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脈”的同義語。人之深層之脈與地之暗河一樣“深而不見”,故亦可稱之為“
巠”。灸刺過程中顯現於體表的“線”與深層之脈不無瓜葛,“係”又具“線”
之義,故加“係”旁以表之。很明顯,經脈主要是將深層之脈與地之暗河相比類
的產物,並不是解剖學啟導下所產生的概念。“地有經水,人有經脈”、“善為
脈者,必以比類奇恒,從容示之”等記載,可資佐證。
比類方法的運用,比類依托的演變,使得脈由十一變為十二。“地有十二經水,
人有十二經脈”、“經脈十二,外合於十二經水……此人之所以參天地而應陰陽
”等論述,已明確告訴我們十二經脈是將自然界的十二經水比類於經脈所得出的
。“十二”是一虛擬的數字,不能認為人體確實存在著十二條經脈。今天的經絡
研究者不正視經絡學說構建過程中所應用的這種獨特的思維方法,認為人體確實
存在著十二經脈,並且隻有十二條。在錯誤的預定前提下,當然不會得出正確的
結論。其實,“帛書經脈”中的十一脈,就是比類的結果。《漢書·律曆誌·第
一上》說:“天六地五,數之常也。天有六氣,降生五味。夫五六者,天地之中
合,而民受以生也。故日有六甲,辰有五子,十一而天地之道畢,言終而複始。
”陽脈六,陰脈五,陰陽十一脈的說法是在陰陽術數觀念的強烈影響下而倡立的
,不能簡單地認為尚未發現或尚未發展完全。
《管子·水地篇》說:“水也者,地之血氣,筋脈之通流者也。”地之水脈流通
的就是水,人之經脈流通的自然便是血。故《靈樞·經水》說:“經水者,受水
而行之……經脈者,受血而營之。”地之經水流動不休,人之血脈流行不止,而
經脈又何以能使血液流動不休呢?
對這一問題的探求,古人首先是試圖從解剖術中尋求答案。解剖發現“諸脈者皆
屬於心”,進而得出“心主身之血脈”。認為血脈與心連屬,受心的支配和統攝
,血液在經脈中運行,全賴心髒的推動。然而,心又是何以具有這種功能的呢?
當時的解剖術顯然是無法從心之實體範圍內得到闡釋,醫學自身無力解決的問題
,便隻好由思考天地人哲理的哲學來承擔。哲學的氣理論滲透到醫學後,“經脈
留行不止,與天同度,與地合紀”,“夫血脈營衛,周流不休,上應星宿,下應
經數”的觀念應運而生,遂認為血是在氣的推動作用下運行不休的,“宗氣不下
,脈中之血,凝而留止”即可為據。自此,經脈由血液之通道,演變為氣血之道
路,經脈的功能也嬗變為“行血氣而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者也”。
同“脈”既能致病,又可以治病一樣,經脈是“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人之
所以治,病之所以起”的根本之所在。疾病是人體氣血陰陽失調的結果,針灸產
生療效的機理在於調節和影響氣血在經脈中的流動,以祛邪扶正,使氣血和諧,
恢複正常運行。因此,“通其經脈,調其血氣”便成為當時治療疾病的總指針。
通調的方法主要以刺脈放血為主,這可從“凡刺之數,先視其經脈”、“凡刺之
理,經脈為始”、“血有餘則瀉其盛經出其血”、“視其血絡,刺其出血”等論
述得以確證。
在針刺工具十分粗陋與解剖定位十分不發達的遠古時代,刺脈放血無疑具有很大
的潛在危險性。《靈樞·刺禁》雲:“刺陰股中大脈,血出不止,死。”“刺附
上,中大脈,血出不止,死。”即是刺脈放血能致人於死地的“醫療事故”的真
實寫照。麵對這慘痛的教訓,人們試著避開經脈進行針刺,實踐證明針刺脈外,
