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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我敬愛的『黨外布爾什維克』母親
又逢故鄉芙蓉花開,丹桂飄香的季節。屈指數來,母親若在世,她老人家該八十歲整了。
『黨外布爾什維克』這個詞在八十年代初很時興。那時胡耀邦,胡啟立,喬石等中共改革派主持黨務,開始大力發展知識分子入黨。一大批四五十年代起受左翼思潮影響,接受了馬列主義世界觀的中國知識分子,在曆經多年政治運動磨難後,進入中共敞開的大門,脫下『黨外布爾什維克』的帽子,成為了中共一員。
山哥母親從五十年代初上中學起即積極申請入黨,並長期擔任團幹。超齡退團後,多年還是入黨積極分子和先進工作者。可是由於外祖父係前國軍軍官,屬於嚴重的曆史問題。有這樣的家庭背景,加上中共對於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的『資產階級』定性,母親多年都被黨媽媽拒之門外。
母親大學主修曆史。可是五七年的反右運動中,係裏八個正教授就有七個被打成右派。那位第八個漏網之魚也在隨後五九年的反右傾運動中被定為右傾分子。母親作為團支書,聽了黨組織的文件傳達後十分不解。有位專修歐洲史的教授,僅僅因為與蘇聯專家的意見相左,便被劃為右派。這使好學上進的母親極為苦惱。她深信黨媽媽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但這些可親可敬的教授們難道都是壞人嗎?
大學畢業時,母親為了效仿蘇聯女英雄『鄉村女教師』,毅然放棄留在市一中任教的機會,主動要求去邊遠的山區中學工作。此時正趕上大躍進和三年苦日子。身為團委書記的母親常常夜以繼日地帶隊修水利工程,大煉鋼鐵等艱苦勞動,並在大饑荒中省出口糧支援同事和親人。很快,原本健康的母親得了營養不良的水腫病,身體迅速變壞。
當母親調到市郊,開始相對穩定的家庭生活後,四清和文革又相繼爆發。國家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
母親在文革初期還曾指望黨和國家能夠真正清除腐敗和官僚主義。可是她很快就失望了。一批好的老幹部被打倒,新上來的造反派幹部更加野蠻腐敗。但天真的母親還是相信黨中央毛主席是英明的,隻是下麵的壞人把事情搞壞了。所以當黨的八屆十二中全會公報發表,打倒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時,母親還興高采烈地參加了全市大遊行,並走在腰鼓隊的行列,直到急性膽囊炎發作,倒在遊行隊伍中。
母親身體越來越壞。她革命信念倒是十分堅定。不過要說沒有困惑那也是不可能的。
批劉少奇的黑《修養》時,母親就奇怪自己多年自覺做“黨的馴服工具”,怎麽一下就錯了呢?批湘劇《園丁之歌》時,太後江青指責劇中俞英的唱詞“沒文化怎能把革命的重擔來承擔”是大毒草。母親喃喃自語道:這難道不是幾十年來黨的一貫教導嗎?怎麽就成了毒草呢?
等到文革結束,撥亂反正時,父親為多年的迫害忿忿不平時,母親雖然也有目瞪口呆的時候,但她多數時候心情格外舒暢。她悄悄對我說:都過去了。你父親摔跤時不叫疼,現在起來了開始叫疼了。沒那個必要。
母親繼續兢兢業業地工作。每年年終,隻要沒有躺倒在醫院,鐵定是先進工作者。外公的曆史問題已經不成為問題。這時黨組織開始主動向母親靠攏。書記上門找母親談話到:您從學生時代去就要求入黨。現在條件完全成熟了。隻要你寫申請,組織一定馬上批準。母親真誠地說:多謝黨組織的關心。我還是做一名黨外布爾什維克更好。當然如果我的孩子們有這個願望,我一定支持。
書記望著母親堅毅的眼神,實在不知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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