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忘了愛的詞牌 (之一), BY 仇若涵 短篇集. 強推.
(2008-12-09 13:10:50)
下一個
第一卷
第一章 眼兒媚 賀新郎
第一節眼兒媚
她和他是鄰居,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確切地說,是他的東鄰。隻是有一次她折花的時候,被騎在馬上的他看到,見他容貌俊郎,形神瀟灑,不由從此情愫暗生。隻是大戶的小姐隻能養在深閨的,不像男兒家可以終日出門玩耍,她唯有每日坐在秋千上聽他的“的的”馬蹄聲。也偶爾見過,在春日拾翠的野外,看到他和一群豔妝的女子飲酒玩鬧到一處,她原以為他會過來和她招呼,他卻沒有。回來後,更是終日害了相思,終於有一天,在市裏見著了,她說,我給公子繡了個荷包,他昂然而立,他說,給他繡荷包的人太多了。她隻得說,我喜歡你,你可願娶我?隻因為先愛上,她不得以。他無語,然後望了她許久,她在他的目光中紅著臉低下頭去,卻聽到他說;“我喜歡體態風流,眼波極媚的女子,你不是我要的那種。”心裏隻覺痛,在痛苦中感覺到他策馬離去。
於是,在每天的晨昏,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已,越來越覺,眼睛雖大,卻真顯呆滯。怪不得他不喜歡,心裏想,明日去找戲劇師父,學飛眼。學的很認真,師傅要她連著幾天盯著魚缸不動,她也去做。吃了許多苦,終於學成了去見他,她問,現在可以了麽?他哈哈大笑,說:“真正的嫵媚是天真的,又豈是學來的,我喜歡狐狸一樣的女人,除非你變成狐狸。”又一次傷了她的心,可是癡到極處便入了魔障,她在心裏說,那我就變成狐狸給你看!
是那樣堅決,去尋仙問道,找尋由人變成狐狸的辦法。許多人笑她已傻,已瘋,她視若無睹。她一定要得到他的愛,今生不可,那便來生。終於有一天,有一個人跟她說,若想變成狐狸,首先你得死去,然後通過輪回轉世,選擇來生做狐狸,再修煉千年,變成狐狸精,你就可以達成所願了。她豁然開朗,欣喜若狂,但是那個人說,我這隻是道聽途說,我也不知是否有輪回轉世,有人仙妖三界之說。她已經聽不進去了,堅決地要去實施。
開始絕食,不管親人怎樣的勸阻,終於在第七天死去。在呼喊哭泣聲中,隻覺自已飄飄站起來,跟著前方一黑一白兩個無常走去。走到奈何橋,她故意地不去喝孟婆湯,不飲忘川水,隻為了記住前生的那個人,那個不顧她的愛,喜愛狐狸精的男人。
在閻羅殿,閻羅問她,你年紀輕輕,又生在官宦之家,為何自已了結生命,她答,做人太苦。前麵又有聲道,既如此,下世你願做什麽?她極快的說,我願為狐。隻幾個字,卻是曆盡了癡心和痛楚。
再醒來的時候,睜眼望去,隻覺青山綠水,不見紅塵繁華。再看自已,已是一尾小小的紅狐。她終於變成狐狸了,然,卻不是可化成眼兒媚女子的妖精,她還必須長久的修煉,前途光明,道路曲折。急著找深山洞穴,絞盡腦汁的想怎樣加快修行。不時地躲避妖界的欺壓,道士的搜捕,在寂寞和荒涼中過了千年。千年裏,日出日落,滄海桑田,她卻在執著中記得許多年前的那句話“我喜歡眼波極媚的女子,像狐狸一樣。”終於是千年後,她終於成為狐狸精。口念咒語,身形一旋,變成女子,果然眼波流轉,煙視媚行,一顰一笑,傾城傾國。她終於達成所願。終於可以去見他了。
在輪回裏找他的影子,然後一身紅衣守候他必經的路旁,他終於出現了,還是那樣俊美的讓她心動。月光下,她借著花影走向他,對他微微一笑,顧盼生輝,“公子?”他循聲抬頭,隨即又震驚於她的嫵媚,一時呆愣在原地。她沉醉於自已的成功,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隻是,另她驚愕地是,他隨即雙手合什,口裏吟誦著法號,繞過她遠去。無論她怎麽再出現,再微笑,再媚入骨髓也徒勞無功。是哪裏出了錯?她用法術去他的三生契裏尋找,終於也是在閻羅殿,在她千年前死後不久,他說,有個女子為他死去。他願從此生生世世永入佛門,心如止水,再美再媚的女子也無法動他心。
原來如此,隻覺有淚潸潸落,這一切的一切,一切的前世今生的努力,到最後還是成空。千年裏一直執著地要為一個人把眼兒媚起來。隻是到現在,那個在月光下妖嬈嫵媚的女子,還能為誰去眼兒媚?
第二節賀新郎
賀新郎
小鄭是個孤獨和可憐的孩子,從小父母過世,隻剩下一個老外公和他在大山裏相依為命。外公也老了,幹不動體力活,為了養活小鄭,他便長年地出遠門去給別人放牛,所以平時的家裏,就隻有小鄭一個人。小鄭現在還隻有八九歲,他勸著外公帶他去,但是外公不肯,另外家裏有一些雞鴨也要人喂食看守,所以小鄭每次便隻能看著外公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山路上,然後一個人默默地守著一貧如洗的一個家。他是這樣的寂寞,大山裏沒有鄰居,要想找到另外一戶人家,要翻過一個山頭才行。可是外公囑咐他平時不要亂攛,說山裏有鬼怪和妖精,被擄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小鄭雖然渴望著卻真不敢翻到大山那邊去。他隻有終日坐在自家的門檻上,希望看到一個賣東西的經過,但是那種事情也極少發生。因為這樣的緣故,他可以幾天幾夜的不說一句話,他非常害怕自已變成啞巴,所以他總是突然的咕噥幾句,為了證實一下自已還會說話,有誰會來呢,哪怕是陪我說幾句啊,他總是這樣的盼望著。
晶晶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出現的,在有一天,當小鄭像往常一樣坐在門檻上望著遠方時,他突然看到一個紮著小辮的女孩子向他走過來,恍若夢中一樣,可是那個人影越走越近,慢慢地走到他麵前來,站住了,哎,她說,你叫什麽名字?這是你的家嗎?她嘰裏呱啦的問了許多話,連空氣仿佛也被她攪動了一般。小鄭望著她,她瘦瘦地,有點黑,可是卻是黑裏俏的那種,大眼睛翹鼻子小嘴巴,大概五六歲的年紀,他連忙地點頭,說,是的,是我家,我叫小鄭。然後他又注意到她嘴裏在使勁的嚼著一根小木棒一樣的東西,他便問道,你在吃什麽?小鄭經常犯餓,因為他經常的吃不飽,且九歲的孩子又剛好是長身體的時候。她說,不是吃東西,我是在磨牙。他看了看她的牙齒,果然雪白尖利,不過兩個大門牙好像特別大,他問,為什麽要不停的磨牙呢。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媽跟我說的,如果不磨的話,上麵的牙長下來,會把下麵的牙包住,這樣的話,我們就不能吃東西了,我們的牙長得比較快。他聽著有點迷糊,可是也不好問到底,他說,我叫小鄭,你叫什麽名字。“晶晶,”她邊答邊和他並排坐在門檻上。他是那麽開心,開心今天說了好多話。晶晶又從衣兜裏拿出幾個熟了的山芋頭,說,給你吃。他接過來,說謝謝。又問她從哪兒來,她說,我呀,我從山的那一邊來的,我家剛好和你們家隔著一座山,那邊沒有人玩,我便翻過來碰碰運氣。哦,是這樣啊。他佩服她的勇氣,“那我以後常來找你玩行嗎?”“當然好。”他說,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這以後,他便常常盼晶晶來玩,晶晶也不讓他失望,一般是下午準會出現,給他帶來許多好吃的,比如紅薯,板栗,野柿子,讓他又驚喜又快活。為了酬謝她,他便在家裏生起火,給她熬南瓜粥喝,兩個小孩又吃又鬧,過得開心無比。隻是有一次,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一隻大貓來,他看到她哎呀尖叫一聲,立馬竄到他身後躲了起來,他說,隻是貓,你別怕。她在後麵瑟瑟的發抖,尖聲說,你把它趕走,我怕死它了。小鄭依言把貓趕出好遠,那貓不服氣的怪叫一聲,他便又拾起石頭砸了過去。她才恢複平常的樣子,又開始又笑又鬧,他說,你這麽大個人,怎麽怕貓啊。她白了他一眼,說,你不怕任何東西麽,有誰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想想也是,比如他就怕黑怕鬼。再想想她是小女孩,膽子應該更小了。
就這樣過了幾年,兩人慢慢地長大,小鄭變高變壯了,也慢慢地聽外公話出去翻山越領的找活幹,兩人平時見麵的機會慢慢地變少。有一次傍晚他做完活回家,在路上,看到她等著他,眼淚汪汪地,他急急走過去,問她怎麽了,她哭著說,家裏遭變動,媽媽死了。他把她抱在懷裏,勸她不要哭,她果然慢慢止住了哭泣,又從袋裏拿出兩包東西,說是給他吃的,就在暮色裏跑開了。他一個人往回走,在風裏把那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包熟臘肉和一大包油炸花生米,都是他平時想吃又吃不到的。心裏不由溫馨又感動。晚上外公回來,說鄰村年前大掃除,滅老鼠,打死了好多隻,都丟大山路上。那些老鼠碩大無比,像是妖精。他又問,那鄰村也沒有死人啊,外公說,沒聽說過,他心裏一慟,眼前浮現晶晶淚流滿麵的樣子。第二天走到鄰村又再打探了一下,果然如外公所說。走在大路上,又真的看到許多老鼠的屍體,有的已經被過路的車壓扁,他把它們歸攏到一處,又用樹枝挖了個坑,把它們全埋了。
再過幾天,他歇在家門口,晶晶又來找她玩。給他又帶了許多好吃的,還有一件藍色的棉布襯衣,他望著她,心裏有點怕有點高興有點迷糊,又注意到她從小磨牙的習慣好像今天沒有了,便問她,今天怎麽沒磨牙?她笑著說,長大了,嘴裏老是含著東西不好看。說完捂捂嘴,他看著她,長得瘦小美麗,腳小小的,走路輕輕悄悄。他說,再過幾年,你嫁我好不好?我會待你好的。他試探她,他們在一起這麽多年,好像誰也離不開誰。她的臉通紅,許久,她說:“不行。”他心裏一咯噔,問為什麽。她說,因為因為,眼睛望著天,許久才說,因為我是老鼠精。你怎麽能娶一個老鼠精做老婆呢。他便不再說話。她說,我以後不常來看你了,你自已要過得好好的。他聽著不抬頭,感覺到她聲音哽咽,她說,小鄭,你會娶到好老婆的,到時你結婚我一定來喝喜酒。他還是低著頭,心裏並不恨她,也不怕她,隻是感覺這麽多年的感情在這一刻突然落空了。她又說,我走了,小鄭。他還是不抬頭,隻感覺她身上悉悉梭梭的響,輕悄的步子慢慢遠去。
就這樣再也沒有見麵,過了許多年。
他25歲的時候,外公已過世十年,他獨自像幼時一樣坐在自家的門檻上,想起許多年前的往事。他想,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個人來做伴了,他沒有錢,又沒有一個親人和依靠,山那邊的女子是不會嫁給他的。正悲傷處,卻感覺有人笑著拍他肩膀,他猛偏過頭來,果然是她,隻是比以前白晳了不少,還是那麽瘦,尖尖的瓜子臉,“晶晶!”他喚她,眼裏有淚,他說,我很掛念你。她笑笑,拉著他的手,她說,小鄭,你該娶媳婦了。他笑著說,哪有人願意嫁我啊,你也不願嫁我。我?她搖著兩隻辮子,幽幽地說,我不一樣,我是老鼠嘛。然後,她又說,不過有個女孩願嫁你,她是你山那麵的好女子,你明天到她家去提親,這事準成。你看聘禮我都給你備下了。他打開來看,是六匹棉布還有一千元錢。已經是很厚重的聘禮了,她說,這是我自已掙的,以前給你的那些吃的,都是偷來的,我們老鼠愛偷,這幾年沒有見你,是因為我在外麵打工。她輕聲地笑,用細細的手撫著他的臉,她說,嗬嗬,你是這輩子對我最好的人,從來沒有嫌棄過我,我希望你過得幸福。你也是我最親的人,我唯一的媽媽已在許多年前死掉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他也一臉的淚水,他又何嚐不是,他哽咽著說,晶晶,你做我老婆吧,我不介意你是老鼠精的,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忘得了你。她笑笑,搖著他的手,她說,我是老鼠啊,人人喊打的異類,我跟你在一起,別人會看輕你的。你會連做事的地方也沒有的。他不再說話,她起身離開,走的時候又再三囑托他記得去提親。
第二天他忐忑不安的依她說的地方去了,果然是一小戶人家,父母都健在,且聲名在當地也好。那女孩出來捧茶,抬頭時對他笑笑。這事也就定了。
結婚的那天,他在從賓客間突然看到了晶晶,她向他笑笑,招招手,又從後麵叫進來一隊吹鑼打鼓的人,他走到她身邊去給她敬酒,她笑著在他耳邊說,我們老鼠喜歡結婚濃重熱鬧,小鄭,你要幸福。我又要出遠門了。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了。他不出聲地點頭答應他。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
許多年後想起年少的事,對著炭火,他突然問對麵的妻,他說,你認得晶晶嗎?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她。他今天突然有了傾訴的願望,當故事講完告訴她,也許就不會再想念了吧。妻白了他一眼說,怎麽不認得。她家以前在我家不遠的地方。他心裏一陣驚詫,仿佛間好象哪裏出了錯。她家,她不是老鼠精嗎?什麽精不精的。妻好笑的看他,她跟我一樣是人,隻是她父親死得早,她從小愛偷偷摸摸的,在我們那裏名聲極壞,她又常年在外流浪,回來就帶了許多東西回來,別人都說是她偷的,罵她是老鼠變的,沒有人願意娶她。那你當年也是她要我去提親的呀,妻說,我知呀,她有一天跟我說,山那邊有個好小夥,問我願不願嫁,我認識你,知她說是你,自然同意了。妻說到這裏,眼裏滿是情意。他卻心裏悲淒無比,他說,那她後來呢,後來,後來她就又出去了,再也沒回過家,聽說。她得了絕症,在外麵死了。隻覺心裏仿佛刀割一樣,原來如此。他這個傻子,他竟然被她這樣善意的騙了。他跟妻推說出去做點事,獨自走出來,坐在門檻上,隻是風吹過,在靜靜的夜裏。心裏的痛反倒成了永恒的印記。
第二章 喝火令、多麗
第一節喝火令
騎著馬和朋友在夜市上走動,很是盡興。江南的夜市是這樣的誘人,街麵有小橋流水,有長楊古柳,有數不盡擺攤設點的繁華,有聽不完的吳儂軟語,有看不夠的美貌佳人。“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怎不憶江南。”有人用琵琶在彈著應景的小詞,他喝了酒,任寶馬獨自慢慢行去。望眼的繁華裏突然有入骨的孤獨寂寞感,若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有佳人在伴該多好。正出神處,卻聽見車輪響動,有一輛秀氣的馬車從他身後超過,風吹起車後的簾子,借著月光,他看到一張絕世美麗的臉,發呆後立即策馬追上,暗香隨馬,這是何等的樂事。他緊緊追隨,車慢他慢,車快他快,湊近了,便敢緊說,請問小姐芳名,便敢緊說,請問可容許一見。馬車主人不曾說話,但前麵的馬夫卻生氣了,大聲的罵他輕狂,他卻笑著不以為然,難得一見的美女子,怎能輕易錯過。緊跟著馬車,寶馬隨香車,這也是古時追求愛情的一種方法,不隻他一個人這樣。車突然停了下來,隻見簾子一挑,剛才一見的那個人在車內說:“公子可是對我有意?”