方法可行,效果很好。“刺大者,微瀉其氣,無出其血”即清楚地說明此時的針
刺療法已由放血改為瀉氣,由刺脈變為刺脈外。
經脈是氣血運行的通道,而“血之與氣,異名同類”。血有形,氣無形;氣為陽
,血為陰;外為陽,內為陰。氣能生血,血能載氣,氣血相互依附。為了解釋針
刺脈外亦能取得較好治療效果的機理,脈內以行血為主,以氣為先導;脈外以行
氣為主,以血為依托的概念應運而生。
不僅如此,先哲們進而認為脈內之血是由營氣“泌其津液,注之於脈,化之為血
”,脈外之氣是“水穀之悍氣也,其氣慓疾滑利,不能入於脈也”。脈內流血,
脈外行氣,即是“營行脈中,衛行脈外”。如是,則“病在脈調之血,病在氣調
之衛。取血於營,取氣於衛”。經脈在這時分化為目能視之、切可得之、刺可出
血、行於脈內的營血係統與外可度之、刺可出氣、行於脈外的衛氣係統。針刺的
方法發展為“刺營血”與“泄衛氣”並存的階段。
在由脈到經脈的演變過程中,古人一方麵積極在形態學上尋找產生療效的機理,
一方麵又因解剖水平的限製而無法實現,醫療實踐又迫切需要從理論上作出回答
。“每當理智缺乏可靠證明的思路時,類比這個方法往往能指引我們前進”(康
德語)。通過形態學上的努力和類比方法的運用,經脈分化為營血係統和衛氣係
統,前者是在解剖學思路下建立的,尚沒有脫離人體可見的血管係統,後者則主
要是通過類比方法建構的,已經逐漸超越“脈”之原始實體,從而使得經脈與脈
處於一種若即若離、不即不離的狀態。
3.經隧已不是氣血之通路,而僅僅是氣運行的潛在通道
《靈樞·本髒》雲:“人之血氣精神者,所以奉生而周於性命也。”明確指出了
血氣精神是奉養與維持生命活動的物質和動力,而“人之所有者,血與氣耳”,
“刺營出血”,“刺衛出氣”戕害人之精血,必然會對人體有所損傷。隨著針具
的改進和針法的廣泛應用,在人之“精、氣、津液、血脈,餘意以為一氣耳”的
“氣一元論”哲學觀念主導下,認識問題的角度和出發點又發生了改變:經脈之
脈內流血、脈外行氣的功能完全可以由“氣”來替代。氣屬無形,氣之通道,故
名經隧。
《素問·調經論》說:“五髒之道,皆出於經隧,以行血氣;血氣不和,百病乃
變化而生,是故守經隧焉。”這裏把經隧視為“行血氣”之通道,但是“血之與
氣,異名同類”,二者相互依附,相伴而行。氣能生血,又能攝血、行血,血賴
氣生,賴氣以行。氣是血液運行的動力,氣行則血行,故“行血氣”完全可視為
“氣行”。該篇又說:“氣有餘,則瀉其經隧,無傷其經,無出其血,無泄其氣
。”明確指出針刺時不必損傷“經”,更不必“出血”和“泄氣”,隻要通過瀉
“經隧”,就可治療“氣有餘”之病證。顯而易見,經隧已不是氣血之通路,而
僅僅是氣運行的潛在通道。
《素問·舉痛論》說:“百病皆生於氣。”氣有盈虧,病有虛實。“瀉經隧”隻
能治療“氣有餘”之實證,而對“氣不足”之虛證則有“虛虛”之虞。為適應“
調其陰陽,不足則補,有餘則泄”的治療大則,“調氣”就成為針刺治療的總原
則,故《靈樞·刺節真邪》說:“用針之類,在於調氣。”針刺手法和施灸方法
分別演變出“補”和“瀉”兩種方法,判斷有效與否的標準則是“氣至”,《靈
樞·九針十二原》說:“刺之要,氣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風吹去,明乎若見蒼
天,刺之道畢矣。”針刺部位也嬗變為“脈氣”所發之“氣穴”,故《素問·氣
穴論》說:“氣穴之處,遊針之居。”《靈樞·四時氣》也說:“灸刺之道,得
氣穴為定。”氣穴位居何處?《靈樞·邪氣髒腑病形》說:“刺此者,必中氣穴
