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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馬姨的時候她比我現在的年齡大不了多少,可在那個時候她就是個長者,也因為她是我們頭的愛人的緣故吧。開始大家認識的時候她還沒有在我們單位工作,那個時候大家都叫她馬姨,慢慢的她成了我們全單位的馬姨。
馬姨人好,熱情,大方,個子高高的,長的也不錯,看見人總是笑嘻嘻的,特別愛說話,跟她認識很快就能感覺到有一種親切感,所以馬姨的人緣一直很好。馬姨是東北人,做得一手的東北好菜,什麽包子餃子,尤其熬大碴子粥和拌涼菜都是特別拿手的,那個時候單位有食堂,中午的時候大家都是去食堂吃飯,可在馬姨到我部門工作後,我們經常能吃到馬姨做的粥和拌的菜,有時候幹脆就不去食堂吃飯了,馬姨每次知道我們要吃她做的飯的時候都是提前準備的,一大盆的菜,一大鍋的粥,現在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馬姨看我們吃的那麽香就說:“吃吧,多吃點,明天再做。”跟馬姨在一起我們從來沒有拘束。
由於馬姨的愛人是我們的頭兒,所以我們還是很小心的,隻有在頭兒出差的時候才能那麽放肆。從認識馬姨就知道她患有糖尿病,過去對糖尿病的治療除了吃藥就是控製飲食,馬姨嚴格按照醫生的要求什麽都不能多吃,看著她的樣子大家都覺得可憐,可是馬姨卻不那麽難受,不管我們吃什麽她都樂嗬嗬地看著,從來不饞,能做到這樣真的是很不容易的,要有很大的毅力。
馬姨一生養育了3個兒女,大兒子是他們的最愛,可惜大兒子在談戀愛的年齡喜歡上了一個離過婚帶著個孩子的女人,馬姨和愛人死活都不同意,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事情太少了,父母的兒子那麽年輕家庭條件也很好,怎麽能找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呢,馬姨每次跟我說的時候都會抹眼淚,為了不讓兒子娶那個女人他們夫妻倆沒少操心,大兒子為此還被父親打過。
可遺憾的是大兒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父母的意見,最後酗酒導致疾病在30多歲的時候去世了,老年喪子給馬姨帶來的傷痛太大了,她一下子老了很多,頭兒也是。聽人說那些日子頭兒見誰都說:“你們誰缺錢,我這兒有,給我老大準備的結婚用的,現在用不上了,你們誰用誰就拿去吧。”聽著讓人心裏很難過。
從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沉悶,她總跟我說:“要孩子有什麽用啊,看到沒有,這孩子就是坑人的,多坑人啊!”那樣的痛我想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做父母的不允許孩子娶一個那樣的女人為妻確實有他們的道理,可是他們沒有辦法理解那個女人和他們兒子的感情,馬姨在後來的日子裏經常回憶大兒子小時候的事情,說,那個時候人們都下鄉他不用去,人家男孩子都喜歡軍裝軍帽軍用背包,他說喜歡就都能有,馬姨總忘不了她在家裏透過窗玻璃看著大兒子穿著軍裝帶著軍帽,背著軍用書包走在路上那神氣的樣子。
沒想到的就是兒子喜歡上了那麽個女人,據說那個女人在兒子去世後還到家裏來過,那個時候他們才知道,這個女人為他們的兒子花了很多錢買酒,也為他們的兒子還過很多買酒欠的債。馬姨跟我說:“你說這孩子怎麽不早點到家裏來,早點跟我們說,如果知道是這樣,別說帶一個孩子了,就是再多我們也不會管的。”我心想,在那個時候,不管誰說,你們都不會接受的,其實單位裏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可是大家除了理解父母對兒子的心之外,誰也沒有辦法說別的,因為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事情確實讓人難以接受。
