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梵:我的飛來峰

(2011-12-05 07:41:31) 下一個

  第一章
  馮隱竺靠在窗前,有點心不在焉的望著高樓林立的縫隙中,遠方影影綽綽的山峰。此時,是她少有的能夠獨享寧靜的時候了。午休,老板們外出中,身為秘書的她也就躲會兒懶,衝一杯奶茶,暖著手。此時已經是五月的天氣,她所在的C市多雨,微涼,正是浪漫而又宜人的時候。
  可此時的她,卻沒有一丁點的浪漫想法。相反,她有點厭倦,就像厭倦了恒溫的辦公室,厭倦了窗外的這片風光,厭倦了手邊無休止的零碎的工作,更厭倦了他,厭倦了家。
  她沒強調是他的家,因為,結婚兩年來,她已經把有著奶奶、公公、婆婆和一大家子的親戚的他的家,真的當成是自己的家了。雖然有點吵鬧,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被迫攬在身上,是會有些疲憊,可家人已經用了他們的方式,盡可能的不讓她覺得孤單,覺得寂寞。所以,盡管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部隊裏,她還是認同,那是她的家,婚後的家。那裏有個他們的房間,結婚兩年,他在裏麵住了不足八十天。確切的說,是七十七天半。這樣的日子,還是住一宿算兩天的結果。那個半天,是他坐車途經家裏,坐了一個小時,陪著重病的奶奶說了一會兒話。而她,縱然是請假趕了回來,也隻趕得及送他上車,揮揮手而已。可現在想想,那個揮手的心情,竟也是充滿甜蜜。
  有所期待的那種守候的心情,是帶著一點點惆悵的惦念。這一絲絲的想念,在倒數相聚的那個日子的同時,似乎已經收獲了許多。心會隨著那個日子的臨近慢慢充盈起來,膨脹得無比巨大的時候,在他的腳踏入家門的那一刻,會因他的臉色,因他的舉動決定她是要“嘭”的一下子快樂迸發,還是悄無聲息的慢慢泄氣。
  馮隱竺悠悠的吐出一口氣,似乎每一次自己都是壓抑著情緒,低調又低調。不壓抑也不行,吳夜來的表情,和他身上的那身製服一樣,一成不變,還總是透露著那麽一股子威嚴,讓她即便想親近,卻總是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似乎自己想著、念著,在心裏百轉千回揉碎了又拚好的這個朝思暮想的人,完全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真的出現在麵前,是一種渴望過度了的近鄉情怯與十足的陌生。
  她總以為,沒有她攻克不了的難關。可真的拿下了吳夜來這座城,她才發現,他交給她的,就是一座空城,她除了守著,毫無辦法。拿他毫無辦法,對自己也同樣無能為力。
  馮隱竺最近的情緒低落,不是毫無緣由的,她現在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馮隱竺大學畢業以後,就進入了這家公司。開始的時候做文員,現在做副經理的秘書。而她的老板之一,蕭離,已經有風聲傳出,要調去J市的分公司任總經理。這件事不是空穴來風。因為蕭離前幾天已經點過她了,問她如果有機會,願意不願意去外地工作。
  蕭離是什麽樣的人?蕭離在馮隱竺眼裏就是超人。他從Q大畢業,到他們公司不過幾年的光景,副經理做了兩年不到,就調到J市的公司做一把手,前途不可限量。他開口問她,實在是大大的看得起她。馮隱竺知道,她要是聰明人,就應該馬上表現出誓死追隨的決心。畢竟,他就是要她一個態度,能否帶她過去工作,那是後話。
  自從和吳夜來結婚後,隱竺覺得自己離自己少時的滿腔抱負越來越遠了。好像隻求收入穩定,周末無須加班,能讓她有時間去駐地看看他就好。當初選了這個公司做秘書,也是圖收入高,圖穩定。跟著老板升遷,也算是高升吧。誰說秘書不是有前途的工作呢!
  可是,她當時並沒有馬上表態,家裏的事,她不可能一下子丟開。奶奶病重,婆婆身體不好,公公工傷在家,平時就是帶他們買藥看病,都分身乏術。老家農閑的時候,還會有些親戚來看老人,一樣需要有人招呼照顧。婆婆算是能幹的了,但是也不可能照顧奶奶的同時還兼顧所有家事。每天的晚飯,都是要隱竺下班回家做。
  對於蕭離提出帶她走,馮隱竺其實心底是很有些驚訝的。秘書室裏,她和周瑤紅負責協助副總的工作。若論與蕭離工作上的默契程度以及私人交往,她都不能和周瑤紅相提並論。周瑤紅是那種很活潑開朗的女孩,反應很快,經常妙語連珠。她也是良伴益友,基本上城中哪裏好吃好玩,問她就行了,百事通。這一點,馮隱竺絕對甘拜下風,心服口服。他們兩個有時會在下班的時候,相約一起去打打球,遊泳。盡管男未婚,女未嫁,緋聞滿天飛,可也一直沒見著陸,始終也是樁疑案罷了。
  隱竺一直覺得,周瑤紅應該是喜歡蕭離的,不需要舉什麽具體的事例,從她聽到他的聲音都會眼睛一亮,就盡可以看出來了。但蕭離的態度,她就有點琢磨不透了。她原本也不善於琢磨什麽人。
  單獨麵對女性的時候,蕭離可以是那種標準的紳士型的人。他會經過你身邊,順便讚美你新換的香水味道;也會在吩咐完工作、低頭的那個瞬間,稱讚你今天的衣著品味;或是在等電梯的時候,按住按鍵,等女士先進,然後才緩步的走進去。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那麽體貼而完美。當然,過度的分寸感,也流露出刻意的疏離。
  隱竺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上司,也自有應付他的一套。他的任何讚美,她都麵帶微笑的照單全收,不再會因此飄飄然。她曾經見到他十分真摯的誇有“河馬”之稱的辦公室的李主任皮膚很好,請教她用什麽護膚品。他的讚美,已經運用的出神入化,真摯的毫無破綻,但實際上毫無意義。那隻是他習慣性的溫言籠絡而已,偏偏女人都十分受用,“河馬”也不例外。
  馮隱竺把額頭貼在玻璃上,有點好笑的想,難道蕭離是察覺了自己眾人皆醉我獨醒?不被敵人所惑的,經受得起糖衣炮彈考驗的,才是好戰士,自己詭異的成了他帶出來的兵。現在,他要帶她上陣殺敵了,可她根本沒想過要跟隨他衝鋒陷陣啊!
  何況,這件事,還沒跟家裏,還沒跟吳夜來商量呢。不過,她大概能想到吳夜來的反應。他可能隻會問:“你是怎麽想的,想好了麽?”然後說,“你決定的話,我沒有意見。”這就是他一貫的態度,對她的態度。看似尊重,事實上是有些事不關己,更嚴重一些,就是不負責任的態度。他要她什麽都自己作主,要她在脆弱的時候,想找個理由推托,也不能夠。
  即使是他當年的求婚,似乎也是一樣的把決定權交在她手中。“我家裏的狀況你也知道,結婚的話,你願意麽?”
  馮隱竺那時本以為他鄭重其事的要和自己談分手,結果卻迎來了這樣的一句話。可以想見,那是怎樣的衝擊力。她記得她隻是激動的哭,哭得昏天黑地的,然後特沒出息的摟住他的胳膊說:“我願意,我願意!”
  是啊,所有的抉擇,事實上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沒有誰難為過她。就好像現在,她顧忌家裏的狀況,也是她自己願意,沒誰會領情,更不要奢望吳夜來會領情。在他的邏輯裏麵,誰做的都是份內的事情,不需要居功,也不需要別人感恩。這也不能怪他,他就是這樣的人,該他做的,他都很盡力的做了。比如工作上的兢兢業業,比如對老人的孝敬,比如對妻子應盡的義務,他都是盡力的在做。至於盡不盡心,以前的馮隱竺是根本不會強求到那一點,得到個人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現在的馮隱竺是明白了,這些本也強求不來。

  第二章
  “好喝麽?給我也來一杯。”是蕭離。
  馮隱竺應聲而起,站直了身體。手一抖,杯裏還滿滿的奶茶就被晃得灑了出來,差一點就滴在身上。
  盡管在蕭離手底下做事兩年多,見到他發脾氣的次數屈指可數,針對她而來的火氣,甚至還沒有一次。他是那種交待了的事情,你保質保量的完成了,絕對不吝惜讚美的人。所以往往,他不置評,就代表他有點小小的不滿。蕭離是一個對各方麵要求都非常高的人。很多事情,他是親力親為的,並不假她們這些秘書之手。因此,在事務被削減了大半的情況下,還出紕漏,也難怪他不高興。
  馮隱竺越是知道這一點,就越覺得有些怕他。說是怕,更確切的說是一種不由自主的敬畏的心理。一個總是帶著微笑的人,總是會讓人心懸笑容背後的種種可能。
  蕭離走過來,接過隱竺手上的杯子,杯身上都是奶茶,她手忙腳亂的,很容易失手打了杯子。
  隱竺舉起兩隻手,生怕蹭到上司看起來價值很不菲的襯衫上麵。她想到自己的桌前取紙巾,可是偏偏被蕭離擋住了去路。
  “蕭經理,我拿一下紙巾。”
  蕭離並沒有聞言讓開。他回身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杯子和他自己的手。放下杯子,又抽了兩張,交到隱竺的手上,才走回他自己的辦公室。
  “難道我說成了,蕭經理,請幫我拿一下紙巾?”隱竺有些納悶的看著手上的紙巾。雖然工作了近三年,她已經磨練得隨時可以擺出很沉穩的樣子,可骨子裏麵的多少有些破馬張飛的魯莽,還是沒法根除。與本性相違背,怎麽說都是壓抑的有點不自然,讓她有時都沒辦法相信自己真的能夠處處得體。尤其還對著這麽一個過於優雅的上司,何來自信?
  隱竺兩隻手合在一起,用力的蹭了蹭,可指間的甜膩,似乎和味道一起,留在那裏,揮之不去。
  算了,沒時間在這裏想那些有的沒的,伺候頂頭上司要緊。
  蕭離的習慣,一般是每天早上、中午各一杯咖啡的。他從不喝速溶的,他的咖啡都是自備的,上麵都是外國文字。隱竺隻注意掌握好濃淡的份量,合他的口味,至於過期與否,她概不負責。本來麽,英文說明或者還認識,可是國外的保質期的寫法,差異過大,她實在沒那個火眼金睛,可以直接翻譯成這邊的習慣用法。
  奶茶是隱竺昨天去超市買的袋裝立頓的,她喜歡那個濃濃的顏色和兩種截然不同味道混合在一起的衝突和融合。她不是那麽講究的人,就是不知道老板會不會也同樣欣賞飲料的速食文化。
  衝一杯端進去。果然,蕭離蜻蜓點水似的嚐了一點點,什麽話也沒說。隱竺看著這樣的蕭離,忽然覺得好笑。蕭離的表情很像是初嚐新鮮食物的小孩子,隻試了一下味道,就已經滿是拒絕了。不過,也或者在更早以前,他處理那個濕滑的杯子時,就已經打消了嚐試的念頭了。
  “笑什麽?”蕭離的聲音又冷不丁的冒出來。馮隱竺這才發現,自己的笑容不合時宜的露了出來。
  “天氣很好,所以……”有的時候,所答非所問也是應對的方法之一。當然,這個辦法隻能用在與工作無關的事情上。
  蕭離點點頭表示理解,她似乎篤定他不會喜歡,他也的確不喜歡。既然笑都笑了,他也不再掩飾,指著杯子說:“麻煩你換杯咖啡給我,謝謝。”
  馮隱竺克製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再次釋放了一點點的笑容,“舉手之勞。”
  端起杯子剛要退下,不經意的對上了蕭離有點深思的的眼神,隱竺連忙回避他的欲言又止。開玩笑,上次他提起的時候,她回答說是要考慮考慮。考慮是沒問題了,可是如果他再主動問起,而她的答案再是那麽不明朗,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吳夜來已經有一個多月都沒回家了,但這兩天,他一定會趕回來吧。他即使回來,兩個人也未必有時間談工作的事情。奶奶現在病的很重,已經完全起不來了,住院兩周多,全靠著公公婆婆兩個人輪流在醫院裏麵陪護。隱竺是周末的時候全天在那裏,替替他們,平時負責送晚飯。有時中午有事情,她也趕過去看看,醫院的所有手續,都是她辦的。公公婆婆在家裏待得久了,多少和社會脫節了,很多新事物,他們都接受不來。和人打交道,也總是為難,不知道說什麽好。
  奶奶檢查也做了幾遍,具體說有什麽主要病症,也沒有。老人年紀大了,心肺功能都不好,經常有痰在嗓子裏,吐不出來,也喘不上氣。住院以來,已經搶救了兩次,家裏人都是心力交瘁了。醫生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單,要家人隨時做好準備。親戚朋友,來來去去的探望,都估量著老太太恐怕是挺不過去了。
  吳夜來是奶奶一手把他帶大,原來老房子沒動遷的時候,家裏條件不好,他一直和奶奶住在一個房間。他們結婚前,家裏總算是貸款買了新房子,奶奶堅持住那間朝北的小屋,把朝南的正房讓出來給他們做新房。
  隱竺嫁過來的時候,奶奶的身體還硬朗,自己在小區的花壇裏麵種菜。當然,物業其實是不允許的,但是老人家年紀太大,他們也就不聞不問了。那時候家裏吃的生菜、香菜都是奶奶親自種的。奶奶話不多,也不識字。她對隱竺很好,但始終有點挑剔,手把手的教她做吳夜來愛吃的菜,卻總嫌她做得不地道。那種好,總有點帶丫鬟的感覺,帶出來好伺候她的寶貝孫子。
  他之前不能請假回來,估計也是心急如焚吧。這種時候,隱竺在哪裏工作的問題,真的是微不足道。可是,她心裏雖然知道這個道理,卻還是會隱隱希望,他回來的時候,能關心她一句。
  剛剛還覺得疲倦,可是想想他,又不爭氣的替他擔心了。好像之前的所有感受,也就是自己對自己抱怨一下,想過了,就已經釋放了所有的壓力,又能擔起這個家,又能一個人守在這裏等他,不說什麽,依舊等待。
  等待什麽呢?一直以來,這個目標都似乎很清晰,清晰到不需要在心裏具體描繪出來。可是,現在,隱竺有點迷茫,真的要在等待中耗掉自己的一生麽?

  第三章
  晚上十點多,等婆婆睡下,將家裏簡單打掃一下,洗衣機調成預約洗滌,終於算是忙完了這一天的所有事情。
  隱竺窩進床裏,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放在電話的叉簧上,總是猶豫不決。她很想給吳夜來打個電話,這個念頭似乎在中午的時候就隱隱的冒出來過,隻是她一直選擇忽視罷了。給他打電話,比跟他談話更難。麵對麵的時候,還能通過他的表情多少揣測出一點他的反應,可電話裏和他說話,他的回答簡短得讓人無從猜測。手機對於吳夜來來說,相當於緊急聯絡工具,隻限於隱竺匯報與家裏有關的突發事件。閑聊,也不是絕對的沒有,但僅限於隱竺一個人強自說個不停。她生怕自己停下來就會冷場,因為吳夜來是不會接過她任何話頭去說開去的。可是一點也不停頓,誰又能做得到呢。一次一次,冷場已經成為必然,或者他是真的不感興趣,對她說的不感興趣,對她的生活不感興趣。她覺得心累了,也就停了下來。過於安靜的聆聽者也會澆熄傾訴的欲望吧。
  這個時間,他怕是在查房吧。可是現在不打過去,他一會兒又要就寢了,以他們的紀律,私人電話是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接聽的。可是,不這個時間打,又什麽時間打呢?如果他周末真的能回來,隱竺希望那個時候,他能給自己他的意見,哪怕是沒有意見的意見。
  下意識的坐正自己,隱竺撥通了電話,一手拿著聽筒,另外一隻手拉過來屬於他的那隻枕頭,抱在懷裏。
  電話隻響了兩聲,吳夜來那邊就接了起來。“怎麽了?”
  “沒事。奶奶今天精神了一點,我晚上剛去看過。她雖然還不能吃飯,但醫生今天說,流質的食物可以少吃一點,我明早做粥送過去。”知道他擔心奶奶的病情,隱竺忙簡明扼要的回答。
  “有事?”這句話是問隱竺的,這個時間打電話,不像是馮隱竺會做的事情。一般他們通電話,都是周末的時候吳夜來打到家裏,長輩們問候一遍,最後交給她,他會叮囑兩句,讓她照顧好家裏,通話完畢。再重要的事情,她都會先發個詳細的、條理清楚的短信過來,至於需要不需要通話,決定權交在他手裏。
  “嗯,有一點。”
  吳夜來拿著手機走到外麵訓練場。營房、訓練場,再過去是大型維修機庫,機場。這裏的夜,並不靜寂。
  “說吧。”
  “我現在工作上有個機會,但是需要到J市工作。”
  “去多長時間?”
  “時間上不能確定,少則一年,多則三五年吧。”這也是隱竺遲遲沒下定決心的原因之一。現在的工作,雖然無足輕重,但也穩當得很。秘書室又不單單她一個,老板也不是一個人,出了事情,自然有官大的頂著,任務不算繁重,錢也不少賺。跟了蕭離過去,那就是實打實的嫡係,載沉載浮,那就算是栓在蕭離這棵大樹上了。樹倒了,她也倒了,想散都難。
  但反過來說,如果蕭離春風得意,一帆風順,那麽,對她的好處也是明擺著的。以蕭離那般人才,遲早還是要調回總公司的。他本人有種讓別人信任親近的氣質,簡言之,就是個人魅力吧。她做幾年經理秘書,派個辦公室主任的缺是情理之中。她的事業,以她的資曆止步於此,也不算虧了。在這邊熬著,如果以這個位置為最高目標,也未必就不會達到。所以,蕭離提攜她,其實多少有些浪費機會的,誰讓她已經消磨掉所有的野心了呢。
  “你想去麽?”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J市離C市並不算遠,高速的車程也就半個小時左右,距離並不是主要的困難,主要的問題在於,要不要再增加彼此間的距離。可能這一點點距離,就會抻斷了已經過於纖細的那麽一點聯係。
  吳夜來那邊忽然沒了聲音,隱竺以為他在考慮,也沒出聲,靜靜的等著。
  忽然,那邊有了聲音,也有了背景的那種很熟悉的噪聲:“先這樣,我這裏還有事。”
  隱竺把電話輕輕放好,懷中的枕頭推開。原來,剛剛不是他在思考,他隻是捂住了手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一個簡單的動作,擋住的不僅僅是聲音,輕輕的把隱竺擋在了他的生活之外。他有什麽事呢,他都在忙些什麽呢,隱竺從來不知道。不是沒試圖去了解,可是要他親自解釋,一一說明,他會先覺得煩了。她的事情,在他那裏,輕飄飄的不見一點份量。
  晨光總是能撫平暗夜的創傷。看到初升的太陽,隱竺眯著眼睛舒展了一下身體,新的一天,還是由好心情開始吧。昨夜睡得不好不壞,對於吳夜來給她的打擊,她已經麻木了。痛還是痛的,不去理會,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不得的了。她有時會想,什麽時候能夠免疫,自己也就得道成仙了。痛也是一種感覺,沒有幸福的心悸,來自於他的傷痛的纏磨,對於以前的她來說,也是甘之如飴的。現在或者達不到那種境界了,但盡量保持傳統吧,隱竺不無自嘲的想。曾經在心裏許願,隻得一個他,便別無他求。現在呢,除了他,家庭,工作,朋友都是她的寄托,他,反而是離得最遠的一個,不論是何種距離。

  第四章
  每個早晨,一旦動起來,隱竺就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部機器,連動的運轉著,再難停下來。即便如此,很適應的節奏又不會讓她覺得疲累,加上一些舒心的事情點綴潤滑,她這部機器,就會很保質保量的完成指令了。
  中午,陪蕭離出席一個商務餐會,會後,蕭離突然跟她說:“下午放你假,你好好休息。”
  隱竺有點驚訝的抬頭,蕭離是很有風度沒錯,但是他從來不會做這種很著痕跡的籠絡人心的事情,這樣的示好,實在是有點過於給她這個小秘書麵子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是客氣的推托一下,或者是欣然接受呢?
  蕭離沒給她太多時間胡思亂想,“這個月你加班很多,現在快月底了,你不休假也會作廢。”
  這是公司的規定,也是福利之一。公司實行彈性加班休假製度,加班除了給按照國家要求支付加班費之外,加班的時間,可以累積為休假,但有效期僅限於本月。比如前一晚你加班四個小時,那麽,這個月之後的某一天,你覺得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就可以請四個小時的假,隻需要跟上司打個招呼即可,自由度很高。
  隱竺以前會有計劃的攢這類休假,和周末連在一起,就可以去吳夜來的駐地看他。攢是攢了很多,可這兩年來,也就成行了兩次,他那邊太忙,趕一個兩個人都有空的時間不容易。真的去了,部隊還要給她專門安排住處,他不可能放下工作隻陪她,更多的時候,她的假期就是一個人在房間裏麵度過的。他們的機場屬於戰略要地,是不允許參觀的。太多的現實問題,阻擋在她麵前,她也無能為力。時間長了,由不得她不氣餒,休假看起來沒那麽誘人了,沒有私人空間的她,不讓她上班,她都不知道在家裏可以做些什麽。
  “回去好好休息。”蕭離說完,徑自開車走了。
  事實上,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多事,這不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對於馮隱竺,他有個基本的判斷就是值得信任。能力姑且不說,她是少數會讓他覺得穩妥的女性。共事兩年的時間,他發覺,馮隱竺雖然不是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類型,但是她能很快進入工作狀態,為人低調,沒有什麽是非,這些都是難能可貴的優點。所以,這次調任,上麵知會他可以帶一兩個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盡管與馮隱竺沒有多少私交,但是工作中培養出來的默契,已經足夠配合他在新崗位上施展拳腳。
  今天的提議其實也並非偶然。馮隱竺工作兩年來,休假屈指可數。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固然好,可太勤力的人就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無形的壓力。周瑤紅就曾經半真半假的抱怨過,覺得馮隱竺工作起來好像不知疲倦,隻加班不休假,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讓她加班了。秘書室的其他幾個人,要麽有家有小,要麽忙著談戀愛,馮隱竺這種羅敷有夫而又相隔兩地的倒成了加班的最適當人選。如果她加班後正常找機會休假,其他人就會心安理得了,可馮隱竺偏偏總是忘記休假,倒弄得別人不舒服了。
  製度就是製度,蕭離希望馮隱竺能明白這一點,並且尊重既定製度。他心中的理想員工,並不是全身心奉獻給公司,奉獻給工作的人,而是能勞逸結合,張弛有度的。如果讓他來挑剔馮隱竺還有什麽不足,那就是她把她自己繃得太緊,看似很隨和的一個人,卻是每天在按部就班、一絲不苟的循規蹈矩。既然決定了想帶她過去,蕭離並不希望別人以為馮隱竺是靠過度的工作來達到表現的目的。
  蕭離此時並沒有意識到,他關於馮隱竺的希望,是多了一點。
  憑空多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隱竺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裏,做些什麽。以家裏現在的狀況,她是應該馬上振作精神到醫院幫忙的,可是偏偏兩隻腳特別的沉,動也動不了。那麽多的事情都是該做的,可什麽是她想做的呢?她甚至都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毫無意義的、沒指望的空想與少女時期的夢幻不同,後者可以看作是生活的花邊,浪漫而美好;前者卻是箍住腰身的不合體的裙裝,讓人透不過氣之餘,還會反襯出自己的醜態。
  隱竺知道自己需要減壓,需要好好的放鬆一下。可是真的認真去想該怎麽放鬆,她反而有點不知何去何從了。回家看看父母?這個念頭其實已經很久了,但是她總是不敢回去。媽媽去年退休了,這個時間應該在家裏。
  隱竺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在保險公司工作,兩個人是大學同學。隱竺結婚的時候,他們極力反對。並不是有什麽門當戶對的偏見,可把女兒嫁給一個常年不在家的人,而這個家的負擔又是那麽重,但凡是父母,都不會無動於衷吧。但到臨結婚之前,見實在拗不過女兒,他們還是把她叫過去,給她一個存折,囑咐她買個房子搬出來單住,他們終究還是狠不下心看她一個人擔負一大家子。
  隱竺至今都記得媽媽拉住她的手說:“小竺,你怎麽都要嫁,我和你爸攔不住你。我們或者考慮得太多,但我們為了誰?我們是為了你。我們希望你們結婚後單過,畢竟他經常不在家,你一個人住在婆家,也不方便。”媽媽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甚至是有點哽咽的。
  隱竺又何嚐不知道自己不孝,她是家裏的獨女,爸爸媽媽經常說,等她結婚,給她在家附近買個房子,讓她可以天天回家吃飯,還可以幫她帶孩子。她的父母是那種特傳統,也特含辛茹苦的父母。雖然她自覺從小到大很少給他們機會操心,他們在她讀書的時候,依然會每天比她早起很多,做好飯送她上學,晚上放學會接她回家。不論她的表現怎麽樣,他們都是數年如一日的關心她,支持她。
  隱竺是很乖的。她在學校怎麽玩,和同學怎麽交往也好,但是隻要回家,她就很少出門了,都是在家裏陪陪爸爸媽媽。大學的假期,有數的幾次出門,也都是為了吳夜來。她的叛逆,也隻為了他。
  終究是辜負的父母的一番好意。她當時雖然接過來存折,可根本沒跟吳夜來提過這件事情。她怎麽會不明白兩個人過自己的小日子舒服,吳夜來不在家的時候,她更大可以回家住,既順了父母的意,又全了自己想嫁他的心。可是,他家裏當時的情況,讓她實在難以啟齒。隱竺也隱隱明白,家裏的需要或者是吳夜來娶她的真正動因。但那個時候,陷在愛情中的她,隻看得到他,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站在他身邊,就是她那時對婚姻的全部期待。
  結婚以後,非但沒按父母的意思搬出來住,更是連家都難得回去一趟。自己回去吧,怕他們擔心,也不想聽媽媽轉彎抹角的探聽吳夜來什麽時候轉業的事情,因為她沒有答案。同吳夜來一起回去,更是罕見。即便是回去,也就是略坐坐或者吃個飯就走,她的房間,從結婚以後,就空置至今。在車站上徘徊了好久,她還是坐上回婆婆家的車。能休息的時候,她還是想一個人待著。

  第五章
  轉動鑰匙,門打開了,隱竺才有事後的恍然,房門隻是帶上了,家裏有人。
  門墊上的那雙鞋,赫然是吳夜來的鞋。或者是在軍校養成的習慣,他的鞋總是規規矩矩的在那兒,仿佛每次脫鞋之後,都會動手仔細擺放一般。不像她自己的鞋,經常一個歪著一個倒著,還往往一隻壓著一隻,很能如實的反映主人急於擺脫它們的心情。
  隱竺踢掉自己的鞋,跑進屋裏。推開房門,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映入眼簾。
  吳夜來正在換衣服。他的便裝都放在家裏,所以從部隊回來,往往先回家換了衣服再出去。聽到開門聲,他手上的動作隻僵了一下,轉而就迅速的把襯衫穿好,係好每一粒鈕扣,轉過身來。
  隱竺隻是呆呆的站在門口,任自己湧起的那些狂喜在他的不為所動中慢慢的消耗掉。記得是結婚後他第一次回來,她有些忘形的撲到他的懷裏,被他穩穩的推開,當著全家人的麵,毫不猶豫的推開,她就再也沒嚐試過那麽直接的表達自己。不斷的離別,帶來的不僅僅是疏離,更多的是每次相聚時的無所適從。仿佛每次剛剛讓自己習慣了身邊多了一個人,剛剛讓自己能夠自然的流露些小女兒的嬌態,他就要再次離開。
  所以,並不是她已經穩重到可以自恃,而是她找不到既能自然流露她的情感,而又能被他欣然接受的方式。久而久之,她隻能不斷的收斂,調整,再收斂,再調整。很久以後,她才意識到,並不是成為他身邊的那個人,就可以結束一直以來的仰望。兩個人之間的視角差,並不會因為站立的距離有所變化,因為,他們始終無法處於同一高度。
  每次,都是她主動噓寒問暖,每次,都是她主動像他匯報家裏的大事小情,每次,都是她忙前忙後的伺候著,這次,隱竺不想再先開口。誰比誰更辛苦還不一定呢,怎麽就他一回來就要當爺似的恭敬著?!
  到底意難平。昨晚的那個電話,怎麽也難完全不在意吧。隱竺知道自己這樣賭氣還是有些孩子氣,可是她就是下定決心,他不開口,自己也不理他。
  吳夜來的臉色有些沉鬱,“怎麽回來了?”
  “休息。”話說出口,隱竺忽覺鼻子有一點酸,這就是自己那麽渴望的那個人,如今卻依然形同陌路,此不知彼事。種種的希翼,種種的對美好生活的設想,早就湮滅在他一貫的靜若沉潭之中。
  “我正要去醫院,”吳夜來難得的交待了一下他的行程,“晚上我陪奶奶。”
  對著他,隱竺發現自己不論頭腦還是語言,功能都被凍結。他說的話,聽起來都很正常,但是就是能讓她沒有辦法接下去。對話,最簡單的溝通方式,在他們中間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
  吳夜來繞過她,走到門口去穿鞋。對於隱竺的沉默,他並不是沒有覺察,她嫁給他之後,話越來越少,現在更是惜字如金了。以往那個隻要揪住他,就能自己滔滔不絕的說上一天的女孩,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
  她後悔嫁給他了麽?吳夜來不願去想這個問題。
  剛結婚的時候,戰友們都打趣他,說他比較有正事兒,高中的時候就知道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做打算。不然,以他們的環境和條件,想娶個城市裏麵的、家境又好的姑娘,套用一部大片的名字,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被人豔羨的背後,也是不為人知的惶然。吳夜來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但是他的這種自信,僅限於工作方麵的能力。對於女人,他始終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而女人這個名詞,與他自己相聯係的結果,就單指馮隱竺了。
  在吳夜來看來,馮隱竺和她的名字剛好相反,她什麽都喜歡放在明麵上,絲毫不懂得隱諱的美德。她的喜怒哀樂,從來是要別人一起分享和分擔的,那麽理直氣壯,理所當然。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吧,他的信心源於他對自身能力的肯定和信任,而馮隱竺的自信,源於她骨子裏無可救藥的優越感。她的這種優越感,倒也不是盛氣淩人的那種自我感覺良好,而是想當然的對她自己的滿意和滿足。她的一切判斷都是從她那一點出發,盡管她沒有妨礙到其他人,但是,一旦她的決斷中包括誰,那麽,她的意誌是不容撼動的,而吳夜來就是被劃入次數最多的那個身不由己的人。而事實證明,隻要她想,她就能做到,他不是也順利的被做掉了麽!
  吳夜來也知道自己始終抱持這種想法,多少有些得了便宜賣乖的嫌疑。但是,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馮隱竺了。她能夠不顧一切的爭取,那麽,就能夠毫不猶豫的放棄。與她的無與倫比的熱情對應著的就是無可比擬的無情,可能一瞬間的爆發,就像當年莫名其妙的癡纏一樣,難說她哪天就厭倦了,也會毫無預兆的結束。所以,對於馮隱竺,他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不能阻礙她來去的自由,那麽,就隻能約束自己,恪守著自己的防線。
  吳夜來腰板挺直的蹲在那裏穿鞋,一貫的毫不懈怠,英氣逼人,看在隱竺眼裏,卻難有欣賞的心情。若是以前的自己,怎樣也會拉住他,要陪他同去吧。可現在,隻覺得腳墜千斤,仿佛腦中紛亂的思緒,此時已經遠遠超過了自身的重量,就這麽疊加在身上,重重的壓向雙腳。
  “晚上想吃什麽?”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不用麻煩了,我在醫院隨便吃一點。”吳夜來也是好意,他覺得他回來盡一份心、出一份力,就該讓家人休息好,這才有意義,絲毫沒覺察這樣也會讓隱竺傷心。
  晚上不回來住,晚飯不需要送去,隱竺沒再看他,轉身走進屋裏,坐在床上,然後慢慢躺下。都道人心難測,原來難測的不僅僅是別人的心,自己的心思也一樣莫測。從什麽時候開始,要的越來越多,想要又不肯說,隻是一個人賭氣呢?愛情,在一個人的單行道上,已經誤入歧途,漸行漸遠了。

  第六章
  晚上,公公婆婆都回來了,吳夜來留在了醫院。晚飯後,婆婆將隱竺推出了廚房,“上了一天班,還做晚飯,歇著去吧,這裏我收拾就行。”見隱竺要回房間的樣子,又說:“你要是不累,就去醫院看看小來,奶奶這會兒恐怕都睡著了,他一個人也沒什麽意思。”
  公公坐在那裏看新聞,也開口說:“你給他帶件外套,現在夜裏還是涼。”
  公公婆婆其實很少管他們之間的事情,這樣極力的安排,兩位老人的臉上也流露出很不自然的神情。隱竺料想,他們應該試圖勸過吳夜來回家住吧,說不動他,就隻好回來勸自己。
  隱竺回屋還是換了衣服,吳夜來留在醫院,有吳夜來的道理,而她不去,那就是不懂事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老人們無非也就是要聽個響動。
  在櫃子裏麵隨便找了件薄外套裝進袋子裏,和公婆打了個招呼,隱竺就出門了。
  醫大一院離家其實不算很遠,但是有一小段路是單行線,坐車也要繞行的,所以反而多出幾站路。隱竺拎著袋子,慢慢的向醫院的方向走,見了麵談些什麽呢?也隻能談談具體的事情,心裏所想,從來是談不清楚的。
  走到醫院,隻用了四十分鍾,怪不得婆婆他們總是說不需要坐車呢。等車,然後在公車上被擠住,一直到下車都動彈不得,真是不如這樣走過來舒服。
  到了奶奶住院的十四樓,吳夜來卻不在病房。她到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才找到他,這裏煙霧繚繞,是醫院專設的吸煙處。
  隱竺走了進去,裏麵隻有吳夜來一個人。她皺了皺眉頭才開口:“你怎麽吸煙了?”這種濃度,看來吸了不止一根。
  吳夜來並不解釋,他隻是把煙掐滅,先走了出來。
  隱竺也不多糾纏,他們那裏的生活,她不是沒看過。她知道,很多軍人都是吸煙喝酒的。有一次坐火車去看他,鄰座的就是他們部隊的一個小戰士。不大的年紀,煙癮卻不小。他說的話很實在,“嫂子,我們也知道這些不是好習慣,在家裏的時候,也都不抽煙不喝酒的。可是,你說,部隊是什麽地方,就這些人長年累月的圈在那麽小的一個地方,誰的事情都翻出來嚼巴得沒啥滋味了,出去的機會少之又少。心煩了,就抽一根唄。想熱鬧了,就喝一頓。我們那兒喝酒不興說個沒完的,就是端起來,幹!”小戰士說得還帶著點豪氣,可隱竺聽起來怎麽都覺得苦澀難當。
  當時,隱竺就下決心,如果吳夜來也吸煙,也喝酒,那麽她一定要盡量理解。可真看到的時候,竟然還是難掩失望。在她心裏,吳夜來是一個嚴格律己的人,她總以為,在別人那裏多困難的事情,在他那兒克服起來輕而易舉。隱竺的家人沒有抽煙的,因此,她總是會將吸煙與消沉、墮落、排遣寂寞等等聯係在一起,沒有一點兒正麵的印象。
  “怎麽這麽晚還來?”
  “給你帶件外套,夜裏還是涼。”隱竺將手上的袋子遞過去。
  “嗯,你也早點回去吧,我過會兒就睡了。”
  “奶奶還好麽?”
  “今天看到我,還說了兩句話。剛剛有些喘不上氣來,找了醫生緊急處置過了,這會兒睡著了。”
  隱竺點點頭。“你明天回家麽?我想和你談談。”
  “我明晚要趕回部隊,有什麽話,你現在說吧。”吳夜來說著,揉了揉眉心,手指上的煙味多少安撫了他的煩躁。
  隱竺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到樓梯拐角處的窗口停下來,“我調去J市的事情,想聽聽你的意見。”
  吳夜來跟過來,“你工作上的事情,對你的發展是否有利,這些需要你自己判斷。但家裏現在的狀況,我其實不希望你調動工作。”
  他的回答,多少是出乎隱竺的意料的。雖然她為了這個家總是很盡心盡力的做很多事,但是他從未說過這個家需要她之類的話。“要是奶奶身體好轉,出院了呢?”隱竺忍不住再問。
  “他們年紀大了,總是需要有人在旁邊照料。我在外麵,你在家我才放心。”
  後麵的這一句,近似於溫情脈脈了,聽得隱竺心裏一甜,被需要,被他需要,感覺是輕飄飄的。
  “那我就不去了。”隱竺回身看他,輕輕的伏在他胸前,很乖巧的說,“我說我不去了,你不高興麽?”
  吳夜來眉頭微蹙,馮隱竺總是這麽隨心所欲,不分輕重。她的話好像意指他就盼望著她為了他不去似的。“我有什麽可高興的?你不用這麽快做決定。我這麽說,沒有影響你的判斷的意思,你再好好考慮一下。”他不喜歡她什麽都是為了他的樣子。他知道隱竺為了他做了很多很多,她總是把什麽都擺在明處,這也是因為他,那也是因為他,絲毫不覺得無形中給了他多大的壓力。
  隱竺愕然而僵硬的站直了她自己,要知道,剛剛的親近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可瞬間就被他擊打了回來。“我們不是一家人麽?!所以我才要征求你的意見。你推個一幹二淨是什麽意思?”
  “我推托?我剛剛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從我這裏考慮,我是不希望家裏有變動。但是你不能以我的意見為你的決定,我隻能從我的角度出發去思考問題,而你,要綜合各方麵的因素,客觀的判斷。”
  隱竺直直的看著他,“我客觀的判斷,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我應該去。但是我可以因為你需要我留在家裏而放棄這個機會,我的決定就是這麽做出的,有什麽問題?”
  “問題是你有你的人生,有你自己的事業,如果你選擇,我希望是你自己發自內心認可的選擇,而不是因為我的某一句話而隨便決定。”
  “隨便決定?在你看來,我還是那個什麽都不管不顧,隻知道傻乎乎的追著你跑的馮隱竺吧。即便是我多理性,你也會覺得我意氣用事。為了你,你反而會覺得負擔。為了我自己,別說你不信,連我自己也不信。”隱竺越說,聲音越小,本也不是想說給他聽。他撇清的態度,不是早就知道的麽,為什麽還是會覺得傷心呢?即使是結婚這麽久了,在他那裏,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從來就沒有“我們”這樣的概念。所以,就隻能為來為去的,就這麽看似親密,實則疏遠陌生的相處著。

  第七章
  吳夜來那次回來,是見了奶奶的最後一麵。他回部隊不久,奶奶就在病床上過世了。通知他的時候,他有重要任務回不來,隻趕得及給奶奶燒頭七。
  奶奶去世,隱竺哭得很傷心。不識字的奶奶,有很多的來自生活中的哲理,她是這個家的大家長,是主心骨。老人在的時候,即使不說什麽,不做什麽,也總是讓人踏實得很。她手把手的教隱竺做家事,沒少數落隱竺,但她說可以,她是不許外人說隱竺一句的。
  有一次家裏來親戚,小聲的跟奶奶嘀咕,說她的孫媳婦不大會幹活。隱竺當時嫁過來沒幾天,別說是做飯,就是招待客人,都跟麻利不沾邊。她也勤力,但就是毫無條理。一屋子人,就看她不停的在屋子裏麵打轉,把看的人都轉暈了。
  奶奶當時就發火了,隱竺記得她說:“我還舍不得這孩子吃苦呢!隱竺,走,進屋歇著去,讓這些會幹活的自己伺候她們自己。”說完,就要拉著隱竺進屋。隱竺跟著也不是,不跟著也不是,為難得很。
  後來是婆婆走過來解圍,“怪我,不該在廚房瞎指揮,支得孩子不知道該幹什麽。都別進屋了,開飯了啊。”這才讓大家都有個台階下。但從那以後,親戚們過來,倒是都對她客客氣氣的,不再端什麽長輩的架子。
  隱竺現在已經能燒一手好菜了,當然,口味都是依照吳夜來的喜好。她剛嫁過來的時候,很不適應。以前家裏的菜,都是少油少鹽,肉也放得很少,口味以清淡為主。可是這裏是要多放油鹽,即使是炒菜,肉也要放很多,兩天不燉肉,就好像飯桌上麵沒個像樣的菜似的。她吃都吃不下,更別提按照這種方法去做了。
  奶奶那時就說,“你嫁了過來,和我們一鍋吃飯,我們家不興吃半碗飯的,盛多少就吃多少,不許剩飯碗。”
  隱竺就信以為真,幾乎不吃菜,努力的咽白飯,生怕剩下惹老人不高興。奶奶就私下裏和她說:“你這個娃娃倒是聽話,以後自己吃多少盛多少,多吃菜,少吃飯。啥時候我們家的飯你吃出滋味來了,啥時候你就真成了這家的人。”
  隱竺也明白這個道理。大學時候想家,想的最多的就是家裏菜的味道。什麽時候想吃的變成婆婆家裏的味道,可能才會真正的成為吳夜來的家人。記憶中的味道同他一樣,這樣的想法又讓隱竺感覺到小小的甜蜜。或者正是這種想法,讓她很快熟悉並接受了這個家固有的一切,並力圖將自己不著痕跡的放入那幅原有的圖景中,而奶奶,正是那個在前麵引導她,幫助她,一直鼓勵她的人。
  如今,一直守護著這個家的長輩就這樣故去了,隱竺實在止不住傷心。家裏少了一個人,而一直的忙碌更是突然停了下來。一連好幾天,隱竺和婆婆經常會早上起來匆匆忙忙的要做什麽,然後又想起什麽似的,站在客廳中間,良久都不能止住那種哀傷。
  由於隱竺表現得像是離巢小鳥般的無助,公公婆婆都反過來安慰她,要她回家住幾天,好好休息一下。
  吳夜來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麽哀傷的馮隱竺。他是奶奶帶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但奶奶一直住院,對她的離世,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因此他接受得比較平靜,更擔心的是爸爸媽媽年紀大了會不會受不了。可怎麽也沒想到,過了幾天,馮隱竺還會哭得這麽泣不成聲。不哭的時候,雙眼都沒了神采,仿佛其中的光芒都被奶奶帶走了。馮隱竺沉浸在憂傷中,對他的出現熟視無睹。
  夜裏,吳夜來從隱竺的身後抱住她,被她猛烈的掙脫了。她坐起來,“這個時候,你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心情?!”
  “什麽心情?我隻是以為你需要安慰。”吳夜來有些尷尬的收回自己的雙臂,坐起身。
  隱竺環住自己的雙膝,把燒得火熱的臉埋到膝上,她剛剛誤會了吳夜來,以為他在這種時候還要怎樣似的。可是又怎麽能讓她不誤會呢?結婚以來,他們之間已經形成了默契,他不喜歡她總是主動粘過去。所以,他要是背對著她的方向就說明他要好好休息,相反的話,就說明他有別的打算,比如做些運動。
  她是真的沒有任何心情,奶奶的故去,讓她覺得這個家一下子就空了,空得讓人心裏空落落的,就像是把心捧在手裏,一時間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才好。
  一會兒,隱竺聞到一絲煙味飄來。抬頭看過去,吳夜來靠在床頭,燃起了一根煙。
  “馮隱竺,哭了這麽多天,還不夠?”吳夜來歎了口氣,“和我結婚以後,我怎麽就好像沒見過你笑。”他不是不懷念以前那個不管不顧,勇往直前的馮隱竺的,起碼那個時候,她爽朗,她燦爛。
  “我是想笑,可也得有值得我笑的事情啊。”隱竺沒再說下去,她不想抱怨,對於她自己選擇的生活,她不想這麽快就退縮。如果堅持隻是這麽一點點,那麽,當初何不放棄?
  “過得這麽悲慘?”吳夜來重重的吸了幾口煙。奶奶過世的消息傳來,他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要不要和隱竺離婚。他知道自己很卑鄙,需要她的時候,就利用她的迷戀娶了她。現在,暫時不需要了,就想故作慈悲的給她自由,實際上呢,其實是想解放他自己。馮隱竺累,他也累。她恐怕一直覺得是在看他的臉色生活吧,可他又何嚐不是。
  吳夜來覺得,他和馮隱竺是兩個世界的人。讀書的時候,她不理解他為什麽對什麽事情都那麽認真,他同樣不理解,她怎麽可以對什麽都那麽漫不經心。工作了以後,兩個人更是完全處在兩個世界了。部隊上的事情,他即便可以講,她也聽不懂。她工作上的事情,他又不感興趣。往往她說幾句,見他不接話,也就打住,不再繼續了。
  他對於愛情婚姻的理解,是要建立在誌趣相投的基礎上的。而他們,沒有任何重合的興趣愛好。他們人生軌跡的重合,應該屬於冤家路窄吧。