,無中肉節。中氣穴,則針遊於巷。中肉節,則皮膚痛。”可見,針刺部位之“
氣穴”也同經隧一樣,是一個潛在的腔隙。
經隧中運行之氣,名曰“經氣”,其來源和形成稟附於人體髒腑,如《靈樞·營
氣》雲:“穀入於胃,乃傳於肺,流溢於中,布散於外,精專者行於經隧。”因
此,將經氣與髒腑相配就成為勢屬必然。
在經絡學說的形成過程中,將十二經脈與十二髒腑相配屬,經曆了一段曲折、漫
長的曆史過程。從《靈樞·經脈》雷公以“願卒聞經脈之始生”發問,黃帝以“
某某脈”應之看,二者之間的配屬始於經脈;從《靈樞·玉版》“經隧者,五髒
六腑之大絡也”看,則又似乎暗示它們之間的絡屬始於經隧。經絡與髒腑相匹配
,究竟始於哪一階段或層次,實難斷定。如《素問·五髒生成論》記載了與五髒
相應的五條經脈,《素問·氣府論》記述了九經,《靈樞·本輸》論的是十一經
,至《靈樞·經脈》才有十二經脈與十二髒腑相配屬的完整論述。這一演變過程
可以說是與髒腑數目的發展相一致的。如《素問·三部九候論》有九髒之說,《
素問·六節髒象論》有十一髒之論,至《素問·靈蘭秘典論》才始有十二髒之言
。大體說來,經脈與髒腑的配屬的過程是:在了解髒腑功能、經脈功能與走向的
基礎上,根據髒腑功能異常所產生的症狀以及針刺穴位對症狀的改善等的反複實
踐與觀察;在“人與天地相參應”觀念的驅使下,把髒腑與經脈內在連結匹配作
為探索、思考的目標。對上述兩方麵內容的反複觀察與總結,最終完成了十二經
與十二髒的相互配屬。
4.經絡是參天地而運陰陽的生命網絡
通過脈、經脈、經隧三個發展階段,人們已經基本認識了經絡,它既像血脈,又
不同於血脈。隨著對人體生理病理的認識不斷深化,逐漸認識到作為氣血的運行
通路,隻有閉合,才能“流行不止,環周不休”。古人通過對江河湖海、日月星
辰等自然現象的觀察,特別是月相的朔望交替,盈虧消長,周而複始及季節的寒
暑相銜,循環不止,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早就產生了把循環當作自然界
普遍法則的觀念。
《呂氏春秋·圜道》曰:“日夜一周,圜道也。月躔二十八宿,軫與角屬,圜道
也。精行四時,一上一下,各與遇,圜道也。物動則萌,萌而生,生而長,長而
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殺,殺乃藏,圜道也。雲氣西行,雲雲然,冬夏不輟
,水泉東流,日夜不休,上不竭,下不滿,小為大,重為輕,圜道也……莫知其
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而萬物以為宗。”由此,提出了氣血在經
脈內不斷循環的觀念。《靈樞·脈度》雲:“氣之不得無行也,如水之流,如日
月之行不休,故陰脈榮其髒,陽脈榮其腑,如環之無端,莫知其紀,終而複始。
”《靈樞·癰疽》曰:“經脈留行不止,與天同度,與地合紀……夫血脈營衛,
周流不休,上應星宿,下應經數。”按照“陰陽相貫,如環無端”的原則,每一
條陰經都與一條相表裏的陽經相聯,別一條陽經又與另一條相表裏的陰經相通,
如此“表裏同名又表裏”,構成了“手之三陰,從髒走手;手之三陽,從手走頭
;足之三陽,從頭走足;足之三陰,從足走腹”(《靈樞·逆順肥瘦》),首尾
相貫、周而複始、流行不止的閉合係統。
同時,為了對經絡進行係統歸納與整理,使之上升到理論的高度,又根據已知的
走向、分布去臆想未知的走向和分布,根據已知的聯係去想象未知的聯係,更多
地用臆想來補充缺少的事實,用純粹的想象來填補現實的空白。認為經絡就像自
