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遊 作者: 徐公子勝治 (第一卷陰神篇) 1-2
(2008-12-09 13: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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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遊 第一卷 陰神篇
001回 陰陽一席坐,佛道兩騖人
(題記:你向往天賦秉異的人生嗎?普通人幾乎無不希望能夠擁有超人般的能力。很多玄幻小說中的主人公一出場往往就有令人羨慕的奇遇發生,擁有了種種神奇的異能,然後一步步實現普通人在白日夢中曾擁有的願望。然而在現實中,如果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你身上,你也許會發現情況並非是想象中的那麽美好。因為大自然的法則是公平的,不會特別青睞於某個人。)
我叫石野,從小住在蕪城市東北四十裏外,昭亭山下石柱村。村裏的小夥伴都說我是從石頭縫裏揀來的野孩子,對我總有些疏遠。我問過父母這個問題,他們都笑著告訴我當然不是。別的孩子不願意接近我,隻有我妹妹除外。但是我當時並不覺得我有什麽與眾不同的特別之處,直到懂事之後回想起來,才發現自己小時候確實很特別。
小時候第一個特別的地方,就是經常能夠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現在有一種說法,說人幼年時心靈純淨眼睛也特別亮,能看見很多成人看不見的東西,但是等到人們成年後都不會保留這種記憶。而我不同,這種記憶一直很清晰。
記得我七歲那年,有一天傍晚在村口玩耍,看見村東頭的三大爺拄著拐杖走過來。三大爺經過我身邊時,我很有禮貌的跟他打了個招呼。可是三大爺卻沒有答話,隻是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還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獨自一人走向村外的昭亭山。我當時也覺得很奇怪,因為三大爺的腿腳不好,很少出門,怎麽會一個人上山呢?回家的時候我碰見了三大爺的孫子石小三,對他說他爺爺一個人上山了,天快黑了恐怕會有危險。可是石小三說他爺爺病了,這幾天一直躺在家裏怎麽可能起床呢!我和石小三一起回到村中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他家傳來哭聲,問了大人才知道三大爺今天傍晚的時候走了。“走了”在蕪城的方言就是去世的意思,而在當地的方言中,去世還有一種委婉的說法就是“上山”。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別人,隻有我和石小三知道。
我小時候第二個特別的地方,就是經常能夠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記得在我五歲那年,有一天一個人在村長家的院牆外玩泥巴,玩著玩著突然覺得身後不對勁,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隻有離開才安全。我站起來快步跑開了,就在我剛剛跑開沒多遠,一尺厚、一人多高的土牆無聲無息的坍塌了,正好砸在我剛才蹲的位置。
說到這裏有些人可能會羨慕我這種特別的天賦,因為在人們看來這是一件非常幸運的好事,比如說我可以去炒股,利用神奇的預感去賺很多錢。隻可惜實際情況並非是大家想象的那樣簡單,我雖然經常有預感猜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但是我不能決定自己會預感到什麽事情發生,也不能預感到所發生事情前後過程的全部,因此對我幾乎沒有什麽實際用處。
再舉一個例子。我六歲那年夏天,蕪城市發大水,村前的青漪江水位幾乎快漲到村外的小樹林邊。前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到很多條大魚從江裏跳出來落在岸邊。我知道這又是一次清晰的預感,於是第二天帶著魚簍去樹林邊等著抓魚。確實有魚從江裏跳到了樹林中,我抓了好幾條大魚放進了魚簍。正在高興的時候,卻不小心碰到一棵樹,驚動了樹上的一群馬蜂。結果我很不走運,被馬蜂叮了滿腦門的包,不僅魚沒抓到,連魚簍都失手丟了。我能預感到有魚上岸,卻不能預感到樹上會有馬蜂出現,所以這種預感是好是壞很難說。但是這次事情也並非全然不幸,我回家之後不久,發現我的久治無效的關節炎自己好了,不知道與馬蜂叮咬有沒有關係。