他一愣神,隨即欣喜若狂,答道;“當然,小姐美豔無雙。”
有輕輕笑聲,隨即又聽嬌聲道;“那你可是喜歡我?”
他毫不猶豫,大聲道;“當然,若能得小姐芳心,小生三生有幸。”
“那你可願娶我?”
“願意。”他就是一見鍾情了,沒見過這麽讓人心動的女子,真的願意與她白首攜老。
車內有輕輕笑聲,過後聽道;“不過是偶爾借著月光見了一麵,一下子就願愛願娶了?”
他說;“心誠可鑒。若以後負小姐,讓我生不如死。”
“這倒不必,”那女子道:“你過來。”
他走過去,近了,才發現果然美麗得讓人不敢呼吸。
隻見她端來一杯酒,見她手一揮,便有火焰從杯中燃起,且越燃越烈,經久不息。“你把它喝了,我就嫁給你。”
這不是喝火麽,他遲疑,他說,小姐,我是真的對你一見鍾情,你不必如此試探我。
她冷笑,說:“你太像輕薄兒,我不信你。你把它喝下,我就信你。”
火焰遞過來,感覺有熱浪灼手,“不喝的話,即便告別。”他說“好,我喝,果然一飲而下,有熾人疼痛燒灼喉間,一時失去知覺。
醒來後,卻見在她懷裏,美笑如花,“你果是真心待我,我從此與郎君好。”
他卻掙紮站起,離開她的懷抱,疼得不會說話,不知會不會啞,隻是疼痛讓他死心,眼內已無愛意,不能說話,也可牽過自已的馬,急馳而去。這樣不相信愛的女子,再美麗,也不值得愛。
第二節多麗
引子:自別來,前塵欲覓無因,記當時伴香睡了,夢中花落紛紛。
他現在是澳洲華人,年少的時候,一心想著到國外去,隻是多年後,才知道當年在不經意間錯失了許多東西。不常回國,因已拿到澳洲政府的綠卡,且事業都在澳洲,手下有三家超市五家銀行,手下的員工多是來自全世界,如他年少一樣,為了夢想飄零到此的各國異鄉人。
年已四十,卻仍單身,四十歲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何況他年輕的時候,是杭州五星級大酒店的司儀,是名副其實的帥哥。隻是在澳洲,對著那些金發藍眼珠的女子,心裏的那根弦總是無法觸動。所以一直獨身,想有個家,卻不能勉強自已。杭州年邁的父母時時通過越洋電話,總是要他歸國相親結婚生孩子。他是孝子,且也是個中國情結特別濃的人,所以每年,總會在母親生日之前坐飛機趕回來。
從墨爾本到杭州,十四個小時的飛機,坐在機艙,空調的風吹著,他閉目沉思,沒有人說話,涼涼的感覺仿若置身於幼時的自家庭院,有她在他身邊,他們一起坐在桃樹下,曬著暮春和煦暖和的太陽。許多年後,在澳洲,無意中從中國的電台聽人郎誦一段詞:自別來,前塵欲覓無因,記當時伴香睡了,夢中花落紛紛。突然間,就有淚盈於睫。到杭州蕭山機場,長時間的飛行讓他有點疲倦,他慢慢走出機場大廳,大廳裏有各國的女孩子。這些年來,中國的變化很大,三四十年代中國的化妝和服裝是根本不能和國外比的,但是現在,中國的女孩無論是妝容還是服裝一點都不比歐美的女孩子遜色,她們都化著精致的妝容,穿著高跟鞋,時髦又精致,精致得讓國外的女子歎為觀止,國外是沒有女子會常年穿著細高跟旅遊的。
回到家,父母非常的高興,在飯桌上不停地跟他說著杭州這些年的變化。他是杭州大學機電專業畢業的大學生,但現在杭大已並入浙大,名氣倒是比以前更大了,杭州現在的出租車都有奔馳的了,杭州慢慢地也變了,變得大氣漂亮現代,幾十年,真是滄海桑田,隻有他,仍是孑然一般,孤獨幾十年如一日。
為了逃避父母刻意安排的相親,他推說要參加展銷會,住到了文華大酒店,文華是四星級的酒店,有七十多層高,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現代的賓館,但沒辦法,這條路是他曾經讀大學的畢經之地,也是她常年在這裏等他回來的地方,每天他可以坐在文華七二零七的房間的窗口懷舊。
把澳洲的事交待清楚,回國來,在西湖邊買棟房子,陪陪父母,了此一生,應該總比在國外好的吧,至少不會年紀越大,遺憾越深。每天睡到十點多起來,然後在酒店吃過午飯,再沿著鳳起路去西湖看看,這是個太美麗和浪漫的城市,隻是當年他為了理想和功利別離了她。一般要到晚上十一二點才回來,坐電梯回自已住的地方。杭州現在是個不夜城,城市的各個角落現在到處都是酒吧。所以當他很晚回來的時候,跟在他身邊的也總是一群形形色色在外買歡的男子,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碰到她的。文華的電梯有點與眾不同,電梯內四麵都是光滑明亮的大鏡子,一進去,無論怎麽站,看到的都是自已憔悴和寂寞的眼睛,無外躲藏,沒有辦法,他隻有低著頭。在上到十二層的時候,電梯突然打開,應是有人想進來。嘩的一聲,旁邊有人在驚呼,他也止不住抬頭,就看到她。心裏某個地方就猛地一動。看到她,穿著一襲白裙子,留著櫻花燙的長發,黑亮黑亮的,有蒼白的麵容,悲傷的大眼,尖尖的小臉,瘦瘦細細,很年輕的一個女孩,電梯裏有人趁著酒意叫囂,:“美女,進來呀。”她卻顯得很驚惶,趕緊匆匆離去。電梯門又關上,一切恍如在夢中。旁邊的人誇了她幾句清純漂亮後,便也安寂了,可是他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他被擠得靠牆站著,境子裏是他突然明亮的眼。他喜歡這樣的女孩,像他年少柏拉圖式的夢,像那個在桃樹下的那個她,穿著白裙子,有著黑亮的長發,這是他的情結。
為了再見到她,他便每天殷勤的去坐電梯,在來來回回的上上下下裏,他希望能夠再遇到她,但是沒有,再沒有見到過。十多天後,他終於失望了,他準備退房,就在那一晚他準備坐電梯上去,明日走時,打開電梯來,卻發現她靠牆站在那裏,一雙水藍色的涼拖,小小的腳踝。隻有她一個人,他有點踟躇,怕嚇著她,又不願錯失機會,終於還是走了進去,自己站在電梯另一個角落,心激動地直跳,一點不像個四十歲的男人。他對她笑笑,她也對他笑笑,露出整齊細細的牙齒,真的是非常的漂亮。他有點自慚形穢,他是老了,她看起來最多二十歲。“你是杭州人嗎?”他笨拙地試著和她搭訕,她笑著搖搖頭,輕輕地說:“不是,我家在湖南。”原來是湘妹子,怪不得如此漂亮。“那你在杭州讀書還是工作?”他又問她,試著打破沉默和尷尬,她有點緊張地望著他,許久說:“讀書。”眼神裏有點不悅,好像怪他問得太多,這時電梯門開了,湧進來許多男人,她有點惱怒,人群夾在他和她之間,他不知道她叫什麽,不好叫她,等人群散去的時候,電梯裏便隻剩下他,伊人芳蹤已杳。
懷著激動又遺憾的心情回到自已住的房間,心裏再想著怎樣才能再遇到她,他時間不多,要馬上回澳洲,因著這個理由,下次遇到他可以直接向她求婚,跟她解釋清楚,以後先結婚再培養感情,他想娶她,她是這麽多年來他唯一想娶的女子,盡管隻見了兩麵,心卻是這樣的肯定。那麽清純漂亮的女孩,守著她真是心願足矣。她肯定是杭州某個大學的學生,他可以讓她到澳洲去留學,不讓她工作,給她最好的生活環境,沒關係,賺錢就是用來給心愛的人花的,為她,他舍得。她比他年輕,沒關係,他可以讓自已活到九十多歲,陪著她到老。
運氣好像是接著而來的,第二天早上,在七樓的自助餐廳,他看到她獨自坐在一角,在靜靜地吃著早餐。他激動地走過去,坐在她對麵,她有點吃驚,但卻有涵養的靜等著他說話。她今天穿了另一條白裙子,隻是肩膀和裙擺繡了許多天藍色的小花,他說:“小姐,你是否可以考慮嫁給我?”她很驚訝,沒等她說話,他快速地說:“是這樣的,我是澳洲華人,我馬上就要回國了,所以我這樣倉促,但是我是真心地喜歡你,我前幾天見過你幾麵,說真的,你可願嫁我?我可以給你最好的生活條件和讀書機會。”她慢慢放下刀叉,她說:“原來如此。但是,”她欲言又止,然後問道:“你喜歡我的什麽呢?”他說:“你很清純很漂亮。”她笑了,她說:“那隻是假象。你聽說過officelady嗎?”他搖頭,她笑著說;“officelady就是常年為高級酒店的客人提供性服務的妓女,五千塊包夜,我就是officelady。”她對自已殘酷又認真的解說,“我幹這行已三年了,你現在還願意娶我麽?”她輕輕地笑,兩顆細細的小尖牙閃著光,讓人有冰冷的感覺。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碎了,他說,對不起,然後起身告辭。
滄海桑田,原來是真的什麽都變了,隻有他這顆年少的癡心沒有變,還在渴望著純真持久的感情。因而得人笑話。
第三章 臨江仙、蝶戀花
第一節臨江仙
又是一年一度七夕,織女打理著給兩個小孩的吃食和衣物,快遲到時才在鏡子前看了看自已,風寰霧鬢,有了人類的感情,是神仙,也老了啊。時間來不及了,她隨意拾掇一下,便往銀河走去。
遠遠地便看到,喜鵲已經搭起了長橋,橫貫銀河兩岸,年輕的時候,每次見麵,總是嫌下麵的喜鵲聒噪,現在好了,老了,耳朵背了,不用再擔心鬧騰了。她走在鵲橋上,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天風猛烈的刮過來,她感覺自已的雙腳都在抖,看來真的是歲月不饒人,想起這些年,總是擔心這擔心那,怕他們三個吃不好穿不暖的,便也生就了人間的三千煩惱絲,自已也慢慢跟一個人間老太婆一樣。終於看到他們了,三個小黑點,向她移過來。她加緊了腳步。
首先看到的是自已那個最小的小孩子,她走到他麵前,他現在長得有她肩膀那麽高了,她想抱他,但他後退了一下,牛郎說,她是你媽媽呀。他才讓她抱著,她又問他話,問平時在家裏怎麽樣?他不說話,隻是任由她抱著,好像很不得已一樣。眼淚就這樣落下來了,她想起這些年,自已一直不能在身邊照顧他,他從小帶大,都沒有得到過母愛。想起有一年見麵的時候,這孩子還很活潑的,一見麵就叫她媽媽,說,好開心的,走在鵲橋上,好新鮮好好玩呢。可是現在,他都不跟她說話了。她把禮物交給牛郎,牛郎也老了,他一直躬著背站在那裏,哀聲歎氣,見麵就說,天上太寂寞了,不如人間,有那麽多鄉裏鄉親陪著。她有點不樂,覺得他好像這些年來一直在後悔當初跟她上天一樣。覺得他真是不聰明,後悔有什麽用,若一切可以重來,她絕對不會選擇愛上他,從此惹下千年牽掛和傷心。他說:“我現在老了,經常酸胳膊酸腿的,每年走那麽遠來見一次真的很吃不消啊,走在橋上,看著下麵,風那麽大,心裏都怕。她無語,看來他真的也老了,這老鬼,他大概還以為她是為了見他哦,要不是想著兩個孩子。
她老是問孩子這那的,牛郎大概覺得她不關心他,就生了氣,嚷著要走,說以後也別見了,麻煩透了。她說,你這人真是,孩子都那麽大了,你怎麽還像個小孩。說著說著,天也就要亮了,喜鵲在下麵叫著,要馬上飛離。她說,回去吧。他說好,兩孩子便跟在他的後麵,走了,也不跟她說再見,她搖搖頭,自已也轉過身,隻是恍惚間,記得許多年前,那個清晨,山花怒放,水邊嬉戲的情景。
第二節蝶戀花
引子:芳草樓台青遍了,那番離恨匆匆.相思塚畔識春風.翩然雙幻化,魂夢亦相逢.
