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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粉圓子的浪漫

(2009-04-23 12:48:19) 下一個

藕粉圓子,又叫藕粉湯圓,起源於蘇北鹽淮地區的民間小吃。據說當年乾隆下江南的時候,途經此地,當地官吏奉上此物,請皇上品嚐。皇上品嚐後,驚曰:此乃天上美食也!。就此,藕粉圓子名揚天下,並被清宮欽定為指定的皇室貢品。

我第一次嚐到藕粉圓子時候,那還是九十年代初。當時在南京的一家研究所搞科研工作,那時我們正好有一個和北京一家研究院合作的項目轉讓給了蘇北的一家工廠。於是我們一幹人馬浩浩蕩蕩的分別從北京南京來到了位於蘇北鹽淮大地的這個叫作建湖的小縣城。由於這家工廠是當地第一稅利大戶,縣太爺和書記大人親自設宴接風,就在那個頗為豐盛的晚宴上,我第一次嚐到了大名鼎鼎的藕粉圓子。記得那個縣長一邊殷勤地請我們品嚐,一邊給我們講藕粉圓子的來曆,言辭間頗為自豪。再看看那些盛在精致的小青瓷花碗中藕粉圓子,一個個晶瑩透量,透著淡淡的琥珀色,珍珠般的餡心清晰可見。輕咬一口,哇!甜潤爽口,再泯上一口灑上桂花的糯香的湯汁,那滋味,真是溢齒留香,沁人心脾,至今讓我記憶猶新。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就正式開始了項目的測試和試車。由於整個試驗過程要持續半年,在開始試車的兩個星期以後,大部分的人員都撤走了。隻留下北京研究院的小劉工程師(我們管他叫劉兒)和我在這長駐監督項目的進行。劉兒和我同齡,都是剛工作不久的單身,可能就是因為沒有家庭的拖累,我們就被各自的單位作為代表留下來具體負責項目的實施。

那時的建湖還是一個民風淳樸,交通閉塞的小縣城。沒有什麽工商業,很少的外地人。劉兒和我一個來自北京,一個來自省城,當地人對我們非常客氣,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我們在原來各自城市從未領略到的受寵若驚。我們被安排住在那個有著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的縣委招待所,在當地那可是最好的星級酒店了。每天好吃好喝好招待。當地人很要麵子,明明就我和劉兒兩個人,卻偏偏按十個人標準給我們上菜,酒水管夠,害得我和劉兒每天對著一桌酒席發呆。以至於常常有別的食客湊過來問我們是作什麽生意的,大概把我們當作浪費擺譜的大款了。

由於天天吃住在縣招,慢慢地,我們就和兩個服務員女孩混地很熟了。那兩個女孩兒十八九歲的樣子,一個叫小尤,一個叫小李。小李是一個典型的蘇北姑娘,紅潤健康的圓臉,爽朗活潑的性格。小尤性格恬靜,身材苗條,長著一張蘇北人少有的清秀白皙的瓜子兒臉。和兩個女孩的聊天中得知,她們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被父母安排進了縣招,父母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縣招可是個好單位,待遇好,工作輕鬆,能進來的都是有背景的。看得出,兩個女孩都很喜歡和我們聊天,每天圍著我們問這問那。那時的蘇北小縣城,也沒有什麽夜生活娛樂場所,我們也樂得陪兩個女孩張長李短地東拉西扯。一天,劉兒借著點酒意:哎,你們天天纏著我們幹嘛呀,那麽多客人你們不去陪嗎?小李笑道:嗯,其實我們就是喜歡聽你們說話,你們的普通話特別好聽,我們這沒人能說這麽好。。。。劉兒得意的笑笑,滿口京片子的他又開始嘎崩脆溜侃開了,間或夾雜著女孩子們格格的笑聲。。。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快樂的過著,我和劉兒照例享用著每日十菜一湯待遇。雖然菜式經常變化,可我們發現我們最鍾情的藕粉圓子卻不常見到。一天,趁小尤在身邊,問了這個問題。小尤略帶歉意道:不好意思呀,兩位大哥。藕粉圓子我們很少上的,一般是縣長書記的客人才會上,因為都是要現做的,而且很麻煩。。。從小尤口中我們了解了藕粉圓子的加工程序:先是將經醃漬的糖板油丁加桂花、杏仁、核桃仁、鬆子仁、金桔餅等做成餡心,將餡心放藕粉中滾過,投入沸水滾片刻,撈起再滾,如此重複十幾次而成。整個過程至少五六個小時。而且這個東西極難保存,做好的藕粉圓子必須浸在10度以下的井水裏。不能冰凍,也不能真空包裝,否則就會失去原有的色味。原來如此,難怪這個東西這麽金貴,不愧是皇室珍肴。我至今仍在納悶:在貌似貧瘠落後的蘇北鹽淮大地,純樸敦厚土裏叭嘰的鄉民怎麽就營造出這麽個難伺候的,精貴嬌嫩貴族氣的,充滿小資情調的東東。

