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相思莫相忘·白蛇·下
(2008-10-20 07: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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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想,我要報答他的,一定要報答他的恩情。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法海的身影隨之閃現在眼前。我看著他,心裏會泛起微微柔情。他凝視著我,然後微微一笑盤腿坐了下來。“我記得你了。”我說,用手揪絞著我的發辮。他還是笑,我說:“我要報答你的。”他唇邊的笑意更濃。“你笑什麽,我說話算話,我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說畢我向他爬過去。把臉湊在他的臉上,他的鼻息微微的吹拂在我的臉上,我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起來。一股桂花淡雅的香氣襲來,我輕輕覆上了他的唇,冰涼的唇。他躲閃了一下,然後猶豫著迎了上來。我們糾纏在一起,兀的法海將我推開,我臉色酡紅的望著他,他匆匆拉起衣襟閉門而去。我想,他早就知道我就是五百年前那隻小白蛇。我想,他也是愛我的。我想,他其實也隻是血肉之軀罷。
??那次以後,法海已經一周沒到我房裏了。門窗上的咒文漸漸抵抗不了我的法術,要走,是如此輕而易舉。可是我沒走,無聊的時候我就臨窗而顧,我想看到那個挺拔的身影,想看到他驚慌失措的臉,柔情蜜意的眸,還有唇邊一絲戲虐的笑。可是,一周了,我卻未曾見過他,問來送飯的小沙彌,他隻惶恐的說師傅下山了,便不再理我。這一日,已經是中秋,每個月的初一,十五,總是有許多香客。我站在窗邊,把玩著一縷發絲看人來人往,那些自稱善男信女的人,出得寺門便六親不認的人。猛然間,我看到了他。許仙?我一愣,腦海裏泛起五百年前那一幕幕。那個對我無微不至關懷的耍蛇人。我跑下樓去,在一棵桂樹下裝做故意與他相撞。他扶起我來,我們錯愕的互相凝視著。“姑娘,終於……居然是你。”他臨時的改口,讓我心裏一喜,莫名的開心起來。原來他竟然就是那日指路教我如何出城的白淨書生,這緣分一詞當真難以說明,“小女子白素貞。”我低頭羞赧的說,一邊盈盈拜了下去,“那日,對虧相公出手相救。”“那裏的話,姑娘快快請起。”說完扶著我的肘硬把我拉了起來。我們便挑著人少的地方走,相攜並肩走著,聊著。最後他問起我住處,我眉間一揪,幽幽哭了起來。他急了,問我如何了。我說我來尋親,來到杭州才發現親戚早已害病去世了,如今剩下一人,孤苦零仃在杭州,沒有落腳之地,近日皆是掛單於寺中。許仙沉吟片刻道:“一個女子寄宿寺廟中,終究諸多不便。”我的頭埋得更低了。他看了看,接著道:“姑娘若不嫌棄,寒舍還有一間空房可供姑娘歇息。”我假意推辭了一番,然後隨他而去。我實在是很願意和許仙一起回去的,畢竟,那半年的朝夕相對,已經如水般的湧上心頭,我記憶恢複越發想念起從前。五百年前,我是被他馴養的蛇,五百年後,我是被她馴養的女子,如同紅塵中的女子,找到一身托付的男子,與他相攜到老。我歡快的隨他一路下山而去,他家裏的人,隔壁的鄰居都誇我貌美如花,我看到他臉上綻放的笑容,心底裏泛起一陣陣蜜意。和許仙就那麽住了下去,雖然相敬如賓,可是卻日日相對,離開片刻便有些失魂之感。我們一起遊西湖,看夕陽下的雷峰塔,看柳堤煙霧,一起感受曉寒露重,一起對月吟詩。那是美好得一如夢境的日子。
??一日,許仙去醫館坐堂,我無聊至及,閑翻了幾本書,看到人生如夢亦如幻,情如朝露去匆匆的時候,突然想起法海來。臨窗遠眺,看到金山寺一角若隱若現的在半山上,良久謦聲如潮。我回身,該是做飯的時候了。可是,那天許仙沒有回來。我等到子時,等到三更,夜色深沉得如我的心情,許仙出事了嗎?我趁夜匆匆往醫館趕去,敲開門的時候不顧小二的臉色,不及通報就直衝內堂,許仙的師傅披了件薄衣出迎。我才知道,他早已離開醫館,為何遲遲不歸?我瘋一般不及師傅說完話就衝了出來。許仙,許仙,在心裏默念著他的名字,直到天色翻白,依舊毫無頭緒。我頹然坐在路旁,青石板的寒涼透徹到心底。然後一陣跫聲入耳,我尋聲望去,看到法海的身影,緩緩的向我走近。我站起身,他的眼中充滿了怒意,如獸般爆射著凶光,充血的眼已經失去了那些昔日柔情。我望著他,搞不懂,可是我不懼。他也看著我,眼神由怒到靜,由靜到哀,然後化做一聲歎息。他低下了頭,我看著他,無語凝咽。直到第一聲雞啼破曉,他才抬頭看我,他說:“許仙在金山寺。”我愣了,愣在當場,我問:“他要出家?”法海看著我,他不說話。我轉身向金山寺走去。法海追上來,拉住我的胳膊,“你要幹什麽?”
