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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仙記》：白先勇筆下國民黨太子黨的天鵝絕唱
如許多華人朋友所知，白先勇（1937.7-）是曾任民國國防部長，國軍參謀總長等要職的桂係主將白崇禧將軍的兒子。大半生在戰場上廝殺，有“小諸葛”之稱的白將軍，有這麽一位在華文世界聲名遠播的作家兒子，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在網上流傳多年的所謂“白崇禧將軍的遺恨”，據說是白先勇記錄白崇禧個人的曆史反思，也應該反映了他們父子的共同遺憾。
說白先勇代表統治中國的前國民黨太子黨後代應該不會有太多爭議。生於廣西桂林的白先勇，在重慶等大後方度過童年，抗戰勝利後居上海，後到香港台灣，與陳若曦等創建台灣《現代文學》雜誌，後留學定居美國，成為20世紀有影響的華文作家。八十年代初，白先勇的作品開始出現在中國大陸書刊上。在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山哥讀著短篇小說《永遠的尹雪豔》，《金大班的最後一夜》，《謫仙記》等等白先勇的佳作，進入了一個完全新奇的花花世界。
印象中，除了寫男性同性戀者，白先勇的作品中各種美豔的女主人公總是占據最重要地位。顯然她們都是作者生活中非常熟悉的人物，無論是交際花尹雪豔，歡場女金大班，還是太子黨落難小姐李彤等，她們從裏到外都被刻畫得栩栩如生。我想除了作者熟悉她們以外，他本人的特殊性取向也為他提供了令普通男女難以企及的眼光和美感。又由於白先勇本身的社會出身和人生體驗，《謫仙記》中演繹的李彤尤其令人驚歎難忘。
在《謫仙記》的故事中有四位同齡的國民黨顯貴的千金小姐李彤，黃慧芬，雷芷苓，張嘉行，曾就讀於上海著名的貴族學校中西女中同一班的好友，又於1946年一同赴美留學於衛斯理女大。故事的第一人稱敘述者是畢業於麻省理工的陳寅，是“四人幫”中美麗富有都排行第二的黃慧芬的丈夫。而四人中最美麗家世也最顯赫的李彤，第一次出現在黃慧芬陳寅的婚禮上時，請看作者是如何描敘她的：李彤不僅自以為漂亮，她著實美得驚人。像一輪驟從海裏跳出來的太陽，周身一道道的光芒都是紮得人眼睛發疼的。李彤的身材十分高挑，五官輪廓都異常飛揚顯突，一雙炯炯露光的眼睛，一閃便把人罩住了。。。
李彤不僅美麗，而且格外驕傲。她們四人自此中美英蘇“四強”，李彤當仁不讓要做“中國”，而強行讓大塊頭胖妞張嘉行作“蘇聯”。她們都不願做蘇聯，原因是上海有許多白俄女子操淫業，為人所不齒（且不知這些白俄女有許多也曾是舊俄顯貴的後代，在上海等地流亡淪落而已）。在衛斯理女大的前兩年，是李彤們光輝燦爛的日子，每天更換著美麗的衣裙，在校園裏晃來晃去，被老美們視為中國公主，等候著與難以計數的愛慕者出遊，並且當選為“五月皇後”，與六十年後牛津校園裏的薄瓜瓜穿越時空，相映成趣。
美夢突然中斷。國共內戰爆發，國民黨軍政高官逃離大陸。李彤父母因輪船船在海難中沉沒喪生，她聞訊病倒並絕食，經醫院搶救脫險。可是李彤和她的夥伴們都從此大變了，因為戰亂使各家都蒙受了極大損失。她們的美好永久的停留在“二年級”。由於畢業於名校，李彤們畢業後都在紐約找到高薪收入。也因著青春美麗，黃慧芬們都找到如意郎君。從楊振寧博士在紐約中餐館與杜致禮小姐一見鍾情，我們就該知道白先勇老兄沒有誇大。大家閨秀自有其獨特魅力。
可是李彤在個人生活是個例外。她不乏追求者：從哈佛的法學生王玨到麻省理工畢業的周大慶，都曾使她心動。但最終她選擇了放棄。她不甘於像黃慧芬們一樣做平庸的賢妻良母。因為她熱衷於喝烈酒，胡大牌，賭怪馬，跳狂舞，最後陷入性墮落，並在歐洲旅遊後自殺。
李彤在絕望中提前結束了她烈火般豔麗的青春和人生。她的好朋友黃慧芬們選擇了平庸地活下來。在那個1960年晚秋的紐約夜晚開車回家的路上，得知了李彤死訊的黃慧芬強忍悲傷和絕望，執意要打開車窗吹風而遭到丈夫嗬斥。我發覺慧芬坐在我旁邊哭泣起來了。我側過頭去看她，她僵挺挺的坐著，臉朝著前方一動也不動，睜著一雙眼睛，空茫失神的直視著，淚水一條條從她眼裏淌了出來，她沒有去揩拭，任其一滴滴掉落到她的胸前，我從來沒有看見慧芬這樣灰白這樣憔悴過。她一向是個心性高強的人，輕易不肯在人前失態，即使跟我在一起，心裏不如意，也不願露於形色，可是她坐在我身旁的這一刻，我卻感到有一股極深沉而又極空洞的悲哀，從她哭泣聲裏，一陣陣向我侵襲過來。她的兩個肩膀隔不了一會兒便猛烈的抽搐一下，接著她的喉腔便響起一陣喑啞的嗚咽，都是那麽單調，那麽平抑，沒有激動，也沒有起伏。頃刻間，我感到我非常能夠體會慧芬那股深沉而空洞的悲哀，我覺得慧芬那份悲哀是無法用話語慰藉的，這一刻她所需要的是孤獨與尊重，我掉過頭去，不再去看她，將車子加足了馬力。。。
活著的黃慧芬把神秘自殺的李彤的真實心境表露無遺。感謝白先勇，我們能夠看到如此鮮活的曆史一幕。
隻是不知未來的中國王朝政治下，還要上演多少幕這樣的曆史活劇。
《謫仙記》原作網址：
http://book.kanunu.org/book3/7334/15421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