由於喜歡聽我們的標準國語,兩個女孩每天都要和我們聊上好幾個小時。聊天中,我們察覺到,兩個女孩其實都讀了不少書的,加上自身條件好,周圍有不少追求者,可看得上眼的不多,按她們的話大都是些有錢沒文化的。。。等等。為了不顯出自己的沒文化,劉兒和我選擇的話題也是刻意的甚而有點做作:從瓊瑤到王朔小說,雪萊到拜倫的抒情詩現代詩,達芬奇的<<蒙娜麗莎>>到莫奈的<<日出印象>>,莊子老子的中國古典哲學到黑格爾的現代西方哲學,。。。一直到拉斐兒,亞裏斯多德,斯匹爾伯格。。。等等等等,海闊天空無所不包,有時我和劉兒不禁暗自好笑:嗬嗬,怎麽把大學裏對付女孩子的那一套殺手襇也搬出來了。。。多虧了那時有一套很流行的叫作<<五角從書>>的快餐式叢書,不知拯救了多少我們這樣的文化青年。

除了聊天,唯一的另外的娛樂就是跳舞了。周末我們常常去那個小縣城裏唯一的舞廳,兩個女孩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舞廳裏經常會有當地青年用我們聽不太懂的蘇北話和她們打招呼,她們常常裝著沒聽見,實在不行,就用帶蘇北腔的普通話的回應他們,於是那些男青年就會擠擠眼:哎唷喂,乖乖隆滴咚,怎麽子()天不計(),說雌()()話來了?而女孩們則頭昂昂的,挽著我們的手臂,看也不看他們,像公主似的。。。。。。舞會開始了,當地人從頭至尾隻跳一種兩腿直直的鴨子般左右搖擺的說不出名字的什麽舞,我和劉兒則坐在那兒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笑笑的看著跳舞的人們,在兩個女孩的不斷的催促下,劉兒終於站起身:好吧,該咱哥們上了。說著走到DJ那邊:對不起,能不能放一段探戈,片刻,隨著一曲<<藍色的探戈>>響起,劉兒牽著小尤滑入舞池,當地人對探戈的音樂很陌生,紛紛落座,若大的舞池就隻變成了劉兒和小尤的舞台,標準的阿根廷探戈,舞姿飄逸瀟灑,行雲流水般的旋轉如疾風閃電,鏗鏘有力的定式則如希臘雕塑。。。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呆了,我驚歎於劉兒的舞技,而小尤的悟性則更讓我吃驚。一曲終了,全場掌聲雷動,遠遠的望著他們,劉兒的眼睛亮亮的,而小尤的雙頰則漾著幸福的紅暈。。。。。。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轉移半年快過去了,我們的項目也接近了尾聲。分手的日子也快到了,雖然依舊聊天跳舞,有說有笑,但內心深處慢慢的都有點傷感起來,隻是大家都不提而已。終於,項目鑒定會開完了,慶功宴的第二天我們也就要走了。因為第二天一大早單位就要派車來接我們,當晚我和劉兒商量著去和兩個女孩告個別,可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見她們。算了,也許大家都不想說再見吧。劉兒道。於是各自回屋。那晚,大家都沒睡好。第二天,我們淩晨不到四點就起來了,天還黑著,來接我們的車已經停在門口,小院裏也早以站了不少人,都是來送行的領導。劉兒一邊心不在焉地和領導們握手到別,一邊左顧右盼著什麽。我當然知道他在期盼什麽。忽然,劉兒壓低著興奮的聲音對我說:看,她們來了! 我低頭一看,人群中擠出了兩個女孩,正是小李小尤,頭發有點蓬亂,眼睛也布滿了血絲,氣喘籲籲地,每人手裏提了一個盛滿了水的大塑料袋,浸在水裏的正是我們最喜愛的藕粉圓子!你們也來了,這麽早?。。。劉兒激動地跨前一步。嗯,你們要走,我們也不曉得送什麽,知道你們喜歡這個,大師傅不在,我和小李做了一夜,剛做好。。。小尤喃喃地說著。我側眼看了一下劉兒,胸脯劇烈的起伏著,手張了張,還是放下了,接過了小尤手中的袋子,一頭鑽進了汽車裏。。。。。。

在回去的路上,平時話多的劉兒一句話也沒有,始終看著在水中上下起伏的藕粉圓子,眼睛裏閃著瑩瑩的淚光。。。

好多年以後,回國再次見到劉兒的時候,已經是一個腆著啤酒肚的中年發福的大企業老總了。 那天請我吃飯,上甜點的時候,朝服務小姐吼了一聲:喂,有藕粉圓子嗎?”“有的。小姐應道。一會兒,藕粉圓子上來了,一樣的青瓷花碗,一樣的精致的琥珀色,可味道大不一樣了。媽的!什麽玩藝兒!劉兒嚷道:全是他媽冰凍的。” “哥們,還記得人家送咱們的藕粉圓子嗎?”“當然記得。我說我他媽這輩子就沒吃過那麽好的藕粉圓子。。。劉兒喃喃道:唉。。。多好的女孩啊,一夜沒睡啊,給我們作那個。。現在到哪兒找啊?唉,早嫁人了吧?孩子都好大了吧。。。。。。

回國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臨走之前,特地去超市看了看,貨架上也能看到藕粉圓子,產地上標著中國江蘇建湖,真空包裝的。色澤暗淡,想想味道也好不到哪去,心裏有點悵然若失。傻傻地走過去問售貨小姐:有沒有放在袋子裏浸在水裏的那種?人家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什麽?。。。沒有,從來沒見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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