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染香扇》作者:大風刮過

(2009-02-05 05:54:04) 下一個
第一章
京城三月,春光爛漫,翠染柳梢,花滿枝頭。
洛章晟站在京城朱雀大街的街頭,麵對著熙熙人潮,唏噓感歎。
今天是試舉新科前三甲遊街的日子,狀元、榜眼和探花據說全是年輕俊美的少年郎,因此全京城的老百姓幾乎都擠在街邊看熱鬧。人人都想一睹三位少年才子的風采。
洛章晟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心中的淒涼更甚。就在半個時辰前,他被他爹一頓大棍子打出了家門,隻能流落街頭,寂寞徘徊。隻因在本次的試舉中,他很不幸地名落孫山,而新科狀元郎卻正式他爹的死對頭右相宋朔的兒子宋韻知。
宋右相的兒子高中榜首,洛左相的兒子卻榜上無名。也難怪左相大人會覺得臉上掛不住,要暴跳如雷,怒氣衝上九霄。
洛章晟在人縫中漫無目的地踱步,沒留神被爭著往街邊擠的一個行人一胳膊拐子撞了個踉蹌,嘩啦帶翻了旁邊的一個小攤,擺攤的小販見他衣衫華貴,沒敢大聲抱怨,隻念叨了一句:公子走路小心著點。
遠遠的一陣吹打聲傳來,應該是三甲遊街的隊伍已到了不遠處,街邊的人潮騷動雀躍,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鏘鏘的鑼鼓聲,滴滴答答的吹打聲,好不熱鬧。
洛章晟就在這一片喧囂聲中慢慢地彎下身,將剛才撞翻到地上的東西一件件撿起。
被他撞翻的攤子是個賣畫軸扇子等物品的小攤,洛章晟幫小販撿完了地上的東西,向小販賠了個不是,隨手拿起一把剛剛從地上撿起的折扇把玩。
這把折扇看起來是把舊扇,綾絹扇麵,沉香木扇骨,散著一股幽幽的沉香。洛章晟隨口問那小販:怎幺你的攤上還賣舊物?
小販道:公子,是你拿的巧,我這攤上隻有這把扇子是舊物,它是我機緣巧合得到的,給我的人還說是件大有來曆的東西來著,若是碰見識貨的人,能賣個好價錢。結果我擺著快兩年了,也沒見有人稀罕過它。敢情我是被騙了。
洛章晟笑了笑,信手將折扇打開,隻見折扇的一麵題著一首舊詩:風暖仙源裏,春和水國中;流鶯應見落,舞蝶未知空。這是唐時宋已的一首詠桃花的詩,題詩的墨跡清峻飄逸,落款處隻寫了一個韶字。再翻過另一麵,空空的扇麵上卻隻畫著幾根樹枝,光禿禿的,既沒有一片花瓣,也沒有一片葉子。
洛章晟不由得疑惑道:看另一麵題的詩,畫扇麵的人應該是想畫一叢桃花,為何隻畫了幾根樹枝在這裏,一朵花 都沒有。
小販袖著手道:我怎幺知道,就是因為這樣,這把扇子總也賣不出去。那些看過扇子的人都說,樹枝上無花無葉,擺明了暗示著花凋葉殘,又衰又敗,觸黴頭,都不買它。但這扇骨扇麵都是上等材料做的,一看就是金貴東西,沒準真是個寶貝,觸不觸黴頭也是見仁見智,您說是吧公子。
洛章晟手裏握著扇子,耳中聽得卻是三甲遊街的敲鑼打鼓聲與人群的歡呼,想來那宋韻知現在正騎著駿馬,身穿紅袍,帽插金花,得意洋洋。就像三月京城中絢爛的春花,極盡榮華,自己卻如同手中這把折扇上畫的那幾根光禿禿的樹杈。他春風得意馬蹄疾,自己卻寂寞伶仃在街頭。所謂同人不同命,更所謂人比人氣死人。
洛章晟再次感慨地歎了口長氣,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忽然發現那幾根禿頭禿腦的樹杈很符合自己此時落寞的心境,便又歎了口氣,向著扇麵喃喃道:我能在此刻遇見你,也是種緣分吧。

第二章
買下那把舊折扇,隻花了二十文錢。
洛章晟袖著扇子繼續在街上慢吞吞地踱步,心道,不知道自己這團名落孫山、扶不上牆的爛泥,在他人心中,又值幾文錢。
遊街的三甲剛到朱雀街,此刻正在道路中央緩緩前行,人群的歡呼聲紮的洛章晟耳朵疼,透過人縫,隱隱可以看見在最前麵的狀元宋韻知騎著高大的白色駿馬,華美的衣袍紅的刺眼。
洛章晟貼著街邊的店麵和牆根走,準備找加茶樓酒館進去避避。他前方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一動不動的站著,癡癡凝望著街中央,兩行清淚順著臉頰不住的流。
洛章晟看見這個哭得像粥一樣的小書生,頓時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走到他身邊,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兄台--
小書生卻像被雷劈了一樣跳起來,向後一閃:大膽!無禮!你想幹什幺!
洛章晟尷尬地一笑,連忙道:這位兄台,在下是看你正在傷心,忍不住過來勸慰一下。
小書生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臉頰,帶著哭腔道:我傷不傷心關你什幺事!
洛章晟歎息道:唉,兄台,你我俱是此次應試的失意人,看著他人春風得意地遊街,心中當然不好受,不過兄台你還年輕,大不了重新來過,三年之後,說不定新狀元就是你,看開些。
小書生一言不發,瞪著黑亮的雙眼望著洛章晟。洛章晟拱手道:對了,既然同為失意人,不如一同去酒樓消愁一番,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楚天閣是洛章晟最中意的酒樓,這裏的雅閣清幽,酒菜精致,小夥計腿腳利落,態度殷勤。
洛章晟和小書生一同坐在楚天閣最幽靜的雅間裏,要了幾樣小菜,一大壺上好的竹葉青。
竹葉青清澈醇厚,小書生一手抓著酒壺,一手握著酒杯,自斟自飲,一口氣灌下五六杯,洛章晟麵前擺著一個空酒杯,一滴酒都沒沾到。眼看小書生的臉上泛起了潮紅,洛章晟正想要開口相勸,請他不要喝得太猛,小書生已拋下酒杯,伏在桌上,哇地大哭起來。
洛章晟僵僵地坐在椅子上,傻了。
小書生的哭聲和方才的說話聲大不相同,雖然聲音很大,哭得很凶,但嬌嫩婉轉,分明是女孩子的聲音。
他哭的內容更震撼:......嗚嗚,宋韻知......你這個王八蛋!你沒良心!你是負心漢!......為什幺你要娶那個趙湘兒......我~我哪裏比不上她!小時候你明明說,你會娶我的......嗚嗚......王八蛋!......
洛章晟張大了嘴聽她一邊哭一邊罵,蒼天啊,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沒想到宋韻知平時一本正經,竟然是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這次高中狀元,聽說聖上本打算將清平公主賜給他當老婆,宋韻知以早已和戶部趙尚書的女兒趙湘兒定親為理由婉拒。朝中還都稱讚他不貪圖富貴,說他是君子,原來是早就做下了始亂終棄的事情。千金小姐一般都養在深閨中,不可能和宋韻知從小就認識,眼前的這個少女,要幺是從小寄養在宋府的遠方窮親戚,要幺就是宋府中的丫鬟吧......
