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劍傳略(2)——母命何能束我才?
(2009-04-06 20:4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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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2)
文種一動,隨即笑道:“我當是誰有此神通,原來竟是此二奇人。實不相瞞,我與你那恩公亦有過交道,不想你竟與其有此一節。那是吳國術士,頗有奇技,民間更傳其術通天。至於那位薛燭先生,乃是赫赫有名品劍大師,出身秦國,吳越之鑄劍者無人不曉此人。其有徒稱‘風湖子’,遊於楚地,名聲似有勝乃師。老弟所鑄短劍,不知可容小可開開眼呢?”
歐冶訕訕地笑笑,便往懷裏掏出短劍,連鞘遞過。文種接劍,見其連柄長約尺半,鞘柄皆為櫟木所製,並無出奇之處。緩緩拔出,劍身淡黃,寬寸許,中央有一槽,寬約二分,槽內綠鏽略現。文種以指橫試其鋒。畢,小心入鞘,起,雙手奉還歐冶,歎道:“兄弟果然精妙,偷鑄之物,已是不凡。為兄雖不精於品劍之道,然據我看來,與之相較,我等所佩之物,皆廢銅而已。”
歐冶也不知謙,點頭道:“文大哥好眼力。我曾試劍,以其斬尋常器具,必劈,自身卻並無損缺。”一麵說一麵將短劍納入懷中。文種又道:“兄弟果真造化,所遇皆奇士。所學活血之技,恐亦非凡品,不知可否演練一番?我有侍衛陳音,頗通此道。”心下認定那所謂活血之技,必是上乘拳腳功夫。
歐冶起身,文種便喚侍衛陳音近前。演畢,文種便問陳音如何。陳音評道:“無奇也,確難稱拳腳。步法倒穩、實,但失於滯板;手法則全無攻擊,顯非為搏擊所創。”文種雖仍疑惑,卻也隻能放手。
複歸坐,文種笑道:“盡過問兄弟之事,已曆半個時辰。來而不往非為禮,弟但有所問,我知無不言。”歐冶想得一想,便問起究竟是何種奇獸竟讓文種興起如此,幾喪於虎吻。
文種答道:“記得在何處讀得,往西千五百裏有山,名曰‘昆吾’,富赤銅。其山有獸,雄者毛色如金,雌則如銀。此獸名‘蠪蚔’(音龍執),狀如兔,卻首有角,窟穴深入土下,以土下丹石為食,亦啖銅金,膽腎皆至堅。適才見那二獸外形以此吻合,且所行之處足印深達半寸,可見其身體沉重。是以疑其即為蠪蚔,因欲獵之,不意驚擾白虎。隻是蠪蚔生於千裏之外,不知何故現蹤於此。那白虎亦為罕物,生平首見。據傳蠪蚔壽長,其獨角每三十年脫落一次,適才所見二獸,角已長大,概舊落而新生之期不遠矣。”
毆冶嘖嘖連聲,對文種之多聞博學稱慕不已。又問文種此行所為者何,可是做販賣營生。
文種略作沉吟,尋思既有招納之意,以誠相待才是上策,再者自己所行之事亦疏非機密,因說道:“不瞞兄弟,我等此行非為販賣,實為奉楚王詔前往越都祝賀越君冊封太子。越君允常之子勾踐,下月即滿兩歲。斯日,越君將立其為儲。越君簡樸,不欲因此令民勞財傷,是故越國之內倒波瀾不興。此等事體說小非小,言大不大,諸侯之間派使者相賀者甚少。我等此行,另有深意:賀儲為虛,結盟為實。”
毆冶眼一亮,道:“楚越結盟,做甚麽?可是欲共同對吳?”文種笑道:“正是。當今東吳自恃其強,屢有擊楚並越之心。楚國之力,早不如前,一己之力難擋其鋒。與越結盟而成鉗擊之勢,於楚於越,互利也。兄弟既為越民,當知吳侵之禍。”
毆冶黯然而應道:“聽我娘講,我父即死於十九年前(前537年)之吳越戰亂。我尚未出世,便沒了父親。我隻是不明了,為何總在互砍互殺。比如吳楚,便不能各守疆土,相安無事麽?”
