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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少年。夢

(2008-10-29 17:57:16) 下一個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一天突然發現, 現在開始懷舊的人大都是生於七十年代的人。 看到他們一邊感歎人生的無奈一邊自歎自己正在慢慢變老的時候,不知我們這些生於六十年代的人會有何感觸。 應該是最能體驗“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的悵然意境的吧。 嗚呼,時光如梭,如彈指一揮。一日,清晨, 我驀然醒來, 這可不,再過幾年,恐怕我們連懷舊的資格都沒有了。 那麽,趕緊也來點往事如煙吧。
記得那是七十年代末的夏日, 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我無精打采的坐在市29中初一的教室裏。 班上的同學昏昏欲睡,窗外柳樹上的蟬們單調的鳴著,那個有著濃重無錫口音的教曆史的小老頭絮絮叨叨講著太平天國的偉大意義。。。我回過頭,枕在膀子上準備一如既往的打個小盹,忽然,看見鄰座的汪同學正拿著一隻筆在自己右臂上畫上四條粗粗的黑線,然後左手的大母指頂在右手腕上,另外的四個手指開始飛快地在四條黑線上像個精靈般地來回跳動。
“嘿,你在幹嗎?”我問道。
“我在練指法”
“什麽指法?”
“大提琴,大提琴指法”
“哦, 大提琴。。。”
於是, 我們有了第一次有關大提琴和指法的對話。
汪同學剛剛轉到我們班級,瘦小的身子頂著個大大腦袋, 還沒變聲的嗓子細細的。 從那節無聊的曆史課開始,我們有了很多次的關於提琴, 指法,乃至音樂的對話。
汪同學告訴我,他在南京小紅花藝術團任大提琴演奏員。 每天放學後都要去排練三個小時。“好的提琴的麵板是由栬木製成的,知道嗎?栬木!”汪同學眼睛睜地圓圓地告訴我“麵板的曲麵不是彎成的, 而是一大塊厚板削成的, 所以很貴的”“貝司是貝司,不是大提琴,很多人搞不清。”。。。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進行,我因此學到了很多有關提琴和音樂的知識。漸漸地,我居然開始關注並迷戀起樂器來,尤其是大提琴, 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 要知道, 音樂課曾經是我最不喜歡的課之一, 像曆史課一樣。
如著了魔般的,我開始收集有關大提琴的一切。 我常常去到離家不遠的南京藝術學院,那裏有一排排低矮的琴房。 常常一站半天,看裏麵的人拉大提琴。 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家工廠, 那廠裏有一個工人業餘樂隊, 像模像樣的啥樂器都有,大中小提琴, 貝司,定音鼓,長笛, 圓號,豎琴等, 還有一個煞有介事的指揮。 他們就在街角的露天排練。 我常常在那駐足,照例站在離大提琴最近的位置, 癡癡地看他們拉琴。 現在想想, 那時候也不是真得喜歡音樂, 確切地說, 是喜歡大提琴本身, 喜歡它的樣子。 覺得它才看上去像一個真正的樂器, 琴身的曲線充滿了旋律,棕紅的漆麵與木紋透著貴族的氣息。特別是當它與其他的器樂合奏的時候, 那獨特的音色立刻就能分辨出來,低音是如此的醇厚豐美,高音區是那樣的婀娜婉約。 總之,那個時候,心裏充滿了對大提琴的遐思。。。。。。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有一天放學後, 汪同學神秘的告訴我:“哎,想不想看一看我們南京的首席大提琴大師,看看他的琴坊”。“好啊!”我說。 這位大師我已經如雷貫耳了,因為汪同學說過了好多次。 