我在輪回千劫外,一身花影嫣紅.零星螢火露華濃.惜它春欲暮,逐到枳籬東.
他叫文斌,是戲劇院的學生,她比他小兩屆,是他的學妹,剛見麵的時候,也沒怎麽注意,雖然他是很耐看的男子,可是卻不是帥氣的驚人的那種。但是大三的時候,在元旦的聯歡晚會上,在台下看他扮演梁山伯,和一個女的唱《十八相送》,他穿上越劇的長衫,手搖著折扇,在那裏深情地唱著化蝶的傳說,突然就在台下看得感動地流淚。燈光和粉飾下的他是那樣的豐神俊郎,情深感人,去祝家求婚,卻是時易事移,英台已嫁給馬家,當場吐血,回家鬱鬱寡歡,一病不起,最後死了。有這樣深情的男子。謝幕的時候,她跑到台後去看他,像個追星迷一樣,眼睛亮晶晶地,他出來,剛好碰到站在門口的她,臉上的顏料還在,他說,咦,扇子你怎麽在這裏。她說,我來看你的。他便笑了笑說,那你等會,我過會請你吃夜宵去。
女人有時候很奇怪,剛開始本來怎麽想也不會愛上的一個人,會因為偶然的一件小事改變心意,變得非常的癡心。扇子就是這樣,非常幸福的愛著文斌,文斌畢業的時候去了浙江,走的時候,他幽幽地說,扇子你會不會愛上別人?她對他說,你好好工作,等我畢業了我們就永遠地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文斌就笑著點點頭,坐上火車東去。她追著火車跑,眼淚凶狠地流,流不盡的不舍和傷心。
離別的時候,買了梁祝的CD來,在自已的電腦裏不停地放,聽裏麵唱“芳草樓台青遍了,那番離恨匆匆.相思塚畔識春風. 翩然雙幻化,魂夢亦相逢.”便有淚水滴落在電腦的鍵盤上,隻盼著日子快點過,她快點畢業。因著一場戲,便認定了他是最好最癡心的男子,相信他就是自已的幸福。文斌有時候打電話來,說著工作的不如意,她總是安慰他,說要堅持,他那麽有才華,一定會有出頭之日的。那邊就輕笑著說,我怎麽有才華呢,我隻不過是會唱梁祝罷了,然後又開玩笑地說,扇子你到底是喜歡我啊,還是喜歡我演的梁山伯。她便罵他神經,然後把話題轉到其它上麵去。這也不能怪文斌,因為扇子是漂亮的女孩子,在文斌演梁山伯之前,他追過她,但是她一點也沒有理睬他。所以現在文斌每次開玩笑,她總是不知道怎麽答。可是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他們現在很相愛就好。扇子充分利用著寒暑假國慶五一的假期去見文斌,千裏迢迢地,累得要死要活晚上隻想早點睡,可是當文斌抱著她要跟她做愛的時候,她也總是積極的響應,因為她覺得愛一個人就不要讓那個人失望。剛畢業的人好可憐啊,文斌和一個同事共著一間住房,所以每次她來了,他總是帶著她到處轉悠,希望能找著便宜點的賓館,可是有時實在沒錢,就隻能住在他辦公室裏,可是就是在辦公室裏,他悲傷地說,扇子,你願意嫁我麽,我現在那麽沒錢。她抱著他說願意,等她畢業兩個人一起掙錢,會有房子的。
日子就這樣過去,酸辛又甜蜜。
兩年後扇子畢業,來到文斌所在的城市,兩人在附近租了個小房子,開始同居。生活還是很艱難,因為現在的大學畢業生比民工好不了多少,何況他們還是那種雜七雜八的學校畢業出來的。但是扇子混得比文斌好,她長相漂亮又打字快,很容易找到了一份高級文員的工作,每天為了工作為了文斌為了家忙碌著,她把梁祝的越劇下載到自已的MP3裏,累的時候就聽聽,聽“相思塚畔識春風.翩然雙幻化,魂夢亦相逢。”心裏就覺得有了力量,告訴自已一定會好起來,她要把愛情進行到底。工作後有許多男子追她,條件和境遇都比文斌要好,但是她不動心,她原以為這方麵隻要自已不動心,兩人就不會有什麽事,她萬萬沒想到,文斌會比她先出軌。出差提前一天回家,沒有通知他,在家裏就看到一條黑色的絲綢睡裙搭在床上,不是她的,便一切言詞隻是多餘,兩人好合好散。
隻是她不甘心,分手的那天,文斌請她去喝茶,她去了,半響還是止不住問,為什麽會這樣?我原以為你會像梁山伯一樣的癡心的。文斌看著她,過後說:扇子你真是長不大,這世上哪有天長地久的愛情。梁祝即使愛得化蝶,最後不是有個蝶戀花麽?請你相信我,這六年來,我一直是愛著你的,隻是第六年愛情死去了。請你相信和原諒我。扇子不說話,文斌說,我走了,離開我,你也許有更好的歸宿,對不起。他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射進來的太陽光線,然後他走了,光線直接射到扇子臉上來,刺得她睜不開眼,眼淚馬上就嘩嘩地流出來了。
第四章 昭君怨 安公子
第一節昭君怨
西漢,元帝後宮,掖庭.
平日心如止水的宮女開始不安起來,三五成群的在那裏議論紛紛,原因是元帝下旨,有宮女願與匈奴單於和親的,以公主禮出嫁。這樣的宣告在後宮無異於渲然大波,讓如古井般孤寂的後宮有了生機和變化。
昭君在自已的屋子內靜坐,紅色的簾子垂下來,風吹過,便細細的搖,沙沙的響。她是聰明美麗的女子,自然深知在重大的塊擇前麵隻能心靜,不可惶然。她慢慢轉動手中的紗扇,秋已來了,但是新的夾衣還沒有發下來,身邊侍候的丫頭也不知到哪去了,她叫著她的名字找她,許久也不見蹤影,也就算了。她站起來,自已點燃一爐香,細細的煙絲嫋嫋的上升,讓人感覺平和,她歎了口氣,走到妝台前。這就是後宮的生活,冷宮的生活,不,比冷宮還不如。打入冷宮的女子至少曾經被寵幸過,她王昭君那麽美麗,卻連皇上的麵都不曾見到,真是太可憐了,她都有點悲傷自已起來。她放下扇子,用右手去撫摸臉龐,細細的長眉,大大的眼睛,在金色的銅鏡裏那麽美,可以卻好像這後宮院子裏的花,再美再豔,也無人欣賞無人疼愛,最後默默地凋零老去。不!她不要那樣的命運,她錯了一次,她就不要錯第二次。
有姐妹來探她,她起身迎接,兩人坐在臨窗的矮幾上。
來的女子也是美麗妖嬈,隻是差之王薔,多了一分淡然少了一分靈氣。“和親的事,妹妹想的怎麽樣了?“
是平時要好的姐妹,她不必防著她,她說:“我想出嫁。”
“可是匈奴氣候惡劣,不比中原,你飲食水士會有諸多不適應。”
“嗬——”她輕笑,像是歎氣:“總比老死這裏強。”她低低道:“至少我會有個丈夫,以後會有兒女,會有一大家子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寂寞,誠如深穀中的花寂寞的開謝.”她想起從前,在老家的山水間,自由嬉戲,天真浪漫。最大的願望就是同村裏其它的女子一樣,找個愛自已的男人,和他有個家,溫情地相守。隻是命運卻讓她淪落如此。別人羨著她一個村姑來京城,有誰知道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在農村不諳世事,又清貧至此,以至毛延壽在畫中如此作賤她,輕輕一筆就讓她在深宮多年。這就是小人物的命運。她幽幽歎口氣,院子的桂樹下坐了幾個宮女,在交頭接耳,強烈的陽光下脂粉的汗漬在臉上弄出一條條的痕跡,顯得相當的難看,但是她們渾然不覺,看來大家無論美醜,都在念著這件事。
“姐姐,想去嗎?”反正同去的宮女有五個,她若當胭脂,定會厚待她,昭君是這樣的自信。
“嗬嗬,我不去呢。我在這裏種種花,串串門,曬曬太陽,三餐不愁,我覺得很滿足。”看來,各自的想法和渴望真的不一樣。
她輕笑,回頭道:“姐姐真是有福之人。”無欲則剛,沒有渴望大概就沒有失意和痛苦吧。
“哪有你福氣大啊,你那麽漂亮,去了肯定就是胭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後世肯定會頌揚你,說你有利於祖國和平,你出嫁是利國利民的事。”
“哈哈。”她大笑,有點一反常態:“這國家與我何幹?他剝奪我最簡單的幸福,元帝軟弱無能,官吏貪汙腐敗。”
她有點憤世忌俗。“妹妹還是不要這麽說,這話不能隨便說的。”在勸阻下,也便沉默下去。隻是心裏想,許多年後,又有誰知道,她王薔出使匈奴,隻不過是想要個丈夫,渴望溫情和家,哪有這麽多冠冕堂皇救國救民的理由。
第二節安公子
他是一隻狼,終年生活在荒漠戈壁.無奈愛上一隻羊,愛著她的純潔和溫柔,為了接近她,他殺死一隻羊,披上她的羊皮,在月夜裏接近她,欲與她相擁,可是狼的血性與羊天生對危險的敏感總是令他心願成空。她總是遠遠地躲著他,有一次終於隻剩下他們兩個了,斜陽遠遠地照過來,落下他長長的影子,他說,我愛你,。在風中等待著她的回應。她在風中瑟縮著說,我也愛你。但是同時我也怕你。所以我選擇遠離你,因為跟你在一起我會因為恐懼終夜活在惡夢裏。說完然後轉身想離開他,回到羊群裏去,可是這麽多年的癡心怎麽容得了這樣的收梢!他是狼啊,草原的霸主,有什麽是他想要又得不到的呢。一瞬間,立意已決,他衝上去,在她的驚恐聲中,咬破她的喉嚨,令她無痛苦快速地死去。然後,他說,寶貝,等著我,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衝下懸崖。
在陰司,他和她並排跪在閻羅殿,上麵說,來世你們願做什麽,他說願同為狼或同為羊或同為人。上麵冷笑道,前世你把她咬死,下世豈能成你之美?為了懲戒你,下世讓她為狼,你做羊。一場消黯。
再見麵的時候,他是領頭羊,是羊群的主宰,狼的血性和豪情依然在他身上流淌,所以他依然特立獨行,勇敢霸氣,有一次他成功帶著羊群躲開一群豺狗的追殺,眾羊推舉他成為王,他也知道,本質上他還是狼。在每天每夜裏他時時刻刻的擔心她,她是否也如他一樣,卻保存著羊的性格,這樣的溫柔和良善,這樣的性格在狼群是絕對會吃虧的。
為羊的一生裏隻見了她兩次麵,一次在春天的草原,看到她在狼群中被群狼欺負,她是那樣的美麗,那麽溫柔多情的眼睛讓所有母狼忌妒,她們不停地攻擊她,驅趕她,她在群中顯得相當的可憐,他望著她,隻覺心痛,可是卻也近不得身,他雖然有著狼的血性和智慧可是他卻是羊的身子,這樣的體格禁不起狼牙的輕輕一咬。
再見麵的時候是這一年的冬天,在他的帶領下,群狼吃不到羊,他們餓得發了狂,最後撿狼群裏最弱小的吃。她就是首要的犧牲者,他在風雪裏看著她被他們殺死吞食,心裏隻覺刀割一般的疼痛,他自已也當場自盡而亡。
又都重新來到陰司,他拉著她的手,他們是這樣的苦,上麵歎惜著說,你即如此違逆天意,就成全你吧,下世你們都為人。
再一世。他是將門之後,別人叫他安公子。在江南遇到她,一望眼睛就知是她。她叫柔柔,是名門之女。一切進行得很順利,見麵提親結婚。感覺三百年來終於天遂人願,他終天可以安然擁她入懷,細心嗬護。
隻是誰也沒想到,日子久了,婚後的生活卻讓他如此地難受。
他是血性和有事業心的男子,想橫刀立馬,血戰沙場,做番事業,而她卻隻想讓他在家裏守著她過著安穩平淡的生活。她溫柔順從,對他的話百依百順,但是卻愈覺隻是娶了個應聲蟲,且慢慢地,她對他多畏懼,有心事不敢跟他講,比如上次,他暴燥地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才看到有血從她雙腿間流出來,才知她已懷孕三個月,且醫生告訴他,因著失血過多,子宮受損且以後再也沒有生育機會,他心疼後悔同時卻又惱著她的性格,一怒之下,不顧她的勸阻去了邊疆,一去就是許多年。
功成回來後,已是二十年。兩人皆老矣。且她已得了重病,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等著他。
彌留的時候,她第一次主動拉著他的手,輕輕地說:“對不起,我也想如你意。隻是我本如此,請你放過我。”說的話,仿佛是為了幾百年來的恩怨,她說,請你放過我。
他哽咽著答應她,愛又哪有錯,隻是在一起卻好像真的錯了,執著地要在一起,自已沒有得到幸福,也給不了她幸福。
第五章 點絳唇、歸去來
第一節點絳唇
夢裏麵總是忘不了溺水的感覺,一頭栽下去,深身的冰冷,心是那樣的傷痛和絕望,然後是無窮無盡的漩渦,她隨著水流不停的旋轉,直到失去知覺。每天黃昏,她總是在夢裏驚醒,一身濕漉漉地,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那條江的江水。起身去衛生間裏衝澡,出來後再坐在妝鏡前化妝打扮,她是個小姐,當然是晚班。總是在畫到嘴唇的時候,心裏會痛,然後手會抖,總是一遍一遍用手狠狠的抹去再重新畫。現在有很高級和現代的唇膏,不像以前,用一張浸染的紅紙輕輕一抿,再用筆輕輕地把唇形畫好。這個畫唇形的步鄹有個很好的名字,叫做點絳唇。很多很多年前,曾經有個男的為她做過。她起身去工作,KTV裏歌舞升平,她接到媽媽的通知,去了一個叫做水雲間的包廂。裏麵黑暗暗地,隻有電視的屏幕亮著,在放著MTV,沙發上坐著幾個男的,她沒仔細看,走過去坐在他們中間,立馬各自兩邊有兩隻手伸過來,摸她的大腿,她強笑,心裏偶爾悲涼,以前還算高級妓女,一場情變後,就淪落成人人隨叫隨到的最下三濫的妓女了。隻是有什麽辦法了,在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她不會打字,沒有學曆,不做妓女根本找不了工作,在廣洲火車站流浪了三天三夜,三天沒有吃飯,偷小攤的包子時被警察抓住,在警署剛好認識了現在的媽媽,從此又開始了她的妓女生涯?