  第八章
  吳夜來與馮隱竺是高中同學,他們同級不同班,都是班裏的尖子生,彼此卻並不認識。他們的成績雖然都不錯,但是又沒有到位列一二,讓所有人仰視的程度。所以,他們都還算不上是什麽風雲人物,當然也不可能人前人後都倍受關注進而被人熟識。
  當然,他們也都非籍籍無名之輩,在各自的班級中,還是很突出的。吳夜來的刻苦,在老師和同學間是有口皆碑的。他每次考試都能保持在班級的前五左右,穩定性很突出,他的這種穩定絕對是天道酬勤。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去看吳夜來的桌子,他都是在伏案學習。以至於很多同學在和他同班了一年之久,對於他的長相都沒有什麽印象。他很少舉手發言,也從不接老師的話。偶爾被老師叫到前麵做題,或者站起來背中文的英文的課文,他也是中規中矩的。不像有些活躍的同學出點什麽狀況,突出點個性,在一片笑聲中很容易被記住。
  事實上,客觀的說,吳夜來長得很帥,高一的時候,已經近一米八了,他的眼窩很深,鼻梁高挺,雖然不是傳統的濃眉大眼,微挑的眼尾依然帶得整張麵孔英氣逼人。但是由於他的表情太少,所以顯得木訥了些。這個年齡的女生關注的都是運動型的男生,感覺運動好的男生才是真正的男生似的。那些隻顧學習的同學,一律被統稱為書呆子,根本不在女同學的視線範圍之內,吳夜來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
  馮隱竺呢,又是另外一個典型了。高中的男女生之間,不再是初中時的壁壘分明,不相往來。有些活躍的女生,會同男生稱兄道弟般的融洽相處;有些內向穩重一些的女生,也會和男同學有學習方麵的溝通;也有些,在群體交往中慢慢變調,兩個人或者心照不宣的彼此心屬,或者就明裏暗裏開始交往了。
  馮隱竺屬於第一種。她性格積極外向,很喜歡和男同學在一起玩,也什麽都能玩到一起。踢球、打球,運動後和他們一起去吃肉串,剛上高中的時候,就是個瘋玩。
  學習上,她是聰明卻不認真的類型,成績不很穩定,好的時候能排到班級的前三名,不好的時候二十名開外也是常事。她的文科較好,但是理科比較薄弱,所以一般考砸的時候,就是物理化學拉分了。父母也請人給她補習過,但效果不明顯。馮隱竺安慰他們,以後學文就行了,要他們看成績的時候,把理科成績減掉再看她的排名。她就是這種盲目自信加滿不在乎的性格,父母也拿她沒轍。
  馮隱竺的班主任是位三十多歲的女老師,她不喜歡瘋瘋張張的女生,而又比較偏愛男生,所以馮隱竺在她那裏並不招人待見。這種不喜歡,已經到了她一旦看到馮隱竺和誰在一起,隨後就會單獨找那個男生談話,要他們把精力放在學習上,不要和那種女生混在一起。馮隱竺開始的時候,對於老師的這種偏見真的很不理解,也哭過鼻子,上她的英語課心裏也抵觸得很,直接導致她英語成績下降得厲害。後來,慢慢習慣了,她反正並沒有要同這幫人中的誰真的發展,也沒見哪個好朋友因此疏遠她,難道還怕說麽。這個勁兒過去了,馮隱竺的英語成績又恢複了以前的水準。不介意是她不介意了而已,在班主任那兒,不論她取得多好的成績,家長會上也不見表揚一句,反而在談及敏感的早戀問題時,會話裏話外的敲打隱竺的父母。
  馮隱竺也生氣,就衝董老師這麽高看她的魅力,她要是不早戀一下,仿佛就對不起她的高度關注。可是,身邊這幾個看過來看過去,都是兄弟,要是超友誼,心裏還不是一般的障礙呢。所以,她的對策就是依然故我,做她自己,好好學習,成績好了,誰也說不出什麽。
  但是,她這種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勁頭兒,還是把班主任惹毛了,董老師不僅限於在男生中散布要遠離她的言論了,在任課老師提到馮隱竺的時候,她更是毫不掩飾她對這個學生的不以為然。“馮隱竺?慣耍小聰明的,每天就是和男生混在一起,我們班的好幾個挺好的男生都被她帶壞了。”
  長此以往,馮隱竺的名聲就可想而知了,再聰明,成績再好,也沒在班裏混個一官半職的,也沒有哪個老師會誇獎幾句。幸好,隱竺的父母對她很信任,隻要成績單看得過去,他們不幹涉她的交友。也幸好,高二時,這位董老師到理科班執教,馮隱竺學文,才終於不直接被偏見所籠罩。
  吳夜來認識馮隱竺應該早於馮隱竺認識他,這種認識,是指將名字和具體的這個人聯係起來。那是高二時,學校組織以年級為單位的籃球聯賽。他們年級是十個班,吳夜來學理,在三班,而他的班主任就是那位董老師,馮隱竺學文,在二班。
  雖然是文科班,男生不多,但是體育特長生不少,所以二班的優勢很明顯。中午十二點半,二班和三班的比賽已經進入淘汰賽階段,是四分之一決賽。這樣的比賽,馮隱竺怎麽會錯過。代表二班參賽的,有兩個是她的哥們,所以早早的,她就拿著礦泉水,拿著他們的外套站在籃筐下準備加油助威,也做好後勤工作。
  “馮隱竺,你覺得咱班贏的希望大不大?”問話的是隱竺新交的好朋友,叫楊月,隱竺到二班以後,和她坐一桌。
  “這還用問麽,咱班有大個兒,有飛人,贏是一定的,就看贏多少吧。”大個兒、飛人的名字叫陶大勇,沈君飛,就是隱竺他們一幫裏的。
  “不一定吧,咱班比較突出的就他們兩個,三班怎麽說都是理科班,男生多,如果整體配合好,咱們未必能討到便宜。”
  “你怎麽長他人誌氣啊!你看看三班的那些烏合之眾、老弱殘兵,哪裏會是咱們的對手。你看看他們班的那些大眼鏡吧,上場了,想找到球,都有些難度吧!”說完,她還很肆無忌憚的大聲的笑了下,衝聞聲向她揮手的大個兒他們舉了舉拳頭,給他們加油。馮隱竺護短得很,她經常和大個兒他們一起練球,對他們自然是信心滿滿的。
  馮隱竺的這些話,在她的立場上來說,本來也沒錯,但是聽到站在旁邊的吳夜來耳朵裏,就怎麽聽怎麽不是那麽回事了。一個女孩子,出言不遜,讓他很是反感。他出來看這場比賽,完全是被同學給硬拉出來的,馮隱竺的幾句話,激出了他為數不多的集體榮譽感。
  三班今天之戰,本來就是背水一戰。身為體育委員的主力球員因為胃腸感冒,根本不能上場。籃球麽,說會打吧,隨便哪個男生也都能打幾下,可是這種會的程度到實戰對抗的時候,就看出差距來了。沒經過係統的訓練與真正比賽的錘煉,反應不行不說,投籃的命中率就會下降的很厲害。
  吳夜來看了看身邊這個女生,她下巴揚得高高的,好像已經把三班拿下了,又好像她是主宰一樣。馮隱竺是吧,“幼稚!”說完,他就走到自己班那邊,表示要參加比賽。
  這邊馮隱竺很疑惑的問楊月,“他說誰幼稚,你認識他麽?”
  “不認識啊,不是說咱們吧。”
  那場比賽,給馮隱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這個說了“幼稚”後給她留下背影的男生,也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二班竟然輸掉了那場比賽,而三班,可以說完全憑借著吳夜來的一己之力,贏得了那場本不可能獲勝的比賽。
  當然,震驚的並不僅僅是她,整個三班,整個學校都因此沸騰了。吳夜來一戰成名,當仁不讓的率領三班過關斬將,取得了年級冠軍,並把這個冠軍保持到畢業。這都是後話了。
  那場比賽的結果,馮隱竺很久都接受不了,尤其是看到原來的班主任董老師笑得花一樣的臉,她就更覺得難受。所以,對於這個突然崛起的英雄人物吳夜來,她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憤慨,早幹嘛去了,韜光養晦,和自己班的比賽,他倒來了精神。這又讓她想起了他的那句“幼稚”,她總覺得那句話是衝她來的。
  憋氣就得想辦法出氣,馮隱竺決定找個時間,會一會這個不“幼稚”的吳夜來,看看他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讓兄弟們栽的不明不白。

  第九章
  馮隱竺的憤慨並沒有持續她想象的那麽久,太多事情奪走她的注意力了,吳夜來很快成為一個曆史名詞,被她忘到腦後。
  但是,很快,他又超越所有事,贏得了她的全部關注。
  由於高三臨近高考,許多老隊員不能繼續參加比賽和訓練,因此要補充一些隊員。以往的慣例是由高一新生中選拔,但是這次年級比賽吳夜來表現的太突出,所以籃球隊的教練找到他,希望他能加入校隊。據大個兒說,教練去他班上找了他好幾次,他都拒絕了。甚至後來董老師都出麵做他的工作,他都沒同意。
  陶大勇,也就是大個兒本對吳夜來有點惜英雄重英雄的意思,可這番三催四請遇挫之後都說:“校隊每周才訓練一次,他又不是體育生,根本不需要天天泡在籃球館裏麵,能耽誤多少時間。比賽的時候,湊湊數罷了,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呢!”
  說是這樣說,陶大勇和沈君飛還是在一天課間去找了吳夜來,但他隻是說,沒有時間參加訓練,怕遵守不了球隊的紀律,反而影響其他隊員。
  這天晚自習放學,他們兩個就推著車,跟隱竺你一句我一句的講這件事情。
  “真沒見過這麽傲的人,不,是狂,我覺得吳夜來就是一狂人。你們也別搭理他,估計他當自己絕世高手呢。不過一般絕世高手如果不能被招為己用,那麽結局大致就是被滅掉,人間蒸發。”馮隱竺笑哈哈的說,她也是亂說一氣,想安慰鬱悶的大個兒和飛人罷了。
  正說話間,忽然後麵有人說:“麻煩,借過。”聲音冷冷的,穿透力卻很強,在嘈雜的車棚裏,聽得特別清楚。
  隱竺回頭一看,就是她剛剛提到的那個狂人——吳夜來。真是閑談莫論他人非,這不,讓人抓了個現形。
  以吳夜來上次對她的態度推斷,馮隱竺覺得,他這次會更讓她下不來台。因為他繃著的臉說明,他將剛剛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起碼是講她最後的那段高談闊論聽得七七八八。這時馮隱竺還並不知道,吳夜來基本上就是那一副表情,她隻是做賊心虛。
  但是,他說借過,就真的從他們中間通過,到了門口,騎上車就走了,幹脆得很。
  馮隱竺他們瞬間就沒電了。對於吳夜來的做法不讚成是不讚成,可背地裏議論他,太不夠磊落。關鍵是人家聽到了,都大度的當沒聽到,與吳夜來相比,反而他們的行徑顯得更沒水準。
  他們三個回家順路,一路上,都懶懶的騎車,誰也沒說話。到了隱竺家的路口,陶大勇才說:“這兄弟,有點兒意思。”他個性直率,不喜歡太計較的人。今天的吳夜來,恰巧合了他的脾氣。也許是習慣了吳夜來的冷淡無禮,他根本沒考慮到人家連招呼都沒打的問題。
  馮隱竺反駁他:“有意思?我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我看他是沒那個美國時間跟咱們這種不相幹的人計較呢!”她當然明白大個兒的意思,他這麽說話,就是將對方當自己人了。
  沈君飛也說:“反正是個怪人,不怎麽好接近。”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打球,朋友間的情誼都是在互動中建立,大家都是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說話不用考慮輕重,誰也不會太在意。他很少遇到吳夜來這麽冷的人,也沒覺得他聽到他們說他沒發作就是多難得的好品質。
  隱竺讚同的拍拍沈君飛的肩膀,“愛卿,此言深得我心,明日可睡到日上三竿,毋須早朝。”
  話音未落,他們兩個都笑開了。這句話是有典故的。沈君飛是出了名的喜歡睡懶覺,早自習不到對他來說是正常的,一二節課出現對他而言已屬難得,經常是趁間操的時候溜進來。有一次就被學生處的孫主任抓個正著,教訓他的時候,一時將早讀說成了早朝,沈君飛當時就笑場了。孫主任罰他在樓門口站著,檢閱全校的隊伍進樓,好生的露了一下臉。後來,他再遲到想進校門的時候,都是要隱竺他們幫忙掩護,不敢再明目張膽了。
  “你就鼓動他吧,我看他就差中午才來了。”陶大勇也不願意聽課,但是他每天都早早到校,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看書。小說也好,漫畫也好,他自得其樂,不影響其他人。別以為他是什麽乖孩子,他以前在外麵惹事,氣得他爸爸把棍子不知道打折了多少根。後來,他被打傷住院,他媽媽急得暈倒了,他才肯老實的待在學校裏。好在打球和打架差不多,一樣都那麽痛快。
  後來在學校裏遇到吳夜來,隱竺多少有點不自在,仿佛是擔心他薄薄的唇裏會再吐出什麽刻薄的話。幼稚那兩個字讓她很是在意,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在意他的評價。可他始終是不認識她一樣,從未多看過她一眼。
  吳夜來終於是敵不過上下一心的壓力,加入了校籃球隊。他對籃球曾經狂熱的喜愛過,可以為了打籃球廢寢忘食,可以在昏暗的路燈下投籃到深夜。可當他決定好好讀書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心要戒掉籃球,戒掉他認為的一切阻礙他取得好成績的喜好和習慣。
  這次的事情,他知道怪不得別人,誰讓自己一時技癢,一時衝動呢。越是不同意加入籃球隊,就越引人注目,顯得太過不近人情。加入就加入吧,訓練的時間應該可以在休息的時間中擠出來吧,打球也是一種休息。

  第十章
  吳夜來進入籃球隊後,很快被陶大勇引為知己。他打中鋒的位置,吳夜來是組織後衛,兩個人在場上配合的最多,漸漸也培養出點默契。二班、三班間操隊伍是挨在一起的,體育課也都是周四下午第二節。所以,陶大勇經常趁這個時候和吳夜來聊兩句或者打會兒球。
  隱竺冷眼看著,似乎他們之間的友誼,也隻是大個兒剃頭的挑子一頭熱罷了。那個吳夜來為人狷介得很,打球出了一身的汗,他們照例是要去校裏的小商店買飲料涼快一下的,可他從來就不去。有一次,大個兒提前買了幾瓶可樂放在一邊,大家下場後都隨便拿起來就喝了。隻有吳夜來,大個兒遞給他,他都不接,簡單的擦擦汗就走了。用土話形容他,就是個掰,和誰都擰不到一起去。
  偏偏陶大勇一點都不覺得,他甚至執意邀請吳夜來和他們一起騎車回家。因為他們一次訓練後一起走,發現吳夜來回家和他們也算是順路。從此之後,就要求隱竺和沈君飛和他一起等人。每次都不厭其煩的告訴吳夜來早上應該把車停在哪裏,方便他們放學一起取車走。
  本來對隱竺來說,這也無所謂。反正三人行變成四人,也就自然的分成了兩組,一前一後。陶大勇和吳夜來騎在前麵,沈君飛和她在後麵,隻是出發之前集合一下,路上都算不上是同行。
  隱竺沒在意的小事,在別人那裏就未必是小事了。吳夜來現在是董老師的得意門生了,這麽穩定的上名牌大學的好苗子被馮隱竺纏上了還了得!
  他們一起走了不到一個月,董老師就注意到了,當然,她也迅速的采取措施,找吳夜來談話。
  說來也巧,他們談話的時候,隱竺恰好經過。董老師當時停下了說教,等隱竺走遠後才又繼續。
  “這個女生原來是我們班的,我對她很了解。她和很多男生都來往,你不要和她走的太近,會影響你的學習。”
  吳夜來沒想到董老師找他竟然是為了這件事。他和陶大勇一起回家,也知道同行的有這個馮隱竺,但根本沒說過話。一方麵,他不覺得有什麽話可以聊,另外一方麵,他對她的印象也並不好,他覺得女生就應該靦腆、含蓄而溫婉,馮隱竺,恰恰是完全相反的類型。他沒想過拿她當男生那麽相處,她明明就是女生,如果說性格像男生,那不是更不倫不類麽?
  “我和她不熟。”
  “既然不熟,那就更沒必要每天都一起回家了。明明沒什麽,有什麽必要引起別人注意呢?”董老師覺得她對於思想政治工作很拿手,之前她先表揚了一下吳夜來的優點,展望了一下他的高考前景,把他定位在重點院校裏,然後才話題一轉,引到他最近的表現上。她班裏的很多早戀的苗頭都是用這種先揚後抑的手段被她扼殺在萌芽中,小孩子麽,都還不定性。這個馮隱竺,分出去了還不消停,竟然又和自己班上的好學生聯係上了。
  吳夜來知道,班主任既然這麽說了,那麽聽話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否則的話,繼續談話,最終找家長都是難以避免的。既然和馮隱竺沒任何關係,那就不來往,也就行了。他對於董老師的誤解,覺得多少有點可笑,倒也沒覺得受人冤枉那麽嚴重。
  所以,那天晚上,他在車棚就直截了當的和陶大勇說以後放學不一起走了。
  “那你和誰走啊?”陶大勇喜歡熱鬧,他想當然的以為他是要和別人一起走。
  “自己走。”吳夜來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這樣說總比每天找借口強。
  “你對我們有意見?”陶大勇抓了下頭發,問他。
  “不是對你們有意見,是對我有意見。”隱竺沒打開車子,隻是倚在那裏閑閑的說:“他被董老師盯上了。是吧?”後麵的這句是問吳夜來的。
  吳夜來點點頭,“董老師是有些誤會,我想還是別給大家找麻煩。”
  陶大勇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沈君飛推出車子,“走吧,本來也不是一路。”騎上車就走了。他平時是不怎麽出聲,也不管事,但是,誰欺負隱竺也不行。孤立一個小女生,也虧得他們那些人說的出做得到。陶大勇也歎了口氣,騎車追了上去,都是朋友,都要維護,但這件事吳夜來一副與他們劃清界限的態度,他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人家就沒拿他們當過朋友。
  “誰給你帶來麻煩,你就推開誰,你就這麽解決問題?”隱竺還是靠在那裏,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我不想被這些瑣事分去精力。”
  “在你看來,同學,朋友,那些對你的好意,都是瑣事,隻要影響到你,隨時可以拋下,是吧?”
  “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問題也沒有。隻是覺得你自私得可以,也令人討厭的可以。”
  吳夜來皺皺眉,“我們似乎還沒熟到可以相互教訓的程度。”
  “我哪裏敢教訓你,你又有什麽需要人教訓的呢,您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無不完美。”
  “請好好說話,不要陰陽怪氣的。”
  馮隱竺拿出車鑰匙,打開車,“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雖說不想再說,可是還是挺來氣的。氣這個吳夜來一點兒也不把大個兒當朋友,更別提他們了。對這個人,雖然一開始就沒有什麽特別好的印象,也沒想過結交,可這樣的局麵,就像是被路人突然打了一巴掌,無妄之災,委屈裏還有點惱怒。所以,還是忍不住念了一句,這個人,畢竟是差勁。

  第十一章
  踩上車,要蹬開去,卻發現車一動不動。回過頭才發現,吳夜來拉住她的車後架呢。
  “幹嘛,放開!”馮隱竺可不是裝腔作勢,她的行動甚至快於她的聲音,手已經去推他了。
  吳夜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拉住她,對於其他人的評價,說實話,他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他隻堅持他認為對的事情,認準了就去做,心無旁騖,這才是他的習慣。可是,這隻手卻並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拉住了隱竺的車。既然已經拉住,就不能什麽話都不說,這樣放開。
  “你認為,像你們這樣一直混在一起,呼朋喚友,一團和氣,才是正確的是麽?”
  “什麽是正確的,要看各人的想法吧。”隱竺不欲多說,推著車向前走,大個兒他們一定在前麵路口等她呢。
  吳夜來放開手,推車走在她旁邊,“你也說要看各人的想法。”這句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不同就是不同,辯解是軟弱的表現。
  “是,我知道了,是我們不該把朋友的帽子強扣給你。”隱竺隻想快點結束這種無意義的對話,當過他是朋友麽?或許吧,總是見到這個人在眼前打轉,往往又是很帥氣的打轉,起碼這個人從外部看起來,還是華麗光鮮很養眼的。
  隱竺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就是斬斷以後往來的可能的意思,幹脆中又有很濃的賭氣的味道。從單純的為大個兒抱不平,擴大到了他們這個小團體。
  吳夜來當然也嗅得出味道不對,女生就是麻煩,不論多像男生的女生,到底也脫不了小家子氣。隻是不一起放學回家,至於有這麽大的反應麽。同大勇他們,球還是照打,即使有嫌隙,也會在訓練比賽中消弭掉那種隔閡。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毫無顧忌的提出不一起回家的事情。可是,他當初的考量中,忽略了這個起因也是最大變數的馮隱竺,看來事情會遠比他預料的複雜了。
  吳夜來伸手握在隱竺車把的中間,攔住她。這時,車棚裏已經幾乎沒剩下幾個人了,照明的幾個大燈泡,都懸掛在遠處。吳夜來擋在前麵,車被他握牢,能左右晃動,卻無法再前進一步。這樣的形勢,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隱竺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絲怯意,“你要幹嘛?”
  “我能幹嘛,還不是帽子隨你扣。”吳夜來並沒想好要說什麽。他本就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和女生溝通的經驗更是少的可憐。寡言少語並不是為了扮酷,實在是為了掩飾他不善言辭的木訥。他的這個弱點,讓他與隱竺的在言辭上的交鋒中,從未占過上峰。但是,言語上占到便宜,並不等於真能得什麽實惠,說不過,不代表鬥不過。縱使是舌燦蓮花又有何用,要的是他的人,想的是他的心,並不是要同他辯個是非黑白,說得他理屈詞窮才算罷。
  “你不要亂來,大個兒他們見我還不過去,一定會回來找我。”隱竺雖然這麽說,但心裏也沒有多少底氣。他們到底是會以為她已經先走了,還是認為她還在學校,她也不知道。他們都知道她是沒什麽耐性的,也不耐煩等來等去的,沒準真的以為她自己先回家了。
  “亂來?你以為我會打你?”
  “不管你要幹嘛,你痛快的,我還得回家呢!”隱竺也豁出去了,心一橫,脖子一梗,眼睛一閉。
  吳夜來對著這樣的馮隱竺,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他鬆開了手,“你快走吧!”說完,他自己先騎車離開了。
  隱竺離開時,刻意避開了經常走的那條路。她想騎快一些,卻又擔心追上那個瘟神。瘟神當然是指吳夜來,自打認識了這個吳夜來,就沒有什麽順心日子過,他不是瘟神,還會有誰呢?被這樣的人質疑她一直以來的生活,隱竺心裏別提多別扭了。
  飛快的騎到家,身上都汗透了。但是煩惱也好像隨著汗水,都在身外了。
  第二天中午,和沈君飛一起吃午飯,隱竺還是忍不住問他:“飛人,咱們在一起玩,是混日子麽?”
  “誰說的,明明是日子在混咱們麽!”沈君飛不當回事的笑著說。
  “我是認真的,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樣不對麽?”
  沈君飛這才正色回答她,“談不上對不對吧。隻不過在老師家長的眼裏,高中生交朋友什麽的,都是次要又次要的,學習應該放在首位吧。同學間隻討論學習,在他們那裏才是對的,別的都是閑事、閑心。”
  “我總覺得自己做的對,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點。”
  “這個世界有不自以為是的人麽?就是再沒主意的人,也有自己堅持的事情吧。你怎麽了,好好的,幹嘛想這些?”
  “沒事,隻是突然發覺過得很來勁兒的生活,原來在別人眼裏都是錯的。”
  “然後就覺得沒勁了?”沈君飛撇撇嘴,從兜裏麵掏出一盒煙,打開,抽出一根要點上。
  隱竺不自覺的皺起眉,“你不是說再不抽煙了麽,怎麽又抽上了。”雖然這是校外的小吃店,可周圍同校的也不少,他這麽做,實在是太過明目張膽了。
  “求您老了,別念了,我這不是睡眠太少麽。昨天我和大個兒在學校前麵等你將近倆小時,你算算,我們到家都幾點了。沒根煙頂著,我下午怎麽訓練啊。”
  “你以為我想嘮叨啊,你這是飲鴆止渴好不,真能對訓練有什麽幫助麽?”
  沈君飛把煙從唇邊拿下來,塞回煙盒裏麵,一會兒再說好了,這裏空間這麽小,抽煙的確不大合適。
  馮隱竺看他又要把煙揣回兜裏,一把奪過來,“別抽了,年紀不大,毛病不少,沒收!”
  沈君飛攤開手,任隱竺把煙拿走。往回走的時候,他勾住隱竺的肩說:“丫頭,誰都想隨心所欲。你能接受的規勸,你就聽一些,聽不進去的,就幹脆別想,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隱竺笑著說:“你這是敲邊鼓給我聽啊,我的規勸,你到底是聽不聽得進去呢?”
  “敢不從命!”
  這些小插曲無形中拉近了沈君飛和隱竺的距離,大個兒有事的時候,他們有時也就兩個人一起先走了,不再非得保持三人行的陣型。
  出雙入對的次數多了,以往的捕風捉影就被人落了口實了。當然,這些也都是好事者的猜測而已。沒有人敢當麵問馮隱竺,而沈君飛,更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去問陶大勇,他的表情比任何人都驚奇,“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要說陶大勇一次也沒在心裏犯嘀咕,那也不現實。可他不敢問他們倆,怕問了以後,不知道怎麽和他們再玩在一起。在一起的時候,他比以前不知道拘束了多少。以往,他是三個人的主心骨,起碼在行動上是的,但現在,他都要問問飛人,覺得他的意見才代表絕大多數。同隱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也避忌很多,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合適。
  沈君飛早就把這些看在眼裏,但他什麽都沒說。有那事兒,沒那事兒的,都不是他一個男生該說的。
  隱竺呢,更是覺得窩囊。這都什麽事吧,誰說校園生活單純。是啊,絕大多數人是單純了,可他們非得把別人想像得不單純,去取悅他們自己。窺視別人的一舉一動,再冠以他們臆測的那些名目。每個人都有狗仔因子,隻不過在這個範圍限製內,他們傳播的廣度也有限罷了。當然,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發掘深度的樂趣。口耳相傳,再添油加醋一點,即便是再單純的戀情,也變得汙穢不堪了。
  這天,又是隊裏訓練的日子。吳夜來坐在那裏換鞋,就聽兩個隊友在那裏怪笑。
  “真的麽?沒看出來,那麽厲害啊!”
  “表麵上能看出來的那是豪放,馮隱竺是開放派,聽說她和好多人都有一腿,她的班主任為了她找過十多個人談過話呢。我聽說啊,有人看到她和小飛親過……”之後又是那種“你明白吧”的壞笑。
  聽到這裏,吳夜來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這種事,清者自清,熱鬧麽,大家也就是看看就算了,誰會真的樂此不疲。所以,他也隻是聽著,沒說什麽。
  “那麽容易的話,趕明兒讓誰給咱們也介紹介紹唄,我就喜歡個性好的女生。”
  兩個人說著說著就有些忘形,“那小子,好像和他們是一起的。”
  “那個誰,”說著話,一掌就拍在吳夜來的肩膀上,“晚上我請客,大家一起來,把你們年級的馮隱竺也帶著唄。”
  吳夜來把肩一縮,把那隻手閃下去,“不好意思,我晚上沒空。”他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客氣,他也沒覺得有和他們客氣的必要。
  “別那麽小氣啊,開心果麽,總要大家一起嚐才更開心啊!”其實這個男生也就是趁著陶大勇他們不在,借這個事情取取樂,沒有什麽實際的意思。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免不了嘩眾取寵的毛病。
  “那麽想開心啊……”話音未落,吳夜來的拳頭已經招呼上去。打哈哈湊趣他懶得管,但是這麽齷齪的想法,又這麽毫不掩飾的說出來,就怨不得他拳腳伺候了。
  都是身高體壯,反應敏捷的,真打起來,誰也不是好相與的。何況,二打一,吳夜來哪裏討得到便宜。
  所以,等籃球館裏來了其他人,終於把他們三個拉開的時候,吳夜來的狀況怎是一個慘字了得。
  教練想把事情壓下來,看看他們雖然表麵慘烈得很,所幸也沒什麽大傷。追問他們打架的原因,吳夜來不出聲,另外兩個說是因打球引起的衝突,教訓了他們一頓,又罰他們打掃籃球館,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吳夜來的個性是打過就算,當時的氣出了,並沒再放在心上。可是那兩個小子,手下沒討去多少便宜,嘴上也要占些便宜,因此,馮隱竺的緋聞榜上,吳夜來算是坐穩了位置。
  哪裏會有不透風的牆呢,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隱竺很快就知道了。吳夜來替她出頭,盡管那麽不可思議,卻竟然真的是事實。
  間操排隊回班的時候,有幾次隱竺都蹭到了二班的隊尾,想找機會和吳夜來說點什麽,表達一下她的謝意。可他就像是她身陷敵營,孤軍奮戰時突然發現的另外一個臥底,她越是覺得同仇敵愾,覺得遇到親人一樣,越是不敢和他有任何來往,生怕他會因此暴露,會有危險。
  吳夜來呢,他既不知道她有這麽複雜的心態,也不覺得自己那次衝動出手有什麽了不得,對她態度的轉變,渾然不覺。

  第十二章
  他獨來獨往慣了,並不在意同學是否對他另眼相看,孤立他。
  但董老師那裏的變化就很微妙了,估計董老師是以為他陽奉陰違,挑戰她的威嚴,所以上課連正眼都不再看他,提問更是沒他的份。這樣很影響學習的情緒,可也沒什麽辦法,吳夜來很明白,這樣的事情,是辯解不清楚的。期末的評語,吳夜來由個性穩重變為個性陰沉,他看了,也隻能苦笑而已。
  陶大勇之前對他那麽聽老師的話,不肯一起走也就是氣那麽一會兒,一直還和他稱兄道弟的。打架發生之後,他身為隊長,在隊裏不能再提,但私下裏對吳夜來提了好幾次要請他吃飯。他高興,主要是因為吳夜來特別給他爭氣,別奇怪他有這樣的想法。上次的事情之後,飛人和隱竺都對吳夜來不屑一顧,隻有他還堅信吳夜來值得交。看吧,這次的事情充分說明了,吳夜來就是外冷內熱,他為人不做表麵功夫,其實是實誠得不得了的一個人。也正因為如此,恰恰印證了他之前對吳夜來為人的判斷,講究,值得交。
  吳夜來幾次婉拒了陶大勇的盛意拳拳,整件事本就有點無厘頭,根本就是男生間的胡鬧而已,哪值得什麽感謝。
  沈君飛一直冷眼看著他們的你來我往,對吳夜來這個人,他可再熱情不起來。並不是他心眼兒小,但不是一類人,再怎麽好的人湊到一起,也湊不出樂趣來。用老師們常用的比喻來說,就是爛泥糊不上牆,吳夜來就是牆,他再好也是他的事,而他們這些爛泥,就不應該想和人家攪合成一體。他沒有看低自己的意思,隻是借用一下那個比方,雲泥之別麽,雲有雲的好,泥有泥的妙。
  但是,奇怪的是,隱竺學習成績也好,在沈君飛的心裏,卻始終把她歸為自己人。為什麽呢?他沒去細想過這個問題。當然,基本上他也是不去深想任何問題的,至今他覺得還沒遇到什麽需要他特別用腦去想的事情呢。
  至於隱竺麽,當時,究竟是哪天,和吳夜來說了什麽打破了僵局,後來她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了。或者那時覺得是很大的一件事情,決心要一輩子銘記不忘的,可她卻怎麽也記不清了。不過,事實上並不是缺失了那段記憶,隻是有些準備過度,讓許多假設的場麵混淆了他們真正恢複邦交,不,準確的說是單邊外交的過程。
  隱竺隻記得自己很快突破了那種忸怩的狀態,單方麵的跨過了吳夜來設置的邊界,成為了一名標準的守望者——他打球的時候,抱住他的外套,準備好水等在場邊;上學放學,都要在他之前等在他的必經之路上,製造一次又一次的偶遇。
  吳夜來呢,他也曾想過維持風度,要有起碼的禮貌,所以在正常社交範圍內的往來,他也能以禮相待。可是馮隱竺實在是無孔不入,她幾乎時時刻刻都出現在他視線中,並不是像植物一樣甘做點綴,美化生活,反而似乎為掌控才擠進別人空間,侵占別人的地盤,把主人擠到一邊,成為陪襯仿佛才是她的目標。總結起來,這個女生就是自我中心,不論她擺出多低聲下氣的姿態,也掩飾不了那背後的決心。而這種女生,恰恰是吳夜來最最討厭的類型。
  因此,他們之間,往往是如下的局麵。
  “你今天真早啊!”
  “對了,這周是你值日,看我,都忘記了。”
  “把飯盒給我吧,我們班帶飯的人少,我幫你熱。”
  “哦,你沒帶飯啊。”
  “吳夜來,別走那麽快,我還沒鎖車呢,等等我啊……”
  吳夜來保持他的沉默,他甚至不願意回應哪怕一個字,任馮隱竺唱她一個人的獨角戲。但是這一靜一動,你追我躲,仍是招來了許多關注,成為絕對的校園一景。
  什麽時候追上的呢?在隱竺這裏,都沒有個確切的時間。即使在結婚之後,她不還是在繼續追逐麽。但,總是有幾個標誌性的事件,見證著她曾經向他跨越了一步,不論大小,哪怕隻是挪動了一點,在當時也曾令她無比振奮。
  高二的那年元旦,文藝晚會後,陶大勇就帶著他們一幫人,浩浩蕩蕩的向他家出發了。他父母報團旅遊,聖誕就出發了,要元旦假期後才回來。所以,他一早就和大家說好,晚上去他家裏玩通宵。
  他們這群人裏,女生就馮隱竺自己,就是算上那些編外的小女朋友,也不過三四個,還未必能獲得允許出得來。所以,隱竺再怎麽想去,卻也沒敢和家裏提。可當她看到吳夜來也跟著往大個兒家走,她後悔了。
  騎到他身邊,“你不是說不去麽?”大個兒把聚會的想法和隱竺提的時候,她就問過吳夜來能不能去,心裏盤算著隻要他去,她無論如何也要爭取去待一會。當時他是怎麽說的來著?對了,他說:“沒空。”這會兒怎麽又有空了?
  吳夜來目不斜視,“我隻是說我沒空,現在有空了。”
  馮隱竺馬上說:“我不去你就有空了?”
  吳夜來沒吭聲。他今天答應去,實在是大個兒太熱情了,電話幾次打到家裏。爸爸媽媽都說,他也該出去玩玩了,上了高中後就沒出去玩過。他自己也知道,他繃的太緊了,長此以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斷掉,也是時候鬆一鬆了。馮隱竺去不去,他根本不知道,沒打聽過。
  見他不回答,隱竺幹脆把車橫在他車前,迫使他停下來。
  吳夜來伸出腳撐住車,“我才知道,你原來除了死皮賴臉的纏人,還很會自作多情。”
  “你早就該這樣麽,我問什麽你乖乖的回答。”仿佛沒聽到他刻薄的話語,隱竺反將了吳夜來一軍。有問有答就是進展,內容隱竺可以忽略不計。她這個時候,還隻是單純的想結交他而已,結交這種完全沒遇到過的類型,他對於隱竺來說,也許隻意味著挑戰。

  第十三章
  吳夜來冷笑了下,逗弄他,這個馮隱竺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要我乖乖的,你要幹嘛呢?”他慢條斯理的說,但語氣中隱隱帶出一絲危險的訊號。
  隱竺渾然不覺,笑嘻嘻的說:“小孩子乖,當然有糖吃。不過你也這麽大了,你說該獎點什麽?”
  “總該是需要的,而前提還得是你給得起的。”
  話題轉到這裏,隱竺有些警覺起來,“是,是,嗬嗬,都是窮學生呢,總不能要我頒個全額獎學金給你。何況,提錢多見外啊,重要的是心意,心意。”隱竺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能被這個和顏悅色的吳夜來給繞進去。她的錢包經過元旦前賀卡潮的洗禮,如今已經隻剩下角票,囊中羞澀,自然不能信口開河。
  “那是自然,雖然都說,惜字如金,我也不會真的認為自己說幾句話就多值錢了,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盡管不清楚吳夜來為什麽突然肯說這麽多話,究竟用意何在,隱竺臉上還是擺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配合著連連點頭,以示讚許。她就是這個脾氣,一點點小得意,就夠她美滋滋的樂上半天了。
  “那你想要什麽呢?”
  “你真要我說?”
  “當然,別客氣啊!”一起並肩走著,又聊得興起,隱竺有點忘乎所以的拍了身側吳夜來的手臂,催促著他。
  吳夜來馬上鬆開那隻手,絲毫不掩飾他對於這種碰觸的反感。“不是客氣,是我想來想去,都想不太明白,你對我有什麽心意呢?”
  “呃,這個,這個麽……”被吳夜來這麽直接的問出來,隱竺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她去接近吳夜來,想著的是都是好同誌應該團結到一個陣營,可要她直接的表達她的想法,倒真是像吳夜來之前所說的,有點自作多情的味道了。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吳夜來並不著急把話接過來,隻是定定的等著她的回答,絲毫不覺得冷場有什麽好尷尬的。
  隱竺搜刮肚腸,隻想出來一句還算貼邊兒的話,“不是有那麽句話麽,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言下之意就是,她的心意是兄友弟恭那麽個意思。
  吳夜來點了點頭,也對,這個馮隱竺對男生都一樣那麽親切友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當她自己是男生了。“我和其他人沒什麽不同,你是一視同仁的皆兄弟?”要真是這樣,是他之前緊張過度了。董老師的話,畢竟對他的判斷還是有一定的影響。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吳夜來是要撇清的意思,可在馮隱竺聽起來,反而像是在求證什麽似的。
  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答,就聽到吳夜來說:“如果都是一樣,那麽,我隻求你把這種心意用在其他弟兄身上好了。我沒和人稱兄道弟的習慣,也不適應有人盯梢。”
  吳夜來認為他已經拒絕的婉轉而明確,無論這個馮隱竺是存的什麽心,都應該聽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而結果,就應該是兩個人再無瓜葛,從此後涇渭分明,各不相幹。所以,他自顧自的說完,就騎上車先走了。
  隱竺呢,卻隻沮喪了那麽一小下,原來他是對於她的盯人戰術有心理障礙啊。那麽以後隻好轉換戰術了,不能尾隨追擊,就隻好奇襲,改遊擊戰唄!
  元旦假期之後,吳夜來總算是不會再頻遇馮隱竺了。可當他才剛要鬆口氣的時候,忽然發現馮隱竺改變打法,開始明目張膽的找上門來。她會經常假借書、借卷子之名,到班裏找他。想過不理她,不出去,可她就死守在門口,托每個出去的同學進來叫他。與不出去造成的效果來看,反而是出去比較低調。
  “馮隱竺,你是喜歡我麽?”吳夜來對於這個讓她頭痛不已的女生,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個性,那麽他隻好弄清楚她的目的。
  隱竺剛要開口,他又說:“別搬出兄弟不兄弟的那一套,你自己知道,那說不通。”
  隱竺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我就覺得和你在一起特別有意思,你衝我發火都特別新鮮,好玩。每次你要和我說什麽,你的眉毛會揪在一起,兩邊立起來,深呼吸三次之後,你才會開口。”她抬起頭指著他,“看,對,就是這樣!”
  吳夜來打掉她的手,“請問誰皺眉不會那樣,我深呼吸,是怕控製不了我的火氣,你別不識好歹。”
  隱竺笑嘻嘻的說:“識得識得,我知道你對我好啊!所以你說什麽,我都不往心裏去。”
  吳夜來被這樣的馮隱竺弄得毫無辦法,他發脾氣,她抱著研究的心態,隻看他麵部表情是否豐富,根本不理他的話是否傷人。不理她呢,她可以自己說書一樣,下回接著上回,完全自得其樂。偶爾他不小心被她逗出來一句話,她就欣喜若狂,恨不得敲鑼打鼓的慶祝一下。遇到她,估計誰都隻有繳械投降的份兒。
  所以,到第二年暑假,他們要進入高三之前,馮隱竺已經成功的盤踞了吳夜來身邊的位置,而他也隻能默許。在他看來,除非他轉學,否則擺脫這個女生糾纏的成功幾率為零。
  其實,如果通過老師,家長,也並不是沒辦法的,可吳夜來從未考慮過這個途徑。他是想,沒有必要把事情鬧大,雖然她的存在會影響他的心情,但對成績,對將來沒有影響,也無所謂了。但他忽略了他心裏的那絲不忍,不願意看她因為他受人難為。或者正是這種情緒,逐年累積,放大,最後才蓋過他其他的想法,讓她名正言順的進入他的生活吧。

  第十四章
  這麽牽絆著,他們度過了忙碌而緊張的高三生活。
  隱竺空閑的時間就是用來粘著吳夜來,同陶大勇他們接觸得自然少了。他們也要到各地高校參加選拔,在校的時間也有限,座位經常是空著的,老師也習慣了,他們曠課毋須請假。
  吳夜來自從進入高三後,就進入他自己設定的衝刺階段,所有的課餘時間,隻是複習,做題,再無其他。
  隱竺有時就追著他問:“這次模擬,你又是前十名啊,你要考哪裏,北大,清華?”
  吳夜來不肯透一點口風,他絲毫不懷疑馮隱竺要追隨他的決心,而他也同樣有一定要甩掉她的決心。他已經能做到對這個小尾巴無動於衷,無論是挑釁還是調戲,都能做到麵不改色。當然,對付她,麵不改色已經遠遠不夠,要充耳不聞,要熟視無睹。
  馮隱竺對他的這種態度已經很適應,她在得不到回應之後,會自顧自的聊下去。時間長了,她偶爾也會調侃自己,“吳夜來,你發覺沒,我能去說單口相聲了,絕對不冷場。”
  吳夜來卻說:“你不需要說相聲,單看表情就夠熱鬧了。”
  “像小醜?”隱竺努著嘴,揉了揉鼻子湊近問他。
  他伸手蓋住她的臉,推向一邊,“別壞了小醜的名聲。”
  隱竺讓他的大手在臉上停了一會兒,才雙手抓住他的手腕,拉下他的手,“你是想說,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醜吧!”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套句目前已經晉升為隱竺閨密的楊月的話來說,屬於戀人未滿。雖然經常在一起,但超越普通同學的那種接觸,實在是有限。隱竺同其他男生也經常拍拍打打的,可同吳夜來,她就是不敢那麽隨便。楊月說,那是因為她對吳夜來同別人不一樣。
  隱竺並不知道對吳夜來和大個兒他們到底有什麽不一樣,可說心裏話,她對著他有的時候就是會犯怵。同他說話,都要看著他的臉色,太不靠譜的話,像以前和那些男生在一起學的一些說話的小羅嗦,她漸漸都不敢說了,規矩得堪比大家閨秀。
  變了一點,也不算是壞事,爸爸媽媽都說可算是長大了,有點大姑娘的樣子了。以前的那些夥伴就不大適應了,沈君飛就說:“你這是受過特訓了啊,說話的勁兒別扭死人了。”
  他對吳夜來始終是頗有微辭,“你看上那小子什麽了?”
  “誰說我看上他了,我是埋伏在他身邊而已,揪住他的小辮子,一次搞定,讓他永不翻身。”
  沈君飛伸手在她額頭上麵彈了一下,“我看你是被他搞定了吧。天天傻乎乎的跟在他後麵,我都嫌你丟人,出去別說認識我啊!”
  隱竺揉著被敲疼的頭,很鬱悶的說:“認識你很光彩麽,我幹嘛要和人到處說。”
  “重點是認識我麽,重點是你隻看得到那個了不起的吳夜來。”
  說起吳夜來,隱竺的眼睛忽然就眯成一條縫,“你也覺得他的確了不起吧,學習也好,球打得也好,人也正直。我跟他成為朋友之後,改掉了很多壞毛病呢。你看到我這次模擬的成績沒,你說我進京有沒有希望?”
  “進京幹嘛,繼續追隨吳大帥?”
  “沈君飛,你那是什麽語氣,拿我說故事呢啊?”隱竺有點不樂意,這節課是體活,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多寶貴的一節課啊。見到他來了,顧不上沒完成吳夜來昨天布置的習題,湊過來跟他聊天,反而被他嘲笑。
  見隱竺撅起嘴不高興了,沈君飛擺擺手,“你也得有故事讓我說啊,到現在,你別說名分,連個眉目都沒弄出個樣子。”
  “沈君飛!”隱竺的眉毛一立,“你越說越下道兒了啊,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您什麽時候理過小的啊,”話說到這裏,沈君飛真是有點兒情緒了,“你就不識好人心吧。”
  隱竺最怕別人語重心長了,偏偏飛人都被她弄得婆媽起來,“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我就剩那麽一點點自尊了,”說著話,還伸手比了一下,“我顏麵無存,你這個做兄弟的臉上也不好看是不?”
  沈君飛不再理她,自己隨便拎出本書翻著。隱竺見他真的生氣了,就想拿開他的書,再說幾句,緩和一下。
  兩個人誰都不肯放手,正你拉我扯間,就聽得外麵喊:“馮隱竺!”
  隱竺回頭一看,吳夜來站在班級門口。二班三班兩個班前後門緊挨著,但都是隱竺去找他,他可從來沒過來找過隱竺。
  隱竺馬上鬆開手,她已經習慣了課間的時候要老實的坐在座位上學習,為的就是讓吳夜來偶爾經過門口,偶爾瞟一眼過來的時候,看到她確實在老實的學習。沒想到,這麽久的努力,而今功虧一簣。那麽多練習題沒做不說,還在這裏跟男生打鬧。
  她三步並成兩步的往門口跑,“來了,來了!”
  “我的習題集呢,下節課要用。”吳夜來剛剛是去廁所,走過去的時候,已經看到馮隱竺在那裏和飛人嘻嘻哈哈的。他洗手的時候,還決心隨她去好了,可回來的時候,都走到了自己班的後門,還是折了回來。
  隱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習題集啊,我本來就要給你送去來著,你等我一下啊。”她沒敢提自己還沒做完的事情。
  兩個班的數學老師不一樣,複習資料選擇的也不盡相同。因為隱竺最近總是虛心求教的樣子,所以吳夜來有時候會把自己做過的比較典型的題給隱竺做,她不會的題,他也會給她詳細的解題步驟。隱竺做這些題比本班老師布置的卷子還用心呢,總感覺他在題號上麵畫的紅圈圈都是紅心一樣。當然了,他標出來是為了給她看的,自然當時會想著她。
  把書還給吳夜來,隱竺又殷勤的要送他回去。
  “你回去吧,不是忙呢麽?”這話酸得,連吳夜來自己的臉都紅了。介意麽,他承認,還是有一點點的。馮隱竺有她的本事,她能讓人產生錯覺,讓他都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對她而言唯一重要的人。當然,現在看,錯覺畢竟是錯覺。
  隱竺搓搓手,解釋道:“沒忙,我和飛人聊會兒,他昨天從北京回來的,下午才來上課。”
  吳夜來拿著書,轉身進了教室。隱竺探著頭,發現三班教室裏沒有幾個人,她就微躬著身,衝看著她的同學討好的點點頭,愣是跟到他的書桌前。
  “昨天的題,我是沒做完呢。本來想晚自習前能做完的,可有幾道題,我琢磨著是要和物理公式結合起來做吧,怎麽也沒解出來。”
  “我能給你留超難度的題麽,哪幾題不會?”一碼歸一碼,吳夜來對他留給隱竺的作業還是負責任的。
  隱竺就賴在他們班直到下課,把那幾道題的解法弄明白。她聽他講題是很認真的,不敢胡思亂想。以前有過一次,她隻顧著看他,根本沒在聽他說什麽,結果被他罰把那幾道題做了一百遍。從那以後,她就記住了,跟吳夜來交往,需要注意的是專心,除了專心之外還是專心。他最討厭漫不經心的人,而她馮隱竺,恰恰是以漫不經心為性格在過日子,所以,戰勝自己,是她的五年規劃,也是她的遠大目標。
  喜歡他,或許吧。盡管她不會像別的女生,把喜歡啊,愛啊放在嘴邊;盡管他們即使在一起,也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盡管誰對誰都沒有什麽甜言蜜語,可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每次考試,緊張他的成績超過緊張自己的,聽他一句不經意的好評,甚至比聽到老師的表揚還興奮,喜歡他,是啊,喜歡。在想到是否喜歡的問題時,就已經很喜歡了吧。

