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之後，是悲痛。悲痛之後，是在廢墟上的重建。同樣道理，失業，或者說知道即將要失業之後，是強做鎮靜的掙紮，是尋找生存途徑的念頭開始萌芽。
第二天到公司後，知道了所有人的去向。除了 QA 全體，和其它幾個部門的少數人。公司的三個 Sites ，將全部關閉，剩下的人全部自尋出路。每個部門都有不同的 Last day 。走道裏，靜靜地，不再三五成群。大多數人的臉上，是那種 Dead man walking 的表情。那些被留下的，不敢太張揚，隻把幸福悄悄掛在嘴角和眉梢。
我們部門因為還有項目要做，所以如果保證留到 2010 年夏末，還有額外三個月 Retention bonus 拿。真想把 Black Berry 一摔，拍拍屁股，說老子不幹了。可再一想，這麽瀟灑一下，自己爽了幾秒鍾，大家同事吃驚幾分鍾，議論幾回合，還真就沒別人在乎了，吃虧的最終是自己。
沒有掌聲響起來，卻告訴自己要忍耐， ( 很難得啊 ) 。生生咽下了這個念頭，坐下來，泡了杯霍山黃芽。心裏計算了一下可以拿到的 Stock option 和 Bonus ，好象失業後堅持到 2012 的那個世界末日也不用賣房子，稍稍安心了些。
趕緊來到手下的辦公室，還好，都來了，看來昨晚都喝得不是太醉。提醒他們：“說一下，該罵的，昨晚吃飯時，都罵過了。該痛苦的，也借著酒精，發泄過了。我們不是一支號稱特別牛的隊伍嗎？給自己找出路，越快越好。趁那邊還沒來換電腦係統，都把自己做過的活整理一下，做個總結，好寫進 Resume 。如果有了 Interview ，需要人做 Reference 時，一定事先告訴我，我會先準備好，把你們隆重推出的。保管用真實事跡，侃到對方淚眼朦朧，非要哭喊著雇你們不可。其它的，我這個泥菩薩就幫不了多少了，得等我找到廟再說。另外，手頭項目的事，不用象以前那樣太拚命，差不多隻要不出紕漏就行了。”
說是這麽說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看出俺的心虛。七年多沒有寫 Resume 了，又要拿出來磨，再攤上現在這個經濟，心裏著實沒底。想了三種可能，最好的結果是找到一份經理級Full time job ，不行就去那幾家相熟的 Consulting 公司幹 Project ，按小時拿錢，俺的水平他們還是了解的。最差就是回國混了。幾個月前，一個有 PhD 的哥們，在美丟掉工作後，掙紮半年，終於回國了。前兩天發來 email ，意氣風發，不再頹廢，說是已經在某某大學做上叫獸了。咱正好也回去，觀摩一下他怎樣"潛規則"研究生什麽的。咱雖然隻有個Master ，但進校那年，係裏一教授剛得了諾貝爾獎，這種含金量至少也該等同於“西太平洋大學博士”。再不行，把俺逼急了，去紐約唐人街賣長途電話卡的熟人那裏，借個門麵，用彩色激光打印，給整一個“東大西洋大學博士”證書帶回去，總行了吧。
主意已定，研究了一下行業內部的行情，馬馬虎虎。又給常打交道的兩個獵頭打招呼：我們公司被買去了，我組裏那個位置歇菜了，我老人家自己都要卷鋪蓋，麻煩你們幫我也找找飯碗吧。
搜信息，找機會， Resume 修改了再修改。這一回不象當年剛找工，不能搞到處撒網，然後守株待兔那一套，且得慎之又慎。這一行東部的圈子就那麽大，萬一牛皮吹破了就不好了。 2009 年悄悄地過去了， 2010 年姍姍地到來。這期間，總共就發了幾份 Resume ，剩下的就是等待。不得不承認，這種等待是最難熬的。有個朋友打來電話問候中國新年，順詢問俺的心情。告訴了她四個字：虎落平陽。
過了不久，還真的有消息來了，通知麵試！大喜，趕緊準備。領帶還是不會打，不要緊，開會用的幾條都是打好的，一套就行了。專業好象也沒什麽要看的，這些年來都是Interview 別人，早知道真假虛實，行家還是能看出來。即便如此，在第一個麵試的第一輪，坐在小會議室裏，心裏還是有些悲憤：本來坐在桌子那邊的，應該是我。