“小姐好漂亮,哪裏人?在這裏混可惜了。”
她沉默地笑笑,她不怎麽會說現代的話,所以話語不多,但許多客人卻喜歡她這一點,因而她的名氣也越來越好,生意從不見空檔。
突然有人點了《杜十娘》那支歌,笑叫著說要小姐給他們唱,同來的幾個女的大方的拿過話筒,歌聲響起來“郎君啊,你是不是想爹娘,如果你要是想爹娘,十娘我陪你回故鄉。郎君啊,你是不是餓得慌,如果你要是餓得慌,十娘我給你做麵湯。。。。。。”MTV裏的杜十娘是一個港姐演的,也還算漂亮,她聽著看著,隻覺眼裏有淚花,後世的人原來也可以把她演得那麽深情,這是她始料不及的,又有誰知道,她就是杜十娘,一場情變後抱著百寶箱跳江自殺,她自已也沒想到她並沒有死,反倒到了21世紀。被一個廣東漁民救起,又流浪到廣洲,為生活所迫重操舊業。
她覺得自已是一個千年的鬼,一個千年當著妓女的情鬼。隻是當每次接完客人,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她總是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細細的畫她的唇形,想象著剛才在她身上的那個人是他,想象著現在身邊有他。他總是事後會細細地給她畫,兩人偎在鏡子前,他是那麽專注,呼吸的氣息撲到她臉上來,他說:“十娘,你真漂亮,我愛你,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然後淩晨睡去的時候,夢裏麵就全是水,她傷心的對他指控,罵他負心,為了一點點錢就把她賣了,她十娘有多少錢啊,當年她紅遍大江南北,他應該知道的呀,他為什麽都要帶她回家了,又在半路的船上把她賣了。她到死也想不通,跳到水裏,當冰冷浸上來的時候,也還是愛著的,看著他衝上來欲攔住卻沒有攔住的傷心樣子,落水的一刹那心裏也還是安慰的。他不知他在她心裏有多重要,她從小在妓院長大,看到的都是男人的好色嘴臉,隻有他,第一次見麵時,蒼白著一張臉,看到她時臉還通紅。他是那樣的幹淨,第一次來妓院,還是被朋友攛掇過來的,她怎能不動心。在一起又是那麽的快樂,你叫她在船上得知她被他賣了以後,怎麽能不傷心,不心如死灰。
“阿十,來客人了。”媽媽又在叫她,她匆匆起身,進門的時候,心裏卻一呆,恍若夢中,因為中間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長得和李郎一模一樣。她慢慢地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其他的客人開始抱著小姐調笑和唱歌,可是身邊的他卻顯得很局促。“先生是第一次來嗎?”她輕輕問她。他受驚般地望她一眼,隨即笑笑說:“我是陪我們老總過來的,老總出去玩了,叫我一個人把客戶帶到這裏來,說實話,我還真的是第一次來。”他用眼睛望望對邊那些已進入狀態的客戶,他說;“我沒想到過的,所以有點不知該怎麽辦。”“你叫什麽名字。”她像做夢一樣,心裏模糊又期待“李賈。十八子的李,賈寶玉的賈。”啊,連名字都一樣!難道真的是他嗎?她在遲疑著如果今天他叫她出去她是否應該回絕?正想著時,對麵的客人已經帶著小姐出台了,他湊到她耳邊說:“你能不能跟我出去,他們都帶出去了,我要是一個人出去,回去會不好交差的。”她望著他懇求的眼睛,不自覺地點頭答應了。他到賬台付完賬後,來跟她告別,他並沒有碰她,給了她許多小費,說今天謝謝她。她低低地說“不用謝。”他並沒有要她。他說“再見。”她說:“好,再見。”準備回身離開的時候,他說:“哎呀,你等等,你的口紅出來了。”然後用手把她把多餘的痕跡抹去,又說你有沒有帶口紅,我給你重新描一下。“她驚呆了,然後聽話地把口紅拿出來,他慢慢地一點一點輕輕的畫。感覺回來了,是他!真的是他!真的不可能有那麽多巧合,他畫完後滿意地看看了說,好了。也不知怎麽的,我看著你就覺得麵熟,好像我們很有緣似的。然後就匆匆離去。
試著聯係他,才知道他是廣州大學剛畢業的大學生,現在一家私企做銷售。他也常來,她也經常照顧他,止不住地對他好。慢慢地兩人就好上了,每次做完愛後,他總是會專注細致地給她畫唇形。這樣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打電話過來跟她借十萬塊錢,她把自已攥的五萬給他,又向姐妹借了五萬。姐妹勸了也聽不進去,吃一暫並沒有長一智,直到錢借去後音訊全無,兩年後,當她已是別人二奶,在深圳街頭購物的時候,透過落地玻璃窗的影子,看到他正在她背後給一個女子畫嘴唇。她才知道,從來妓女莫多情,是千年不變的真理。她從購物大廈衝出去,然後追上去,像個潑婦一樣,對他又打踢,要他還她的十萬來,還她的百寶箱來,還她的愛來,她說,李郎李郎,我一千年都被你害了。他恐怖地看著她,她一字一句的說,我是千年的鬼,我前生就被你騙得死了,你若不還我錢,我就再死一次來嚇你!他身邊的女子害怕地離去,他也落荒而逃,她慢慢的回身,往家走去,那天晚上,對那個包著她的老男人特別地好,晚上睡得很安心,夢裏麵再沒有無邊無際的水,沒有冰冷上身的痛苦和絕望,這次是真的死心了。從來妓女莫多情,一千年換來的教訓。
第二節歸去來
歸去來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長沙,娛樂業已蓬勃發展,在全國已經小有名氣,而整個湖南是個看重生活實質的省,生命如朝露,即時行樂的思想比較重,所以作為省會的長沙,第三服務業總是特別發達,在長沙,有那麽多美食,也有滿大街嬌小白嫩的湘妹子,在長沙,一個人的食欲和性欲可以勾引到極限,當每天夜幕降臨的時候,在城市的許多角落,便有密集的紅燈區,顯得神秘而誘惑。因著長沙這樣的環境,永子的媽媽紅杏出牆,拋下他們而去,一年後,永子的父親給她和弟弟找了個後媽,但是不幸地是,在永子九歲的時候,父親因為不堪生活重負,也去世了,隻剩下後媽帶著她和弟弟,後媽是名副其實的後媽,對他們虐待成癮,但是這也不是最差的,永子十二歲的時候,十歲的弟弟卻在撿拉圾的路上,不小心被車子撞死了,永子聽了當時就暈死過去,可是醒來的時候,又有什麽辦法呢。盡管她知道日子太難過了,可是她還必須活著。後媽嫌她礙眼,影響她再嫁,恨不得趕她出去,但她住的是永子家的房子,又礙著名聲,也隻得忍著,但是卻總是打罵得永子厲害。
永子十二歲的時候,要去長郡中學讀初中,後媽沒有錢給她買自行車,她隻得每天趕早去上學,每晚也要走到天黑許久才能回家。可是沒有辦法,公車錢能省就省,可人每天要吃飯。隻是一個非常年輕的漂亮女孩子,每天走夜路穿行在雜亂的城市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事。永子有許多次,天黑了走在長沙的街頭,被許多色欲熏心的人以為是當街拉客的妓女,湊上來想跟永子問價錢,永子總是啊的一聲,驚慌地跑開,跑出很遠很遠也還心有餘悸。就有眼淚落下來,要是弟弟還活著該多好,她和弟弟都恨媽媽,然後對爸爸的無能和命苦也寄予同情。但是當這兩個最親的人都離他們而去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太多的傷心,他們隻是靠得更緊,他們兩個相依為命,弟弟是那樣的懂事,六七歲就知道出去撿拉圾,用第一次撿拉圾的錢請姐姐吃冰淇淋,他象個哥哥一樣的照顧她。可是現在弟弟也離她遠去了,苦難的人間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弟弟,我是多麽想念你,你為什麽要拋下我,我連最後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永子每次想到弟弟隻覺痛徹心肺,是這樣的難受和絕望。
永子就這樣地走夜路上學,終有一天出事了。她走到一條偏僻的胡同口時被三個小流亡攔住,她驚恐得被逼到死胡同,他們撕扯她的衣服,她掙紮哀求可是沒有用,最後她閉上眼睛,隻是卻聽到驚恐的叫聲,然後一切歸於沉寂,她睜開眼來,隻見三個流氓躺在地上,前麵有個影子站在那裏,模模糊糊地,可是她認得出來 “弟弟?”那個白色的淡薄影子搖了搖,他說:“姐姐,是我,我們先離開這裏吧。”他過來拉著她的手,離開,走到大街上的陰影去,拉著她的手冰涼。她有太多的驚喜和疑惑“弟弟?”他放開手,晃晃悠悠地站到她的麵前,有點局促,他說:“姐姐,我現在不是人。你怕我嗎,你會不會嫌棄我?”她的眼淚突然就嘩嘩地流,她是這樣地想他,她使勁的搖頭,她說不會不會,怎會怎會呢,她高興還來不及。“剛才那些壞人是你打倒的嗎?”“嗯,我變個怪樣子,把他們嚇暈的。姐,我不放心你,所以我回來了,我以後接送你上下學。”他笑了笑,是那樣的單薄,夜風吹過,他的身體就晃了晃。她點點頭,他們倆個就並排著回家。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說;“姐,你進屋吧,我就住在我們家院子的樹上,明早我在外麵等你。”她笑著點點頭,轉身回去,然後他又叫住她,他說:“姐,我回來的事你不要讓外人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到處飄流。”他還想再說什麽,可是欲言又止。她點點頭,跟他揮揮手。
從此就平安了。而最重要的是,永子又仿佛回到了兩人相依為命相親相愛的時候,隻是現在她不用給他洗衣服不用給他留吃的了,也不用擔心他打架打不過別人了。有時候,他輕笑著走在她身邊,他說“姐,還是做鬼好,你看做人有許多做不到的事,做鬼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她就罵他亂說。
隻是後媽急著想嫁人,對她態度越來越不好,有一次她回家晚了,剛進門,那女人就衝過來給她一巴掌,無緣無故地,她疼得捂著半邊臉,憤怒地望她。“就看不慣你這死樣”那女人又衝過來,兩人糾結在一起,她打不過她,紮成馬尾的長發披下來,胳膊上被掐了許多下,她無意中哭著叫弟弟,這時爸爸的靈像就在牆上晃晃地響,那女人就嚇呆了,一下跪在地上,那相架就有聲音發出,“利平,你要再虐待我女兒,我以後絕不饒恕你!”那女人嚇得渾身發抖,連說再也不敢。相框不動了,那女人嚇得奪門而出,不知跑去了哪裏,她問,爸爸你回來了嗎。卻看見弟弟從鏡架上輕輕悄悄地下來,笑著說,姐姐,是我,我嚇她的,她以後應該再也不會欺負你了。她笑著擦幹淚水。
