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時看過的書,到賣舊書的網上一搜,好幾本都是葉永烈寫的。然後看了他說他是怎樣走上寫作的道路的。小學的時候遇到一位很好心的編輯楊奔,而楊奔小學的經曆和葉永烈相似,卻有不同的結果。楊奔從自己的不幸經曆,總結出要做個好人。看了非常感人。
我的童年
童年時給我印象最深的事,就是十一歲時在報紙上發表了第一篇作品。我是浙江溫州人,十一歲時在溫州一家名叫《浙南日報》的報紙上發表了平生第一篇作品。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我當時才上小學五年級。怎麽會想起來投稿呢?就是因為我們家在溫州市的市中心,我去學校時要路過一家報社,這報社就是《浙南日報》。溫州在浙江省南部,所以叫《浙南日報》,也就是現在的《溫州日報》的前身。報社的門口掛著一個木頭箱子,是綠色的,上麵寫著白色的三個字“投稿箱”。我起初不知道“投稿箱”幹什麽用。後來一問,別人告訴我,你把稿子投進去,如果寫得好,報紙就會給你登出來。我也不知道那天怎麽心血來潮,寫了一首小詩投進去。過了幾天,我收到平生第一封信,這封信我現在還保存著。信封上寫著“送鐵井欄二十九號葉永烈小朋友”。信上是這樣寫的,念給你們聽聽:
葉永烈同學:你的稿子收到了,已經讀過,很好。我們要把它放在下期的報上“人民生活”副刊上登出,登出後一定送一張當天的報紙給你,好不好?還有稿費。希望你以後多多寫稿子寄給我們,我們十分歡迎。稿子寫好後可以寄《浙南日報》副刊組或者你自己送來,都好。你在什麽學校讀書?幾年級?有空望多多通信。告訴我們你自己的感想。祝進步!
《浙南日報》副刊組四月十八日
這四月十八日就是一九五一年的四月十八日。
收到這封信後,我非常高興。我不敢到他們那裏“坐坐”,盡管很近。於是我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在念小學五年級,十一歲。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我放學回家時,我爸爸就告訴我,他說今天報上登出你的稿子了。我很高興。那就是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八日,《浙南日報》上登出我的小詩,題目叫《短歌》。上麵寫著“十一歲小學生葉永烈”。這首詩現在看來是非常淺薄的東西,叫順口溜也行,叫快板也行,而且是用溫州話押韻的。就是這篇小文章登出來後,使我激動不已。(音樂聲起)
後來在參加中國作家協會時,入會表格上有一項是“什麽時候發表處女作”,我就寫上“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八日”。
這篇文章發表後,學校裏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一下子就“連升三級”,從一個普通的少先隊員一下子升為大隊的宣傳委員,掛上三道紅杠臂章。老師看中我會寫東西,於是少先隊的隊報啦,黑板報啦,油印的報紙啦等等,都要我來編、來寫。這對我的鍛煉很大,使我從小就喜歡寫寫東西,學會做編輯工作。我後來走上文學創作道路,這顆文學的種子就是十一歲時播下去的。
這件事過了很久很久,我也不知道當時給我寫信的編輯是誰,信上隻是蓋長方形的藍色公章而已。雖然後來他又約我寫些東西,也發表過。可是後來就失去聯係了。
“文革”中,由於我是《十萬個為什麽》的主要作者,而《十萬個為什麽》當時作為大毒草受到批判,我挨了抄家,那封信和報紙也被抄去了。“文革”結束後,信和報紙又還給我。我看到還來的那封信和當年發表文章的報紙,總想能找到那位當年給我寫信的編輯。
