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連載2)
(2005-03-29 21:02:00)
下一個
聖誕的旅行沒有成行,幾乎每天都在下雪,FRAN去美國看望朋友了。
我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聖誕節,新年轉眼過去,
買來的水仙開始長出花蕾,春節又要到了。
加拿大的春節基本上不算是節日,沒有特別的假期,大多數的中國
家庭會一起吃餐飯,年輕的孩子會拿到長輩給的紅包利是----香港人的傳統。
弟弟開始在郵件裏和我討論我們的將來,他不斷的
建議我去讀書,可是我有自己的擔心,很小就開始跳舞,
文化課一直不好,會說英語卻不會拚寫,從舞蹈學院畢業以後,
基本上就再沒有上學,我擔心我無法跟上課程。
ALLEN當然也是不支持我去讀書的,他說想學英文可以請家庭教師,
他希望我隻是做他背後的小女人,我明白,他不希望我有自己的圈子。
我覺得很為難。弟弟卻在一直的鼓勵我,開始用英語給我寫短的郵件,
建議我去補習學校學習英文。
我終於還是放棄了學習的計劃,隻能這樣,我給弟弟寫了郵件,
說最近很忙,讀書的事情今年不考慮了。果然,弟弟沒有再提,
有的時候,他會告訴我,他正在和多倫多大學的教授聯絡。
我想我還是專心的等弟弟來吧。我開始為弟弟收拾房間,
油漆了湖蘭色的牆壁,買了深蘭色打橫的百葉窗,一張舒服的鋼架床,
一個寬大的書桌,還有小小的等離子電視,衣櫥裏麵也為他填了幾件睡衣,
鋪上床單和被子,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一輛輛汽車靜靜的駛過,
想著弟弟躺在這裏,應該是很快可以入睡的吧。
ALLEN看到我沒有去讀書,變的更溫柔。
他說要送良辰一架車,問我弟弟喜歡什麽顏色,
我說還是等弟弟來了以後再說吧。
複活節的時候,ALLEN休了一周的長假,我們去了加勒比海,
肆無忌憚的在一個叫LALUSAIYA的小島上曬日光浴,遊泳,
潛水,那裏有清的看得見魚和沙子的海水,有長長的細細的沙灘,
很多的年輕女孩赤裸著身體在熱帶的陽光下
暴曬,還有人在打沙灘排球。所有的人都是散漫的,輕鬆的。
當地人有小小的夜市,那裏麵的T恤賣的最好的是
寫著“SEX IS ONLY THING ON LALUSAIYA“,遊客
都買來做紀念品。有無數的酒吧和跳舞的地方,
還有一個豪華的賭場,ALLEN興之所致也同我去賭錢,
我通常在一個遊戲邊上看幾分鍾就知道怎樣下注了,
贏了一點錢就去點最高級的西餐吃,或者去喝那些名字奇奇怪怪,
顏色耀眼的雞尾酒喝。我們也跑到海邊去吃新鮮生蠔,
漁民一邊翹,我們一邊吃,開心的象個小孩子。
ALLEN穿著紅色的恤衫,看上去年輕而快樂,我們半夜坐在沙灘上,
聽著海水一波一波的擁上來,心理覺得非常的滿足,卻
又有無限的遺憾,明天就要回去了,這完美的旅行似乎是
一場來去匆匆的美夢。
我對ALLEN說,我害怕,夢太快的醒。
ALLEN拉著我的手,說,小晨,你要嚐嚐當總統夫人的滋味嗎?