  第十五章
  模擬考試,填報誌願,高考,等成績,發榜。千千萬萬的人都經曆過,可沒有哪一個的感受會是完全相同的。
  對隱竺來說,確切的感受她說不出,可看著學校的大榜,那種感覺,應該是天塌地陷吧。
  以吳夜來的成績,是拚北大清華的苗子啊,她萬萬沒想到老師們會放過他,竟然讓他報了空軍工程大學。那個城市距京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真不知道自己花了那麽多心思,費了那麽多的力氣,考進北京還有什麽意義。
  考試之後,隱竺就沒辦法聯絡上吳夜來,她並不知道他家的確切位置。到校領分數條的那天,因為都已經通過其他渠道查到分數,所以都是三三兩兩的來了又走,她可能是去晚了,等到下午也沒見到他。今天,學校貼榜,竟然讓她遇到他。
  “你就那麽討厭我,報誌願瞞著我,還報考這種幾乎不招女生的學校,”隱竺說到這裏,覺得眼圈一熱,伸手朝臉上胡亂抹了一把,“你早就知道考上了吧,還來看什麽?”
  吳夜來看著馮隱竺,心想,我是來看你考上沒有。馮隱竺想考的學校一天三變,到了最後,吳夜來都不確定她到底是報考的哪所大學。在報紙上看到她的成績了,以她的成績,她還是報得有點低了。“我來取錄取通知書,”舉了一下手上的通知書,他又說:“馮隱竺看看你考的學校,還這麽自視過高,真不知道你哪裏來的自信。”
  隱竺在大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我考的學校怎麽了,J大,名牌響。”
  “是啊,響的理科院校。”
  “你別轉移話題啊,你說說,你為什麽考軍校,還考得那麽遠?”
  “軍校有什麽不好,費用全免,還有補助,畢業包分配。”
  “你不是為了避開我?那你坐車會經過北京麽?”
  “當然。”
  隱竺的嘴角還沒來得及翹起來,就因他的下一句話耷拉了下去。
  “有直達車,兩所學校放假時間也未必一致。”吳夜來哪裏會不知道她打什麽主意。
  “那隻好我去看你了。”
  “馮隱竺,你現在回家麽?”
  隱竺忙點點頭,“回啊,回啊,一起走吧!”其實大個兒考上了S體,飛人考上了L大,今天約好了要一起慶祝。隱竺想,一會兒到家附近再回來好了,反正時間還早。
  他們兩個推車過馬路的時候,剛好被陶大勇看到,“這個馮隱竺,典型的見色忘友,把咱們都忘了,這是要幹嘛去啊!”
  正要喊她,卻被身旁的沈君飛拉住,“算了,那小子考到那麽遠的地方,估計她正難受呢,咱倆找個地方坐著等她吧。”
  “難受,她能有我難受啊,你說,明明一起考上S體了,你怎麽又去讀L大了呢!那裏要參加校隊,經常訓練,對了,你學個什麽專業來著,經管是吧,能學明白麽。”
  “不知道,突然不想吃一輩子體育飯。”
  “自己上了哪條船還不知道麽,真要西裝筆挺當精英啊!”
  “總是要試過才知道。”去L大,文化課成績要求比專業體育院校高出很多,請了好幾個家教,臨急抱佛腳,才算是連猜帶蒙、摸爬滾打的考上了。
  “你們可好了,怎麽說都在北京,”陶大勇難得的惆悵了一小下,馬上又豪氣的說:“攢銀子吧,等我率進京小分隊去慰問你們。”
  “慰問我們不是該你們自帶銀子?”沈君飛在關鍵問題上從不含糊。
  陶大勇憨憨的笑了一下,沒糊弄過去,“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啊,都是自討苦吃。”馮隱竺的心思根本不需要猜,她是對吳夜來著了魔了,現在看,就是一個字,難。這個沈君飛呢,好好的體大不去,到大學去練校隊,也是魔障了。偏偏他夾在中間,也不好說什麽。他的態度就是樂見其成,至於誰和誰成,怎麽個成法,他可管不了。
  吳夜來今天是有話想和隱竺說,他假期陪奶奶去鄉下住了一陣,對將來,他想了很多。成績出來,政審,麵試,體檢之後,他就知道,高考這關,他是順利的衝過去了。
  董老師不隻一次在家長會後找過他的家長談話,內容無外乎他早戀,耽誤學習。他隻在媽媽第一次提起的時候,澄清了一下和馮隱竺的關係,此後,他們就真的再沒問過什麽。
  父母一直以來都無條件的信任他,初中的時候是,考砸了花錢上了高中後也仍然是。盡管家裏的長輩都在,可他們這種態度,就是會讓吳夜來益發覺得,他受到了充分的尊重,他將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現在,高考終於結束了,他覺得是時候和隱竺說清楚了。她對他是好意也好,是玩笑也罷,他們總算是都考上了比較理想的學校。沒有造成任何會讓人遺憾的後果,就應該趁這個句號,把一切說清楚。
  “馮隱竺,”吳夜來恨不得把想好的話一次說完,可真的開口的時候,對著她一貫傻笑的臉的時候,經常浮現的那絲猶豫,又不顧時機的冒了出來,“嗯,馮隱竺……”
  “幹嘛,才知道甩掉我自己去那麽遠的地方讀書我會生氣啊!”隱竺以為他吞吞吐吐隻是因為不好開口解釋他瞞著她報考的事情。“這樣吧,你請我吃一頓好的,我就原諒你好了。”
  不待吳夜來再開口,隱竺又補上一句:“不是現在啊,是要你上大學以後,花你的生活費,狠宰你一頓,方能消灑家的心頭怒火。”自以為幽默的說完,隱竺還哈哈哈的連笑了三聲。
  她的笑聲在對上吳夜來嚴肅的表情之後,嘎然而止,“你幹嘛這個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一樣,難道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隱竺腦子裏麵飛快的轉著,甚至連吳夜來是不是得了什麽不好的病都想到了,可就是不敢開口問。
  吳夜來何嚐不頭疼,兩個人雖然經常在一起,可真的歸結到關係,卻始終在彼此間沒個定論,沒什麽說法。所以他隻能自己給彼此的關係定個性,這樣才能表達清楚他的想法。也曾想過什麽都不說,慢慢疏遠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她是誰啊,馮隱竺,她能理解得了什麽叫做疏遠麽,吳夜來很懷疑這一點。
  “馮隱竺,咱們的交情就到此為止吧。”真的說出來,也就是一句話而已,兩年來的困擾,這樣也就了結了。
  隱竺想什麽都聽不到,想裝作聽不懂,可偏偏聽得一清二楚。
  “到此為止?吳夜來,你說的是咱們的交情麽?你對我到底有過什麽樣交情呢?”
  兩年的時間,對於還不足二十歲的他們,誰都不可能那麽輕描淡寫的帶過。即使吳夜來再怎麽被動也好,他也不能不承認,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隱竺不在他前後轉著,他反而會若有所失。也就是那時開始,讓他突然心生警惕,他不要寄生的枝蔓在他的心裏紮根,絕不。
  是啊,什麽樣的交情呢?他說不出來。
  “你倒是說話啊!”
  隱竺這下是真的生氣了,不論是什麽交情也好,她從來沒想過,竟然還可以那麽輕易的隨時叫停。
  “馮隱竺,什麽交情都好,咱們各奔前程不行麽?”

  第十六章
  吳夜來何時曾遞過這樣的軟話過來,隱竺頓時就不好發作了。一直都是她纏著他,師出無名的就是纏住他。她心裏清楚,他可能會不耐煩,隻要他不說出來,她就不想去為這個煩惱。
  現在,他終於說出來了。她也知道,但凡是有一點誌氣,她就該幹脆的點頭,利落的分手,而不是厚著臉皮的繼續糾纏。可她現在的頭,好像是墜了千斤,根本抬不起來,更逞論做點頭那麽困難的動作了。
  暗自勸說自己,趁現在還好說好散的時候,多少給留點尊嚴,哪怕是故作堅強,也要咬牙把現下的場麵撐下來不是?
  一要開口,隱竺才發覺自己的牙齒在這種三伏天竟然在打戰,而且絲毫不聽從後方的指令。
  “好。”隻說出一個字,隱竺就按住嘴,她不想再多說一句廢話,也不想讓任何懦弱的話衝口而出,出賣自己。
  推車向後走去,背對著他揮揮手,被迫分道揚鑣,也忘不了耍帥,頑固的死要麵子啊!
  那天,隱竺直接回家了,完全忘記了還約了人要慶祝,她也的確沒有什麽慶祝的心情。陶大勇興師問罪的電話打過來無數,隱竺接了也就是聽著不出聲,到後來幹脆連接都不接了。
  隱竺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總是有種失重的感覺,人躺在床上,卻還是會暈。推說是天氣熱沒有胃口,每天至多喝一碗粥,人在短短的不到兩周的時間內,迅速的消瘦下去。爸爸媽媽急壞了,把空調都買來安上了,可也沒見她多吃一口。
  就這樣,健美型的馮隱竺在大學入學之前,脫胎換骨一般,突變為纖細型美女。到她坐火車出發的時候,同車的沈君飛都不敢認她了。“哪雇你拍瘦身廣告啊!”
  “你怎麽也坐這趟車?”
  “你這孩子,是君飛幫咱們買的火車票啊!”
  “哦,”隱竺想想,好像有這麽回事。他送票來的那天,她被爸爸強行帶去爺爺那兒,說她再不見見人,話都不會說了,估計上了大學也要被退回來。
  “你們也這兩天報到麽?”隱竺試著找話題和沈君飛聊天。
  隱竺知道父母在為她擔心,所以這兩天也在努力的調整自己。對新生活雖然不像別的同學那麽躍躍欲試,媽媽帶她去買新衣服和新的用品的時候,她還是盡量做到了積極配合。馬上要離開父母去外地讀書,她不希望他們為了她的狀況提心吊膽。雖然他們什麽都沒和她說,但是經常深夜還從臥室傳出來兩個人壓低聲音的交談聲,怕是猜過了千萬種可能,隻是忍住不問罷了。
  “我是兩天前,沒買到票,隻好和你一起走了。”沈君飛說話間已經把隱竺的兩個箱子一個旅行袋都塞進行李架放好了。
  “幸好你跟我們一起走,等我們想起來買票,估計也難弄到票了,”隱竺媽媽遞給他一個削好的蘋果,“來,吃點水果吧。”
  隱竺看了看媽媽遞出去的蘋果,不好意思的對沈君飛說:“過我媽手的蘋果,都是足球造型的,你體驗一下吧。”水果刀都是前兩天剛剛買的,家裏削水果皮就用那種削土豆之類蔬菜的削皮器,媽媽嫌用水果刀不方便。
  八點多上車,收拾東西,再吃點水果,三個人聊了一會兒就熄燈了。隱竺媽媽睡在下鋪,好像很快就入睡了,不再出聲。隱竺和沈君飛睡的是相對的兩個中鋪,也不再交談。
  “大個兒他們也開學了麽?”隱竺突然輕輕的問道。
  “他們一周前就報到了,這會兒正軍訓呢,直嚷著不夠正規,有點無聊呢。”
  “他走我都不知道。”
  “你也得接電話啊。我們都沒去送他,這麽近。他自己打了一圈電話,拎個包就走了。”
  “飛人,我是不是特沒出息?”
  “知道就好。”沈君飛也猜到馮隱竺的反常和吳夜來有關係,但是那天去她家,隱竺媽媽問他,他隻能說不知道。
  “我好像也隻能這麽沒出息下去了。”隱竺將頭頂在旁邊的護欄上,慢慢的說出了這句話。前一段時間,雖然一直近乎保持靜止,可她卻一刻沒有停止過想吳夜來,想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她想來想去,都覺得不能就這樣放棄,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放棄,她甚至還沒和他說過她喜歡他。如果,他是要拒絕她這個人和與她將來的無限可能,那麽她也希望那種拒絕的前提是他清楚的知道,她是多麽多麽的喜歡他。曾那麽喜歡,或者也會永遠那麽喜歡。如果收到的依然是拒絕,那麽她也就沒什麽可遺憾的,喜歡他,就隻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了。
  隱竺後來回想當時的心情與當時的決心,心下也是唏噓一片。但即使是回過頭來想,不在一起的永遠惦念與在一起之後慘淡收場,她或者依舊是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沈君飛那晚看著馮隱竺,暗暗的光線下,她的臉卻像是要發光一樣,滿滿的心馳神往。他本來就說不出什麽感性的勸說的話,這會兒更是連勸說的那麽一點點的念頭都被那種神情打散了。他靜靜的躺在那裏良久,聽到她有規律的呼吸聲傳來,才摸出煙,跳下去,到車廂連接處抽煙去了。
  到了北京,沈君飛把隱竺她們送到J大,跑前跑後,搬上搬下,把她們安頓好了才走。隱竺媽媽單位還有事,所以隻在招待所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坐晚車回家了。走之前,她隻對隱竺囑咐了一句,“在這裏就真的是一個人了,要照顧好自己,身體最要緊,一定要按時吃飯。”做父母的,求什麽,不能替孩子生活,那麽隻好求他們健康平安了。
  隱竺聽到媽媽這樣說,眼淚刷的一下就落下來了,緊攥著媽媽的手,不願意鬆開。這麽任性的長大,憑的是什麽,還不是爸爸媽媽無條件無原則的信任和寵愛。離開了家,也許才是懂事的開始吧。“媽媽,我會常打電話,常寫信給你們的。你和爸爸也要注意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別再隨便找點藥對付過去,你們年紀也大了……”
  媽媽走了之後,隱竺並沒感到孤單,同宿舍的其他幾個人,都很健談。她們最初圍住她的主要目的,是要打聽她帶來的帥哥是誰,表現出來的興趣不是一星半點。
  隱竺一再的表示,飛人是她的好兄弟,可她們就是不信。來自江西的羅玲比較鬼,她賊兮兮的說:“我選擇相信你啊,馮隱竺。但是,我有個條件,你把他介紹給我吧,肥水不流外人田麽!”
  羅玲此話一出,引得哄聲一片。起哄歸起哄,大家又都七嘴八舌的說,同意內部消化,但要競爭上崗,沈君飛看上誰就是誰。
  羅玲雙手一舉,“競爭?競爭也要先篩選基本條件好不。飛人那身高,小葉子,姚瑤這樣的,你們覺得能適合麽。”小葉子說的是葉虹歌,她和姚瑤都是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同沈君飛一比,落差的確是很大。
  葉虹歌抿嘴笑著,沒說什麽。快人快語的姚瑤不幹了,“什麽呀,你懂不懂,這叫長短腳之戀,距離產生美,高度也是一個道理。”
  大家爭來爭去,誰也沒能說服誰,當然,也就一笑了之了。沈君飛並不是她們唯一的話題,她們是天南地北,好吃的、好玩兒的、好看的,什麽都可以拿來聊,也往往都可以聊到一起去。隱竺在熟悉她們的同時,也漸漸融入了這裏的生活。
  人是跟著這裏的節奏和步調了,可她的心呢,她的心遠在千裏之外。

  第十七章
  在J大,新生的生活不能說是愜意的。
  他們在正式軍訓前,有為期一年的散訓。逢一、三、五要早起參訓,服裝是統一的迷彩服,腳穿黃膠鞋。開始的時候,同學們都覺得新鮮,積極性也很高。可一段時間過去,就堅持不下去了。早上的訓練強度過大,第一節有課的話,就會昏昏欲睡。而大一的課程都是必修的基礎課,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們往往就隻能在睡一會兒還還是堅持中左右搖擺,當然,身體也會跟著左右搖擺。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早起本就是對意誌的挑戰,偏偏學校要求統一的著裝外麵不能露出裏麵的任何衣物。這就意味著,不能穿高領的禦寒衣服。任寒風灌進來的滋味,相信每個人都畢生難忘。隱竺她們宿舍的女生雖然看起來都嬌滴滴的,可都很要強,一直堅持參加。到了這個時候,也有點頂不住了。可隱竺一直沒有一句怨言,她總是想,這裏的軍訓應該是業餘級別的,吳夜來那裏會更艱苦。不能真的和他並肩承受的話,那麽自己在這裏感受一下,也是好的。
  開學之後,隱竺就想辦法同吳夜來聯係。憑著記憶,根據他的專業寫信過去,可是一個月過去,都沒有回音。她不知道是地址的問題,還是吳夜來不肯回信給她。她也想過要直接去那邊找他,可是他的學校性質那麽特殊,估計校門都會有士兵站崗,她即使過去了,能不能進去都是個問題,更別說見到他了。
  能有什麽辦法呢,隱竺想破了頭,也不知道他會和誰聯絡。後來,還是陶大勇的到來拯救了她。他十一來北京看他們,隱竺問他有沒有辦法聯絡上吳夜來。她也是碰碰運氣,沒有抱什麽希望。
  “沒有啊,那種地方,估計會是全封閉管理吧。”見到隱竺很失望的樣子,陶大勇又說:“我有他家裏的電話,不然我幫你問問?”
  一問之下,才知道吳夜來的地址根本是不可能根據他所屬院係猜到的,他們的地址是按照旅、隊、班來編製。大個兒說,吳夜來的媽媽囑咐他一定要給他多寫信,他們宿舍沒有電話,往外打電話都要班長帶隊,統一出去打。因此,同外界的聯係,也隻能靠鴻雁傳書這種比較原始的方式了。
  隱竺終於拿到地址,但是,怎麽寫這封確定他能收到的第一封信,她真是費盡心思。不同於之前的那封拉拉雜雜的寫上一堆瑣事的信,這封信,隱竺開門見山。信郵出去,又要等上不知道多久才會收到回音,她不希望那麽辛苦等來的是因她自己過於含蓄的表達導致的模棱兩可的回答。
  說是一封信,但就其內容來說,應該來說,更像是一張便條。隱竺之所以會忍住那麽多話不說,也是考慮到吳夜來的談話方式。信,可以寫不隻一封,但這封信,隻能是精煉她最急於表達的內容。
  多少年過去,隱竺都還記得她寫的那句話:吳夜來,我忘記告訴你,不論是不是每段路都同行,但我還是會在某個路口等你,一直等你。
  她也想大膽直白的說出喜歡他的那份心思,可他們學校的管理之嚴格,讓她懷疑信件是不是也要拆開來審查,所以隻好寫得讓他明白,而又不會那麽肉麻。
  隱竺記得很清楚,他的回信,一個月後才收到。她相信並不是信件郵遞的問題,因為她除了第一封信之後,每周堅持寫兩封信給他。而最後寫的一封信裏麵有她要去看他的計劃,正是這個計劃,才迫使吳夜來不得不拿起筆來回應。
  他的回信是薄薄的一頁紙,不過是短短十行文字,大概說了一下他們的大學生活。中心內容是強調,他們應該說幾乎沒有自由活動的時間,休息日、節假日都是按比例外出,時間上也有限製,她即使是千裏迢迢的去了,見到他的幾率也是零。
  雖然他字裏行間沒有一點點叫苦,表現得很適應那裏的生活,但是隱竺還是能看出來,他對於在那裏以這樣的方式度過大學生活,還是缺乏準備的。除了上課、訓練,就是上自習。
  隱竺終於明白,為什麽這樣的院校什麽都包,那是因為,他們的這種包辦是完全排外的,為的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徹底的改造一個人。隱竺用的是改造,因為她始終是對這種泯滅個性的強製方式不能理解,尤其不理解的是,吳夜來自己從未有過一聲抱怨。
  她能想象,他那麽孤高獨立的一個人,突然進入那種隻能與他人被看成一個整體的環境,是多麽難以適應。
  但隱竺並不知道,吳夜來相比別人來說,適應得算是不錯了。畢竟,他沒有太多豐富的個人愛好,又不是很喜歡熱鬧的個性。用他寫給家人的一句話可以很好的詮釋他的狀態,內心豐富的人,是可以在嚴格甚至嚴苛的環境中自己找到平衡。
  去看他暫時不能成行,她開始給他郵東西。由於有自己軍訓的經驗,想來他們那裏也不能隨便穿衣服,所以她郵的東西以書籍、磁帶和各種零食為主。她不知道他究竟喜歡什麽,但是每次和同學一起看到好看的懷舊電影,她就會想辦法找到原聲帶郵給他。不期望他能體會到愛情故事的蕩氣回腸,她隻是希望那些經典的對白、悠揚的樂曲能豐富他的生活。一想到他在某個時刻可能會與她產生些許的共鳴,她就會暗自竊喜。當然,同理推到看到好的書,吃到好吃的東西……一切可能與他分享的東西,她都要買一份郵過去。
  吳夜來自然不會這樣不明不白的就接受她的好意,可他又不可能一一的把東西郵還給她,他們發信都是統一收上去統一郵的,包裹之類的東西就沒這麽方便了。所以,他隻能回信給她,用言語無力的拒絕。零食不允許吃,課外書不可以看,與教材配套的聽力磁帶,也都是固定的時間才可以聽。但是這些規定,真的要一一說給她聽,他卻又不那麽甘願。仿佛同她講太多這裏的細節,就難免會將她再次放入他的領域,兩個人都故態複萌,重蹈覆轍。
  隱竺郵來的吃的東西,他開始是放到櫃子裏麵。可是學校會經常檢查內務,這些東西是不允許放在櫃子裏麵的。無處可藏,就隻能分而化之了,讓同寢室的人飽了口福。但是,連他們吃到後來都說,實在是吃不下了,多好吃也吃不動了,就可見她郵的多沒有節製了。
  吳夜來迫不得已,隻好在周末統一打電話的時間,按照隱竺留的電話,給她打過去。他打過去的時,還不到八點,卻沒料到她並不在宿舍。也正是這個電話,讓吳夜來悔得腸子都青了。

  第十八章
  打了過去,她不在,吳夜來就被追問著報上了姓名,他留言說自己並沒有什麽事,會找機會再打給她。
  隱竺早上可以說是因共外出。周末麽,大家都想睡個懶覺,可早飯不等人啊,過了點兒,主食就沒剩什麽了。所以她們就規定,由值日生負責打飯,這周剛好輪到隱竺。她回來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眼淚當時就落下來了。
  “他是今天再打來麽?”
  接電話的是羅玲,她本覺得自己已經本著科學精神,把來電者盤問得夠詳細的了,可還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是說再找機會,沒說今天是不是會打來。”
  隱竺在屋子裏不停的走來走去,根本坐不住。每次電話鈴聲一響,就衝過去接起來,可次次都失望。這麽折騰到了傍晚,她突然站起來說:“我要去看他。你們借我點錢吧!”她兜裏沒多少現金,又不知道買票啊,住宿啊得花多少錢。
  到了車站,她都沒來得及買票,買了張站台票就跟著人潮混上了一趟路過車。車上人很多,她也沒有什麽乘車的經驗,既不會打聽人家到哪站下車好找個座,也不好意思搭邊歇一會兒。這時可看出來軍訓對體力的鍛煉了,她抱著包,一宿沒合眼的站到了站。
  出了車站,她打聽著坐上15路。她不是不舍得打車,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她覺得還是坐公交車安全。由於下車早,真的找到空大的校門的時候,還不到七點。
  門口真的有拿著槍站崗的,隱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徘徊了一會兒,就鼓起勇氣走到站崗的戰士麵前,“請問?”
  戰士刷的一下,向她敬禮,然後示意她有事去收發室。
  隱竺又走到收發室。一問才知道,探望親友是可以的,但是要這邊打電話到班裏,由本人過來接。
  “我自己進去不可以麽?”隱竺不知道她這麽不打招呼的跑來,吳夜來會不會來認領她。萬一他不來,她不就白跑了一次。
  收發室裏的小戰士有點為難,“要是中午麽,出入的人多,你進去還不打緊。可現在這麽早……”
  隱竺馬上哀求道:“求求你讓我進去吧,我男朋友過生日,我站了一宿的火車過來的。他不知道我來看他,我是想給他個驚喜。”這些話是出來前姚瑤教她的,這個借口俗是俗了點,但是據姚瑤說,成功率很高。
  果真,小戰士猶豫了一下後說:“那我告訴你怎麽走,你千萬別在學校裏麵亂晃啊!”
  所以,所以啊,隱竺就悄無聲息的憑空出現在吳夜來麵前,出現在他的宿舍門口,嬌俏的站在眾人麵前,“吳夜來!”
  吳夜來當時正和同宿舍的人在大掃除,背對著門口,聽到這個聲音,難以置信的回頭,更加難以置信的看到立在門口,風塵仆仆的馮隱竺。
  “你怎麽來了!”
  隱竺臉一紅,“我過來看看你。”
  眼看著他把眉頭皺了起來,隱竺走過去小聲說:“我站了一宿,早飯都沒吃。你要是想罵人的話,起碼要等我喝口水吧!”
  吳夜來的同學都很友好,紛紛把自己的小馬紮讓出來,讓隱竺坐。
  兩個人坐下才說了兩句話,就聽到外麵喊:“吳夜來!”
  吳夜來答了一聲“到!”就跑出門去。
  “完了,是教導員。”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連打掃的動作都輕而又輕,“這隻瘋狗怕是不會放過吳夜來。”
  忽然間鴉雀無聲,大家都豎起耳朵聽著走廊的聲音。
  “吳夜來,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是。”
  “那麽你是和女朋友合謀蒙騙警衛了?”
  吳夜來心知是馮隱竺惹出來的事情,他沒什麽可辯解的,隻好說:“是我不對。”
  教導員對吳夜來的表現一直以來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小題大做殺雞儆猴,但是他斟酌一下,覺得還是要保護先進學員的積極性,於是說:“盡快送走,回來寫檢討,打掃樓內衛生一周。”
  吳夜來心知,這已經是很輕程度的懲戒了,正要表示服從,馮隱竺衝出來了。
  “你好,我是吳夜來的同學。”隱竺也知道得控製情緒,否則得罪了他,吃虧的是吳夜來。
  “知道。”這個教導員大概三十左右,牛得很,人很不客氣。
  “我這次來,他並不知情。我想問一下,為什麽要他寫檢討,還要罰他打掃衛生?”
  “這是紀律,而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
  “服從誰?”
  “不是服從誰,是服從命令。”
  吳夜來看到馮隱竺還要爭辯,忙拉起她向外走,“你跟我來。”
  隱竺甩開他,“我不,我大老遠的來,不是為了給你添麻煩,讓你受委屈。”她折回到那位教導員麵前,“撒謊的是我,我錯了,檢討我來寫可以麽?至於這裏的衛生,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我今天打掃幹淨,以後我再來打掃,計夠七次,可以麽?”
  “這位同學,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麽?這是什麽地方,這是部隊,誰讓你來這裏胡鬧!”說完,他轉向吳夜來,“加每天跑操十圈。”
  隱竺也急了,她知道這不是在開玩笑,也沒有取消的可能,“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自作主張的跑來這裏找他,他和我什麽關係都沒有,真的!這是我的學生證,給您,您可以聯絡我的學校,給我個處分什麽的,隨便什麽都行啊,隻要不罰他,我現在馬上離開,這就走。”
  隱竺把自己的學生證硬塞到那位教導員手裏,抹著眼淚回去取了包就往外跑,卻迎頭被吳夜來攔住。他拉著她的手走到教導員麵前,“王隊,這件事不能怪她,是我沒把這裏的規定同她講清楚。”他的這種態度就是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了。盡管他知道,王隊再不近人情,也不會真的因為這件事就找到隱竺的學校去處理她,但是他到底不能看她這麽來,又這麽就走了。
  那位教導員把隱竺的學生證放到吳夜來的手上,“送走,快去快回。”
  隱竺被吳夜來拉著向外走,一路上不顧寒風,不斷抽泣著。
  吳夜來早就鬆開了她的手,“別哭了,這麽多人看著你呢!”
  的確是很多人在看。隱竺在路上,就沒見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一個女生。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弄成這樣。我撒謊,隻是想能順利的見到你。”
  “沒事,除了檢討,其實每天做的也差不多。”
  隱竺的淚水流的更凶了,“對著這樣的凶神惡煞,誰能受得了?”
  “還好。”馮隱竺為了他免於受罰,不顧一切的樣子,真是給他很大的衝擊。在這裏,吃苦都是次要的,反而是自尊自信要倍受考驗。有時真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像教導員所說的,是話都說不明白,路都不會走,衣服不會穿,被不會疊的低能兒。受了太多太多次的否定,摧毀的是每個人的個性。馮隱竺為了維護他,那樣的低頭,那麽委屈求全,讓他此時的心裏,不止是小小的感動。她給予他的是一種間接的認可,一種承認,這是他有點彷徨的內心世界最需要的一份安慰。
  “我昨天,沒接到你的電話,所以,所以我……”隱竺現在知道了,衝動是魔鬼,她怪自己,怎麽就那麽沉不住氣,一個電話,她就竄到這裏。
  “是,我是讓你別再郵東西給我。現在,你也看到我那裏的狀況,別再郵了。”
  “嗯,好。”給他找的麻煩還不夠多麽,隱竺再也不敢不管不顧的有任何動作了。
  走到公車站,分別在即,隱竺鼓起勇氣,“吳夜來,我知道我這個人,除了能闖禍,基本上沒有什麽能做好的事情。你討厭我,也是應該的。但是,我喜歡你,一直很喜歡。所以才做了那麽多不合時宜,不受歡迎的事情,真是對不起,很對不起你。”明明是告白,也能讓她弄得這麽狼狽,隱竺饒是心理素質再好,此刻也覺得無地自容。不知道自己將來回憶此情此景,會是什麽感受,但隱竺覺得,吳夜來一定是恨不得從未認識過她。
  “我這就走了,以後,我會自己消失的!”隱竺說完,小跑了兩步,衝上了剛剛進站,尚未停穩的車。
  “馮隱竺,你下來!”吳夜來出現在車門,衝她大喊。
  隱竺停下抹眼淚的手,“你不用擔心我,我能找來,就能回去。你快歸隊吧。”
  吳夜來隻好上車,“麻煩你也有個讓人不擔心的樣子,你坐錯車了!”
  在誰的眼中,這不是對歡喜冤家呢?那樣的青春,那樣恣意湧動的熱情,會感動旁人,同樣也會迷惑自己。

  第十九章
  是啊,迷惑,吳夜來始終認為,他是一時的迷惑,才會拉著哭得那麽悲切的馮隱竺下車後,笨拙的將她擁在懷裏;才會在明知道會讓事情更難收場的情況下,還是陪她上了公車,去了火車站,陪她買好票,送她上車後才走;才會在後來她婉轉的試探中,確認她女朋友的身份,並且將這種身份一直保持到畢業。
  那次的試探,在隱竺自己看來,屬於靈光閃現的天才之舉。
  她出發之前,由於不知道能不能在周一出操前趕回來,所以拜托同宿舍的人幫忙掩護一下。她們自然也都知道她是幹什麽去了。所以,隱竺回來後,就被強烈要求,披露她這次私會情郎的細節。
  她們那幾個都屬於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雖然嚷嚷的歡,可都沒絲毫經驗,隱竺自然是不好意思講那個超意外的擁抱,隻挑些毫無妨礙的細節講給她們。
  “當軍人有很多好處的,”盡管隱竺知道吳夜來他們的真實處境,可還是會忍不住往好的地方說,小小的虛榮心作祟吧,“他買票可以不排隊,有專門的窗口,還有,他們候車也有專門的候車室,舒服極了呢。”
  “那是對他們辛苦的補償,”語出驚人型的石芷最喜歡抬杠了,她有個親戚是軍官,相對來說,比較了解。“嚴格的說,他是學員,都隻能算是有半個身份,你呢,更是沒有資格了,連個邊兒都不沾好不。”
  隱竺在給吳夜來的信裏,源源本本的敘述了她們的對話內容。她是耍了點小心眼的。吳夜來隻是抱了她一下,就很快放開,也沒有任何解釋性的話語來照應這個動作。而她在無數次的回味中,越來越覺得,她為這個擁抱一路傻笑回來,有點高興的為時過早。他也許隻是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幫她順順氣?所以,她就想問問他,她到底算不算沾上這個邊兒了。
  吳夜來的回信算不上快,但他並沒有回避隱竺的問題。
  “如果我算是半個身份,那麽,你也應該因我,獲得相同的資格。”
  在隱竺算是勉強趕上早戀的尾巴的時候,著實是讓同宿舍的還是孤家寡人的姑娘們豔羨了一把。那會兒,她們都自稱是姑娘們,說隱竺的桃花應該會帶旺她們的桃花運。果真,她們幾個除了葉虹歌寧缺毋濫,堅守陣地,其他人都桃花朵朵開,讓隱竺回頭想起,都不知道要表哪一枝才好。
  隱竺自己卻是一直沒什麽行情,她不參加任何有聯誼性質的聚會,學校的活動,也是能逃就逃。她認為時間隻用在一件事上有意義,那就是去看吳夜來。
  說是去看他,可隱竺領教了那個王隊的厲害,不敢跑去學校再給他找麻煩,隻能等吳夜來有外出的機會,同他在外麵見麵。那時候,吳夜來的宿舍還沒有裝電話,兩個人互通消息最快的也要一周前,吳夜來主動打電話過來。可吳夜來打電話的幾率,堪比流星雨發生的幾率,真的是要極特殊情況下才會發生。所以,他可以外出的時間,基本上完全是靠馮隱竺自行推算,能不能見到,真是要聽天由命。
  隱竺也有點小聰明的,她會提前寫信將來的日期通知吳夜來,然後固定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旅店裏麵,等到上午十點,如果他不來,她就自己出去X市一日遊了。
  那四年下來,隱竺不敢說逛遍了X市,但是那些主要景點的典故也能說個八九不離十。有時長途跋涉回來,帶回來的不過是門票和遊記。宿舍裏麵唯二的那個常住人口葉虹歌有時候都替她犯愁,“我不想聽景物描寫或者曆史故事,下次能否有人物出現?”
  隱竺嘴硬的說:“怎麽沒有人物,你要注意聽啊!”
  “馮隱竺,你就在古人旁的枯枝上那麽吊著好了。以後別說做姐妹的不提醒你啊,有這個時間,這個精力,獎學金你可以次次拿一等,什麽證書不是手到擒來。男人,哪個靠得住,最後不還是得靠你自己,我看你這個,更是想靠都找不到。”
  隱竺又何嚐不知道要努力,可是她可不是葉虹歌那樣的超人,外語、計算機的證書拿了一堆,最近在積極備戰律考,打算一畢業就要拿下司法考試,整個兒一個學習狂人。
  見隱竺還是心不在焉,葉虹歌隻好說:“知道你對他死心塌地,隻要跟著他就行。可是,馮隱竺,你看咱們屋她們幾個的進展,再看看你們的速度,你認真做的事情,也要像個樣子啊!”
  隱竺蒙上被,“怎麽有你這麽不知羞的教唆犯啊!”她們幾個要麽是不定期的外宿,要麽幹脆在外麵與男朋友共築愛巢,美其名曰考研需要,也為了畢業後能有個窩,反正是理由充分的共享二人世界。相比之下,隱竺和吳夜來還停留在牽手的階段,就顯得落伍太多了。
  “我還不是替你瞎著急麽,你們這麽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畢業後怎麽辦?他到了部隊,你也這麽追著,滿足於偶爾見到一次麵?你總得問他要個說法,交往,是為什麽在交往。”
  “連你都這麽說,我又怎麽敢逼問他。離得遠,見一麵不容易,可假期也是也隻能見那麽一兩次,我到現在都沒去過他家,他也不肯來我家。”她不知道有問題麽,可有些事情,她既強迫不了他,也代替不了他。再驚喜,再狂熱,幾年下來,也變成小火慢燉了,熬著自己溫著他。
  “我跟你說,是時候狠狠心了啊,何去何從,這可都到關鍵時刻了。”
  葉虹歌的意思,是想要隱竺和吳夜來分手。她是不知道軍校有多忙,紀律有多了不得,反正她隻見到隱竺一次次顛顛兒的跑去看他,而這個吳夜來同學,即使是回家順路,也從來沒來學校看過她一次。別人她是不知道,反正同屋的這幾個,對他的印象都不大好。但是偶爾接到他的電話,她們還要態度極其的好,生怕不夠熱情,影響人家打電話來的積極性。
  隱竺的心哪裏有去意,她想的隻是怎麽讓“從”更長久,更合理的問題。

  第二十章
  她自己還沒想清楚關鍵之處呢,羅玲一語驚醒夢中人,“你們別以為我現在吃了多大的虧,我不這樣,能殺出重圍確定我的位置?”
  羅玲的男朋友在微軟研究院工作,是Q大畢業的數學博士,什麽都好,就是超忙。“依他的時間、速度來,估計到六十歲也沒時間談戀愛。”
  “那你不怕將來後悔麽,他比你大那麽多。”隱竺承認自己是小地方出來的,在觀念上就是跟不上她們幾個的腳步。
  “將來?沒有現在,又怎麽會有將來,如果不抓住他,我現在就要後悔了。”
  放假之前,隱竺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還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不過,她也並沒自尋煩惱很久,一方麵,她對吳夜來同學的自製力十分相信,另外一方麵,她想套狼,實在要跨越太多步驟了,以她的毫無經驗,色誘隻能是空談罷了。
  但是,什麽叫如有神助?就當隱竺差不多斷了這個心思的時候,吳夜來就被送到她麵前。
  吳夜來在北京轉車,要住一晚。羅玲她們幾個,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各自帶著家屬盛大的歡迎了一下吳夜來,幾輪啤酒幹下來,吳夜來隻有倒頭昏睡的份兒了。幫隱竺把吳夜來送回招待所房間,羅玲衝隱竺壞笑道:“吃不吃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葉虹歌推了羅玲一下,“隱竺,跟我回去,別聽她亂說。”
  羅玲喝得也不少,“我怎麽會是亂說呢,”她指著床上躺著的、似無知覺的吳夜來說:“這樣一本正經的,你就多餘這麽跟他耗著,等他知冷知熱,估計得等下一次冰河期之後了。我跟你說,你要麽就拚了,橫豎先變成你的人,要麽就算了,棄暗投明吧,咱家君飛不還守身如玉的等著你呢麽!”沈君飛這幾年經常過來,每次來都請她們幾個出去吃飯,不論隱竺在不在。他雖然從來沒說過,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在隱竺身上。哪次放假開學,不是鞍前馬後的照顧著隱竺。羅玲的男朋友對沈君飛的印象也很好,說以沈君飛現在的水平,畢業進大公司應該不成問題。
  “哪裏是我二選一的問題啊!”葉虹歌被羅玲拉走了,留下隱竺坐在床邊呆呆的想。沈君飛上大學後像是變了一個人,懶散的他突然消失了,他那麽積極的學習,那麽積極的生活。雖然他經常過來看她,可他從來沒說過哪怕是一句會讓人產生誤解的曖昧的話。他體貼的始終扮演一個好朋友的角色,並不像是為誰在等待,盡管隱竺也知道,他對她太好。
  眼前棘手的是吳夜來的問題,這個時間,宿舍是回不去了,“做麽,不做?做麽,怎麽做?”隱竺也喝了兩杯酒,這會兒吹了風進來,本來就有點頭暈,思考這麽高難度的問題,更是讓她覺得像是背法條那麽令人頭疼。
  衝了澡,將裙子再穿好,隱竺拿著溫熱的毛巾,給吳夜來擦了擦臉和手,然後在他身邊躺下來。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需要做,即使以後分開,能有這樣的一夜,也已經是額外的美好。
  隱竺輕握住吳夜來的手,在胡思亂想中睡著了。夜裏的時候,隱竺覺得特別熱,特別渴,迷迷糊糊的伸手在旁邊摸她的杯子。身邊哪會有她的杯子,隻有比她還火熱的吳夜來。
  隱竺按住他,撐起她自己,往外麵爬。無意間低頭,正對上吳夜來的眼睛,嚇得她驚呼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在哪裏。吳夜來的眼睛一片寒澈,哪裏有半點醉意。
  “馮隱竺,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吳夜來抓住隱竺按在他身上的兩隻手,一把將她拉下來。
  隱竺直直的摔在他胸口,“我是想……”
  “想怎樣,這樣麽,還是這樣?”吳夜來先是親了隱竺一下,又突然把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麵,惡劣的狠狠的捏住她。“我知道你一貫不管不顧,不知道罷休,卻沒想到,你這樣也敢!”
  隱竺慌了神,吳夜來緊緊禁錮著她,讓她一點也動彈不得。她的腳用力的蹬,卻好像踢到水泥柱子上的感覺,腳趾疼得她忙把小腿翹起來。“你誤會了,吳夜來,你聽我說啊,你別動,你別動,你聽我說,聽我說……”
  吳夜來盡管看起來很清醒似的,但他的頭這時是暈暈沉沉的,隱竺在他耳邊說的話,他根本反應不出來是什麽意思,隻覺得太吵。他一挺身,將隱竺壓到身下,“別吵,閉嘴。”他的手按到隱竺的臉上,其實他是想捂住她的嘴,可又困又暈,也就隨便蓋過去,隻要沒了噪聲就好。
  隱竺覺得吳夜來的手又大又硬,偏偏還熱得像燒著了一樣,否則真要以為是機械手了。她在他手指的縫隙中鼻口皆用的尋找空氣,隻一會兒就弄得吳夜來的手濕濕癢癢的,弄得他的心,也亂了跳的節奏。
  倏地抽回手,吳夜來胡亂的在床單上擦了一下掌心,可是那種粘粘膩膩的感覺好像早就鑽進了心裏,擦幹了,存在感又更強,同他的嗓子一樣幹幹的灼人。
  吳夜來忍不住想找濕一點的東西來平複一下這種渴求,下意識的想起身。
  隱竺這邊見他鬆開了些,就翻身向下,想快點爬出去。在她看來,她的動作也算是一氣嗬成。可事實上呢,這個時候的她,手腳都不怎麽聽使喚,手軟腳軟,加上剛剛為了同吳夜來對抗,體力耗掉大半。所以她這個翻身的動作,是通過分解動作與不斷積攢力氣完成的。像是電影定格一樣,動一下之後,在讓人有已經完全靜止的錯覺中,又開始下一個動作。
  吳夜來被馮隱竺詭異的動作吸引住了視線,他在她終於把自己翻過去以後,伸出手輕輕鬆鬆的按趴下想當然的以為自己在爬行,卻怎麽看怎麽是在蠕動的馮隱竺。“又玩什麽?”
  隱竺被困意和倦意拖累,放棄了掙紮,在枕頭上蹭了一下,隻想沉入夢鄉。她向自己催眠,都是在夢裏,都是在夢裏,在夢裏他親了她,在夢裏他變得那麽惡劣。可身上的重量提醒她,這都是真的。聯想到吳夜來之前的話,隱竺知道,如果再猶豫不決的話,結果隻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吳夜來未必會領她不染指他的情,自己在他麵前,還枉擔了妄想套牢他的名。
  一不做,二不休,隱竺把心一橫,決定什麽都不理會,聽羅玲的勸,先把他變成自己人再說。可知易行難,隱竺後悔沒向羅玲多請教兩招。
  隱竺正胡思亂想間,沒發覺吳夜來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鬆開。他的手,無意間觸到了隱竺的肌膚,這次的碰觸同之前的感覺完全不同。帶著惱意的欺負她時,盯著的是她的臉,關注的是她的表情。現在,看不到她,卻更能感覺到那種微涼的絲滑。這種感受,聯係上之前那種著實的觸感,讓吳夜來難以自持。
  吳夜來到底沒有管住他自己,他知道,不是酒精控製了他的意識,說到底,就是沒抵住誘惑。盡管,天亮後,他怎麽也沒看出來,這個馮隱竺究竟是哪裏能迷惑了他。
  隱竺呢,經曆的疼痛,讓她沒有絲毫得手的喜悅。相反,她背對吳夜來蜷在那裏,一直在反省自身,幹嘛要著魔一樣的給自己找罪受。比疼痛更難以醒來的噩夢是,明知道他心裏對她,始終那麽冷淡,可真的在袒呈以對的時候,他都沒流露絲毫的柔情蜜意,讓隱竺覺得真的很是受傷,也很灰心失望。
  早上,吳夜來穿戴整齊,歎了口氣對隱竺說:“起來吧,還得回你們學校取行李,趕火車呢。”
  隱竺平時聽他說話的語氣,並不覺得怎樣,可這會兒聽起來,就覺得好像裏麵有種隱忍的無奈。她忍著疼痛坐起身,“你走吧,我今天不回去。”
  “你不舒服的話,我去把票往後簽一天。”馮隱竺過於慘白的臉色,讓他很擔心。吳夜來想問問她是不是被他不知輕重傷了哪裏,卻又真的不好意思開口。
  “不用,你走吧。”隱竺第一次在吳夜來麵前這麽強硬。
  “你這又是怎麽了。”
  “什麽叫做又是,我怎麽了?”隱竺前一句還是疑問,後一句就是質問的語氣了,“我怎麽了!我就是迫不及待的投懷送抱,我都是自找的!”
  “我不是醉了麽。”吳夜來沒想到自己的一句醉話,隱竺竟然往心裏去了,記在心裏不說,還在這種時候拿出來說。
  明明吳夜來解釋的是他說錯話的事情,可是在隱竺聽來,又是另外一個意思。他醉了,所以才會有昨夜的事情,他醉了,所以發生什麽事情,都並非他的本意。
  “吳夜來,”馮隱竺怒極反笑,恢複了她的伶牙俐齒,“就算是我寡廉少恥的投懷送抱好了,我怎麽看咱們也算是一拍即合,一丘之貉,貪一晌之歡的一對狗男女!”
  吳夜來先是緊皺眉頭,對著眼睛瞪得異常大的氣鼓鼓的馮隱竺,隻一會兒,卻突然笑了,“馮隱竺,你是不是說錯了,以你的架式,似乎應該用一拍兩散。”
  他其實是想開個玩笑,畢竟這樣的場麵,他也沒有遇到過,馮隱竺對他生氣,這也是第一遭。他沒想過要和隱竺分手,至少從此以後應該不會再想到分開的問題,做了就要負起責任。但是他的玩笑顯然開得極不是時候。
  “虧得你想得出這麽合適的詞,一拍兩散好,一拍兩散好……”隱竺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想到在他心裏的她,也就是個迫不及待的狀況,頓時覺得失去了再說什麽的意義。
  隱竺拿過裙子,努力的想撫平上麵的褶皺,但是,用了很大力氣,也沒見什麽效果。穿上身,她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還是我走好了,吳夜來,我走了。”在心裏,她還加上了一句,走了就絕不會再回頭。
  馮隱竺,就這樣疲憊加失望的,直挺著酸痛不已的腰身,從吳夜來的生活中出走了。