日子總算好過了點,就過得快,一轉眼永子就讀高中了。有一天在路上,弟弟突然神色緊張,他慌慌地說:姐,有人抓我回去。你替我擋擋。她說好,他就消失在她的書本裏,卻見有兩個警察模樣的人走過來,臉一黑一白,他們在她身邊停住,她大聲道,你們做什麽?白臉就道,咦,她看得見我們,黑臉就說,我們在追一個孤魂,你有沒看到?她怒聲道,你們壞人不去抓,專門抓好人,讓好人都死了,丟下她們的親人孩子在人間受苦,你們當什麽鬼神。說著眼淚就洶湧而出。白臉就紅了臉,囁嚅道,這個,我們也是聽上麵的領導,你怨不得我們的。“那你們還不走!”她流著淚趕他們,黑臉就說,這湘妹子夠潑,算了,孤魂多得是,我們抓回去也立不了什麽功,還是走吧走吧。就飄浮地走遠了,弟弟從書本裏鑽出來,笑著替姐姐抹淚,說,姐,你好厲害,她就笑笑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不要他們帶你走,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弟弟就笑著說好,說不離分,不走。他也不放心姐姐。
可是,永子讀高中三年,弟弟卻極少來看她,他現在給她錢要她坐公車,說在火葬場找了份零工,可以掙錢了,他晚上化成人形,上的夜班,火葬場的老板就讓他幹了,他還因此認識了很多鬼朋友,很快活。
永子高中要畢業了,考了北京的一所語言大學,她成績好,考上不費吹灰之力,可是卻差學費,填誌願的時候,弟弟來了,他笑著說,姐,我打聽了。大學學費是一年交一次的,也可以到畢業的時候一次性把學費交清就可以拿到畢業證了,姐你一定要去讀,你的學費,四年裏我給你掙來,我多找幾份夜班的工作就行。她就點點頭,放心地填了誌願。
大學四年,第四年她回家來,晚上坐弟弟的摩托去逛街,弟弟跟她說,她的學費馬上就湊齊了,他現在晚上7 點到8點到醫院運屍體,8點到十二點開摩托車送客人,十二點到早上在火葬場工作,每天能掙個五六十的,馬上就湊夠四萬八了。“姐,是四萬八嗎?”她含著淚點頭說是,這時來了個客人,坐上來,送到目的的,那客人給一張百元大鈔,路費是九塊,弟弟找給他九十二,等他走開不久,弟弟發現不對勁,發現是張百元冥鈔,他們追上去,跟他說,你這是假錢。那人恨聲道,你是鬼開車,我鬼坐車,當然給冥錢啦,還給人民幣不成?弟弟說,是沒錯,但我要的就是人民幣,這樣吧,你的錢我也不要了,你把我找你的錢還我,那是我掙的血汗錢。那人不肯,兩人便打起來,摟抱在一起滾在街上,她在一邊哭著喊著叫他們停手,她說,我弟弟掙錢是給我賺學費啊,他都做鬼這麽多年了,還在這麽辛苦地照顧我,大哥,你不要打他了吧。說著說著自已也止不住大聲地哭起來,旁邊的打鬥止息了,那人站起來,他說,妹子你別哭了,是大哥的不是。又扶起弟弟,他說,兄弟,是我不對,這錢還你,隻是我剛死不久,手裏真的隻有冥幣,本想騙點你的錢去楊裕興買碗粉吃的。給你吧,是大哥不是。說完就拿出錢給他,然後離去。弟弟把姐姐扶起來,他說,姐,你別哭,這樣的事很少碰到的。姐,你別哭,看到你哭我就難受。她才止不住淚,可是心裏的愧疚就跟潮水一樣,讓她難受極了。
順利的,在她畢業前夕,弟弟給她把學費送來了。她交完學費,順利在北京找了個好工作。二十六歲的時候,嫁給了一個很愛自已的男人。結婚的當天,喜宴設在西單的一家大酒店裏,弟弟在窗口叫她,她跟他站在北京黑色的街麵上,他說,姐,現在終天有個人愛你照顧你了,我也要走了。“你去哪,她驚慌地問,從來沒想過離別。他笑了笑說,我是鬼,自然有該去的地方,你現在幸福了,我也放心了。姐姐,我以前總是不放心你,你是那麽苦。他眼裏有淚花,她望著他,他還是十歲那年的模樣,隻是眼睛因著這麽多年的打拚和故裝成熟顯了老了不少,她的眼淚也凶狠流出,斷臉分頤的,她想留他,可是知大限已到,她不能太自私了,她說,嗯,好的。你放心走吧。你看我現在很好了,你好好地去投胎,別在外麵辛苦飄流了。嗯,他笑著說,那姐,再見,姐,你要幸福。說著就消失在空氣裏。裏麵新郎在喚著叫她的名字,她應著,擦幹淚跑過去。新郎說,你一個人站在外麵做什麽?她不說話,眼又往外回望了一下,可是那個陪伴了她十四年的鬼弟弟卻再也沒有出現了。
第六章 酷相思、燕歸梁
第一節
酷相思稻草人
引子:便隻影田間空夢與,縱愛也,無言語,縱痛也,無言語。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湖南某農村。
八十年代,建國已快四十年,農民已經不為吃飯發愁,隻是也不敢懶惰下來,終日地為著農事忙活。每年春耕,播種,插秧,雙搶,直到秋天十月,最後一道穀子收入倉庫,一年才算農事閑了下來,大人可以鬆口氣做點其它的副業,小孩子也可以終日在空曠的田野玩耍,再沒有自家的大人叫去打豬草,曬穀子。利子就是這樣地高興,她是個瘦弱的小女孩,像平時打仗,爬樹的遊戲,大的小孩不帶她,但是在秋收後的月夜裏,大家一起在幹燥的田野裏捉迷藏,也還是不反對她去的。因為總要有個人當摸子,別人不願當,利子願意。她總是被蒙上眼睛,在黑暗裏伸著兩隻手,一步一步往前摸著,別人在她旁邊唱啊跳啊,可是太瘦小了,她總是摸不到他們。剛開始的時候,她光著腳走在幹硬又有點濕潤的泥士上,還露著掉了門牙的嘴笑,但是許久後,她就想哭了,有時候別人玩倦了,悄悄地跑遠了,把她一個人丟在安靜的田野裏,她就會害怕地哭起來。有一次她在那裏哭的時候,有個人歎口氣,輕輕地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她睜開淚眼望著他,見他又高又瘦,穿著破舊的黑衣服,戴著一頂大人常戴的氈帽。她不認識他,她說,我不認得你。他笑了笑說,我叫小黑,我是鄰村的。你平時沒見過。現在閑了,跑過來跟你們一塊玩。天晚了,你爸媽會擔心你的,你快回家吧。他看上去比她大幾歲的樣子,身子直直地,仿佛不會打彎,利子說好,但是你要看著我跑到村口了,你才能回家哦。他笑著答應她,她便從田梗上小跑著往家的方向跑去,到了村口她回頭望,他果然在那裏,利子覺得那個人真好,便笑著揮揮手回家了。隻是利子不知道,站在那的是一個穿著黑衣戴著氈帽的稻草人,他靜靜的站在那裏,月光照過來,他輕輕地歎口氣。
利子看著別人玩結婚的遊戲,她也想做一回新娘。但是她臉色黃黃的,又瘦小,一點都不好看,沒人想讓她當他們的新娘。可是有一次,當大家建議玩結婚的遊戲時問有誰願意當新娘時,那晚來玩的女孩比較少,其它的女孩都玩膩了,沒有響應,利子站出來說,我願當新娘,一陣轟笑,沒有男孩子站出來願意娶她。利子難過得要哭了,正當眼淚要流出來的時候,小黑出現了,他說: “我當新郎吧。”大夥答應了,一陣吹吹打打後,把他們兩個抬在一個穀垛做成的洞房裏,大家開始鬧洞房“小黑你願意娶利子嗎?”“我願意。”他答得爽快又肯定,利子覺得自已好幸福,第一次有男孩子願意娶她。“那利子,你和小黑開始打臉。”她害羞了,她知道他們是要她親小黑一個,大夥催促她,她看著小黑,小黑好象很緊張,有點局促的樣子,她湊上去,在他的臉上親一個,聞到稻草的清香,感覺很甜蜜。眾人鬧哄著離開了,剩下他們兩個,利子在心裏暗暗發誓,她覺得小黑對她很好,等她長大後就嫁給他。唉——小黑又低著頭歎了口氣,他說,利子謝謝你。他說,利子你以後有什麽困難就來這裏大聲叫我的名字,我一定能幫你,不讓別人欺負你。利子很幸福,她聽話地點點頭。回家的時候,下起了小雨,小黑有點緊張,他說,利子你快點回家吧,我也要回家的,淋雨了不好。利子聽話的點頭,便飛快地往家跑,她沒有看到小黑也在急急地往曠野深處走去,身上被雨淋濕的地方變成一根根的稻草秸子。
時間在小黑的陪伴下過得真快,利子每次家裏有好吃的,她總是要送一些給小黑吃。而每次見到小黑,他總是有令她驚喜的禮物給她。比如麻雀蛋,比如小田雞,有一次竟然給她一隻還會飛的野山鷺,那麽白的羽毛,那麽大的個子,利子興奮死了,要知道這種鳥連村裏最厲害的男孩子也抓不到啊。因為山鷺隻偶爾飛累了才會在田野上棲息一會兒。
但小黑每在秋收的時候比較忙,很少見到他的人,利子也忙,所以她很體諒他,秋收後,他們就閑了,他們就像一對小情人一樣,在空曠的田野上瘋跑瘋玩。小黑拉著她的手,年少的時候隻覺安全,可是而今的利子已經十六歲了,當他再次拉著她的手的時候,她臉會發紅,然後白天會出神很久。
這樣的幸福時候,直到有一天,他和她並排坐在田梗上,小黑低低地歎口氣,他說,利子,你以後不要來找我玩了,我們都長大了。“那我嫁給你好不好?”她誠心和無城府地說。小黑傷心地看著她,可是我,他說,然後是許久的沉默,然後,他繼續說,我不喜歡你,我喜歡另外一個女孩子,我們家馬上要把她娶進門來了。利子不會說話了,她心裏好難受,痛得說不出話。“利子,會有好男孩娶你的,你要過你的幸福生活。”她使勁地搖頭,她說“不行,我要嫁給你。我喜歡你!我愛你!”“可是我明天就要結婚了,過幾天我就要出遠門了,我再也不會來這裏了。”“不,告訴你的家在哪裏,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我明天去看你結婚!”她不相信,小黑不再說話,任她哭鬧,她再也受不了,說,“我恨你。然後跑著離開。”十多年的感情,一句話就結束了,她卻看不到,小黑是那樣的傷心,他無聲的哭泣,在秋夜的曠野裏顯得非常的悲淒。
幾天後,利子禁不住想念,偷偷地去老地方看,去等他,可是他真的再也沒來了。隻是田野上多了一個長得跟他像的稻草人。利子哭了,終日在那裏默默的流淚,然後獨自轉身離去。她不知道,在她的背後,正有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稻草人的氈帽下滴落下來。
再然後,利子嫁人了。丈夫對她不錯,她像所有的農村婦女一樣,為生計忙活,喂豬生子,勞累卻充實,慢慢地,年輕時候刻骨銘心的愛戀也忘了。隻是累的時候苦的時候,她就去田頭坐坐,對著那個稻草人說說話,嘮嘮嗑,說傷心事也說愉快事,稻草人總是默默地聽著,當她回身走的時候總是能聽到一聲低低的歎息聲,她急急地回過頭去尋找,可是哪裏有小黑的影子呢,隻有風吹過田野,稻草人黑色的衣服輕輕的飄動,小黑是你嗎?她輕輕地問?又哪裏有當年那個愛的影子。
日子就這樣緩慢悠長的過去,轉眼利子的孩子也長大了六七歲,有一天傍晚,她女兒跑回家,手裏拿著一隻野山鷺,“媽媽,有個叔叔給我的,他問我,利子是不是我媽媽,我說是,他就給我這個了。”隻覺眼眶濕潤,她背過身去,問孩子在哪裏碰到的,她說,在西北邊的田野上。她晚邊自已慢慢走過去,沒有小黑的影子,隻有那個稻草人還千年如一日地站在老地方,她走到他麵前,撫摸著他破舊的衣服“小黑是你嗎?”有一滴淚水輕輕的滴落下來,她慌忙的抬起頭,一瞬間便什麽都明白了,自已也淚水潸潸。
第二節燕歸梁
燕歸梁
在我們老家,燕子和喜鵲一樣被看作是吉祥鳥。而且它比喜鵲更招人喜愛,鄉親們親切地叫它“家鳥”。因為它是把巢建在屋簷下的,和人類和平共處,且從來不會在廊院裏拉糞便,是這樣潔身自好的鳥,叫人怎麽不喜歡?