敗類啊敗類!
洛章晟在心中狠狠地唾棄了宋韻知,起身走到哭泣的少女身邊,有美人落淚,自當憐惜安慰,但男女授受不親,他又不能做出什幺動手動腳的安慰舉動,隻能無措的站在少女身旁,彎腰溫聲道:那個......那個......姑娘,既然他已負心,不如就忘了他吧,天下好男人多得是......
少女繼續一邊罵一邊哭,忽然抬起頭,撲進洛章晟懷裏。
洛章晟尷尬地站著,不敢亂動,任由少女抓著他的衣裳痛哭。恰好酒樓的夥計過來上菜,看見此情此景,立刻張大嘴呆呆地愣在門口。但楚天閣的小夥計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隻呆了一呆後,立刻麵不改色的進來,上菜,退下,自始至終異常鎮定,隻在臨走錢又看了洛章晟一眼,眼神曖昧至極,洛章晟無語地望向屋頂。

第三章
少女伏在洛章晟懷裏,大有一哭而不可收拾的架勢,洛章晟正在默默的思考該怎幺讓她停下來時,雅閣的門突然被猛地撞開。
兩個書童打扮的清秀少女站在門前,看見洛章晟和那少女的情形,立刻滿麵寒霜,目光如刀,狠狠向洛章晟剜來。
洛章晟在心中叫苦,我真的是清白的是冤枉的。新來的兩個少女瞪完洛章晟,馬上撲上前,一左一右將痛哭的少女從洛章晟身上拉開,喊了幾聲小姐,看來應該是這名少女的丫鬟。洛章晟長吐出一口氣:你們是這位姑娘的家人吧,她喝醉了,誤扯住了在下,哭個不停,你們趕緊將她帶回家去,好好勸勸她。
兩個丫鬟再次狠狠地剜了洛章晟幾眼,其中一個冷冷道:不用你多嘴!倘若小姐醒了,說你對她做過什幺輕薄的事情,一定饒不了你!
洛章晟苦笑道:在下真的是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你家小姐一開始扮成男子,我並不知道她是姑娘,以為她也是落榜的試子,這才約她到酒樓共飲,後來她喝醉了就誤扯著我哭,真的再沒有別的什幺。在下姓洛名章晟,正是京城人氏,倘若你家小姐有什幺,盡管來找我便是。
扶著少女的丫鬟之一冷笑道:原來你就是洛左相那個名落孫山的兒子洛章晟啊,好,我記得你了,就算你是左相的兒子,如果有對我家小姐無禮的地方,一樣讓你死無全屍!又狠狠瞪了洛章晟幾眼後,才扶著少女出門而去。
洛章晟站在原地,看了看雅閣的房門,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被抹得滿是眼淚鼻涕的長衫,長歎道:真是無妄之災--
從酒樓出來,街邊的人群已經散去,空蕩蕩的,路麵上還殘留著鞭炮的碎屑,被暖風卷起,再打著圈兒落下,洛章晟看了看落在自己腳步的幾片碎屑,又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他走了很長時間,居然從城中的鬧市踱到了清冷的城郊,索性信步出了城門,走到城外郊野處,沿著官道旁的一道小徑一直向前,遠遠可見一道青山接著一條河流。他踏上一架石橋,到了河對岸,四周越來越荒涼,風景卻越來越清幽。
正繼續前行時,天忽然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洛章晟頂著雨四處張望,欲找一棵比較大的樹避雨,忽然透過樹的縫隙,隱約看見前麵有一道白牆灰瓦的院牆。
他躊躇了一下,心想還是去那戶人家借留片刻,避避雨比較好,便快步跑了過去,那個宅院在雨中看來十分清雅,像是詩書人家的宅院或某大戶人家在京郊的別院。
洛章晟到了院門前,抬手叩門,門卻應手而開,門內的庭院中荒草萋萋,寂靜一片,再叩了幾下門,依然沒人應。難道這個宅院是個荒廢的宅子,沒有人住?
雨眼看越下越急,洛章晟跨步進了院門,拱手朗聲道:請問主人在嗎?在下路經此處,突逢急雨,不知可否借留片刻,權避風雨。
院內依然一片寂靜,無人回答。
洛章晟隻好再朗聲道:那在下便唐突進來了。合上大門,疾步行過庭院,踏上一道廂房的回廊。
這道廂房像是個廳堂模樣,但廳門緊閉,洛章晟在回廊下抬袖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袖中的一樣東西滑下來,啪嗒掉在地上,原來是他在市集上買的那把舊扇,洛章晟彎腰將扇子撿起,打開看了看:喔,居然沒濕。
正要將扇子收進懷中,洛章晟的視線無意間一掃,忽然發現身邊的廳門不知何時開了半扇,門邊站著一個人,正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洛章晟嚇了一跳,隻見那人穿著杏黃/色的長衫,看起來約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異常俊美儒雅,洛章晟急忙拱手道:閣下便是這宅院的主人吧,在下路遇大雨,以為院中無人便唐突進來相避,實在十分無禮,望請諒解。
那人靜靜地站著聽他說完,微微一笑,既斯文又和氣,像三月裏最柔軟的春風:無妨,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今日有客到訪,倒有些驚喜。如果你不嫌鄙陋,就請廳中坐吧。
廳堂之中,布置得十分雅致,那人引著洛章晟在一張小幾邊坐下,幾上擺著像是剛沏好的香茶,那人抬手替洛章晟麵前的茶盅斟滿,洛章晟急忙道謝,又道:在下洛章晟,請問閣下尊姓。


那人道:我叫秋韶,你不必太過客氣,直呼我名便可。
洛章晟一邊品茶,一邊找話和秋韶攀談:秋兄你的宅院甚是雅致,隻是方才進來,看庭院中有些荒蕪,難道這裏隻有你一個人住?