??我甩開他的手,看到他眼裏一閃而逝的傷心。呆了一呆,我說:“我要見許仙。”法海那柔情的眸突然又爆射出精光來,“見他何用?他已然出家。”我不再理睬他,更加快步的向金山寺走去。
??見到許仙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我麵前的是他。他的臉頰凹陷下去,雙眸失去了昔日光彩,一身玄色布衣,一頂黑色沙彌帽,雙手橫胸,低眉呢喃。我拉住他的手大聲叫喊著:“許仙,你當真出家了?”任我喊破喉嚨,他始終不曾睜開雙眼。我淚流滿麵,頹然倒了下去,法海扶住我,任我倒在他懷中。我就那麽哭著,直到天色又暗了下去。許仙就那麽坐著,一直呢喃著不曾停歇。法海就那麽抱著我,一直一直沒有挪動過。然後我聽到法海溫柔的聲音,他說:“素貞,回去吧,回你的禪房。我會一輩子守著你的。”聲音溫柔若水,讓我瞬間融化。我抬頭看著他,用盡我所有的力氣看著他。然後我點了點頭,任由他扶起我緩緩向禪房行去。衣袖一緊,我回頭,許仙那空洞的眼映入眼簾,他的手,蒼白的手拉著我的衣角。我看著他,然後看見他的淚緩緩流淌出來。一絲絲,瞬間由清亮變為腥紅。血,我呆。法海看到後,猛然拉著我往前走,惡狠狠的掙脫了許仙。我回眸,看到他呆呆的身影,還有一臉的血紅。不忍,心頭一酸,我撲了過去。然後聽到許仙艱難的微啟雙唇說:“愛……”未及他說完,法海劈頭就是一掌,我站起來,擋在許仙和法海之間。我看著法海,終於讀懂了他的眸,他的眼裏有嫉妒,深深的嫉妒。他是愛我的,我這時才懂得。可是,一個是相伴的愛人,一個是愛慕的恩人。何去何從?我看著法海,內心糾纏,刻骨的疼起來。然後眼淚奪眶而出,法海看著我,他無聲的開啟唇,“愛你!”我看得懂,那無聲的唇語。迷茫瞬間襲來,我回頭看了看許仙,他又扯住我的裙擺。“你對他施了法術是嗎?”我望著許仙卻問著法海。他不語。沉吟一陣,我毅然說道:“我要帶他走。”法海微一挑眉,眼中充血更甚,“你確定?”我點了點頭,扶起許仙。法海怒道:“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確定?”我沒有動作,隻呆呆看著他,我知道,從此我們將形同仇人。而這一刻,我隻想細細的看清楚他的麵容,將他曾經的笑容,柔情一一刻進心底。“你……”他說到一半,已然說不下去,緊握的雙手關節泛著蒼白的顏色。那是隱忍的顏色。我暗中蓄氣,全身戒備。法海脫下迦沙,猛的一揮,鋪天蓋地的便是紅色,一如許仙臉上的血淚,一如法海充血的雙眸。我抱著許仙,法術無法施展,左突右擊都尋不得一個出路。耳邊響起法海的聲音:“素貞,現在你尚可回頭。”聽得他的話,我卻更加堅定了信心。我放下許仙,施展起法術來,既然不能共生於世,那麽就讓一切歸於渾沌。大水猛然漲起來,法海大驚道:“你難道要水漫金山?”我淒涼一笑,繼續念咒,然後我聽到了慘烈的呼喊聲,我閉上眼,流下一抹清淚。
??妖不是沒有感情的麽?為何我卻為此而煩惱。為此而付出,為此而痛苦。感情,真不是隨便可碰的東西。我突然想起王母廟裏的九尾狐姐姐,她那眉間的一縷千年都揮之不去的愁緒。情嗬,我閉上眼,抱著許仙,然後聽到寺樓崩塌的聲音,迦沙一收,我又看到了湛藍的蒼穹,法海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從此我將長伴那個與我一起流浪江湖的耍蛇人。情義兩難全。
??但是相思莫相忘。法海的麵容最後一次浮現在腦海裏。我亦沉沉隨大水歸於渾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