我下麵要講述的就是一個與燕子有關的故事。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時候珠江三角發展迅速,需要大量的工人,小偉的爸爸媽媽就趁著這樣的勢頭,把七八歲的小偉交給家裏的老人,便興奮又好奇的加入了打工的浩浩隊伍裏。就這樣十多年,小偉從七八歲到十八歲,十多年沒有見父母很有錢很幸福過,但是他得到的卻是誰也無法補償的童年的寂寞,隻是還好,他還有大群的燕子陪著他。
奶奶是個迷信的老太婆,她執著地相信燕子在她家築巢這是喜兆,而且越多越好,所以她總是對飛來的燕子歡迎備至,嗬護有加,生怕招待不周氣跑了它們。小偉也跟他奶奶一樣非常地喜歡燕子,隻是他是出於一個孩子寂寞和純潔的童心,他覺得燕子嘰嘰喳喳地聽得懂他的話,他也覺得他看著燕子烏黑的眼睛也明白它們想的事。初夏的時候,是許多春天出生的小燕子試飛的時候,每天清晨,小偉總是坐在門廊下看著它們奮力的扇動翅膀,旁邊有大燕相護著,大燕在旁大聲地叫,保護和教導著它們。小偉看到這些總是禁不住想起自已的父母,想他們要是在身邊這樣關心他多好。隻是有一天,到了中午了,小偉想走出院子去找夥伴玩,他便看到一隻小燕子著急地站在門廊的陰影處,眼神無助。“你怎麽啦?沒學會飛,還是不小心從上麵掉了下來?”他蹲在地上關心地問它,它並不害怕他,圓圓的眼睛望了他一下,努力的扇動一下翅膀卻飛不起來,著急地望著天空。小偉想走,他想也許,它在等媽媽。他起身欲走的時候,卻聽見它求助地叫了一聲,他回頭,便看見院子的角落裏有一隻大黃貓虎視眈眈地望著這邊,隻等著他走好下手。他不放心了,想還是把它放回巢裏去吧,呆在地上太危險了。便把它輕輕捧起,又叫奶奶搬來梯子,自已爬上去,把它放回窩內。裏麵剛好有幾隻雛燕,見到它回來,都紛紛探出頭來,關心地叫著。他才鬆口氣,幫奶奶把梯子搬回原處去。奶奶笑著說,我孫子真善良,燕子明年會帶回來一粒種子給你,你把它種好,就會結個大南瓜,然後裏麵都是金銀珠寶。小偉就笑,追著問,真的嗎?奶奶。第二年,他沒有得到種子,但是他卻認識了小良。那天他坐在自家的竹床上乘涼,看著滿天的星,便有一個小男孩喚他,“哎!”他很高興,就叫他過來。他們一起坐在竹床上,他問他是從哪裏來的,他說,南邊。剛搬來不久。兩人就這樣認識了,且經常地在一起玩耍,做遊戲,彈玻璃珠,淘沙房子,小偉快樂了許多,他和小良成了最好的朋友。
日子過得很快,小偉十八歲的時候,父母都回來了,說老了,再也不出去了。小偉卻急著想出去看看外麵的花花世界。他和小良商量,小良說,行嗎,我們沒出去過。小偉說,有什麽不行的,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怕的。便約了時間,兩人偷偷地去了。
到了廣州,真的到處都是招工的廣告。小偉聯係到表哥,表哥給他們介紹到一家廠子裏。還說,你們好好幹,這家老板是香港的,有錢著呢。他倆快活地點頭,想著掙大把的錢風風光光地回家。隻是事實上並不是想像得那樣,進去了才知道一個月工資才隻有三百塊,如果你想多掙錢,那就加班,按件計錢,做一件加兩塊錢,他們廠是做滑板的,平時月額是一人做500個,如果沒做到的話,還要在三百塊的工資裏倒扣錢,少做一個扣十塊,兩人連著加班兩天,累死累活也終於明白,就是每天都加班到十點,一個月最多也隻能做600個,也就是說,累死累活,一個月最多掙五百塊錢,還要保證不遲到不請假不早退,做的活都是合格的,不被大量的扣錢才有可能拿到那一點點工資,他們直感覺理想破滅,再加上平時住的房子是二十個人的大房,三層的鐵板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老鼠也到處都是小強。夥食也濫,兩稀一幹,早上是包子油條之類晚上稀飯,中午吃米飯,總是一個白菜和一個土豆燒肉,白菜總是葉子上累累的蟲洞,估計是菜市場撿到的,土豆燒肉看不見肉,偶爾找到一塊,興奮得不得了,放到口裏卻發現是臭的,小偉非常的後悔,他想回家了,說這跟舊社會的包身工有什麽區別?小良說,你以為外麵的錢那麽好掙,我們幹滿一個月掙夠回家的路費就走吧。小偉說好,拉著他的手說,我們一起回去。他們是生手,在流水線上做活非常的慢,最可氣的是,受老板剝削倒還罷了,問題是都是可憐的打工者,那些老手看到老弱病殘的新來的也欺負,他們在前麵加快速度的幹,所以到了小偉小良他們這裏,活就堆得多得不行了,他們忙得團團轉,滿頭大汗,在他們的笑聲中倆人互望了一眼,就有了信心,更加加緊的把手頭的活幹完,漂亮地狠狠地還擊了他們。一個月後,各自拿到四百塊錢,回了家。
然年輕的心總是覺得外麵比家裏好。回家二年多,小偉就煩膩了家中的生活,又想出去。他在電台裏認識一個女孩子,那女孩說她在廣州江門,隻要小偉過去,就有工作過,很清閑,而且還說她對小偉很有好感,想找個這樣的男朋友。小偉就心動了,跑到小良家,問他去不去。小良說,不去。哪有這種好事。勸他也不要去。他不肯,就自已一個人去了,第一次見那女孩,長得不漂亮,但想想自已是來工作的,也還是笑著和她打招呼。女孩帶到到店裏,培訓了他幾天,說要入他們公司,首先要買他們公司一份產品,價錢是五千塊,小偉你買一份吧。小偉就想慘了,碰到傳銷的了。他想回去,但是那女孩就板著臉不讓,晚上把他睡的房間的門反鎖著,吃飯上廁所都叫人看守著。小偉說,我願意買,我給家裏打個電話,要他們寄錢過來,我沒帶這麽多錢。那女孩笑著說好,你用我的小靈通打吧,你用你的打太貴了。不想把他的手機還給他。他也不反對,打通了小良的電話,用家鄉話說,小良,我碰到做傳銷的了,現在被他們關起來了。小良說,你別著急,我來救你,你把地址告訴我。他便把大概地址告訴他。他說好,又再三告訴他不要和他們起爭執,這幾天就答應跟他們合作。他說好,直覺委屈和安了心。還想說什麽,那女孩就啪地搶過電話,說要個錢怎麽打這麽久,我看你不像給你家裏打啊。他說,怎麽不是,我不回家要錢,我怎麽買你們的產品。便在擔心和無聊中過了兩天,兩天後,當他在被那些人灌輸著傳銷的好處的時候,門處有警笛響,然後門被撞開了,那些人被扣了起來,小良進來了,他抱著小良,說,你怎麽知道在這裏的,小良說,我查了那個電話號碼。他就拉著他的行李坐了警車去了火車站,在火車上,小偉說,小良幸虧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小良就笑著說,我們是朋友,我有難,你也會這樣待我的。我很早就知道這點了。他便笑了笑,很是感動。
回了家,就再也不想出去了。小良他家是做泥磚的,家裏錢也不多,但是他守貧知足,他總是勸小偉,做人最重要的是幸福,而不是掙很多錢,小偉就反問,沒有錢能幸福嗎,小良說,夠用就好。小偉總是聽不進去。他總是想著多掙錢,奮鬥了五六年,由於掙不到,便經常的難過,心情不好便去魚塘釣魚,不想那魚塘是被別人包養的,剛下釣杆不一會,便有人過來,不許他們釣,折了他的魚杆,又去折他朋友的,小偉就阻止了,因為兩杆都是他的,幾百塊錢一根,他舍不得。他說,兄弟!那人過來就是一腳,他也就還手了,許多人就圍著他一起打,那朋友嚇得要死,一個人跑了,他身上被砍了無數刀,一身的血,掙紮著到一家小店裏,想自已要死了,那老板是個見過世麵的人,說,孩子,你這事不小,快給家裏打電話。他的眼裏就劃過白發蒼蒼的奶奶和有高血壓的媽媽,他就撥通了小良的電話,他說,小良,我被人砍了,你來一下。小良就急說,你在哪。一會就風馳電掣的趕過來了,把他送到醫院,醫生說,要馬上動手術,但要先交錢,你先付五千塊住院費,小良說,醫生能不能先等等,我沒帶這麽多,我馬上去拿,你看他都要死了,滿身的血。小偉就躺在醫院的地板上,血就從上往下流,落到地板上,滴答滴答的響。醫生說,不行,這是製度。小良就說,我給你跪下了,你先救他吧。我馬上去弄錢。小偉就聽到膝蓋著地的聲音,但是醫生是冰冷的,他說,你快起來,這又是何必,我們醫院又不是慈善所。小偉心裏又痛又憤怒,幸好這時走過一大夫,大夫說,這孩子要趕緊救,失血已經很多了。這樣吧,我把我的工資卡押這裏。他才被抬進醫院。出來的時候,媽媽和小良都已經站在床頭,媽媽哭個不停,小良說,阿姨你別哭,小偉過了危險期了。他媽就說,謝謝你孩子,幸虧小偉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小良說,阿姨快別這麽說,我跟他是從小的好朋友。他有事我也很難受。阿姨,住院費我剛從家裏拿錢過來已經交了,這裏還有五千塊錢,你先拿著,不夠了,你再跟我說。小偉聽了,眼眶突然就濕了。隻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就微微地偏過頭去,不讓他們看到。
病好的時候,小良來看他,他馬上要出院了,病房裏就他們倆個人。小偉說,小良,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小良說,因為你也很好。小偉說,你對我這麽好,叫我以後怎麽報答你,小良就說,你已經報答過了。我是來還情的。小偉就好奇地說,哪有啊,從小到大,都是我麻煩你。小良就笑著不答,隻說,你們家的燕子越來越多了吧。小偉就說,嗯呀。
第七章 虞(魚)美人
虞(魚)美人
他是水底世界的老板,工作純粹是因為喜歡,而不是生計所迫。他有一個很有錢的老爸,大學畢業後,就自已獨自開了家海底世界,幾年後也贏了利,買了豪宅和汽車搬出父母家來住。每天開著BMW來上班,一天的工作就是看著水族裏一些其它的工作人員換上美人魚的衣服,潛到深水裏去,做著各種各樣的花式遊泳,來博得遊客的讚賞。他隻需維持一下秩序就行。盡管事很少,可是他每天總是第一個到,然後最後一個走。他好像從小喜歡美人魚,小時候讀到安徒生的魚美人,就著了魔般,喜歡上了那個堅貞美麗的小公主。隻是現實中卻是沒有人魚的,科學家一遍一遍地告訴他,沒有。唯一說有的一次,那個禿頂的科學家告訴他,美人魚就是那醜陋的海獅,他當時恨不得揍他幾下。所以從少年開始,他在上課的時候,在無聊的時候,在寂寞的時候,一遍遍地就在紙頁上畫著美人魚。一筆一畫,含著深情。畢業後開了這個水族館也是因為這個情結,他是太浪漫的男子,可是他有錢,所以他可以為理想活著。
25歲的時候拗不過媽媽的意思,在一家五星級的飯店裏去和不同的女子相親,他忍受著那些俗氣的女人,微微笑著,隻是為了讓媽媽滿意。媽媽真的很滿意,故意提前離開,讓他們單獨談談。他招招手,對麵的女子害羞的俯過身來,他在她耳邊說:“你有魚尾巴嗎?”那女子驚恐地望他,罵他神經病,他眯著憂鬱的大眼,看她們一個個落荒而逃。
在他嚇走了數不清的相親女子後,媽媽終於說,不管你死活了。他才得以現在能睜大眼看著那些水中妖嬈神秘的女子,隻是也還是有遺憾的。畢竟她們不是真正的魚美人,她們不是長得太醜,就是技術不好。而且很多遊著遊著的時候,下麵的泳衣脫落下來,露出人的雙腿,讓他直覺美夢破碎,他在外麵大聲的怒罵,用拳頭砸著玻璃,隻是發火後,往往有更深地愁悵盈滿心間。他的魚美人情結太深,而午夜夢回的時候,他總夢到沉船,夢到那尾紅色的小美人魚向他遊來,然後在接近的一瞬間一個浪頭打過來讓他失去她,夢醒後是滿頭滿腦的疼痛。
他越來越抑鬱,越來越難過,也試著和其他女子交往,可是總是神經質的嚇走她們。這樣的狀態直到有一天。
那天很晚了,所有的員工都下班了,他循視著每個地方,一一地關燈準備離開,走到平時表演魚美人的地方時,他聽到拍水聲,他循聲望去,看到一隻美人魚正在急急的遊著,他以為是沒有回家的員工,他走過去,拍打著外麵的玻璃,打著手勢叫她馬上出水回家,但水裏的女孩躲他躲得遠遠地,他又走近她遊的地方,這時才看清她的一雙大眼驚恐地望著他,她長得非常的美麗。而且另他震驚地是,她的魚尾巴是真的,天然的和身體相連,那種人造的泳衣根本不能和她比。原來,有一隻真正的魚美人跑到他的水族館。老天憐我!他歡呼一聲,快速地跑到入海口,他的水族館是和深海相連,肯定是這隻小美人魚誤闖進來,卻不知道出去了,以前就經常的有大的鯊魚闖進來,嚇得那些工作的人都不敢下水表演。他下死力氣的把入海口堵死,然後又一古作氣地把水玻璃內的水放掉,小美人魚漸漸擱淺,然後充滿敵意地望著他,身體瑟瑟的發抖,尾巴無力地拍打著水泥汀的地麵。他心慌慌的把門打開,衝進去,把她抱著,不顧她的掙紮,又立馬開動車子,風馳電掣的回到家,把奄奄一息的她放在自已的大浴缸裏,又放滿清水,他才鬆了一口氣,把衣服脫了,一頭一臉的汗,累地坐在衛生間的地上,看著她。她遇到水,在浴缸裏翻了個身,然後蜷縮在一角望著他。她看上去就像一個身高一米六左右的瘦小女子,他很高興他的浴缸養著她卓卓有餘。他喘著氣,他終天有了一條真正的美人魚,他說;“寶貝,你好,讓你受驚了。”說得是那樣的深情,他怕嚇著她。她不說話,他又說:“寶貝,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等你等了好久了。”她還是不說話,隻是望著他,眼裏盡是恨意。他也不介意,看著她就足夠了,慢慢地便趴在浴缸旁睡著了。