秋韶道:是,這座宅院中,隻有我而已。
洛章晟詫異道:連個下人都沒有?秋兄你斯斯文文的,像個讀書人,一個人住這裏實在是太偏僻了吧。
秋韶雲淡風氣地道:習慣就不覺得什幺了。況且--我隻是一介書生,有地方可以住便可,沒那幺多計較。
洛章晟看秋韶的舉止形容,覺得隱隱有博學雅士的風範,一般這種人,往往有些怪癖,喜歡在荒山野嶺處一個人住,看來秋韶便是其中之一。
洛章晟便道:既然今日有緣結識,秋兄如果不嫌在下聒噪,待來日我再來拜訪,順便替你整一整庭院,當作今日避雨的答謝如何?在下雖然書讀的不怎幺樣,整理庭院這種事還算在行的。
秋韶含笑道:好,如此說來,洛兄你是京城人士?今天到這京郊僻靜處,想是來踏青的。
洛章晟歎息道:唉,不是來踏青,是來散心消愁的。說起這事,咳咳,就有些丟臉了,我應考名落孫山......於是一五一十,將從小如何在自己的爹與死對頭的攀比中被迫苦讀,直到如今名落孫山的落魄紛紛傾倒而出。一邊說一邊歎氣。而說道自己可能是命中帶衰,最近接連衰運,碰到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女一事,因為顧慮到那少女的名節,故而隱去不談,隻說連去酒樓喝酒都遇到了衰事,然後到郊野散心,都碰上大雨。
洛章晟說得不勝唏噓,末了道:......唉,總之,我最近簡直衰得勝過了祥王,趕明兒要到廟裏去燒燒高香,去去晦氣。
秋韶一直在靜靜地聽他傾訴,待聽到衰得勝過了祥王時,忽然怔了怔。
洛章晟看他神色有異,道:秋韶兄,莫非你是今日才到此處住,沒有聽說過‘衰如祥王\'的典故?這個是京城中常用的一個比方。
秋韶訝然地揚眉,果然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
洛章晟道:唉,你果然不知道。那幺,十幾年前,因為謀逆罪被誤殺的祥王你總該聽說過吧。這位祥王啊,實在是冤得很,聽說他生性淡泊,隻愛養花作畫,十幾年前安王和祿王謀反篡位,偏偏這夥人被抓後,胡亂拉人下水,一口咬定也有祥王,先帝當時正在氣頭上,也沒查實,立刻就派人將祥王殺了。結果這邊祥王剛咽氣,那邊他無罪的證據就出來了,他不但無罪,還是最大的功臣,正因為他查到了蛛絲馬跡,安王和祿王才沒有謀反成功。先帝後來悔恨不已,又是下罪己詔,又是命人將祥王厚葬,但祥王畢竟是冤死了。他確實太衰了,隻要那證據早查出一個時辰,他就不會死,所以京城裏的人現在打比方,往往都說是‘冤得和祥王似的\'或者‘ 衰得和祥王似的\'。
秋韶聽他說完,沒什幺特別的神情。洛章晟用手半掩住嘴,向秋韶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接著說:另外,還有個傳說。祥王因為死得實在太冤了,所以一直陰魂不散,在皇宮裏,到了天陰下雨,夜黑無月,或者陰氣比較重的日子,就能看見祥王在皇宮各處飄來飄去飄來飄去飄來飄去......
秋韶麵無表情地聽著,嗤地一笑:胡扯。
洛章晟敲了敲折扇道:鬼神之說,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反正就這幺傳傳而已。
秋韶揚眉道:你信幺?
洛章晟摸著下巴道:半信半疑吧。
秋韶淡淡笑道: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見到了,會不會害怕,或避之不及?
洛章晟道:誰見到鬼,可能都會嚇一跳,說完全不怕不大可能,但應該不會很害怕吧,祥王當年十個風雅的人,想必做鬼也是個風雅的鬼,我和他又沒仇。秋韶兄你怕不怕?
秋韶往自己的杯中斟了杯茶,卻沒有答話。
外麵雨勢漸小,秋韶站起身,望向廳外。
庭院中有一株桃花開得正好,花如彤雲,在細雨之中如同薄霧籠罩,恍若一幅畫卷。
洛章晟也站起身,踱到秋韶身邊,看向那株桃花,讚歎道:真是好花,如詩如畫。對了,說到桃花,今天我在市集上買了一把扇子,扇麵上隻畫了幾根樹杈,沒葉也沒花,倘若將外麵的桃花收進扇麵中,一定風雅至極。可惜我不擅畫。
秋韶注視著他手中那把打開的折扇,片刻之後緩緩道:你這把折扇,從何而來?
洛章晟道:市集上買的。
秋韶輕歎了口氣:看來你我確實有些緣分。這把折扇,是我畫的。


第四章
洛章晟大驚:啊?賣扇子的小販又是寶物又是有來曆的說了一大堆,沒想到畫扇子的人就在眼前。但,這把是舊扇,至少也有好幾年的歲數了,為何......
秋韶道:數年前,我畫此扇時,畫到一半,便因事擱置,後來這把扇子不知被何人取走,我還以為它早被毀掉了,沒想到竟然會流落市集,被你買到。
撿洛章晟仍是一臉不能置信,秋韶便走到小幾邊,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麵上寫了一個韶字,字跡清逸,果然和扇子題詩的一麵落款處的那個韶字一模一樣。
洛章晟這才咂舌道:原來真的是秋兄你畫的,果然太巧了!將折扇送到秋韶麵前,既然這把扇子是你意外遺失的,理應物歸原主。
秋韶接過折扇展開,望著隻有樹枝的那一麵,神色隱隱有些寂寥,片刻之後,將折扇合上,遞還給洛章晟:這把折扇既然已經到了你的手中,就屬於你的了,你如果不嫌棄它是把沒畫完的扇子,就留著它吧。
洛章晟接回折扇,不知為什幺,竟覺得有種清冷的寂寞從扇骨蔓延到他的手上,再蔓延到心中,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方才躊躇道:那個......秋兄,我有個不情之請,既然這扇麵你當時沒有畫完,現在庭院中桃花正好,不知能否請你將扇麵上的桃花補完?
秋韶望著庭院中的桃花,輕歎道 :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畫過桃花了,就算此時再畫,心境已與當年不同,恐怕也畫不好。轉而回望洛章晟,唇邊忽而浮起一絲笑意,不過你若喜歡,我可以教你畫。
洛章晟怔了怔:啊?當真幺?此時外麵的雨已漸漸停歇,風中夾著潤潤的濕意與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吹入廳堂,秋韶寬大的衣袖和袍角被風拂動,像要與門外的青草和桃花一起融入一幅水墨畫卷中。洛章晟看得有一絲恍神,欣喜地抬袖道:那真是求之不得,不過我天生魯鈍,從小到大不知道氣死了多少個教畫的先生,秋兄你教我的時候別被我氣到便好。
秋韶微笑不語。
洛章晟又道:那我可要天天過來學畫了,我成天無所事事,什幺時候都有空,不知秋兄你每天哪個時辰比較空閑?
秋韶道:我白天不大方便,傍晚太陽落山後你過來吧。
洛章晟滿口答應,又連連道謝,與秋韶再閑聊些詩書趣聞,一直到暮色深重,方才告辭離去。
走了很遠後,洛章晟又回首望了望那座宅院,白牆墨瓦隱在長草與老樹中,在暮色裏看來竟有種畫裏人家的虛浮感,洛章晟忍不住摸摸袖中的扇子,今天遇見這把扇子,倒是引出了一段奇遇。
洛章晟踏著夜色回到家中,還好他爹左相大人去別家赴宴,不在府中,洛章晟趁機溜回房,在燈下又打開那把扇子看了兩三遍。更衣時又想起了那個被宋韻知始亂終棄,趴在自己懷中痛哭的少女,今天一天,奇遇甚多,福禍參半。
第二天大早,洛章晟就溜出家門,在市集中閑逛,想買些畫畫用的筆墨顏料。另外,既然秋韶肯教自己學畫,總要送點拜師禮才是,不知送什幺比較好。
他在街上尋覓古玩店,打算挑一塊古硯送給秋韶,剛走到一家古玩店鋪的門前,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喂,洛章晟。
在這市集中,有誰會這樣連名帶姓毫不客氣地叫自己?洛章晟詫異地回身,看見昨天那位扮成小書生的少女站在不遠處,黑黑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的亮,她依然穿著男裝,打扮成小書生模樣,兩道清澈的目光在洛章晟臉上一掃:喂,洛章晟,是我喊你呢。
洛章晟愣了愣,快步走上前去,含著客氣的微笑道:啊,是昨天的這位姑......公子。請問找在下有什幺事情幺?
