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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類聚 人以群分

(2012-06-03 07:16:53) 下一個

今天的社交:庸眾的事業

城市頭條

按我的理解,人生在世,作為社會人與自然人,有三種社交方式,即與神(包括自然萬物)的交往、與自我的交往、與他人的交往。當然,這是一個廣義的、圓滿的、讓人成為人的社交概念。而今天我們談論社交的時候,基本上指的是後者,即與他人的交往,這是一個狹隘的、不圓滿的社交概念與意義指向。社交定義的狹隘化,促使它成為一種社會工具,而不是人的思想方式與智識景觀。也導致它成為貌似以信息交流為主旨的社會人群的一種扁平化的“事業”,我把這種意義失足了的社交,定義為“庸眾的事業”,它是現時代人的自我工具化、表征化與物質化的體現。

薩特說“他人即地獄”,在今天,與他人的社交,或許就是地獄式的社交,人們在地獄式的社交中,以各種電子表情,說著謊話,獲取感官刺激,娛樂與狂歡。娛樂化成為社交的主流傾向與目的。人們將社交精細化、明確化、細分化,其實是自覺與不自覺地,努力促使自己成為庸眾社會的一員。

在柏拉圖、蘇格拉底、孔子與諸子百家的時代,社交的概念還是圓滿的,那時候的人,不僅善於與神對話,與自然萬物交談,還與自我進行辯論,與他人的交流,基本上也是麵對麵的。那時候,社交即意味著目光與目光、聲音與聲音、精神與精神的交鋒與共融。社交就是一場感官的共舞與思想的華美宴席。社交的目的是更深入地認識自我、探索真知、探求真理。

那時代流傳至我頭腦裏的社交印象是古希臘式的劇場裏的辯論,從哲學家的思維洞穴中,我看見三條人所背負的西方神的咒符:欲望、知識、言辭。他們的社交場景,幾乎都圍繞著這三道咒符展開。先哲們試圖能以自身的智識,揭示與洞穿這些生命的謎團。

今天我們翻看柏拉圖的著作,幾乎都是“對話”,是思想式的社交的文本再現;孔子的《論語》,同樣是師生之間的社交景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孔子描繪了最本真的社交方式,三個人的組合,以“行”為軌跡,行是出發點,也是過程與目標本身,而讓“師”突顯出來,找到“師”,即是社交對境界的追尋。“師”作為真知的象征,即是各種社交的核心。沉思、傾聽、辯論———是古典式社交的“三段論”(三種方式、三個層麵),也是讓社交成立的三個經典畫麵。然而在今天,在電子時代的社交中,這三個畫麵都已遠去。代之以聒噪、起哄、狂歡,這些特質,我們後麵再詳細分析。我們先來看看近現代社交悲劇圖景。這一圖景,可以從尼采身上找到基本色調與主要線索。

在尼采的時代,人們的社交開始變得有缺陷,與神與自然萬物的交流少了。尼采說上帝死了。他的社交方式,基本是與自我的交往(但仍然具有沉思、傾聽、辯論的本質)。他發現了他那個時代的諸多“社交問題”,“人們忙於逐利,內心空虛,彼此厭倦得要命,因此不惜一切代價要‘把自己弄得有趣一些’,於是渾身上下撒滿了文化的作料,這樣就可以‘把自己當做誘人的美餐端上桌’了。”在尼采看來,社交就是一場假話的聯歡晚會。在《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一書中,他列舉叔本華杜絕社交式假話的行為,來讚美他的這樣一位悲觀於世界的導師,“他甚至不說那種討人喜歡的社交式假話,那是幾乎一切交往都有的,而且被作家們近乎無意識地模仿著的。”

尼采呼喚人“成為你自己”,“回歸簡單和誠實”。他反對、鄙視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匆忙,或者陷在無所謂的虛偽的交往中。他說:“我們時代普遍的匆忙是文化整個被連根拔起的征兆,世界從來不曾如此世俗化。”

尼采說的怎麽如此像當下的中國?

《查拉斯圖特拉如是說》,尼采用這樣一個超文本,總結了一個與自我社交的時代的“超人”精神,從他之後,社交就走向了狹義,走向了地獄式社交的今天。

如果說柏拉圖時代的社交展現的是“神義論”(宇宙論),那麽尼采時代的社交圍繞的則是“人義論”(功利論),而當今時代的社交呈現的則是“物義論”(技術論),今天熱鬧的各類社交無不是建立在技術的革新上。以互聯網為載體的各類社交網站、社區、軟件,都是物化後的人的佐證,是“人是機器”這樣一個論斷的延伸。

麵向全球的Facebook社交網站,據說有9億用戶,Twitter據說有2億;而在中國,新浪微博至2012年初,據說已超過2億注冊用戶,QQ用戶據騰訊的官方數據是4億多。另外諸如被民間稱為“約炮神器”的陌陌、越來越普及的微信、人數上限50人的Path等等各類形態的電子社交服務器,也在迅猛地生長。今天的社交網絡,既有龐雜的交流平台,也有以群落劃分的各類愛好小組。從宏觀到微觀,在技式之神的無微不至的服務下,它呈現出越來越明確、細微、精準的趨勢與服務線性。但縱觀電子時代的社交熱潮,無論是體量巨大的Facebook,還是小眾聚興的Path,都在訴說著一種“社交饑渴症”。似乎人類陷入了一種空前的孤獨的恐慌,人類從未如此急切地盼望著與他人交流。地球人怎麽啦?是都麵臨著“喪父”與“喪子”之痛嗎?