我們住了總統套房,我從未這樣和ALLEN的放肆親近過,他背著我在
房間裏麵跑,我在沙發上跳來跳去的跳舞給他看,然後要他學著跳舞,
叫了瓶香擯,我們喝交杯酒,為以後的每一年都有這樣的日子。
ALLEN深情的說,小晨,我會帶你走遍全世界,和你在一起,
我覺得生活有很多的期待。我也搶著說,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瘋過,
我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從加勒比海回來,我的皮膚黑了一些,FRAN說看上去很性感,
她一直都認為我的皮膚白的不夠健康,我覺得自己似乎健康活潑了一些。
有兩封弟弟的郵件,說最近比較忙,一直在做實驗,寫論文。
我打電話給弟弟,弟弟似乎沒有睡醒,我問他是不是病了,他說沒有。
我說父母的忌日快到了,我想為父母重新找一個環境好些的墓園。
弟弟說,那你回來嗎?我說要回去的,一是為父母遷墳,還要參加
弟弟的畢業典禮呢。弟弟沉默了一會說,我還有
兩個月才畢業呢,我說,那麽我下個月回北京吧。
弟弟留學的事情進展的很順利,因為優秀的成績和背景,
他被加拿大的三所大學都錄取了,弟弟高興的給我打電話,
告訴我他選擇多倫多大學,還有他拿到了全額的獎學金。弟弟說,
姐姐,我一年有兩萬多加幣呢,我可以養活你了。我微笑著,
我的弟弟要開始照顧我了。
翻著日曆,我看著還有一個月良晨要畢業的時候,開始訂機票,
我要去參加弟弟的畢業典禮。良晨是十佳優秀畢業生,在台上風光無限,
我不停的幫他拍照和攝像。他的一些同學走過來和他握手,擁抱,還有
幾個漂亮的女孩子也一直身前身後的圍著他,他有的時候會跑到我身邊
問我,姐姐,你累了就休息一下,喝點水吧。我笑著說,我不累。
一個留著短短頭發的男孩子跑了過來,說,怪不得蘇良晨不找女朋友,
原來女朋友這麽漂亮啊。我笑了,弟弟的臉也紅了,我說,
同學,我叫蘇雨晨,是蘇良晨的姐姐。
他的同學都笑了,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因為天氣熱,
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和軍綠色的肥褲子,頭發束了個馬尾,
看起來真的象學生吧。我大聲的說,同學門,有時間的話今天晚上
我們一起出去玩吧,地點你們任選,我請客。幾個男孩子立即起哄,
有美女姐姐請客,我們去哪裏玩都好啊。
那一晚,大家都很醉,我似乎也得到一種釋放,為我在異國他鄉的沉悶生活,
為我對失去的青春歲月的緬懷,為生命裏麵最重要的人的愛,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臉紅的發燙,男孩子,女孩子又哭又笑,一邊唱歌一邊落淚,不舍得離別又
不得不上路。似乎一場盛宴才開始,卻又太快的結束了。隻有良晨是清醒的,
她總是問我,姐姐,你要不要喝點水,頭不疼吧?
幾天之後,我和良晨把行李搬了出來,住在ALLEN的一個朋友家裏,
我陪他去簽證,然後開始郵寄一些書回加拿大。忙了幾天之後,
我和弟弟說,我們出去玩玩吧,也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回來了。
我們去了北戴河,很多很多的人,我坐在沙灘上,穿著泳衣卻不想遊泳,
弟弟過來坐在我身邊,說,是不是這裏太擠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吧。
我說,算了,我們的命本來就沒有吃不了的苦,人多也不算什麽,
我們今天吃海鮮,明天早上早點來撿落潮的小螃蟹。
這麽多年來和弟弟基本上是聚少離多的,我們甚至很少可以一起過一個假期,
因為我要在假期去排練表演,有的時候還要去夜總會跳舞賺錢。所以,
對於這一次和良晨的旅行,我是有點內疚的,好在,很快我們就生活在一起了。
晚上我們一起去夜市,赤著腳穿著舒服的竹子拖鞋,都穿著大背心和大短褲,
晚風吹過來,特別的涼爽。人很多,我們手牽著手走路,害怕被人群衝散,
我端過弟弟的手仔細看了一遍,記得小的時候弟弟的手和腳都是小小的,
尤其是手,是胖胖的短短的,指甲是圓而小的,現在這雙手已經變了樣子,
手指細長,指甲飽滿而幹淨。我笑著對弟弟說,良晨,你還是我弟弟嗎?
