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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23)

(2009-01-17 15:57:27) 下一個
《名劍傳略》(23)

毆冶不再言語,想得一想,一徑行去拾起那吳將所遺長弓,斜背至季芊肩上。又拾羽箭,得六支,入於皮囊,一並係於季芊之背。至季芊身前,蹲下。季芊略一遲疑,終伏於毆冶之背。毆冶站起,往北行去。季芊麵熱心跳,不免幾絲慌亂,所覺與伏於鍾建之背大異。季芊自幼便得娘舅喜愛,今雖年已十七,為娘舅所負仍覺與幼時無異。毆冶卻是與自己年歲仿佛的少年男子,自然不同。虧得毆冶並不多言,亦不能看得自己麵目,倒少了許多尷尬。

未幾,行至昭王遇盜襲之所在,毆冶便告知那斷折之樹即為昭王一劍斬斷,又道:“那湛廬之劍青光盈盈,一如當初。”季芊聽說,便問道:“當初?你曾見此劍?曾去吳宮麽?”毆冶未多想,道:“要見此劍何以便入吳宮?此劍成於湛廬山中,並因此山而得名,那湛廬山本在越南,與吳國去得遠了。”

季芊奇道:“你亦知此劍來曆?我曾聽王兄言道,此劍出於越南之湛廬山不假,然劍成之後,不日即為吳所得,越人見之者極寡,況是十多年前之事,以你之年歲,何言‘一如當初’?我故奇之。”毆冶無言而對,隻住口不言而行。

那季芊自出得郢都即不曾好生歇息,實已困倦之極,竟於毆冶背上沉沉睡去。毆冶聽得輕柔鼾聲,心下亦不勝憐惜。

直行出十許裏,季芊忽哼了一聲,囈聲呼痛。毆冶擇一樹旁,蹲身卸下季芊。季芊醒轉,皺眉撫其足,狀甚苦痛。毆冶道:“曾聽我娘言道,足踝扭傷,切忌多動,尤不可著力。今情勢所迫,何能靜養?隻是複又疼痛,恐有不妥。”季芊亦然其言:“待我褪了鞋襪,看了究竟,再做道理。”便自行褪鞋,隻是吃痛竟未果。

毆冶道:“足已腫起,充塞鞋內,是以難褪。且忍著些,待我助你。”季芊點頭,扭過頭去。毆冶上前把住小腿,緩緩除下鞋來,又除其襪,季芊隻是咬牙硬挨,不發一聲。忽聽毆冶一聲低呼,季芊方回過頭來,但見自足踝至足背,直腫得如同氣囊一般,足之側沿,俱為鞋幫夾勒所留印跡,深入肉裏。

毆冶沉吟片刻,道:“且略作夾縛。便是偶有發力也不致觸動傷處。”於皮囊內取出短劍,嚓嚓兩聲截得一根小臂粗細樹棍,又縱劈下來,剖成兩半。季芊不禁讚道:“真真好劍。橫截縱劈,輕而易舉。”毆冶隻顧劈削,渾不經意應道:“比之勝邪、鬆紋,遜得遠了。”季芊一怔,問道:“勝邪、鬆紋?那是甚麽?”毆冶又尋索帶,應道:“便是另二柄短劍,其一便以我姊之名命之。”季芊若有所思。

毆冶忽“嗤”地一聲扯下自身半幅衣袖,又撕成布索,便欲來縛季芊傷足。季芊卻將足一縮,避了開去。毆冶疑惑,隻看著季芊。季芊一臉嚴霜,冷視毆冶道:“你到底是何人?編湊個稱呼,欺我瞧不破麽?連名姓皆不能明告,如此輕視於我,便不煩勞大駕。我便是疼死了,也不叫你碰一下。”

事已至此,毆冶隻得實言相告:“我...我便是於湛廬山中鑄成純鈞、湛廬、勝邪、巨闕、鬆紋五劍的越人毆冶。先前未以真名相告,實是不願引起過多口舌,決無輕視公主之意。”季芊訝然,瞪眼張口道:“你果然便是毆冶?看你年歲,難不成你鑄成五劍之時尚不足十歲?卻如何能夠?”

毆冶苦笑道:“我固知以真名示人必多口舌。隻是我並無惡意,公主豈能不知?且先綁固了傷足,一應緣由,容後道來。”季芊看毆冶一臉誠樸,終伸出足去,又縮回,道:“且記你應承了,一應緣由,不得遺漏半點,休要反悔。”毆冶點頭,心道:“此女怎恁地多事?勝邪姊姊可好得多了。”見季芊又伸出足來,便欲握住夾縛。

季芊裸足被毆冶一觸,突覺異樣,麵上一紅,不由自主便欲縮回。動得一動,足踝又是一痛,不由“呀”地一呼。毆冶隻當自己手重,道聲歉,手上不停,以一寬大平板托於足底,另二半圓劈木夾於小腿兩側,底端抵於足底托板,以布索束緊。縛畢,毆冶道:“我不精此道,但有不適,隻管言語,我便為鬆解。”季芊點頭,輕聲道:“舒適許多,想來有益。”又抬頭看天色,問道:“我睡迷了,是何時辰了?我...我隻是腹餓。”

毆冶道:“午時早過,你且於此莫動,我便去獵些野物。”於季芊背上取下長弓、皮囊。將去,忽轉身將短劍交與季芊。季芊知毆冶將防身之物與了自己,心下感動。見毆冶漸漸遠去,不禁頗有悔意,尋思該忍得一時,出得林去再覓食物。

毆冶既去,季芊見隻餘自己孤身一人,內心始覺恐懼,隻盼毆冶速速回轉,即便忍饑,亦勝過如此獨處。偏毆冶久久不歸,季芊又怕其無一物防身,若遇猛獸,如何應付?