蒙田在《論三種交往》一文中曾說:“生活是一種不均衡、不規則、形式多樣的運動。一味遷就自己,被自己的喜好牢牢束縛,到了不能偏離、不能扭轉的地步,這不是做自我的朋友,更不是做自我的主人,而是做自我的奴隸。”正如蒙田所說的,今天熱衷於各類社交的人其實是在做“自我的奴隸”,人們太熱愛技術,而成為“技術的奴隸”。

今天的人普遍已沒有沉思的習慣,淺思維與淺閱讀成為人的精神體征。人們如此熱衷於在一個虛擬的空間,通過電子的恒溫來表演自己,是因為他無法靜心來麵對自己,來思考自身的存在,來想一想自己為什麽活著,來梳理他與自然萬物的關係,來反思自己究竟該以何種方式與社會取得內在聯係。大多數人也喪失了聆聽自然與傾聽他人聲音的能力。今天我們時常會看到,一群人聚會,不是去聽他人說話,不是望著對方的眼睛,或就某個議題發表自身的觀點,展開辯論,去貼近他人的心靈,以確認他人與自我的關係,發現自我,而是各自拿著手機在刷微博。今天這樣的場景我們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人們甚至喪失了聊天的能力。戲劇導演林弈華就曾談到自己觀察到的這類情況,一對年輕的情侶在一起,隻是問問對方盤子裏的東西好吃嗎?然後互相致以“還可以”,就沒了言語。年輕一代的言辭已退化,不如各類QQ表情那麽豐富,這難道不是莫大的對人類自身追求技術精確的反諷嗎?

然而,人們通過社交是否又能找到真正的自己呢?答案自然也不容樂觀。在各類社交網站,比如微博上,我最直接的感受是這是一個彌漫著聒噪、起哄、狂歡氣息的話語場,當然微博在中國的狀況還比較特殊與複雜,它已不是一個簡單的社交概念。我們還可以國外的類似網站來談論,比如Facebook,很顯然,它抓住了“烏合之眾”的群體心理。然而它解決不了人們的孤獨,據說他的創辦者紮克伯格,在Facebook上就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當一個人自我心靈缺失,不能去直麵自身時,社交隻能讓他邁入更大的迷失。技術之神唯一鼓舞人們去做的事就是,做一個機器人。社交精細化、明確化、細分化,就是以它的功能性與功利性,勾引與誘惑那些自我意識缺乏的人成為越來越具體與逼真的機器的手臂。這也是快餐社會的一個需要,現代人恨不得能有人將食物嚼碎了送入他的嘴裏,而發明一種食物可以滿足他最本能的欲望,他就可以不需要自己去體驗與思考食物的來曆。

其實這種看似多元的無限開放的社交平台,它真正的作用是促使人走向單一與封閉。因為社交已異化成一種對自我欲望的滿足。這種以娛樂、以發泄、以本能的狂歡為指引的社交,它的群體特征自然也具有一種排它性。它激發的是一個庸眾社會的自我保護意識(或許在這裏,我們也可以囫圇吞棗地套用麥克盧漢的說法,通過電子平台,人又重新部落化了)。它與古典時代的社交的目的背道而馳,陷入其中的人,再不可能會像蘇格拉底那樣思考,那樣去觸摸與感知陽光;也再不可能,像尼采那樣去自省與反思,叔本華的孤獨與對真理的絕望。

尼采說:“一個人隻要擁有真正的朋友,哪怕全世界都與他為敵,他也不會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孤獨。———唉,我的確發現,你們不知道什麽是孤獨。”

在今天,社交的泛濫,或者也可以說是庸眾的“霸道”、技術所製造的強大的流行文化的狂歡。在這種環境下,不可能會有偉大的哲學家與思想家產生了。這也是我要定義今天的社交是“庸眾的事業”的理由。

當然,我不想以簡單的好與壞的言辭做出粗暴的評判,這一大多數人認為是自身福址的“事業”———這一技術的勝利。但我們可以去慢慢發現與確認這種以電子為載體的社交方式,對人的行為習慣與思維方式的改變,它是讓你變成你的主人,還是變成你被共謀了的“自己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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