你的手怎麽變化這樣的大?良晨笑著,我長大了呀。是的,
那個牽著我衣角的弟弟真的是大男孩子了,現在是他在牽著我走路了。
我們找了一個可以吃海鮮和啤酒的小排擋坐了下來,我說,我是吸煙的,
已經忍了幾天了。良晨笑著拿出兩包YSL說,我早就知道,就等你犯癮的時候救你的。
我笑著搶了過去,然後轉身對老板說,來五瓶啤酒,和炸螃蟹,烤魷魚。
老板娘殷勤的很快端來酒菜,看著我和弟弟說,看人家這一對,多般配,
小夥子,照顧好你的女朋友,別喝太多了。
我們都笑了,我說我有那麽年輕嗎?我以為我已經變成僵屍了呢。
弟弟說,姐姐,你在加拿大很不快樂嗎?
我說,當然不,我快樂的時候比不快樂的多,記得小時候和你說過的夢想嗎?
我最想有個家,現在我在加拿大已經有了,我想過正常人家的孩子該有的生活,
看來,我們的夢想快實現了。
我很快的喝下一瓶啤酒,胃開始膨脹,心也覺得滿滿的。
我問弟弟為什麽不交女朋友,是不是眼界高?
弟弟有點靦腆說,我覺得都比姐姐差的太多。
我笑了,你以為你是小孩子嗎?再不找會有人懷疑你的性取向的。
我又說,我還覺得誰都不如我弟弟呢,我不也找了嗎?
弟弟沒有說話,低頭喝了一大口酒。
就這樣聊著以前我在舞蹈學院的生活,聊起怎樣的去夜總會跳舞,幾乎被學校開除,
發工資時候怎樣的開心,一分一毛的攢下來,給弟弟寫的那些信,可我沒有說我怎樣認識了ALLEN,
我知道弟弟不喜歡聽。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衝了涼出去,弟弟不在房間裏麵,我出去焦急的找他,他
會去哪裏呢?我在海邊走來走去,過來幾個騎摩托的年輕男孩子,小姐,你很漂亮啊。
我沒有講話。
和我們一起出去玩吧?我們租了快艇。
男孩子還是跟著我不走,說,可以叫你的朋友一起玩啊,
我有點厭倦了,開是往回走。
他們還是不停的說。
我轉回了住處,慌忙的跑過馬路,他們還是跟著過來。
看到了良晨,一下子拉住他的手,回頭說,你們別跟著我了,我找到我朋友了。
良晨的樣子很凶的說,你們幹嗎?
男孩子們說,沒什麽,我們隻是想認識你的女朋友,她很漂亮。
我拉著弟弟的手說,你去了那裏,我擔心死了,一直找了你幾圈。
我說我真害怕你丟了,那我就完了。
弟弟笑了,露出整齊的牙齒說,早上我去抓小螃蟹,抓了兩隻,
想留給你玩,剛才看他們要死了,去海邊換水了。
我笑著搖搖頭,良晨,你真以為我們可以回到童年嗎?