  第二十一章
  吳夜來當時沒攔住執意要回學校的馮隱竺,回家的火車上也沒等到她。回到家以後,不論是打到宿舍還是打到她家裏的電話,都找不到她的時候,他才知道,馮隱竺是真的走了,真的要跟他散了。
  分手這件事要在以往,由馮隱竺提出來,吳夜來並不會再多說什麽。畢竟,快要進入大四,畢業就麵臨是否要結婚的問題。這些城市裏的女孩子,要愛情,也要安逸享受的生活,在畢業的敏感時期,退縮是很普遍的現象。
  吳夜來在隊裏見得多了,那些大男生,吃多少苦都沒見流一滴淚,攥著絕情的信,哭的泣不成聲。這次,從北京換車,也是教導員特別給他的照顧,“好像就你小子還碩果僅存呢,你也給我主動點,別讓那小姑娘也跑了!”
  沒想到帶著任務來了,反而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現在,兩個人有了實質的關係,吳夜來覺得他就得負起責任。
  這個暑假,吳夜來尋找一切機會,調動所有可調動的人力,希望能見到隱竺,希望能和她談談。可馮隱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家裏說她假期沒回來,宿舍那邊說宿舍已經倒出來給函授的學員,要一個月後才允許返校。
  開學後,吳夜來每周都爭取給隱竺宿舍打電話,她都沒有接,寫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有去無回。
  吳夜來沒有辦法,隻好退而求其次,不求能與隱竺直接通話,轉而向常接電話的葉虹歌詢問隱竺的近況。
  葉虹歌也是夾在中間難做得很,如果這個馮隱竺真的有誌氣,不再想他也行。偏偏那個假期跟著她回家,信誓旦旦的說要同他一刀兩斷的馮隱竺,對每周末他的電話看似不在意,卻常催著她快接,生怕響的時間太久,那邊掛斷。吳夜來的信,她知道隱竺也都是看過的,不隻是看過,還都收在枕頭旁邊,晚上經常拿出來看。
  “馮隱竺,你說說你究竟是怎麽打算的,我也知道該用什麽態度,怎麽遣詞造句啊!”
  “葉子,你說,他突然這樣,是因為舍不得我,還是因為要對我負起責任呢?”
  “這個我可說不好。你就說你到底怎麽想的,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分手,我就跟他說你交了新男朋友,你們一了百了。要不然,我就把你說得特別慘,讓他心疼一下,求和的步調再快一點,你們就湊合著好下去得了!”
  或許是湊合兩個字刺痛了馮隱竺,“你就說我出去實習了,讓他別再打電話,別再寫信了。”
  葉虹歌在電話裏不隻轉述了隱竺的意思,還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隱竺她現在挺好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她知道為她自己努力,為她自己的將來打算了。”這時候馮隱竺在葉虹歌的指導下,開始備考各類考試,為畢業求職做準備,忙碌,可以讓她少一些隻想他的時間。
  兩個月後,吳夜來不再試圖聯絡隱竺,原來,馮隱竺的地球離了吳夜來也一樣會轉,還轉得很好。
  大四的春節,陶大勇張羅著這些回家的同學聚聚。隱竺在飯桌上,在那些熟悉的身影間,見到了暌別半年多的吳夜來。她不需要看到他的臉,隻是一個被人擋住了大半的背影,就已經能確定,是他。
  他們雖然算是談了三年的戀愛,可是誰知道呢,隻有他們自己知道。席間,隱竺覺得自己經曆了數次驚心動魄的時刻,每次誰向吳夜來寒暄,問他的情況,她都緊張異常。她渴望知道他現在怎樣,過得好不好,分到了哪裏,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了新女朋友,所有的這些,既想知道,又很怕知道。
  吳夜來就坐在她的對麵,隱竺不敢看他的臉,隻好盯住他的杯子。他的酒量好像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雖然沒有頻頻舉杯,但是隻要有人敬他,他就杯中酒全幹,不會有任何推搪。
  “馮隱竺,來,喝一杯!”吳夜來突然站起來,直接對上她。
  隱竺手足無措的拿起杯子,碰倒了茶杯。
  “慢一點,小心燙到。”沈君飛就坐在她旁邊,有條不紊的幫她善後。
  隱竺握著杯子站起來,始終看著他端著杯子的手,將自己的杯子遞過去,同他的輕碰了一下,舉起來就仰頭幹了。
  吳夜來掂掂手上的杯子,也幹了下去,說什麽,沒什麽可說的,幹了,也就盡了。
  吃完飯,大家又一起出去唱歌。隱竺去了,吳夜來也去了。
  隱竺到了ktv後,又喝了不少。吳夜來去衛生間回來,就看到坐在走廊沙發上的馮隱竺。
  “馮隱竺,到裏麵去坐。”吳夜來沒看到一直陪著隱竺的沈君飛,他盡量忽略心裏的那份不自在,勸隱竺回到包房去。這樣的地方,單身女孩子不是很安全。
  隱竺搖搖頭,“吳夜來,不用你管,我不用你管我。”知道醉酒會誤事,不是有過教訓麽,隱竺在心裏埋怨自己,幹嘛又喝這麽多,隻會被他小看。
  吳夜來見勸不走她,隻好坐下來。
  隱竺側過身,推著他,微醺的她暫時忘卻了許久不見的隔閡,“你怎麽坐這裏,你走,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吳夜來不怒自威,“馮隱竺,你消停點!”
  “我還不消停麽,吳夜來,我還不夠消停麽,我已經消聲匿跡那麽久,那麽久。”轉眼間,隱竺就哭起來,推他的手,變為捶著他的背,一下一聲的控訴著。
  吳夜來任她捶打著,隻當她是撒酒瘋,並不回答,也無意辯解。剛剛聽他們聊,她已經定了留京。他的分配雖然還沒下來,但是,他要麽得在部隊所在地找一個,要麽就在家裏找一個結婚,同馮隱竺,看來已是再無可能。
  隱竺的聲音越來越小,哭聲也漸漸停了。
  “馮隱竺,”吳夜來想說點什麽,可又被隱竺打斷。
  “你別說,你什麽都不用說,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求你別說好麽,你別說……”
  隱竺又哭了起來。她也知道,對著分手了的前男友,應該表現得過得很好才行。可是她就是很想哭,因為她很後悔,後悔沒回他的信,後悔沒接他的電話。那麽較真兒幹嘛呢,管他是喜歡她才和她在一起還是隻是為了負責任才在一起,在一起就是她要的,隻要他肯不就行了麽?可現在,什麽都無法挽回了,一切都太遲了。
  她不讓吳夜來開口,是很怕他說“對不起”。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他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如果他這句話說出口,那麽他們之間的一切,就真的會被抹殺掉了。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一切也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擦擦眼淚,隱竺站起來,“不好意思,那個,我先進去了。”
  吳夜來拉住背對著他的隱竺,“還進去幹嘛,我送你回去。”
  “外套還在裏麵。”
  “你在這等著,我去取。”
  吳夜來走到轉角處,就看到沈君飛拿著一件外套向外走。點頭招呼了一下,走過去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回頭喊住他,“是馮隱竺的外套麽?”這件紅色羽絨服吳夜來很眼熟,隱竺前兩年冬天過來看他,穿的都是這件大衣。
  沈君飛又走了兩步才停下來,“是,她喝了不少,我先送她回家了。”剛才是沈君飛將隱竺扶出來的,她在那裏昏昏欲睡。可出來坐了一會兒,她沒清醒,反而更困了。所以他才回去給她取外套,要送她回家。裏麵鬧得正歡,少不得又喝了幾杯才放他出來,這一來二去,就耽擱了一會兒。
  吳夜來想了想又問:“她在那兒等你呢?”
  縱使別人不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事,沈君飛又怎麽會不知道。“那又怎麽?”他已經盡量控製他的語氣了,如果不是這個吳夜來,馮隱竺怎麽會變得這樣慘兮兮的,明明是頭幼虎,現在像個病貓。
  “還是我送她吧,我也要早點回去。”吳夜來還是想趁這個機會和隱竺談談,不論隱竺怎麽看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他總覺得都要當麵談清楚才好。
  “你他媽的究竟還想幹嘛!”沈君飛特鄙視吳夜來這種故作深沉的勁兒,他的那點兒齷齪心思,能瞞得過誰的眼睛。剛才在桌上就盯著隱竺沒完沒了的看,他要不張羅和隱竺喝酒,隱竺今天也不能喝這麽多。早幹嘛去了,這會兒知道後悔了,晚了!
  吳夜來對沈君飛突然爆出的粗口,愣了一下,隨即,他有點了悟,“我和隱竺還有些事情要說清楚,”他走過去,要拿沈君飛手上的衣服,“幾句話,不放心的話,你可以跟著。”
  沈君飛不想鬆手,他總覺得自己要是放開的話,錯過的不會單單是這麽一次送她回去的機會而已。可吳夜來的話逼得他又不得不逞強:“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將衣服交到吳夜來手裏,他頭也不回的走了。他橫下心賭這一把,賭他們能在這次有個了結,賭他還有機會與她在北京有個新的開始。

  第二十二章
  吳夜來回到沙發那裏,隱竺已經抱住扶手睡著了。他沒叫她,隻是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將衣服給她穿好。動作之中,隱竺有些迷迷糊糊的醒轉過來,“哦,都回家了麽?”
  吳夜來見到隱竺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忍不住要念叨她,“你是不是連自己在哪裏都不知道了,現在外麵這麽亂,你就敢一個人在這裏不管不顧的睡。”
  “我沒睡著,我隻閉了一下眼睛,真的,最多算是眯了一會兒。”隱竺似睡非醒,眯眯眼的樣子很有點慵懶的味道,眼神還迷離著對不準焦距。
  吳夜來屈起手指,狠敲了一下隱竺的額頭,卻也沒再念她什麽。
  兩個人走出來,外麵雖然溫度很低,但是因為到了夜裏,沒有什麽風,從悶熱的密閉空間裏走出來,進入寒涼的空氣中,沒覺得冷,反而有種清冽醒腦、在清冷的空氣中被洗禮的感覺。
  隱竺先是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濁氣盡散!”
  吳夜來這次倒是沒拆她的台,陪著她站了一會兒才慢慢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隱竺盡管頭還是有點疼,但這時候已經完全清醒了,她將手伸進衣兜裏麵夾緊手臂,這一路,恐怕是他們最後的同行了。亦步亦趨的跟在吳夜來身後,這半年沒見,他好像瘦了一點,那麽厚的大衣穿著,也不見絲毫的臃腫。
  隱竺走著走著,忽然走神崴到腳,向一旁栽倒。
  “馮隱竺,你現在真是退化了。”吳夜來隻來得及退後一步抓住她的胳膊,讓她免於真的跌坐在地上。
  隱竺蹲在那兒很久,才開口:“我也知道,自己越來越沒用了。以前,打球可以打到深夜都不覺得累,現在呢,是想想都覺得累。單純的隻要動,就會很快樂的那種感覺,真的是太久太久都沒有過了。”
  隱竺覺得特別的疲憊,而這種疲憊,好像是從決定離開他的那一刻就重重包裹了她。喜歡他,追逐他,迎合他的喜好改變和修正自己,這些,雖然在旁人看起來好像很辛苦,但作為局內人,事實上是渾然不覺的。為了靠近他,磨圓了身上的棱角,斬斷了偶露鋒芒的尖刺,這些,都是自動自發,而且是樂在其中的。反而是離開他,失去了傍依,才慢慢感覺出失落,感覺到無所適從。
  她站起來,今天第一次的正視吳夜來,“你一直前進,而我卻在倒退。我以為我是朝著你跑去,卻沒想到,我雖然站對了方向,可卻與我的目標背道而馳。所以,那麽賣力的跑,隻是累壞了自己,也看累了你。”
  “你到底要說什麽呢?”吳夜來習慣了直來直去,隱竺這麽文藝,他隻會覺得雲山霧罩。
  “其實我什麽都不想再說,一直以來,還不都是我一個人在說個不停。現在,我想聽你說,聽你有什麽要和我說。”
  隱竺一直很想知道,如果她接了那些電話,他會和她說些什麽。他寫的那些信,無外乎介紹他的狀況,學習上的成績,受到了什麽獎勵表彰。說實話,字數雖然也不算少,內容也豐富,但是字裏行間,實在看不出有什麽情緒在裏麵。稱呼一直是“馮隱竺”,署名一律是“吳夜來”。用葉虹歌的話說,吳夜來的信,是絕對過硬的,不論是放在什麽時候,不論是誰審查,那都是一篇合格的思想匯報。
  “我的確有些話要說,”吳夜來看了看周圍,“咱們找個暖和點兒的地方吧。”
  兩個人都沒有多少夜裏出來玩的經驗,更沒有兩個人一起找地方的經驗,知道的地方,都不適合坐下來聊天。後來還是隱竺想起,火車站附近的那家麥當勞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兩個人才坐末班的公共汽車到了火車站。
  買了兩杯熱奶,他們在靠窗的位置上,麵對麵坐定,吳夜來才開口。
  “工作定了?”吳夜來問她。
  “嗯,差不多了,通知我節後回北京簽約。”
  隱竺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考公務員或者爭取到律所工作。她覺得她缺少一種求勝欲,也缺乏對案件抽絲剝繭縝密分析、邏輯推理的能力。經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她更加確定了,她並不喜歡和當事人打交道,反而是處理文本更得心應手。按說隻負責案頭的準備工作,應該也可以,但恰好有家很知名的外企,希望招聘一位熟悉法律的助理,隱竺就投了簡曆。經過筆試、麵試,又見了相關主管,真的是過五關斬六將,這才剛剛有消息說可以簽約了。
  “不錯,留在北京,發展的機會很大。我們的分配,要下個學期才有最後的定案。”
  “你想和我說的就是這些?”
  “你想聽什麽呢?”吳夜來微歎了口氣,“咱們之間,發生事情的時候,我想說的時候,你不肯聽,不肯見我。現在,咱們都要畢業了,有個好前程比什麽都實際。”
  “實際,你就知道實際。我想聽的,你未必不知道是什麽。你不肯說,是因為你到底不是真的喜歡我,不喜歡,所以沒想過要說,也說不出來。”
  “不喜歡,你又知道我不喜歡?”吳夜來真是哭笑不得。他們之間,的確不是由他的喜歡而開始的。但是從高中到現在,這麽多年的相處,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喜歡還是不喜歡去解讀彼此千絲萬縷的聯係。或者沒喜歡到愛的程度,但也絕對不是不喜歡。
  “那你是有點點喜歡我?”隱竺問著他,就禁不住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起來。
  “你和我之間,現在是談喜不喜歡的階段麽?”
  隱竺知道吳夜來指的是什麽,“你是要談責任麽?我不要不喜歡我的人為我負責任。”她抽了抽鼻子,“是,那個晚上之前,我想過就那麽賴上你。不論是怎麽在一起的,隻要是在一起就好了。可是,真的發生了,我又覺得特別委屈,說不出來的委屈,我不能這樣跟你一輩子,不能。”
  “馮隱竺,不知道我這麽說,你能不能理解,責任和喜歡,在我這裏是分不開的。我不會想對隨便哪個人負責任,更不會隨便對誰都做出什麽需要負責任的事情來。”
  “那我該覺得榮幸?”隱竺沒辦法不尖刻,吳夜來回避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說到底,我在你那裏,也沒有到喜歡與責任並重的高度,說到底,隻是我自己投懷送抱,讓你不得不考慮責任的問題,不是麽?”
  “我承認,我沒有準備好。但是,你準備好了麽?”吳夜來本不想在這個時候責怪她的幼稚,畢竟,他也是罪魁禍首之一。不能因為沒人追究,就當沒犯過錯。
  “是,我沒準備好,我當初那麽打算就是錯的。出了事情,我再躲起來不見人,是不是特矯情,特沒膽?”隱竺並沒想要吳夜來回答,她自顧自的說下去:“我就是這麽別扭,該就坡下驢的時候,我偏偏耍性子,死倔死倔的。我知道咱們沒關係,也沒可能了,可我就想知道,你喜歡過我沒有,有沒有一點點,哪怕那麽一瞬間,那麽一丁點兒?”
  “有。”馮隱竺那麽哀傷和絕望的語氣,讓吳夜來的心裏也很不好受。“我想過將來。盡管你不喜歡聽到責任這個詞,可在我看來,將另一個人當成自己的責任,是個很重的承諾。馮隱竺,你是我的責任。如果你真的不願意讓我再負這個責任,以後要照顧好自己。”
  這些話都是吳夜來的肺腑之言,責任,不是因那個晚上而生,仿佛從高中時,他默許她在身邊,督促她學習時,就已經攬在身上了。
  隱竺慢慢消化吳夜來的話,明明周圍很靜,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卻不大敢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麽?”
  “是真的。”
  “你剛剛說,是如果我不願意要你負責,如果我願意呢,你打算怎麽負責?”
  怎麽負責,吳夜來用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大學一畢業,吳夜來就到隱竺家裏正式拜訪,很快,兩個人就結婚了。

  第二十三章
  沙做的城堡,當裏麵的水分蒸發,就會自行崩塌。馮隱竺知道,自己的婚姻就處在岌岌可危的狀況中。
  奶奶過世了,代表著家庭對吳夜來最緊迫的牽係已經斷了,他這一去仿佛就再無歸期,僅打過幾次電話回來,隱竺也沒有都接到。
  可是,調職的事情,卻已經迫在眉睫,不得不斷。並不是蕭離催她決定,而是總公司這邊最近動作頻頻,看來他的任命很快就會下來。他走之前,她若沒有明確態度,他走之後,那也隻是愛莫能助,鞭長莫及了。
  “不知道你猶豫什麽,為了吳夜來?在家裏守著,你不也是幹守著,有這個必要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老話說的在理啊!”
  指點隱竺的是石芷。當年,她男朋友比她先畢業。畢業時還沒什麽異狀,可畢業當年的十月,就娶了別人。這個消息,石芷還是輾轉得知的。不相信、不死心的去看了,卻連人都沒見到,人家新婚燕爾,公度蜜月去了。這次的打擊,幾乎把石芷擊垮。她有段時間,都無法入睡。那時,也正是隱竺和吳夜來分手的半年,所以,說她們相依為命也不為過。兩個人都避免提及對方的男朋友,可又忍不住自己說自己的事情。好在是各說各的,相當於自言自語,誰也不嫌誰磨叨。
  後來,隱竺和吳夜來重新開始,決定回家裏找工作,石芷陪她回來考公務員,石芷考上了,隱竺卻落榜了。各方麵權衡,石芷放棄了北京的工作,到這裏的市局上班。開始的一年,下派到派出所,第二年才調回市局。兩個人也因此,得以繼續保留彼此絮叨的習慣。但是互不幹涉的自說自話已經變成了互念,隱竺是催著石芷快點找個朋友安定下來,別隻抱著遊戲的態度與人交往;石芷是覺得隱竺這樣的婚姻不如沒有,守活寡不如及時行樂,誰也說服不了誰,但是也不影響她們保持互念的積極性。
  “要不,我去一趟?”
  “怎麽,臉又自己捂熱了,總貼人家的冷屁股,有癮啊!”石芷說話是不留情麵的,當然,也不會注意是不是夠文雅。
  “那你說我怎麽辦。”隱竺也沒了主意。
  “你舉棋不定,正說明你想去。要是你真的不想去,早回了蕭離不就得了。你要是真聽我的,你就去。J市很遠麽?吳夜來回來前給你打個電話,你不也就趕回來了,和現在也沒什麽不同。”
  隱竺下了決心,卻沒想到媽媽會反對。
  “你們這也叫過日子!天各一方的。你去了,吳夜來有假能過去看你?!他不還是回他家麽。你們要是還想過下去,就抓緊要孩子,安安穩穩的,比什麽都強。你要是走,就趁早離,有名無實的隻會耽誤你自己。”
  “媽,你想讓我離婚?”
  “是我想讓你離婚麽?你們這麽弄,不是遲早得離麽。你就說你這丈夫,你一年能見到幾麵。就算是他在那邊,對你沒二心,可你這麽過,有什麽意思啊!要是有個孩子,你還有點事情忙活,兩個人也有話說。沒孩子,你再走,我看,你們的日子也過到頭了!”
  “媽!奶奶這才過世幾天啊,我們就張羅著要孩子,那像話麽!”
  “怎麽就不像話了,就算是你們快馬加鞭,孩子也得且等著一陣能出生呢。再說了,要孩子你們倆商量好了就行了,張羅什麽。奶奶也是高壽,那是喜喪。出一口人,家裏正空落落的呢,你們添一口人,老人高興都來不及呢。”
  媽媽退休以後,比以前喜歡嘮叨。隱竺見媽媽有越說越興奮的架式,連忙插上一句,“這孩子也不是吹口氣就能有的,可調動的事情,已經定了,文件都下來了。不想去,除非我辭職不幹了。”
  媽媽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女兒,她是越來越不懂了。當初不顧家裏反對,隨隨便便的就嫁了,嫁了以後,也不見她爭口氣,過得多舒心。她爸爸總是說,孩子大了,知道該怎麽做,不讓她幹涉。不幹涉,完全放任,兒大不由娘,小時候沒管教好,大了管深管淺,她都是一樣不聽。“你那個領導是男的吧,多大年紀?他為什麽非得帶你走,你們是不是……”
  隱竺不由得失笑,“媽,這都什麽年代了,你對秘書工作怎麽還有這麽大的偏見啊!我不和領導有點什麽,都不正常是不?”
  “什麽年代不年代的,我們年輕那會兒,都一心撲在工作上,都為理想幹事業,可同事相處著,一樣有鬼迷心竅拋家舍業也要在一起的。”
  “媽,這事兒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我的頂頭上司年輕有為,正是往上走的時候。我們辦公室年輕漂亮的一把一把的,帶我這已婚婦女去,就是為了避嫌。你說,人家要看上我,不是自找麻煩麽!”
  “自找麻煩的人少麽,那個溫莎公爵不也是為了美人棄了江山?”
  隱竺不知道媽媽這麽多的奇思怪想都從哪來的,也許最近在看溫莎公爵的傳記吧。隱竺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來自爸媽的這種懷疑,她都能轉化成擔心和提醒去理解,並不會為此不高興。“媽,這世上有幾個愛德華八世,又有幾個辛普森夫人?不是所有女人都經不起誘惑,當然,也不是所有想來點兒浪漫的男人都會動真格的,非要娶別人的老婆。”
  在隱竺心裏,是真的沒往那方麵想過。說她心如止水也好,說吳夜來挫敗了她所有作為女性的自信心也好,反正她對著那麽優質的老板,沒有過任何的綺思異想就是了。
  決定了去J市,隱竺主動找蕭離談了談,也問下他有什麽要求,看需要事先準備些什麽。畢竟他們空投過去,那邊的工作以及和同事的溝通等問題,都可能遇到這樣那樣的困難。
  蕭離的反應同隱竺想像的差不多,他聽到隱竺說決定了要去,隻是點點頭,說了句,“歡迎同行。”
  至於準備事項,他反而回問她,有什麽要求,“公司會負責租公寓,但居住條件就未必符合你的需要。你可以提前和那邊的同事打個招呼,或者自己抽時間去一趟。”
  “還有,馮隱竺,到了那邊,你不僅僅代表你自己,這點,我希望你清楚。合作愉快!”
  隱竺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跟著去了,也就是打不散的嫡係了,自然要事事吃苦在前。更重要的是,要處處維護他的利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另一方麵,隱竺也錯不得,錯了,會連累身為老板的他臉上不好看。
  自以為想的很明白,自以為也認認真真的去做,可隱竺後來才發現,她還是低估了這個任務的難度。蕭離獨擋一麵之後,在隱竺麵前完全剝去了紳士的外衣,暴龍本色暴露無遺。跟著去了,再無讚美,隻有一陣大過一陣的咆哮在等著她。弄得隱竺有時會忍不住想,當初的決定是不是錯了,難道跟著來了,秘書就變成了丫鬟?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頗有點娶回家便下堂的感覺。


  第二十四章


  去J市,真正安頓下來,隱竺才肯承認,自己的決定,多少是因為和吳夜來賭氣。氣他走了之後,對自己就不聞不問。既然他能不理她,那就別怪她不老老實實的在家裏等他。
  收拾東西出來的時候,公公婆婆擔心的樣子,讓隱竺也很不好受。隱竺沒有故意隱瞞讓老人家覺得恐慌,他們能理解工作上調動的需要,卻沒想到隱竺這麽快就走。在一起生活兩年多,他們是真的把隱竺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們既擔心隱竺一個人孤零零的去那邊工作沒有人照顧,另一方麵,就是擔心他們小兩口的關係。隱竺走之前,吳夜來都沒能回來。
  隱竺因為這個,不是不失望的。她說要走,公公婆婆都說,怎麽也得讓吳夜來回來一趟。她嘴上雖然說不用,他忙,走不開,不要用這樣的事情麻煩他,可心裏還是很希望見到他。
  知道隱竺要去J市,吳夜來在電話裏麵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到了她快要走的那幾天,問她到那邊住哪裏,環境怎麽養,東西收拾好沒有。又給了她一個他戰友的電話號碼,說是轉業不久,在J市開出租車,讓隱竺有什麽事情,盡可以找他。
  “我找人家幹嘛?有什麽事情,公司會幫忙解決。”隱竺心裏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吳夜來她都指望不上,去求人家戰友,求得著麽她。
  “總有些需要搬來搬去的體力活,他辦事幹活都很穩妥,你找外人,不如找他。”
  “誰對我來說不一樣是外人麽,”隱竺幽幽的說,“你就隻能把我安排給別人麽?”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對你來說都是外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隱竺說,“我隻是,我隻是……”隻是需要你的照顧,你的陪伴。可是,這樣的話,說起來又有什麽意義呢?明知道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不住的抱怨,為難他,也隻是讓兩個人都不痛快罷了。
  所以,無意義的電話之後,隱竺被要求記下了吳夜來的一個叫孫維勝的電話號碼。帶著這個電話號碼,帶著行李箱走出家門的時候,隱竺真有種錯覺,好像踏出了這個門口,就結束了以往的生活一樣。雖然明知道馬上就是黃金周假期,很快就會回來,可心裏還是酸酸的。
  坐上蕭離的車,她的神情也是鬱鬱的。為了逃避應酬老板,她幹脆直接做到了後麵,閉上眼睛假寐。蕭離呢,秉承他一貫的體貼作風,選了一張輕音樂,給隱竺營造氣氛。
  裝睡是個很耗體力的活,隱竺隻堅持了一會兒,就覺得渾身哪裏都酸痛,恨不得起來跳兩下。
  她伸了一下手臂,蕭離馬上問,“吵到你了?”
  “沒,欣賞水平不夠,正好催眠。”隱竺實話實說。可即使是這麽催眠的環境,她也沒有找到睡意,心慌得很。
  “醒了也好,我正好有事情想問你。”蕭離貌似有點不經意的開心:“你和那邊辦公室的李主任接觸了幾次,覺得他怎麽樣?”
  “見了幾次,說的都是過去以後生活各方麵的安排。”隱竺馬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關於對人評價的問話,不可能馬虎的搪塞過去,“他對我很熱情,感覺他在J市人脈很廣,辦事能力好像也很強。”
  “褒獎的話,不用你說。我既然帶你過去了,你就難逃耳目之臣的命運,說說其他的。”
  其他的,不就是讓她背地裏給人小鞋穿麽,這和隱竺為人處事的原則想桲,她是不屑做那種事情的。這個李主任,隱竺對他的印象其實並不算好。剛剛見麵,就完全以大哥自居,直說讓她放心,有這個哥哥照顧她。快四十的人,一點也沒有符合他年齡的穩重勁兒。那麽隨便對待的態度,也讓隱竺很不舒服。身上永遠是煙熏酒泡的那股子酸臭味兒,是不是還打個酒嗝,讓隱竺惡心得沒處說去。可即便是這樣,隱竺也不想做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即便是蕭離耍大刀闊斧的鏟除異己,也不能讓他拿她的話柄來說事兒。
  “你怎麽突然對李主任感興趣?”
  “下麵很多人都反應,他是原來經理的同學,人沒什麽水平,就是靠關係。以前的經理當然好說話,什麽都容著他,讓他在公司裏呼風喚雨的。我問你,就是想聽聽不參雜利益的前提下,你對他的印象。”
  “我覺得他還是個辦事的人,其他的我真說不好。”
  蕭離保持車速,不鹹不淡的遞過來一句,“是麽,看來哥哥妹妹的那一套對你很管用啊。攀上親戚了,就撿著好聽的說?”
  隱竺失笑,“你要真的覺得和我沾親帶故能有用,在我身上下功夫,我更得為他美言幾句了。否則,不是對不起人家高看我一眼的心意了。”
  “你說了就有用?”
  “沒用你幹嘛還問我。”隱竺實在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估計這個蕭同誌和自己一樣,昨晚沒睡好,這會兒腦子並不是太清楚。不清醒才會說這種自相矛盾的話,不清醒才敢這麽無所顧忌的頂撞上司。
  蕭離也覺得,自己有點過於急切和主觀了,他隻是不願意聽到隱竺拿那些套話敷衍他。可是,他們上下級的關係擺在這裏,隱竺又怎麽會貿貿然的說什麽。欣賞她,是因為覺得她能夠恪守本分,如今小小的不滿,也由於她過於堅決的貫徹這種上下之防。馮隱竺的態度很明顯,幹活,行,套話,難!
  到了他們臨時租住的小區,兩個人早在音樂聲中恢複了若無其事。蕭離在隱竺的那棟樓停好車,先把她的東西送上去。隱竺也沒客氣,不讓金子閃光,那不是暴殄天物麽。



  第二十五章
  隱竺之前過來過兩次,一次確定了租這裏,另外一次就是把房子收拾好。所以,搬進來就是把衣服歸置好就行了,沒有什麽太多的活。三兩下的打開箱子,掛好衣服,就剩下和頂頭上司大小眼互瞪了。
  人家扮紳士秀體貼,她這個做秘書的也得有點自覺性不是。身為屬下,還是要伏低一點姿態的。“蕭盡力,我這裏行了,我過去幫您收拾一下吧!”
  蕭離住的那棟樓,與隱竺住的D5隔一棟樓,樓層都是三層。但兩個樓的格局不同,他的麵積要大很多。而且房子是精裝修過的,房主出國,房子才會閑置出租,很舒適。
  這話說得有多勉強,隱竺相信,以蕭離不可能看不出來。因為她一點都沒掩飾她的勉強,真人麵前用了障眼法也是會原形畢露。隱竺絲毫不懷疑,蕭離要高過她很多。
  沒想到蕭離想了想說:“也好,到我那裏把東西放下,咱們出去吃口飯,下午一起去公司,”
  “哦,好。”隱竺沒想到他真的讓她過去,他應該是一個非常注重隱私的人,不該會隨意邀請人回家啊!更讓她想不到的是他提出下午去公司。看來這位新官,打算上任之初就搞突擊檢查呢。不過,他們這種實際上半國有的公司,周末去看,估計是人影也見不到一個,不知道去了做什麽。但這麽高深的問題,就不需要她去費心了,跟班的,跟著就是了。
  可這一跟,就是連續幾個夜班,饒是隱竺這麽能忍的個性,都實在吃不消,心裏暗罵蕭離不人道。的確,蕭離並滅有強迫她加班。可是他總會在她沒有陪同加班的第二天,問一些明知她之前接觸範圍以外的事情。這讓隱竺不得不詳細洋酒一下在答複他,一研究,又是一個晚上。所以,隱竺也隻好任命的每天陪著這個升任大BOSS的蕭離繼續燒他新官上任的這把火。
  認命歸認命,背地裏,她也同石芷抱怨,“你說,他是不是有點怪啊,煮豆燃豆萁,拿我開刀,向我開炮。他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以後指望我和他統一戰線,槍口一致對外?難!”
  “他是不是想籍此整頓一下你們公司的風氣啊,方便他訂立新規矩。”
  “整頓什麽風氣?你當是鼓勵全公司上下齊心為公,自動自發加班呐。是就我們兩個人,每天下班隨便吃點晚飯之後,潛回公司,曆兵秣馬。我就是唯一的兵,我就是唯一的馬。”
  “那不是更好理解了麽,他想盡快進入狀況。”
  “盡快?我看是快進,我是跟不上這個速度,要出人命了!”隱竺深夜在房間裏對著電話大喊。
  石芷不以為意,猶自在另一邊笑嗬嗬的打趣她,“速度挺快,這麽快就弄出人命來了?”
  隱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石芷壞笑什麽。“你饒了我吧,我要是有那個本事,也不會苦哈哈的熬著了。”
  “那個能弄出人命來的呢?”
  這次隱竺很快反應過來,“能弄出人命的,目前保持靜默中。”過來之後,天天忙得什麽似的,給兩家樓人也就是報了個平安。電話卡都是今天才換了,白天短信群發告知了所有聯係人,晚上石芷的電話就到了。吳夜來呢,卻連個消息都沒回一個。
  隱竺用手指繞著被角,沒等來一點回音,好像也不是那麽傷心了。太忙太累,也就沒有時間為了情緒而疲憊。
  “你說,忙得想不起來,是不是就是遺忘的開始呢?”而這種遺忘,可能在吳夜來那裏早已開始,早已蔓延擴散。
  兩周後,公司為他們舉行歡迎會。名為歡迎會,其實也是見麵會。隻是小範圍的,公司的幾個高層,也邀請了幾位相關部門的領導參加。而他們也剛剛基本摸清楚公司目前的一些工程狀況和人員情況。
  去的路上,蕭離很是輕鬆愉快的樣子,主動和隱竺閑聊起來。
  “馮隱竺,知道我為什麽要調你過來?”
  隱竺沒他那種好心情,她恨不能昏睡幾天幾夜或者幹脆冬眠起來。不過,這個問題,她以前一直想知道,所以還是打起精神回問了一句,“為什麽?” “很簡單,因為你能幹,也有條件更能幹一點。”
  選擇帶馮隱竺過來,蕭離是頗猶豫了一陣。畢竟,也不是真的開疆辟土,非得帶若幹親從跟著。而馮隱竺,又更算不上是親信,反而是他很保持距離的一位。她做秘書,有她的原則,一貫是做好份內的事情,局外人不參與、不議論。這是優點,但有時候看來又是缺點。她不會開誠布公的跟他說她的想法,至多是公事上有保留的會參與些探討。
  但是,馮隱竺有一個很突出的優點,就是她能幹,而且瑣事少。這一點初看起來沒什麽稀奇,可馮隱竺既沒有戀愛的煩惱,目前有沒有孩子的拖累,實在是陪同他衝鋒陷陣的不二人選。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條件之外的對於蕭離來說,並不太切實際的一種感覺。蕭離總覺得,馮隱竺有種寧神的氣質。煩躁的時候,看到她,不知不覺就心平氣和了。並不是說會心情多好,而是會暫時不被困在那種情緒中,跳出來休息一會兒。他希望到了新環境,一樣能帶著這個急救包。 隱竺這邊“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能幹,說得好聽。還不是看她整個一個優質勞力,可以盡情奴役麽,這個原因實在沒啥新意。什麽叫有條件能更能幹一點?讓她離了故土家人,在這裏單兵作戰毫無牽掛?也是,如果是在家,怎麽也不可能連續近兩周的夜班,有人疼和沒人疼就是不一樣。



  第二十六章
  幸好這一切算是告一段落,以後怎麽大刀闊斧,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公司的事情,以他們目前掌握情況來看,倒是都可大可小。關鍵看蕭離自己怎麽打算了,她可管不了他先拿誰開刀。
  歡迎會無外乎一番推杯換盞,隱竺也被灌了不少酒。她連日來都沒休息好,所以很快醉了。她將頭伏在桌沿上,手裏拿著熱水,一口一口的喝著。她沒覺得難受,隻是困得厲害。很想到一旁的沙發那裏躺躺,可一桌人,隻有她一位女賓,去躺著實在是不像樣子。
  隱竺隱約的聽著蕭離叫了服務員吩咐了什麽,然後她就被扶起來向外走。耳邊聽得真真的,有人阻攔。
  “馮小姐真沒能走呢,馮小姐走了,怎麽喝有什麽意思啊!”話說著,就過來拉住了隱竺。這個人也應該是喝高了,滿嘴的酒氣噴過來不說,還連摟帶拽的要把隱竺拉回來。服務員這時也不知道該聽誰的,畢竟在酒桌上耍花槍的她們也見得多了,是真走假走,她也不好判斷。
  隱竺想推開這個讓人反胃的家夥,她是真的被他晃得惡心起來,可怎麽推好像也使不上力氣。這時,隱竺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隻很幹燥很溫暖的手握住了,她也在這隻手的拉動下,脫離了那個人的鉗製,進入了另外一個人的懷抱。這個人的味道,她很熟悉,應該是蕭離。說是懷抱,可隱竺知道,她是似抱非抱,他的手臂好像隻是為了幫她隔開其他人。
  “誰說她要走啊,哪能讓她早退。我讓服務員找個地方讓她歇歇,最近她晚上沒休息好。再說了,喝酒是爺們的事兒,她一個婦道人家,跟著摻和也沒意思。”
  “蕭總,依你說,婦道人家該幹嘛?”可口的是局裏的一位主管副局長,開席以來他一直很嚴肅的坐在那裏,別人敬酒說了一堆話,他也隻是抿一口而已。 “依我說,婦道人家就該在家裏相夫教子,讓她們跟著攪和事兒,沒有不壞事兒的。”
  這句話不知道怎麽就對了那個劉局長的心思,他喝了一聲“好!”自己就舉杯幹了一杯,“很久沒遇到明白人,聽到明白話了!”
  隱竺的頭開始疼起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有敢大放闕詞的,也有振臂呼應的。被蕭離扶到隔壁的包房,隱竺忙說:“不勞煩您了,我一婦道人家,還能自理。”
  “你當真了啊,我不這麽說,怎麽能脫身麽?”
  也許是因為酒精作祟,隱竺也開起了玩笑,“奴家可不敢和您相提並論。”說出來自己都覺得好笑,她可不就是奴家麽,被這個蕭離使喚的這麽慘。
  “女人果然都這麽不識好歹。”
  “嗬嗬,很大情緒啊,你有很多女人啊!要我說,男人才最不識好歹呢!女人多容易滿足啊,一點點就會幸福很久。”
  “問題的關鍵在於,是多少個一點點呢?女人是永不知足。”
  “還說你不是封建八股,不識大男子主義?平日裏都是裝的吧,誇這個、讚美那個,其實心裏很不以為然吧!我就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語靠不住。”不過,不甜言蜜語也一樣靠不住就是了。
  這時隱竺最後的意識,她這麽想著,就睡著了。
  起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九點多。雖然中間有幾次迷迷糊糊的渴醒了,卻還是敵不過睡意,就這麽焦渴到甚至夢到沙漠裏曬太陽,難受卻依然堅持睡著。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家躺在床上,隱竺並沒覺得奇怪。蕭離不管骨子裏是不是大男子主義,可對女性絕對是體貼加關懷備至,這些大麵上的事情,他會辦得滴水不漏。並不會因為他是出於習慣,隱竺就不感激。不識說有男人都會憐香惜玉的,多少人就是把女人當個樂兒啊。蕭離強就強在,他能體貼與尊重並重,不會讓對方有任何不適。
  宿醉醒來,雖然睡飽了,可也絕談不上什麽神清氣爽。隱竺抱著頭哀叫了半天,才爬得起來。
  可是不爬起來也不行,她今天打算去轉轉家電城。那天打電話,婆婆說家裏的燃氣灶壞了,公公在早市花一百塊買了個新的。據賣貨的人說是工人直接從廠裏拿的,所以便宜。可隱竺琢磨著,別是假冒偽劣的吧。燃氣灶不適一般的家用電器,關乎火可沒小事。她打算直接買一個,過節回家就帶回去。 正吃早點呢,手機響了。隱竺看了一眼,真不想接,是蕭離的電話。上周,他就是打電話給她,很禮貌的問她要不要去公司,如果去的話,正好坐他的車過去。什麽要不要去,老板開口了,她好意思說不去麽,她這個鴨子就那麽輕而易舉的被趕上 架了。他很怕他故技重施,昨晚又勞他解圍,如果他再要求加班,她也不好拒絕啊。隱竺正猶豫接不接呢,電話不響了,她也鬆了口氣。讓喝醉酒的人在周末繼續加班,實在是有點過分啊,以這種方式抗拒,應該說還是合理合法的。
  隱竺正向保安打聽附近的公車站呢,蕭離的車就停在了她身邊。“去哪裏?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你路也不熟。”
  “先說你去哪兒吧,我要是真不知道,就把你送到車站,你再找車坐。”
  “我其實也沒決定去哪裏呢,想去最近的家電城,大超市也行。”
  “剛才給你打電話,正想問你要不要出去買東西呢。我想出去買台DVD,走吧!”
  隱竺本不想提之前電話的事情,可他說起,她隻好拿出電話,故作驚訝的說:“是啊,有個未接來電,剛才怎麽沒聽到呢?”上了車,她又說,“昨天的事情謝謝你啊,你們幾點散的?” “不到一點。”
  “是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一直睡著,怎麽會有印象。”說著,蕭離忍不住笑了一下。
  隱竺側頭,剛好看到他這個笑容。那事怎樣的笑容啊,讓看到的人有中明媚直達心底。不知道別人如何,她是沒見過蕭離這樣笑過。 “睡著又怎麽了?”
  蕭離的笑容擴大了,露出他的招牌一樣的雪白牙齒。“是劉局長的車把咱們送回來的,我們在車上一開口,你就大喊,”吵死了,是不是甜言蜜語我都不聽!”弄得我們最後隻能比劃比劃的告別了。”
  “你怎麽不叫醒我啊,見我丟人你就這麽樂?!隱竺有點氣惱,那事主管領導啊,以後少不了打交道呢。
  這時恰好要轉彎,蕭離向隱竺這邊的後視鏡看了一眼才說:“這段時間你也累了,睡得那麽香,我怎麽忍心。”
  明知道蕭離就是嘴上抹蜜的那種人,也確信自己對吳夜來的忠貞不二。可隱竺不得不承認,他那樣的神態,說出那樣的話,的確是讓她不免心陹搖蕩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正正心神,左想右想,覺得接什麽話絲毫都不是很合適,索性閉上嘴,專注路況吧。
  蕭離以為她宿醉頭痛,也不再多言。
  突然隱竺的電話響了,屏幕上顯示“孫維勝”。
  隱竺一把電話接起來,那邊就一嗓子喊過來,“嫂子嗎?我是孫維勝。”
  隱竺隻好說:“你好,我是馮隱竺。”
  “嫂子,你在哪兒住?我給你買了點米,這就送過去。”
  “可我人在外麵啊!”
  “那沒事,我就放車上,你一會兒回家了,我給你送過去。”
  “真的不用了,謝謝你啊!我都是在公司食堂吃飯,家裏都不開夥的。”這倒不是敷衍,隱竺過來以後一直忙著,就快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哪裏有心思做飯啊。公司有食堂,早飯午飯都是在公司吃,晚上加班,叫個外賣的飯盒,對付一口。
  “那怎麽行,我哥說了,讓我照看著你,我還一件事都沒辦呢!”
  敢情是拿自己當任務了。隱竺瞟了一眼蕭離,這個孫維勝這麽大嗓門,他一定是都聽到了。
  “我有你的電話,有事情我一定麻煩你。米我真的不需要,你還是拿回家吧。不好意思啊!”雖然直到這樣拒絕人家的好意恨不禮貌,可是她就是不想見這個孫維勝,承吳夜來這個情。這算什麽事,自己老婆他自己不聞不問,卻找別人照看。新號碼一定是他給的,他有空跟這個孫維勝聯係,在她這裏卻一直靜寂。
  “沒事,我不是不了解情況麽。米擱哪兒不是一樣吃,沒事!”這個孫維勝倒是爽快,“嫂子,你說你住哪兒吧,我回頭去看看。
  ”
  “這樣啊,其實,”隱竺再看看身邊的蕭離,還是不得不說謊,“其實我和我一個同事一起住,招待你不是很方便。”她是覺得自己單獨住,招呼一個陌生人很不妥當,盡管這個孫維勝是吳夜來信得過的人。可再信得過,對她來說,還是個陌生人啊。
  孫維勝就是神經再粗,此時也聽出點什麽了,敢情人家是壓根兒不想見他啊,沒瞧得起啊。一股氣衝上來,想想吳哥對自己的好,又硬生生的壓下去,“那行,嫂子,有事兒你就喊我一聲,車是我自己的,上哪幹嘛都方便。”
  隱竺這邊也鬆了一口氣,“好,謝謝啊,改天再聯係。”
  隱竺也說不清自己這是怎麽了。以前,她總想對吳夜來在部隊的生活多知道一點。每次去看他,都希望他能介紹些戰友給自己認識。這樣,回家優厚她就可以跟他聊部隊的事情,兩個人共同認識的人多了,話題自然也會多。可是,吳夜來從未主動介紹過誰,偶爾遇到誰,也隻單方麵介紹別人認識,“我愛人。”因此,這個孫維勝,她或許也是見過的,隻是她認不出,對不上罷了。他不希望她多了解,那就不了解吧。說一點不放在心上是假的,畢竟她覺得自己被排斥在外,被拒絕怎麽會好受。可是習慣了吳夜來的行事,她也就習以為常了。在他的世界裏,她不過是件擺設,一件標記為他妻子的擺設而已。
  掛斷電話,車已經停在一個商場門口,“你在門口等我,我停好車就過去。”
  隱竺在商場門口站著,多少有點心不在焉。掏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借著孫維勝這個電話,給他發個信息?有他們這樣的夫妻麽,見不到,連基本的聯絡,都可以隨時中斷。想到這裏,怨意壓住了滋生的相念。她剛想把手機放回包裏,就被人從身後猛推了一下再拉住。
  回頭一看,是蕭離
  “怎麽了?”隱竺心知一定是有什麽狀況,蕭離不是那麽唐突的人,會不分場合的拉扯。
  蕭離沒說話,隻是示意隱竺向後看,隱竺隻看到一個孩子的背影。
  “手正要伸到你包裏呢。”
  “你怎麽早不喊我?”
  蕭離拿過她的包,把拉鏈拉好。“你又知道我沒喊你?”他把車停在了對麵。從車裏出來就看到兩三個孩子圍著隱竺轉,看出來他們是盯著她的包,他就喊了她幾聲。可這個馮隱竺一直在盯著她的手機看,根本不抬頭,根本沒反應,他隻來得及過來把她拉開,那幾個孩子一見她有同伴,也就散開尋找新目標了。
  “你這麽失魂落魄的,不偷你怎麽對得起人家學的那麽手藝。”一起過來以後,蕭離發覺自己經常會為這個馮隱竺操多餘的心,這不是個好現象,她也不是好對象。
  隱竺拿回包,抱在懷裏,並不出聲反駁他的話。她同意,她是失了魂魄,
  蕭離拉開她的手臂,把包重拿回他手裏,拎住,“這樣不好看,抱著包,是在告訴別人,我缺乏安全感。”
  “我是啊,剛剛不是險遇盜賊麽。”伸手要包,再不好看,也不能讓老板拎著她的包陪她買東西啊。
  蕭離笑笑,沒有異議的把包奉上。他喜歡她的坦然,不論遇到什麽事情,她總能一副我就該這樣的樣子,不是做給別人看,當然也不稀罕誰來捧場。
  去挑東西,兩個都不多話的人也隻是出眼睛看,出耳朵聽。隱竺看的時候,蕭離就在後麵幫她拿產品宣傳畫冊。一圈轉下來,也就大概心中有數了。真要買的時候,才知道還有上門安裝的問題。雖然售貨員一再說,自己安裝也沒什麽問題,隱竺還是決定回家買。
  為的就是安全,不能自己反而出點安全隱患。
  蕭離的DVD機倒是很快就買到手了,隻是挑碟用了點時間。
  他們在街上吃了點快餐,就開車往回返了。難得的休息日,他們誰也不希望用在街上擠來擠去的方式消耗掉。



