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頑疾何時了
(2008-10-05 21: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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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頑疾何時了
作者:五湖四海 文章發於:烏有之鄉
一個社會的基本結構,決定著其發展與演變的運動軌跡和方向。一種基本社會結構的重複出現,則意味著這個社會即將或正在經曆某種周期性運動。現在,一種在中國已有兩千年曆史的社會基本結構正在再次出現。這種社會結構是否預示著中國社會將再次經曆在兩千年中反複出現的那種周期性運動呢?
時下的中國,官僚利益集團已然形成,並已得到體製化,而且還在進一步深化過程中。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利益集團對自己利益的認識已從不自覺的狀態逐漸清醒起來,日益獲得了自覺的認識,並一天一天地主動追求起來。整個社會由此形成了這樣一個兩極結構,那就是以散沙般的老百姓構成一極,以整個官僚利益集團構成另一極。這樣兩極之間的位置關係,則是後一極完全壓置在前一極之上。整個官僚利益集團控製了全社會所有資源的配置權,定價權,壟斷了一切政治、經濟、文化及軍事權力,形成了一個政治全能的社會。整個社會的投資、生產、分配、消費完全圍繞著官僚利益集團的利益而展開。官僚利益集團的利益就是社會發展的指針,絕大部分的社會發展戰略方針策略和技術的製訂、出台和適用,都是為了服務於實現官僚利益集團利益的最大化和可持續化。官僚利益集團成為了社會的主體,而處於另一極的散沙般的老百姓則逐漸淪落為社會的客體,變成了官僚利益集團這一主體滿足自身需要的的資源而已,隻有在官僚利益集團的鼓勵、許可、容忍的地方,才有後一極的權利可言,而隻要違背或威脅了官僚利益集團的地方,就決沒有後一極的任何權利可言。這樣一種日趨明顯、日益製度化的兩極社會結構,也正是幾千年以來在中國不斷重複出現並導致中國社會周期性振蕩的社會結構。
秦王朝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社會結構的朝代。秦始皇、李斯合謀建立的中央集權下的郡縣製為形成這一社會結構奠定了製度基礎。在這一製度基礎上,在短暫的時間內,形成了強大的官僚統治集團,並把其餘一切社會階層都推到了另一極之中去了。官僚統治集團第一次獲得了超越於其餘一切社會階層之上的強大權力,作為一個集團,不再受到任何有形政治力量的製約。在沒有相應製約的條件下,隨著這一強大的官僚統治集團對於自身利益的自覺化,其對社會另一極的剝奪和壓迫也就勢必不斷加劇。其結果就是秦王朝整個官僚利益集團的暴政,農民起義和秦王朝的滅亡。非始皇之暴也,乃官僚利益集團之暴也。秦王朝的滅亡,其實質並非是秦始皇家族的滅亡,而是秦王朝所賴以統治的整個官僚利益集團的滅亡。這是官僚利益集團首次從社會其他階層完全分化分離出來,形成為社會的一極主體後的首場演出。這場演出以悲劇告終。但這場悲劇的腳步卻並不是到止為止,而是繼續向前,在隨後的兩千年曆史中,不斷地周期性上演著。視線穿透曆史,可以發現,秦王朝的悲劇,並非是劇終,而隻是一出至今還沒有落幕的長劇的序幕而已。
自秦以後,中央集權下的郡縣製這一政治製度被曆代王朝所延襲。這一治理模式的實施,必然要依靠一套龐大的官僚係統。而一旦這套龐大的官僚係統獲得了經濟上、政治上、文化上的自覺,就會成為有獨立生命力的一種社會組織體,必然形成為一極獨立的社會主體。借助於其強大的高效的組織網絡,這一極主體能夠輕而易舉地淩駕於整個社會之上。即便是這一龐大體係中的首腦人物,也不得不依賴於它,順從於它,屈服於它,而難以撼動它分毫。當這一龐大的利益集團的利益之輪一旦啟動,就必然滾滾向前,輾過社會,輾碎一切,踐踏一切,無人可以阻擋,真可謂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不到它落下懸崖撞碎崩解不止。自漢以後,這種格局和運動在中國每過數百年就會出現一次。中國曆史的輪回,其實是這種社會結構的輪回。兩千年來的周期性振蕩,不過是這種社會結構反複生成、發展和消亡的過程而已。自漢以降,兩千年以來的曆代王朝,沒有哪一個能逃脫這個規律。因為沒有哪一個王朝不是靠龐大的官僚係統來統治的,而沒有哪一個王朝的官僚係統最後沒有發展成獨立的淩駕於其他階層之上的社會一極的。而且官僚集團是一個比較封閉的體係。雖然有兩種製度幫助它緩和了這個封閉性-------其一是官紳製度,所謂在朝為官,在野為紳,官紳一體,他人無與;其二是中國傳承了上千年的科舉製,可以把社會另一極中的優秀人士經過洗腦後挖過來成為這個集團中的一員-- -----但這些不過是緩和了這樣一個兩極結構的必然衝突的製度緩壓器而已,並沒有根本改變這樣一個兩極結構。