馬姨的二兒子和小女兒都很孝順,也很出息。馬姨還有一個外孫子和孫女,這兩個孩子都是馬姨帶大的,尤其是外孫子,馬姨退休回到東北後基本都帶這個外孫來著,她帶著外孫到處去玩,還給外孫花錢去學了中國象棋,沒想到,外孫子學的特別有成績,曾經參加過全國的少年比賽還獲了獎,馬姨為此特別驕傲。
其實跟馬姨在一起的日子並不是很長,也就幾年的光景,馬姨隨我們頭兒退休一起回了東北。再後來我就出國了,出國後我一直跟國內的同事們有著聯係,那個時候沒有現在這麽方便,打國際長途電話費奇貴,電腦更是沒有,所以都是靠寫信聯係的,每次馬姨收到信都會給我回信,我也是收到信就再給馬姨寫信,就這樣又是好幾年的光景我們靠寫信交流。記得第一次給馬姨打長途電話的時候,馬姨特別激動,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在那兒生活的怎麽樣啊?能賺多少錢,要是不多就回來吧。”當時聽著都想流眼淚,那種父母般的關懷,那種真情實意多少年後的今天想起來依舊覺得特別的親切、溫暖。
尤其是馬姨知道了我的地址後,每年都會給我寄來幾盤中國歌曲的磁帶,而且不知道他們怎麽算的,正是每年的大年三十我能收到,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個時候剛來美國,還在打工階段,美國哪裏過中國年,都是照樣該幹什麽幹什麽的,可是連續好幾年大年三十的時候回到家,門口一定有一個小盒子,拿起來一看就是馬姨家寄過來的中國歌曲磁帶,第二天我們會把這些磁帶放到車裏,每天開車就聽著這些歌曲,現在想起來那個高興勁,那個想家勁,那個對馬姨一家的感激還在心裏。
馬姨的老伴有一年出國到了美國,不過沒來我們這個城市,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他在公用電話給我們打的,我趕緊讓他把公用電話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打了過去,他特別高興地說,沒想到在美國能給我們打電話,說馬姨說的,到了美國一定要給我們打電話,看看我們生活的怎麽樣,他說,老伴哪兒知道,在美國打電話不是那麽容易的,由於帶團的召集他們要走,沒有時間多說了。他回到家後又給我們來信說他是求人家一個黑人幫忙打的電話,原來對美國人的印象都不好,都是電影裏的那些形象,沒想到美國人是這麽熱情,願意幫助人的,還對自己不會說英文還能讓人家知道他要幹什麽挺自豪的,人老了不管原來做什麽的,都會特別的天真。
馬姨的愛人退休後回到東北去老年大學學習攝影了,那段時間經常在電話裏跟我們說他的攝影技術是多麽好,還參加老年人影展什麽的,那個年代還沒有數碼相機,能把照片拍好確實不太容易。還記得當年我要出國的時候馬姨他們就送了我一個當是不錯的相機,送我的時候馬姨的老伴說:“你看看,送你們個相機吧,還是沒有閃光燈的,這個相機也是別人送我的,這個人也是,送我相機怎麽不送閃光燈呢。”說完了自己還笑了笑,馬姨在一邊說:“送你東西,還說這話。”初到美國的很多年,我們除了在美國的人家街賣不用的東西的時候買的一個傻瓜相機外,都是用的馬姨家送我那部相機拍照片的,寄給他們照片的時候,我都寫上哪個照片是用哪個相機拍的,馬姨寫信就會說,老伴說還是他送你們的相機拍的照片好看,其實我們還用不好那樣手動的相機,很多時候顏色都不太好,不過清晰度是絕對的高。
再後來馬姨的老伴就患了腦癌,那個病是很遭罪的,最後人就什麽都看不見了,馬姨始終沒有說,後來聽其他同事說馬姨陪愛人去北京看病了我才知道,我托同事給了馬姨一點錢,以表示我對他們的關心,同事跟我說,馬姨他們說什麽都不要,後來好說歹說才算收下了,說他們對我的這一點點表示感到特別的高興。後來他們回到東北後我又給我們頭兒打過幾次電話,聽得出來那個時候頭兒病的已經很重了,我曾經給他介紹過去看中醫,他寫來信告訴我看病的情況,從那些字中看得出來他寫也很費力了,後來馬姨跟我說他非要自己寫,其實那個時候他的眼睛已經有問題了。