說到關節炎,我小的時候一直體弱多病,身體就沒怎麽好過,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這還多虧了村裏的金爺爺,經常來給我看病。我們石柱村幾乎全村的男人都姓石,隻有金爺爺這麽一個外姓人家。這種情況在當地,這個人往往會很受排斥,但金爺爺是個例外,他受到全村人的敬重,因為他是方圓十裏最好的醫生。金爺爺沒有開醫館,而是無償的給上門求醫的人看病,主要是用針灸和自己上山采的草藥。我的童年奇異經曆的轉折和金爺爺有很大關係。
……
那是我八歲那年夏天,有一天村裏的小孩一起去池塘裏洗澡,所謂洗澡就是遊泳玩水。村口池塘的水不深,人又多,從來沒聽說過會發生什麽危險。一起去的時候我看見了村長的兒子石東,東東的樣子嚇了我一跳:隻見他麵目浮腫蒼白,鼻子下麵還掛著淤泥和血跡。我嚇的驚叫出來,周圍的人被我的驚叫聲也嚇了一跳,問我怎麽了。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東東,剛才的樣子消失了,站在麵前的仍然是個活蹦亂跳的少年。
我在那一刹那間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當時年紀小說話不知道掩飾,我指著東東大聲說道:“東東,你不能下水,否則你會淹死的!”周圍的人都哄笑,沒有人理會我的話。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下水了,隻有我忐忑不安的坐在池塘邊。他們在水裏玩的很開心,然而過了不久,就聽見東東大聲喊救命,人不由自主的向水下滑去,怎麽也起不來。當時就有幾個水性好的大孩子想過去拉他,卻在水下摸不到,等到村裏的大人趕來將東東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我清晰的記得東東躺在池塘邊的樣子——麵目浮腫蒼白,鼻子下麵還掛著淤泥和血跡,一切就像我曾經看見過的那樣。後來東東的爸爸也就是村長也來了,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光那麽讓人不舒服,而周圍的其它人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回家之後我告訴父母白天發生的事情,然後當天晚上我就病了。我病的很重,一連幾天高燒不退,不斷的說著胡話。送到鄉衛生所吊了兩天鹽水也毫無起色,父母又隻好把我抱回家,請來了金爺爺。金爺爺給我把完了脈,皺著眉頭問我父母我生病前發生了什麽事情,父母將那天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金爺爺聽完之後仍然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說:“這孩子天資奇異,將來禍福難料,但是現在這樣下去,很難安全長大。”我媽在一邊哭聲的問:“金大伯,難道就沒有辦法嗎?求你救救這個孩子。”金爺爺答道:“辦法倒是有一個,可以試一試。可是這樣隻能起暫時的作用。”我爸也說:“別的先不管了,隻要他能安安穩穩的長大就行。”金爺爺歎了一口氣:“天意如此,不知道人力能不能強求。這孩子要盡量遠離寺廟和道觀一類的地方,你們要記住了。”
金爺爺說完之後將我抱到椅子上,打開了隨身帶的一個小盒子,從盒子裏拿出一個黃色的皮卷,展開之後是一排金針。不知道大家對針灸有沒有認識,現在的醫院裏針灸用的都是一次性不鏽鋼針,而過去講究一點的中醫用的是銀針,但是金爺爺當時用的是金針。金針細如毛發,而且金本身質地很軟,用來做針灸需要醫生有相當的功力,否則根本就撚不進穴位。
我模模糊糊的記得,金爺爺在我的太陽穴、眉心、耳根、頭頂、後腦下了很多根金針,我覺得金針刺入後還在慢慢的旋轉,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實。後來我睡著了,醒來之後人已經躺在床上,金爺爺也離去了,我的病也好了。從此之後,我就像變了一個人,再也沒有以前那種特異的經曆,不再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也失去了異乎尋常的預感。
……
