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的四季

“生命之難以承受之輕”
正文

爺爺正

(2009-02-21 01:40:00) 下一個

從小長在爺爺奶奶身邊,直到十歲左右先後送走了兩位老人。

爺爺生長在黃河畔,少年時由家裏包辦娶了年長三歲的奶奶。奶奶八歲起裹的小腳,受了一輩子折磨,卻始終顛顛的跟在爺爺身後,走過北戰南征,走過天災人禍。

爺爺血氣方剛時,給自己改名“正”,拋下妻小,投身抗日,一去多年。到了內戰結束,爺爺駐在了沿海前線。一起進城的很多戰友都忙不迭重組了家庭,爺爺沒有,從鄉下接來了奶奶,攜手走過平平淡淡的一生。

沿海鄉縣是貧瘠的丘陵和鹽堿地,生活清苦,交通不便,常年備戰。奶奶說,爺爺有的是機會去舒適安全的省城,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

爺爺後來瘸了一條腿。那是旱季山林大火時,爺爺帶頭在火場滅火摔斷的,一直忍痛到火滅了才就近找了村裏的赤腳大夫胡亂醫治了。之後說小毛病,不需大老遠開車去省城,從此殘了那條腿。一瘸一拐的爺爺,伴著顫顫巍巍的奶奶,卻從來沒有因私出過專車

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到處都有餓死的人。爺爺奶奶從自己和孩子們的定量裏省下糧食,救濟困難的地區。奶奶在剩下不多的米麵裏摻上穀糠,養著一家老小。多年後,奶奶還做過一次糠饃饃,讓我憶苦思甜。吃慣了白米麵,那味道還頗為特別。

奶奶生了五個兒子。爺爺說,男兒長大了就該去保家衛國。長子送去了西疆邊防軍,二子去了北方當上了空軍飛行員,三子自願參加了東南前線的炮戰,五子加入了南海艦隊,四子要不是有規定也不會留在爺爺奶奶身邊的軍區。爺爺一輩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收到兒子們的軍功章,然後仔細的收藏著。

內亂的那些年,爺爺不停地被揪鬥被關押審查,卻從來沒有“揭發”過任何同事戰友,回了家也從不提起所受的折磨。有一回,奶奶看到老人身上的青紫,憤怒地讓我攙著她,到“革命委員會”理論,記得所有在場的人都沒敢吭氣。大院裏奶奶有著令所有人尊敬的,和政治立場沒有關係的口碑。

奶奶最後的日子,是在爺爺的日夜看護下,安詳的離開的。那也是我第一回見老人剛毅的臉上的淚水。沒過很久,爺爺也走了。爺爺沒有留下什麽遺囑,隻是交待了把僅存的幾百元錢交了黨費。送爺爺的大會廳裏,來了許多爺爺的同事和戰友們,許多人遠道趕來隻為了送老人最後一程。爺爺走了,走得堂堂正正,如他給自己起的名字“正”。

大兒子出生時起名,本想把那“正”字傳給他們,太太以不合禮而反對。於是翻了家譜,對上輩份,給大少二少取了 Middle Name“承”。當然已有了一委瑣的爸,不能再指望他們倆承繼曾爺爺的英武,隻希望能承繼曾爺爺的剛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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