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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者足戒:一篇給作者帶來11年牢獄之災的“泄密文章”

(2012-04-02 17:56:55) 下一個

聞者足戒:一篇給作者帶來11年牢獄之災的“泄密文章”

徐澤榮1954-,香港學者,英國牛津大政治學博士。20007月因被控泄露國家機密而遭當局正式逮捕,200112月被廣東省深圳市中級法院判處非法向境外提供情報和非法經營書籍和報刊發行罪名成立,獲刑13年。徐澤榮已於20116月提前兩年出獄,現定居香港。

徐澤榮本人出生高幹家庭,父親原是廣州軍區的軍級幹部,文革期間被迫害致死,母親曾擔任廣州中山大學黨委副書記的職務,她在徐澤榮被捕入獄後去世香港《開放雜誌》總編輯金鍾美國之音表示,徐澤榮實際因為報導中國共產黨文革時期曾經支持馬來亞共產黨的陳年舊事而觸怒當局。金鍾說:說他把一份抗美援朝的內部文件出賣給南韓;但更重要的,恐怕是他在《亞洲周刊》上寫文章報導馬來亞共產黨曾經在湖南益陽某山頭上設立秘密電台。這件事情過去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報導。

據報,這篇題為《馬共秘密電台湖南曝光》的文章發表在20006月最後一期的香港《亞洲周刊》之後,徐澤榮隨即在廣州家中被捕。

說起這份《亞洲周刊》,曾是山哥早年留學期間常讀的刊物(有中英文版),立場其實比較中立,並非反共刊物。

 

 

 

馬共秘密電台湖南曝光(zt 

作者:徐澤榮 (來源:《亞洲周刊》200072日第26期) 

 


 

 

 

 

 

 

在湖南省益陽市赫山區嶽家橋鎮地界上空,一連幾日有一架軍用探測飛機在盤旋。這事發生在一九六七年初。偵察過後不久,一個團加一個營的工程兵開進嶽家橋四方山,在石山上大興土木。後來當地人才知道,這個有許多房子、一處坑道、一座鐵塔的秘密場所,原來是馬來亞共產黨的廣播電台。在八十餘名馬共成員(攜十餘名子女)、百餘名中方協助人員、一個警衛連隊開進後,一九六九年一月,「馬來亞革命之聲廣播電台」以馬、泰、華、英開始播音,每種語言每天播音一到四小時,一直持續到一九八一年。其後,因馬共與大馬政府達成和解,電台撤銷,上述三組人員先後撤出。至一九八七年,該處的地皮及建築物被石長鐵路有限公司買下,原意是辦療養院,沒辦成;一九九五年轉手賣給益陽市一家地產公司,擬辦度假村,又沒辦成,因為地點實在太偏遠了。

三十年前,當我在像馬來西亞一樣漫山遍野種滿橡膠的海南島當知識青年時,就時常聆聽馬共電台的短波廣播。我常常為它激越的呼號曲和革命形勢報道所激動,幻想著哪一天世界革命爆發,我們知青便可以告別農村,殺向歐美。那時西方人亦作此想,拍了部電影叫《一個中國士兵在巴黎》。我相信在那個年代,馬共廣播對馬來西亞和世界各國的革命鬥士,也有著像對我一樣的強烈感召力,盡管它所鼓動起來的革命狂熱並無現實基礎。

馬共電台遺址在學術上被我發現的過程,也有一段故事。我在香港中文大學的碩士論文名為《中國與泰共武裝鬥爭》,後經出版。我曾托人贈送一本給原馬共總書記陳平。陳平接書時,對仍有人關注東南亞各國共產黨武裝鬥爭曆史感到驚訝。在搜集論文資料期間,我接觸了到了不少有關馬共的資料,了解到馬共有一個秘密廣播電台設在湖南境內。以後馬共放下武器,回歸社會,我又曾聽說馬共電台人員大部返回馬來西亞或新加坡。 

無意中得到重要線索 



總部在香港的亞洲周刊報道原馬共成員新動態(見本刊九八年第二十四期)、新加坡《聯合早報》連載原馬共成員回憶錄,都曾引起我莫大的興趣。我也曾試探接觸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要求入內查閱馬共檔案,但對方不願接談。每一次到新加坡或吉隆坡,我都注意搜集有關馬共的書籍。今年初更把其中一本交一位同事翻譯,準備進入對馬共曆史的研究。

今年五月初,在一位朋友舉行的晚宴上,廣州商人商先生談起,前不久他曾隨朋友到長沙附近參觀過一個「馬共總部」,內有「總統府」、「指揮樓」、哨所、坑道等等。但他不清楚具體地址。兩個星期後,我的另一名朋友、在廣州當教師的王先生通過朋友,找到湖南省一曾參與馬共電台的基建、撤除和出售的王姓外事幹部。經和他通話,我了解到:電台的後勤事務,原由中央授權湖南省外事辦管理;電台的確切地點在衡龍橋四方山;電台的廣播設備移交給省廣播局;電台的檔案資料,轉移到了省社科院。