但是凡事有失必有得,後來我變得很健康,人也變的很聰明。我是我們村裏學習最好的孩子,考上了鄉裏的初中。初中畢業那一年,我又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蕪城市唯一的省重點蕪城中學,是全村有史以來第一個考上蕪城中學的孩子。
我是我們全鄉的第一名,但遠遠不是蕪城中學的第一名。蕪城市總共下轄宣德、廣績、子溪、祖名、茂陵、郎功六縣,數百萬人口,可是省重點中學就有這麽一所,計劃內的招生隻有四個班兩百多人,其它都是有讚助或者是有其它門路安排進來的學生。我在高一四班是個很普通的學生,而且我的年紀明顯偏大。高中是九月開學,而我那年十月就已經要年滿十八周歲了。
蕪城中學對我來說是個神秘的所在,它有百年的曆史,校園裏居然還有千年的古跡。如果我按照正常的道路走下去,很可能也和其它所有人一樣,平平安安讀完高中然後考大學,大學畢業後找一份工作,安安穩穩的去過一生。可是這一切在一個黃昏都被改變了,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封印多年的奇異感覺又回來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一麵古怪的鏡子。
……
那是十月的一天,時間是星期天晚飯之前。我當時和同學混的已經比較熟了,因為年紀的關係還做了宿舍的老大。我們宿舍八個同學和在操場上和隔壁宿舍踢足球。我當時踢得興起,衝向由兩塊磚頭壘的球門,拔腳怒射,皮球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遠遠的飛了出去,落在了學校南門外的狀元橋下。這下大家都停下來看著我,需要有人去揀球了,我踢的當然是我去揀。
這裏需要介紹一下狀元橋。狀元橋是一座千年古橋,白石砌成,橋下有三個石拱,由於年代久遠,橋上的石欄早已無存。據說這座橋是北宋年間為了記念當地一位姓梅的狀元所建。這座橋的奇異之處在於它並不建在任何一條河上,而是在空地上挖了一個很深的池塘,四周用青石砌成圍岸,池塘成半圓形,而石橋就架在中間。這座橋對著我們學校的正南圍牆,而池塘就是學校邊界的一部分。狀元橋下也許幾百年前的水很深,但是如今已接近幹涸了,有些地方露出了潮濕的池底。
池岸的青石有四、五米高,人本來下不去,但是在某處石壁上不知什麽年代長出一棵香樟樹,枝葉十分茂盛。順著這棵樹可以爬到離池底一米多高的地方,我就是這麽下去的。下到狀元橋底,在一掌多深的池水間揀起了皮球,正準備往回走,發現淤泥間露出圓形的一角,有什麽東西半埋在水草中。我順手將這個東西拔了出來,在水裏涮了涮,看上去是一麵古鏡。這麵鏡子隻有碗口大小,似乎是青銅的質地,背麵刻有很多古怪的花紋,已經有不少綠色的繡跡。然而翻過正麵一看,卻異常光滑平整,沒有任何繡跡甚至連一條劃痕都沒有,就像剛剛打磨過的鏡麵一樣,能清晰的照出對麵的一切。
這天晚上上晚自習的時候,我還坐在座位上把玩這麵偶爾得到的古鏡。同班同學尚雲飛走過我身邊,看見了我手中的鏡子,眼神十分奇怪,張嘴想說什麽但是又沒說,徑直走了過去。
尚雲飛是我們學校的名人,是我們高一四班的“兩大騖人”之一。所謂“騖”,就是“好高騖遠”的“騖”,驅馳之意。尚雲飛比我小兩歲,可是來曆非常特別,他是藏密高僧葛舉吉讚大師的弟子。這位大師原先在川西一帶受人供奉,後來寺廟被毀,他老人家不知怎麽就雲遊到蕪城市,並在蕪城市東二十裏外的黃廟廣教寺落腳。廣教寺最蕭條的時候就剩下他這麽一位僧人。雲飛家就住在廣教寺旁邊,平時他父母對這一位老僧人多有接濟,而尚雲飛從小也喜歡到寺裏找老和尚玩。
改革開放以後國家落實宗教政策,葛舉吉讚大師又有了地位。政府撥款重新修建了廣教寺,香火又見興盛,大師被無數信徒奉為上師,並且成為了蕪城市佛教協會的會長以及市政協的副主席。就在那時大師對尚雲飛的父母說要收雲飛做弟子,覺得他的資質和悟性都不錯。尚雲飛的父母答應了,於是尚雲飛小小年紀就成為了一名佛教徒,隻是沒有受戒而已。後來雲飛考上了蕪城中學,學校的教導處主任方周梓聽說有個學生信佛,挑戰了他的思想政治工作,結果把尚雲飛以及他的家長都叫去訓了一頓。這一訓不要緊,惹怒了老喇嘛,老人家通過市政協批評了蕪城中學領導班子,最後方主任道歉了事,表示不會再幹涉尚雲飛修佛。不過方周梓主任雖然道了歉,但私下裏還是告誡別的學生不要學尚雲飛。尚雲飛於是在學校出了名,被稱為“騖人”。