回到北京之後,還有幾天我們就要走了,我讓弟弟去看看同學,
告別一下,我也約了幾個以前的大學同學敘舊。良晨每天都很早起床,
沒有一點聲音的買好早餐,然後靜靜的看書等我起床。我去見朋友,
他多數是在上網,有兩天的時間,我們都沒有在出去,收拾了所有的東西,
然後買了車票,一起回到老家,去祭拜父母,看望小姨。
在記憶裏麵的老家是黑白的,現在變成了彩色的,似乎沒有太多的變化,
還是那樣的幾條街,紅紅綠綠的招牌鮮豔而淩亂的散布在街道的兩側,
北方的八月天氣已經開始變涼,下了火車,我們都感覺到了冷。
小姨已經在站台外麵站著,不停的和我們揮著手,姨夫一下子從良晨
手裏搶過本來不重的背包,熱情的問著,說著,良晨沒有什麽表情,
不是高興,也不是難過。
我的心情是有些複雜的,從13歲離開老家,我隻在一年的暑假回來過一次,
很久沒有聽到這些粗糟的鄉音和土話,雖然土氣卻是親切的。
姨夫借了一輛舊的SANTANA車,我們四個人擠在小小的車廂裏麵,
有點尷尬,似乎有很多的話要說,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小姨摸著
我的頭發說,多好的頭發,雨,你和良都長成大孩子了,有出息了,
姐姐現在可以含笑九泉了。姨夫瞪了小姨一眼,說那麽多幹什麽,
孩子門都累了。我說沒事,小姨,我們明天想去給媽媽爸爸上墳。
晚上,住在小姨家裏麵,聽著外麵的雨滴打在窗子上的聲音,
一聲一聲的,讓我想起母親去世前的那聲歎息,緩慢,卻是悠長的,
象是有無限的怨恨。這一夜,我睡的不好。小姨一家人一直陪著我和弟弟,
當我看到父母的骨灰潭,我的淚水不可抑製的落下來,譚子的外麵布滿塵土,
我脫下了外套,輕輕的擦著,媽媽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我在心理
一遍一遍的說著,弟弟也滿眼的淚水,仿佛,一碰就可以傾瀉出來。
我買了最貴的墓地給媽媽爸爸,在家鄉南山上麵,滿山的蒼翠鬆柏,
前麵還是一個小小的湖,我和弟弟跪在地上,磕了頭,我說,媽媽爸爸,
你們生活在這裏可以呼吸新鮮空氣了,我和良會回來看你們的,爸爸媽媽,
我們終於長大了,都讀了大學,你們可以閉上眼睛了。我泣不成聲,
當爸爸媽媽都變成了一個抽象的稱呼的時候,我會想起母親的那雙眼睛,
不甘心和不屈服的眼睛,這麽多年來給了我們勇氣和力量,我們沒有童年,
可我們學會了堅強。
之後,在家鄉逛了一天,回到小姨家的時候,我和弟弟都停住了腳步,
小姨似乎是在哭,而姨夫卻一直在大聲的喊著,可以花17萬給死人買個墓,
為什麽就不能讓她幫咱家小楠去交學費,蘇良晨在我們家白吃白喝了這麽多年,
那又怎麽說?小姨含糊的聲音,我姐姐姐夫的撫恤金不是都給了我們嗎?
現在的物價是什麽水平?那點錢夠什麽?。。。。。
我看看弟弟,我忽然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弟弟的每一個寒假署假都是在北京上課呀,
做家教啊,原本,我們是沒有根的孩子,把我們插在哪一瓶水裏麵,我們都要用力的生長。
我上網查了一下自己卡裏麵的錢,然後拉著弟弟去了銀行。回到小姨家,
我拿出了2萬美金,對小姨和姨夫說,我們很快要離開了,以後也不知道
什麽時候可以再回來,我知道金錢代替不了感情,可是,我還是找不到更好的
報答你們的方式,就當是小楠以後上學的學費或者出嫁的嫁妝吧。
小姨一下子又哭了起來,雨晨,我們不是那個意思。我對你們照顧的不好。。。。
我抱著小姨,其實心裏麵是感謝她的,因為有這樣的土壤我和良晨才可以結出不一樣的果實,
我說,小姨,謝謝你們全家,晚上我們出去吃吧。
就這樣,我以為我還有的一點親情也被金錢收買了的時候,我知道我和良晨是應該離開了,
這裏沒有什麽讓我們再留戀的,除了我那早逝的父母,我和弟弟終於可以輕鬆的走了,
不需要牽掛任何人,也沒有人牽掛我們,我們終於長成了大樹,盡管沒有足夠的陽光雨露,
沒有特別的養分和肥料,我們還是枝葉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