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劍傳略》(25)
(2009-01-19 17:4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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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25)
歐冶便欲入蘆叢尋劍,季芊“哎”了一聲,分開雙臂,示意歐冶負之同入。歐冶負起季芊,觸及背上箭創,哼了一聲,仍載之而入,輕輕卸於枯葦之上。尋得短劍,又增割蘆葦,墊於季芊身下。不敢生火取暖,隻把所剩另一吳卒衣衫俱覆季芊身上。
季芊忽道:“你背上有傷?”歐冶應道:“算不得傷,破皮而已。”季芊便起身要瞧,歐冶道:“不礙事。未敢生火,如何看清?且待天明,再作道理。”季芊忽又惱了,哼了一聲,道:“既是有傷,何言不礙事?你便生怕我知你背傷不肯讓你負我而行,誤了你會你姊姊。你便去罷,任我死在此地便了。”
歐冶拗不過,隻得背對季芊,解開衣衫。季芊就月光湊近細看,見創口不大,然血跡未幹,垂首悠悠言道:“非親非故,你卻為了我冒性命之險,體勞身傷,叫我如何答謝?”
歐冶卻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談何答謝?”季芊白他一眼,道:“若我娘舅不曾托你,你定棄我不顧了?”歐冶撓撓頭皮:“倒也未必。比如我阻幹將斬你,並未有人托我。”季芊便“哧”地一笑:“想是你出手之時,萬不料我會誤了你會勝邪姊姊。”
歐冶想得一想,說道:“我入楚來,實為求醫,倘一無所獲而歸,我娘、我姊隻怕不依的。故我留楚地,亦非全為公主之事。隻是今日,確是險極。我前出引敵,無暇多想,此刻想來,倒是後怕。倘使吳兵並不盡數隨我,卻留數卒於此續搜,你如何應付?”
季芊笑道:“倒也不怕,那將無恥,隻在...隻在我身上用心,見你負我而逃,必傾其所部來追。”歐冶恍然:“怪道你要我以你外衫裹麂肉。隻是又如何令我往北去?”季芊答道:“誘吳兵向南,我娘舅已使一回,似難再湊效。楚之重鎮皆在北方,引之向北,必然深信。今令其先行,你我卻隨其後,他速我緩,再無相見之期。”
歐冶卻猶未放心:“倘使吳兵失卻目標,往南而返,豈非不妙?”季芊道:“量來不會。你我所取之道即我兄所途,一路多有痕跡,你因隻用心趕路,不曾覺察。吳兵今去,以為諸多痕跡為你我所留,必循跡隻望北去。想他區區二百來人,即便追及我兄,我兄新得數十部從,至鄖城又或得新援,亦能應付。”歐冶月光下直視季芊麵龐,微笑道:“你好生聰穎,小小年紀,急切之間竟想了此許多關節。”
歐冶、季芊哪裏想到,此部吳兵後與另一部匯合,人數暴增,幾擒得楚昭王。如此變故,卻非一少年女子所能預料。後話。
當下,季芊見歐冶疑慮全消,便又問道:“便說說你此去如何?可有近身交手?”歐冶便將引開吳兵一路所曆盡述與季芊。末了,季芊輕咬玉齒道:“你太也手軟,那二吳卒助上作惡,該即時打死,方消我恨。今留活口,倘他二人去告知那禽獸吳將,引眾南來,你我全盤籌劃,盡皆落空。”
歐冶隻是不欲取人性命,渾未慮及此節,為季芊一說,甚有歉意。季芊反慰道:“此二人一日之內兩次折於你手,前番失卻兵刃,今更遭剝衣,羞也羞死了,未必便回舊部,更未必有膽引人再來,你我興許多慮了。隻是你如何想到要取二人衣衫?”歐冶答道:“我出得水來,為風一吹,隻覺寒冷,便思及你外衫盡已為我浸濕,如何禦寒?恰見二卒行近,便起了奪其衣衫之心。”
季芊忽坐起身來:“如此隆冬,你竟隻著單衣,且不懼寒水,是何道理?”歐冶答道:“另有奇遇,也與那五劍有幹,容後再述。”忽憶起數日前泅渡江水,隻覺暢快,絲毫未覺其寒,今何以如此?不由一怔。季芊便又要聽他鑄五劍之事,歐冶勸道:“夜已深,好生歇了,且待明日如何?”扶伊躺倒,覆之以衣衫枯葦,也於葦叢中躺倒,季芊一側已鼾聲均勻。
