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被解聘者 (十三)

【小說】：被解聘者　(十三) ●惠蘭 13、 長期以來，胡其一家生活在地獄般的狀況下。那種狀態不僅僅是因為生活壓力造成的，更直接的因素，是胡其的性格在艱難環境的重壓下，變得喜怒無常。他的態度，直接影響到這個家的平靜快樂。在這種變態而充滿失落情緒的生活中，胡其和他們的女兒玲玲，都變得沉默而暴躁。他們一家，離正常生活的軌道，是越來越遠。 可是，生活還在繼續。 又一年之後，胡其畢業了。現在，離當時被解聘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年半。這時的工作機會，雖說比起“九一一”發生的當時好了許多，但卻仍是不多。這種狀況，正好印證了當初張帆對美國經濟的預測。胡其找了好幾個單位，而且麵試了好些不錯的公司，就是像微軟、德爾這樣的公司，他也是麵試過好幾次。不幸的是，每次麵試，胡其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按理說，胡其的能力水平都不錯，但是，經過這些年的打工和勞累，他的心態，已是大大不如從前。被解聘後的這幾年，他的心，好像從來就沒有平息過。每次麵試，他都無法避免地發揮失誤，甚至回答錯許多他從前極為拿手的問題。 兩年多過去，胡其還沉浸在當初被解聘的陰影裏。他被苦難征服，變成了一個和從前完全不同的人。他的能力和水平，被高壓的生活擠到了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他本人，也就像是一塊發亮的金子，在煤層下埋得變成了黒色，很難讓人認出他的本來麵目。最後，胡其隻在聖路易斯找到一個臨時工。那家公司雖給了他不錯的薪水，卻拒絕為他轉H1身份。 胡其工作快一年的時候，家裏的經濟狀況，早已有了根本的好轉，胡其的性情，也開始變得比前個時期平和而穩定。可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身份期限，又再次成了問題。這次，唯一的辦法還是讓老婆林心重新轉Ｆ１去上學。這次，林心沒有再說對會計或護士不感興趣之類的話。胡其剛一提出來，她就立即表示要去社區大學學兩年的護士。 “你學護士害怕，這次最好是去學會計。”胡其說。 “會計出來工資不高，將來又不好辦綠卡。我想好了，還是去學護士現實。”林心回答說。 “可是，學護士，萬一把身體搞跨了，那可是得不償失。我想，現在美國經濟形勢已開始好轉，再過一兩年，我這邊的工作問題應該很好解決。”胡其說。 “不能再等你那邊了。我想好了，目前最熱和最好辦綠卡的辦法就是去學護士或者宗教。可我這人不信教，不能違心地去做那個工作。那就隻能去學護士。”林心說。 “可你到時要是學不走，中途跑出來，那身份就又成了問題。”胡其說。 “我現在雖然仍然害怕，但你放心，我這次是下了決心要學的，不會出任何問題。”林心說。 “我不想勉強你，林心。這些年在美國，你也夠不容易的。我，有的時候，我……”胡其說。 “胡其，你別再往下說了。不管怎樣，我們一家總是在美國呆了下來。你有時打人罵人，我知道你不是出於本心，而是一種發泄。真的，要是我想和你計較，早就自己跑回北京了。我知道，越是艱難的條件下，我越不能走。我們畢竟是夫妻，是一家人，有什麽難事，當然應該一起承擔。真的，我不怪你，胡其。我們一家在北京的時候，你對我是多麽好。後來遇上這事兒，你對我和玲玲的態度改變了，可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我隻是為你擔心，生怕你像王小冬一樣想不開，去走絕路。有時，我時常想起王小冬一家人的慘死。我明白，男人有時其實比女人還脆弱。男人如果走上了絕路，比女人更不容易回頭。這兩三年你脾氣不好，我雖說經常暗自傷心，但卻不為你擔心。因為我知道，隻要你還在發泄，你的心裏就不會結著死結。這兩三年，雖然艱難些，但我們一家人都是好好的，這比什麽都強。我知道，我們的苦日子很快就要熬出頭了。這是一定的。”林心說。 經曆了無數挫折，林心真正理解了什麽是現實。而不是再像從前那樣，去顧自己的愛好或者理想。愛好和理想上的東西，當不了飯吃，隻有現實才能讓人清醒。而現實很殘酷，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對林心一家來說，現實就是保住身份、拚命掙錢。這個時候，林心突然理解當時她看到的那些來北京的外地人。那些人在北京拚命努力，和她林心今天的狀況，是一樣的。突然之間，林心像是理解了從前許許多多她不明白的事。她也後悔自己當初沒去學護士，而去學了計算機。 一句話，她感到自己成熟了，成長了。她並不怨恨胡其這些年來對她的所作所為，她雖然痛苦，但卻深深理解胡其的心。在這種超負荷的壓力下，胡其心態雖說變了不少，但最終還是挺過來了。不管怎樣，他們一家還活著，還在美國有身份有房子，還過著有吃有穿的日子。隻要活著，就比什麽都好。突然間，林心又想起王小冬，想起他們一家暴死的慘狀。想著想著，林心的心裏就變得十分平和。不管怎樣，她愛女兒玲玲，愛丈夫胡其，愛這個家。不管經曆什麽樣的苦難，不管過怎樣奢華或是貧苦的生活，她心中的這種愛，哪怕受過重傷，也依然存在。 突然之間，她就明白要在這裏生存下來所需要的東西。雖說這種醒悟來得晚了些，但畢竟還不算太晚，還來得及。她知道，走過那眼前的現實和艱難，曙光就在前麵，金錢和綠卡就會向她招手。有了這兩樣東西，她就會有一個溫暖的家，她就會有一個穩定的職業。這樣，從前平靜而和諧的生活，才有可能重新回來。 林心上課的第一天，胡其開車把她送到學校。 “林心，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寬容。我知道，你是一個真正的好老婆、好女人。你好好學吧，我也會多加努力，我們必須相信未來。不管怎麽樣，明天都一定會更好。”臨別，胡其對林心說。（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