一九八○年,《溫州日報》派記者來采訪我,當年的《浙南日報》就是現在的《溫州日報》。他們采訪我時,我就說起這件事,我說我是你們《溫州日報》培養出來的作者,但是我不知道當時的編輯是誰。因為來的記者比較年輕,我拿出信讓他看,他不認識寫信編輯的筆跡,不知道那位編輯是誰。後來,我複印了一份,托他帶去問問報社的老同誌,究竟是誰的筆跡。起先報社的好多同誌看了,都不識這是誰的筆跡。
一直到了他們總編輯林白先生那裏,林白馬上就說,這不就是楊奔先生的筆跡嗎?可是楊奔早就不在報社了。實際上楊奔隻在一九五一年在報社工作了一年,然後就離開了報社。
楊奔老師的生活很坎坷。離開報社以後又在中學裏教書和做別的工作。
當我知道了楊奔先生的地址後,就給他寫了信,表示感謝。我說自己一生的文學道路,是從你那裏開始的。你當時給我幫助是永遠難忘的。
收到我信的當天,楊奔老師就從溫州郊縣給我寫了封回信。他在信中講到這麽件事,他說事情非常湊巧,他也有類似這樣的經曆。他在十一歲時有兩篇作文被收到《小學生模範作文選》裏,可是當時的編輯沒有告訴他,沒有寄書給他,也沒有寄稿費給他。他一直到解放前夕,一九四八年,在上海舊書攤裏翻舊書時看到了這本書。翻開一看有他的作品,這才知道有這麽回事。於是,他發誓,我如果當編輯的話,決不做這樣的編輯。他說,正是他當《浙南日報》編輯時,你勇敢地寄來稿子,而且你也恰巧是十一歲。
我還記得我第一篇稿子發表時,他寄給我八千元錢的稿費。八千元錢現在聽起來很可觀,其實當時是舊幣,一萬元人民幣舊幣相當於現在的一元人民幣,八千元錢相當於今天的八角錢。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的稿費,非常高興。
這樣,我就與楊奔又開始了通信。
我在一九八七年我回溫州時,帶著我的愛人和我的大兒子,一起從溫州市區擺渡,過了三條江,來到蒼南縣,去看望楊奔老師。見麵時,我們都非常激動,神交了這麽多年終於第一次見麵。那時,我看見楊奔老師的頭發都白了,師母也在。我們在一起回憶起當年難忘的故事。
大約又過了七、八年,我陪我的愛人從上海來到了溫州蒼南縣去看她的老家。我愛人姓楊,她的父親是清朝末年最後一批舉人,然後又留學日本,是書香門弟。聽當地人說,楊奔老師的老家也在那個村子裏,離她家不過二百公尺。我去看了楊奔老師的老家。後來又去翻了《楊氏家譜》,一看楊奔老師還比我矮一輩,論輩份他應該叫我叔叔。(笑)見到楊奔老師時,我笑著告訴他,你的輩份比我還小呢!
這時楊奔老師還送給我他的新著。楊奔老師生活道路是比較坎坷的,在這種坎坷的道路上他一直堅持寫作。他寫了很多散文,出了幾本散文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在一九九九年還為他出了一本散文集。他在浙江也出了散文集。另外,他還編了好多書,還編了縣誌,並參加漢語大辭典的編寫工作等等。他也寫了好多詩。他也是一位作家。我每年春節都給他打電話,問候他。我們之間一直保持一種師生的聯係。從十一歲一首小詩的發表。一直到現在,我始終認為楊奔老師是我的一位恩師。
另外,從寫作的角度來講,我最初寫的是一小塊“豆腐幹”,而現在寫的是長篇,一本本書拿出來像一塊塊大磚頭一樣。從小豆腐幹到大磚頭,走過了漫長的道路。現在的大磚頭,最初就來自於這一塊小小的豆腐幹。
我記得,我在上小學時,小學的走廊裏有一幅畫,畫了一個蜘蛛在織網,上麵寫了一句話,叫“有恒為成功之母”。我當時不懂這句話什麽意思,連“恒”字都不認識。後來才慢慢地懂得它的含義。老師告訴我,蜘蛛是恒性很強的一種小動物,如果那裏網破了,蜘蛛會馬上給補上去,蜘蛛很有恒心。“有恒”,就是要像蜘蛛那樣有恒心。做什麽事情都要有恒心。這句話影響了我一生。我懂得了做什麽事,都要有一鼓作氣、堅持到底的恒心。
(上海人民廣播電台二○○○年六月十四日播出/楊蕙芬根據播出錄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