  第二十八章
  “去我那兒看碟麽?”蕭離客套了一句。
  “不了,我下午還有事。”隱竺當然也明白這不是該當真的邀請。
  “我那有全套的希區柯克影片的DVD。”
  隱竺勉強控製住之際的表情,如果說這話的不是蕭離,她一定會當對方故作有格調。她知道他有全套的希區柯克,而且還當寶貝一樣。周瑤紅就去過他家看過,回來後和隱竺低估過,“不知道哪裏好看,看部片子簡直是對我耐性和智商的雙重折磨,累死人了。”
  隱竺自問也沒有欣賞電影藝術的那個細胞。看娛樂片她還行,什麽藝術類或者先鋒電影,她都是敬謝不敏的,看不懂就別糟蹋人家的心血。“那個我欣賞不了。”隱竺實話實說。
  “我享受發現真相的過程。” “再懸念迭起,不也就是人為的設計。”設計的再精巧,再天衣無縫,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局罷了。發現的不能說是真相,不過是發現設計者的用意罷了。
  “懂得不少。”蕭離迷上希區柯克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喜歡那種出人意表驚悚感覺,卻從未從這個角度想過。
  “錯,我是一點兒不懂,才敢胡言亂語。”懂得皮毛的人,或者會妄自尊大,卻比不上無知者無畏。隱竺是知道自己的問題的,說到底就是印象派,無端的喜歡或者排斥,偏偏還有很堅定的信仰。
  “炫耀你很聰明?不懂也能說得像模似樣。”
  “聰明?我是笨。真聰明的人才不需要炫耀,比如你這樣的。”隱竺也不想拍的這麽露痕跡,可是形勢不由人,不想聊得太深,隻好插科打諢把話題帶過。
  蕭離笑笑,聰明麽?誰又能做一世的聰明人呢,該聰明的事情上少犯糊塗,就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了。
  回家的那天,隱竺接到電話,爺爺住院了。
  奶奶過世的早,爺爺在隱竺沒出生前就又再娶。再娶的奶奶其實是很早就跟爺爺認識了,兩個人在奶奶在世時,關係就不一般。再娶的事情,兒女都不同意。所以平時大家都沒什麽往來,也就是年節的時候才回去看看。
這次,爺爺是心髒病突發,在家裏摔倒。叫了救護車送到醫院,做了詳細的身體檢查才知道,看似身體很硬朗的老爺子,已經是肺癌晚期。心髒不好,決定了他隻能接受保守治療。
隱竺去醫院看她,那麽倔的老頭,一輩子不和任何人妥協,不輕易給誰好臉色看的爺爺,好像是變了一個人。對誰都和顏悅色了一些,也知道讓照顧他的人歇一會兒。他是老幹部出身,以前眼裏根本沒有別人,對老婆孩子一貫是以打罵的方式溝通交流。就是後娶的奶奶王奶奶,也沒少受他的打罵。
  在醫院
  在醫院,王奶奶拽著隱竺的手哭。“我這輩子,年輕的時候被人戳脊梁骨,說我不正經。終於嫁人了,又要看所有人的臉色過日子,真是沒一天舒心的。你爺爺這兩年才有點知冷知熱了,我幹活時也能幫把手了,卻沒想到又得了這病。我的命啊,可真苦啊!”
  隱竺知道王奶奶拍什麽,相信爸媽他們也都知道。她嫁過來後,並沒再生小孩。如今爺爺真的要走在她前麵,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再無依靠。
  爸爸沒少和爺爺頂撞過,可爺爺這一病倒,他黑天白天都在那裏,總覺得別人沒他照顧得好。 媽媽抓住這個機會,又跟隱竺說教:“你看吧,到老了還得是自己的兒女。你也抓緊時間早點生一個,像王奶奶,身下每隔一男半女的,日子多難!”
  “你不是說像我這樣的也指望不上麽?”
  “指望不上也是有個指望啊,你別和媽媽頂嘴,保不齊媽媽哪天也病倒了,你就後悔了。”
  隱竺隻好乖乖閉嘴,任媽媽在耳邊嘮叨了一整晚。
  “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在家接到吳夜來的電話,隱竺並不意外。他先和媽媽聊了幾句,問了問爺爺現在的狀況,才獲準拿回電話繼續說。他在這些事上,向來處理得很好。 “節後吧,現在忙。”請假很有難度,黃金周他們接了地方機場的警衛特勤任務。家裏有事都算不上個理由,離家在外,那個家裏沒事。
  節後,節後回來能見到它麽?隱竺沒再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想起孫維勝的事情,這位戰友同誌,不為她做點什麽,看來是誓不罷休。聯係上以後,經常有空兒就給她打電話,問她在哪兒,有什麽他能幫得上忙的。隱竺次次拒絕,可他還是不屈不撓,極力表示要接送他上下班。
  “你的戰友,叫孫維勝的,我們聯係上了。”
  “是麽?見到他了?”吳夜來的語調明顯提高,說明他對此很感興趣。
  “沒見。我們節前有個工程,一直加班。他總是問我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我在那兒是出了家門兒就去公司,生活簡單的很,實在是沒什麽需要幫忙的。而且我和老板一起上的下班,很方便,也不需要接送。你有空的話,就給他打個電話,我和他說,他總當我是客氣,不相信。”
  隱竺已經盡量注意語氣,不能讓吳夜來覺得她不識好歹或者是沒拿人家當回事。
  “你就忙得連見一下的時間都沒有?是我托人家去你那裏看看。你讓我打電話,他見都沒見到你,怎麽好意思接電話!”吳夜來的語調不由自主的升高了,語氣中都是責備。
  隱竺也火了,“托人去看看我了不起麽?!你自己呢,你幹嘛去了?我是個包麽,你說寄存就寄存。我就明告訴你了,我有時間我也不見!我認識他是誰啊,張口閉口的叫嫂子。” “你眼裏有過誰!你有氣從我來,少話裏話外的數落別人。”
  “我就是衝你去的,你當我說誰呢!誰愛當他哥我管不著,我科沒有這麽個弟弟。”的確是不幹這個孫維勝什麽事,隱竺就是受不了吳夜來誰都能護著,偏偏和她對立。
  “和我劃清界限?你出息了,馮隱竺。”
  “是,我跟你過夠了,夠夠的了。不對,不是過夠了,是等夠了。我們這樣也能算是一起生活過?”
  兩個人雖然是在爭吵,但彼此的聲音都壓得很低。吳夜來在部隊,隱竺在娘家,都不是刻意隨意大聲爭執的地方。聲音低,也就難免壓抑,火發不出來,就會越說越氣。聲音、話語有時候是有欺騙性的,刻意騙對方,有時也會騙過自己。看不到對方,語言成為唯一的交流途徑的時候,也說難免產生誤解,而且更難釋然。 吳夜來此時就真的當真了,當然,他得這種當真,是以他願意當真為前提的。看,終於說出來了。
  說話到這種程度,兩個人都有點受不住了,“我讓你等的?”
  “不是你還有誰?”
  “等夠了你想怎樣?”
  隱竺的聲調沒再水漲船高,反而瞬間沉落,“不怎樣,我也沒想過要怎樣,我就是告訴你,我等夠了,也受夠了。吳夜來,什麽最可悲,就是我已經沒有了任何想頭,連去相念的念頭都懶得動。”生活已經這樣,也隻能這樣了。隱竺談不上後悔,她隻能承認自己無能,沒本事讓他愛她,沒本事讓家像個家。
  吳夜來這邊沒再說什麽,兩個人幾乎同事把電話掛斷。
  “你怎麽那麽窩囊啊!我要是你,我就說,等夠了就是不想給你過了!”
  石芷節前去了北京參加培訓,為了錯開節運高峰,她在北京待了兩天,和朋友又聚了幾次才回來。本想是叫隱竺出來,跟她聊聊同學們的近況,沒想到驚聞這小兩口竟然吵架了,雖然炒得半上不下的讓人跟著不痛快。對於吳夜來,她的態度向來是不能太慣著了。
  她覺得吳夜來之所以趕這麽放肆,還是隱竺過於老實可欺了,忍不住提意見。
  “過夠了,等夠了,並不代表我就不想這麽過下去。我沒想過要和他分開,又怎麽會說不想跟他過了呢?”
  “我說小姐,你們是在吵架好不好,要口不擇言,吵得天翻地覆才加吵架啊!
  ”你就快跟吳夜來一樣無趣了,吵架都沒吵出點激情來,讓我說什麽好。“石芷是想說,吵架都這般死氣沉沉,過著還有什麽意思。可以雖然不看好這個吳夜來,也不明白他們的婚姻,但隱竺自己喜歡啊。以往,念念她倒是沒什麽,如今他們的婚姻真的有點危機的苗頭,她就不好落井下石了,一切還得看隱竺自己的想法。
  ”吵架還能吵出積請來?“
  “當然了,吵架之後重歸於好,那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啊!”
  “什麽風味?在那麽嚴肅的機關工作,還怎麽口無遮攔。“
  ”個中滋味,就不是我能告訴你的了,有機會自己品位吧。我的工作怎麽了,眾家帥哥供我賞玩,幸福得很。“市局的男女比例在近幾年著意改善的情況下,仍然是失調得很。
  ”還賞玩呢!別吃窩邊草啊,要不然,準有你消化不良的那天。“和石芷亂聊一汽,倒是不那麽鬱悶了。
  ”擔心我的名聲啊,你個小封建。放心了,你當我真沒頭腦啊,我公私分明得很,我不會拿自己的工作開玩笑的。“石芷的這些話也是拿來糊弄隱竺的,一點不吃窩邊草,她有什麽機會認識外邊的人啊。不過來往頗密的多是以前在派出所認識的,關係好的很多,可真正登堂入室,成為入幕之賓的,目前還一個沒有呢。她不是因著愛惜自己的聲明不敢放縱,實在是哪個都不能讓她真正放鬆心房。她自問還做不到身心分離,得到的同時還不是欠下了情債,最後都要自己心神俱碎的去償還,得不償失。沒那份瀟灑,就不攪那些蘿爛。
  之所以能聊到跑題,隱竺知道,還是把放在他身上的那顆心,漸漸的放任了。她不那麽無私,也不會自詡偉大,說什麽隻要愛著他就好。她的愛,得不到他的回應,得不到他的體貼溫存,終歸是會慢慢枯萎的。
  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淡出了她的生活。並不是因為隔的遠了,實在是心,離得太遠了。遠到她早已不知道,該怎麽去和他的那顆心溝通,遠到她伸出手,都夠不到,也捂不暖他始終冷然的心。
  獨立的兩個人,以完全獨立的姿態生活在毫無交集的生活圈子裏。沒有誰拉著誰的手,沒有誰絆住誰的腳,走下去,會如何?清楚,明白,道理都懂。可能說服自己就真沒放手麽?隱竺知道她還不能,起碼現在不能。



  第二十九章
  假期,往往是在翹首以盼中到來,卻是在這樣那樣遺憾與難舍中國去。盡管受了最重要的一個人來參與,隱竺的假期去也過得異常的充實而愉快。充實的原因,要歸因於石芷的北京一遊。
  石芷前腳一走,她們那些人意猶未盡的開車組團竟然來這裏玩。隱竺加上石芷,這一個半地主,就忙著招待她們了。確切的說,也不能說是她們,因為她們還拉上了沈君飛,說是要重溫一下大學時代的單純時光。當時的時光單純不單純,隱竺是不予置評,但她們拉他回來,目的一定不單純就是了。沈君飛被委以數職,車夫,導遊,外加無條件提供食宿。他父母哪裏知道他會回來,她們最近迷上了自助遊,設計了線路,和三五老友一起出去玩了。房子空出來,倒像是專門為了給她們幾個騰地方似的。
  這是畢業回家以後,隱竺第一次見到沈君飛。以往過年的時候,高中同學也聚會,但她從來沒遇到過他。隱竺心知他是有意回避,她也沒試過主動找他。畢竟,當初分開的時候,那天,那一幕,他一個人站在操場中間的那種淒楚,她沒忘記過,相信他也很難忘記。她不願讓沈君飛難受,一點兒也不想,可她能做的,也隻有不出現在他麵前,讓他盡快忘記。忘記,是她能回報他那麽多默默付出的唯一安慰。
  可是,如今再見到,沈君飛還是很自然的走在她身邊,什麽都幫她妥貼的料理好,根本不用她操一點心。
  夜裏,幾個人擠在一起睡,隱竺小聲的問葉虹歌,“葉子,怎麽把他拉回來了?”她如今研究生快畢業了,在開學要考博,大有將書讀到底的架勢,至今仍小姑獨處,也有將單身進行到底的勢頭。
  “別問我,問羅玲去。”
  羅玲算是沈君飛的老板娘,他本科畢業後,加入成了羅玲老公並且出來單幹的劉寬的公司,一直做到現在。據羅玲說,現在的公司,也有沈君飛一半,他對公司舉足輕重,早就是合夥人了。
  “還用拉麽,完全是自告奮勇,說他路熟,帶我們回來比較安全。你們以為我想讓他來啊,害的我家劉寬現在還加班呢!”
  姚瑤公道的說:“你別太護短了啊,以往年節不都是人家沈君飛加班頂著,你們兩口子享清閑,做人要厚道。”
  “厚達,我還不厚道啊。我自己幸福了,沒忘記兄弟姐妹啊!不信你問問葉子,我給她們介紹了多少。咱不是欺負他孤家寡人啊,是他自己要保持老哥一個,隨時為人命服務的》”
  “沈君飛真是變了。”隱竺不無感慨,以前哪想得到沈君飛會有勤勞上進、任勞任怨的一天啊。
  “我說羅玲,你給她們介紹那麽多,怎麽沒想過給葉子和沈公子撮合撮合?”
  羅玲還沒大話,葉虹歌就說了,“你當她沒試過啊,我們四人聚會在剛畢業那年,那叫個多。自己明明不怎麽會做飯,還硬拉著我們去她家,美其名曰改善生活,最後都是沈君飛做菜,給我們幾個改善。我們倆,沒戲。”她看了看隱竺,還是沒把話說滿。懷裏本該揣著的那顆心,他早早的祭獻出去了,稍微明白他的人,都不會傻傻的投入進去,為他動心。
  “你們的試驗的確沒有我的成功,”石芷語不驚人死不休,“我隻稍微的提了一句隱竺的近況,她就顛顛的跑回來了,還是那副恨不得把她一直捧著的樣子。這都幾年了,也沒點長進。”
  “你都說什麽了啊?”隱竺有點急了,她的事情,石芷最清楚了。她清楚不要緊,可她不希望沈君飛也清楚,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嫁的不好,過得不幸福。
  “你別急啊,我其實什麽實質的都沒說。他問我你怎麽樣,我本來也想用那種套話一帶而過的,可看著他的神情,我實在是不大忍心。隻說了吳夜來還在部隊,你因工作需要去了J市。”
  那種神情讓石芷想到她自己的心情,明明是被人辜負了,被那麽無情徹底的辜負了,卻還是會記掛這那個人。有時想想,或者是不甘心,希望聽到他不如意的消息。但是,說到底,曾今的那個人,那段過去,實在是很難徹底抹去。真的希望他倒黴外加窮困潦倒麽?她也說不清楚。所以她跟沈君飛說了點隱竺的現狀,不夾雜任何個人情緒,希望這點消息能讓他稍微的安心,不用一直的惦念。
  “就這麽?”羅玲質疑。
  “就這些。”
  “就這些他就跟來了,還任怎麽這麽使喚?”姚瑤一樣不相信。
  隱竺不想她們再據需這個話題,問起姚瑤的婚期,成功的轉移了話題。或者成功是在大家刻意幫助下獲得的,誰都明白,沈君飛與馮隱竺,並不算是好話題。
  就如隱竺自己已經有了很大改變一樣,沈君飛也變了,他再不是往日你若無心我便休的沈君飛了。隱竺明顯感覺到如今的沈君飛,變得有侵略性了。雖然她們幾個一條心,沒有通過沈君飛從J市走,順便看看隱竺現在住處的提議。但是隱竺從他的態度上,明顯感覺到的是還有下文。
  隱竺想著假期裏發生的事情,真是喜憂參半,表情自然也陰晴不定。
  “馮隱竺,馮隱竺?”
  蕭離叫了幾聲,馮隱竺才回過神來,“啊?”老板突然出現眼前,他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蕭離拜拜手,示意隱竺坐下說話。隱竺這次沒搭他的車回來,好像是今早才趕回J市,所以蕭離也是上班後才見到她,見到的就是這個若有所思到魂不守舍的馮隱竺。
  “假後綜合症?”蕭離並沒有心情跟她開玩笑,“你如果沒有狀態,我可以再給你一天假,我希望明天你得注意力的集中程度能有所改善。”這裏的工作刻意說是剛剛上手,容不得他有絲毫鬆懈。之前他觀察人,別人何嚐不是在觀察他。大動作、小動作,此時都是蠢蠢欲動的時候。
  隱竺本想坐下的動作將在了那裏,她略顯狼狽的理了理耳邊的碎發,“我不需要再休息。蕭經理有什麽吩咐?”
  “你跟我進來。”
  那天之後,隱竺又開始了沒有休息日的生活,加班已經成了一種常態。這段時間,隱竺才慢慢品出了蕭離的變化。如果說,蕭離以前做副手的時候,是笑麵虎深藏不露,那麽此刻他已經轉換了角色,她要做冷閻王,不但霸氣十足,而且不留情麵。當然,這時他對內,對下;對外、對上,他依然是不卑不亢,不居功、不自傲的有為形象。
  隱竺發現,蕭離很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人,但他又很賞識有思想的人。他不會貪下屬的功勞,但是他不希望事情脫離他的掌控。如今,在他的手下,關鍵是做好兩條,第一是聽話,第二是能幹,但是聽話永遠是第一位的。



  第三十章
  那個不大聽話,總是揣測上方意思辦事的李主任,首當其衝的被剪除掉,將他下派。他這個人倒是很幹脆,遞了封辭職信,再不來上班了。隱竺覺得,即使下派,在她沒這樣的單位,也是個實缺,時隔肥差,他能舍得,倒也是個放得下的大氣之人。蕭離對於李主任的離職,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注。當這個李主任搖身一變,變成原材料供貨商再出現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個李主任早就留了後手,對退路早有準備。
  別以為他們是買家,就有什麽主動權,事實是完全相反的。他們這種關乎國家命脈的基礎工程合作企業的選擇權,根本上還是以政府指導為主,指標隻是形式而已。所以這個李主任轉眼間就變成與蕭離平起平坐一般,誰也拿他沒辦法,還得防著他私下裏下絆子,畢竟他在J市的分公司很多年,對什麽情況都了如指掌。
  對於這一變化,隱竺冷眼看著,縣裏似是沒覺得有什麽不便。有需要的應酬,蕭離也會如常出息,該聊正事聊正事,該客套客套,對李主任甚至還比別人更親切些,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每當這個時候,隱竺都覺得,男人工作真是很不容易。不論是否位高權重,都有虛以委蛇的時候,能人所不能,忍人所難忍,用這個去給自己墊腳,四平八穩後,方能繼續向上。
  細節問題談了幾次都沒有結果,蕭離再沉的住氣,也流露出點疲憊。
  “明天你不用跟我去了。”
  隱竺知道他說的是和李主任李傳山的飯局。那種場合,她是很不願意去的。可是,她如果不去,那幾個副手,也是要看蕭離笑話的,他每個人在身邊幫襯著,保不定那些人要怎麽鬧騰呢。喝酒是起碼的,喝多是基本的,餘興的節目是一環扣一環,不帶重樣的。蕭離這樣的人,放下身段應酬他們,他能做。隱竺在他得表情上甚至看不出一絲勉強,談笑風生,但是她就是知道,他骨子裏其實特膩歪這種應酬。每每終於撐到回家的時候,路上,他累得甚至一句話都懶得說了。
  “你也別去了吧,你的臉色很不好。”
  蕭離揉了下頭,“沒事,這兩天就完事了。他也不會再鬧下去,我給足了他身後那個人麵子,他們也該見好就收了。”
  “早知道他這麽神通,你還會不會···”隱竺的處世哲學很簡單,就是少得罪人,誰知道各人的根兒都在哪兒啊,她不存扳倒誰的心,也不跟任何人硬碰硬。工作了這幾年,她記住了一點,就是千萬別小瞧任何人。
  “你當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快點下手。偶爾被惡心一下總比時時在身邊,需要提防著身後的刀子強。壓不住的,就得鏟除掉。他不是專製獨裁,他隻是希望他的團隊,是一個行動整體,而不是內部相互牽扯,扭成一團亂麻。
  隱竺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她隻需要信任和跟隨就行了,他本來也沒有跟秘書交待內情的必要。
  她沒想到,李傳山他們會那麽過分,把蕭離灌進了醫院。蕭離或者以為什麽都在他掌控範圍內,卻沒料到,他的身體,他的直屬手下,關鍵時刻鬧罷工。
  接到電話的時候,是淩晨三點。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她一激靈,首先反應出來的是家裏老人是不是不好了。接起電話後,知道是蕭離住院了,這顆心才放下來。見到蕭離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的全無血色,才覺得他真是可憐,自己這個該忠心的手下,都並沒把他的身體那麽當回事。
  給她打電話的是李傳山,在她趕到醫院的時候,他還守在裏麵。也虧了是他,看出來蕭離是昏迷,而不是簡單的酒後熟睡,將蕭離及時送來醫院。
  “李哥,今天真是要謝謝你!你也早點回去歇會兒吧,這兒交給我好了。”隱竺的謝意半真半假吧,沒有李傳山的及時發現,後果不堪設想。而且,就算是隱竺將人送來,也一定會手忙腳亂一番,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搶救、入院、住進高間,料理得這麽妥當。可沒有他的錙銖必較,蕭離也不可能喝道這個程度。隱竺跟著蕭離這幾年,沒見他喝多過,喝到醫院,更是聞所未聞。可遇上了這個喜歡用酒解決問題的非常人,蕭離也是很無奈吧。
  “今天這事兒,也是我引出來的,有什麽可謝的。”
  “話可不能這麽說,李哥,酒桌上高一點低一點,那還不都是正常的。蕭總也是為了跟你們喝盡興,醉了也是他自找的。”
  隱竺知道,現在她的態度很關鍵,一句話說得不好,就會反增嫌隙。讓李傳山認定了蕭離會因這次的事情恨上他,以後蕭離再怎麽想法子補救,就難了。所以她大事化小,隻將酒精中毒說成喝醉,讓李傳山寬心。畢竟,在旁人眼裏,她和蕭離的關係,絕不是那麽單純。
  李傳山多精的人啊,聽隱竺怎麽說,也表態,“肯跟我們這些粗人敞開了喝,那時給我們麵子,沒拿我們當外人啊!蕭老弟不是貪那口酒,他這是舍命配君子,妹子你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我這個當哥哥的沒照顧好他。”
  “李哥,咱可別提怪不怪誰了,喝點酒罷了,哪談得上怪不怪罪的。你這次也知道他酒量深淺了,以後酒桌上,就麻煩你看著他點,不能有著他性子喝個沒完,你說話比我管用。”
  “這話怎麽說?”
  隱竺忙把剛剛準備我的高帽子遞過去,“有本事的人,他就服氣唄。”
  送走了李傳山,回來就看到大睜著眼睛的蕭離。隱竺心道,你醒了就該早出個聲啊,竟然還裝昏迷,任我一個人在那兒胡說八道出洋相。
  “喝點水麽?”
  “嗯。”
  扶起蕭離,喂他喝了半杯水。隱竺是想把杯子給他,讓他自己喝,可是他一拿起杯子,手就抖得直晃,她隻好再拿回來,完全接手了這個工作。
  “你剛才說的很對。”
  “唔?”隱竺也接了杯水喝。
  “有本事的人,我就服氣。”
  “啊?咳 咳 ··咳···”喝進去的水沒有嗆出來的多。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隱竺忙承認錯誤,“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亂說話了。”
  “你是說錯了。”
  隱竺又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老板看來真是酒精中毒了,中毒的表現就是深藏不露轉為信口開河。
  “管用不管用,和誰有沒有本事、我服氣不服氣沒關係。”
  隱竺虛心聽著他的指正,可他竟然隻說了半截話,就沒了下文,看來中毒也直接影響了他的邏輯性。垂頭等了半天,見老板再無訓話,抬頭看看,蕭離的眼睛又閉上了。隱竺轉身,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的向沙發走去,要在這裏等到天亮了。
  看好位置,隱竺擺好姿勢慢慢向下坐,小心翼翼的動作,卻讓一聲低低的呻吟打斷,“隱竺,我頭疼···”這是蕭離第一次直呼隱竺的名字,並沒有任何準備的過程,很自然的就這麽叫了。



  第三十一章
  隱竺也沒怎麽在意,稱呼而已。看著他手按在頭上,難受的把臉都側入被裏,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值班護士能不能提供些幫助,可護理站那兒暗暗的,之前來給蕭離拔針的小護士,也不見了蹤影。
  隱竺隻好走到蕭離床頭,“疼的厲害麽?‘難受得睡不著?要不然我找醫生給你打一針吧!”
  蕭離把頭向下又抵了抵,“不用了。”他這幾個字說得極慢,好像每個字都要忍受很大的痛苦,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得出來。
  見他這麽難受,隱竺拉開他的手說:“我給你按按吧,你放鬆,睡一會兒就好了。”以前爸爸頭疼的時候,隱竺也幫他按過,有沒有效果她也不知道。爸爸說好,可做不得準。
  蕭離的手順從的放在一邊,隱竺就接手了這個按住頭部的工作。她用拇指輕按太陽穴,四指在蕭離腦後按摩。由於姿勢的關係,後麵的幾個手指,基本上就是托住他的頭,不需要動,也動不了。開始時隱竺是站在床邊,彎著腰,後來她側坐在床邊,有個借力的地方,手上才又有了勁兒。
  揉了一會兒,手是真的酸了,就揉揉停停的在蕭離的腦袋上磨蹭。蕭離的手輕拍了下她的手,“可以了,謝謝。”
  “蕭總,需不需要我通知你得家人或者朋友?”再過幾個小時到上班時間的話,她就得去上班了,蕭離的狀況,身邊沒有人照顧也不行。
  “能通知誰?他們都在國外呢。家人移民過去了,女朋友跟著好朋友走了,“蕭離看看隱竺,”我這個時候隻能自求多福,沒人可找。“
  隱竺愣在那裏,接不上話。她的原則是,千萬不要知道上司的任何事,即使知道也要讓他以為不知情,更要讓所有人以為她不知情。這個原則雖然倒了這邊,不得不被打破一些,畢竟所有人都認為她理所當然的知道很多老板的事情。但是,那僅僅是猜測,誰問什麽她都當不知道,也就得了。她哪裏知道,簡單的一句詢問,會引出這麽勁爆的話題。現在,她知道了他這麽私人的事情,回頭有什麽風吹到他耳朵裏,她都是被懷疑的不二人選。秘書,保密也是第一要務啊。
  ”你那是什麽表情,同情我?“
  隱竺真是大汗淋漓,隻不過是冷汗淋漓。她可沒覺得蕭離有什麽是需要她來同情的,即便是他真有什麽不幸,那也輪不到她這個五十步笑百步的人來同情。是啊,即便是再怎麽不去想,她還是得承認,她算不上幸福。明明得到了那個人,明明知道就是他,卻找不到該有的甜蜜感覺。
  ”我哪裏有資格同情誰,我隻是沒想到,你竟然也有不如意。“
  ”不如意?算是吧。大學畢業的時候,真有點眾叛親離的感覺,他們先後去了國外,強烈反對我留下來。“
  ”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工作麽?“蕭離已經出於自動自發而且自問自答的狀態,”我大學時,有個同學就是這裏人。寒假的時候,我們去他家過年,這個年過得真的,我畢生難忘。“
  ”我沒想過,如今的社會,這麽發達的社會,竟然還有些地區,過年都沒有電。不對,不是完全沒有電,是每天晚上像宿舍一樣,定點給電,隻不過時間要更短一些,隻到八點。年三十那個晚上,破例供電到十點,大家集中到村裏那幾戶有電視的人家去看晚會。“
  ”我那時候就想,我要為這樣的地方,做一點力所能及而且實實在在的事情。“
  ”你的同學呢?“
  ”他出國了。“
  生活在那個環境中的人,都沒想過要做什麽切實的努力去改變那兒的生存條件,也難怪蕭離的家人不理解他了。
  ”聽說他在國外已經結婚生子,老人都被他接出去了。跟他比,我的動作太慢了。怎麽久,我還沒能全麵改進那個地區的電網,實現二十四小時供電。“
  ”總是要一點一點修過去,哪會像他舉家搬遷那麽簡單。“
  ”鍾夏,我大學時的女朋友曾說我,是空談理想的夢想家,遲早會雞飛蛋打。“
  ”所以她就飛了?“
  蕭離被這句話逗得笑出來,”對,還是比翼雙飛。“
  隱竺望著這個堪稱流光溢彩的笑容,心裏忽然覺出了差距。以往對著這個老板,是怕是抗拒,打的是這份工,說到底和誰當上司沒什麽關係。現在,是敬是可望不可及。建設祖國,可能是所有人而是具文的理想,可長大後,誰真的把這個時時放在心上呢。做一份工,養家糊口,客觀的付出勞動,貢獻份心力也就罷了。現如今的社會,陳功的標誌已經完全用金錢和權勢量化了,修一座橋、鋪一條路這類的工程,與利益和政績更多的聯係氣來,誰還會覺得是什麽造福千秋萬代的功業呢。都是為自己謀福利,別的都是順帶著的附屬品。隱竺毫不懷疑蕭離所說的,跟著他做事,的確是在切切實實的做事情,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蕭離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不用那麽看著我,我也不是胸懷多偉大的理想,隻不過我需要的成功感更難滿足而已。“
  ”滿座這種成功感,寧可舍棄所有?”隱竺並不是非得唱反調,可敬佩歸敬佩,不讚同就是不讚同。蕭離為了他的這個理想,放棄了太多,別說他家人不理解,就是她這個外人看來,都是不可思議。明明以他的本領,有很多種途徑可以輕鬆登頂,偏偏他選擇最辛苦最笨的辦法。
  “連你也不讚成?”
  “嗯,怎麽說也是大材小用了。”如果說他真的胸懷大誌,不是應該投身到推動整個人類科技文明頸部的實業中麽?他非要做這樣的實際工作,說到底,還是書生意氣,熱血沸騰得有點不切實際了。
  “是覺得我不適合這裏吧。我也懷疑過,今天尤其懷疑。練了這麽久,酒量還是不行。”
  “可別的事,換個人可未必及得上你。”
  “你真的真沒想,不是為了安慰我?”
  “不是,我是真的這麽想的。”不唱高調,也不潛心鑽營一己之私,已經足夠難道。
  “即使是安慰,我也要當真。我需要有點安慰,尤其是這個該死的頭疼又來了···”



  第三十二章
  這以後,隱竺算是自食了安慰不當的苦果。蕭離開始更大力的、更徹底的使喚她。明明沒交待的工作,他會理直氣壯的找她要結果,一旦配合不上,他就會毫無顧忌的暴跳如雷。最後,往往是這個結果···
  “我想好後,難道沒有告訴你麽?”
  “沒有,您沒告訴我。”
  這實在不是隱竺的錯,她怎麽會隻到自己的上司什麽時候一閃念過什麽決定呢?雖然已經習慣了他專門為她預備的各種火氣,但是還是會覺得委屈。因此,隱竺每天早上與蕭離確認日程安排之餘,又加上一項,同他確認她自己的工作。
  與 蕭離的劍拔弩張並不是沒有一點好處的,同事看她的目光平常了許多,公事上接觸多了,漸漸也發展出些許類友情的感覺。遇到隱竺挨批,也會替她打兩句抱不平;中午吃飯,晚上下班,也有人會叫上她一起走。
  上次放假回來後,隱竺已經不再搭蕭離的車上班。一般她都會早起一點,步行上班,實在來不及,她就打車走。天氣冷了以後,她打車的次數也增加了。可車也不是那麽好打的,有時候往往都走到公司了,還沒見一輛空車。所以,雖然不至於遲到,但也往往都是踩著上班的鈴聲進門。
  “又遲到?”蕭離實在是沒辦法忍下去,隱竺不來,秘書室的張玥就會給他衝一杯甜到發膩的咖啡,而且還每次的甜度都絕不相同。
  “隻是比平時晚了一點。”隱竺沒多解釋,開始例行公事的匯報日程。
  “先別走,把這個喝完了拿出去。”蕭離指指眼前的杯子。
  隱竺嚐了嚐,剛好是可以入口的滾燙,也就慢慢喝光了。早上隻來得及吃了個三明治,涼涼的,胃裏正不舒服呢。
  “如何”
  “蠻好。”
  “那麽甜你還說好?”
  隱竺端著杯子狐疑的問:“你喝過了?”
  蕭離點點頭,“我是想知道,到底還能甜到什麽程度。”
  隱竺有點難以執行,他喝過了還讓自己喝光?這應該屬於什麽行為,惡作劇?真難想象這是蕭離能做出來的事情。
  壓下心力的那點怪異感,隱竺開始同蕭離談條件,“如果我保證元旦前都早到,能不能在節前請兩天假?”
  “元旦前好像隻有四天了,”蕭離老神在在的說,“何況,早到不是你份內的事情麽。”
  ”不要算了,我明後天請假。“隱竺是想趁年前,去吳夜來那裏看看。那次電話之後,他們誰都沒有主動聯係過誰,昨天往家裏打電話,才知道,元旦他還是照例沒有假期。好也罷,壞也罷,總是要麵對麵的談談。
  坐火車,又換乘一種三輪摩托車,顛簸了幾個小時,才終於算是倒了他們基地的大門口。有大半年沒來過,這裏也有些變化,具體是什麽,又說不上來,感覺上陌生了吧。
  ”找吳連長?稍等,我打電話聯係一下。“門口站崗的小戰士倒是很熱情,讓隱竺感到了一絲暖意。
  ”吳連長今天休假外出了,一會兒會有人來接您,您到屋裏等一會兒吧。“
  來接隱竺的是三連的指導員,叫陸野。他先帶隱竺去食堂吃了點東西,再把隱竺領導吳夜來的宿舍,讓她休息一會兒。
  ”我聯係好招待所了,你來這幾天,你們就去那兒住。“
  ”不用了,這裏挺好的。“
  ”這裏怎麽行,我把要是放這兒了啊,等老吳回來你們就過去。我剛才出門前給他打過電話了,我估計他馬上就能回來。這小子,老婆要來,他還出去。“
  ”是我沒告訴他我要來。“
  ”哈哈,想給他個驚喜還是要搞突擊檢查啊,這可怎麽辦,都讓我給破壞了!“
  這個陸野,看起來應該比他們能大上幾歲,是個大嗓門,也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你們家吳夜來,表現不好。“
  ”怎麽了他?“隱竺還頭一次聽別人說他在部隊的表現。他應該是剛剛提了連長,之前還是副職呢。
  ”這麽漂亮的媳婦兒,連個照片都不舍得給我們看。“
  ”他這裏好像沒有我的照片,不是舍不得給你們看。“
  ”怎麽沒有,怎麽沒有,不信我找給你看。“說著話,陸野就打開了桌上的電腦。
  找到了一個文件夾,”看,就是這個。每次都神神秘秘的,見我們誰進來就關掉。“
  隱竺也好奇,打開一張,馬上就關掉。”這個當然不能隨便給你們看了,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拍的。“
  隱竺怎麽一說,陸野也覺得自己有點唐突,正好有人找他,他就出去了。
  他走了,隱竺把房門鎖好,才又打開文件夾,一張一張的看,越看越是心驚。照片並不是像陸野理解的什麽親密照片,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她馮隱竺!隱竺真的是用了全身的力量,才控製住自己,沒在陸野麵前失態。
  裏麵既不是隱竺,也不是什麽明星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她認識。即使九年沒見,也能一眼看出來,她是孔晨,高中時,三班的文藝委員。
  在一中,應該不會有人不認識孔晨。她進入學校後,學校任何的大型文體活動,她都是當仁不讓的主持人。形象好,聲音甜美,學習成績也不難看,成為寵兒,也是自然而然的。但是,有多少男生喜歡她,就有多少女生不那麽喜歡她,隱竺也是一樣。她那個年紀,還不能欣賞那種略有女人味的氣質,很覺得孔晨做作。



  第三十三章
  隱竺僵坐在那裏,仔細回想,同吳夜來在一起這麽久,從未聽到過他提過孔晨,哪怕隻是一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是他們私下裏有聯係,還是他從什麽其它渠道得到了她的照片?為什麽要存在電腦裏麵,又怕人看到呢?在等他回來的這段時間裏,她就是在這樣那樣的沒有答案的問題中煎熬著。
  在吳夜來回來之前,隱竺就已經下定決心,她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被擊倒,還愛他,就隻能啞忍。
  要相信那些照片無關兒女私情,要相信他的心還在家裏,還在自己身上。但是,做到這些對她來說,實在不易。她要壓下心裏的一切懷疑,哪怕是那麽一絲一毫,都不能讓它滋生出來,擾亂此刻的心緒。
  過了大半個小時,吳夜來終於回來了。隱竺看他見自己來了,倒是有幾分欣喜在臉上似的。
  “怎麽來之前不給我打個電話呢?”他一邊脫大衣一邊問。
  隱竺並沒有站起來,她覺得心慌得厲害,怕迎上去反露了怯。
  “我也是臨時起意,沒想到你剛好有假。”
  吳夜來有出去洗了把臉,回來才說:“我們有假也要隨時待命的,不能遠走,所以就沒回家。”
  兩個人說著閑話,好像都忘了上次那個突然掛斷的電話,忘了曾經的齒且齒吾。隱竺遇到了這麽棘手的狀況,在不明情況的時候,壓根不想重提舊事。吳夜來呢,因住的探望,讓他心裏一暖。上次的事情,他自己想了想,也覺得有些欠考慮,她有氣也是刻意理解的。孫維勝那裏,他親自打了電話,把這事算是了了。這個人情他記下了,以後有機會再還。
  “吃飯沒呢?”
  “吃了,剛才陸指導員帶我去食堂吃了碗麵條。他還說,已經在招待所給咱們定了房間,鑰匙都拿來了。”隱竺不想再待在這個房間裏,對著那個裝著她心病的電腦,總有種坐在炸藥包上的感覺,不知道自己心上的那團火什麽時候就會引燃引線,引火燒身。
  “也好,先去住下,再去吃飯。”
  吳夜來起來穿衣服,見隱竺也三兩下的穿好,身無長物,有點疑惑,”就這些東西?“
  “哦,我直接從公司那邊過來的,沒國家。”以往,哪次來不是大包小包。盡管知道他這裏什麽也不會缺了短了,可恨不得西瓜都抱兩個過來。每次都說是奶奶他們非讓帶的,吳夜來即使會責備兩句,怨她太誇張,倒也不回多說。
  這次來,可真算得上是兩手空空。打算來的時候,還覺得少不得要一番爭論,保不齊又得吵架收場,她不願背包撂仐的先滅了自己的威風。可真正覺得危機就迫在眉睫,她反而退縮了。她的爭吵打鬧,無非是想在吳夜來那裏多要一點關愛,哪裏真的是要把他一把推開。
  吳夜來並沒再多問,幫隱竺拿起包,“東西都在這裏了?”
  雖然動作不大,可這麽體貼的吳夜來,對隱竺來說,實在很少見。她不知道是怎麽了,越被關心,反越覺得心裏委屈,伸手握住吳夜來拎包的那隻手,竟然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怎麽了,啊?”吳夜來輕擁著她,拍了拍她的後背。他沒有關房門,因此不但動作有顧忌,聲音也很低。”
  “沒,沒怎麽,”隱竺用力的抱住他,抱緊他,臉貼在他的胸前,用力的抽了下鼻子,“我很想你,很想你。”
  吳夜來聞言,手臂也漸漸收緊,大力的抱起隱竺,在她雙腳離地的瞬間又把她穩穩放在地上,“走吧,別孩子氣了。”
  這時,門外傳來陸野的大嗓門,“老吳,老吳!”
  吳夜來已經伸臂把隱竺推開,她也隻好站直身體。
  “你明明比他小,他怎麽叫你老吳?”
  “都這麽叫。”
  說著話,他已經迎出去了。他們在走廊交談了兩句,吳夜來才回來,“他們晚上要請你吃飯,說已經訂好了。你要是累,就改明天。”
  “我不累,怎麽不都是要吃飯的麽,就今天吧。”既然他想讓她去,那麽不論多累,她也會欣然前往的。雖然她不理解,以往她來,他都那麽低調,為什麽這次肯這麽大張旗鼓。
  真的到了飯店,隱竺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一句話,夫人外交。隱竺來的也趕巧,團參謀長的妻子來探親,打算待到元旦之後再走,正愁不知道怎麽接待呢。
  參謀長的妻子是位小學老師,叫孫樂箴,三十來歲,人特別親切熱情。隱竺一到,她就拉住隱竺的手說個不停。她人不是很漂亮,但很會打扮,聲音還有點童音。單聽聲音的話,隱竺真不敢說她的年齡,看上去也比參謀長小上很多。
  聊了一陣,隱竺就大概揣摩出她的喜好,言談間也盡量順著她說,一會兒的工夫,兩個人就真的親近起來,聊起體己話來。
  “我們家老鄭啊,經常說小吳很能幹,年紀輕輕的,連長都做上了。”
  “還不是首長們肯給他機會。”
  “機會是一方麵了,還是他真的有本事。”
  隱竺向對麵的吳夜來看過去,這邊是聊的熱鬧,那邊是喝的熱鬧,幾句話間,她已經看他連幹了三杯了。
  “我說老鄭,你們誰也不許喝多了啊,把白的撤了,啤的一人一瓶。”
  陸野是比較敢說話的,端起杯酒敬過來,“嫂子,這你就不對了啊!你們來了,他們是美了,高興了,可我們這些沒著沒落的呢?酒都不讓喝,還有啥樂趣啊!來,滿上,我敬你一杯!”
  孫樂箴笑說:“我可不能喝,讓老鄭替我喝。“
  ”嫂子,不帶你這樣的啊,你什麽量我們還不知道?你替參謀長喝還差不多。“
  這時,一直不怎麽說話的參謀長發話了,”我喝,現在開始,你們嫂子的話,舊事最高指示,聽清楚沒!“說完,他舉杯就幹了。
  幾個起哄的都跟著幹了一杯,陸野還不罷休,”我算看出來了,“他抬手喝酒,”這其一,人家夫妻一心,怎麽這些兄弟算是沒地方站了,這其二,參謀長舊事個妻管嚴!“說完,哈哈大笑。
  參謀長站起來,”我聲明啊,我可不是怕,我這叫又敬又愛!來,親愛的,咱們敬大家一杯吧。歡迎小馮,也借這個機會和大家好好聚聚!“
  ”少來,還又敬又愛呢,不讓你喝,你倒來勸我喝了!“孫樂箴說是這麽說,還是站起來,幹了一杯,說了個笑話,有逼著陸野連幹了兩杯才坐下。她一坐下,參謀長就忙給她倒上一杯果汁,討好的意味很濃。
  這個時候的啤酒很涼,隱竺是想喝下去的,可是喝了兩口就覺得牙都要凍掉了的感覺,隻好端著杯子慢慢喝。
  孫樂箴伸手過來,”放下吧,誰讓你喝了。你放心,陸野不敢鬧你,你們家小吳很鎮的住的。“