文種道:“諸侯間攻伐各有其因,或承應天意,或逆天而行,不可一概而論,且多有迫不得已而戰者。”毆冶便撓撓頭皮不得要領:“我本愚鈍,哪裏看得清天意在哪方?就說吳楚之間,想不至生來就戰罷?相攻初始,卻是為的甚麽?”
文種答曰:“欲窺天意,談何容易,我等肉身凡胎,倘或能查既往而引後事已屬難能。至於吳楚,兄弟若有興,我即以所讀所聞與弟共析,如何?”毆冶喜道:“如此甚好。”
文種便仰頭望天,思忖片刻道:“吳楚交兵,錯綜繁複,然造釁之發端卻是楚國一叛臣,此人叫做申公巫臣。而巫臣叛楚者,卻是因一個女人而起。”
毆冶並不插話,隻傾耳來聽。文種續道:“楚自四百年前受封於周成王,曆代圖治,至百年前莊王而霸,傲視諸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典故想兄弟也曾聽聞。莊王一代雄主,文治武功,暮年卻鑄下大錯。八十年前(前598年),莊王伐陳,殺死弑主自立的夏征舒,不期而遇征舒之母夏姬。夏姬本鄭穆公之女,極為妖嬈淫邪,嫁與陳國大夫禦叔之後,竟與陳國君臣多人有私,以致其子征舒不知其父者誰。更有甚者,陳靈公與夏姬行私竟不避征舒。征舒因憤而殺靈公而自立,並追殺另二與其母有染者——孔寧、儀行父,此二人南亡至楚,求莊王複陳之祭祀,此乃莊王伐陳之因也。
“莊王遇夏姬之時已臻暮年,一見之下,也不禁心動神搖,欲納之後宮,遂載夏姬回楚。豈料大將子反見了夏姬,亦欲親之,幾致君臣不睦。謀臣申公巫臣及時現身,諫以利害,無非此女不詳,必禍江山社稷之類。莊王賢達,幡然而悟,聽從巫臣之言,遣人送夏姬回鄭國娘家。那大將子反血氣方剛,不得夏姬,盡把滿腔怨仇記於巫臣,隻是礙於莊王虎威不得造次。兄弟你且如何看此事?”
毆冶混不意文種突有此一問,略作思忖道:“此巫臣似為良臣,並非為己,所慮者楚國,如何又成了叛臣?”
文種頷首,續道:“兄弟你哪裏知曉,夏姬回鄭國未久,申公巫臣即趁出訪齊國之機,攜家室財產赴鄭,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動鄭公,鄭公終將夏姬嫁巫臣為妻。”毆冶聽到此處,“哦”了一聲道:“原來他也...也...”
文種道:“巫臣出逃,此行授柄於大將子反。莊王崩後,共王即位,年方十二,哪裏鎮得住子反?莊王屍骨未寒,子反便濫殺巫臣族人,連幼子亦不曾放過,直欲滅其九族。巫臣大怒,立誓道:我必令楚之君臣疲於奔命而死!遂攜戰車三十入吳。時吳王壽夢二年,吳國遠未開化,地小勢微。巫臣便教授吳國兵車鬥戰之法。吳國國勢自此一日千裏,開始尋釁楚國。楚國王族則連續內亂數十載,兄弟操戈,叔侄相殘,皆隻為那一尊王座。致使國力衰落,與吳相爭,屢處下風。莊王一手所締之霸業,竟是一去不複返矣。”
言至此處,文種、毆冶一時竟皆默然無語,護衛陳音近前,言時已不早,馬匹行李俱已就緒,該當上路續行。文種遂起身與毆冶作別:“弟之大才,切莫辜負,男兒處天地間當建功立業。今日弟有疾在身,兄不便相邀。待覓得良醫之後,務往楚都一唔。就此別過。”又令隨從包些銀錢與毆冶,權謝救命之恩,毆冶幾經推托不過,隻得拜領,於是別去,意竟依依。
毆冶目送文種人馬走遠,尋思:“吃我一拳那白虎,不知會到哪裏去。我且四下看看,要有人家,好歹提醒:山裏有虎,多加提防。”打定主意,心忖此處地勢已然甚高,取水費事,想來不會住有人家,便撿著山道往山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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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蠪蚔之獸,見於《山海經.中山經.卷五》及《拾遺記.卷十.諸名山》。
【注2】夏姬事見《左傳.成公二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