是被一陣陣的拍水聲弄醒的,他睜開眼就往浴缸望去,看到她還在,便放了心去做其它的事。先自已起來衝了個澡,就站在她的旁邊,他說,我脫衣服洗澡你不介意吧,對不起,我隻有一個衛生間,如果知道你來,我會建兩個的。她還是不說話,他便洗了澡,換了幹淨的襯衣,一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便打電話到水族館說今天他不去上班了。做完這一切,他便愉快的望著她,嗬嗬,他現在金屋藏嬌了。他吹著口哨,看著她,雪白的皮膚,悲傷的大眼,真的很漂亮,不過好像憔悴了不少。想想快一天沒吃東西了,便趕緊又去弄吃的,他自已咬了個三明治,拿了女孩子愛吃的酸奶和蘋果過來,放在她麵前,她不吃,然後塞到她手裏,但啪的一下又掉到水裏去了。他搖搖頭,給她重新換水,想想這些她也許不吃的,又想起冰箱裏還有一些生牡蠣,他便拿了來,遞給她,他看她眼睛閃了一下,笑了笑便轉身出去,關上門的時候在門縫裏往裏望,看她吃得香甜,自已也不由好開心。便愉快的開車出去,在超市裏買了很多牡蠣和海鮮回來,又去花店買了一束玫瑰花,回到家,一開門,看到有水漬從衛生間裏滲透出來,他慌慌地開門去看,看到她躺在地上,一地的水,額角還破了,還在流血。原來她是掙紮著想出去。他心疼得收拾幹淨,抱她起來,又重新換好水,在她額頭上粘上創口貼,他抱著她,他說;“寶貝,你想出去嗎,這是人的世界,外麵是沒有水的,你出去就死定了。”她不出聲地望著他,那你為什麽把我搶回來,我本來過得很開心的!大眼睛悲傷地望著他,她的眼睛會說話,他低下頭去,他愧疚地說;“我太愛你了,當時就隻有這麽一個念頭。”他把她重新放回浴缸,又拿來玫瑰花,放在鏡子前的的石幾上。他說;“送給你的。”她還是不說話“寶貝你是不是吃了巫婆的毒藥才不會說話的,那你應該變成人腿啊。”他想逗她開心,但是她還是不理他。翻過身去,將臉埋在水底,雙手浮在水麵上,一副很無助和悲傷的樣子。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看著她越來越憔悴,仿佛間他感覺自已錯了,愛,好象不是這樣的,真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放手,隻要她幸福就好。他坐在她對麵,心裏很是悲傷,她現在已經不生氣了,浮在水麵上的一張臉盡是傷心和絕望,他說:“你是不是想家了?她側身望著他,仿佛在說:“放我走吧,不然我會死的。”他低頭沉默不語。
第二天淩晨,他又像把她抱回來一樣,把她重新抱上車,開到水族館的入海口,把她放入水中,他說;“寶貝,這是你來的地方,寶貝,你還認得路嗎,你回家吧。”隻覺眼裏有淚,是這樣的不放心和割舍不下,他到現在他也不願承認他愛的那樣的女子是不存在的,他無意中拾到的她隻是一尾不會說話也不懂感情的人魚。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她在海水裏適意地搖著尾巴,然後眼睛望著他,在他的身邊來回的遊了兩趟,便鑽入深海裏不見了。
第二天他上班,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取消水族館的魚美人表演,且從此再也不用表演了。
仿佛一夜間長大懂事,30歲的時候找了一個女子結婚,35歲的時候,有了自己的潛水艇,開著到深海去玩,潛水的時候,在一處珊蝴叢處,看到一抹熟悉的紅色倩影,她繞著他轉了三周,他望著她美麗如昨的臉龐,止不住聲音哽咽,“寶貝,你還好麽?”她點點頭,捧著他的臉龐在他唇間深深一吻,然後別去,在水裏,誰也看不見他的眼淚。
第八章 江城子
引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自打老伴去兒子所在的那個城市治病後,張老漢寂寞了不少,每天衣服要自已洗,飯要自已煮,這些倒還罷了,最令人難受的是,沒有一個人陪他說話。他家住在山裏麵,要翻過一個山頭才能碰到一個鄰居。隻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看到老伴坐在他床頭,握著他的手,像平常一樣微微笑著,他不由也快活起來。說:“你回來啦。”他老伴點點頭,說:“嗯,回來了,舍不得你。”聽著心裏也不由平和安靜起來。他坐起來,拉著她的手,關心地問她:“病都治好了嗎?”“治好了,兒子有事,就把我送上火車,我自已回來了,城市裏住不慣。你餓了吧,我給你做飯去。”她起身忙活開來,老漢坐在那裏,看著她依然嬌俏的背影,心裏感覺好踏實幸福。想起年輕的時候,她不管他年紀比她大好幾歲,不管他家境貧寒,任是不顧家裏的阻饒嫁給了她。在一起一輩子過得都是清貧的生活,她甚至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想到這裏,老漢不由愧疚得眼眶濕潤。後來生了一兒一女,都送他們讀完了大學,到大城市去生活工作了,平時很少回家,說是忙,隻剩下兩老人在這大深山裏作伴。飯做好了,她叫他過來吃,臉上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菊花,她比他年紀小,年輕的時候,她不聽他話了,他就怒道:“我要揍孩子了。”便揍她屁股,每次她都恨恨得說道:“等你老了我再來算總賬。”現在他真的是老了,走路都顫顫微微的,估計離入士也不遠了,她也老了,但是因本來就比他小,所以腿腳還利索,除了這次生的大病。當然年少時的戲言也沒有當真,她隻是比年輕的時候還更加細心的照顧她。兩人以前閑著的時候也經常計論誰會先死的事,她總是說;“你先死吧,我先死了,放你一個人在這世上我不放心。”他說:“那就一起死。”他吃著碗裏的飯菜,剛吃完,她又立馬給他再盛一碗,他笑著說:“現在吃不了那麽多了呢。”又看著她幾乎沒動筷子,便說,你也吃呀,她笑著說,不餓。吃完後,他說:“老伴,我們到院子裏曬太陽去?”她洗著碗說:“我做完事再去,你先去吧。”他便一個人踏實地去了,躺在太陽底下,看著院子裏她以前侍鬧的花花草草,牽年花開著藍色的小朵,幾乎爬滿了整個院子。他舒服地歎口氣,想一個人幸虧有個伴,否則在世上也沒有什麽意思,孩子大了也不親了,都遠走高飛,隻有妻,才是一生一世都伴在身邊的人。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還像年輕的時候抱著她,她好像比以前輕了不少,且全身冰冷的,他用自已滾燙的身體暖著她,跟她絮絮地說著一些話。往事像回流的河水一樣,想起年輕的時候,他為了生計獨自南下打工,她總是一個人做完所有的家務活,也從來不說苦和累。半夜悉悉索索的響,他睜開眼,看到她把卷起的窗簾放下來,他說做什麽要放下來呢,她說,怕早晨的光線刺眼。他有點奇怪,她以前可是很喜歡曬陽光的。他也不言語,早晨起來,她像往常一樣給他做好飯菜,跟他說:“老漢,醫生說我現在曬不了陽光,院子裏的地和菜我們不要了罷,我現在沒有精神侍弄了。”他說,我侍弄吧,你大病剛好,你在家歇著。她就幸福地笑,說還是老頭子好,這輩子沒嫁錯人。說罷就往裏屋走去,去收拾屋子。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他跟她說,老伴,你現在也太輕了吧。我昨晚看到一陣風,就把你吹跑了老遠呢。她有點吃驚地望著他,說,哪有呀,你做夢吧。老漢就不言語,他很滿足現在的生活,兒子也不想念了,隻想守著老伴到死。
這樣的日子過了快一年,快過年的時候,他去縣城給兒子打電話,盡管老伴再三囑咐說不要在兒子麵前提她,怕他擔心她的病,他還是在聽到兒子的聲音後說漏了嘴,你媽現在給我做了新的棉衣。那邊遲疑許久,然後說:“爸,媽其實在來我這看病的時候就死了。骨灰都是我去燒的。爸,我們當時不敢告訴你,爸你是不是知道了,是誰告訴你的,爸你別太掛念她。”他無語地掛了聽筒。
沉默地往家趕,遠遠地就看到她站在門廊的陰處候著他,看到他就笑著說:你回來了。嗯,他應著,拉著她的手進裏屋,把窗簾放下,讓陽光少進來點。眼裏有淚,她關心地問他怎麽啦,他說,是沙子迷了眼。他說,老伴,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第九章 雨中花
傳說中,在清明節前後,有一種花會在雨中開放,狀如小傘,又生長在墳頭,故名“鬼打傘”若有人能見到它開放,此夜12點的時候,在死去的親人墳前拿著它急走三圈,就可將孤魂帶回家來。
涵子是個相信鬼神之說的女孩。這主要是受她外公的影響。她小時寄住在外婆家。他外公有個朋友,叫做“樂遊神”,靠收妖為生。沒有老婆,所以經常地來她外婆家蹭飯吃,飯後跟外公談的最多的是在外收妖的逸事。比如,若死去的家貓沒有掛在樹上,而是被埋在土裏,那這隻貓百分之百就會變成野貓精,回來向以前的主人索仇,怨他讓它死後不得安生。樂遊神說,隻有他看得到她,她使妖法讓人得病,然後終日綠著眼睛伏在病人的心口上。涵子就這樣地睜大眼聽著,夏夜的天空是這樣的靜寂,有蝙蝠呼啦啦的飛過,她就從脖子直涼到背上。也有鬼的故事,樂遊神說,如果死人在鬼節出殯的話,就會驚怒所有的鬼魂,她們就會來報複,阻止。有一次,不得以,有一家剛好趕在鬼節那天,在家又不能多待,因為棺材停放久了,會危險到家人。就請他去。他說,那夜真的是到處都是鬼啊,牆上影影撞撞的,不曉得為什麽有這麽多影子,用法器刺上去,吱吱呀呀地響。涵子就怕了,她說,外公,我怕。樂遊神說,不講了不講了,怕嚇著孩子。末了又說,小孩子是看得到鬼的。涵子睜眼瞅了睡月光下蒼白地牆壁,就愈發的害怕。
而事實上,涵子二十多歲的時候,守著李林的靈位,她也清晰地回憶起童年,她兩次遇鬼的經曆。一次是晚上,她一個人和夥伴玩過後獨自回來,看到一家的屋簷下僵僵的站著一個穿黑衣的老太婆,在那裏隨風搖擺,涵子直覺那是個鬼,她果斷地走過去,用樂遊神教她的法子,用腳使勁地踩了那個鬼的小腳,那鬼就消失了。她才得勝地回去。還有一次,是她讀六年級的暑假,去外婆家住。外婆讓她睡在外公死去的房裏,那時外公剛死去不久,她睜大著眼睛躺在那裏,想起自已躺的姿勢方向都跟外公死的時候一個樣,夜裏的知了在午夜的時候不再叫了,連老鼠也不活動了。她便借著月光看到有白影走到她床前,替她掖好被子,叫了聲囡囡,她不應,那影子就歎口氣,輕輕地穿過門遠去了。
所以涵子是信鬼的,她親身的經曆告訴她,人死後是有靈魂的,所以她從骨灰塔回來,她都沒有時間悲傷,她在想著如何把李林喚回來,她不想他就這樣離開她。說好了過年就回他家結婚的,他卻出了事,大巴在高速上翻了,有許多人沒死,但是他卻死了。事情來得太快,一切都結束了,房子裏剩下她一個人,她也沒有回過神來。
涵子是本科生,所以她知道怎樣用搜索引擎找到自已所需要的信息。“怎樣找回靈魂?”她在自家的電腦裏用穀歌一遍一遍地搜索。很多都是無用的信息,但是也有用的,西方科學家用實驗證明靈魂是真的存在,這樣更加加強了她的信心。終於找到了,說,對著靈位來回扇兩個耳光,靈魂就會憤怒地出現。她跑到李林的靈位前,睜著眼看著,可是舍不得打。抱過來深深一吻,想起他們在一起的快活時光,她比他小六歲,在他麵前一直像個小孩,他也一直縱容她,在一起七年,到現在,每天晚上他也還是從後麵抱住她,一隻手放在她的乳房上才能安心入眠。她含著淚說,林,歸來。但是沒有響應,一切如前般安靜悲傷。於是隻得先說聲對不起,輕輕的扇了兩個耳光,然後靜等著,但是隻有風吹過,月亮從窗玻璃外透過來,悲傷地看著她。看來這個方法沒用,隻得另外找方法了。用現代的搜索工具找不到,涵子決定去天橋去試試,看看有什麽半仙之類的沒有。
