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泉

【散文】泉

●惠蘭
　　　　　　　　　　　　　　　　　
深山裏有一眼靜靜流淌的泉。它一直流到山腳下的村子，供許多人飲用。那時，我是村裏的小女孩，每天也用這泉水洗臉、洗衣服，每天都喝這泉水，感到一股甜絲絲的氣息。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有一天，從城裏來了一個人，看到我們全喝生水很是驚異。他要我把水燒開灌進他的水壺，然後帶他到山上去看那源泉。村裏的老人告訴他，那源泉沒有什麽看頭，隻不過是些地裏冒出的普通的水。那水，並不比山下的這水好喝。可他偏不聽，一再要求我為他帶路，自已還不聽老人的勸告帶著他的畫架和小提琴。

天很熱，他一路上不停地喝水，水壺很快空了。我們將要繞過奔流的泉水從山的另一邊到達源泉那兒。我喝足了山泉，又把他的空壺灌滿，帶著他繼續趕路。

泉水的聲音漸漸弱去，陡峭的山路愈加難行。我知道他又累又喝，便遞過水壺讓他喝水，他卻擺擺手說喝生水會鬧肚子。我喝了幾口，那種甜絲絲的氣息又回到了心中，腿上仿佛突然增添了許多力氣。我走著跳著，好像聽到那奔流的泉水時緩時急，在我腳下汩汩流動、歡笑。“甜甜的水呀，幹淨又涼快。唱歌的水呀，我天天聽不夠。”我邊走邊唱。聽到我的聲音，他回過頭問我：“你在唱什麽，是那水嗎？我們已經走遠了，聽不到了。”

“但我能聽到，它在我心頭響呢。”我的話讓他吃驚，也讓他非常高興。“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他說。

我們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歇氣。我遞過水壺，告訴他村裏的人家從來沒有燒過開水，都說泉水燒開喝會變味。村裏人還說，這泉水是天底下最好喝的水。我讓他一定喝口試試，看我的話是真是假。他試著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直到把壺裏的水喝得一滴不剩。畢了，他對我說今生自已從未喝過這麽好的水。

我們繼續往山上。那眼源泉在山頂一處石縫亂草叢中，正如山下人所說，是一團從地裏冒出的很普通的水。我想他見了一定會後悔自已上來。可他看到那源泉時卻什麽也沒有說，一邊拿出畫筆在畫架上快速地塗抹著，一邊粗聲地喘著氣。我坐在一旁，見他的手抖得曆害，雙眼噙滿了淚水。

下山的路上，他告訴我自已真正懂得了泉。他說泉水本來是很普通的水，但在流下山的過程中曆經險阻，溶入了種種雜質而獲得營養，終於變得博大而清純，成為對人有益的好水，人生又何嚐不是如此。說完這些，他把自已的水壺扔到了崖下。我對他的言行迷惑不解，兩眼呆望著他。他溫和地對我說：“等你長大了，你會真正懂得泉的。”說這話時，我發現他的雙眼有些濕潤。他問我想不想聽琴，我黙黙地點了點頭，那美妙的琴聲就在山中小路上響了起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曲子，但我聽出了隱隱衝動著的源泉，聽出了泉水在下山路上汨汨或嗬嗬嘩嘩的奔流聲；我看到了水邊隨風揺曳的低樹淺草、飛鳥鳴蟲以及藍色天空下飄浮著的幾朵白雲。一種從未有過的純粹而清涼的感受伴著一種衝動溶進了我的全身。我站起身來激動地大喊：“我看到了，我聽到了，就是剛才的那眼泉。”

離開村子的時候，他送了我兩頁分行文字，說是他寫泉的詩，我長大了才看得懂。那時的我的確太小，不懂得詩，沒多久便把那詩遺落了。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常想：他現在該是一位出色的畫家，一位出色的音樂家或是一位出色的詩人。想起他的時候，我總想起那次看泉的經曆，感到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