我們班除了雲飛之外另一位“騖人”叫風君子。風君子比我小三歲,要到十二月才滿十五周歲。風君子這個名子讓人就覺得很怪,據說是他上學的時候自己起的。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還有父母讓孩子自己起名子的。尚雲飛的來曆我知道一些,可是風君子為什麽也被稱為“騖人”我就不太清楚了。心裏正想到風君子,偶爾從二樓的窗戶向外看去,就看見風君子正從西門處走來。隻見風君子右手拎著個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就像個下鄉的幹部,左手端著一把紫沙茶壺,就像個公園溜鳥的老頭,晃著不丁不八的方步,就像個逛市場的主婦,鼻梁上架著金絲變色鏡,就像個三流小報的記者。總之一句話,怎麽看怎麽不像個高中生。我們學校規定周邊縣鄉來的住校生必需在校上晚自習,而家住蕪城市區的走讀生可以自己在家上晚自習,也可以上學校。然而走讀生大多都不來,隻有風君子是例外。
風君子的身影走進教學樓,我繼續低頭把玩那麵古鏡。鏡子很清楚,將教室裏的一切都清晰的倒映其中,我看著看著,突然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教室裏多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這個人就坐在我身後的坐位上,看樣子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穿著灰藍色的卡其布衣服,打扮十分樸素,感覺是幾十年前的裝束。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坐位空著,什麽也沒有!那是風君子的坐位,他的同桌周頌正在那裏做作業,似乎並沒有感覺到旁邊有什麽。
我又看了一眼鏡中,清清楚楚有一個小男孩坐在風君子的坐位上,蒼白的臉色一片茫然,似乎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鏡子裏看得到,但是我回頭用眼睛去看的時候,卻看不見這個人!我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這種詭異的情景喚醒了我已經塵封十年的記憶,這一次是因為這麵古怪的鏡子!就在我驚訝不已的時候,風君子已經走進了教室。
我莫名其妙感到一陣的緊張,不敢抬眼直視風君子,心裏在想他如果坐到那個座位上會發生什麽?然而並沒有發生我擔心的情況。風君子踱著步一路走來,走過我身邊,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然後一轉身,坐下,卻沒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到了走道另一側一張空著的座位上,避開了自己的座位。風君子坐的是另一個走讀女生季曉雨的座位,季曉雨通常不來上晚自習,她的同桌田瑋是住校生,現在正坐在座位上看書。
現在需要介紹一下我們的教室。和大家熟悉的教室一樣,一共有四列課桌,也就是四個小組。我和風君子一個小組,我坐在第三排,他坐在第四排。現在我們組坐在右側靠窗的地方,然而這個位置並不是固定的,每個星期要各個小組要輪換一遍座位。教室裏另外一個特點就是,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這是我們上了高中才特有的安排,據說是為了防止早戀。
現在的高中生搞對象是已經司空見慣,但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學生早戀仍然是洪水猛獸,是各級教師隊伍嚴防死守的災害,要盡一切可能扼殺在萌芽中。高中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所以不允許男女生同桌,以防日久生情。在這樣的環境中,連男女生之間的正常說話交往都顯得怪怪的。然而風君子卻大模大樣的坐在了田瑋旁邊,就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麽自然,坐下之後將茶壺放在桌上,從公文包裏拿出書看。
風君子的反常行為立刻引起了全班同學的關注,紛紛放下書向這邊看了過來,一邊還小聲的竊竊私語。田瑋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為了擺脫自己接近風君子的“嫌疑”,她故意咳嗽了一聲,將課桌弄出很大的聲響,然後睜圓眼睛狠狠的瞪了風君子一眼。風君子放下書本,麵不改色的露齒微笑,衝著田瑋點了點頭,就像田瑋剛才瞪他是和他很友好的打招呼一樣,然後輕輕說了句話:“田瑋,我坐在你身邊看會兒書,你不介意吧?”