少女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揚起漂亮的蛾眉:好巧啊,竟然今天又碰見了你。我本來就打算和你道歉來著,昨天......昨天我喝多了酒,嚇到你了吧,我的婢女對你也不是很客氣,不好意思。
洛章晟繼續客氣地笑道:沒關係沒關係。
少女的眼睛眨了眨,忽然斂回笑容,壓低聲音道:嗯,我問你,昨天我......我喝多了之後,有和你說過什幺事情嗎?
洛章晟急忙道:沒有沒有,什幺都沒有!就算有,在下也早就忘記了!
少女道:沒有就好,聽著,你要是漏出了什幺口風,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洛章晟賠笑賠的臉都酸了,心道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如此凶悍,難怪宋韻知不肯要你,他再拱了拱手道:如果沒有別的事,在下就先告辭了。
少女卻歪頭又看了看他:我看你想進這家古玩店,難道你打算買古董?
洛章晟隻得道:是,打算買塊硯台送給一個朋友。
少女忽然一拍手,笑道:真巧,我最會挑硯台了。這樣吧,我昨天欠了你人情,今天便幫你挑塊好硯,就此兩清了吧!不等洛章晟回話,便率先大步向古玩店中去。
洛章晟在心中叫苦不迭,我真的沒有要你還我人情啊!但這個少女看起來很不好對付,洛章晟隻好跟在她身後進了古玩店。
女人買東西果然比男人精明了千百倍,少女進了店,店主見她身後的洛章晟衣衫華美儀表不俗,態度異常殷勤,捧出了數塊硯台讓他們挑選。少女滿臉隨便地挑挑揀揀,對每塊硯台評頭論足,說這個石頭的紋理不好,那個缺了一角,另一個花紋不夠精致,再一個年代太近,算不上古硯。洛章晟站在她身邊,眼看店主的臉色一點點地黑下來,恐怕如果不是看洛章晟一副闊綽公子的模樣不敢得罪,早就拿掃帚將他兩人趕出去了。挑揀了半天之後,少女歎口氣,搖頭道:唉,都很平常啊,沒辦法,矬子裏挑將軍,隨便選一個好了。隨手拿起一塊硯台,那幺就它吧,老板,多少錢?
洛章晟見她舉起那塊古硯時,心中的不耐煩刹那間化成了欽佩,這塊硯台呈胭脂紅色,形如暖雲,沒有繁複的花紋,卻十分古雅。少女和店主左磨右泡,最終談妥了一個極其合算的價錢,在洛章晟敬佩的目光中她揚起嘴角一勾手指:付錢吧。
捧著裝硯台的盒子出了店門,少女洋洋得意地向洛章晟道:如何?
洛章晟真心實意地拱手:佩服佩服!
少女笑道:哈,我告訴你吧,我其實從一開始就看上這塊硯台了,但如果看起來很想要,那店主肯定會漫天要價。放在兵書上講,我剛才所做的,就叫做有所圖卻似無所圖,亂敵之心,方取其地。
洛章晟點頭道:高人。
少女揚起嘴角道:怎幺謝我?
洛章晟隻好道:前方有酒樓,不知高人可否賞光?


第五章
又是酒樓最好的雅閣,又一桌酒菜,又一次對麵而坐。
待送菜的小夥計退下後,洛章晟道:不過今天,請姑娘不要再喝那幺多了。
少女哼了一聲道:你放心,裝作無所謂地夾了一筷菜,我昨天是因為太傷心了,才多喝了兩杯,今天已經想通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洛章晟跟著點頭道:正是正是,想通了便好,對了,一直還沒問姑娘你的尊姓芳名。
少女極其爽快地回答:姓什幺我不方便說,我叫若月。你叫我若月就行。眼角的餘光瞄見洛章晟放在桌角的扇子,雙眼一亮道,你這把折扇看起來有趣,我能否看看?
洛章晟自然雙手奉上。
若月接過扇子,打開一看,頓時驚奇道:咦?你這把扇子竟然是把染香扇,從哪裏弄到的?
洛章晟卻沒有聽說過這個名稱,疑惑道:染香扇?
若月詫異地挑眉道:怎幺你不知道嗎?染香扇是十幾年前很風行的一種折扇,因為它是用上好的沉香木做扇骨,天然有香氣,扇麵用的綾絹必須是江南揚州特產的,書寫扇麵的墨也必須是徽州的香墨,另外你看,它的扇骨和扇麵的樣式都與一般的折扇有些不同。聽說染香扇十幾年前在皇宮裏也很風行,可惜後來便很少有人用了,我也隻見過幾把而已。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在用。
洛章晟道:這把扇是我無意中得到的,乃是我一個新結識的朋友所畫。扇麵還沒有畫完。再次敬佩地打量若月,沒想到你居然懂這幺多。
若月不屑得撇嘴,而後道:當然啊,當年我六叔就極喜歡染香扇,聽說他題了很多扇麵來著,可惜,可惜他過世得早。我三哥曾得了六叔不少教誨,後來三哥又教了我。對了,砍價的本事也是六叔先交給三哥,三哥帶我出來玩的時候又教給我的,因為當年很多扇子都是六叔親自做的,他常常親自到市集上買材料,久而久之就懂得如何將兵家之術用於砍價之中。
若月提起她的六叔和兄長,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洛章晟在一旁聽得十分欽佩,原來她的一家都是高人。
酒足飯飽後,若月透過窗子看了看天:哎呀,時辰不早,我要回去了。如果被發現我又溜出來玩就慘了。噌地站起身,向洛章晟說了聲告辭,匆匆離去。走了幾步,忽而停下,轉身向洛章晟道:喂,洛章晟,和你說話還挺有意思的,等我下次出來玩是,再來找你。對著洛章晟眨眨眼,粲然一笑。
洛章晟忽然覺得手足有些無措,心驀然多跳了幾跳,期期艾艾道:好。
若月笑著轉回身,走了。
洛章晟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來,摸摸胸口,咕咚咕咚的,似乎比平時跳得快了些。
傍晚,太陽剛落山,洛章晟就迫不及待地帶著新買的大包小包畫筆宣紙顏料出了城門,趕到秋韶的小院。
院門依然輕輕一推就開了,洛章晟跨進門檻,看見秋韶正站在那棵桃花樹下,有兩隻沒回巢的蜜蜂在他身邊追逐盤繞,他側身向洛章晟微微一笑:你過來了。一刹那間,洛章晟竟有了種眼前的人立刻便會化成一道青煙隨風而去的錯覺。
進了昨天飲茶的廳堂內,洛章晟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取出那方古硯送與秋韶,秋韶拿著古硯端詳了一下,忽而笑道:替你挑這塊硯台的,是位姑娘吧。
洛章晟詫異道:秋兄,你如何知道這塊硯台不是我挑的?
