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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照的朦朧詩,探索詩。始建於2008。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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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秀華的詩十三首(轉帖)

(2020-04-11 13:28:11) 下一個

餘秀華的詩十三首(轉帖)

 

【我愛你】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幹淨的院子裏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什麽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石磨】

 

橫店的石磨上,誰栓住了我前世今生

誰蒙住了我的眼睛

磨眼裏喂進三月,桃花,一頁風流

磨眼裏喂稗草,蒼耳,水花生

——假如風能養活我,誰就不小心犯了錯

 

我轉動的上磨大於橫店,橫店是靜止的下磨

大於橫店的部分有我的情,我的罪,我的夢和絕望

磨眼裏喂世人的冷,一個人的硬

磨眼裏喂進散,大霧,雪

——風不僅僅養活了我,誰一錯再錯

 

誰扯下我的眼罩,我還是馱著石磨轉動

白天和夜裏的速度一樣

沒有人喂的磨眼掉進石頭,壓著桃花

掉進世俗,壓住悲哀

——這樣的轉動僅僅是轉動

 

【就做一朵落敗的花】

 

我承認,我是那個住在虎口的女子

我也承認,我的肉體是一個幌子

我雙手托舉靈魂

你咬不咬下來都無法證明你的慈悲

 

不要一再說起我們的平原,說出罪惡的山村

生活如狗

誰低下頭時,雙手握拳

花朵倒塌,舉著她的莖鮮血淋漓

 

我一再控製花朵的訴說,和詩毒蔓延

如同抵擋身體的疾病和死亡的靠近

你需要急切地改變注視的方向

改變你害怕舉燈看見的自己的內心

 

生活一再拖泥帶水

剪刀生鏽,臍帶依然饒著脖子

 

【捂不緊,內心的風聲】

 

風聲四起,一個人的模樣出現得蹩腳

房子幾十年不變一下,柴禾背風向陽

向陽的還有,斑駁而落的泥灰

 

向早年的夢要一點華麗的虛構

人生得意,或不得意

盡歡成為道德的審美

 

這個地帶積累著長年累月的風聲

憂傷因為廉價而扔得到處都是

我們不靠詞語言說日子,生活是一種修飾

一直低於風聲

 

多年後,一個埋我的人被指定

這些年,我偶爾想一想死亡的事情

把活著

當成了一種習慣

 

【離婚證】

 

一疊新翠,生命裏難得一次綠色環保

和我的殘疾證放在一起

合成一扇等待開啟的門

36歲,我平安落地

至少一段時間裏,我不再是走鋼絲的人

 

比身份證顯眼呢

在我近視的眼睛裏,身份證總是可疑

她背後的長城時常出現我前生的哭泣

而前麵的名字和數字

仿佛沒有根據

 

隻是,身份證我總是用到

比如生病住院,郵局取東西

殘疾證我偶爾用到

比如申請低保

但是離婚證有什麽用呢

——我不再結婚,從此獨身

 

【一打穀場的麥子】

 

五月看準了地方,從天空垂直打下

做了許久的夢墜下雲端

落在生存的金黃裏

 

父親又翻了一遍麥子

——內心的潮濕必須對準陽光

這樣的麥子才配得上一冬不發黴

翻完以後,他掐起一粒麥子

用心一咬

便流出了一地月光

 

如果在這一打穀場的麥子裏遊一次泳

一定會洗掉身上的細枝末節

和抒情裏所有的形容詞

怕隻怕我並不堅硬的骨頭

承受不起這樣的金黃色

 

【一顆玉米籽在奔跑】

 

快過一場秋風,快過一列火車

快過玉米棒子的追趕

不能阻隔於河流、和魚的汛期

不能耽誤於山坡,和一場紅楓的事故

不能在一陣雁鳴裏徘徊

 

是啊,這麽小

世界多麽大

要趕在天黑前跑到生命的另一頭

要經過秋風的墓穴,經過雪,經過春天的疼

一刻不能停,一刻不能停

 

經過城市,經過霓虹和海水一樣的失眠

經過古堡,和玫瑰的死亡

 

它時刻高舉內心的雷霆,最樸素的一粒金黃

 

【雪災】

 

縱火犯已隱藏於陌生的語音。他的煙頭七日後走火

根源來不及查詢

首先要救出來的本能,然後是埋沒的快感

房子,煙霧,水(需要忽略,生幾層,死就幾層)

 

不能就此罷休。不能讓血跡掩埋於如此大的虛無

罪證這樣無力麽?

烏鴉歇在誰的脖子上,控製不住語音的顏色

看看,盲人都知道這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我的身體裏沒有你要的白,依舊沒有

而且不冷

我挪動文字的時候試圖挪動身體

原野空曠,沒有兔子的蛛絲馬跡

 

然後——

這個連接詞小心翼翼,徒留風聲

 

【你在鍾祥,我在橫店】

 

在地理上,我從屬於你,如一片葉

卷曲在你的袖口上

你醉酒的時候,我就有跌墜的危險

更多的時候,兩種方言以漢水為界

冷暖自知

 

想象你走過的路線,一定有些出入

以莫愁湖為中心,你一反一正就繞過冬天

沒有水源的莫愁湖如果幹枯

湖底會有橫店的地圖,如一隻蝴蝶

而淤泥裏的女子,是多麽容易叫人忽略

 

此刻,我寫下這些

總是責怪自己學不會飄過鍾祥街頭那些女子的

嫵媚

 

【我的身體是一座礦場】

 

隱藏著夜色,毒蛇,盜竊犯和一個經年的案件

暴露著早晨,野花,太陽和一個個可以上版麵的好消息

五髒六腑,哪一處的瓦斯超標

總會有一些小道消息

怎麽處理完全憑一個綁架者給出的條件

他住在村子裏,不停地吸煙

 

這是一座設備陳舊煤礦,黑在無限延伸

光明要經過幾次改造,而且顏色不一

我會在某個塌方前發出尖銳的警告,搖晃著蛇信子

那些在我心髒上掏煤的人倉皇逃出

水就湧進來

黑就成為白

 

袒露著蟲鳴,月光,狐狸的哀嚎和一個經年的案件

隱藏著火焰,愛情,和一土之隔的金黃

總有人半途而退

一個人往裏麵丟了一塊石頭

十年以後

就聽到了回聲

 

【我養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時候,它跟著

我們走過菜園,走過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溝裏,它搖著尾巴

我伸手過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幹淨

 

他喝醉了酒,他說在北京有一個女人

比我好看。沒有活路的時候,他們就去跳舞

他喜歡跳舞的女人

喜歡看她們的屁股搖來搖去

他說,她們會叫床,聲音好聽。不像我一聲不吭

還總是蒙著臉

 

我一聲不吭地吃飯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塊丟給它

它搖著尾巴,快樂地叫著

他揪著我的頭發,把我往牆上磕的時候

小巫不停地搖著尾巴

對於一個不怕疼的人,他無能為力

 

我們走到了外婆屋後

才想起,她已經死去多年

 

【我以疼痛取悅這個人世】

 

當我注意到我身體的時候,它已經老了,無力回天了

許多部位交換著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懷疑我在這個世界作惡多端

對開過的花朵惡語相向。我懷疑我鍾情於黑夜

輕視了清晨

 

還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遺棄,被孤獨

被長久的荒涼收留

這些,我羞於啟齒:我真的對他們

愛得不夠

 

(後記,這裏特意訂正了分段,網上很多她的詩分段不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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