馬姨對老伴特別的好,伺候的特別細致,從燙運衣服到做飯收拾無所不能,老伴病了住院她自己那個時候糖尿病也很厲害了,卻一直在醫院裏親自護理一直到老伴去世。馬姨失去老伴後精神上遭受了極大的打擊,畢竟那個時候他們才都60多歲,每次跟我打電話寫信都是念叨老伴的好,那些日子我都不敢給她打電話,每次打電話還沒等說話呢她就開始哭。
在美國的電話費便宜一些後,我跟馬姨說,咱們不寫信了,我多給你打電話吧,馬姨似乎不太願意,她有時候就會說:“那你寄過來幾張照片吧。”她知道寄照片的時候我就得寫信了,我理解她的意思,所以每年還給她寫幾封信,馬姨要我寫到她女兒單位,然後女兒回家的時候再帶給她。
後來的一些年,我跟先生回國多次都是到北京看望老公的父母,每次隻有幾天,加上都是因為老公的父母生病,所以沒有回過東北,記得有一次回北京我給馬姨打電話,她說:“你現在忙,給我寫信也不那麽勤了,你知道嗎,我很想你,沒事兒的時候就把你過去寫給我的信拿出來看看,你什麽時候回來看看那?”說的我心裏特別的難受。記得那天婆婆在我邊上,婆婆聽到了馬姨的話很感慨,她說:‘你看看,我兒媳婦人多好,這麽多年的老太太還想你想的這麽厲害,要不你就去趟東北看看她吧。”婆婆那個時候患了肺癌,不過我們都沒有告訴她,我說:“這次來不及了,下次吧。”婆婆說:“對,下次多呆幾天的時候吧。你也可以平時多給她寫幾封信的。”我知道其實婆婆心裏不希望我們回來再去別的地方,因為每年的見麵時間隻有這幾天,就算她沒有得病,我們也要多陪她的。
從國內回來我給馬姨打了電話,也寫了信,我跟她說了我回去是看望有病的婆婆,她回信說我托人帶給她的禮品收到了,還直說謝謝我。她跟我說,老伴在的時候都是他每年給我們去店裏挑中國歌曲的磁帶,老伴病重了就托女兒幫他們挑的,還問我是不是喜歡聽,女兒欣賞的歌曲也許跟我們不一樣,還說就擔心大年三十收不到等等,讓我覺得心裏特別難受。我跟馬姨說:“以後就不要再麻煩了,現在我們能回國了,每次回去自己買就好了。”就這樣她才算不再每年給我們寄中國歌曲的磁帶了。
再後來大家都有了電腦了,打電話的時候馬姨告訴我女兒單位地址變了,我再寫信的時候就給了馬姨女兒我的郵箱和聊天工具的地址,就這樣我跟馬姨的女兒有了聯係,有一次我給馬姨寫了信還寄了相片,馬姨的女兒跟我聊天的時候告訴我,以後就把照片發到她信箱裏就可以了,那樣回去給她媽媽看還能放大一些,因為那個時候馬姨的眼睛也不太好了,我跟馬姨的女兒順便說,那以後信也寫到郵箱裏吧,你給她看就是了,馬姨的女兒猶豫了一下,我馬上說,那好吧,我還是寫信歸寫信,郵照片歸郵照片吧。
那以後我又給馬姨寫過幾封信,我也知道馬姨那個時候糖尿病也很重了,而且她女兒跟我說她已經有點老年癡呆了,今年的春節我從父母那裏過年回來照例給馬姨打電話,她接了電話開始幾句話還算正常,知道我是誰,可是再像以往聊天那樣說到單位的同事們的時候,她就變了,開始不理後來就說,我不知道他們都是誰了,我這個時候才承認她可能真的有問題了。馬姨的女兒給我寫信也說了,她媽媽現在脾氣也很怪,總有疑心,還喜歡罵她和哥哥。那天馬姨的女兒還跟我學了一件事兒,我年前給馬姨寫的信她女兒帶回去的那天正趕上家裏吃晚飯,馬姨飯都沒有吃就進到房間裏把門關了起來,女兒進去叫她吃飯的時候,她正在看我寫給她的信,可卻是反著拿著呢。那一刻我就知道,今後不用再給馬姨寫信了。
我知道馬姨雖然有兒女在身邊,雖然他們都很孝順她,可是她的內心是寂寞的,在過去的幾年裏,隻要我給她打電話她都會說非常想念老伴,我常常勸她,要想開,要為兒孫著想,他們需要媽媽,需要奶奶姥姥,我也勸她現在家裏條件這麽好,應當好好享受,可她一直說:“我什麽都不需要,我就想跟我老伴在一起,哪怕天天吃窩頭鹹菜。”馬姨曾經跟我說過,她老伴的出身不好,年輕的時候很有才,可是沒有女孩子願意跟他,所以用馬姨的話說:“是我可憐他,給了他點溫暖。”看得出來馬姨是愛老伴的,那個年代的人有這樣的心也算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了,馬姨的內心是溫柔的,雖然她發脾氣的時候也挺厲害的,這也是那短短幾年裏馬姨給我的印象。