王姓外事幹部說,若無中央介紹信,外事辦、社科院均不能接待任何調查馬共電台遺址的人員;但若我自行前去,他不表反對。二十五日,我到住房樓下複印資料的時候,與一蔡姓公司文員閑聊。真巧,她竟然是四方山嶺村人,而且對馬共電台遺事略知一二。 

雇摩托車獨闖無人地帶 



她告訴我準確無誤的行走路線:從廣州乘到臨澧的特快列車,至寧鄉下車;轉乘汽車從寧鄉到衡龍橋,再從衡龍橋到嶽家橋;然後再轉乘摩托車。跟車手說到「六九一水庫」,經洗澡坪、接龍庵(二村名),十多分鍾就到了,也可以從嶽家橋下一站大泉鄉乘摩托車前往。她說:「我曾經打著火把進過坑道,裏頭又黑又彎;前些年有個大款被殺,屍體就給藏匿在裏麵,至今未破案。」頓時我覺得頭皮麻起來。

五月二十六日晚上,我隻身踏上旅途。次日正午到達嶽家橋。本來蔡姓公司文員安排,我一到就去找她的舅舅,由他領我去麵訪知情長者和參觀電台遺址。但當我跨上摩托後座時,突生一念:「萬一蔡姓文員的舅舅、父母向當地政府報告了我的企圖,當地政府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條,指示他們勸說我放棄調查,怎麽辦?」不如捷足先登。於是交代摩托車手徑直駛往「六九一水庫」,此時,對政府幹預的擔心超過了對獨闖異地的顧慮。

中國支援世界革命,奉行的是「階級高於主權」(全世界無產階級的利益高於國家的主權),與美國現今鼓吹「人權高於主權」有異曲同工之妙。若不掩飾自己當年推行階級高於主權,便難於批評美國如今鼓吹人權高於主權。這也許是北京如今對其當年支援世界革命的事實遮遮掩掩的原因。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政府為支援世界革命,撥款折合約五百億美元。難道創造這筆錢的人沒有知的權利?

兩點半左右,隱藏在參天林木之中的馬來亞革命之聲廣播電台遺址躍入了我的視野。它的範圍大小與一市委黨校或一營隊駐地差不多,分內外兩院。建築基本分紅牆平房和黃牆樓房兩種,樓房均為二層。全已人去物空。在外院之外還有一小院,內有一超長(約四十米)的紅牆二層樓房。第二天弄明白,那是專供馬共成員製作廣播節目的「技術樓」,而其門前的「噴水池」實際是冷卻水散熱池。商姓廣州商人所說的指揮樓,應該就是技術樓的訛傳。建築質量依七十年代標準評判當屬上乘。在一座高大的廠房內,蟄伏著兩座龐大的鍋爐,當年它們為不慣寒冬的馬共成員供暖。 

發射機藏在隱蔽坑道內 



原為內藏發射機的坑道,大門緊鎖,但旁邊住戶有鑰匙。我打算次日準備好電筒才進去看。坑道口有一報廢了的變電所。被商先生稱為「總統府」的建築,乃為一前低後高的四合院。內分四套單身住房;無辦公廳、會客廳、餐廳、廚房。一老年樵夫引領我去看了當年警衛連隊的靶場。一筒膠卷拍完之後,我不禁舒了一口氣;現在可以安心去找蔡姓文員舅舅了。此時時針已指向五點。

蔡姓文員舅舅原來全然不是政府說客。他在焦急地等我。昨天他忙了一天,為我找到了兩位知情長者,一位是退休農村幹部,一位是電台退伍軍人。蔡姓文員舅舅邀請我次日清晨和他及家人一道在家吃早飯,早餐其實給做成了正餐。蔡姓文員父母也來了,送給我好幾包土特產。他們淳樸善良、熱情率直。我不禁為自己昨天對他們以及當地政府的猜疑感到慚愧。 

私人筆記流露浮沉感慨 



飯後,兩輛出租摩托車將我們兩人帶到了電台退伍軍人家中。他原來是在院內的機器操作員。在退休農村幹部的補充下,他為我追憶了當年馬共電台的情況。但他所知者僅為馬共電台及其成員的粗略情況和生活情況。盡管如此,他的回憶將有助於今後的深入調查。蔡姓公司文員透露,一位女性馬共電台成員於撤離之前,將其私人擁有的筆記、資料、書刊等當作廢紙賣給她家。她家用來卷製鞭炮,早已片紙不留。她印象最深的是筆記上抄錄有李清照詞多首。看來她有身世浮沉的感慨。

馬共電台負責人為一男一女。男名洪滔,性格開朗;女名李凡,不苟言笑。李凡攜一女兒前來,後該女病死,骨灰埋葬在院門進向左側山上。馬共電台其他成員在廣播電台內的職務是撰稿員、資料員、編導員、文藝員、播音員等等,可能還有通訊電台報務員、譯電員。馬共成員不從事錄音、發射、維修等技術工作。這些工作由中方協助人員承擔,全是解放軍。 