  第三十四章
  隱竺將信將疑的把杯子放下。“嫂子,參謀長對你可真好。”
  "是啊,他是挺會疼人的,我之前找的那個就不行。這男人啊,還是得找比自己大幾歲的,知冷知熱,還知道惦記家。你們倆差不多大吧?“
  ”嗯,我們是同學。“ ”還是年紀小,等他長長歲數就好了,就知道心疼人了,關鍵是也會疼人了。“
  "有時候,總覺得他不在意。”生日、節日、各種紀念日,都不見他有任何的表示,沒有行動,好聽的話也不會有一句,隱竺懷疑,他根本是不記得的。她不認為再過幾年,他就會很自然的當著所有人麵叫她親愛的,私底下都沒叫過,又怎麽可能當眾有那麽親熱的表示。 “我看他,就是重心都放在這裏了,你得多理解,自己找樂子。夫妻相處,都得多花點心思在上麵。花心思不是要你花時間啊,不是天天就想著他,就琢磨他,你們就能過得好,關鍵是方法。”
  這話,要是以往,隱竺未必聽得進去,可是今天聽起來,隻覺得句句在理。
  看隱竺聽得認真,孫樂箴又說:“一看你就是老實孩子,好較真兒。可這婚姻裏麵,不都是理。有時候,你服個軟,撒個嬌,比爭那口氣管用。”
  隱竺點點頭,“嫂子,你說是不是該裝糊塗就得裝糊塗?” “就是這個道理。你就說我吧,之前是離了,可我每周都得見孩子,和孩子爸爸也少不了見麵。我們也是同學,感情也是有的。當初要不是認識了老鄭,為了孩子,可能也就複婚了。你說,我們見麵,老鄭能不知道麽,他心裏舒服得了麽?可他從來沒問過一句,當然我也不說。有些事兒,不說出來,就算不上是個事兒,說出來了,反而別扭了。”
  這頓飯吃吃喝喝,到晚上十點多才散,大家不可避免的都有點喝高了。隱竺是連著和陸野他們喝了三杯,沒真沒喝過涼酒,上頭也很快,隻覺得頭暈暈沉沉的,身上也沉,總想找個地方躺會兒似的。 “陸野,看,都是你,把隱竺給喝難受了吧!”孫樂箴扶著她往外走,不忘數落著陸野。
  “這能怪我麽?我們喝不倒吳夜來,也隻好,隻好跟弟妹過過招。”他喝得太多,話說得都不怎麽利落了。
  回去的路上,還是孫樂箴和隱竺相伴走著,吳夜來和鄭參謀長在後麵一邊走一邊交談。送他們到了招待所門口,吳夜來才說他得回連裏看一眼再回來。
  隱竺自己回來房間,簡單衝了個澡,躺在床上,一看時間,早都過了十一點了。有心等他回來再睡,可抵不住困意來襲不知不覺,也就睡實了。 夜裏翻身,手打到什麽,突然驚醒。隱竺下意識的說:“對不起。”說出口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打到了睡在身邊的吳夜來。
  睜開眼看過去,吳夜來半靠在床頭,正歪著頭看著她,眼裏都是笑意。
  “打了你,你就那麽高興?”
  “我高興的是,你終於醒了~~”吳夜來的聲音近似於耳語,說著話,把頭輕輕的俯過來,臉貼住隱竺的,輕輕摩挲。
  今晚的吳夜來,看起來很不一樣。他的臉很白,眼睛卻亮得厲害,貼在隱竺臉側的他,難得的那麽火熱。
  隱竺當然明白,要發生什麽。隻是連個人有半年的時間沒在一起了,近幾個月根本沒見到麵,自然是又該做的事情。這種事情,原是終生技能,學會了便不會忘記,但終歸是手生了,多少有些局促不安的感覺。 努力的回想以往,也都是由吳夜來主導,隱竺也就放鬆自己,任他去了。第一次的經驗實在是算不上好,所以隱竺對此,即便是談不上排斥,可也並不熱衷此道。喜歡碰觸他,喜歡被他碰觸,但是並不喜歡這麽激烈的方式。所幸吳夜來這方米也並不會求索無度,雖然每次回來都會例行公事,但也不會夜夜如此。所以,隱竺隻要應付過了第一夜,往往就解脫了。
  可今夜的吳夜來,這個一直想據為己有、明明拆吞入腹卻總難消受的他,隻是在她耳旁輕輕的呼吸,就讓隱竺有些情動。這樣的碰觸,遠遠不夠。
  她難捱的將頭抬起,用他的胡茬輕刮頸窩,“要我醒,想幹嘛?”這種事真是不用教,也不用積累經驗,隱竺仿佛在一瞬間就頓悟了該有的柔媚,聲音低啞著問他。
  吳夜來重重的喘息出聲,“你說呢,嗯?”他或輕或重的咬在隱竺的頸後,右手則從下麵探上去,沿著她的背部的曲線輕撫山來,在她的耳後屈指輕彈。忽然他緊捏住隱竺的耳廓,重重的揉著,進而手張開,將隱竺托向自己,吻了下去。 這個吻,真的讓隱竺迷亂了。他得唇,傳遞著一種堅定,唇間交換的氣息,仿佛都被他一個人吞噬下去,隱竺需要的空氣,隻能在他口中尋得。漸漸的,吳夜來放慢了他的力度,他不再試圖填滿她,隻是輕輕的貼住她就抬起,引得隱竺隻能迎上去。迎上去,敞開自己,渴求他的填滿,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平複由心口蔓延到全身的那種饑渴。
  吳夜來趁隱竺坐起來抱住他的機會,把隱竺從睡衣中成功的剝出來,再重新把她拉到身下。隱竺隻覺得一冷一熱,自己已經又在他懷裏了,確切的說,並不是在他的懷裏。他像是覆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樣,全身都與她緊緊相貼,隱竺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早準備好了此刻的袒呈相向。
  隻一會兒,隱竺就覺得身上都是細密的汗珠,膩膩癢癢的,渾身被壓住,想拂去那種感覺,也沒辦法。吳夜來好像還很得了趣味一般,手在她身上遊走把玩,讓她更是熱不可抑。隻有他的手過的地方才會讓她有些許的平複,然而這種平複像是飲鳩止渴,抹去後會有更喧囂的熱浪襲來。
  “你下去,我熱···”
  “好。”吳夜來很從善如流的讓除了位置,“現在呢,好些沒?”
  隱竺在他的問話間輕喊了一聲,就再沒了聲音,她很想罵人,就這麽闖進來,她能好才怪了!最開始的時候,不出聲是為了心思用來抵禦這種突如其來的不舒服,到後來,這口氣也被他撞的散了,找不到該說些什麽,隻能有著他的輕重或大或小的哼叫著。最後,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癱在床上裝死。 “去洗洗麽?”
  隱竺屋裏的抬手,擺了擺。不去,之前就是他說得衝衝再睡,就過衝衝就又匆匆開始了。不是沒跟隨他在裏麵沉浮,可是隱竺不得不承認,他得體力同他的差距不是一點點。每每都希望它能快點結束,可結束了一次,竟然又來一次。這樣一次又一次,讓隱竺連希望都不去希望了,隻能勉力支持著。
  不投入,就會胡思亂想。最初的一點點甜,慢慢的變得有點苦澀,好像來看他,就是為了這樣被需要一下,彼此滿足一下。對吳夜來來說,她的功用也僅限於此吧。
  身體的熱度降了下來,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隱竺來過被,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蜷縮在那裏,默默的調整心情。



  第三十五章
  吳夜來回來,看到的就是團在一起的馮隱竺。
  “累了還是困了?”
  “沒。”
  雖然聽隱竺真沒說,吳夜來還是把手伸過去,給她輕按著。他今天的確有些失去控製了,他知道隱竺不大喜歡也不大習慣這樣,一直以來,都在她人為的適度範圍內節製自己。他是想等她再長大點,不那麽抗拒了,也就好了。今天還是喝了酒的緣故吧,熱血沸騰,也就忘乎所以了。
  不過,他知道,也並不全是。昨天才出任務回來,上麵指示他在隊修整待命,他有些數據要整理,首長還要聽他的匯報。可是早上隱竺沒接他的電話,就讓他一點做事的心情都沒有了,在屋裏轉了幾圈,就搭車出去晃了。這種渴望已經積累壓抑得太久了,從接到她來了的電話開始,就已經從心底的各個縫隙要噴薄而出,不在他的掌控範圍內了。對她的欲望,他是一直都知道的,可如此的強烈,他真的沒想到。
  參謀長剛剛和他聊起,學會疼老婆,也是身為軍人很重要的一課。這些話,對他是有一定的衝擊的。吳夜來知道,盡管一直試圖去淡化,可隱竺在心裏日益重要的位置,卻是毋庸置疑的。以往對隱竺的抗拒,仿佛真是有些不知所謂。
  抗拒什麽呢,抗拒她的犧牲,也抗拒由這種犧牲導致他深深的愧疚吧。他有時也會被他自己弄糊塗,到底在和誰較勁呢?自己的媳婦,怎麽疼不行,不承認在乎有什麽意義呢。不承認並不是為了成就那最後的一點體麵。給不了她朝夕相伴,給不了她天長地久,升職都保證不了自身的安全,他不知道,這個婚姻,他究竟能給她什麽。一不小心,留給她就隻能一個人的孤獨淒苦,這同她要娶她的初衷背離太多。接手這個工作之初,上麵也說過,可以做家屬的工作,是他拒絕了。他不願意隱竺成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不願意每次見她都是生離死別。
  “睡不著?”發覺手下的她始終繃得很緊,吳夜來找些話同隱竺閑聊,“在那邊工作累麽?”
  “嗯,還好。”隱竺懶懶的回應,現在關心,是不是有點為時過晚。
  “過年我應該也沒有假,爸媽他們今年想回老家,他們讓我問你願不願意去。”
  “我不去了,我去了他們還得照顧我,讓他們在那兒多住些日子吧。”結婚第一年跟著老人們回去過年,吃不慣住不慣,關鍵是上廁所怎麽也適應不了,在那兒給吳夜來打電話哭鼻子來著。後來到底是提前回來了,奶奶說她太嬌氣,他自己那時也決心能不去就不去,不然自己難受不說,還給別人添麻煩。後來還是又去過幾次,紅白喜事,總要出席,但都是當天去當天回的,再沒覺得為難。
  “羅玲他們要我去北京過年呢,他們要趁著年後那幾天休息張羅畢業三周年的聚會。”
  “哪有去別人家過年的,回家陪你爸媽過年吧。”
  “我原來也沒打算去,出了他們幾個,我和別的同學都不熟。十一才見了,還不覺得想呢。”
  “十一見到了?”
  “是啊,她們幾個過來玩,我們一起住了幾天呢。她們都老樣子,姚瑤快結婚了,正籌備呢。”
  “怎麽沒讓她們來家裏住?”吳夜來以為隱竺是跟她們住的酒店。
  “住飛人家了,他爸媽都出門了,很方便。”
  “跟我爸媽住,你不方便?”吳夜來對沈君飛還是有點防備,他不願意隱竺私底下和他太多接觸,不然他不會多這句嘴。
  “怎麽會!吳夜來,你非要這麽想我,有意思麽?”隱竺一發狠,坐起來,“我跟你說,沒意思,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你怎麽了?”吳夜來被隱竺突如其來的怒氣衝撞得有些發蒙。“剛剛不還好好的?”
  “好好的?我什麽時候好過,我跟你在一起後好過麽?!”不敢拿真在意的事情出來吵,生怕吵出來的結果無法麵對,隱竺隻好在這兒借題發揮發泄一下,不然,真是憋屈得要死。
  “馮隱竺!突然發什麽瘋!”
  吳夜來並不是溫柔多情的性格,他習慣切入問題的關鍵點,解決問題,他並不習慣用談心、疏導的方法。這並不是說他不問青紅皂白,就隨意處事,他會用他的眼睛和耳朵去觀察和判斷,但做思想工作,他認為那時指導員的事情。當然,他的作風看起來會顯得特別簡單粗暴就是了。
  “我在你眼裏,從來都是那個瘋張的,沒有分寸的馮隱竺吧!喜歡上你是瘋,追著你是瘋,沒羞沒臊的用那種方式黏上你也是瘋,嫁給你,諸多的不滿和抱怨就更是瘋了!我早就瘋了,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不就是瘋了麽,發瘋到現在,你難道還不習慣!”
  吳夜來沒細聽隱竺在喊什麽,她有情緒,炒兩聲也是正常的,他隻擔心她一聲高過一聲,會驚動別人。這裏不比在家,凡事都不能太隨意了。
  “你小聲點,別真沒激動。”
  “吳夜來,我是在吊嗓子麽?你關心一下我的感受行麽,哪怕是一點點,我控製不了音量,因為我的情緒已經失控了!”
  “你想怎麽樣,為了我無心的一句話吵到天亮?”吳夜來是很想息事寧人,可隱竺的架勢偏偏是非要小題大做不可。
  無心,隱竺聞言,眼裏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滴落下來。他什麽用過心呢?所以好也是無心,結婚了依舊無心,他的心在別處,想花些心思,怕也是難為他吧!
  吳夜來看到隱竺的淚水好像止不住似的一直流,他也慌了神,“你到底是怎麽了,我哪裏錯了,你直說,哭什麽啊。”
  隱竺又哭了一會兒,才抹了下臉說:“你沒錯,吳夜來,一直以來,都是我的錯。”
  “你別賭氣,我的錯就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把你惹哭了。”
  “的確是你不好。”隱竺已經平靜一些了,“吳夜來,你知道麽,你看起來冷冷硬硬的,其實最是心軟。”不心軟,也不會明明不那麽喜歡,也跟她蹉跎了這麽多年。
  在她們的婚姻裏,該有怨言的實在不該是她,以他的方式相處,她本該自是甘願。但是,得到了,就會想要的更多,漸漸的也滋生了許多的怨懟,早忘了在一起的初衷。



  第三十六章
  “吳夜來,咱們分開吧!”隱竺望著似已石化的吳夜來的臉,心裏說不出的疼。
  婚姻,是要兩個人都幸福。她一直自以為是的認為,隻要她愛,就能給他幸福;隻要她愛,得到他的人,她就會幸福直至永遠。可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吳夜來。或者會有那麽個人,付出一點點的關愛就能讓他幸福,但這個人,顯然不是她。
  她並不是單單因為那麽幾張照片就猜忌,就難容,這隻是冰山一角,她對他到底知道多少,了解多少呢?她失去的是信心。經營好這個婚姻的信心,一如既往的不顧一切的去愛他的信心。回應太少,任誰,也會累,會想休息一下。或者憂傷和絕望隻是夜賦予的錯覺,或者看到初升的太陽,看到溫暖的陽光,心也會跟著敞亮,這一時的低落,也就過去了。可隱竺不想再這麽依靠自我安慰日複一日了,也不想總是自己同自己的情緒過不去,不斷的否定,隻能帶給她越來越多的負麵情緒。
  “你來,就是想說這個?”
  本來不是的,隱竺的心思轉了又轉,此刻作實,就再沒回頭的機會了,可看看他冷靜到木然的表情,她還是點點頭。
  “你怎麽不早說?”吳夜來掏出煙,試了幾次,都沒拈出來一根,後來幹脆把煙盒撕開,拿一根點上,用拿煙的手按了按頭,“你想好了?”
  “嗯” 這應該是意料之中的結局,不是麽?吳夜來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終是棋差一著,也快了一步,沒守住防線,主動越界了。現在離婚,並不再是簡單的手續問題,也不是解除這麽許久相處的依賴問題,而是他要努力的在心裏驅逐她。不知道除去她的痕跡,會不會也像擦掉鉛筆字一樣,終是留下印記。
  一連抽了三根,吳夜來才開口:“明天我還有一天假,我跟你回去辦手續。”快刀斬亂麻吧!吳夜來製止自己去想她會不會後悔的問題,用一紙婚書約束她,不過是虛耗他的青春,他虛占著那個位子太久,不該再自私不去。
  “也不用那麽急~~~”隱竺沒把這句話說完,自己是不急,可拖著也許會讓他更煩吧。
  “咱們倆的時間不好配合,能辦就辦了吧!”吳夜來又點燃一根煙,“這幾年,你辛苦了,以後,也就好了。”
  隱竺歎了口氣,知道吳夜來多少是有點誤解了自己。是因為吃不了苦什麽?可若要開口辯解,又覺得什麽樣的話語都是徒勞的。之前想的種種理由,說到底,也都是苦楚,真的還是吃不了苦。 第二天路上,她們交換了一下意見,都覺得先別和老人們說比較好。隱竺是可以常駐J市,吳夜來可以一直在部隊,沒什麽必須的、當著老人麵的接觸,瞞天過海應該很容易。等日子長了,她們再知道,估計也就會接受了。不過,到時的局麵是既成事實,她們不接受也得接受了。雖然知道不該這麽做,可是不是每個做錯事的孩子都有勇氣承認錯誤,並且對勸解和說教的,他們目前的狀況,隻能夠不管不顧一次了。
  手續辦的很順利,不過具體的程序,隱竺是一點也記不得。他們隻回答了幾個問題,交了必要的材料。結婚證和戶口是回家取的,離婚協議是仿照別人的現場草擬的。總之整個過程很快,快得讓隱竺對於曾發生什麽,甚至有點模模糊糊,朦朦朧朧,一切,都仿佛是夢境。隻可惜,並不是個好夢。
  ”馮隱竺,麻煩你下次登門之前,先通知我一聲好不?即使不便事先通知,也麻煩你別準備這麽爆炸性的新聞當禮物好麽?我的小心肝啊,都要被你嚇得全部倒置了。“
  隱竺躺在石芷的床上,對她說什麽都充耳不聞,目光呆滯,離婚後遺症,此刻才開始慢慢顯現。
  “看你這樣半死不活的,還愛他幹嘛要離婚?辦手續的也太不負責了,軍婚啊,就這麽隨意的就給你們辦了?”石芷真是有十萬個為什麽,隻是她已經絮叨了一天了,隱竺甩都不甩她。 "因為灰心喪氣了吧,他誰都不愛,那麽不夠愛我,我還能心安理得的這麽過下去,即使是遇到這樣那樣的事情,都還能堅持。但現在,沒這個必要了。離婚的時候,好像一直是他在說,反正是很快就結束了。“隱竺喝了一碗粥之後,終於像還魂了一樣,把事情簡單的交代了一下,石芷一直這麽跳躍,也怪吵的。卻沒想到,說了之後,他的聲音隻大不小。
  ”什麽!吳夜來強啊,窮鄉僻壤的,母的都是有數的吧,這他都能出軌?!這是小看他了!“ “沒那麽嚴重。”
  “那嚴重的就是膩了,沒影的事兒你也離婚。至於麽你!”
  “石芷,饒了我吧,我是有家歸不得,你就給我一塊淨土吧,清淨的淨,謝謝了。”
  “歸不得還不是你理虧,有什麽可拿出來說的。你得讓我平靜下來,我才能讓你消停啊。”石芷其實不是非要呱噪不可,實在是頭一天隱竺自閉的樣子把她下到了,所以隱竺肯開口了,她才會一刻不停的找話聊。 見隱竺有如老僧入定一般,對她不理不睬,石芷隻好拋下重磅炸彈,“馮隱竺,頭疼吧,我再說一件能讓你頭疼的事兒。”
  “什麽?”求饒也不管用,隱竺隻能祭出她本不存在的好奇心。
  “羅玲來電話說,沈君飛已經決定要回來創業。”
  “那怎麽了?”
  “他們公司打算從軟件跨到硬件,要建工廠,據說要在J市選址。”
  “哦。”隱竺可沒覺得這有什麽好頭疼的,她隻是點點頭。



  第三十七章
  石芷衝過來抱住隱竺,“看,我就說吧,這是亂上天亂吧,沈君飛啊,總是掌握不好出場時間,讓想幫忙的人都隻想拖住他的腿。”
  隱竺好不容易才把石芷從身上拽下來,盡管她恨不得不問世事,可還是能察覺出石芷有點不對勁,哪裏不對勁,就得以後再關心了。
  “我明天回去。”
  “幹嘛?當真了啊,我哪裏是要攆人。你就盡管在我這兒待著,我保證好吃好喝伺候著。”
  “我知道。不過節前我提前走了兩天,所以想早點回去。”
  石芷覺得隱竺要是回去有事忙,或者也會好點。她自己這邊也亂事兒一堆呢,跨年狂歡就狂歡唄,結果不小心和一小孩狂歡到一起了。現在這小屁孩直嚷著讓她負責,這世道,是徹底顛倒了。
  隱竺回到J市,真的反而鬆了口氣。這個空間,是同吳夜來完全無聯係的空間,她不會經過哪條路,就想起發生過什麽,說過什麽話,不會被強迫著回憶。最可怕的是,回憶的時候,她還會覺得甜蜜,而這種甜蜜,會淩遲她的每根神經,讓她一抽一抽的痛到無力。
  “回來還債?”
  隱竺對著顯示器正在出神,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隱竺無可奈何的抬頭,能不理不睬麽,是老板啊!“嗯,過來看看。”其實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在蕭離的英明領導下,她現在自主工作的能力倒真是退化得厲害。
  “沒事的話,要不要跟我出差?”
  “算加班麽?”
  “當然。”
  其實算不算加班,隱竺都會去的。這個時候,她現在不怕忙碌,最怕是一個人待著。手機放在那裏,早上到現在開開關關的不知道多少次了。一會兒是抱著希望,怕漏接了什麽電話,沒及時看到短消息,一會兒又心生絕望,已經是沒關係的兩個人,再不會有什麽聯絡,索性關了吧。再不幹點什麽轉一下注意力,她真怕自己會得強迫類疾病。
  不過,隱竺並沒想到這次出差會這麽辛苦。他們沒開車去,而是坐一種極慢的火車,幾乎是逢站必停,再加上給別的車讓路,停的時候絕對比走的時候多。車上的暖氣燒的也不是很好,一旦車開起來,風就會很冷,吹得腿冰涼冰涼的。因此,隱竺寧願它停著,也不盼它快開了。
  車上人並不算多,也有人覺得冷,在過道裏麵活動著。隱竺這是攏了攏大衣,向後靠去,“咱們還得多久能到?”
  “困了?困了也不能睡,小心感冒。看樣子是晚點了,買副撲克玩吧。”
  “售貨車不是才過去,我眯一會兒,等車過來再說啊。”
  隱竺這邊剛把眼睛閉上,那邊就有人當她不存在般的和蕭離搭話,“大兄弟,你咋能帶媳婦坐這小晃蕩呢,坐這車多遭罪啊!”
  “沒辦法,我不知道路。這天氣,坐汽車也不安全。”
  隱竺突然睜開眼睛,她忽然明白,蕭離哪也沒想去,他就是要沿途看看。車慢才好,慢他才能看得清楚。想明白這件事,她放心的睡開了,最近真是沒一個晚上能好好睡。困得不行,昏睡了,也會突然驚醒,然後睜著眼睛挺到天亮。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時候,隱竺覺得身上一沉,頓時暖了很多,也就漸漸睡實了。
  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身上更重了,睜開眼睛一看,蕭離赫然就伏在她的腿上。隱竺嚇了一跳,腿也下意識的動了一下,這才感覺出來,蕭離的雙手握在她的膝蓋上。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他隻穿著一個薄毛衫就睡著了。
  她這一動,蕭離馬上坐起身,但他的手還捂在隱竺腿上,“你這裏凍得直冒涼氣,還非要在這兒睡。一會兒再停車,咱們就下車。”
  “好。”隱竺不好意思的挪動了一下腿,把蕭離的外套拿下來給他,“你穿上吧,我沒事。”
  “隔壁座位坐了一對老兩口,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上車的,看著他們,兩個人聊起來,“看人家多疼媳婦。”
  “我對你不好”
  “好不好的不說,不是誰都會疼媳婦。”說完,還衝隱竺說:“你說是不?”
  隱竺被她勾起了心事,點點頭,“是。”會不會疼,也很重要。心裏有沒有那份好,固然重要,可是要表現這份好,也的確是個技術活。她和吳夜來,在這方麵都是失敗的。
  終於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們最後還是到了終點才下車,畢竟想坐車回去,也是要在大城市才方便。
  在車站附近找了個酒店住下。吃晚飯,蕭離和她一起上樓,“馮隱竺,大過節的,見不到家人我就夠可憐的了,你還擺出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讓不讓人活了?”
  隱竺歎了口氣,過節,新年,年雖然是新的了,可她的心情卻怎麽也新不起來。舊年的餘痛還霸住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絲毫不肯放過她,讓她連呼吸都伴著抽痛一般。她暗暗的想,我哪裏有生無可戀,隻是拋開了手上的,不知道再該抓住什麽依戀罷了。這隻是暫時的,分開的目的,不是要一個人留在懷念裏。分開,是要重新出發,人也好,事物也好,總會尋到可戀可愛的吧,隻不過都不是這一時半會兒能解決得了的。
  “那你想怎樣?”蕭離的態度,也讓隱竺不那麽拘謹了。不知不覺,拿他當朋友一般應付起來。
  “笑一個?”蕭離說完,突然覺得不妥,怎麽有點紈絝子弟當街調戲的調調,“你休息吧,我出去轉轉,有事打我手機。”
  蕭離也沒想到,這一轉,直接到派出所去了。隱竺接到電話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蕭離臉上掛了彩,坐在值班室角落的沙發裏,看起來還算鎮定。
  另外一邊,是男女三個人,女孩穿的很清涼,妝也化得很濃。兩個男生看起來就麵色不善,不過他們臉上也有淤青,看來也沒討到便宜,的確也善不起來就是了。
  值班警察的年紀也不大,看了眼隱竺,態度也算客氣,“誰的家屬?”
  “蕭離的。”隱竺知道現在不是跟蕭離打聽緣由的時候,忙走過去。
  “嗯,過來簽字,交罰款,人你就可以領走了。”
  “多少錢?”隱竺身上沒帶多少現金,她聽說罰款動輒三五千的,不免緊張一下。
  “五百。”
  隱竺鬆了口氣,剛要掏錢,蕭離騰的一下站起來。“我想知道怎麽處理他們。”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交了罰款你就可以走了。”
  見蕭離還有話說似的,隱竺忙拉了他一下,這人人生地不熟,還是別擱這兒糾纏了。五百塊,買個平安,不算多。
  打車回了酒店,這次換隱竺送蕭離到門口。她沒打算打聽內情,無外乎是因為什麽口角打起來了,對老板的事情,眼睛耳朵嘴都閉緊才好。
  蕭離打開門,“今天辛苦你了。不好奇今天的事情麽?”他從剛才開始,就恢複了高深莫測,不再怒形於外。
  隱竺心說,饒了我吧。蕭離身上的酒味已經說明了些問題,酒後失德,她不覺得又什麽可好奇的。
  隱竺不出聲,蕭離反而更想解釋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想讓馮隱竺誤會他。
  “其實事情很簡單,我去酒吧坐坐,那個女孩坐我旁邊,問我時間,然後我們各坐各的。等我要結賬走人的時候,他們給我一個幾千塊的酒水單,讓我買單,都是那個女孩點的。明擺著不付賬,就別想出去。”
  “然後就打起來了?”
  “嗯,我動手前先報了警。”
  “那不是會被打得更慘?”
  “會麽?”蕭離走進屋,照了照鏡子,“怎麽看都是他們慘一點。”
  隱竺歎口氣,走進屋,把門關好。她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個老板,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思比較誰更慘一點。“是他們慘一點,竹杆沒敲成,還被抓起來了。”
  蕭離笑起來,“也是,沒看出來,你還有點黑色幽默。不過,罰款是你願意付的,我不會還你錢。”見到隱竺聞言垮下來的臉,蕭離再次笑開了,“我包你這個月的午飯。”
  “天天必勝客?”公司旁邊就有一間必勝客,隱竺從類沒去過。倒不見得多喜歡吃,可是依蕭離要求的速度,估計快餐比較適合,而她認為這個價位比較合適。



  第三十八章
  “沒問題,隻要你不會覺得膩。”
  隱竺壞笑了一下,“沒事,我奉陪到底。”隻要你出得起錢。
  膩?再喜歡或者也有膩的時候,考驗的不是會不會長久的喜歡,考驗的是有沒有真要堅持的那份心。
  喜歡上誰,可能是源於某個刹那;但是,喜歡,卻真是一點一滴在心裏慢慢堆積,要怎麽讓喜歡就這樣煙消雲散呢?
  隱竺苦惱,吳夜來一樣苦惱,雖然他以為他不該苦惱。他早已發覺,他並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麽樂於與馮隱竺真的斷絕一切關係,離婚證拿到手,並沒有一點如釋重負,反而沉甸甸的,讓人承受不住。
  他苦惱,也因為很快他就隱隱知道,隱竺為什麽突然提出來離婚,起碼是其中一個原因。
  那天是因為他的電腦出了點問題,偏偏陸野要用。所有他也沒管,任陸野叫人來收拾一下。後來說要重做係統,問他係統盤上有沒有重要的東西。他想了想,沒什麽要緊的,重做了也好,他一直想重做
  來著,隻是最近懶得弄。
  “連長,那我就格了C盤了啊!”來幫忙的小戰士家裏開網吧,做個係統對他來說很是輕車熟路。
  “等等!”吳夜來沒說什麽,陸野卻突然叫停,“嫂子的照片不是存C盤呢麽,你先剪出來,別回頭找不到了。”
  “什麽照片?”吳夜來一頭霧水,他怎麽不知道隱竺把照片存他電腦裏麵了?
  “別裝了,上次嫂子來都看到了,還說的確不適合給我看。放心好了,知道不能看,借我倆膽我也不敢看啊!”
  吳夜來走過去,想到了什麽,打開一個文件夾,“你說的是
  這個?”
  陸野耍寶呢,手捂住臉,眼睛在手指間滴流亂轉,“這可不是我要看的啊,是你非要我看。話說回來,你讓我看我也不能看啊,這是原則問題。”
  吳夜來把他拉過來,摁到椅子上坐下,“少廢話,是這個?”
  “可不就是····這個,這個,這個是誰啊!”陸野原本笑嘻嘻的看,真看清楚了也嚴肅起來,知道自己闖禍了。
  吳夜來沒說話,把文件關了,直接刪除。“你們出去吧,我自己做係統。”
  陸野二話沒說,拉人立馬出去了,禍已經闖下了,解釋、告罪現在都不是好時機,還是以後再說,別在跟前討人嫌了。
  吳夜來坐在那裏,心知這也許就是那個導火索。
  馮隱竺如果沒當這些照片是回事,她一定會問,但她什麽都沒說。那天的她,此刻回想,的確是有些反常。會怒氣衝天,怕也是因為那些照片吧。可是,她實在不該不問他一聲,實在不該因著幾張照片,就胡亂猜測,也不該因這些猜測,就想要分開。
  吳夜來將手重重的捶在桌上,怪不了人,要怪,還是得怪他自己。沒什麽用的照片,就該早早的刪掉,在最不該出錯的地方有失誤,難怪隱竺會疑心。何況,這件事如果真追究起來,他也不是那麽清白。
  他不知道高中有多少男生喜歡孔晨,但他知道,那絕對是個很大的數字。單就他們班來看,班主任講話多不會達到孔晨發言的效果,鴉雀無聲。他也不例外,雖然這種好感說不上有多強烈,但是會不知不覺的在能力所以範圍內,對這個女生多照顧一點。編到一組打掃衛生,他會盡可能的多幹些活,有時遇到她拿了比較沉的東西,也會主動幫把手。
  那個時候,他已經被馮隱竺纏得死死的,餘下的時間,又全部被學習填滿。對於孔晨的這點微妙的心思,沒有什麽發展的空間,也就浮光掠影一般,並沒有真的留下什麽痕跡。
  同孔晨再聯係上,是去年年初的事情。那天隱竺在單位加班,非要他上來聊天。原則上,部隊的電腦裏麵是不允許安裝即時聊天黨的軟件的,他也不例外。這個隱竺也知道,所以一直纏著他上校友錄,兩個人發小紙條。
  那天恰好沒什麽要緊事,也就上了。校友錄還是隱竺幫他注冊的,隻上了兩三次,就再沒上了。也是湊巧,這次上,孔晨也在線,她發小紙條過來,要了他的郵件地址,兩個人也沒多聊什麽。
  後來,隔了很久,孔晨開始給她寫信。她人在國外,高中畢業就出去了,在那邊讀的大學,現在已經工作了。開始的時候,吳夜來出於禮貌,也會簡短的回信。但隨著孔晨的郵件變得頻密,他覺得不妥,不再每封信必回,即使回信,也會拖上一段時間。
  孔晨的照片,是她在其中一封信中附上的。她隱約透露的意思,是願意找一個軍人做男朋友。吳夜來馬上想到了陸野,他有心幫忙牽線,但又覺得一個國內一個國外,部隊上對這個也有限製,實在有點不靠譜。而且,孔晨突然交淺言深的同他說這麽敏感的話題,讓他下意識的有些警惕,他不想惹麻煩,尤其是關於女人的麻煩。
  他本來對做媒這類事情不熱心,也不想讓自己戰友去交那麽遠的朋友。可當時打開來看看照片,恰巧被陸野撞見,才有了這麽一連串的誤會。疊加的效應,竟然是離婚!
  吳夜來此時也不知道該怪誰,要怪就怪自己的不謹言慎行吧。既然和孔晨沒什麽,為什麽斷斷續續的聯係了一年左右,都沒想過要告訴隱竺呢?的確是和普通同學聯係的普通郵件,但郵件往來的對象是女生,那麽就不普通了。他可以辯解說不希望隱竺多心,可是,錯了就是錯了,怎麽辯解也是徒勞作為夫妻,他們沒有相互信任理解的默契,對於婚姻,實在是致命的。
  並不是想明白前因後果,把事情理清楚,苦惱就隨之煙消雲散的。吳夜來反而是在稀裏糊塗的時候,更沉得住氣一些。
  那之後,他就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照片的事情同隱竺說清楚。他們的婚姻,起碼目前,怎麽說也沒到分手的地步。把誤會解釋清楚,讓兩個人都客觀理性的重新去考慮這個問題,他認為才是正確的。



  第三十九章
  正確與否,有時要關乎形勢。
  吳夜來請到假去看隱竺,已經接近初夏了。當他找到隱竺在J市的公司,其實都並沒有想好,見到她要說些什麽,或者怎麽展開話題。在車上,他覺得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但是也並沒怎麽擔心,麵對隱竺,暖場往往不是他的工作。
  他站在隱竺公司門口,正猶豫是直接找她還是打個電話呢,就看到隱竺和一群人向外走來。吳夜來略微猶豫了一下,就迎上去,“馮隱竺!”
  隱竺見到他,很是愣了一下,站在那裏半天沒有反應,還是身邊有個女同事推了她一下,“找你呢!”
  她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哦。”旋即又拉住身邊的人說:“能不能幫我給蕭總帶個盒飯回去?前麵小炒那家的,應該已經做好了,到那兒就能取。”蕭離中午要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因此她幫他一早訂了盒飯。
  隱竺迎向吳夜來,“你怎麽來了?”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很沒出息的在發抖,磨蹭得再久,還是要麵對這個人,還是要因這個人想起那些事。
  過了幾個月了,雖然還是會時時想起,但隱竺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吳夜來病有些許好轉的跡象,起碼想起他的時候,已經不會淚流滿麵,起碼陡然下降的體重已經有了回升的趨勢,以蕭離的形容就是,終於止步於真正變身為白骨精。
  接受了與他再無關係,接受了與他再不會有聯係,是多麽艱難的過程。隱竺不明白,在這個時候,吳夜來怎麽會出現。“家裏有什麽事情麽?”這是唯一合理的猜測。
  吳夜來看著消瘦得那麽憔悴的馮隱竺,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短時間內,他就做了決定,“咱們先找個地方吃午飯。”
  隱竺帶吳夜來去了較遠的一家小飯館,她可不想再遇到同事。現在她都不知道回去怎麽介紹吳夜來呢,這邊的同事們都不知道她已婚。這是蕭離的意思,畢竟在應酬的時候,未婚的身份,多少可以讓有些人不好那麽肆無忌憚的同她開玩笑,手腳也會老實些。
  坐了沒一會兒,蕭離的電話就到了,看來誰也不敢真的自己吃飽了才給老板帶盒飯回去。
  “馮隱竺,你人呢?”
  “我突然有點事情,過一會兒回去。”隱竺不確定回去的人會向蕭離匯報多少,並不想多說。
  “張玥說看你的臉色,隨時要暈倒。”
  蕭離的擔心並不是沒來頭。馮隱竺上個月有一天早上,突然暈倒在電梯裏麵。人多,她並沒摔著,但是把同乘的同事都嚇壞了。七手八腳的把她抬出來,就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幸好有位老同誌還算鎮定,讓大家散開,掐了掐她的人中,一會兒她就醒過來了。
  事後,隱竺解釋說自己可能是暈車了。她小時候暈車暈得厲害,不大敢坐車,長大後慢慢好了。但如果休息不好,或者空腹的狀態下坐車,她還是會覺得很不舒服。那之後,蕭離恢複了車接車送,她並沒再出過類似狀況,可大家都還是把她當紙人一樣,好像風吹下都會破。
  “哪那麽容易就暈倒,我這二十多年就成功那麽一次。”回去的如果是張玥,那隱竺能想象出她的誇張程度了,“我吃完飯就回去。”
  掛斷電話,吳夜來已經把菜點好。問她:“你還想吃點什麽?”
  隱竺搖搖頭,表示不需要。吃什麽對她來說,都一樣,食物在她那兒,隻有能咽下與咽不下的區別。她現在,隻對吳夜來為什麽來有興趣。
  “你怎麽來了?”
  “吃完再說。”
  “我午休過後就得回去,咱們邊吃邊說好了。”隱竺當然知道談話的內容可能會影響食欲,可她實在是沒什麽食欲可供影響了。味同嚼蠟?她根本是連嚼這一步恨不得都省略過去。
  吳夜來無奈的看看這個小飯館,充斥著飯菜的油膩與食者的喧嘩,這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隱竺並沒催促他,既然他來了,該說的話,他終歸是要說出口的。那麽務實的吳夜來,怎麽能允許他自己無功而返呢。
  果然,吳夜來直接切入主題,“你看了我電腦裏麵的照片?”
  原來是這件事,“你說的是孔晨的照片吧,”已經離婚了,而且當初也不是她找來偷看的,所以隱竺很坦然,“是,我看了。”
  “你提出來分開,是因為……”
  吳夜來的話沒等說完,就被隱竺打斷了。都是聰明人,隱竺並不想繞彎子,她尤其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吳夜來重新討論離婚的原因問題,用這麽令人難堪的原由來舊事重提。“不是。”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有一陣了,那時候不能請假,所以才拖到現在。”吳夜來勉強才把話說完,因為每說一個字,隱竺的臉色都要更冷上一分。他怎麽會不知道實話實說,她難免更傷心,可是要他說謊哄人,又實在不是他的作風。
  “你為什麽來?”如果說是來解釋誤會,總是為了挽回什麽,隱竺想知道,他是為了什麽而來。
  是啊,為什麽而來。吳夜來此前,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充足,澄清誤會,這不是很冠冕堂皇麽。可是,被隱竺這麽一問,他才忽然意識到,什麽理由都完全站不住腳。難道還希望三兩句的解釋了,她就會痛哭流涕的說舍不得他,然後當這個離婚是個小錯誤一樣,一並改正?
  並不那麽想離的婚,都已經離了。現在說什麽,還有什麽意義麽?吳夜來突然才想明白這個事實,他和馮隱竺並不是因為某個誤會吵架,而是已經徹底分手了。分手就意味著,粉碎多少誤會,都已經無可挽回。好像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他們是真的離婚了,他們是真的離過婚了。原來,在之前的那段日子裏,他一直在尋找不會分開、不該就那麽分開的理由,找到了,就一直抓住,靠著這個救命的稻草,吊到現在。可就是一點也沒想到,這根稻草,在隱竺那裏,卻救不了命。同樣的,也續不了已經斷送了的那段婚姻的命。
  “我……”第一次,吳夜來在馮隱竺麵前不知所措,他慌張,是不知道該怎麽挽回,他慌張,是突然發現,他原來是那麽不想和她分開。可是,坦誠心意對他來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了又想,希望複婚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我不想分開是因為誤會,我和孔晨之間沒什麽。雖然你說,不是因為這個,但是,還是有必要當麵說一下。”
  知道了起碼個把個月,才想起來要和她說一下,隱竺沒有心情去感激他遲到這麽久的、給她個明白的好意,反而覺得新亮得讓自己從裏到外的滲著冷意。“誤會,我有什麽可誤會的。我當然知道,你不會真的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即使對象是孔晨。 ”不想給他看自己的任何情緒,可話說出來,還是流露出酸澀。
  吳夜來咳了一下,“這是信任?”
  “算是吧。”不出軌,應該是婚姻給予的最起碼的保證與尊重了,其實沒什麽可拿出來強調的。
  馮隱竺的回答,讓吳夜來沒辦法把話接下去。他們沉默著,也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這頓飯,令人驚異的是,兩個人都吃得不算少。或者是為了避免交談,都想著要把嘴占上的緣故吧。



  第四十章
  可吃得再多,也挽救不了不歡而散的命運,隱竺甚至堅持不讓吳夜來送她回公司。
  “難得休息,回家看看爸媽吧。”婚雖然已經離了,但和當初改口叫爸媽一樣,將稱呼再改回去,還需要些時間。
  衝吳夜來擺擺手,隱竺自己向公司走去。誤會解除了,卻沒有帶來顛覆性的結局,這恐怕是吳夜來沒料到的事情吧。她可並不是為了讓他不好受而這麽做,過了這麽久,她是真覺得,離婚不是因為這件事,她介意的也不僅僅是這件事。
  介意得更多的是什麽呢?恐怕是他的毫不挽留吧。戀愛、結婚、離婚,倒是真的讓她實現了獨立自主,看起來都是以她的意誌為轉移,他是毫無疑義的在配合。但可恨的正是他的配合,完全抽離了他的感情的配合。這讓隱竺不能不去想,他到底有沒有愛過,哪怕隻是那麽一點點。
  今天他為什麽而來呢,為了不想身上被標記上任何汙點,或是為了心安?隱竺想著自己的表現,覺得還是太小家子氣了一些。既然下決心要放下,就應該表現得更豁達自然些才好啊,可還是扭扭捏捏的別扭樣,真是不爭氣。
  這是馮隱竺的感覺,在吳夜來的眼裏,卻是另外一種解讀。不是因為誤會而離婚的話,那麽她決定放棄這段婚姻,就是有她的理由了。這個理由是什麽,他不敢去問,甚至都不敢去想。過於冷靜的馮隱竺,不再因他的出現而欣喜的馮隱竺,已經給了他很大的打擊。
  他竟是到現時當下,才明白,鬆手放開的,不是抽象的一段婚姻,而是馮隱竺這個人。從那時起,這個人的歡喜、悲傷,都與他無關;從那時起,所有與這個人相關的權利,他也一並失去了。不可以把手插在她的發間,一路梳下來,感受窸窣中穿梭的樂趣,不可以衝她發脾氣,或者被她發脾氣,一切往日想當然的做慣了的事,是真正要停手,真正得忘記了。
  是他不明白離婚的真正含義麽?並不是。他是很難相信,一直追著他的馮隱竺,真的會轉身就那麽離開,決然的離開。他毫無意識的朝著隱竺的背影追上了兩步,才突然清醒似的停了下來。
  沒了誤會,兩個人之間最後的一點聯係也就這麽解開了。那個遠遠小小的身影,隻會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吳夜來攥緊了拳頭,他需要積聚力量來控製他自己,製止他繼續追上去糾纏的欲望。他知道,他錯待了她,可依然不知道,該怎麽去對待。去愛她麽,可又怎麽去愛?沒有了婚姻的庇佑,沒有多少私人時間的他,怎麽去愛,有什麽資格去愛,又再要求愛呢?
  控製、約束自身,本來是他最拿手的事情,此刻卻忍耐得全身要爆了一樣。他給自己下指令,向後轉,齊步走,讓不想離開的雙腳離開,讓不想離開的心離開。難受,並不是發現事情多可怕,多難承受,而是發現原來自己會一直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不願自拔。
  回到公司的隱竺,狀況也不比吳夜來好多少。她放佛虛脫了一樣,坐下了就怎樣也起不來。
  蕭離出現在她的桌子前,“怎麽了,這個時候中午出門也能趕上霜降?”
  隱竺用手支起頭,“我沒開玩笑的心情,我想請半天假。”
  “ 半天夠用麽?看你現在的樣子,起碼再三五個月能緩過來。”蕭離的玩笑開得並不輕鬆。這段時間,他明知道隱竺一定有事,卻因為知道不是家裏有事那麽簡單,不能開口問,隻能讓她做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讓她有事兒做,還不至於太累。當然,讓她做事的代價,是要事必躬親的再一一確認,幫她善後。幸好,盡管緩慢,她還是慢慢好起來了。不過,現在看,似乎又要再重曆這個過程了。
  隱竺低下頭,是啊,要想緩過來,恐怕也不是三五個月能夠用的。近十年的心心念念,又豈是短時間內能放下,能平複得了的。既然知道忘不了,既然知道要等時間慢慢過去,那還放任自己消極的停在悲傷裏,那就太縱容自己了。哪裏有悲傷的假期呢?
  “不夠用,放我長假?”隱竺打起精神,回應他的玩笑。
  蕭離很配合的說:“沒問題,你不如備份一份辭呈給我吧。”
  隱竺也知道最近自己的表現有多差,身為上司的蕭離應該是海涵又海涵了吧。“我不能辭職,失婚又失業的話,可真的沒活路了。”隱竺這句話是小聲嘀咕的,手上遞過去蕭離象征性的交給她做的一份總結,這是上午做好的,“不請假總行了吧,全年無休,任勞任怨,做牛做馬。”
  蕭離卻像是沒看到她手上的動作一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手指放在唇上麵思考著就回他辦公室了。
  蕭離是有這個習慣的,他會經常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考中,偏偏他的思考還是發散性的,根本不會顧慮到眼前正進行什麽,往往會同時穿插著紛紛好幾樣事情。隱竺見怪不怪的跟他進了辦公室,把總結放在他桌上出去了。
  最近是有些太過偷懶了,上班照常上,加班也會加,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發呆。看來真的是要振作精神,重新適應一個人的馮隱竺了。受到一點衝擊,就放任自己像個苦情劇的女主角,實在是太難看,也太難堪了。關上蕭離辦公室門的同時,隱竺已經下定決心,雖然做不到和工作戀愛一樣投入,但總是要對得起這個飯碗,要牢牢抱住,對,用珍惜的心情牢牢的抱住。
  蕭離這會兒在屋子裏還沒緩過神呢,失婚?馮隱竺是這麽說的吧,失婚的話,也就是離婚了。他看隱竺這段時間的狀態,也猜到是與感情有關,卻怎麽也沒想到是已經離婚了。
  離婚,可不像他認識的馮隱竺會做的事情。他知道的馮隱竺,好像是該一條道跑到黑的。正是心裏有這個認知,好像才能那麽坦然的對她多照顧一點。於公,她是助手,很得力的助手;於私,她是他欣賞的類型,他把她當朋友一樣,心思就用的多一些。正因為沒藏著別的什麽念頭,他才能很自如的對她好,享受和她相處的時光。
  所以,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並不隻是下屬的私人問題,很可能會成為他的私人問題。而他,還沒有考慮這樣的私人問題的心理準備.