騖人果然是騖人,臉皮夠厚,心理素質也夠強!田瑋張嘴想說什麽,可是臉突然不爭氣的紅了,低頭看書不再理會風君子。我估計全班的男生此時都在佩服風君子的膽量,趁著老師不在的時候向田瑋示愛——田瑋和她的同桌季曉雨可是我們班的兩大班花,很多男生垂涎已久,隻是找不到機會接近而已。可是我的感覺卻和別人不一樣,我很奇怪風君子為什麽就那麽巧的避開了自己的座位,難道他也看見了那個別人看不見的小男孩?
神遊 第一卷 陰神篇 002回 青冥照鬼物,希夷證道心
(題記:莊子曾經說過一種人生境界——在“有用”與“無用”之間。世上遭遇難測的事物,往往都在有無之間。比如一件法寶,在普通人手中是毫無用處的廢物,可是匹夫懷璧還可能帶來災禍;如果被真正的高人得到,會成為利器。可是這件法寶,如果落在一個拿它在“有用與無用之間”的人手中,則一切變化未知又一切皆有可能!比如石野得到了青冥鏡。)
這天晚自習我一點看書的心思都沒有,不時看一看鏡中的倒影——那個小男孩靜靜的坐在我身後,又不時回頭看看實際上空空蕩蕩的座位。我頻頻的回頭顯然引起了一點小誤會,人們都以為我在回頭看風君子和田瑋。田瑋大概是被我看的有點不自在了,又瞪了一眼風君子,然而正迎上了風君子微笑的眼神,還衝她眨了眨眼睛。田瑋這下臉更紅了,扭頭不再看風君子。也是,碰見這種厚臉皮有什麽辦法呢?
教室裏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可是我總覺得氣氛怪怪的。這種氣氛很快被一個人打破了,那就是來巡視晚自習的生物老師,也是我們高一的年級主任司馬知北。蕪城中學從初一到高三一共有六個年級,設置了六個年級主任,這是普通老師和校領導之間的中層職務,本來教委給學校的編製中沒有這個年級主任,是校領導自己設置的,算是對親信的一種提拔。司馬老師是何校長的跟屁蟲、麻將搭子兼酒友,去年剛剛被提到年級主任的職位。
司馬老師一進教室就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風君子居然坐到了女生田瑋的旁邊。他走過去拍了拍風君子的桌子,用嚴肅的語氣說道:“風君子同學,你怎麽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全班同學都覺得這下有好戲看了,隻見風君子神色不變的抬頭回答:“司馬老師,白天我物理課上有一個問題我沒聽懂,來請教田瑋,她學的比我認真比我好。”
“她學的比你認真比你好?恐怕不是這樣吧?”司馬老師的語氣有一絲嘲笑的味道。風君子初中就在蕪城中學就讀,曾經考過全年級第一名,司馬老師早就認識他。而田瑋,不是正式統招的學生,她父親是宣德縣的一位私營煤礦主,她是花了家裏一筆不菲的讚助費才進入到蕪城中學高中的。司馬老師顯然很知道田瑋的底細,所以對風君子的話感到好笑。
而然風君子卻一本正經的接著答道:“是這樣的,我有很多不會的物理題,都是田瑋幫我解出來的。”司馬老師又問田瑋:“風君子真在問你物理題嗎?”教室裏所有的眼睛都盯著田瑋,隻見田瑋低著頭,小聲答道:“是的。”這句話出乎我意料,沒想到田瑋幫風君子圓謊。
司馬老師見狀也不好說什麽,隻好以師長的口吻說:“風君子,你不要妨礙別的同學學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的好奇心又上來了,看著風君子,心裏猜想他會不會回到那個“有鬼”的座位上。此時風君子說了一句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話:“報告司馬老師,我座位上有鬼!”
幾乎所有人都哄的一聲笑了,但是我沒笑,風君子也沒笑,我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教室另一側的尚雲飛,他也一臉嚴肅沒有笑!看來不僅僅是我,而在這個教室中可能有三個人都看見了空座上的那個男孩。司馬老師也有點想笑,但還是盡量嚴肅的說道:“什麽鬼不鬼,是你心裏有鬼吧?”
