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蘭原創

天生夜遊神,小半生從事中文。敝姓王,但從未登基,隻是沾了些先祖靈氣而已;生於午夜,著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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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黒色晚妝(七)

(2004-12-09 18:39:45) 下一個

【小說】

 

黒色晚妝(七)

 

作者:惠蘭

7

有天,曉夏娜突然對我說:

 

“我一直想有個中國名字,你能不能給我改一個?”

 

我就跟她講中國的百家姓。然後又告訴她中國人的妻子結婚後並不隨丈夫姓,夫妻之間各自都隨父姓。有了孩子,一般隨父姓的多,但也可隨母姓。她聽後很是吃驚。

 

“既然這樣,我就不想跟老公姓楊。我想姓王。因為王是KING,而且我也喜歡這個發音。”她說。

 

“好吧,那就姓王。”我說。接著,又跟她說了許多中國自古到今王姓女姓的名字特點。最後,讓她選擇一個。她不加思索地說:

 

“我要叫做王淑芳。別的名字我一個也不要。我就喜歡這個。”

 

曉夏娜說完,我吃了一驚。我跟她說了幾十個王姓女子名字,有不少都逐字解釋,而“王淑芳”這個名字,我隻淡淡提了一下,她居然記住了,還非要這個名字不可。我勸了她半天換個名字,可她怎麽都不願意。當然,我也不是覺得這個名字就差到那兒去了,隻是覺得她要這個名字,在感覺上怪怪的。

 

而且,這個名字老讓我想起自己的一個長輩親戚來。

 

那時,我們家的工廠被政府沒收,父母被下放到很遠的工廠勞動不準回家。我的姐姐哥哥們有的下鄉,有的到農場,有的到很遠的工地勞動,都不能天天回家。那時,我卻才幾歲,連自己的頭也不會梳,更別說自己煮飯吃了。最初,父母本來沒想到還會有個小女兒,可是他們快到晚年之前出了事故,我就趁機跑到了人世。後來聽父母說,因為我,他倆吃盡了計劃生育的苦頭,一大把年紀成天東躲西藏,還被周圍的人瞧不起。“可你也是條命呢,我們不能打胎。”這是當時父母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在我小時的印象中,父母都很有管理才能和生意頭腦,可他倆在政治上一貫落後,經常說些反對政策的反動話。比如,他們說毛主席是農民出身,不重視發展經濟;假如他有榮毅仁那樣的家世,中國就會是兩樣。他們還說資本家和地主是社會的精英,工人和農民隻是一般民眾等等。等我稍大的時候,好多話,連我都知道不能在外麵亂說。可父母每次在家裏說這些話時,卻從來不跟孩子們打招呼別在外麵去講。那次他們出問題,也是因為在家裏亂說話,被隔壁一個叫張三的工人聽見了。張三認為工人才是這個社會的老大、才是精英。他去告發父母在家裏說反動話,為剝削階級伸腰,建議把他倆當反革命論處。好在父母平時為人很好,給他倆說情幫忙的人不少,才得從輕發落。

 

出事之後,父母的嘴巴收斂了不少。他們不敢請人回家照顧我,鄰居親戚見了我們家人,也都繞道而行。我一個人在家又怕又餓,整天哭累了睡,睡醒了接著再哭。第二天早上,一個老人來到我家,把我從地上抱起來。她說她叫王淑芳,是我曾爺爺的朋友。她很老,臉上長著很多像核桃一樣的溝溝。我不明白她到底有多少歲,但在那之前,我從未見過像她這麽老的老人。她讓我叫她婆婆,我說她的臉像個核桃,問她我可不可以叫她“核桃婆婆。”她聽後並不生氣,還說我很機靈。以後的大約三年時間,“核桃婆婆”一直和我住在一起,照顧我的生活起居,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睡覺後沒有醒來。父母把她裝進了一口黒漆棺材。我才知道她原來是我家的親戚,我才知道她那天死了。她死後,來了很多人,在晚上悄悄抬著棺材上山去埋。當我看著那口黒漆棺材和著月光被埋進了土坑,突然間意識到這三年如果沒有她,我就無法活下來。我不想讓她離開我,發瘋似地大叫著狂奔過去。父親跑過來緊緊抱著我,母親用她的手捂著我的嘴巴,不讓我發出聲音。

 

“哎,你怎麽哭啦?發生了什麽事麽?”曉夏娜突然問。我不知道曉夏娜為什麽一定要這個名字。但對於我,每次提起這個名字,我就會立即想起我的“核桃婆婆”來。每次一提起“核桃婆婆”,我就忍不住流淚。希望時光能倒回,自己能有機會孝敬這個艱難時代難得的好人。

 

我沒有回答曉夏娜的問話,心裏仍然想著自己的遠年往事。這些年在美國忙忙碌碌,顧不得多想想老家的舊人舊事。現在,我被一個名字勾起了往事,一時半會兒,卻也無法回到現實。

 

“你怎麽啦?有什麽難事嗎?能不能給我講講?你是個意誌堅強的人,不會輕易被困難打倒,對吧?”曉夏娜又說。

 

“你到底怎麽啦?是生病了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過了一會兒,見我仍不說話,曉夏娜有些害怕了,連說話的聲音也開始發抖。

 

稍後,等平靜些,我告訴曉夏娜自己真的沒事;隻是想一個人靜下來,想想從前的生活。

 

臨走,曉夏娜一再嚀囑我:如有事,一定要立即給她打電話。(待續)

 

作者郵址:ruomu0320@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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