秋韶斜望他一眼,端著那方古硯道:這方硯顏色明亮,乃女子喜歡的顏色,且形狀如雲,雕著薔薇花紋,男子挑硯,大多愛沉色,花紋也多選蒼鬆翠柏之類,這方硯旖旎明麗,故而我猜是位姑娘幫你選的。
洛章晟驚歎道:秋兄你真是神了。居然這也能猜中。昨日我總有奇遇,今天又遇到高人。
秋韶噙著笑,又反複看了看那方硯台,道:能與你一同選硯,難道那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洛章晟連忙道:不是不是,隻是萍水相逢偶爾遇到而已。
秋韶笑道:萍水相逢,亦是一種緣分,說不定正是三生已定,方才能驀然相逢。
洛章晟鄭重地說:當真不是,偶爾遇到而已。秋韶揚眉看了看他,沒再說什幺。
在臨窗的一張案幾上鋪好畫紙,備好筆硯墨與顏料,洛章晟挽袖提筆,開始學畫。秋韶從著墨調色開始一點點相授,洛章晟虛心聆聽。就這樣他每天傍晚過來,天黑透才走,秋韶日日耐心教導,五六天之後,秋韶終於忍不住拋筆長歎:我以前以為世上沒有六色不分的傻子,如今總算見識到了!
洛章晟從畫紙上抬起頭來嘿嘿笑道:我早說了,我從小到大氣死過無數個教畫的先生這話不是吹牛的。那什幺桃紅和粉紅,鬆綠和祖母綠,月白和淺藍我總分不清。唉,可能我沒有學畫的命。
秋韶按住額頭,良久之後道:沒關係,六色不分......你就不用勉強了......隻學水墨山水......也是一樣的......
洛章晟每天學畫學得手腕酸痛,天黑透再回家,他爹左相大人每每暴跳如雷,質問他到哪裏鬼混了,洛章晟隻裝聾作啞。左相大人被他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大歎爛泥扶不上牆。
這天上午,洛章晟又踱步在某條街上,昨天他在秋韶那裏學畫,居然畫了一枝還算有模有樣的梨花,十分欣喜。秋韶也不禁悅然一笑,淡淡道:原來就算是朽木,雕一雕也能成塊好材料。
洛章晟回想起自己畫的那枝梨花與秋韶的笑意,覺得輕飄飄的,渾身有種莫名的愜意,他沿街看賣字畫的攤上懸掛的畫幅,揣摩品評其的畫技,正忘我時,身邊又傳來清脆的一聲:洛章晟。
洛章晟猛地回神,看見若月正站在身邊,對他燦爛地笑:怎幺,這陣子沒見,原來你迷上作畫了?


第六章
喔,原來你最近真的在學畫。茶樓中,若月聽洛章晟大略說完近況,喝了一口香茶,我知道你這次科試中名落孫山,但是你居然沒有泄氣,還這幺用功地學畫,實乃孺子可教!她似模似樣地點頭,還伸手越過桌子拍拍洛章晟的肩。
洛章晟含笑道:還好還好,過獎過獎,因為在下一向是個勤學上進的人。
若月捧著茶杯撇嘴道:哈,誇你兩句你就找不到北了,自誇自賣,沒羞。
洛章晟轉而問她:對了,最近不見,你近況如何?
若月道:還好,以前的煩心事早就全部都忘掉了,這陣子還算很開心。我皇......我三哥說的對,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歪脖樹上。
洛章晟隨口附和道:是,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像宋韻知那種人,忘了就忘了吧......話說出口,方才醒悟到錯了。
若月豎著柳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良久之後道:那天你說我什幺都沒說,你什幺都忘了,果然是胡扯。
洛章晟僵僵地扯動麵皮笑了笑,若月咬住嘴唇,一言不發。
洛章晟沉默地看著她,片刻之後從懷中掏出一把錢扔在桌上,起身走到若月身邊,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若月詫異地道:幹什幺?
洛章晟神色平靜地道:帶你去一個地方。
穿過幾條熱鬧的街道,繞進曲折的小巷,四周越來越清冷,若月有點心慌,皺眉道:喂,你到底要帶我到哪裏?
出了城門,穿過一叢竹林,洛章晟停下腳步:到了。抬手指向竹林中小徑的盡頭,你走過去看看。
若月慢慢走過去,踏出竹林後,她呆住了。
眼前的不遠處,有一大片梨樹林,梨花如雪一般絢爛地開著,層層堆砌,像天上的雲朵落入了凡間。
洛章晟道:怎樣?這片梨樹林是我無意之中發現的,我近日在學畫,所以每天到這裏畫梨花,總算昨天畫出了一枝像樣的,得了一句誇獎。但我帶你來,是想和你說,過了這棵樹,還有那棵樹,就像剛才你過了那片竹林,還有一大片梨花林等著你。
若月沉默不語,看著眼前的梨花,雙眼亮亮的。
很久很久之後,她忽然開口道:宋韻知和我哥哥在一起讀書,所以我從小就認識他,常和他一起玩,他還說要我做他的新娘子。我傻傻地把這話當了真,長大了也一直等著他來娶我,結果他卻說他喜歡的不是我。他曾說,他為了他喜歡的人,連月亮也可以摘下來,但那個他願意摘月相送的人不是我。沒人願意為了我摘月亮......她的臉頰上兩行清亮的淚水慢慢流下,卻笑了起來,抬袖用力擦擦眼淚,謝謝你帶我來這裏,我現在徹底想開了。嗯,你膽敢說謊的事情,我也不再追究了。
洛章晟笑了笑,和她並肩站在一起,看著眼前如雪如雲的梨花。
直到時辰不早,若月該回去的時候,她忽然向洛章晟道:洛章晟,這個月十六,是我的生辰。她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我十五傍晚在東城門那裏等你,你要送禮物給我!
洛章晟還未來得及回答,她已經快步走了。
傍晚,洛章晟又來到秋韶處學畫,他提筆的時候走了神,一滴墨啪嗒滴在紙上,濺出一個漆黑的墨點。
秋韶道:你今天心不在畫上,還是不用畫了。
洛章晟收起紙筆,走到廊下,暮色漸漸濃重,一輪清月悄悄浮上天幕。
秋韶在廊下放了張矮幾,和洛章晟一起席地而坐,矮幾上擺了兩碟果品,還有一壺洛章晟帶來的花雕。
夜風熏熏,月色如銀,秋韶緩緩道:你今天神色恍惚,難道有什幺事情壓在心上?
洛章晟道:有一個年輕的女子,告訴我幾天後是她的生辰,讓我送禮物給她。
秋韶道:這是件好事,想來是那位姑娘喜歡了你,才會如此暗示。
洛章晟舉起酒杯:曾經有人對她說,會為了喜歡的人把月亮摘下來。可惜那人喜歡的人不是她。她非常希望,也有人為了她去摘月。
秋韶悠悠笑道:那幺你要替她把明月摘下來幺?
洛章晟愁眉苦臉道:秋兄,你在和我說笑吧。把月亮摘下來,那隻是一種說法,月亮在天上,凡人怎幺可能摘得到。
秋韶道:怎幺不能?忽而執起酒壺,斟滿酒杯,明月,可不就在這酒杯中?
洛章晟恍然般怔住,酒杯中清酒滿溢,折出一泓比酒更醇的月光,秋韶斜倚在回廊的朱欄邊悠然地望著他,月光也在他的眼中。

第七章
四月十五,當暮色籠罩了整個京城時,洛章晟在東城門邊等到了若月。
她沒扮男裝,穿著一身碧色的衫裙,烏發如流水,嬌豔如花圃之中最明豔的牡丹。
她纖細的手指繞著胸前的一綹烏發,臉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喂,洛章晟,你怎幺見到我就傻呆呆地站著,你有沒有禮物送給我?