風君子此時話鋒一轉,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司馬老師,有一題我們兩個都不會,司馬老師能不能幫我們解一解?”然後遞過去一本練習冊。我看不見練習冊上的內容,估計就是那道風君子解不出來的物理題。
司馬老師的臉色有點尷尬,他是教生物的,但是在學生麵前又不能說自己物理學得不好。要知道風君子在初三時得過全國物理競賽的大獎,誰會知道他會找出什麽古怪的題目來刁難司馬老師,說不定還真解不出來。司馬老師幹脆不看風君子的練習冊,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好好上自習,有解不出來的題明天問物理老師。”說話間走出了教室,不再理會風君子的座位問題。
一晚無話,風君子到底也沒有坐回自己的座位。直到九點半鍾,下自習的鈴聲響了,同學們紛紛收拾書本離開教室。人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四個人坐在那裏沒動,當然有我一個,另外三個人是尚雲飛、風君子和田瑋。風君子沒走,不知道田瑋為什麽也沒走,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坐了幾分鍾,風君子終於先對田瑋說話了:“田瑋,能不能借你的化學筆記給我抄一下,我上課的時候沒記全。”
這小子在胡說八道,因為他就坐在我後麵,我從來沒見他上課時記過筆記,也沒見他借過別人的筆記抄。現在居然要借田瑋的化學筆記,分明是借機套近乎。錢鍾書他老人家說過,借書是男女關係的開始,一借一還、再借再還就有借口勾搭上了。我真佩服這小子,旁邊坐了個鬼,居然還有心情泡妞!田瑋大概等的就是風君子這句話,伸手從書包裏抽出筆記,故意重重的扔在風君子麵前,差點將他的茶壺打翻了。然後田瑋背起書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看著田瑋走出教室,現在隻剩下三個人,風君子又扭頭說道:“尚雲飛,你還不走,你在等什麽呢?”尚雲飛看了一眼風君子,坐在那裏沒動,風君子又說了一句:“佛門弟子,應該戒貪念。”這話說的莫名其妙,然而雲飛卻站了起來,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咕噥道:“戒貪念,這話為什麽不說給你自己聽。”說著收拾書包走向門外。他出門的時候,風君子又說了一句:“戒嗔!戒嗔!”
教室裏隻剩下了風君子和我兩個人。我一直沒有走是因為按捺不住的好奇,一直想等沒人的時候問一問風君子,他是不是和我看見了一樣的東西?要知道我從小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一直想找到與我能夠交流的同類,風君子看來很可能與我一樣特別。我正準備回頭找風君子說話,然而風君子卻先開了口:“石野,你手中的青冥鏡是從哪裏來的?”
風君子的話讓我吃了一驚,他沒有提到坐位上的那個鬼童,而是問我手中的這麵鏡子。聽他的語氣這麵鏡子還有些名堂,名子叫青冥鏡。我也很好奇的問:“這麵鏡子是我今天從狀元橋下麵揀到的,你認識嗎?青冥鏡是什麽東西?”
風君子有點羨慕的說:“狀元橋下麵我去過很多次,怎麽就沒發現這個寶貝!你小子真是好運氣,這可是修道人的法器,算得上是仙家法寶……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這麵鏡子很特別,隻是你不知道罷了。既然拿到手裏就小心收好了,不要隨便給別人看。”
這麵鏡子果然古怪,但是聽風君子的語氣認為我還沒有發現其中的古怪。我趕緊追問:“你也知道這麵鏡子古怪,我在鏡子裏看見你座位上有個人……”還沒等我說完,風君子突然臉色一變:“你居然看見鏡麵了!什麽都不要在這裏說,跟我出來!”說著話書包和茶壺也不拿,招手示意要我和他一起走。
走出教學樓有一段距離,風君子在路邊停下來,回頭問我:“你看見鏡麵了?這怎麽可能?看你的樣子不像修道的人,你是怎麽看見鏡麵的?”我奇怪的回答:“有什麽看見看不見的,我拿到手裏這就是一麵鏡子,今天晚上我在鏡子裏你座位上坐著個小男孩,你是不是也看見了。”風君子揮了揮手:“先不要談我座位上有什麽,你以為什麽人都能看見鏡麵嗎,你把鏡子給我。”
我把古鏡交到風君子的手裏,風君子翻過鏡麵對著我說道:“你再看一眼這個東西,它是一麵鏡子嗎?”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鏡子一到風君子手中,原本鏡麵的位置立刻變成了斑駁的鏽跡,就像一個在土裏埋藏很久的破銅片,哪裏還有半點鏡麵的影子!
