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的雨

雅安的雨

●惠蘭



在雨城雅安感受雅雨，是別有風味的。

雨竟沒有來。我躺在青衣江旁，於夜色中靜想城邊那些淺丘山色，想她初秋的漸綠漸談的起伏連峰，想她於精致小巧中顯出的秀氣山形，便不由得想到一個“雅”字。岸邊滿是慢悠悠轉動的人力三輪和輕輕走動的人群，城中滿是穿著淺色衣服亭亭玉立的小樓，這讓人聯想到古時在節日進城遊玩的閨中千金飄飄的身影，又不由得想到一個“雅”字。“雅”字想得多了，心中便再也靜不下來，隻盼望著停留的兩天中，不要錯過一場雅雨。

月亮卻升起來了，不十分明亮，但也沒有要黯淡下去的意思。不一會兒，這輪新月就把一個小城罩得朦朦朧朧，把一條青衣江罩得模模糊糊的了。水聲更加響亮，涼意與失落一齊襲來，裹得我有些承受不住。但我仍躺在江邊，靜靜地傾聽江音，靜靜地等待雨的降臨。

有江水的地方總是不凡，有江水的地方總有滿江滿岸的故事。此時，近旁的青衣江水悄聲從我心中流過，時而泛起的浪花把我的思緒卷向遙遠。我麵對這個古雅州所在地，想著這條中國古代南方絲綢之路曾有的繁華、喧囂，想著中國古代商人的辛勞與聰明，不由得激動而讚歎起來。大量的絲綢、茶葉、井鹽曾從這裏運到東南亞各國，開始了古中國南部與鄰國的貿易，使中國的商品迅速地走向世界。而如今，這裏早已沉寂下來，仿佛什麽繁華喧囂都不曾有過，隻有那殘存的古石板路、古棧道遺址還會令人想起當年的人聲馬聲，想起當年在此跋涉千裏、浩浩蕩蕩的商隊。

水碼頭也不再繁華。經過長久泥沙的淤積和交通的變遷，往來交通的船隻幾乎沒有了，隻有三國時薑維的故事還在兩岸流傳著。江麵零星散布的小漁船時時移動，為青衣江保持著幾分古韻幾分生氣。夜更深了，被夜色和曆史覆蓋的故事也更加幽深起來。在這座小城，我的思念和感慨於隱隱的衝動中漸濃漸近，把心中的孤獨失望情緒衝卷得無影無蹤，那些走遠的故事和走遠的人都於淡月下與我相聚，而後共同走進一個動人的故事。

在這個古雅州所在地，我永遠不會忘記一個人，一個官不顯赫卻正直賢良的太守雷太簡。這個北宋時任雅州太守的雷太簡愛民愛才，為舉薦眉州蘇洵夜不能寐、費盡周折，最後與鎮守成都的張方平一同上書翰林學士歐陽修，為三蘇進京開辟道路。在這裏，蘇洵父子對中國文化的深遠影響暫且不提，單是蘇軾在各地為官時為百姓做的種種好事就讓人充滿敬意。雷太簡等對三蘇的舉薦不僅讓世人知道了三個文學大師，更讓天下明白了做人，特別是為官正直磊落的重要。曆朝曆代的官員無數，可真正如雷太守這樣理解關注扶持賢人的官員為數不多。在讀三蘇生平及作品時，我對三蘇的驚歎和佩服愈多，便對為讓後人擁有這些驚歎和佩服的雷太簡們愈難忘。想著這裏曾發生過的動人故事，想著蘇洵在雅州和雷太簡相聚的場麵，我的心中便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慰。這是一個讓人無法平靜的小城，她豐富的文化沉澱和經久不衰的人文景觀足以感動每一個初來乍到的人，然後使每一縷陌生和孤獨的情緒都情不自禁地消失在一片曆史的光亮中。

江風把初秋的涼意吹到我的身上，把沉寂的曆史吹到我的心中，讓我在深夜獨自麵對那些遠逝的故事和走遠的人，讓我的心事在雨城無雨的時刻被一次又一次淋濕。我無法邁開腳步，無法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在心靈重負日漸加劇和生存空間愈加低矮的現代，眼前這小城的一切給了我一種說不清楚卻是全新而特殊的感受。

岸邊的人力三輪仍慢慢地轉動著，岸邊稀疏的人們仍輕輕地走著，淳樸的民風民俗曆經千古依舊淳樸地彌漫著，在一片寧靜雅致的空氣中，曆史輕輕地消隱在人們的記憶裏，然後又深深地融進每一雙閃爍寧靜的眼神。雅安是寧靜的，寧靜中透出一種水靈靈的氣息。

黎明正在臨近，一場大雨終於從天上，從曆史那邊下過來，把我淋得全身濕透。我依依不舍地告別秋雨中輕吟的青衣江，依依不舍地告別生命中的第一場雅雨，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已沾滿了一種水靈靈的氣息，心緒也漸漸由激動而變得寧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