洛章晟故作鄭重地將手負在身後:當然有,送給你的禮物,我怎幺敢馬虎?不過,你要和我去一個地方。
這次沒走多久,洛章晟就停下腳步:到了。
若月四下張望,再次瞪大眼睛:就是這裏?
此處是京城的禦河邊,夜已至,清亮如鏡的河麵上映著漫天星輝與一輪明月。洛章晟將一直藏在身後的大盒子捧到若月麵前,拆開包裹的紙,打開盒蓋,若月頓時皺起眉頭:噯,洛章晟,你為什幺......送我這個東西......
盒子內,赫然是一隻翠綠的玉石雕成的大碗。
若月擰著眉看著那隻玉碗:洛章晟,你難道是怕我吃不飽飯,所以送個飯碗給我?
洛章晟正色道:非也,它不是普通的飯碗,它的名字叫做翡翠邀月碗。
若月神色僵硬地道:碗就是碗,安什幺好聽的名字也是個飯碗。
洛章晟噙起一抹微笑,轉身走到河岸邊,彎腰舀起一碗河水,捧到她麵前:你曾說過,想要有人為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現在我用這隻邀月碗,將明月邀進了碗中,不知你喜不喜歡?
繁星下,月光中,若月的雙眸璀璨如星,清朗朗地望著洛章晟,又望向他手中的那隻玉碗。
一輪圓圓的明月靜靜地泊在其中。
月在天上,在禦河的倒映的天幕裏,也在他的手中。
若月靜靜地站著,片刻之後,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用手捂住嘴,笑得彎下了腰:哈哈,洛章晟,你、你真是個傻瓜!
洛章晟被她笑得心裏沒了底,道:怎幺,你......你不喜歡?我可想了很長時間的。
若月擦著笑出的眼淚道:本來呢,你想的主意是不錯的,但我看著你端著這個碗,裏麵還有個月亮,就像端著一碗漂著荷包蛋的菜湯一樣,一這幺想我就......哈哈哈~~
洛章晟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碗,喃喃道:被你這幺一說,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像了。
若月再擦了擦眼角,掛著笑容,很鄭重地道:不過,洛章晟,這碗明月荷包蛋湯是我有生以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謝謝你!
她的視線直直地望進洛章晟的眼中,洛章晟忽然覺得不知該說什幺好,躊躇了片刻才道:其實......你就如天上的明月一般,高高在上,相信聖上與太後,一定會為你找到最好的夫君。
若月驀然斂去笑意,睜大眼睛看他:你、你怎幺會知道我是誰?
洛章晟捧著玉碗,躬身道:草民無狀,唐突了公主殿下。草民一開始確實不知道公主的身份,但公主曾說,與宋韻知自小結識,宋韻知又曾陪公主的兄長讀過書......洛章晟依然恭恭敬敬地低著頭,輕笑了一聲,宋韻知曾是當今聖上做太子時的伴讀,草民如果還猜不出若月姑娘就是清平公主殿下,草民的這顆頭真的就連豬頭都不如了。
若月的神情僵冷,直直地盯著他:你一口一個草民,一句一聲稱呼我為殿下,難道你之前帶我去看梨花,與今天做的事情,都隻是草民為了逢迎殿下幺?
洛章晟再輕笑了一聲:草民並無曲意逢迎之意,公主如皎皎明月,讓人忍不住仰慕。但草民隻是左相的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兒子,自知難以高攀,也從未有過高攀之意。能與公主萍水相交,草民甚感幸之,惟有清水明月為報......
若月忽然冷笑起來:萍水相交,清水明月為報,好,好的很!大步上前,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玉碗,我收下你的清水明月!
洛章晟慢慢抬起頭,若月盯著他,再冷冷一笑,抬手將玉碗中的水狠狠潑到地上:告訴你,你的清水明月我才不稀罕!有多少人爭著搶著要替本宮摘月亮,不缺你這一碗破荷包蛋湯!
洛章晟默默無言地站著,若月抬起袖子,在臉上胡亂擦了擦,再把手中的玉碗抬手丟進遠處的草叢:洛章晟,本宮再也不要見到你!


第八章
洛章晟拖著腳步離開禦河邊,一直一直向前走,終於,那座白牆灰瓦的宅院出現在眼前,他拍了拍門,沒人來開。
許久許久之後,他背靠著門扇坐在地上,抬頭看一天的星辰,明月依然皎潔,依然圓,依然亮。他望著頭頂的星與月,直到月已西沉,星星隱去,四周的景色漸漸明朗,清晨第一抹金紅色的陽光斜射到他的身上。
洛章晟靠在門上,沉沉地睡著了。
睜眼的時候,又已是黃昏,太陽已落下山去,西方天邊的雲上還有一層淺淺的彤色,洛章晟發現自己躺在回廊上,秋韶就在他身邊不遠處坐著,端著一杯茶水道:你醒了?
洛章晟一時還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茫然地坐起身四顧。
秋韶道:你昨晚可已經將明月摘下,送給你想送的人?
洛章晟起身走到秋韶身邊,自己拿了個茶盅倒了杯茶水喝,良久道:送了,不過她本來就是天上的明月,我也從沒想高攀過。
秋韶看了看他,像是想說些什幺,又終究沒說。洛章晟將折扇放在桌邊,秋韶隨手拿過,洛章晟歎道:她,她是公主。
秋韶挑眉道:哦?
洛章晟低聲喃喃道:她是皇宮之中的金枝玉葉,哪裏是我這種人攀折得起的。
秋韶浮起一抹沉思之色:皇宮之中,金枝玉葉......他望向廊外,像自言自語般道:皇宮中,禦花園中的白芍藥,這個時節應該開得正好,倘若能折一枝供在桌上,對月賞花,應十分愜意......話語之中,似有悠然向往之意。
洛章晟迷惘地抬頭看他,無奈笑道:可惜我今生還不知道能否有緣進皇宮,倘若有機會,我一定替你折一枝芍藥回來。
秋韶扶著扇子笑了笑。
等到天將黑透,洛章晟即將起身告辭時秋韶忽然道:你到這宅院中來,已一月有餘了吧。
洛章晟乍聽此話,有些訝然:是。
秋韶含笑道:這些時日,你學畫的進境甚大,此時已不怎幺用得著我教了。
洛章晟怔了怔,立刻道:秋兄,你不會是嫌我聒噪,不肯讓我過來了吧。就算不學畫,我還能幫秋兄你整理庭院,或者陪你說說話,天長日久,隻當解悶也行。
秋韶卻不答話,洛章晟驀然覺得有些心慌,又道:秋兄,秋韶,我這個人臉皮很厚,就算你不肯讓我過來,我也會天天到這個宅子邊蹲著。我其實有個綽號,叫鬼見愁,不那幺容易甩得掉。
秋韶像是輕輕歎了口氣:我隻是這幺一說。
洛章晟長舒一口氣,站起身,秋韶仍拿著染香扇把玩:這把扇子,今天就留著這裏,你下次過來時再取走吧。
洛章晟再怔了怔,看著秋韶在月色下有些朦朧的身影,忙點頭道:當然好。
洛章晟拖著步子回到家中,剛繞進後門,就被家仆截住,說相爺找少爺半天了,正在書房中,讓少爺一回府立刻過去。
老爹傳喚一定沒有好事,洛章晟一步三挪地到了書房,硬著頭皮進門。果然,他爹一看到他,立刻胡子根根豎起,一拍桌子,大聲斥責:小畜生,成天在外東遊西蕩,不務正業,居然徹夜不歸!昨天一夜,今日一天,你去了哪裏鬼混!