然界的水係一樣,十二正經氣血滿溢即蓄藏於任、督、衝、帶、陰蹺、陽蹺、陰
維、陽維這八條“奇經”,猶如江河水滿,則流入湖海,起著調節統率、聯絡、
調節、維係十二經氣血的作用。將從十二正經別出的延伸部分,循行於胸腹及頭
部的重要支脈,謂之十二經別。以陽經經別為主體,陰經經別為附屬,按陰陽表
裏配屬構成“六合”關係,每一經別都具有“出、入、離、合”的特點。將廣泛
分布,無處不到的絡脈,舉其大要為“十五絡脈”,彌補了經脈線狀分布的不足
。孫絡的分布則更為廣泛,它自大絡別出後,愈分愈多,彌散全身各部。經絡不
僅“內屬髒腑”,而且也“外絡肢節”,遂又把其相關的肌肉、筋膜與皮膚形成
體係,命之為十二經筋與十二皮部。於是,由十二經脈、奇經八脈、十二經別、
十五絡脈、十二經筋、十二皮部等所組成的“經絡係統”,就像羅網一樣遍布全
身,形成了一個溝通人體內外、表裏上下,聯絡五髒六腑、四肢關節、五官九竅
、筋骨皮肉等髒腑組織器官,縱橫交錯,遍布全身的整體係統。
綜上所述,“脈”之本意是指血管。換言之,在“脈”階段,經絡是有著看得見
、摸得著的有形實體的。這一實體,主要是指分布於四肢的有大小深淺之別的血
管。此時,“脈”中運行的是血,針刺療法主要是刺絡出血。在“經脈”階段,
已開始逐漸脫離其原有實體——血管,而是與血管處於“不離不即”、“若離若
即”的狀態。造成這種態勢的原因,一方麵是因當時的醫家力圖在形態學上尋找
“循經感傳”和針刺療效的機理,一方麵又因當時的解剖技術尚不能勝負此任。
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差距,迫使人們隻好立足於對臨床經驗的歸納總結和哲學式的
思辨來建構自己的理論體係。限於所處時代,規定著人類思維主要采取宏觀、直
覺的方法,表現為比類、聯想等形式。形態學思路與比類、聯想等哲學思辨方法
的無可奈何而又不得不為之的結合,使得經脈演繹為營血係統與衛氣係統。前者
主要是在形態學思路下構建的,故尚能目可視之、切可得之;後者則完全是“有
諸內必形諸外”哲學思辨的產物,故隻能外可度之。此時,經脈中運行的是血和
氣,如果說在“脈”階段,血的含義基本等同於現代生理學之血的話,那麽“經
脈”中的血,已不是單純的血,而是營血。針刺療法是“刺營出血,刺衛出氣”
。“刺營出血”的針刺部位同刺絡放血一樣,仍是直接刺脈(血管),但“刺衛
出氣”則不同,因“衛行脈外”,故針刺的部位是脈外,而不是脈內。由刺脈內
到刺脈外,是針刺發展史上一個極為重要的轉折點,正是由於這一轉變才使得針
刺療法從本質上與原始的放血療法相分離,形成了自身的固有特色;也正是由於
這一點,才使得經絡逐漸脫離其原有實體。至“經隧”階段,經絡完全喪失了其
原有實體,成為氣之運行之“潛道”。這一“潛道”,存在於人體之中,但人體
並不存在與之直接對應的管道結構形式的物質實體。在由“經脈”到“經隧”的
演進過程中,起關鍵作用的是“氣一元論”的摻入。當無形的“氣”逐漸占據主
導地位時,人們對循經感傳和針刺療效機理的解釋,理所當然地要拋棄那種循著
形態學思路推進的方法,轉而沿著“氣”學思路演進。故經絡的功能由運行氣血
嬗變為隻是運行氣,針刺部位既不是脈內,也不是脈外,更不要刺中“肉節”,
而是經氣所遊行出入的“氣穴”。至“經絡”階段,通過十二正經、奇經八脈、
十五別絡、十二經別、十二經筋等的上行下達、內入外出、通貫全身、循環往複
,最終發展成為“參天地而運陰陽”的生命之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