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要等到經過之後，風平浪靜了，才會覺得不過如此。
09年夏天開始，公司可能要被並購的謠言又開始流傳。消息傳到耳朵裏時，偶老人
家的眼睫毛都沒有動一下。切，這些人能不能有點創意？從俺進公司的第一年起，
就不停的聽到這樣的傳聞。如今都到了第七個夏天了，還是翻來複去那幾條小道消
息。咱們這樣幾百人的小公司，有專利，有項目，有合作夥伴，運營流暢，屁股底
下又坐著不少Cash。沒有大公司眼饞是不可能的。可要誰下決心花將近20億美金一
口吃下咱，恐怕還得仔細掂量掂量，反正偶是沒看出來。從09年年初開始，受金融
危機影響，不時有同事的家人被裁員的消息傳出，可公司裏氣氛照舊。偶的部門身
上的擔子更重了，申請再雇一個 Temporary to Permanent 的名額也批了，哪有
要被收購的跡象？
夏天的日子真好啊，每一天都覺得太短，上班都是幹熟了的活，想有壓力也不可能，
下班後總有幹不完的事。周一去公司旁的湖邊遊泳，周二公司裏的一群年輕人打排
球，周三和別的公司的老外哥們踢場足球賽，周四去圖書館，周五機動，Party或網
球，周六買菜，洗衣服，忙內務，周日上午和一群中國哥們再踢場球，偶爾做做義
工。曾經有個星期天天活動，到了周日下午，鄰居一哥們又來約打網球，隻好跟他
說：“老大，不行了，今天實在是搞不動了。再這樣下去，俺可以去報名參加奧運
會十項全能了。” 現在想想那時真的很傻，怎麽會覺得那樣的好日子會天長地久？
一個周三的下午，還是陽光高照，藍天白雲，股市收盤後，爆炸性的消息突然傳出，
一家同業豪門用接近兩倍股價將我們公司收購，消息稱並購詳情待公布。到底薑是
老的辣，除了董事會成員，所有雇員都被蒙在鼓裏。第二天一早，沒有人再有心思
工作。活躍的，老成持重的，所有人或者聚集在某個辦公室，或者三五成群在走道裏，
分享傳遞著網上看來的，外界散布的，三手或四手小道息。在如此冷峻的大經
濟形勢下，每個人在不是SEATTLE的不眠夜裏，想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回，我還能
保住工作嗎？”
9月裏，收購成功，所有雇員手裏的股票Option，到期和沒到期的，一律發放現金收
購。可惜，沒有幾個人沉醉在這筆不菲的現金美夢裏。因為，人員的去留，要到11月
才決定。
日子不再過得那麽懈意快樂了。度日如年，扳著指頭數著，既盼望又恐懼那一天的
到來。辦公室裏，人心惶惶，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不停的猜測和遐想。曾經苦大仇深
的部門頭頭和同事之間，早已一夜間將幹戈化為玉帛。見了麵全部笑臉相迎，
彼此間的問候真誠而心酸，眼神裏寫著同病相憐。
有天，QA部門的一個同事來到我辦公室聊天，很沮喪地說：“還是你們學工程的好
啊，雖然我們自己從未承認，但行業裏是個人都知道，最寶貴的人才是工程師。再
加上公司裏你的部門風頭最足，人員最少，卻幾乎人人獨當一麵，你手下那幾個，
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聽說這一回，最穩定的就是你們部門了。” 噢？是嗎？我趕緊
把腦袋調整到很謙虛的位置，盡量坦誠的看著他的眼睛：“不一定，不一定。上麵
不是說了？不到那天，什麽都不確定，你們也會有機會的。” 待他一走，我立刻
竄到手下人的辦公室，擴散了這一謠言，並給他們打氣：“大家不要擔心。什麽樣
的公司裏都需要真正能幹活的人。我們都會沒事的。”
時間不會因為我們的心情改變腳步，那一天還是來了。下午，豪門公司的Vice President 約見
我這一級的所有雇員，一個一個部門地解決。在我之前，已經聽說了準確消息，
QA部門的人員， 全體留用！ 哪怕是我們都有點看不起的某某和某某某。帶著十拿九穩的
好心情，我微笑著和VP見了麵。果然，他開口就說：“幾個月以來，我已經
好幾次聽說你們了。你和你的手下都很有能力，完成的項目都是質量很高的。But。。。”
他的這一個但是，讓我的微笑僵在臉上。“。。。我們這裏和工程有關的部門已經
超編。收購你們後，所有項目的前景都要重新評估。所以我們決定你們部門的人
一個不留，包括你，甚至你的老板。Your last day is going to be (你被解雇的日期將是)
2010年夏天某一天。當然，你們可以申請公司其它位置，希望這個比較長的緩衝期能給你們
足夠的時間，爭取更好職業發展機會。”
晴天霹靂，原來霹靂不僅僅可以發生在大白天，還可以發生在室內，在辦公室裏。
我覺得腦袋象被人連續拍了兩塊板磚，心髒也不停的收縮，幾乎化成冰塊，血液也
快凝固了。怎麽了？怎麽會這樣？真的不應該呀？怎麽會是我們？謠言真是害死人哪，
期望越大，失望當然就越大。
我精神恍惚地出了門，機械地和同事們打招呼，全然不理會還等著約見的那些人
探詢的目光。腳步不停地，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到了老板的辦公室門前，可能意識裏
需要有個人傾聽我的委屈，七年多了，我一步一步努力到今天，我容易嘛我？可是，
我隨即看到老板的秘書大媽在輕輕抽泣，想必她也聽說了。她老公年初被裁，這一下，
他們家就成了“下崗雙職工”。我歎了口氣，慢慢轉身離開。又摔摔腦袋，
深吸一口氣，走向手下人的辦公室。還有人需要我來安慰呢。。。
終於知道了，在美國這個地方，如果你的銀行戶頭裏沒有幾百萬美元的存款，你就
必須得有一份工作。房子，車子，食品，醫療，旅遊，如果有孩子，再加上他們的
大學費用。衣服，鞋子，iPhone，一切的一切，你的快樂，你的夢想，你的生活，
其實都Build 在工作這個地基上。你不喜歡也好， Enjoy也罷, 工作才是你的底氣。
沒有了它，就象背靠著的頂門杠被抽掉一樣，你會一下就癱了。前不久，還嘲笑華爾街
屍橫遍野，現在輪到自己了。曾經看到網上一篇文章，說金融危機給美國人的影響
是全方位的。如果你太久沒有工作，就會失去自信，然後懷疑自己，再然後在家人，
朋友甚至寵物麵前失去自尊。我開始疑惑，難道，我最終就會走到那一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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