洛章晟簡潔地低聲回道:四處轉轉。
洛左相一口氣堵在喉嚨口,額上青筋暴跳,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之後,方才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小畜生你給我聽著,平時你去哪裏鬼混不要緊,從今晚起給我安分守己地呆在家裏收拾齊整。明天進宮後,禦宴之上,聖上麵前,你膽敢再丟臉,老夫一定在祖宗牌位前把你的腿打斷!
洛章晟猛抬頭,瞪大了眼:禦宴?


第九章
老爹大人洛左相說,今天傍晚時分,宮中突然派人來相府傳旨,曰皇上明日巳時在禦花園內宴請新科三甲與一幹王公重臣子弟,命洛章晟進宮赴宴。因為無官職者不能進宮麵聖,皇上還特意賜了個從九品的中書從應侍的小官銜給洛章晟。
洛左相激動地含著老淚顫抖著胡子說:真是皇恩浩蕩啊--繼而再接再厲地叮囑洛章晟在禦宴上一定要好好表現,反複不斷地恐嚇他如果在禦宴上丟臉就在祖宗牌位前打斷他的胳膊腿或身上其它一切可以打斷的部位。
洛章晟敷衍地聽著,在心中嘀咕,皇上讓自己和一些王公重臣家的年輕子弟陪新狀元、新榜眼、新探花吃禦宴,其實是有意拿這些人來襯托新科狀元榜眼探花多幺的年少有為,多幺的才華橫溢吧。唉,本來宋韻知等人就已經夠春風得意春花爛漫了,居然還不放過像我等這樣在秋風中萎頓的枯草。
禦宴設在禦花園的萬壽閣前,眾人叩拜完聖上後入席。
洛章晟被安排在末席末尾,離皇帝老遠,皇上似乎在與宋狀元等人談些什幺,他也沒留神去聽去看,反而興致勃勃地打量禦花園中的景色。
他孩童時曾進過禦花園,但當時的景致早忘得一幹二淨,如今重新看來,覺得十分新奇,心中暗暗讚歎,到底是皇帝家的園子,一花一木乃至一根草看起來都比一般的珍貴,而且似乎都大有講究。
不遠處的一塊假山石下,有一叢雪白,洛章晟眯著眼睛望了望,不知那是否就是......
他身邊坐的禮部尚書的公子忽然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洛章晟慌忙斂回神,聽見上首的宋韻知正聲音中含著笑意道:......章晟興許是見禦花園中景致太好,一時走了神,請聖上莫怪。
洛章晟方才知道剛才大概是皇上說了什幺話自己沒聽到,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伏倒在地道:微臣曾聽聞,禦花園中此時節有白芍藥盛開,國色天香,今日蒙聖上隆恩得赴禦宴,忍不住尋覓之,禦前失儀,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
上首遠遠飄來了一句聖音:並非大錯,無需惶恐。
洛章晟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少頃之後,皇上出了一題,命在座的諸人各以春日景色為題,作畫一幅,奪魁者可折禦花園中的鮮花一枝。
洛章晟心道,果然,招自己這些人進宮,就是為了襯托宋狀元等三人才學高遠的。但,如果奪魁的話,可折鮮花一枝......洛章晟的目光忍不住又飄向假山石下的那叢白,不覺想起那晚秋韶有些寂寥的神情,他的胸中忽而油然起了一股奮發之意。
內侍們捧著紙硯筆墨與顏料,陳鋪於一張張小幾上,洛章晟站在最末的案幾旁,撫平畫紙,挽袖研磨。
跟著秋韶學了那幺久的畫,他還是隻有梨花畫得最好,他提筆沾墨,想起一首寫梨花的舊詩,閑灑階邊草,輕隨箔外風。黃鶯弄不足,銜入未央宮。梨花最輕盈,最隨意,閑灑入草,輕隨和風,斜勾一兩枝花枝,隨手點幾點花瓣足矣,或者再添一隻銜花而去的黃鶯,便是暖春之中,一處風景。
眾人的畫作完成後,都由內侍呈到皇帝麵前,有皇帝禦覽,評定高低。
少頃之後,洛章晟遠遠地聽見皇上開了禦口:眾卿之畫都甚好,各有千秋。但洛章晟所畫的梨花圖,似乎別有一番清淡之趣。
洛章晟聽見這幾句,心中擂鼓一樣狂跳起來,又聽見皇上道:這幅梨花圖,畫得花是花,枝是枝,除了花和花枝之外,居然還有一隻鳥,也畫得活靈活現,讓朕甚是欣喜。且又迎合唐人詩中之意。雖與宋卿等人的畫作相較,筆工仍嫌粗糙,但勝在純樸別致。今日畫作中,以這幅梨花圖為勝吧。
洛章晟幾乎不能置信,直到身邊的禮部尚書家公子又偷偷推了他一把,這才慌忙伏身謝恩。
隻聽見皇上又道:洛卿既奪魁首,如若覺得一枝鮮花之賞簡薄,朕也可以另賜你珍玩字畫,或者金銀封賞。
洛章晟急忙叩首道:多謝聖上,微臣隻願折一枝禦花園中的白芍藥足矣。
洛章晟稀裏糊塗以梨花圖在禦宴上奪魁,捧著白芍藥回了家。洛左相像一棵開了花的老桃樹,喜得直哆嗦,將白芍藥供進了一隻鎏金大花瓶中,洛章晟費了半天口舌,才哄得老頭子鬆口,將白芍藥捧進自己房中。
洛左相又教導兒子:今天在禦宴上,你雖然做得稍微像個樣兒,但比之宋家的兒子,還是差了很多。從今之後要努力上進,不許再四處鬼混,蹉跎年華。明日乃祥王殿下的忌日,聖上下旨做場大Fa會,五台山的幾位高僧也已到了,為父即刻就要進宮,待明日法會完畢方歸,你自在家中,感念聖上恩德,發奮用功。
洛章晟愕然抬頭:大Fa會?難道是超度亡魂的大Fa會?


第十章
傍晚,最後一抹夕陽消失於天邊時,洛章晟騎著一匹快馬,狂奔出了城門。
那座白牆灰瓦的宅院依然靜靜隱在長草老樹之中,似乎不過是一幅畫中的風景。
洛章晟在宅院門外翻身下馬,推開院門,急衝了進去。
秋韶不在庭院中,不在回廊上,也不在廳堂裏,洛章晟惶然地四處尋找,四處皆不見。秋韶似乎已經如同天際的那抹彤雲一樣,消散於蒼穹中了。
回廊一角的矮桌上,那把染香扇靜靜地躺著。洛章晟走到桌前,將扇子拿起,驀然回首時,忽然發現秋韶站在廳堂的門扇邊,寬大的黃/色長衫袖角在徐風中微微拂動,一如洛章晟初次踏進這座宅院中的情形。
洛章晟走上前,將那枝白色的芍藥送到秋韶麵前,秋韶微微揚起嘴角:這是禦花園中的白芍藥,你竟然真的折了來。伸手接過,唇邊的笑意更深,實在是好花。
洛章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你快走。
秋韶揚眉,洛章晟咬了咬牙,接著道:宮中已經下令,明天要做大Fa會,你快走!
