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和香港的淵源
(2009-02-11 05:46:31)
下一個
“五四”後的中國新文學重視思想,卻忽視了技巧。對這張樸厚直白、素麵朝天的臉蛋,青年作家張愛玲動了動美容手術。這也可能是她在中國文學史上的最亮點。叫人嘖嘖稱奇的是,張愛玲一跳上藝壇就是個功底深厚的京劇演員,舉手抬足已大有板眼,唱腔道白更圓熟韻致。她怎麽會這等如有神助? 要把她放在“三棱鏡”下加以觀察。
張愛玲在“娘胎”裏就已經大有根底。一方麵,家世給她提供了中國文學的“幼功”。另一方麵,她到香港大學苦讀三年,英美文學讀得極熟,學會了西洋文學的創作技巧。最後,她是在孤獨的景況中刻畫孤獨的人物,深得現代世界文學的三昧真火。這三點組裝成了張愛玲迅速騰飛的火箭,也是三個不可歸約的維度。小說裏人物最重要。英國文人福斯特談小說作法,創“渾圓人物”和“扁平人物”說。正因為有深厚的中外文學修養,又抓得住人性的孤寂孑然,張愛玲小說裏的人物多作圓球狀。特別是,她不僅熟悉西方小說的表現手法,還純熟掌握意象和隱喻等的精巧運用。我覺得,以上這些都是她能夠迅速崛起、經受時空考驗、始終熱銷熱讀的原因。
回眸瞧一眼,這一切全都跟她勤奮學習之處的香港有莫大關係。可以說,香港就是張愛玲得道的地方,而她的第一批小說,例如《沉香屑》(兩篇)、《茉莉香片》和《傾城之戀》等,也全都反哺給了香港。本文主要拿這些篇什和繞不過去的名作《金鎖記》為例,隻談文本和母題等趣事。
她的文本裏實際上埋藏著許多英文語句。
《傾城之戀》裏柳原順口講了幾句精彩話,全屬英文血緣。如“無用的女人是最厲害的女人”,就正是英美人說的“無用的女人是強者和猛獸”。這樣的例子很多,順手即可拈來。再看《金鎖記》,語言極好,富有《紅樓夢》或《金瓶梅》色彩。光看幾個雌兒之間的對話,就曉得作家把這兩個文本捂得有多熟。可一不小心,張愛玲還是露出了躲在英文堆裏書寫的蛛絲馬跡。小說裏講薑家老三季澤,說他“偏於胖的一方麵”,漢語裏哪有這種說法?這分明是英文“He was on the heavy side”的變形。《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王太太說“就像喝牆似的”。這話在漢語裏陌生得很,原來是英文“to drink a wall”,意思是“不好受”。《沉香屑》寫得很俏:“那不是風,那是喬琪的吻”,這脫胎於英文的“風吻”(wind kiss)……可以說,張愛玲的小說和散文裏,凡有語詞巧妙絕倫而又中文意想不到的,多半都是天衣無縫的英文翻譯。我曾經作過一個試驗,讀張愛玲小說裏的文句,如果突兀點兒的,就嚐試回憶英文作品中有沒有“原型”,果然屢試屢中。例如,《心經》裏有一句“我叫這樓梯‘獨白的樓梯’”。回想起來,這就是美國小說《飄》當中描寫郝思佳的句子:“她在樓梯上的獨白”(Her monologue on the staircase)……張愛玲的“文學保姆”毛姆有一句話:“她引文用得大有天才,這是她智慧的得力替身。”好像就是專門為張愛玲這心慕手追的女作家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