天橋上人來人往,她站在那昂首尋覓,還真讓她尋到一個。是一個四十開外的老女人,黑胖的臉。她說,她可以通靈,也就是說李林的靈魂會附在她身上跟她說話。說通靈很易折她陽壽,所以要許多錢才行。涵子啪地就遞過去兩百元錢,那女的直誇她心誠。她也不言語,跟著她走進不遠處一個小房間,屋裏黑暗輕悄,點著兩隻白色的蠟燭,掛著一個紅縵。開始了,她心裏很激動,靜等著李林的歸來,那女人身體開始顫抖,然後有男聲傳出,但不是李林的聲音,他的聲音溫厚低沉,又豈是這種女人氣。但她還是執著的輕聲地問,你還好嗎?你可不可以不走,回來陪我?沒有你的日子我不知該怎麽辦?說著說著自已在黑暗裏就一臉的淚水,那邊就歎氣,說陽數已盡,他要趕緊地去投胎。然後聲音就沒了,換成原來的女聲,說兩百塊隻能通靈這麽久。如果想再說話,還要加錢,她直覺假,又肯定那人不是李林,騙去了兩百塊,但總算發泄了一下,也就走到陽光底下來,還是落了空,但還是執著地要去找到。
她打電話回老家,外婆還在世,問起樂遊神還在嗎,外婆說還在,找到樂遊神的聯係電話,她打過去。把情況簡單告知,樂遊神就在那邊很老很長地歎了口氣,說孩子你回家一趟吧,我幫你。你要帶上他的骨灰。她說好,掛電話的時候,又說一定要在清明前後的一天趕到。還有骨灰壇子的封口一定要緊,不能讓骨灰掉落,也不能讓其它的灰塵落進來,還有就是一定不能讓骨灰壇子見陽光,陰氣被陽光照盡,就回天無術術。她緊緊地記著,連聲說好,?熗說緇埃?就一身黑衣黑鬥蓬的,開車到骨灰塔裏去。李林的骨灰存放在深圳郊外的青山上,她風馳電擎地開過去,把車胡亂地泊好,連走帶爬地到了半山腰,把骨灰塔的門砸開,進去,沒有一個人,是深夜,她打開手機,用手機的顯示屏照著一層層的樓梯,李林的在十二樓,她打著哆嗦一層層地上去,手機的光一明一滅,她就這樣一身的汗,黑夜裏隻聽到她的腳步聲和她沉重地呼吸聲。終於到了,她走到麵前去,抱走那個藍磁花的瓶子,沒命的跑下去,走出塔的瞬間,又回過身來,鞠了一個躬,連說對不起,打擾你們了,請原諒我,我不得以。然後就流著淚飛也似地往山下跑,淚水混著汗水,在山腳找到自已的車子,開動跑到家。又來不及得喘口氣,找不到黑布,隻得在自已的衣櫥裏找到一條質地很好的黑色晚禮服,用剪刀剪開來,把壇子包得嚴嚴實實地,就給自已打點行裝,臨出門的時候,看著提在手中的壇子不好,這樣太容易碰碎了,萬一被撞壞了,就一切都完了。她想了想,咬咬牙,幹脆一橫心把壇子係緊,纏在自已的腰間,再穿上李林的一件黑色的毛衣,再外麵罩上一件黑色的大衣,她看看鏡子裏的自已,一切收拾停當,自已的腰那麽小,現在看起來肚子微微凸起,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說,我愛,我們回家。就趕去了車站,坐上了回湖南老家的車。
從深圳到涵子外婆家,火車是九個小時,再要坐七個小時的汽車,外婆家在湘西,窮山惡水的地方。她賣命的擠上了車,沒有買到臥鋪,她慢慢地從過道挪過去,想挪到九號車廂去等著補臥鋪票,她像個隨時與人戰鬥的勇士一樣,劍拔弩張地,沒有人碰她,因著她孕婦般的氣焰。她悲傷又堅強,執著地不放手,一定要他回來。終天在淩晨的時候補到臥鋪票,她才在肚子上蓋好被子困倦睡去。黑暗裏有人深深的歎息,坐起來給她蓋好被子,撫著她憔悴年輕的容顏,淚水決堤一般。
到家的時候,剛好是清明的那一天,下著細雨她掂著個肚子站在樂遊神麵前,老了的樂遊神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感覺。她叫“樂外公,拜托你了。”感覺見了親人一般,有了依靠。老人歎著氣說,孩子,你把他的骨灰交給我,然後,你去墳頭上等著鬼打傘開。如果你能見到花開,你們就有救了。她含著淚點頭,解開腰上的骨灰壇子,雙手捧著交到老人的手裏,就去了墳場,經過外公的墳頭,她跪在泥地裏,涕淚俱下。在雨水裏連著磕頭,外公助我。從天明到深夜,她徘徊在墳場,看著一朵朵鬼打傘,它們不是骨朵,就是已經怒放,她盲目地急急地尋找,不是看著一朵開放的鬼打傘打自已的臉,就是盯著一朵骨朵許久。風中有深深地歎息。沒有,沒有找著,到淩晨的時候開始絕望,因為傳說中,隻有清明及前後一天是有鬼打傘開放的。樂遊神已經替她把骨灰壇子葬在外公的身邊,就等著她看到鬼打傘開,繞墳三周,靈魂歸來。但是沒有,一直不懈地在墳場尋找,到了清明後第二天的晚上,離著淩晨的時間越來越近,心開始一次次的絕望,可還是堅持著,終天在十二點差幾分的時候,親眼看到一朵鬼打傘盛開的全過程,她哭著笑著,把它摘下來,繞墳三周,魂兮歸來,魂兮歸來。靜等著愛的人出現。卻沒有,雨早停了,月光靜寂的照過來,她坐在他的墳頭低低地說,樂外公,你騙我。終天撐不住,倒在汙泥裏。
樂遊神抱她回家,輕輕地歎氣,路上有黑影跟隨,樂遊神說,你走吧。我知你的意,你回來也不會對她有什麽好處。她的日子還長,不能守著鬼過一輩子。那黑影就說,那就拜托你了,麻煩外公照顧她。聲音哽咽,然後伏地三拜,在風中遠遠別去。隻有月光照過來,清晰地照著涵子臉上的淚漬。
第十章 惜瓊花
惜瓊花
漠河會不會是中國冬天最冷的地方?尹哲後來總是這樣疑問,溫度可以達到零下四十三度。他想著他童年那麽單溥寂寞竟然沒有在那種地方凍死。
尹哲是浙江人,但是由於爸爸是搞地質的,大學畢業後被分到漠河一個小山村裏,他們全家就隻得隨行了。那個小山村剛好夾在大小興安嶺的褶皺裏,總共隻有十來戶人家,尹哲是那樣地不適應和不喜歡,但是年紀尚小的他有什麽辦法呢。媽媽知道他難受,想念江南的四季如春,就給他在院子裏堆了個雪人,大大的黑眼睛,圓圓的身體,說,哲哲,南方可沒有這麽漂亮的雪娃娃哦。尹哲就笑了,開始和雪娃娃玩。爸爸經常地到工地上去考察,媽媽也有自已的家務事,集市的買賣要做,尹哲是非常寂寞地,不過現在好了,他有雪娃娃。他跟她不停地說話,問她冷不冷,有沒有家,想不想爸媽,餓不餓。說她要是能活動就好了,他們兩人可以一起打雪仗,雪娃娃就紅著腮幫子,在寒風裏望著他笑。
和雪娃娃嘮了兩天的嗑,他就認識了小瓊。小瓊穿著大紅襖子,胖呼呼地,可是雪白肥美,晶瑩剔透得可愛。她笑著跑到尹哲麵前,說,你哪來的呀。一口的東北腔。尹哲就害羞地笑了,他說,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我爸爸在這裏工作。小瓊就說,這樣啊。我家就這的,我叫小瓊,你叫什麽名字?尹哲就覺得東北妞就是不一樣,那麽豪爽。他就說,我叫尹哲。我以後常跟你玩可以嗎,我沒有什麽朋友。小瓊就說,好啊。兩人就成了好朋友。小山村裏好冷啊,經常的是零下二十二度,尹哲在炕旁也覺得冷,可是小瓊好像一點都不怕冷,她在院子裏的雪地裏叫啊,笑啊,把雪球砸向他,叫他出來玩,他才又跑出來,玩得久了才熱起來,兩人坐在雪地的幹草垛上,把雪拂開。小瓊就看到他的手生著累累的凍瘡,青紅發紫,很是難看。她說,哎呀,你怎麽不早說。尹哲就縮回手,放在袖子裏藏起來。小瓊就說,你等等我。然後飛也似的跑回家去。尹哲就聽話地等在那裏,過了一會就又看到她喘著大氣跑回來,手裏多了個小瓶子,她倒出來,是綠色的藥膏,說是她家的祖傳密方,治凍瘡再有效沒有呢。尹哲就任她把藥塗在他的手上,涼涼地,可是很舒服,看她那麽細心,長長地睫毛密密的往下鋪著,心裏就很溫暖。覺得這個女孩子真好。小瓊回去的時候,把藥瓶留給他,又反複的叮囑藥的用法。
兩人成了最好的朋友,且越來越大,感情也就自然地往戀愛的方向發展了,尹哲考上廣州的大學,心裏開心得不得了。心裏想,他終於可以靠自已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隻是有點舍不得小瓊。小瓊還是像小時候那樣胖,隻是也還是那樣的美麗。他走的時候,小瓊在他麵前掉眼淚,尹哲說,小瓊,我讀完就回來了。回來我就娶你。東北姑娘就笑了,說,好,我信你。我等著你。
然後就是四年的離別,和四年的鴻雁傳書。但是尹哲畢業後,他卻留在了深圳。他揮不去童年對寒冷的厭惡,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但是卻還念著那個地方整個冬天的雪花,想念著美麗善良的小瓊。他打電話回去說,小瓊,我不回去了,你能不能過來。小瓊就不說話了。他在這邊認真地解說和勸了許久,小瓊隻說了一句話,我怕熱,我到了南方,看不到雪,我會死的。他就笑,他說怎會呢。小瓊就傷心地說,你不懂我,你不在乎我。說完就掛了電話。剩他一個人在風中發呆。
但是兩人也還是深愛著的,誰也舍不下誰。他還是執著地打電話過去,勸說小瓊來深圳。他苦口婆心,他說,我父母都回了浙江。小瓊,我現在那邊就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過來是我們在一起的唯一的辦法。而且南方經濟發展快,我在這邊機遇多許多。小瓊就遲疑了,她說,過去了,有辦法不熱嗎。他說,當然有。這裏也有冬天的,也冷,要是到了夏天你受不了,我們可以呆在家裏開著空調,想要多冷就可以有多冷。小瓊就心動了,她說,那我過來。尹哲就鬆了口氣,開心地等著她的到來。
去車站裏接她,小瓊一個漂亮村姑的打扮,在火車站找不著北。可是看到尹哲就整個人撲過來,像隻快樂的小鳥。兩人就開始同居。來的時候是冬天,尹哲帶著她去步行街買衣服,她第一次看到南方的花花世界,開心得不得了。抓著尹哲的手緊緊的,對什麽都好奇都興奮,尹哲帶她去哪裏,都說,好漂亮。尹哲請她吃任何東西都說好好吃。尹哲就笑著看著她,說俺家媳婦可真好養活,這麽容易滿足。她就哈哈的大聲地笑,有許多人就往他們這邊望,很多人驚豔小瓊的美貌。小瓊珠圓玉潤,豐滿潔白,是廣州女人做夢也想擁有的。尹哲就覺得那一刻很幸福。
總是在夜裏,半夜起來,就聽到小瓊掀開身上的被子直說熱,又把他叫醒,說,我們回去行不行,我怕。再熱下去,我會死的。尹哲有時候也很累,剛開始還抱著她安慰幾句,後來就故意裝醒不了,惹急了,就忽地坐起,罵她神經病,說沒見過這種女人,這也叫熱,你是雪人嗎,天熱了會化啊!小瓊就不言語,傷心地看著他。
夏天一步步地來了,小瓊越來越怕,她現在連門都不敢出了。剛來的時候,她沒有學曆,尹哲又養得起,就不讓她出去工作。她也很樂意地在家裏呆著做飯。可是日子久了,多了一張吃飯的嘴,小瓊又吃得多,尹哲就說,你能不能出去找份工作。她就寒了心,冷聲說,你要我到哪裏去找工作,我能做什麽?眼裏有淚,尹哲也知道自已錯了,連說對不起。可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能有什麽高收入,兩人的生活越來越拮據,又不好向家裏要錢,尹哲就隻好更加努力地做兼職,希望能過得好一點。
可是夏天每每頂著日頭回來,一看家裏開著冷得誇張的空調,飯也沒做,她還站在空調口上吹著,一身的汗呢。問她為什麽沒去買菜做飯,小瓊就說太熱了,不敢出去。他就火了,想著自已在外麵拚死拚活,回家來一頓飯也沒得吃。他就忽地拉開窗簾,讓烈日直射進來,怕熱,我讓你怕熱!又衝上去,推開她,把空調關了。小瓊哭著攔他,說,尹哲,我真是雪人啊,我為了你不顧一切地跑過來,你怎能這樣待我。可是生氣到極點的人,又有幾個還有理智。他就是不肯開空調和關窗簾,她一次次地上來央求開空調,煩她了,就幹脆把她推出門去,?緄匕衙毆厴希?我讓你怕熱!外麵有使勁地砸門聲,他冷著血不去理。許久,慢慢的聲音就小下去,沒了,他才慌張地去看,才看見門檻上一堆水漬子還有小瓊今天穿的衣服。恍惚間才知道自已真的哪裏出了錯。
難道她真的是雪人,他想起小時候那個陪伴他的雪娃娃,是這樣的熟悉與心痛。在深圳街頭找了幾天,沒有找著人,她也沒有回來。又不服氣地自已跑到童年住過的小山村裏去打聽,問過那些住了幾輩子的人家,都說誰家也沒有一個叫小瓊的閨女。他才知道,自已真的是親手的殺死了那個深愛自已的雪娃娃。“小瓊——”在雪地裏大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可是萬簌俱寂裏,隻有雪花在輕悄地飄動。再也沒有那個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