也就是說,並未形成一個第三極結構,可以在這兩極結構之間進行平衡,從而改變那種必然的一強一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格局。民不與官鬥,官逼民反,這些俗語正反映著這樣一個兩極社會結構的格局。曆史上對官僚利益集團約束比較厲害的要數朱氏王朝,朱元璋對官僚利益集團非常警惕,但它的警惕並非為了社會的另一極,而是為了自己,保證自己能夠駕馭這一集團,不致於被這一集團所支配,不致被這一集團所綁架和裹挾,從而使身在官僚利益集團這一極頂點的自己能夠分到這一集團中最大的一塊蛋糕。因此,雖然他重典治吏,但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最後,他所創立的王朝仍然走上了曆史的老路,在官逼民反中被滅亡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龐大的官僚利益集團,並開始了新一輪的循環。
孫中山是曆史上第一個真正向這個社會結構發起挑戰的人。但是他隻是勾畫了藍圖,卻並沒有來得及實施就倒下了。於是曆史繼續在既定軌道中循環。
曆史上另一個對這個社會結構發起挑戰的人就是毛。但毛的挑戰的意義長期以來一直沒有受到認真的對待。新中國的成立並沒有改變傳承了兩千年的這一社會結構。到1957年後,官僚利益集團的幽靈就又開始附體複活了。1958、59年的大躍進、大煉鋼鐵等運動等一係列事件的發生,是新的官僚利益集團初步形成的標誌。因為如果不是已經取得了對全社會的淩駕和控製地位,其意誌可以支配整個社會,這樣的運動是根本不可能發動得起來和進行得下去的。既然這樣的運動都能發動起來和進行下去,這就表明官僚利益集團已經在組織上成形了,已取得了對全社會的控禦地位,具備成為獨立的一極社會主體的基礎了,隻不過在意識、意誌和理論上尚未達到自省自覺的程度而已。毛雖然作為這一極的頂點,但他並不認同這一極作為獨立的主體存在。他對官僚係統抱有很深的懷疑和戒心,很早就警惕著這一魔頭的轉世。實際上,他把自己當作中立於這兩極的另外一極,起平衡作用。在早期,由於這一係統內部的派係鬥爭,這個問題並不突出,也沒有提上毛的日程。但隨著這一係統內部的整合和妥協,一個以劉、鄧為核心的新的官僚利益集團終於成形了,而且不斷強大和牢固起來,對全社會形成了一種反噬的強勢態勢。在六十年代初的一些社會運動中,官僚集團和普通群眾之間產生了根本的分歧。官僚集團對此問題的解決方法是壓製,控製,奪權,總之明顯是要占據支配權,以自己的意誌取代壓倒群眾的意誌。這意味著中國社會的兩極結構分化又重新開始呈現。毛深知這一集團一旦形成,將會必然帶來什麽樣不可逆轉的後果。因此,這時毛開始認真起來了,把解決這個問題提上了自己的議事日程了,而且是作為中心任務提出的。於是他決定並發動了文化大革命,希圖通過這一革命運動,把底層群眾的力量翻上來,把雖然尚未成精但已妖形閃現的官僚利益集團打下去,並且希圖在這一運動中產生出一種新的社會階層,徹底打破兩千年來的兩極社會結構,形成一種比較平衡的能夠互相製衡的社會結構。但他深知沒有相應的經濟基礎,這種社會結構是不可能實現的。於是他祭起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這麵哲學大旗,從政治上、文化上入手,希望通過政治上、文化上的革命在上層建築上形成這樣一種結構,以期反作用於經濟基礎,從而使中國社會跳出兩千年來的曆史悲劇循環。隻有這樣理解,才能合理解釋毛為什麽不惜一切代價,要親手打碎自己建立起來的一套龐大的官僚係統,力扶社會底層崛起的各種力量。這並不象一些人所解釋的毛是為了一已的獨裁地位,而是毛站在曆史的高峰上,通觀兩千年的變局,針對現實的狀況,考慮將來的發展,所作出的具有深遠曆史意義的舉措。這一舉措是一次曆史性挑戰,可惜其意義遠未得到認真的對待和總結(其實這也是一種必然,因為毛挑戰的對象最終仍然奪得了天下,掌握了話語權,當然不可能去認真對待和總結對自己的挑戰與攻擊)。毛的挑戰雖然以失敗而告終,但其遺響不絕,必將傳於將來,因為基本的社會結構一仍如舊,這個問題遲早來還會來。
毛後時代,中國社會經過幾次短暫的調整,又很快回到曆史的軌道上來了。新的社會階層沒有形成,官僚利益集團卻完全成熟了,並且達到了自省自覺的高度,悶聲發大財地一統天下了。隨著這些年的發展,現在這種傳承了兩千年的社會結構越來越清晰了,其發展邏輯也越來越明顯了,其行進的鼓點也越來越急促了。也許扣人心弦的周期性振蕩又要開始了?是重複曆史還是浴火重生?
國家與社會兩分法的分析範式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中是人們經常使用的範式,但是隻有中國的社會結構才是這一範式最好的例證。兩千年來,作為一個整體,中國的官僚利益集團就是國家,就是政府,三者是合一的,以此與社會相對立而存在著。而所謂的社會,則完全是一盤散沙式的個體家庭或個人而已。兩千年了,曆史會重演嗎?千年頑疾何時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