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天就到父親的祭日了。父親離開我們的時候,我才6歲。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那一段時間先後的記憶是混亂的,也許是父親突然離世的打擊在我記憶中的烙印吧。對於父親的印象大多是從照片還有大人們的談話中來的。久而久之,我也分不太清哪些是我自己的記著的,哪些是聽來的。不過有兩件事我清楚地知道是我自己記憶,因為那是我和父親獨處時發生的。
也許是順從當兵的母親的作息時間,我們都習慣早起。有一次母親出差不在家,我們兩個早上起來動作神速,早早收拾停當。父親看還有時間,就帶著我去荷塘轉轉。路上,他答應給我揪一片荷葉玩。初夏的荷塘,荷葉已經鋪了一池,可從岸邊可以伸手夠到的卻不多。好容易我們看到有一片好像可以夠到,可是邊緣有些破了。我不太甘心地說“就是它吧。”父親一隻腳抵到岸邊小土坡的斜坡上,另一隻腳踩在小土坡頂上,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把重心移出去,盡力把手伸向荷葉的梗。眼看就要夠到了,誰知下麵的腳一滑,父親一下子就出溜到了荷塘裡。隻見父親愣了一下,本來伸向那個破荷葉的手停了停,突然轉向更深處的另一片完整的荷葉,他往裡又趟了兩步,揪下那片荷葉,才轉身回來。他先把荷葉遞給我,然後自己才爬上小坡。上了岸來,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了綠色浮萍的濕濕的褲子,哈哈大笑起來。我本來很緊張,又擔心父親傷到,又擔心他責備我,看到父親絲毫不在意,我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回家嘍”父親把我拎到他的肩頭,我高高興興地舉著那片完整的荷葉,後麵的路上留下一串濕濕的腳印。
還有一件事發生在父親離世前兩天,也是讓我後悔了一輩子的事。那時母親又出差了,父親晚上要帶著我去開會。那陣子他們在籌辦一個全校的大會,一直很忙。我記得他晚飯的時候和我說他不舒服,頭很痛,晚上不想去開會了。以前他也帶我去開過會,雖然我聽不懂他們講什麼,可我特喜歡他們圍坐在庭院裡的氛圍(現在仔細想想,也許是還有別的什麼讓我喜歡的,我記不清了)。我和父親講,“徐伯伯會不會不高興你不去開會呢,你們不是在忙一個重要的事”。父親最後還是忍著頭疼去開會了,而我忘了和徐伯伯或是別的參會的叔叔們提起父親不舒服的事。兩天後,就在全校的大會上,父親突然暈倒,當天晚上就離開了我們。我和母親都沒有見到父親最後一麵。雖然父親的病是當時國內醫療水平沒法醫治的,我卻問自己不下千萬遍,如果那天晚上我和叔叔們提起父親不舒服的事,會不會可以救他一命,或者至少父親可以和我們多過幾年。
幾年前我回國的時候去探望徐伯伯,他回想起他趕到醫院見我父親最後一麵的情景。當時父親已經說不出話了。徐伯伯告訴他我被另一個叔叔接到他們家照顧,不用擔心。父親聽聞留下了眼淚,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我。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父親在那邊過得怎麼樣。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