從他介紹中知道了大師是南京首屈一指的大提琴製作大師兼演奏家,很多名家都是去他那定做提琴。 換了幾趟公車,繞來繞去的,終於找到了位於秦淮河伴烏衣巷深處的大師的家。 剛見到大師的家有點吃驚,這是一個昏暗陳舊的老式民房,極其簡陋的幾樣家什。 地上雜亂的堆著些鋸刨之類木匠器具。 四周牆上掛著半成品的琴身。 大師坐在屋子正中一堆木板旁,臃腫的身軀,混濁的雙眼,胡子拉喳,衣著邋蹋,全然沒有想象中的藝術家玉樹臨風,倜儻飄逸的樣子。 大師眼皮抬了抬,看了看我們,算是打了招呼, 然後繼續他手中的活。 環顧四周,隻有屋角堆著的一疊厚厚的五線譜,才略略透出藝術的氣息。 大師的兒子和汪同學是朋友,我們聊了一會就準備告辭了。 這時, 一直沒說話的大師抬起頭來:“怎麽?你們要走嗎?聽我拉段琴再走吧。” 說著,操起身邊一把沒有上漆的大提琴,換了張椅子,挺直了上身,頓了頓,琴聲便在那簡陋的小屋裏流瀉開來。 當時還不太懂音樂,不知那是什麽曲子,隻是覺得很好聽,與那時聽慣了的革命歌曲樣板戲格格不入。 一曲終了,大師也沒說那是什麽曲子,但那恬靜優雅略帶哀怨的旋律,卻深深地刻在了心裏。 很多年後才知道,那個陋屋裏的琴聲,竟是法國大音樂家聖尚(Saint-Saens)的曠世名作<<天鵝>>(The Swan).
就這樣,又過了些日子。 我和汪同學的關於音樂的話題仍在繼續。 我對大提琴的偏愛, 也慢慢擴展到對整個提琴家族的喜愛。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夜,停電,家屬樓裏的所有人都在外麵納涼聊天。我因為回屋取點東西,摸黑走回了樓裏。樓道裏一片靜謐。拐過一個樓角,驀地,黑暗中竟飄過來一絲樂聲,循著樂聲走去,聽清了, 那是小提琴,源自不知誰家的半導體。從未聽過的曲子,夜暗中,竟顯得那樣的神秘,詭魅,魄人心脾,我停下來,慢慢地倚著牆,閉上眼,張開自己的每一根神經,感應著那如精靈般跳躍的音符。。。音樂在繼續。。。透著一股蕩氣回腸的悲涼,浸著荒漠蒼涼的淒楚,繼而轉入陰柔傷感的慢板,哀怨,淒迷,如泣如訴,旋律由低沉而漸高,高音區極盡纖柔細致,宛若一根欲斷的絲。低音又如飲泣的女子,顫粟著透著無盡的淒美。。。。。。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音樂早已停了,黑暗中,我依然倚牆而立,動也不動,像夢裏一樣,身子在微微地顫抖,臉頰熱熱的,濕濕的,一摸,居然是淚水。我竟然被感動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被音樂所感動。我有點吃驚,又有點不好意思, 幸好沒人看見。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木然的人,且認為男人流淚是極其恥辱的事。居然一首音樂就能讓我淚濕雙襟?好奇心促使我竭盡全力地找尋有關這支小提琴曲的一切,在那個資訊有限的年代, 找到謎底也是很久以後的事。那個在黑夜中不期而遇的,生命中讓我第一次心靈震顫的音樂,就是後來我又聆聽過無數遍的,又讓我無數次感動的薩拉薩蒂(Pablo de Sarasate)的不朽之作<<吉普賽之歌>>(Gypsy Airs).
後來,聽過很多名家演奏過這支曲子,也收集過很多的版本。 個人認為,還是出生於俄國的小提琴天才海菲茨(Jascha Heifetz)的最好,尤其是第三部分的溫婉細膩和第四部分奔放激越,迄今為止,無人與之相比。
一晃, 幾十年過去了。還是常常記起那個給我音樂啟蒙的汪同學,初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聯係了。印象裏的他,還是那個大大的腦袋,瘦小的身子,細細的嗓音,站著還沒有大提琴高的拉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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