每一次跟馬姨通電話,她都會問我有沒有打算回去探親,要我如果回去一定告訴她,我說:“你就放心吧,我回去一定會去看你的。”馬姨說:“我去看你也行啊。”我們約定我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到她家去吃一頓她做給我的飯菜,馬姨說:“你還想著馬姨做的飯菜呢,你這孩子一點都沒變。”這些記憶還那麽清晰地在我的腦海裏,可是卻突然間變成了永遠的回憶。
其實再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由於醫院開始給她使用胰島素,她的病情一度得到了一定的控製,血糖穩定了,人也胖了一些,而且還是我在國內的時候聽說香功能幫助糖尿病,就給她買了書,她回東北後一直跟公園裏的人們一起練,用她自己的話說,還是很有幫助的。
馬姨的願望是要看到孫女兒和外孫都長大,希望他們都能更有出息,也希望他們能像我們一樣到美國生活,住上別墅、開上好車,馬姨曾經說:“如果有那一天,我就能在美國見到你了。”馬姨的孫女和外孫學習都非常好,孫女已經考上大學了,馬姨對晚輩的願望是能實現的,隻是她沒有看到她希望看到的那一天。
由於常年的糖尿病,並發症出現在了馬姨身上,不久前馬姨去世了,她帶著沒有見到自己孫子外孫女長大的遺憾,帶著自己沒有能長壽的遺憾,也帶著沒有再見到我的遺憾,走了。她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去跟她深愛的丈夫和大兒子團聚去了。
或許馬姨在這個世界上是寂寞的,沒有人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傾訴內心的苦悶,沒有人能理解她離開老伴後的孤獨,兒女們的孝順跟老人真正的需要也許有著太大的距離,不是老人要求的多,也不是兒女們做的還不夠,這就是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矛盾。
人和人相處的久了,都會有感情,但是如果一個人要讓別人能長久地記住自己,要讓自己在離開的時候還有人懷念,這個並不容易,馬姨是我工作中的一個同事,也是我的一個朋友,她和她的家人在我初到美國的那些孤獨寂寞的日子裏曾經給我帶來的快樂和安慰是我永遠都不能忘記的,而我由於身不由己沒能滿足馬姨希望我能跟她再見上一麵的願望也成了我心中永遠的遺憾和永遠的痛。
馬姨,一路走好!有你們的惦記、牽掛和祝福我會生活的很好、生活的更好的。希望你們在天堂裏安息。
謝謝你花時間讀我的這篇文章,太長了。我跟馬姨的感情很深,她的一生豐富多彩,有喜也有悲,人生的喜怒哀樂都在她家有過,她走了,是解脫,可對於愛她的人們來說是痛苦的。這就是人生吧。
在作者心細如絲,情深意重的筆下,馬姨這個人已然栩栩如生,躍然而出。。。她上班時的與人為善、熱心慷慨;她退休後生活的種種,包括因長子出格的戀情與早亡,而深受打擊;後來老伴患病去世,她的難舍難分;還有她自己也病倒,盡管在癡呆症折磨下有些怪異的表現,但對作者的關愛還是不變。所有的細節,都讓人深深得同情與感動。
馬姨對作者的感情十數年如一日,是友誼,更似手足之情,甚或是母女情深。她,真是一個好人!其心之誠,其意之厚,其情之真,足以讓人歎服:人性之善良與美好,跟世間的陽光雨露一樣,雖然是悄無聲息,但也是真實存在,永遠都有。各樣的愛,就在我們身邊,無邊無際,情深無價。。。
作者很善於細膩的描寫,夾敘夾議,娓娓道來,把同事好友之間的真情思念與長久牽掛,交代得既條理清楚、真實生動,又親切溫馨、甚是感人。在文學城裏的眾多文字中,這一篇人物回憶是上上乘之作。。。
如今,因為作者的緬懷,有更多的人知道了馬姨,馬姨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就像文中所說,此刻馬姨與她的老伴和長子在一起,一定是滿足之極,快樂不已。。。馬姨雖去猶在,依然活在世上,活在愛她的人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