秋韶微笑道:宮裏做大Fa會,我為什幺要走?
洛章晟緊緊握著他的衣袖:明天是祥王的忌日,請來了五台山的和尚,應該是做超度大Fa會。超度超度,說是超度,還不知道是超到哪裏去!秋韶,你快走吧。我、我知道你是誰。
秋韶微微眯起了眼:哦,你以為,我是誰?
洛章晟直直地望著他,道:我以前並不相信有鬼,還曾想過這是無稽之談,可是,那時你對我說,這把扇是你所畫時,我就有些懷疑,待後來查證到一些細枝末節後,才終於不得不相信。秋韶,其實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是祥王。
那時,他查到,這棟宅院本是祥王在京郊的別院,自從祥王被誤殺後,十幾年來一直荒廢。祥王生前,最喜畫扇麵,畫扇麵時,最喜畫桃花。
他於是明白了,為什幺每次見秋韶時隻能在下雨天或傍晚和晚上,他也明白了,為什幺他的神色中總是有些寂寞,甚至提起有關皇宮的舊事時,神色總是有異。
洛章晟低聲道:本來,我得到了這枝芍藥,想和你一起對月賞花,但已經不能了,你快些走。當年你被誤殺,是先帝對你有所虧欠,才讓你一直不能安心離去吧。你十幾年來流連於此,是否還有什幺未了的心願,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我會盡力幫你辦到。
秋韶掛著一抹莫測的神色,靜靜地聽他說。
洛章晟懇切地說完,繼續懇切地望著秋韶。秋韶回望著他,微微眯起眼,開口道:洛章晟,你的右手中,現在抓的是什幺?
洛章晟愣了愣,道:你的袖子。
秋韶繼續平靜地望著他,道:手感如何,真實嗎?
洛章晟再愣愣地道:軟的,很真實。
秋韶終於無奈地長歎一聲:洛章晟啊洛章晟,我真的不知道,你這個六色不分與眼神不好的毛病什幺時候才能好!你初次見我時,我就覺得你傻得過了頭,親自教了你一個月,你還是沒長進。我問你,你初見我時的那一次,與現在,我身上的衣服是什幺顏色?
洛章晟呐呐地道:黃的......
秋韶勾起嘴角:那你覺得,這是什幺黃?
洛章晟突然覺得像有什幺東西劈中了自己的天靈蓋,慢慢鬆開了緊抓著秋韶衣袖的手。
秋韶歎息道:洛章晟,如果說你沒腦子,你連我是祥王的鬼魂這種事情都想得出,但為何昨天的禦宴時你本就應該認出我是誰,卻偏偏到了現在,你站在朕的麵前,依然把朕當成了六王叔的鬼魂,讓朕逃命去?大Fa會是超度亡魂大會,虧你會想!大Fa會一年做一次,如果年年超度,要把六王叔超度到哪裏去!朕此時實在不知道,昨天硬閉著眼說瞎話讓你那幅爛畫做魁首,好把清平嫁給你,這件事情是否是對的。
洛章晟的眼前金星亂飛,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天與地,在一瞬間都不真實起來。
他聽見似乎是自己的聲音飄蕩蕩地說:你......你是皇上......似乎是自己的腿,下意識地一軟,跪倒在地,參~參見皇上......
頭頂上貌似是秋韶的聲音,不對,是皇上的聲音道:行了行了,平身吧。這一個多月,你在朕麵前,什幺沒幹過,如果將這段時間該跪的補回來,恐怕你要跪到下輩子了。
接著,他就被一雙手扯起,再次與那穿明黃/色衫袍的人對麵相望,秋韶噙著笑,道:你可知,為何朕會向你提起這枝白芍藥?
洛章晟的腦中心裏已然渾沌一片,木木地搖了搖頭。
秋韶拿著那枝白芍藥,悠然道:清平是否曾對你說過,她的小名叫若月?這種白芍藥,就喚作明月芍,折此芍藥,等於摘月之意。抬手拍拍洛章晟的肩,明月朕已賜你摘下,但朕的妹妹是否願意嫁你,還要看她的意思。
第十一章
洛章晟再次見到若月時,又是在禦花園中,此時似乎應該稱呼她為清平公主更為恰當。
清平公主身穿著華貴的宮裝,雙眼波光流轉,兩頰的酒窩時隱時現,神情態度,卻和以前與洛章晟同在街頭時沒什幺兩樣。
公主揚起眉毛,哼道:別以為三哥偏袒你,你就可以做我的駙馬了,我告訴你,我可是還要再考慮一段時間的。假如你能讓我開心些呢,說不定我就答應了。否則......
洛章晟隻是微笑,不說話。
清平公主皺眉:喂,你越來越無趣了。轉頭對身邊的宮娥道,把本宮撿的那隻什幺石頭月亮碗拿來,本宮餓了,想喝一碗菜花荷包蛋湯。
說完,起身離開,走了兩步,忽然轉過身,斜望了洛章晟一眼,粲然一笑,明媚得勝過了禦花園中所有的花朵。
洛章晟沿著禦花園的小徑,向園外走去,遠遠看見開著芍藥花的假山石邊,站著一個穿明黃/色長衫的身影。
洛章晟快步走上前去,剛要躬身,麵前的人已開了口:免禮。他便直起身來,忽見一隻手執著一把折扇遞到了他麵前:這把扇,你那天忘在了六王叔的宅院中,朕就隨手將它帶了回來,你還想要的花,就拿去吧。
洛章晟伸手接過,聽見那個曾被自己稱做秋韶的人繼續道:這把扇,是朕隨六王叔學做的第一把,就在王叔的那座小宅中,隻畫了一半時,朕就被急召回宮去,第二日六王叔便死了,宅子被抄,這把扇子從此不知下落。每年的春天,朕都會在傍晚的時候到那棟宅子裏去坐一坐,總覺六王叔還在宅院中一樣。沒想到,十幾年後,這把扇子居然遇見了你,朕居然也遇見了你。
洛章晟握著扇子呐呐道:微臣......
皇上將手負在身後,笑了笑:扇麵上的字畫,都是仿著六王叔的筆法做的,你既然知道去查那宅院是六王叔的舊宅,為何沒留意到落款的這個韶字不是六王叔的名諱。秋韶兩個字,確實是朕的小名,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先皇母後與幾位王叔之外,也隻有你叫過了。
洛章晟不知該如何回話,秋韶似有感慨,歎了口氣,靜默地站著。半晌後,洛章晟戰戰兢兢地握著扇子躬身道:皇上,沒別的事情微臣先告退了。
秋韶嗯了一聲,洛章晟正要拔腿轉身,秋韶忽然又開口道:對了,洛章晟,看在你當日其實是盡心盡力為了朕取那枝白芍藥的份上,你若想繼續學畫,可以再來找朕。學畫的時候,你可以不必拘泥君臣之禮,稱我秋韶。
洛章晟驚訝地抬頭,秋韶看著他一笑:畢竟你六色不分,你的畫,可能隻有我才教得好。
洛章晟傻傻立在原地,目送秋韶漸行漸遠的背影,無意間,展開了手中的染香扇。
卻隻見,原本隻畫著幾根光禿禿樹杈的那一麵扇麵上,此時盛開了一扇的桃花,明媚的紅綴於枝頭,絢絢灼灼,韶華爛漫,如錦如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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