電台人員不準談戀愛 



馬共電台成員似無夫妻同來者,但有攜幼同來者。多數是華人,馬來人有隻四、五個。中方協助人員負責人為任壽山、魏定奎(二人為無線電技術專家),白雲龍(政工幹部)。規定馬共人員和中方人員之間不作私人交談、互訪;馬共人員不得進入坑道,不得隨意外出。他們有訂閱外文報刊。

據悉,當年電台工作人員的夥食費按級別分三十、六十、九十元三等,領導幹部吃小灶。嶽家橋肉菜市場必須首先滿足馬共人員的需要。另發充裕零花費,院內有小賣部(能製冰淇淋),有專人為馬共成員外出采購所需物品。每年有一星期的外出旅遊、購物假期。每星期由長沙來的電影放映隊放一兩次電影。有大、小文娛活動室數間,體育運動器械一批,遊泳池一座。為十餘個隨父或母前來之兒童專門建有一所幼兒園(在院內)和一所中小學(在院外)。分配來八個大學畢業生教中小學,四方山學童因此得近水樓台之利。有一衛生所,醫生護士皆為解放軍,重病送長沙婦兒保健醫院。

沒有聽說馬共人員內部發生過政治分歧。有一祖籍廣東的馬共電台成員要求回廣東,不回馬來西亞,一度被關禁閉。後竟得遂其所願。戀愛婚姻問題發生得最多。結婚意味著生子,為避免增加中方負擔,馬共規定電台成員不得相互戀愛結婚。有一名男成員因戀愛受阻憤而上吊自殺。此後這項不通人情的規定才被取消,後來僅有一對夫婦誕下一嬰;曾雇用四方山一村民作保母。一名女文藝員被派往益陽地區歌舞團學藝,與該團一男演員互生情愫,結為夫妻,後得以留居益陽,少數馬共電台成員如李珍、莊森等,後來留居長沙清園賓館。

當時電台的發射機五十千瓦。輸電線電壓十一萬伏。備用柴油發電機四百八十匹馬力。發射塔高九十四米,蔚為大觀,可惜已拆毀。

麵訪完畢,兩位知情長者引領我們參觀坑道。主坑道內有電燈。手電筒僅在觀看輔坑道時派上用場。在約四十米長的主坑道進向右側,設有發射機室兩間,柴油機室一間,現在被村民用來醃製鴨蛋;左側,發現繪在牆上的發射機電路圖一幅,約長四米,高一米;毛主席語錄數幅,其中一幅是:「世界各國人民的正義鬥爭,都得到並將繼續得到六億五千萬中國人民的堅決支持。」主輔坑道總長約一百五十米。 

共幹之女骨灰塚已不存 



從坑道出來後,又去看了資料庫、電影廳和大飯堂(樓上樓下)、幼兒園、衛生所。最後,在我的堅持下,兩位長者領我到院外小山上尋找李凡女兒的骨灰塚。據說她長得胖胖的,死時才二十歲出頭。在一座施工期間溺水而亡的解放軍戰士墓附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李凡女兒骨灰塚的遺址,為一長方形地槽。骨灰盒已被挖出取走,墓碑也不知去向,可能是被她的母親親自或請人將之取出,帶回馬來西亞。 

選址之謎尚待檔案驗證 



為甚麽馬共電台給設在湖南,而不是在離馬來西亞和東南亞更近的廣東、廣西或雲南?兩位知情長者說他們從未聽到過任何官方解釋。「也許是因為四方山地方偏僻吧?」「但粵、桂、滇也有的是偏僻地方。」「那就不知道了。」經過踏查遺址,我認為有以下三條理由,尚須留待將來檔案開放後再作驗證:第一是從保密的角度考慮。發射塔目標極大,易為飛行在粵、桂、滇邊境外空的美軍偵察機發現。四方山所在之益陽地區有一個大型兵工廠,人們易將馬共電台和兵工廠混為一談,可有效降低其受注意程度。第二是從物質生活的角度考慮。七十年代時,全國各地均告肉食短缺,隻有湖南肉食較充裕,供應一個特別機構不成問題。

第三應是從行政管理角度考慮。長沙是中原連接粵、桂、滇通衢,中國援助東南亞各國共產黨的物資,當於此地集中、配裝、驗收、分送。人隨路興,東南亞各國共產黨各種來華人員亦應利用長沙作匯集地。電台退伍軍人透露,長沙清園賓館安置有多位前馬共、緬共成員,以及前述之馬共電台中方協助人員負責人。看來,長沙應是中聯部業務活動的南方重鎮,該部必有長沙工作站設在清園賓館之內。馬共電台設在離長沙不遠的嶽家橋四方山,方便馬共人員往來,方便中聯部長沙工作站對之施行管理。

五月二十九日上午,列車將我和隨身攜帶的踏查資料平安地送回了廣州。馬共電台遺址終於被一名關注它達三十年之久的、專治中共涉外軍事史的學者正式發現和確證,逐漸走出曆史的迷霧。

注:作者徐澤榮,英國牛津大學政治學博士,香港《中國社會科學季刊》出版人,現任廣州市社科院和中山大學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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