  第四十一章
  有沒有心理準備,其實並沒有多大關係。馮隱竺對於沈君飛的出現,本是有充足的心理準備的,時間長得,讓她幾乎都要忘記了,還有這麽一件事。
  沈君飛並沒有一到J市就來找馮隱竺,城建工廠,事情重而繁雜,這不是他自己的事情,還關係到別人的生計,不能掉以輕心。所以,直到工廠開工,他才把聯係隱竺的事情提上日程。
  打電話給石芷,問隱竺的聯絡方式,這才知道,這段時間,隱竺的生活發生了那麽的的變故,讓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決心回來發展,選擇J市,他不敢說一點隱竺的因素都沒有。上次回來,他就發現,不論和隱竺的關係如何,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會讓他很自在。但主要的應該還是這裏的條件,低成本,而且還有人脈上的方便。
  沈君飛沒奢求別的什麽,他隻希望能和以前一樣,偶爾見麵,閑扯幾句,或者幹脆一起打場球,釋放些壓力,就足夠了。
  一直以來,雖然是一個人,沈君飛自認他的生活方式還是比較健康的。盡管很忙,他也會定期做運動,會按時吃飯,注意營養。忙碌而充滿挑戰的生活,還是很適合他,雖然心底總是有個地方,多忙都填不滿。但是他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哪裏空空的。空一點也好,夜深人靜的時候,正可以把拋不開抖不掉的一些瑣碎的不順利丟到那個空隙裏,再打開的時候,就覺得完全不算什麽了。
  現在,突然讓他知道,隱竺又是一個人了,本已那麽安定的心,忽然間有點蠢蠢欲動了。
  “馮隱竺,你那是什麽表情,是歡迎?”
  蕭離這邊也下車了,“你怎麽了,還不進去。”
  “我同學,沈君飛,”轉向蕭離,被蕭離緊張的樣子逗笑了,“這是蕭經理。”
  “我們這就上去了。”盡管對於沈君飛的突然出現沒有準備,盡管已經是晚上十點,怎麽也是要請他上去啊。
  蕭離看了下一直沒說話的沈君飛,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像隻等著把他打發了,好上樓呢。他隻好點點頭,“明早別遲到。”
  隱竺不好意思的弄了弄包帶,她最近總是晚上睡不著,早上睡不醒,連累載她上班的蕭離每天都擔心會不會遲到。隱竺也說過,她可以自己上班,但蕭離還是會每天一早等在樓下。
  蕭離很快把車開走了,隱竺把沈君飛帶到樓上。”等了很久麽?“
  ”沒有多久。“沈君飛站低一級台階,等隱竺開門。這是他們之間的小習慣了,隱竺一向不喜歡他顯得那麽高大。
  ”你給我打個電話多好。“
  “我也得知道電話號碼啊!”石芷不肯告訴他隱竺的手機號碼,她非說這屬於私人信息,不便透露。沈君飛也搞不清楚,難道地址就不屬於私人信息?
  隱竺忙報上自己的電話號碼,雖然天氣已經很暖,但是在外麵一直吹風,也不是那麽好玩的。
  “這麽晚下班,餓麽?‘沈君飛從身後變了一個袋子出來,”本來想給你晚飯加菜的,現在要當夜宵了。“他買的是烤鴨,也許是在北京待久了,說起買吃的,總是先想到烤鴨。
  隱竺看了看,”涼了吧,明天再吃?“
  沈君飛苦著臉,”講究點待客之道毫不,不安排飯,自帶的都不準吃一口?“
  ”少裝可憐了,就你那肚子,還能真肯空著等我?“隱竺不知道別人,還能不知道他,睡覺、吃飯,對他來說都是頭等大事,誤了什麽事,他也不會委屈他自己的。
  沈君飛歎口氣,”您老對我倒真是放心。“就是相信他會好吃好睡的過日子,才會在拒絕之後,再沒有一句關心問候,拒絕得那麽不容置疑。
  隱竺笑笑,洗洗手準備下碗麵,很久不正經做飯了,也就是煮麵的手藝還能見人。”做什麽你吃什麽,不許提意見啊!“
  ”多下點麵條,怎麽你也得陪我吃一口啊!“沈君飛跟過去說。
  馮隱竺手腳很麻利,煮麵條本來就很簡單。三兩下,水燒上了,她也就空下來了。”我不想吃,我怕胖。“說完,她也覺得好笑,揚起頭衝沈君飛笑開了。
  沈君飛卻沒有笑得心情,一根竿一樣,說怕胖,隻會讓人跟著心裏難受,他在心裏打算,有時間真的要多找她吃飯才行。
  ”幹嘛發呆,麵好了。“隱竺斷了滿滿一大碗出來。”我是真的吃不下了,回來前,繞到前麵的小吃街才又吃了東西。”剛剛蕭離說餓了,他們去吃了碗混沌才回來的。
  沈君飛心下了然,那個什麽蕭經理果然居心不良。不過,是不是安了好心,這還要看以後的結果,也不是他主觀能判斷的。馮隱竺看著可口是不假,在他看來,也是多少人看中都不為過。可是誰能吃到口裏,不還得看馮隱竺自己麽。以她的性格,難保不會願意當那顆回頭草,吳夜來在她那兒有多重要,他是最清楚的。
  他慢慢吃著,明明很餓卻舍不得太快吃完。
  隱竺以為他不愛吃呢,“不和口味也麻煩您將就吃些吧,必須吃光。”說是這麽說,她還是給他倒了杯水,又把烤鴨擺上桌。隻拿一碗麵招待人,怎麽說也有點寒磣是不。
  他們兩個聊聊工作,有聊聊同學朋友的近況,竟然是笑料不斷,讓隱竺笑得幾乎岔了氣。
  “羅玲真那麽說麽,把孩子生出來玩玩兒?”隱竺是才知道羅玲懷孕的消息,她自己現在的狀況,不願意見人,不願意聯係人,總是要有好消息的時候才好聯係朋友啊。羅玲他們估計也是好意,這個時候,好消息壞消息,也都怕對她有衝擊,刺激到她。
  “你以為呢。”
  隱竺很羨慕,“按部就班,真幸福。”常規的、平順的日子,偏偏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
  沈君飛的筷子停了一下,才又夾起麵條說:“有什麽好羨慕的,好賴都是自己的日子,有羨慕的工夫,往好了過就是了。”他不是要教訓隱竺什麽,見不得她過得不好使真的。
  隱竺聽他這麽說,就明白了,自己的事情,大概他也都聽說了。“是,是,我這不是在糾偏麽。”吳夜來回去之後,再沒了音信,或者這是真正的結束吧。再有假期的話,隱竺打算回去和家人說清楚了。去年過年,她一個人兩邊忙活,哄著兩頭的老人,辛苦不說,真正的心苦。
  沈君飛沒想到隱竺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談及怎麽深的話題,他們畢竟有幾年疏於聯絡,怎樣也是疏遠了。他正考慮著要怎樣接下麵的話,隱竺又開口了。
  “你不用一副如臨大敵的謹慎樣吧,這件事已經既成事實,已經過去,用不著諸多避忌。”身邊的人都太急於提供保護了,像蕭離,偶爾飯局上有誰開玩笑涉及離婚的話題,他都會想辦法岔開去,倒叫隱竺不好意思。她其實已經過了遇事往自己身上聯係的階段,隻是他們知道的日子短,所以才為著她的感受小心翼翼。
  被嗬護的感受,實在不能說不好,但這個原因,她又並不是太喜歡。她不想因自己的問題,受到特殊的照顧。同樣,也隻有這件事被所有人淡忘、遺忘,她才可能真正的放下。




  第四十二章
  沈君飛略一思索,“多這個心還不是希望你好受些,好意你就好好接受。過沒過去,也不是你自己說了就算的,誰都會看。”
  隱竺有點詫異,“飛人,你在生氣?”沈君飛雖然表情沒變,可這種語氣對隱竺來說,已經是過於嚴肅了,也過於嚴重了。
  沈君飛並沒回答隱竺,他隻是把碗筷收拾好,出來穿鞋要走。隱竺拉住他,“你學什麽不好,學人家當悶葫蘆?”
  “你讓我說什麽,有什麽是我能說的麽?在我的立場,你讓我說什麽。我是生氣,難道我不能生氣麽?說什麽糾偏,我不管你是怎麽打算,又是怎麽自說自話的,你不該好好過給那些愛護你的人看麽!”沈君飛倒也痛快,隱竺讓他說,他就說。
  隱竺鬆開他,“你就會說我,是我願意這樣麽,你是不是還想說,這些都是我自找的?”
  沈君飛沉默的抱住了有些激動的馮隱竺,感情的事,誰又不是自尋煩惱呢。
  隱竺推開沈君飛,“我就是自找的,做的蠢事一件更甚一件。總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總覺得那麽拿他當回事,他也遲早會把我也放在心上。誰能想到,始終是我一廂情願。”
  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來就不會那麽困難了,離婚到現在,隱竺同誰也沒說過詳情,傾訴也是療傷的過程,不說出來,恐怕傷口總難愈合吧。
  “飛人,我設想過我的愛情,我的婚姻,有無數種場景,卻從沒想過,會以離婚收場。我比誰都不願意。”
  “ 我知道你們是覺得,不論是不是和誰分開了,我總要過得更好才對。我現在,的確算不上是好。以前,在自以為的幸福裏,收獲自以為的滿足,心裏沒去想過是不是真的開心,或者在別人看來是怎麽樣的。如今,失去了那種信念,回到了別人的評價中間,但是,我真的不覺得我過得多糟糕,因為,不會比以前糟,隻會更好,不是麽?”
  沈君飛直到離開,都一直保持沉默。是啊,隱竺會一天天的好起來的,她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階段,不肯過去的人,是他。他隱隱期盼著她需要他的懷抱,需要他的安慰,這樣的期望,在這種情形下,實在是有點卑劣的。
  隱竺不明白沈君飛為什麽就那麽走了,就如同她不明白他來的原因一樣,但她並沒為此煩惱。沈君飛給她的感覺就是,不論離得多遠,兩個人有過什麽不快,總還是朋友。
  果然,沒過幾天,他又出現了,帶隱竺去大快朵頤一番。那家小吃店的味道實在是好,雖然連菜單都沒有,隻有寫在木板上的幾個菜名掛在牆上。但就是這幾個菜要是都擺上桌,隱竺覺得也算得上是一桌酒席了。關鍵是每個菜都很下飯,吃過後還齒頰留香。
  “這樣的小店,你怎麽找到的?”隱竺真是服氣,沈君飛真是到哪裏都靈,明明她來的早多了不是麽,可他儼然一個本地人的樣子了。
  “上網搜,我來嚐過一次,估計你會喜歡。”
  能做的,該做的無外乎陪伴,不存在任何居心的陪伴,這是沈君飛考慮很久後的結論。
  隱竺的頻繁外出,最先發覺的當然是蕭離,一周總有幾天,她不搭他的車回家。有時明明加班到很晚,她也另有節目,出去吃飯,偶爾也會有人來接她。他不知道,那個沈君飛同隱竺的關係究竟怎樣,但是單看隱竺落落大方的樣子,又不像是真有什麽。
  可是,每次看到隱竺向外走,總有種錯覺,好像是從他的身邊走到另一個人身邊一樣,有點失落,有點挫敗,還有點不甘心。
  “晚上走還是明早再走?”明天開始五一長假,他是同隱竺商量回家的出發時間。
  早上隱竺大部分的時間還是會坐他的車。如今,她即時連累他遲到,他也再不敢念她了,好像是怕她因此提出來不跟他一起走了。蕭離有時候也會鬱悶,這麽懦弱窩囊,好像不該是他。
  “我和同學說好了,下班就走。”沒什麽東西需要帶著,所以可以從公司走。
  多不願意麵對,也還是得麵對,遲則生變,她是怕自己改主意。最近,婆婆還是隔三差五的給她打電話,可見吳夜來還是沒同家裏說。而媽媽的電話內容,無外乎催她快點生個孩子,她隻能唯唯諾諾的應著,可也明知道,拖著瞞著,終歸不是辦法。
  昨晚,她給吳夜來打了電話。
  “你打算什麽時候和他們說?”
  “再過一陣吧,我沒時間回去。”吳夜來最近真是焦頭爛額,連裏出了事故,有傷亡。部隊裏麵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有傷亡,最讓人頭痛。本來麽,和平時期,出這種事情,怎麽和家屬交代,對上對下也都交代不過去。人心惶惶,他怎麽也抽不開身。
  拖到今天都沒同父母講,實在是主觀客觀原因都存在。不講,重歸於好還是有可能的,講了,以他的狀況,就等於是難上加難,真正的希望渺茫。是在垂死掙紮麽?連他自己都覺得狼狽,又狼狽得一點不值得可憐。過了這麽久,他也漸漸明白,他的確錯了,也知道錯在哪裏。可糾正錯誤,修補感情,總是要有天時地利,他卻什麽都沒有。隻能在那裏,幹幹的熬著。這種找不到人回應的感受,親身體會過才知道,是那麽令人絕望,又透著無限的寂寥。
  吳夜來本來對自己的情緒調控十分自信,但這次,他知道,他對他自己無能為力。負麵的情緒好像已經主宰了他,壓抑,它就會愈加沉重,釋放,卻似乎是綿延不絕,隻會更加放大。
  “我明天回去,想跟我爸媽說,我覺得是說的時候了。
  “ 還是等我回去親自給二老說明吧。”結婚、離婚,都這麽任意妄為,老人們會有什麽好臉色呢,他不想讓隱竺自己麵對那些。結婚的時候,他們反對,也都是隱竺自己處理的。他記得,因為第一次登門,她爸媽沒給他好臉色看,她當著他的麵大哭了一場,很替他委屈不平。那時明知道,對他都如此,對隱竺也一定不會和顏悅色,她的委屈隻多不少,可他還是什麽都沒說。那時候,是不是拿她的犧牲,她的付出,太不當回事了呢。
  “不用了,我自己說好了。他們實在不諒解,我就躲回來。瞞下去,他們遲早也會覺得不對勁。”隱竺對他的體貼並不領情,不是心變得硬了,而是自然而然的豎起了屏障,什麽都兵來將擋。再者,她並沒有依賴他的習慣,什麽時候都是一個人,什麽事情都是一個人做,這麽久都過來了,那麽多事都過來了,實在是不差這一件半樁的。
  不過,這件事對隱竺來說,真是不容易。所以回來的路上,她一直都在考慮怎麽開口,可估計不論怎麽說,都難免讓他們跟著傷心就是了。說她罵她,她覺得都能承受,最怕是爸媽反過來心疼她。
  上次回家,突然發現爸媽的鬢角都有白發了,心裏酸得不行。他們都退休了,還有什麽操心事呢,無非是惦著她。而她沒做過一件讓他們舒心的事情,畢業這幾年,隻顧著照顧婆家的人,經常從家裏往婆家拿東西。上街的時候,能想著給公公婆婆買東西,卻很少給爸媽買什麽。總覺得他們過得很好,什麽都不缺,需要什麽,會自己買可心的東西。
  現在回想,對他們照顧的也少,陪他們的時間也少,卻還要他們一直擔心,真不是個好女兒。如今,離婚,對於一直努力討好吳夜來的爸媽來說,無疑是很大的打擊吧。是啊,他們為了他們那麽不爭氣的女兒,一直用他們的方式討好著並不中意的女婿。就是這樣,還是離婚收場,他們會比誰都難過吧。這就是自己,又自私,又不孝,但凡是顧慮點他們的感受,也不會做到這種程度。
  “幹嘛哭喪著臉,暈車?”沈君飛開始專注路況,試圖開得更平穩些。
  “沒,二十多歲的人了,才知道對不起父母。”
  沈君飛再瞟了一眼隱竺,“我記得我奶奶說過,欠父母的債都會還給兒女,一輩一輩都是怎麽欠過來的,不用怕沒有還的時候。”
  “你真的這麽想?”
  “不完全吧。他們有他們的期望,我有我的原則,衝突難免,盡量避免。反正長大了,報喜不報憂。”
  隱竺看看身邊的這個男生,他真正是個大人了。或許誰都比她成熟吧,她隻顧著撲奔她的愛情,哪顧得上身邊的人,哪顧得到錯過了什麽。
  “幹嘛,刮目相看?我說的你也別當真,都是說別人來的容易。”
  “怎麽會,肅然起敬。能說出來,總是想過,比我不知強過多少倍了。”
  “別搞得世界末日似的,親情泛濫,拜托你正常點。”
  隱竺閉上眼睛,是以往不正常吧,現在,是要努力的重歸。



  第四十三章
  也許真的是考慮得太多,對著爸媽,突然不知道怎樣說才好,也不知道該期望他們有些什麽反應,期望他們別太生氣,又擔心他們太過傷心。看著他們為了她裏裏外外張羅忙活著,更是讓她恨不得把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話爛到肚子裏,當沒事發生。
  “這孩子,都累成什麽樣了啊,快過來吃飯。要知道你今晚就回來,我和你爸就不先吃,等你回來一起吃了。”退休在家,他們每日就是兩餐,下午三四點也就吃完飯了。
  “你們陪我再吃一口吧。”一桌子菜,她一個人吃真是有點太奢侈了。
  在媽媽的勸說加鼓勵下,隱竺硬是添了一次飯,仿佛多吃這一點,就能馬上在體重上見效果。打高中起,她就沒吃過這麽撐過了。但胃雖然算不上舒服,看他們老兩口心滿意足的樣子,心裏卻舒服極了。
  收拾好桌子,他們三個坐在廳裏,打開電視。雷打不動的新聞聯播,今天已經錯過了,爸爸就坐在一邊,不斷換台找新聞看。媽媽手上削著蘋果,問她:“你直接回家了,和那邊說了麽?”孩子再知道輕重,再懂事,也還是孩子,能不操心麽。
  “爸,媽,”就著這個話頭,隱竺決定把話說出來,“我們離婚了。”
  “什麽?”他們好像沒聽清。
  “你把電視小聲點!孩子說什麽都聽不清了。”
  爸爸手忙腳亂的,竟然反而把音量調大了。媽媽站起身,幹脆過去把電視關了。
  “你說什麽?”
  隱竺心知,他們分明都是聽清了,隻是不願相信所聽到的。
  “我,我離婚了。”話已經說出口了,隻能繼續說下去。
  “什麽時候的事情?”爸爸要說什麽,被媽媽按住,盯住她問。
  “元旦前。”
  “怪不得,你今年過年都不回家,他更是連個電話也沒打過。”媽媽隻說了這些,就進屋關上門。
  爸爸擔憂的看著,又擔心的看看她,“你媽總是失眠,經常好不容易睡著,半夜又會做噩夢驚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她還挺樂觀,說是睡不著正好起來幹活,可家裏有什麽活用得著起早貪黑的幹。現在,恐怕更是難有個好覺了。”爸爸的話裏,有著不容忽視的責備。
  責備雖然並不重,卻已經讓隱竺抬不起頭來。爸爸什麽時候對她說過重話?即使是不顧他們的反對結婚了,他也是暗中支持她的。可見,這次他是真的被氣著了。
  “事情已經這樣了,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你自己的日子,自己好好過。”分明是心灰意冷的疲憊。
  隱竺強忍淚水,“爸……”叫了人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媽媽出來叫她,“進來說。”
  雖然是讓她進屋說話,可卻是媽媽一直在說。“你爸說的是一時的氣話,你婚都離了,也就是這一個家了,我們怎麽會不管你。”媽媽拉著她的手,哭得比她都厲害。
  “怎麽就突然離婚了呢,遇到了什麽事,能讓你下這麽大的決心啊!”說到底,還是心疼她。
  “媽,對不起,對不起……”隱竺此時已經是哭花了臉。
  “跟媽媽說什麽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受的那些苦,熬的那些日子。”孩子當然不會隨隨便便就離婚,她想來想去,考慮的是由她去還是再勸勸。
  “媽不知道,你們倆遇到什麽事,出了什麽問題。可能因為一兩件小事,就覺得過不下去了,遇到大事,反而會堅持。兩口子過日子,總有一點一滴的小事,會把傷疤填平,忍過一時之氣,也就真的會過去。”
  “你爸爸看起來是好丈夫,好爸爸吧,一輩子都頂著模範的名頭過來的,一樣有牽扯不清的蘿爛事。”
  “”媽!隱竺驚訝極了,在她看來,最不可能出狀況的就是爸爸這種了。
  “你上大學那幾年的事情。那時候你爸的年齡在那兒擺著,不可能往上走了。權力卻還有一些,自然有人會貼上去。他可能也覺得生活一成不變,過於單調?”媽媽的陳述很輕鬆,仿佛不是說著身邊的這個人,是在聊別人家的事情。
  “我那時更年期,正是身體不舒服,脾氣焦躁的時候,你爸是能躲就躲,常常是我一個人在家。”
  隱竺拿過來紙巾盒,抽紙給媽媽,兩個人對著流淚,對著擦。她知道,這些話媽媽一定沒和任何人提過。
  “那時候,要不是為了你,我真想離了算了。那女的張狂得很,會趁你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時不時的打電話過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很難睡好。”
  “後來呢?”這也沒幾年的事情,隱竺很責怪自己,竟然一點也沒察覺爸媽有什麽不對。
  “有什麽後來。我不肯離婚,他退下來了,誰還會不離不棄的死纏著一個老頭?”
  “媽,那你心裏……”落下失眠的毛病,心裏怎麽會好受。
  “沒你想的那麽嚴重。剛知道的時候,覺得被背叛了,覺得天都被掀了個個兒似的。可過去了,真的就過去了。你爸好像忘了。我也好像忘了。有時候去超市回來,兩個人扶持著過馬路,我心裏偶爾還挺美的,這老伴兒,不是挺好的。”
  “那你不還是睡不著?”
  “這個慢慢調理吧。我在家待著,也沒什麽事兒不是,睡得著就睡,睡不著就幹點兒別的,等困了再睡。”
  媽媽好像真的不那麽在意,用紙擦幹臉,又說:“不管這個人有什麽問題,有這麽個人,還是好的。”
  “媽,我明白。但這個人,不一定非得是吳夜來。”隱竺一點兒也想想不出來她和吳夜來老來伴兒的樣子,她的等,是要在等的時候也覺得幸福,並不是真是要等到老了,去守著這個人。
  媽媽顯然誤會了,“原來是這樣。”自己的孩子,總還是偏著的,“這次要慎重。”
  什麽這次那次的,婚姻,能那麽義無反顧的撲進去,恐怕也隻能有那麽一次吧。再換個人,再換個時間,就不僅僅是慎重的問題了。要不要結婚,有沒有必要結婚,這才是她會想的吧。
  這個假期,誰打電話來她都沒出去,一直陪著爸爸媽媽。以往,總以為他們都是不倒的靠山。好像是到了現在才突然明白,父母也是需要她陪,需要她照顧的。
  但靠山還是靠山,回程的時候,隱竺還是有卸下所有負重的輕鬆。所有的煩惱,好像丟到了山那邊,與她再沒半毛錢的關係。



  第四十四章
  蕭離覺得,馮隱竺回來後,整個人都輕快了許多,也勤快了許多,連帶著辦公室的麵貌都為之一新。有時候連他這個當上司的都覺得,自己是在她的鞭策下工作,“這個不著急,不用那麽趕吧。”他得用商量的口氣。
  隱竺反過來教訓他,“有時間就做,省得周末還要加班。”她想把周末的時間空出來,要麽回家陪陪父母,要麽學點東西,充實下自己。她的人生總不能真的兩點一線,全奉獻給公司吧。
  “馮姐,你周末有約會啊!”不用蕭離問出口,自然有比他好事兒的包打聽。張玥是有私心的,她想把自己的一個表哥介紹給馮隱竺,可她明明沒有男朋友,卻總推說沒時間,不肯見。
  隱竺能不知道她怎麽想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對了張玥的眼緣了。她張羅好幾次要給她介紹了,明明一個小姑娘,比她還小兩歲呢,偏要給她做媒。她推了幾次,沒辦法,隻好說了,剛剛離婚,沒這個心思。本以為這樣,她總會斷了要給她介紹的念頭。總不能明說,自己壓根兒沒想在J市找,還是要回家的。可張玥又說,隻要見一麵,成不成那又另說了,好像要完成什麽任務一樣。
  “我想回去陪我媽看牙。”
  “看牙啊,你讓你媽媽過來看吧,我哥就是醫生。”
  張玥說完,蕭離和馮隱竺無語對望。她自己也覺得唐突了,伸了伸舌頭,“我是太著急了啊,我著急,不也是為你們著急麽。這麽合適的兩個人,偏偏見不到。”看看周圍出去吃午飯的人還沒回來,她又說:“馮姐,我哥人真的很好,你就見一次,見了覺得不合適我再沒二話。”
  蕭離自覺的回辦公室了,這種話題,他得回避。雖然搬動自己的腳好像比搬個人走都要辛苦,克製自己打斷這個話題的衝動,又好像更難一些。
  隱竺這邊也應付得無比艱難。把什麽底都泄給張玥了,她還不死心,也真是讓人沒有辦法。後來,她到底是答應這周找個晚上見一次,她若不答應見一次,張玥總不肯死心。就像張玥說的,大不了當是找個醫生谘詢一下鑲牙的事情。
  真正見了麵,才知道,自己被誤導了,鬧了個大笑話。
  張玥帶她到茶樓,簡單介紹了一下,就撤退了。張玥的表哥賈雷看上去就很像個醫生,怎麽說呢,就是看起來特別權威,特別鑒定,反正是很符合隱竺對醫生的印象。
  賈雷隻客氣的詢問她要喝什麽茶,一一點好之後,就沒什麽話了,並不熟絡。隱竺見他這樣,也就放棄了一上來就坦白自己離過婚的念頭。
  來之前,她擔心那位聽上去條件就很好的表哥,是被張玥匡來的,沒把自己的事情都同他講清楚。但是現在看看,好像不用多此一舉了,對方看起來也沒有多高的興致。如果真的都想張玥同她講的,那麽這個賈雷的條件真可以說得上是優秀。名牌大學畢業,品貌端正,家庭條件也不錯,有房有車,簡直是無可挑剔。要真是說了,反而像是生怕被人家看上似的,自戀得有點過了。
  沒什麽話可聊,隱竺隻好真的把媽媽的牙拿出來當話題,畢竟是他的專業,相信不會讓他太無聊。總要撐過半個小時左右吧,第一次相親,沒有任何相關經驗,隱竺也拿捏不好這個尺度。
  幸好這個賈雷,雖然看起來不大好說話的樣子,對待患者家屬還是很有耐心的樣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涉及太具體的問題,他也說,這要看附近幾顆牙齒的情況,不能隨便下結論。
  隱竺忙著描繪她所見的媽媽口腔的大致狀況,沒注意到賈雷表情的變化,他一直保持的專業表情,已經有了絲裂縫。她知道了鑲個牙絕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也知道了鑲牙的大致過程,收獲很大。都說家裏是要有個大夫的,這個專業,同生活真是太息息相關了,省心省事,好處多多。
  “要是你是在太擔心的話,不如帶你媽媽來我們醫院看看。我隻在牙科待過一個月,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技術、材料之類的,應該是有很大變化了。”
  這下隱竺傻眼了,“敢情您不是牙科大夫?”
  “我是心外科的。不過我和那邊的大夫也都很熟,幫你們找個好大夫還是沒問題的。”
  隱竺的臉不可避免的處於火燒狀態之中,自己盯住一個心外科的醫生沒完沒了的考他有關鑲牙的問題,真是窘的不能再窘了。
  連聲道歉之後,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不都是因為緊張麽,隱竺的喋喋不休,賈雷的不懂裝懂。
  笑過之後,兩個人才真正轉入正題,交談,真正的交談。隱竺總算是搞清楚為什麽張玥一點不介意她離過婚的事實了。
  賈雷交了一個女朋友,是他們科的護士,不隻離婚了,還帶著一個孩子。他想結婚,可家裏人怎麽也不同意,舉家上下一致反對。原因無外乎是學曆偏低,工作不穩定,他們那兒的護士大都是聘的,收入主要靠獎金,基本工資很低的。離過婚、有孩子更是提都不用提的障礙了。賈雷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講的很清楚,在他看來,結婚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喜歡就好。當然,家人他也不能不顧,所以還是出來應酬。
  隱竺理解的點點頭,但也就是理解罷了。越艱難的愛情,越會讓人執著。隻不過她再不會感同身受,心有戚戚。她的執著沒換來幸福,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在沉溺中收獲快樂,她爭取獨善其身,但是她祝福。
  在隱竺表明她樂見其成的態度後,他們聊的很愉快。當然不是拘於婚事這一個話題,相親不成也不代表會麵就因此變成傾訴大會。
  經過了一周的時間,爸媽好像都已經接受了她重歸單身的事實,都不再提這件事了,也沒有再找前親家談談的想法。這讓隱竺鬆口氣的同時,不由得檢討自身,怎麽這個婚姻說完就完,任誰都沒有出力挽救一下的意思呢。
  再見到張玥,已經是周一了。她不無懊惱的說:“我哥說,什麽都跟你說了,徹底沒戲?”
  隱竺笑笑,“即使什麽都不說,我看也是沒戲。”
  張玥不好意思的說:“馮姐,我不是對你故意隱瞞,也不是存心非要攪了賈雷的好事。實在是那個女的太囂張了,誰都不放在眼裏。你說,這是結婚啊,她頂著我家人來,能有什麽好結果。真不知道以她的條件,比我哥還大幾歲呢,怎麽就能那麽張狂。”
  隱竺不由得感歎,“因為被愛著唄。”
  離婚,對隱竺的影響,其實並沒有涉及到再次擇偶的自信上,因為她完全沒有在出發的想法。離婚,在她看來,就是她和吳夜來兩個人的事情,說大了,也就是兩家人的事。她沒覺得離婚對自己來說,會成為缺陷,也同樣不覺得對別人是問題。所以,她的感歎,並不是聯係到同是失婚的身份,隻是很羨慕同樣身為女性,別人就能遇到有決心排除萬難也要在一起的愛人。自己呢,隻是在愛情的劇場裏麵,自導自演。



  第四十五章
  這個雙方都沒有什麽意願的、碰頭式的、實在算不上是相親的相親,很快就被隱竺忘到腦後了。她是沒當一回事,可有人卻很放在心上呢。
  隱竺去相親,除了張玥,知情的人還有一個,蕭離。雖然隱竺那天就是下了班同張玥一起走,連衣服也沒換,並沒有多鄭重其事。可蕭離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卻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寡情。
  她沒辦法停止他對隱竺的瞬間冒出來的種種揣測,不甘獨守空閨的寂寞,掙脫枷鎖後轉身就開始尋覓。從一開始,大概就是他誤會了,她也許不是那個需要被同情的吧,頓時有種被愚弄的感覺。往日對她的帶著些許敬意的好感,在這種無法遏製的帶著惡意的揣測中,被擊得灰飛煙滅。
  這樣去揣測一向賞識的夥伴,並不是蕭離的習慣。但對隱竺的期望,僅僅止於夥伴麽?他明知道不是。所以,即使他違心的強加給馮隱竺水性楊花的標簽,用以勸止自己向她滑落的心,卻還是止不了他的鬱悶。
  是的,他很鬱悶。鬱悶的看她去相親,鬱悶的看她和那個所謂老同學雙入雙出。更鬱悶的是,不論他怎麽貶低她,同她又有什麽相幹,都改變不了他僅僅是她的上司,這個清楚明白又那麽缺少曖昧可能的可悲的事實。
  他覺出了可悲,就更加生自己氣。他的氣因隱竺而起,對隱竺當然也擺不出什麽好臉色。每每看到隱竺,就難免更加麵目可憎,對其他人倒是還能揣著平常心一貫待之,這兩相一比較,差別就懸殊了去了。
  這天,有個會議改期,隱竺在日程中已經做了調整,但並沒提前特別說明。蕭離設定了重要日程提醒,因此第二天他沒到公司,直接去了會場。
  要在以往,這也不算是什麽大事,大不了就是他白跑了一趟,耽誤點上班時間。可這次他大發雷霆,“馮隱竺,這麽大的事情改期,都是要通知到與會人的,你是怎麽做的?!”
  看到蕭離怒氣衝衝的進來,直接把她喊進辦公室訓人,隱竺就知道不好,蕭離這些天沒事兒都要找她的茬,今天的事情看來是很難善了了。
  昨天隱竺接到通知時,蕭離去了局裏,在那邊直接下班。最近這段時間,她就沒在他那裏看到過好臉色,自然很不情願下班後還去主動接觸他。能免則免,能省則省,就是她目前的對上準則。所以,她的確是很不盡責的隻是發了條短消息給他。看來,他是沒收到或者是沒看到,才有今天這般的雷霆震怒。
  同蕭離,她本以為兩個人已經基本上確立了相處之道。兩個人的關係,於公於私,都算得上處得不錯。前一陣,她甚至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回護之誼,心裏不是不感激的。所以,她並不知道,蕭離突然這樣,到底是為著哪般。
  但是,過了頭幾天的摸不著頭腦以及嚐試緩和關係的挫敗,隱竺也接受了不受上司待見這個事實。她回想,是不是有些太心安理得的接受別人的好意了,覺得誰對她好都是應該的,表現得恃寵而驕,什麽時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可既然是不自知,她想破了腦袋,也是一無所獲。
  蕭離這邊可容不得她在這個時候還冥思苦想狀,見隱竺沒有反應,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這也是史無前例的事情,以往,怒形於色他都不屑為之,在他看來,禦下需要的隻是洞察。做到心中有數,該怕的人自然會怕,該收斂的人自然會收斂。可是,如今他怒如莽夫,卻又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隱竺被嚇得輕呼出聲,“對不起,蕭總,是我疏忽了。”錯了就是錯了,心裏對蕭離多少是有些公私不分了吧。好像是朋友間有了矛盾,她避著,卻也是有賭氣的成分在裏麵。公事公辦不就好了?隱竺暗暗下決心,公事上力求盡善盡美,讓他揪不到錯處也就是了。
  蕭離被自己拍桌子的聲音也嚇了一跳,他這是怎麽了,何至於啊!隱竺道歉了,他就順著台階下台了,“你知道就好,這種事,應該屬於低級錯誤,實在不是你該犯的。你先出去吧!”
  隱竺唯唯諾諾的出去了。蕭離看著拍紅的手掌,這一下,真是把他自己給拍醒了。他這是幹什麽呢,一再的把私人情緒帶入工作中,難道還是煩惱的少年麽,把持不住,任自己這麽混亂下去?明擺著,馮隱竺對他的影響巨大,導致他的破壞力也巨大。要麽,就俘虜她,同化她,讓她再難生事;要麽就消滅她,驅逐她,讓她再沒機會。打定了主意,心頭的那團無名之火果真慢慢的熄滅了。
  當然,他隻是確定了兩個可行的解決辦法,至於究竟選哪個,怎麽樣去做,仿佛都是小事,根本不需要擔心了。
  隱竺驚訝於蕭離反常的雷聲大雨點小,所以一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生怕這個晴雨多變的上司什麽時候再抽邪風,翻小腸。以前深藏不露、高深莫測、笑裏藏刀多好,如今的感覺是,名門正派的高手實際上是魔教中人,可怕的是,隻有她一個人有這個覺悟。
  這樣的事情,她沒辦法和同事提,所以唯一能談話的對象,也就是時不時出現的沈君飛了。
  隱竺說的時候,並沒有多義憤填膺,隻是很困惑罷了,不知道到底是行差踏錯了哪一步。所以身為聽眾的沈君飛也就是姑且聽之,任她發發牢騷。
  在他看來,隱竺這個上司無形中也是做了件好事。馮隱竺對工作全心投入,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療傷辦法。雖然她絕口不提吳夜來,似乎離婚的陰影也慢慢散去了。但是,不論是言語或者動作,她總會偶有斷續,那瞬間的閃神,總還是那一個原由,隻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她非要表現得若無其事,她很好,那麽,他也隻能配合著,讓她這麽無事下去。
  “飛人,你說我回去讀書好不好?”
  逆來順受也不是長久之計啊,換不了上司,也隻能換個工作或者幹脆換個活法了。工作了幾年,正是覺得有些氣悶的時候,能回到校園,應該會好很多。存著這個心思,麵對蕭離的挑剔,她才能雲淡風輕得起來,不然,早委屈憋悶得要吐血了。以前,也不是沒受過委屈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蕭離給的委屈,特別讓人難受,總帶著被朋友背叛的感覺。是啊,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已經把蕭離當成朋友,關心,也期望被關心。黑著就東挨一下西挨一下,怎麽也是難過。
  沈君飛沒有理會隱竺無厘頭的問題,一時一世之間的差別,相信不用他提點,她也很快就會明白過來。
  當然,馮隱竺的確也就是偶然動那麽點小心思,很快就忘記了,原因無外乎待遇有所改善。蕭離突然恢複了冷靜,恢複了大家風範。他不刻意為難,隱竺的日子自然好過很多,去意也就漸漸消退了。
  蕭離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先要和隱竺道歉。破壞關係,一朝一夕即可,但若想改善,就非一日之功了。所以隱竺一天早上,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麵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禮品盒,打開看,是一瓶gueoo的香水。隱竺挑挑眉,也虧得蕭離能想出來,送這個給她來求和。
  她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這款分明就是她曾用過的那種。味道是她一貫很喜歡的清新的香氣,但缺點是持久性很差,所以她也隻買了一次,就又換了別的牌子來用。那都是來J市之前的事情了,難為蕭離還記得,還懂得用這個借題發揮。
  果真,裏麵附了一張卡片,“願香氣消散時,與你,隻留下恬適。”一字一句,都足見誠意。



  第四十六章
  所以,當晚,隱竺沒有異議的上了蕭離的車。老板伸出橄欖枝,再怎樣,也是不能坲了人家的美意的。
  置身在輕柔的樂曲中,想不放鬆都難。
  “我的道歉有效果麽?”
  才鬆懈了下,隱竺忙打起精神,翻雲覆雨好變天的就在對麵,怎麽能輕易放鬆呢。“哪有至於要道歉的事情啊。禮物我收到了,謝謝。”
  點好了菜,蕭離才突然問:“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隱竺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問,隻好沒半點猶豫、又籠統的說:“很好。”說完,她才發覺,自己逢迎拍馬原來也可以這麽真誠。對蕭離的感覺,其實並不是用好這個字可以概括的。當然,他也不是不好。而是對他的印象太複雜,分很多麵,很多層,當然不可能一言蔽之。
  蕭離追問:“哦,怎麽個好法?”
  隱竺隻好曆數,“有能力,工作中身先士卒,一絲不苟。對下屬很關心,對上級不卑不亢。”她決定單從工作角度出發,他到底人如何,哪裏是她好評價的。
  “不是讓你評價我的工作表現,我是問你,我這個人,怎麽樣?”蕭離不容她偷換概念。他今天既然有所行動,就斷然不允許自己铩羽而歸。
  隱竺看了看蕭離的臉色,他沒什麽表情,說話的時候手一直輕叩桌麵,看似並不在意。但隱竺知道,他應該對她的回答很重視,這是他應對大事時的習慣性動作。
  看來打太極是不成了,“工作中的你,我見得比較多,別的我其實也說不大好。”
  說不好,看來是也得說了。“您聰明、鑒定,有感染力,也有號召力。您很幽默,有時候也會恰到好處的體貼。在公司內外,人氣都很高。”加上最後一句,顯得客觀些。
  的確有很多人向她打聽過這個老板的事情。拋開別的條件不談,他這個年紀坐在這個位置上,前途無量,自然會有太多的人惦記了。可對於上司的私人事情,她寧可得罪人,也謹記要把嘴閉好。
  蕭離似乎也被她最後一句勾起了興趣,“人氣?”
  隱竺點點頭,相信他明白人氣是什麽意思。她可一點兒沒有將誰對他有興趣一一道來的打算,上司的私人事務不參與,這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務。
  “這裏麵有你麽?”蕭離的問題出人意料。
  “我?我要是有非分之想,您也不會放心讓我坐在那個位置上了。”條件好,明擺著,誰都知道,但他們並不知道,好也要適合才行。
  這個回答,蕭離不意外,隻是依舊多少有點失落。哪怕她猶豫一下再回答,他也會舒服一點。
  “馮隱竺,我對高人氣沒興趣,我從來隻對自己選擇的有興趣。”
  蕭離停下了他手上的節奏,再要開口,但是,隱竺出聲打斷了他,“蕭總,上菜了,您小心著點。”
  馮隱竺雖然沒有多少被追求的經曆,但好歹有過一次被好友表白的經驗。蕭離的話,鋪墊到這個程度,不是她自作多情往自己臉上貼金,她擔心任他這麽講開來,真要不成功便成仁了。
  蕭離也真是處變不驚,他微微一笑,向後坐穩,等菜擺好,就示意隱竺可以開始吃了。仿佛之前說的那些話,隻是純閑聊,繼續不繼續下去,對他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隱竺也樂得當鴕鳥,雖然她知道,被揪出來,就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果然,筷子剛剛放下,蕭離就搞突然襲擊了。
  “馮隱竺,在我發現之前,我可能就已經很喜歡你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蕭離並沒有盯著隱竺,反而隻是看著隱竺因緊張交握的雙手,然後才抬起頭,望著她,“不要急著跟我說你的想法,不要著急和我撇清關係。有時候,搞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不比想明白其他人更容易。”
  麵對蕭離,雖然有職位上的上下級關係,在心理上,卻沒有麵對吳夜來的那種仰視,對話似乎更興平氣和,也更能表達得確切些。
  “我同意,想什麽,想要什麽,即使是自己的想法,有時候也要抽絲剝繭般的慢慢發現。”的確,人有時候,並不是善變,往往隻是被自己蒙蔽了。對於蕭離的這個觀點,隱竺是讚同的。“但這個問題,我不需要考慮。”
  隱竺覺得她在感情上的不順利,過錯絕大部分是她自己的,但吳夜來也錯在心軟。這種心軟導致兩個人之間拖拉著有了感情,即使是不那麽喜歡,衝著這種感情,也就對付著結婚,對付著這麽過下去。她深受其害,因此不願意讓蕭離有任何誤解的可能。
  “我對你,沒有任何其他想法,再怎麽考慮,也不會改變。”
  在隱竺看來,愛情,就該是一見鍾情式的。當然,這種一見鍾情,並非要拘泥於這個一見。關鍵在於,是要在某個瞬間鍾情於他。這種感情,並不是你情我願後,就能在生活中培養出來的。對待愛情,隱竺是奉行神秘主義的,會愛上誰,愛著誰,都是注定的。考努力去達成的,又怎麽可以稱之為愛情。
  當然,隱竺並不否認,蕭離作為異性,是十分迷人的。在以往的相處中,並不是沒有刹那的迷離與歡喜,長久的相處下去,未必沒有機會去鍾情。
  可鍾情也要有個前提條件,就是尚未鍾情,起碼對隱竺來說是這樣。她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人,並不是離婚了,就能真的把這個人清出去。他還是在那裏,填不滿,卻也依舊是在那裏。假以時日,或者能慢慢遺忘?隱竺並不確定。
  石芷前兩天還在電話裏麵循循善誘,戀愛是失戀療傷的聖藥,要用開始去終結。她後麵的那句話,就說得很直白了,“不要指望喜歡得超過從前的那個才開始,有點那個意思就可以了。目的不是真要愛上誰,目的是振作精神,為以後能再愛上誰,過上幸福的日子熱熱身。”
  聽她的語氣,應該是有了開始。最近的假期,都不見她的人影,總是出去旅行,不知道她是熱熱身,還是愛上了誰。隱竺的判斷,是有傾向於後者。石芷一定是認為再一次的戀愛一樣會幸福,才會這麽勸她。
  蕭離坐在那裏,好像突然失語。連一秒鍾都不願意多考慮的拒絕,他不知道,他還能說什麽。不是沒料到她會拒絕,隻是沒想過是這樣好不婉轉又不留餘地的拒絕。
  車子駛回小區,停下。
  “馮隱竺,你是對我沒有其他想法,還是對除了他以外的異性都沒有其他想法?”
  “這有什麽區別麽?”
  “區別就在於,你有沒有認真的考慮過和我在一起的可能。”
  蕭離在短時間內,已經重新找回了自信,也找回了他所想表達的。並不是要勸說她接受,隻是希望能讓她正視問題,而不是繼續在舊日的氛圍中消沉。工作中的神采奕奕並沒有帶動她的心情,隱竺的快樂像是被壓在山底,無跡可尋。
  隱竺有點驚訝於蕭離的敏銳,她的確是對任何異性都沒有想法,包括他,也包括吳夜來。如果喜歡的結局,就是那樣的婚姻,那麽,她寧可不抱任何想法的隻喜歡就作罷。
  衝口就要說的是,是否區分開來考慮,對她來說都是沒有差別的。可是,看看蕭離的臉色,她還是把話咽了下回去。這不是別人,是上司啊,處理得不好,讓他覺得失了麵子,遭殃的還不是她麽。、
  蕭離見她欲言又止,心知這個時候,她不會有第二個答案,差別隻在於拒絕的力度而已。“很晚了,回家休息吧。這件事,不著急。”
  之所以明知道隱竺的傷口還沒愈合,卻還要著急說出來,蕭離不是沒有一點考量的。與其在固若金湯的情況下攻城,不如選這個時機滲透會多點勝算。當然,他沒有想到,情況會是這般明朗。馮隱竺在感情上,竟然是不肯有絲毫的含糊。所以,他也隻能自說自話的給自己留點希望,盡管明知遙遠而渺茫。