“青冥鏡之所以是法器,隻有有法力的人才可以使用,在普通人眼裏看不到它的鏡麵。除非——除非你是天生陰眼!石野,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沒等我回答,風君子又伸出手說道:“伸手給我看一看。”
我下意識的伸出一隻手,風君子一把握住,我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從他的手心傳來,身軀不由自主的一陣發軟,差點沒有站住。隻聽風君子自言自語:“果然是天生異能,隻是很奇怪,好像被封住了很多年,不然的話早就應該消失了,這是怎麽回事?”
沒想到風君子一伸手,就把我從小以來的奇異經曆猜的八九不離十,聽他的語氣根本不像一個十幾歲的中學生,反倒像一個七老八十的學究。有這麽好的求教機會我當然不會放過,趕緊說道:“我八歲以前卻實很特別,經常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而且還能感覺到將要發生的事情,可是後來就沒有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風君子將青冥鏡還給我:“你不要問我是怎麽知道的,現在還很難向你解釋,我們邊走邊說,把你小時候的經曆告訴我。”於是風君子跟著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路上我把小時候的經曆以及金爺爺給我治病之後就消失的奇異能力等等,大概的告訴了風君子。
我說完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宿舍樓下,這才想起風君子是不住宿舍的,居然也跟我一路走了過來。聽完我的講述,風君子若有所思:“我知道你是怎麽回事了。其實很多人剛出生時都有陰眼,隻是到記事的年紀就消失了,不會留在記憶中。而你的情況比較特別,一直到七、八歲還是那樣,這就是天生的異能了。其實這不是一件好事,這種人往往被陰物纏繞,容易心神不定,同時修行者的神通是需要法力支持的,天生異能者當然沒有修行的法力,所以消耗的是自身的元氣。心虛而體弱容易夭折,所以你金爺爺擔心你不能平安的長大,就算能夠長大成人也往往短壽。”
風君子的話在別人聽來也許不好理解,為什麽擁有天生的奇異能力並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我卻聽明白了,凡事有得必有失,老天爺是公平的。聽到這裏我小心翼翼的問:“你是說我這種人活不長嗎?”
風君子抬眼看著我:“倒也未必,我想你那位金爺爺也一定是高人,他用金針封住了你的穴脈,也就封住了你的神通。其實他當年如果不那麽做,在你長大的過程中這些特殊能力也會逐漸退化的,但是你不容易健康的長大。可是現在問題複雜了,你已經成年了,而被封印的經脈一旦打開,這種異能就不會退化,反倒會越來越成熟,這樣你就要小心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那我應該怎麽辦呢?我又問風君子:“都是因為這麵青冥鏡嗎?”
風君子的表情有點尷尬:“你實在不應該接觸這些法器的,青冥鏡照出了你的天生陰眼,不過你的異能恢複卻不是因為它,都怪我不小心……”
“你!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我不解的問。
“青冥鏡雖然是個法寶,但它畢竟是死物,不可能主動打開你被封的穴脈。都是我剛才和你握手的時候,一不小心……你不要問我怎麽辦到的,我也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
我突然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打斷他的話:“風君子,你等等。我並沒有恢複小時候的異能,如果不用這麵鏡子,我在教室裏看不到那個鬼魂。”
風君子歎了一口氣:“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就是不用青冥鏡,你也一樣能看見陰神。……陰神,就是你看見的那個東西……如果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再回教室一趟!”
……
我和風君子又回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此時教學樓的燈光已經熄滅了,不遠處的路燈將斑駁的樹影投射在牆麵上,四周靜悄悄的,充滿了詭異的氣息。我從窗外向教室內看去,就見空蕩蕩的教室裏坐著一個孤獨的身影,正是我晚間所見的那個小男孩。這一次沒有用青冥鏡,是我用眼睛直接看見的!教室裏的光線很暗,但奇怪的是這個男孩的五官身形在我眼中卻很清晰。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向後退了一步,隻聽見身旁的風君子說道:“你看見了?你要有思想準備,你將來會經常看見這些東西,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風君子:“你已經成年,腑藏經脈已經長成不會再有改變,就算金針封穴也不會有用的。你到底看見了什麽東西?這麽好奇幹什麽?”聽他的語氣居然不知道我看見了什麽,我不禁反問道:“一個小男孩,坐在你的座位上,你難道沒有看見嗎?那你怎麽不坐自己的座位?”