多年來頭一次麵試，之後記不得自己表現怎樣。誰知道，很快通知有第二輪麵試。接著，其它位子的麵試約見接踵而至。自信心大增，就 膨脹起來。 HR 的那一套， 不就是務虛嗎？那俺就虛著來，你一定得告訴他們：咱不僅有遠大理想，而且腳踏實地。不但是非常的有團隊精神，更能在需要的時候獨領一兩次風騷。至於 Motivation ，那更不用說了，是那種草沒吃完，自己抽著鞭子往前奔的那種。所謂唾沫四濺，侃侃而談，都是真實的比喻。到了雇人的頂頭上司那裏，就是反過來，務實了。根據我自己的經驗，那得實打實。可以發揮，不能瞎掰。可以攙水分，不能駕雲霧。不會的，老老實實說不懂，沒有人是全才。會的，盡量渲染。慶幸這麽多年的辛苦沒有白費，每當討論起具體的工作經驗和項目細節，反而是遊刃有餘了。哦，原來你不隻有工程方麵的多年經驗，還懂不少軟件和網絡測試。什麽？你還學過 SIX Sigma 綠帶和黑帶，具體用到過工作中嗎？這對我們的很多項目會有幫助。常常看到這些Director 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滿意和小驚喜。我也暗自揣測，他 ( 她 ) 們是不是在想：象這個家夥這樣的萬能狗皮膏，哪裏都能貼，正是我們需要滴。有一個位置，第二天一早， Hiring director 就打來電話，直接說；“嘿，知道嗎？昨天的第二輪 Interview, you impressed everybody”。
伴隨著越來越多的麵試進行中，心裏踏實許多。得知手下兄弟們陸續都有好消息傳來。五六月間，用自己攢的年假，帶一家曾經有點頭之交的Consulting 公司回了趟中國，他們因為吃不飽，想開拓中國市場，一拍即合，推薦他們從參加在中國舉辦的國際專業年會切入。
就這樣，忙忙碌碌之間，日子飛快地過去了。從中國回來，知道了幾乎所有的麵試結果。共發出了七份 Resume ，有四個通知麵試，所有四個位置，全部打進了至少第二輪。有一個，在最後兩選一的階段，不幸被淘汰。其它的收到了兩個 Offer ，全是 Manager 或以上級，全球兩百強或一百強公司，工資一個比另一個多一點， Target 獎金一個比另一個少一點。知道將在這兩個中選一個，打電話告訴第四個還在進行最後麵試的公司，不好意思，你們的動作有點慢，俺已經不 Available 了。
夏天裏，部門裏所有弟兄都有了新工作，高高興興先離開了。臨走那天，和剩餘的同事們一一告別，一個在公司幹了 12 年的大媽同事，給了我一個超過 30 秒的 Hug 之後，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我在部門的幾個空辦公室裏轉了一圈，又輕輕合上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心裏有些電影 We were soldiers 裏， MOORE 中校最後一個離開戰場的那種自豪，和許多許多的不舍。
新工作，新環境，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走著，日子也漸漸回到了正常軌道。回頭看看，這次再就業，雖然受了一次不小的刺激，最後的結果還算滿意。風平浪靜之後，才會覺得不過如此，這隻是人生許多哆嗦中的一個而已。
這天，上班中，手機響了，是那家去過中國的Consulting 公司。沒想到，他們還真在東部上海周圍的幾個大城市，忽悠到了三個項目，每個至少做一年。想來想去，他們認為我才是最佳人選，開出了年薪 12 萬美金，每年 4 趟回美國來回機票，租房租車小補助的條件，希望我回去給他們建一個團隊，好長期忽悠下去。忍不住笑了，要是幾個月前，在我老人家前途不明，意誌薄弱時，這樣的Offer，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答應的。如今，擠了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才擠進了大公司，屁股還沒坐熱。我還是老老實實，在美國過好山好水好簡單的日子吧。
放下電話，將座椅轉了半圈了，看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的紅葉美景，我知道，將在這裏，繼續著以後的春夏秋冬了。。。
作者e-mail: alwaysflying2008@gmai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