季芊東張西望,左思右想,越想越怕,終忍不住叫出聲來:“哎——”,不見動靜,又提高聲調:“哎——”,語帶哭腔。正欲再呼,卻見毆冶遠遠奔來,連連搖手令其噤聲,直至近前,方道:“切莫高聲。如若追兵不遠,如此便知你我所在。”季芊便欲哭出聲來:“何以去了如此之久?我隻怕你有不測。”

毆冶笑道:“我去了很久麽?我倒不覺得。我自來命大,遇險數次,每每逃脫。”一麵自皮囊內取出所獵之物,季芊卻不識得,隻知是隻灰黑大鳥。毆冶道:“此謂灰鷲,向以腐屍為食。我未曾習得射術,拿了弓去,也遇竹雞成群,偏箭箭落空,一無所獲。看看僅餘箭二支,遇此鷲正專心食一腐獸之肉,竟無覺察。天可憐見,居然為我射中,撲騰幾次,被我趕上。原來此鷲老邁,耳目不靈,倒叫我撿個便宜。”一麵說,一麵接了短劍,背轉身去,以己身軀擋住季芊視線,著手褪毛開膛。

毆冶又續道:“我隻怕來日沒了著落,便又去尋那射失羽箭,僅得兩支,另兩支卻不知去向。若我姊勝邪在,那野物便隻如自送上門一般,再不用此拙技。”季芊見毆冶又讚勝邪,隻不言語。毆冶渾然不覺,隻管拾柴生火,又削尖一細木,貫鷲以炙。

未幾便肉香四溢,季芊腹饑,直咽饞唾。終待得熟就,哪管得肉燙皮焦,隻管咽食,便覺自生以來,此餐最香。一隻灰鷲,季芊竟食大半。食畢,毆冶又欲獨去取水,季芊堅要同去,萬不肯獨處,毆冶隻得負起季芊至一窪畔放下。窪水映照,季芊方知自己唇邊盡布油膩,不覺大窘。掬水自洗,又偷眼瞅毆冶,見其全無嘲弄之意,始覺安心。

毆冶欲即北行,季芊卻道:“何急也。你背負我而行,終是慢過輕裝吳兵甚遠。以速逃逸,終是不能。吳兵及我,隻爭早晚。以其速行,不如設法隱了形跡,不為其所察要緊。”

毆冶卻隻是欲行,季芊不悅道:“我知你所想,不過是指望早早追及我王兄,你便完了差使,好去會你姊姊。這便上路,然則你須如你應承,將你鑄劍之一切緣由,盡數道來。但有遺漏,我...我便不走了,追不及王兄,好叫你回不得家去。”毆冶應諾,二人收拾停當,複又北行。毆冶便從自己六歲時高熱之症講起,如何得公孫聖醫治,如何救了薛燭,私鑄短劍,一應故事,細說與季芊。

季芊好奇,又纏問諸多他事。至日將落山,方述至樟山之中為一少婦藥倒遭擒之事。季芊道:“想是女盜匪,見財起意。”毆冶笑道:“我醒轉之初,也作此想,其實全然不對。”季芊止住他道:“且先莫言明,待我猜上一猜。既非為財,定是圖你短劍。亦不是?啊喲,莫不是見你生得好看,逼你做她夫君?”毆冶大笑出聲:“偏你混猜,何有此事?說我因生得好看而惹禍,怕不把人笑死。”抬頭看看天色,又道:“且停下,趁天色尚明,好歹尋些食物,以免忍饑過夜。”一麵說,一麵將季芊卸落於一澗畔。季芊猶不肯休:“說你好看,怎就可笑了?雖不及我王兄俊雅,總勝過黑頭黑腦的幹將百倍。”

毆冶笑道:“我因以鑄冶為事,日日為爐火烘烤,黑頭黑腦本勝於他,隻是...隻是多年不作,倒不複為往日模樣。”季芊便又問何以多年不作,毆冶不欲再糾此事,便隻問季芊傷足如何?季芊晃晃小腿,喜道:“不痛,好了許多,你倒言你不精此道,我娘舅便再不會此術。”毆冶笑道:“鍾大夫為楚王近臣,所思所行皆國家大計,自不善此山野救助之事。比如射箭,他定強我百倍。今我有弓有箭,卻未必再有午間運氣。倘一無所獲,你我便隻好挨餓。”言罷,一麵取弓取箭,一麵直搖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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