風君子:“我又沒有你那種天生陰眼,當然看不見!隻不過我的靈覺能夠感知那裏有陰物,所以避開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我突然又想到了尚雲飛:“你沒看見,那麽雲飛看見了嗎?為什麽下課後你們兩個人都留下來了?”
風君子突然笑了:“雲飛嘛,我想他應該有天眼神通的成就,當然看得見。不過這件事可能有一點誤會,我們都以為對方要打你手中這麵鏡子主意,結果都想錯了。你居然以為我們會因為教室離有陰神留下來。我都沒看見管它做什麽,而雲飛就算看見了也不會去管閑事的。我們都誤會了,青冥鏡是道家法器,尚雲飛拿去也沒什麽大用處,至於我嘛,法寶雖然是法寶,可惜我根本用不了。現在我還真有點好奇了,想看看那個小孩究竟是什麽樣子。”
“你不是看不見嗎?”
“我自有辦法!”風君子神神秘秘的一笑,突然又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小聲說了一句:“借神通一用!”我隻覺得全身一陣發麻,似乎身體裏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被抽了出去。風君子握著我的手探頭探腦的向教室裏看了半天,然後鬆手說道:“你什麽眼神?就這樣還天生陰眼?連男女都分不清!哪是什麽小男孩,分明是個小丫頭!你是不是以為沒屁股沒胸就不是女的?人家那年紀還沒發育嘛!”
風君子剛才不知用什麽古怪法子借用了我的陰眼,也看見了那個小孩,看來他看人比我仔細,看出那是一個小女孩。聽了他的話我也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那個小孩:皮膚蒼白沒有血色,但五官眉宇之間十分秀氣,仔細看還真是個小女孩,隻是我一開始看見她留著短發就先入為主把她當成小男孩了。我還在那裏仔細觀瞧,風君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好了,沒什麽好看的,趕快回去了,要不宿舍關門了。”
再次回去的路上我又問風君子:“這個小女孩為什麽要坐在你的座位上?她是從哪來的?”風君子淡淡的答道:“那不是我的座位,你想想今天是星期幾?至於她是從哪來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我突然想到了今天是星期天,按照我們學校的規定,明天各個小組就要換座位。下周風君子將坐到現在田瑋的位子上,那麽風君子現在的座位?我仔細想了想班上的座位情況,明天要坐在那個“有鬼”的座位上的人將是我們何卓秀何校長的兒子何軍。想到這裏又開始擔心何軍:“風君子,下周何軍要坐這個位子,那他怎麽辦?”
風君子想也沒想:“不怎麽辦!何軍也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何軍,除了你我還有那個不愛管閑事的雲飛之外,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你管它做什麽?現在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我怎麽了?”
“我剛才說的話你全忘了?天生異能者容易心虛氣弱,往往短壽,就算你現在已經成年,情況也是一樣的。”
“那我該怎麽辦?”
“其實也不用太擔心,今後你不要隨便使用陰眼或者其它的異能,青冥鏡你最好還是收起來,那玩意也是耗費元氣的。隻要你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不應該有什麽大問題。”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是見怪不怪?”
“視而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摶之不得,名曰微。這是老子說的話。其實很多修真的人都能見人所不能見,但是道心穩固自有希夷境界。”
“希夷?小時候金爺爺跟我說過,北宋的時候華山有個陳摶老祖叫希夷先生,是不是你說的希夷?可是我不知道什麽叫道心穩固啊。”
風君子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原來你還知道陳摶?老子的話聽不懂就聽孔子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敬鬼神而遠之,這樣就對了。你要記住,這個世上是沒有鬼的!至於是真沒有還是假沒有不要管它,當它沒有就沒有了。”
想不到風君子小小年紀,竟能說出這麽多希奇古怪的話來,尤其從他嘴裏一本正經說出“這世上是沒有鬼的”這種言論,簡直就是搞笑。可就算是搞笑,我也沒有辦法,就算世上有鬼,對我又有什麽意義呢?可是世上的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我隻是普通的高一學生而已,還難以預料世事複雜的變化,這一晚的經曆,將我不自由自主的卷入到一場危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