季芊一覺醒來,隻覺陽光耀眼,原來已是次日晌午。又覺肉香四彌,原來歐冶早起,生火複烤昨日所剩麂肉。季芊忙忙理好所著吳卒衣衫,又索性攏起秀發,冠以吳卒之帽。
毆冶見季芊起身,便直行過來,打量一番,笑道:“如此甚好。公主美貌,女妝而行,過於惹眼,易露形跡。著男裝倒好,隻是這衣帽皆寬大了些,一看便知借自他人。”季芊聞毆冶讚自己美貌,心內便如飲蜜糖一般,口上卻說:“蓬頭垢麵,談何美貌?便煩你助我至澗畔略作洗漱。”言畢張開雙臂。
毆冶卻說:“且先檢視傷足,可有好些?”季芊伸出右足,毆冶見遠不如昨日之腫脹,顯正康愈,隻問:“你覺如何?可還疼痛?”季芊見問,便突然咬牙皺眉道:“疼痛難忍,萬不能行走。”毆冶隻是納罕:“這倒奇了,腫脹大消,如何疼痛反劇?”季芊道:“我哪裏知曉?”眼中一絲狡詰笑意。毆冶隻顧埋頭檢視,未曾覺察。
季芊以澗水洗漱畢,便喚歐冶。歐冶走近,季芊一見不由掩口而笑,原來歐冶趁此空當,穿戴起另一吳卒衣帽,隻是歐冶魁梧,那衣衫便顯得短袖短腿,猶如被裁去一截,甚為滑稽。見季芊發笑,歐冶訕道:“我那舊衣,倒是合身,隻是少了一袖。”季芊知昨日為縛己之傷足,歐冶已裂一衣袖為索帶,便問道:“我匆匆出逃,未曾足攜所需。昨日你言入楚隻為尋醫,如何亦不曾備得輪換衣物?”歐冶道:“此次入楚不比前番。待我盡述來曆與你,萬般疑惑,自然盡解。”
季芊便嗔道:“你便隻怪我性急,再不說你自己敘事拖遝。講了一日鑄劍,連影子尚未見到。”歐冶也不搭話,隻管負起季芊至篝火邊進食。
食畢,季芊又稱傷足疼痛,且歐冶背有箭傷,負重過久恐於背不利,便欲留此休養一日。歐冶卻不肯依,將所剩麂肉切碎,盛入皮囊,又收好劍、弓、箭,不由分說,執意負起季芊上路。季芊無法,隻逼歐冶講其所曆之事,又吝惜歐冶背上箭傷,伏附之際暗自留意,勿觸創處。二人自此走走停停,一日至多三、五十裏,緩緩北往鄖城而去。
卻說那勝邪自秦溪山別了歐冶,徑向西北。一路無話,數日而至鄞邑,便循歐冶所述路徑,又與鄉鄰詳加打聽,終於尋得歐冶之母朱氏居所。當年湛廬山與朱氏及女兒莫邪一別,不意竟已十二年之久。如今朱氏已年近半百,不知是否依然健旺,女兒當已是二八少女,亦不知生得怎生模樣。思及種種,勝邪不禁心跳加劇,手心出汗。以指理發,又拍撫衣衫,方輕手叩門。半晌卻未見動靜,心下疑惑,又加力重叩數聲。
又過半晌,那門方徐徐半開,一婦人顫巍巍扶門而立,注視勝邪。勝邪認得便是歐冶之母朱氏,隻是不曾料到朱氏如今已滿首灰白、老態如斯,怔怔地便欲落淚。朱氏注視片刻,卻眼神一亮,顫聲道:“我...我認得你,如何今日才來?我...咳...咳...我兒歐冶...咳...”竟是咳嗽連連,不能竟言,身子便欲軟倒。
勝邪慌忙扶住,一疊聲道:“是我,是我,歐冶日前終於複原,如今正自赴楚求醫。”一麵說,一麵扶起朱氏入內坐定,各述及別後情由,各各涕淚交流。
原來朱氏隨薛燭於句無獻劍之後,即默默歸鄉,一麵看撫莫邪,一麵苦盼勝邪音訊,時常夢裏勝邪獨回,歐冶客斃他鄉,每每驚悸而醒,於勝邪之歸真真既盼又怕。莫邪之父仍時常探望,一如既往,多遺銀兩衣物。
不想勝邪、歐冶經年無訊,朱氏自以凶多吉少,不免傷悲,身子便每況愈下。莫邪七歲那年,其父便說女兒已大,不似幼時處處需人照料,當隨父居,也好教導識字,遂接了莫邪入吳去了,隻每年攜莫邪來探望數次。朱氏日見老邁,便不再作鑄冶營生,隻守幾畝農田度日。莫邪父女每來必贈財物,朱氏倒不拮據。隻是月前感了風寒,咳嗽不止,至今未愈。雖鄉鄰時來探視,終不能終日照料,朱氏便有苦不堪言之感。隻念失了親子,致晚景淒涼如斯。
勝邪便自此逗留,悉心照應朱氏,雖也惦記歐冶、掛念莫邪,卻苦不能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