  第四十七章
  那晚的事情,在兩個當事人刻意的掩飾下,就此被揭過去不提。
  蕭離對於隱竺是誌在必得,但並不想把隱竺逼得太緊,露了破綻便宜了別人。盡管不提,但總是有點心照不宣的意思,後續的,他自有計較。
  隱竺是覺得,與工作相關的事情,萬不能兒戲。所以,她還是用以往的態度來工作,來對待這個上司。可她自己也知道,還是有了變化。摻雜了私人情緒在裏麵,他看起來更可怕了。
  周末,隱竺搭沈君飛的車回家,路上總有點魂不守舍。沈君飛也就放棄了和她聊天的念頭,收聽路況信息,專心開車。
  隱竺被公布的一串違章車牌號煩得回過神來,“我怎麽有種坐在出租車裏的感覺?你竟然還聽這個電台,服了。”
  “今天有點累,沒個聲響,我怕我睡著。”廠子裏麵出了點事情,他連著熬了幾天了。
  “你不早說,”隱竺緊張起來,雖然今天天氣很好,天色也還早,但這個時間,高速上麵正是車多的時候,反應快慢對安全很有影響。“咱們坐火車,或者明天再回來也行啊。”
  沈君飛伸手關了了音響,“真擔心,就和我說說話,前麵就出高速了,沒多遠了。”
  隱竺還不放過安全教育的機會,“酒後駕車、疲勞駕駛都是開車的大忌,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現在這種行為腳草菅人命。”
  “噢,菅誰了?你別窮緊張,開了多少年車了,我心裏有數。”沈君飛根本沒當回事。
  “菅我了啊!保不齊還有哪個倒黴的被你撞上,也捎帶著菅了。你死不足惜,可惜了我們了!”
  話說完,隱竺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沈君飛已經在那兒爆笑起來,“馮隱竺,你怎麽什麽都敢說!”這台詞可不是他設計的,沒想到隨口說說,也能有這樣的引申效果。這樣過分的玩笑,他一向是不敢和隱竺開的。
  隱竺馬上明白了沈君飛在笑什麽。羞臊歸羞臊,她也不是不解事的小女孩了,倒也沒真的惱羞成怒,“笑吧,笑吧,跟你這種沒文化、沒常識的人,我就多餘說這些!”
  沈君飛又笑了一陣,才收斂起笑意說:“馮隱竺,你要總是這麽放得開,就沒那麽多煩惱了。”
  隱竺點點頭,很受教的樣子,“對,我就沒皮沒臉,沒心沒肺,天天也就傻樂嗬了。”不是不知道自己變得喜歡鑽牛角尖,把自己鑽得孑然一身,把身邊的人的生活也鑽得一團亂,首當其衝卷入混亂的就是吳夜來。
  照片事件,隱竺沒跟任何人提過。怎麽想都是,要是被人知道,她為著這種屁大的事兒就離婚,非得捶死她不可。離的時候好像是有理有據,可真正回過頭想,算得上事兒的也就這麽一件。
  真的像媽媽說的一樣,時間長了,什麽事情都會過去。要是真的沒分開,恐怕現在自己早就上趕著和好如初了,雖然好的時候,也沒見有多好。隱竺辨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是有點難舍還是有點慶幸呢?
  搖搖頭,製止繼續想下去的念頭。再怎麽樣,大不了兩個人也是互不相欠,怎麽就吳夜來變成被害者了呢?有她沒她,對他來說還不是一樣。馮隱竺,你別太拿自己當盤菜好不?隱竺在心裏教訓著自己。
  “離變傻還且有一段距離呢,你還得努力。”沈君飛又是一副憋著笑的樣子,看起來就很欠揍。
  “我要是真傻就好了,省得煩了。”
  “你們頭兒又折磨你了?”沈君飛有個工作團隊,大家都這麽叫他,所以他一般也將這個稱呼套用在所有級別的各類上司頭上。
  隱竺把車窗關小些,才開口,“比那個可怕,他說他喜歡我。”這樣的話,她總不能對著窗外大喊。
  沈君飛並不意外,那個蕭離那麽反常,沒有古怪才奇了怪呢。“這麽神奇?對你不再施行暴政了?”
  “我怎麽辦啊,我不想幹了。”隱竺忍不住噘嘴,這頂頭上司的花樣層出不窮,一轉眼就從剝削者變成愛慕者,她實在是適應不良,連帶著都有些消化不良。
  “那就別幹了。”沈君飛想了想說:“你不想答應他,就注定討好不了他。像你這種情況,還調換不了工作崗位。與其這樣尷尬別扭的共事,不如撤出來。”
  “那我不是很無辜麽。”隱竺盡管知道沈君飛說的是事實,目前的情況,想在蕭離那兒想皆大歡喜,是不大可能了。但她總覺得為這種事情離職,有點委屈,總幻想著能忍一時就風平浪靜。
  回家是打算著轉換個場景,好好休息一下的。這幾天對著蕭離,說什麽、做什麽都要反複推敲來著,累得馮隱竺是個細胞就要罷工。到了家,媽媽偏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讓她不得不從幹燥柔軟的床上把自己拎起來。
  “媽,怎麽了,家裏有什麽事麽?”
  “你們離婚的事情,還沒和公公婆婆說呢?”媽媽的話,雖然是問句,但是語氣是肯定的。
  “他說等他去說,不用我管。”爸爸媽媽這裏已經說清楚了,所以隱竺就沒再催吳夜來。畢竟什麽時候和家裏說,要看他自己的安排,同她也沒有多大關係了。
  她減少了往婆婆家打電話的次數,但一兩周總會打一次,婆婆他們偶爾也會打過來,所以一直有聯係。
  她知道吳夜來回過一次家,但隻住了一晚就回部隊了。婆婆當天晚上打過電話要她回去,還讓吳夜來自己和她說。從婆婆喊他過來接電話開始,隱竺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都要把話筒震掉了,等到他的聲音傳過來,更是連氣都不敢喘,生怕他發現她的過度緊張。
  幸好吳夜來隻是叫了她一聲,然後就沉默。她應了他一聲,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兩個人就這麽的無言以對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嗯2,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我再給你打電話。”
  當然,不會接到他再打的電話了。雖然明知道這樣,明知道那句話就如同“改天一起吃個飯”之類的一樣,都是句再標準不過的客套話了,可她還是不爭氣的為此擔心了一陣。擔心他真的打電話過來,不知道怎麽應對,是冷言冷語還是平淡以對?更讓她擔心的是,他會不會真的再打來。
  媽媽皺著眉頭,“之前沒說,就等一陣再說吧。”
  “怎麽了?”
  “ 我今天和你爸爸去醫院開點藥,遇到你公公了,說你婆婆正住院呢。你公公忙著回家取什麽東西,還要趕回來給你婆婆買飯,我們沒說上幾句。他隻是一再的說不讓告訴你,怕你們擔心。我琢磨著,他們可能誰也沒告訴。我和你爸想明天去醫院,看有什麽能榜上忙的,反正我們倆在家裏也沒什麽事情。以前,兩家走動的雖然少,可你公公婆婆包括他奶奶都是挺好的人,對你也好,總是當過一家人的……”
  媽媽沒再說下去,可隱竺明白,她可能是覺得離婚這件事是自家理虧。要是能為吳家做點什麽,她心裏也好受些。
  “媽,你們明天去吧,我這就去看看。”隱竺說著話就往外走,“是一院對吧。”那裏他們有熟人,一直在那裏開藥。
  婆婆的身體一直不好,血壓高,心髒不大好,都是老年病。但到要住院的程度,都不告訴他們,估計是婆婆的主意。她一向好強,不喜歡給人添麻煩。自己有個小病小痛的,從來就不當一回事。
  打車去醫院的路上,隱竺想起得給吳夜來打個電話。幸好,他沒關機,電話很快打通了。
  “ 吳夜來?是我。”隱竺隻聽他“喂”了一聲,就忙說:“媽住院了,具體情況我現在還不清楚,是我媽他們在醫院恰巧遇到爸了。我在去醫院的路上,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前麵德爾那些說得還算鎮定,可最後的這句,習慣性的露出些心虛。以往家裏的事情雖然也是指望不上他,但是有什麽大事都是要他拿主意的。
  “你別慌,”吳夜來好像知道隱竺有點亂了方寸,“我這就請假,爭取盡快回去。我一直開機,有事你再打過來。”
  “好,我到了,回頭再說。”隱竺的心安定下來,他能回來就好。



  第四十八章


  到了醫院才知道,婆婆是要動手術。婆婆說咽喉附近一直有個小瘤,但是不疼不癢的,以為是小粉瘤,她也沒在意。前一陣發現這個小瘤有點長大了,還影響吞咽,所以才決定來醫院割掉。開始的時候,以為是可以在處置室做的小手術,根本沒打算驚動他們。到了醫院,一係列的檢查下來,才說得住院等手術排期。
  “你怎麽趕回來了,這個怪你爸,沒說清楚。我這個是小手術,估計是不住院不給報銷,所以才掛個床。前幾天都沒有在醫院住,打個針就回家了。你告訴小來了?”婆婆嘴上雖然說不用他們回來,但是能看出來,她很高興兒子媳婦都能回來。
  “嗯,他已經在路上了。”查婆婆所住病房的時候,隱竺到醫生值班室已經問過婆婆的病情,不是依婆婆說的那麽簡單。她的瘤是長在甲狀腺上,需要切除。之後要做切片,做病理,才能作後確定性質和狀況。 走廊上人來人往的,況且在電話裏麵說也說不清楚,反而讓人擔心。她隻好給吳夜來發了消息,“媽明天手術,是甲狀腺瘤。一院住院處417病房。”
  發好消息才走了兩步,吳夜來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我上車了,你是等我,還是先回家?”
  “我等你。”
  結束了簡單的對話,剛好找到病房。六人間的病房,還加了兩張床,不大的房間,滿屋子人,條件是在是差的很。
  “你吃飯了沒?先去吃飯吧,樓下的食堂做的菜還不錯。我這裏也不用這麽多人陪著。”婆婆攆她。
  看婆婆的樣子,是真沒把手術太當回事,隱竺也不敢表現的太緊張,聽話的下樓吃飯了。媽媽那邊得打電話告訴一聲,都惦記著呢。
  吃完飯回來,把公公勸回家,隱竺自己樓下來陪著婆婆。晚上沒有針,明天一早有術前的檢查要做,所以網上得留在病房。 婆婆躺在那兒,笑眯眯的聽隱竺和她聊天。婆婆一向是不多話的,偶爾有些話題她感興趣才說幾句。隱竺揀工作上一些有趣的事情講給婆婆聽,把周圍的人都逗得哈哈笑。
  “歇會兒吧,喝口水。”婆婆遞給隱竺一瓶飲料,是她常喝的綠茶。一定是趁她出去吃飯的時候,讓公公去買的。
  “媽,我不累。”隱竺秉著少說少錯的原則,話題都繞開吳夜來走,實在不輕鬆。
  婆婆卻說:“坐車趕回來怎麽會不累,你也回家吧。我這兒什麽事兒都沒有,小來得半夜到家,你們都明早再來。”
  隱竺不肯走,後來婆婆親自下床推她出門,“快回去吧,這裏沒你們睡覺的地方。明天手術後,你們願意陪再陪我好了。別忘了給小來打電話,讓他直接回家啊!”
  隱竺在醫院走廊站了好一會兒,才往家走。婆婆的良苦用心,她怎麽會不明白,無非是想讓小兩口多點時間在一起,不願意他們隻在醫院守著她。要是老人們知道他們已經離婚,一定會倍受打擊吧。晚上怎麽也是得回婆婆家住,手術前後,不能讓老人們再擔心。
  吳夜來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了。在房間裏麵看到隱竺,著實的鬆了口氣。馮隱竺還是肯替他著想的,一直也是個稱職的兒媳婦,想到這些,他仍不住又走近了些,停在了床頭。
  隱竺根本沒睡著,時隔大半年,再回到這個房間,又知道吳夜來隨時可能回來,她怎麽睡得著。等到屋裏沒了聲響,隱竺睜開眼睛,卻不防直直的看到了吳夜來的眼裏。黑暗中,他的眼睛閃著光亮,眼神深處卻是隱竺讀不懂的層層疊疊。閉上眼,在睜開看去,吳夜來已經不再眼前了,好像剛剛的畫麵隻是她錯覺。
  又過了一會兒,身邊一陷,是吳夜來躺了上來。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把手伸過來,摸到了她的,握住。他是怕了麽?隱竺把另一隻手伸過去,輕拍他笨拙的安慰著。這樣,姿勢就成是隱竺按住吳夜來,多少有些奇怪。但他沒動,也沒出聲。
  漸漸的,隱竺有點困了,頭耷拉下來,貼住他的。他的額頭溫溫的,卻硬硬的,對上了,可算不上舒服。隱竺想抽回手揉一下,可他卻不肯鬆手。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手臂也放到了他的身後,把她圈在懷裏。隱竺拍他的手,反而成了裝飾,起不了什麽作用。
  離都離了,用不著順他的意討好他了。手不能動,隱竺就將頭紮到他的胸前,很是蹭了一下解解癢,然後堅定的抽出手,不忘用手肘不經意的杵他一下。有些動作,要使上全身的力氣,有時候甚至要蹬住他的腿在他身上借力。所以,雙手終於解放的時候,她事實上已經在他的懷裏呈團狀,像個小蝦球。所以,吳夜來一抄手,這團小蝦球就又穩穩的在他懷裏了,隻是方向發生了變化而已。
  “你幹嘛,”隱竺壓低了聲音輕喊,“快鬆手!”
  吳夜來像是聽不懂一樣,抱住她的雙臂甚至還緊了緊,“別吵,明天得早起。”
  隱竺心說,說不知道明天得早起呀?但凡有點風度,不,但凡有點常識就知道,今晚這種情況,就該把床讓給她不是麽?不讓也就算了,他的確需要好好休息,她能理解。可不讓也不能霸占到這個程度吧,床上的東西也算是他的? 正想再說點什麽,輕輕的鼾聲從身後傳來。扭過頭看去,吳夜來兀自睡得香甜,常鎖的黴頭都鬆開了。毫不設防的樣子,讓他看起來終於年輕了些,有點像這個年齡該有的模樣了。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樣的吳夜來,隱竺心裏不由得一緊,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轉回頭,隱竺將頭讓過他的手臂,輕輕擱到床上,讓吳夜來的胳膊在 頸下穿過,免得壓到他。但這種姿勢本就不舒服,加上是刻意為之,不一會兒就讓隱竺的頭頸都僵硬的很。越是不想動,越是感覺非動不可,讓隱竺不自覺的每隔一會兒,就前後挪挪,以此來鬆鬆頸背。
  突然,頭上傳來吳夜來壓抑的聲音,“別再動了~~~”
  隱竺才剛剛小心翼翼的蠕動了下,被他這一說,馬上挺在那兒。後麵的感覺異常敏銳,不容她錯認,尷尬的說:“你不是睡著了麽?”
  吳夜來縮緊手臂,部鬆不緊的勒了下隱竺的脖子,“你是當我睡著了麽,你是當我暈死過去了吧!”
  隱竺鑽了出來,“誰管你,我要睡了。”把一旁的被子拉過來蒙在頭上,更丟人的顯然是他,怎麽好像她是那個沒臉見人的呢。 吳夜來歎了口氣,轉過身,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等心頭的躁動慢慢平息。幾乎忘了已經分開的事實了,多一個晚上,都是偏得。



  第四十九章
  兩個多小時後,隱竺他們被手機的鬧鍾叫醒。因為是實在困乏的不行才睡著的,所以兩個人都睡得很規矩,各據一邊,沒出現什麽讓隱竺臉紅不已的尷尬場麵。
  趕到醫院,能在科裏采樣化驗的,都已經做完了,他們隻需要陪著再去做個B超。真正手術,已經快十一點了。大家都知道,手術本身沒有任何風險,關鍵是要看長的東西好不好。所以,一樣是在手術室外麵提溜著心等著。
  隱竺和吳夜來還有公公坐在一起,公公是不是的問他些部隊上的事情。他回答的聲音低低的,但卻不緊不慢,無形中讓隱竺繃緊的神經也舒緩了下來。吳夜來說得很多,有問必答,讓隱竺對這段時間他在部隊上的事情,也了解了大概。
  他們剛剛結束了聯合演習,部隊目前在修整狀態,不算太忙。但由於演習中表現出色,可能會抽調一些人去參加集訓,備戰明年的國際大賽。
  隱竺不知道別家的兒子是什麽樣,是不是也都像吳夜來這樣懂事。隱竺自己偶爾都會和父母頂上幾句,未必是真的要頂撞他們,指示意見相左時,聲音不自覺的就大了。當然,主要是人大了,主意也大了,總覺得父母不懂的漸多,她急於讓他們接受自己的想法。但吳夜來從不這樣,即便是公公婆婆說的做的並不和他的意,他也會乖乖的坐在那兒,不提任何意見。爸媽說什麽,她也都聽著,也都照做。在這個家裏麵,絕對不會有沒大沒小的場麵出現,他是什麽都以老人為先的。
  吳夜來心裏應該是很緊張的吧,隱竺偷瞧著他。果然,他摸了幾次褲兜,恐怕是想去抽根煙,一直忍著陪說話呢。
  正考慮要不要讓他們出去轉轉,手術室的門開了,出來一個護士,門口等候的這些家屬都圍了上去。隱竺也湊過去,正聽到喊婆婆的名字,問家屬在不在。
  “在,在的。”說著話,隱竺回頭把吳夜來拉過來,“手術做完了麽?”
  “嗯,已經在縫合。問題不大,你們放心吧。”說完,轉身回去了。
  隱竺心知應該是主刀大夫讓出來告訴的。早上,隱竺尋個機會,還是遞了封紅包上去。雖說這個手術應該不複雜,難度不大風險就小。可簽手術同意書的時候,隱竺看著上麵林林總總的那些術中後可能出現的狀況,心裏還是很突突了一下。所以,她沒和吳夜來商量,悄悄的準備好紅包,花點錢買個心安,畢竟是把人交到人家刀子下麵啊。
  既然是沒什麽大問題,那麽就是良性的了,隱竺拍拍胸口,還好還好。吳夜來沒有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但隱竺還是感覺到他像是從正步走變為齊步走一樣,步距雖然不變,端的那個架子卻已經放下了。
  再過了一會兒,婆婆就被推出來了。他們跟著去病房坐了一會兒,就被公公趕回家了。現在婆婆也吃不了東西,輸液有個人看著就行,公公讓他們回去休息,晚上再過來。
  去主治大夫那兒詳細問了一下,才知道切片化驗還沒出來,病理報告也要大概一周後才能出結果。但主刀的主任很有經驗,據他看,應該是良性的幾率比較大。
  高度緊張之後,兩個人都有些餓了。就近找了個看起來幹淨的小館子隨便點了兩個小菜,他們就吃了起來。
  “你能待到哪天?”隱竺本想留下來照顧婆婆的,可如果吳夜來能待在家裏,她留下反而不方便。現在看,也不需要護理,她就更沒有多待些日子的必要了。
  “還不知道,”吳夜來放下筷子,“回頭把這裏的情況匯報一下,三五天總該有。”
  “我爸媽明天來,你看行麽?”
  吳夜來招招手,叫服務員拿來瓶啤酒,倒了一杯,喝光,“他們都知道了?”
  隱竺點點頭,又見吳夜來並沒看她,才說:“嗯,知道了,他們知道公公婆婆他們不知道。”怎麽跟繞口令似的?
  “謝謝他們。”吳夜來說著話,有喝了一杯。飯已經吃完了,他隻是純喝酒。嶽父嶽母也是難得的,這種情況,還肯來走動。隱竺也是難得的,這種時候,能做到這樣,也真是仁至義盡了。
  不吃菜,隻喝酒,在吳夜來那兒可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在部隊裏喝酒,真是什麽講究都沒有。別說剛吃完飯,有東西墊底。就是空著肚子喝酒,對他來說,也是不在話下。可在隱竺眼裏,就完全不是那麽回子事了。她認為隻有酗酒的人才會這麽喝酒,換句話說,也就是酒精中毒到一定程度的人,才會想隻喝酒。所以,她的心思都在怎麽樣開口讓他停下來,怎麽樣勸他改掉這個壞習慣上,甚至已經聯想到他是不是在部隊上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不過,她可一點兒都沒想過,他會不會為了她借酒澆愁,真有那份兒良好的感覺,也不會離婚了。
  張了幾次口,眼看著他三兩下就把一瓶酒灌了下去,這勸人的話還是咽回肚子裏了。聽勸的,就不是吳夜來了,勸得動的,也就不是她馮隱竺。還好他沒真的沒節製到一瓶接一瓶的喝,隻那般嚇人的喝完兩瓶,就帶著隱竺打車回家了。
  一到家,隱竺就進了房間,把門關好。真不是擔心什麽酒後亂性的問題,且不說他才喝了那麽少許,配合上他傲人的自製力,一定是沒有任何問題,但說以往合法的時候都沒見他怎麽感興趣,現在的狀況,以他這麽教條的人,定不會惹那個麻煩。她是擔心自己忍不住去關心一二,平白再擾亂他的生活。
  本來麽,她沒有半點重修就好的念頭,何必去做些讓人會擔憂的事情。昨天晚上,她已經過了一個格,有點還以妻子身份自居似的,這會兒正該好好檢討呢。
  打了幾個電話,請假之外,還要告訴沈君飛一聲,怎樣也不能和他一起會J市了。蕭離那邊沒什麽,給假給得很痛快。沈君飛表示要來探望一下,隱竺婉拒了,推說大小是個手術,且得養上一陣子,不好見客。
  中午好像吃得鹹了,關著房門,隱竺更覺得口幹舌燥的憋悶。聽外麵沒有什麽動靜,她輕輕打開門。打算去到點水喝。掃了眼廳裏,沒見到吳夜來,估計是到婆婆屋裏歇著了。
  走了幾步,才覺出不對,回頭一看,吳夜來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睡著是不打緊,可廳裏的窗子大開著,婆婆那屋也開門開窗呢,雖說是熱風,可這麽一直吹著總是不好。
  隱竺把廳裏的窗關了,進屋拿了條夏被輕輕蓋在吳夜來的身上。她是一貫怕冷的,多熱的天,也要蓋被子。她知道吳夜來在部隊裏,應該是風餐露宿都試過,冷了熱了對他來說,都是不怕的。可回了家,她還是會多上點心,以前夜裏的時候,也總會起個幾次給他蓋被的。


  第五十章
  站在廚房,先喝了一大杯水,又倒了杯水打算端回屋裏去。渴到如此程度,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好像喝很多酒的不是吳夜來而是她似的,還是對著他就饑渴至此?之前對於蕭離的表白,自己所表現出的淡定,隱竺多少有點竊喜。她以為就此算是堪破了情關,多好的條件在她這兒,都動搖不了根本。
  可如今,再見到吳夜來,她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羞人的想想,如果昨晚他再有行動,她真的沒信心把他推開。他們的生活應該說,一直算得上是清心寡欲的,因為沒有膩在一起的條件,也因為吳夜來就不是允許人膩著的性格,所以隱竺在這方麵,雖然起得早,卻像沒趕上車似的,一直在漫步前進。懂是懂的,知趣麽,卻還差的遠了。
  以往的親熱,以討好他為目的出發的居多,算是為了感情獻身。要讓她說,那麽深入的動作絕對不算是婚姻生活所必要的。離婚了,這個任由他折騰而忍耐的身子總算是解放了吧。事實呢,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最近這段時間,她漸漸覺得身體的寂寞。不論是電視裏的一個片段,或者是街上的一瞥,總能讓她同某種激烈的運動聯係起來,越是想壓,就越壓不住。
  所以,要是真的蒙他不棄被撲,隱竺覺得自己也八成是欲拒還迎的也就從了。當然,這些都是知道婆婆無大礙之後慢半拍的想到的,也是此刻才敢繼續往下想的。要是昨晚她就想這一層,怕是真的要引吳夜來做壞事了,反正當時的形勢也是有利於我軍,敵軍早有繳械的跡象。
  對於定力,隱竺知道她麵對吳夜來完全不需要經受任何考驗,一準兒的臨陣倒戈。還喜歡著,或者隻因為兩個人是相熟的?她並不認為需要深究,離他遠點就得了。她不想連累那個有原則的吳夜來把一切破壞原則的事情做遍了,婚前的不單純加上離婚後的藕斷絲連。
  躡手躡腳的走向房間,後麵卻傳來吳夜來的聲音,“馮隱竺,我們談談吧。”
  離婚手續雖然辦了,但很多生活的方方麵麵並沒有交割清楚,這個隱竺也知道。公公婆婆不在家,也算時隔機會。
  “等我一下啊!”隱竺走回房間開始翻抽屜,他們小家的一切收入和開支。都是她負責的。想到這兒,才突然想到,吳夜來的工資卡一直在家裏,以往他都是回來取點錢走,或者需要多少隱竺匯給他,這幾個月,不知道他是怎麽過的。
  吳夜來這邊已經拿著被進來了,“找什麽呢?”
  “找怎麽的存折,你得工資卡,主要的也就是這些,一會兒我把密碼存你手機裏麵,你記熟了就刪掉啊。”
  吳夜來把隱竺拉起來,“這些不著急,你過來坐下。”
  “哦,好。”隱竺拿著工資卡,還是放到吳夜來的手裏,“”反正這個你先拿好,扣除還貸的,每個月還能剩下幾百塊,這幾個月沒取,你放在身邊應應急什麽的。“
  吳夜來不置可否的接來放在一邊。他在那邊,其實真沒什麽花銷的地方。最近也就是煙抽得凶了點,但煙酒神妙的,曆來不需要他自己過買。
  ”過得好麽?“雖然看起來還是瘦得很,但是隱竺的臉色紅潤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的緣故。
  隱竺笑笑,”還行。“沒有什麽能再在乎的,心空曠得有回聲一樣,可畢竟是抽身出來了,不會越陷越深,窒息在那個婚姻裏。從未想過要全身而退,卻也從未真的後悔。
  ”那就好。“吳夜來想知道隱竺會不會想複婚。在他看來,隱竺對他無疑是還有感情的,那時想要離婚,應該還是一時氣不過的原因居多。過了這麽久,什麽氣也該順了,而他自己,是真的離不了她。
  承認離不了馮隱竺,對他來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克製慣了的,讓他去探究自身的感情,讓他去挖掘內心深處的東西,本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何況,現在是要從被動轉為主動,是他在以往考慮都沒考慮過的。但,看得最輕,未必就不是最重。按說他在部隊生活,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裏,離婚並沒有對生活秩序產生多大影響。可他卻分明感覺出來,不踏實也不痛快。沒有了馮隱竺,他才知道,原來他已經習慣了有她作為前提,她已經成為他的生活必需品。想要再心無旁騖的做事,得要她好好的待在家裏,得要她還屬於他。
  正想著如何轉入正題,隱竺的電話響了。
  ”怎麽是你,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隱竺很高興的樣子。”嗯,不麻煩你了吧,···嗯,那好吧,知道了。“
  見吳夜來一直看著自己打電話,隱竺說明:“是石芷,要去看看媽,讓我現在過去,她已經在醫院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吳夜來也起身。
  “不用了,晚上還等你替我們呢,我先走了啊!”石芷是聽沈君飛說的,隱竺擔心他們會一起來。雖然和沈君飛沒什麽事情,但過往甚密卻是事實,她不願意吳夜來有什麽聯想,尤其是現在是要探望婆婆。
  到了醫院,隱竺才知道她是過濾了。沈君飛既然讓石芷過來,他自己當然是不會現身了。他托石芷帶了些錢過來,不多不少,也是一般探望病人的尺度,不會讓人覺得有負擔。
  石芷卻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邊的人,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站得很直,英姿颯爽。
  “怎麽回事,你怎麽都不介紹一下?”上樓梯的時候,隱竺就忍不住問。
  “有什麽好介紹的,馬上就要有大場麵把他隆重推出了。”石芷話雖這樣說,但眼裏都是掩不去的笑意。
  “什麽大場麵?”
  隱竺看看石芷,有回頭看看那個人。後者倒是很有解惑的熱情,“你好,我叫葛言,我們下個月結婚,請柬印好了,但照片今天才出來,所以還沒郵。”
  隱竺停下來,“這麽大的事情,你竟然現在才跟我說,你怎麽不結婚那天才告訴我?!雖然大學時期是和葉虹歌最要好,但工作以後,卻是和石芷最親密。她早就覺得石芷有事情發生,卻沒想到動作真沒快。
  石芷有點不大好意思似的,”這不最先領來給你看了麽。“
  葛言也說:”是啊,這是我確立身份的第一步,以後請多多幫助。歡迎幫著她罵我,但別忘了最後要勸她回家。“
  話是對隱竺說的,可眼睛一直在看石芷。隱竺好像看到他眼睛裏麵在往外冒紅心,話雖然不肉麻,但表情實在寒人。”好,好。“除了好,隱竺也說不出別的,這個葛言,看起來也的確不錯。
  婆婆還睡著,麻藥勁兒還沒過。所以他們隻是進去坐坐,和公公打個招呼,也就出來了。
  ”你陪我們選照片吧,“石芷拉著她不送手,”要是讓他選,他一定是都要。我是打算多一張也不要的,你幫我把關。“
  ”你們自己去吧,我回去前再去看你。“隱竺知道石芷是有話想和她說,可是,夾著個葛言,他們能說什麽,還不如找個時間連個人單聊。”我一會兒得去藥店,醫生讓去看看,什麽藥外麵買不到,他再給我們下單子。“
  石芷還想說什麽,就被葛言拉走,塞進車裏,”人家家裏有病人,你還想讓人陪你去挑婚紗照,真想得出,快走吧!馮姐,回頭見啊!“
  隱竺笑著擺手,就聽石芷在那兒說:”隱竺比我小,你叫什麽姐啊!“話題轉移,注意力轉移,兩個人完全無視她,把車開走了。
  石芷要結婚了,隱竺很為她高興。她一個人在這個城市,終於是能安家了。兩個人之間的愛意,無需刻意都能感覺得到。這樣的由相愛步入婚姻,應該是會幸福的吧,這樣開始的婚姻,也應該是無數個幸福砌成的大廈吧。



  第五十一章
  那日吳夜來被打斷的試探,終究是再沒機會續上。盡管爸媽努力給他們創造在一起的機會,可隱竺也隻再住了兩個晚上,待了三天,就回J市了。這兩個晚上,一晚她回了娘家,另外一晚她去了石芷那兒。
  馮隱竺著急走,主要是因為有點抵擋不住婆婆要抱孫子的明示暗示。以前從未催過他們的公公婆婆,這次是真的著急了。
  婆婆說,生病她不怕,真的治不了,那也沒什麽。可是這次手術,還是讓她意識到,她老了,也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病痛。想想這段時間就這麽閑著幹待著,不能照顧兒子媳婦,也沒幫他們帶一天孩子,就覺得時間都浪費了。所以,她巴不得一出院,就抓緊時間為他們做點什麽。
  婆婆的心情,隱竺能理解。可是,他們已經是這樣的情況,怎麽也不可能有什麽他們盼望的好消息傳出來就是了。所以,等切片和病理報告都出來,證實那個小瘤的確是良性的,隱竺就以工作為由回J市了。
  恢複上班第一天,隱竺就發覺,蕭離開始回避她,他甚至都不會正眼看她。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樣的結果,對隱竺來說,也算是好結果。由他那方麵收回,總比她正麵拒絕來得強,看來目前的職位還可以苟延殘喘下去。
  蕭離的別扭,實在是有原因的。他準了馮隱竺的假,那邊就安排工會的人過去探望,幫忙。這本是照例的事情,但由於是找公司的人過去的,人家也是賣他幾分麵子。所以,回頭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了說情況。蕭離這才知道,並不是隱竺的媽媽生病了,而是婆婆。別人不知道內情,覺得很正常,但他卻覺得被戲弄了一樣。你馮隱竺存著破鏡重圓的心思,打可以直說。實在不該這邊吊著他裝可憐,那邊卻又回婆家賣好。
  蕭離並不認為隱竺是拒絕他了,他認為他是被考慮中,理所當然有理由要求馮隱竺認真而專一的對待。他這次是當真的生氣,同之前沒弄清楚自己的想法還不同,他並不屑再公報私仇的耍手段給隱竺排頭吃,隻是無視她。他希望通過這種無視,能把她從心裏鏟除出去。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歡,也要為自尊心讓路。
  是啊,蕭離從小到大,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強勢慣了的,什麽都是他認準了目標,就一定會做到。女人麽,雖然有過分飛的經曆,但他到底是主動的一方,沒受到多少傷害。他的人生,從未遭遇過稱得上挫折的事情。他高來高去的生活著,就像他的名字的寓意一樣,離,為生機,一直都很稱心如意。他並沒覺得馮隱竺能稱得上挫折,這隻是他一個小小的失誤。不了解,就以為喜歡,不了解,就不知水多深的趟進去,摻上一腳。所以,對著馮隱竺,他終於硬起了心腸,既然她不簡單,既然她並不柔弱,既然她另有打算,那麽,還有什麽是需要他畫蛇添足,無事生非的呢?也因此,他單方麵敞開的心,又單方麵的鎖閉了。
  這一次,城府極深的蕭離本可以不表露出來,不露絲毫聲色。但轉變的這麽快,又不肯尋根究底的探查原因,多少爭取一下,是因為他太過驕傲。說到底,再喜歡,也比不上自己。
  隱竺對這種新模式的關係,適應還算是良好。能怎麽辦呢,生活又不得她挑三揀四的。婆婆手術,雖然報銷了很多,但是術後的藥費,也不是個小數目,還要多補充營養,他們老兩口在家裏,一定是什麽都不舍得買。所以現在她爭取每周回家,買很多東西填滿冰箱。
  做這些事,連媽媽都說她有點過了。畢竟已經離婚,回去還得那麽頻密,等公公婆婆知道了真相,隻會更難受,倒會覺得欠了她的。隱竺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和公公婆婆住了那麽久,有感情在那兒。現在婆婆身體不好,吳夜來又不可能時時回來照應,她再怎樣也得回來幫把手。
  還好,吳夜來倒是很承她的情,每周都會打電話回來問問家裏的情況。錢的事情,他也沒同隱竺太分你的我的,隻是說他的工資卡沒帶走,讓隱竺取裏麵的錢來花。隱竺把卡帶在身上,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就刷卡,這樣還不用付手續費,還很方便,順帶著幫吳夜來盡孝心了,一舉數得。她哪知道,吳夜來是必有用心,他自己回不了家,就拿家先占住馮隱竺,鞏固聯係,對他是百利而無一害。
  回婆婆家住,出入就不那麽自由了。家裏她用的東西又基本上都搬去了J市,連電腦都沒有。家務活幹完了,基本上就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她已經習慣了不看電視,即使是要她躺在床上看電視,她都沒有耐心。所以,有時候,她還是會往外跑,或者幫石芷張羅張羅結婚的事情,或者去大個兒開的健身俱樂部坐坐。
  石芷的婚事並不像隱竺以為的那麽順利。葛言是千萬個願意,但是他比石芷小兩歲,他家裏的背景也不一般,他爸爸是政法委書記,所以,當初石芷有很多顧慮。用石芷的話說,當初真想的也就是在一起玩玩,誰知道玩著玩著,越了界,玩著玩著,就動了真格的了。現在葛言家裏還是不同意,他們是自己籌辦婚事的。
  這種情況,隱竺不好給她潑冷水,隻能幫她做些事,分擔些。隱竺看得真真的,他們兩個當著彼此的麵,都興致勃勃、興高采烈的,可轉過身,都有隱憂。
  要隱竺來說,這個婚不該這麽著急結。她是過來人,愛得再熱烈,都有轉溫轉涼的一天。或者他們相愛,會不一樣?隱竺不確定,所以她不好多嘴,隻是勸石芷要盡量爭取葛言的家人,能在婚前解決這些障礙,那是最好。
  陶大勇的俱樂部開了沒多久,他畢業回來在J大任教。當個大學老師,當然不是他的最終目標。他開始的時候是辦班,網球、羽毛球甚至高爾夫,什麽流行教什麽。賺的錢差不多了,他就開了一個健身俱樂部,招了一幫特年輕漂亮的小女孩帶人跳操,又找一些專業教練來俱樂部做私人健身教練,各種體育健身項目也很多。
  最讓隱竺佩服的是,不大的地方,他愣是辟出個籃球場地,每周都會有各種各樣的比賽,弄得紅紅火火的。隱竺去了,是任他們怎麽勸了,她也不下場的。身體靈活性差了,動作不標準,準頭更是差得不能再差,她絕不下場給他們提供笑料。沈君飛倒是還沒被落下,和大個兒配合,還能看出當日的默契。隱竺有時候坐在場邊給他們喊兩聲,偶爾也客串一下裁判,倒也有些樂趣。



  第五十二章
  來回的次數增多,隱竺往往不告訴沈君飛,因為她隻要說她周末回家,那他十次有九次都會載她回來,再接她回去。剩下那一次,多半是因為出差在外地,趕不回來。甚至,有時候他單純是把她送回來,自己並不在家待著,第二天再從哪兒趕過來把她接回去。不告訴他,他若是知道了,就會很不高興,說隱竺太見外了,下次就會在她下班前,早早的等在公司門口。隱竺衡量了一下,怎樣更麻煩人一些,後來也就順其自然了。她是打算著要調回總公司,於公於私,這都是較好的選擇。她若是回家這邊工作,這樣兩地奔波的日子,自然也就結束了。
  有兩次,沈君飛是到石芷的新家來接隱竺的。過後她和隱竺說:“我們葛言都說,沈君飛值得考慮。”
  隱竺打了兩句哈哈把話題岔過去,沒回答。她當然不會覺得反正自己是表明過態度了,他怎麽樣是他的事情。沈君飛對她的好,她不是看不到,之所以不再那麽抗拒,是因為,他讓她猶豫了。
  隱竺也是最近才發現,她是個念舊的人。跟大個兒他們再又來往,仿佛是高中時那些快樂時光的再重演。可多好的曾經,也隻是曾經。何況那些曾經,又是她不曾珍惜過的,這個時候重拾,就益發覺得珍貴。
  就說沈君飛吧,對她好並不是這一兩天的事情,身邊的人也都是心知肚明。之前大個兒不知道她已經和吳夜來分開了,所以什麽都沒說過。後來知道了,他也隻是說:“當兄弟這麽多年,才明白你們。一個傻,兩個也是傻的。”
  “ 是啊,看我就知道,可一棵樹吊著,沒什麽好果子吃,盡管這棵樹是自己選的。”說是這麽說,隱竺也知道,盡管有她這個示範,一樣會有人奔著南牆去。隱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做他的南牆,起碼撞一下,讓他死心了也好。不過,她不知道自己經不經得起撞,也怕他撞了一樣不肯回頭。
  陶大勇也知道,他們誰都不是聽勸的主兒,看沈君飛打外邊進來,也不管他聽懂聽不懂,嘟嘟囔囔的,“算了,也不是頭一天認識你們兩個了,也不是頭回領教你們的強勁兒了。俺就是想知道啊,你們這些對生活那麽高要求的人,什麽時候能折騰到頭,讓哥們兒也跟著消停消停?”
  沈君飛摸不著頭腦,“他怎麽了這是?”長篇大論,可不是陶大勇的作風。
  “ 被小美女折磨,想拉咱們下水,跟他一起水深火熱。”陶大勇的擇偶條件,一個字就是要美,兩個字就是要漂亮。這次這個,用他自己的話說,沒想找條件那麽超標、又那麽棘手的,但迷上了,也沒辦法了。這女孩是他們學校藝術係的學生,到這邊兼職做教練。年紀小,精力旺盛,經常會讓陶大勇跟她浪漫一下,琢磨一下陶大勇那粗得太過的神經。
  沈君飛理解的點點頭,小美女的招法,他也陪同領教過,“怕就怕咱們都打油鍋裏麵打個滾出來了,他還跟那兒浮浮沉沉呢。”
  沈君飛其實是沒什麽心思去想那麽多的,他忙,恨不得一個人分成三個使。這邊工廠全靠他一個張羅,產品也是他最了解,因此技術、市場這些,他也得跟著參與。以前,搭夜車,還能在火車上睡個囫圇覺,休息休息。最近,去北京都是飛機往返,也就能眯一會兒。每天都是開不完的會,他真的不是很喜歡,所以他累。接送隱竺,盡管是需要親自開車,可他卻覺得那是難得的休息。
  他問過隱竺和上司的問題解決沒有,聽隱竺的說法,他就明白了個大概。他和蕭離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蕭離對他自己太有自信,而他全然沒有,所以他沒期望,所以他不會患得患失,更不會惱羞成怒。蕭離不知道,馮隱竺和吳夜來之間的緣分,是被她親手打上死結的,解是不解,什麽時候解開,用什麽方法解,外人全都幫不上忙,要看她自己。
  所以,沈君飛對於同學甲的身份安之若素,對車夫的職位他也適應良好,暫時沒有升遷的野心。
  石芷結婚的那天,天公作美,豔陽高照。他們的婚禮,參加的主要是同學同事,葛言的雙親到底還是沒有露麵。不過他們都說是答謝宴,沒有長輩參加,領導主持一下,倒也說得過去。
  隱竺負責招待從北京來的親友團,可她們幾個哪裏用得著招待,結婚沒結婚的,都一副行家裏手的樣子,不時的還幫著張羅張羅呢。適應隱竺就被拉過去給新娘子拎包看東西,大熱天的,跑裏跑外的,可苦了她了。
  好不容易算是到了酒店,把衣服什麽的放到新娘休息室裏麵,剛要喘口氣,當伴娘的葉虹歌衝進來,“不好了,他們忘記帶結婚證了!”她在門口陪著新郎新娘迎賓呢,看來是領命前來。
  “在哪兒呢?”
  “石芷說是在她那兒呢。”
  “你在這兒,我過去取。”
  到了門口,拿了鑰匙,問好放在哪裏,她就往外跑。
  “哪兒去?”沈君飛剛好從電梯裏麵出來。
  “結婚證落石芷那兒了,我過去取。”
  “別急,我送你去。”
  車子隻在外麵放了一會兒,裏麵雖然還有絲涼氣,但是隱竺隻覺得溫吞吞的,讓人氣悶。“給點風涼唄。”
  “哪有那麽快就涼下來,小冰箱裏麵有水,你喝點。”說完,他抽了張紙給她,示意她擦擦汗。隱竺胡亂的擦了一把,就催沈君飛開快點,冷氣也開大點。
  往返的路程雖然不算遠,但這良辰吉日的,遇到了好幾個車隊,很耽誤時間。負責主持的司儀打了幾次電話過來確認他們的位置,後來說,實在不行,有關結婚證的環節就適當押後。
  幸好他們都是這兒長大的,胡同都鑽了好幾條,總算是有驚無險,趕在儀式開始前送到了。下車後雖然沒幾步路了,但隱竺依然是跑得退都軟了,她知道自己是緊張過度了。可是,又不得她不緊張啊,沒有家長出席,石芷還是遺憾的吧,她不想讓這個婚禮再有什麽缺憾。
  下麵的儀式十分順利,隆重而感人。葛言也是緊張的失去了往日的活泛,司儀一個指示,他一個動作。穿婚紗的石芷走過來,司儀要等在紅毯盡頭的葛言手持鮮花向她求婚。這個當然是事先同他們都商量好的環節,但葛言單膝跪地,說的顯然不是台詞:“石芷,以後我來照顧你好麽?家務活我做,生孩子我帶,賺錢都給你花,還有,我永遠不會先離開你,不論是生老,還是病死。你願意嫁給我麽?”
  隱竺就站在紅毯邊,聽他這麽真誠的求婚,都感動得要流淚了,石芷在那兒更是哭得唏哩嘩啦。答應和葛言結婚,她當然相信葛言愛她,但愛得這麽多,決心生死都不會先她而去,她卻是不敢想的。傷過一次,再怎樣投入,也不及最初的無所顧忌。何況,葛言畢竟是比她小,先他老去那是一定的,盡管沒差上幾歲。又擔心他不定性,經不起誘惑會變心。在意了,就開始什麽都在意。直到這個本該是走走形式的求婚,石芷才真正把心定下來,把手交給葛言,“我願意。”
  兩個人在那兒倒是深情款款的,可這個造型總不能擺個沒完沒了啊,葛言的哥們已經開始起哄了,“嫂子,差不多就行了,別跟這兒用家法啊,回家再跪吧!”
  葛言這才想起得站起來,他左手拉著石芷,右手舉著花束,“不服的找我,給你們也立立規矩!”整個兒一個分不清裏外了。
  接下來的儀式,也是意外狀況連連,可大家都笑得很開心,也滿心祝福,誰能說這不是一場完美的婚禮呢。
  “馮隱竺,你怎麽和我一個表情?”葉虹歌摟住她問。
  “什麽表情?”隱竺摸摸臉,才想起來被擦花的妝,不知道成了什麽樣子。
  “恨嫁唄,這樣的新郎咋讓我有搶過來的衝動呢。”她嘴上說不著急,可身邊的人怎麽說也都找到或者找過一個,她就這麽剩著,也實在不是個事兒。
  “搶過來沒用,這個得自己培養。”隱竺很有感慨,“我是羨慕他們的婚禮,以前覺得儀式都是虛的,沒什麽意義。今天看了,才知道多重要。”
  葉虹歌跟她一向直來直去,“你這不又有機會了麽。”來這兩天,小沈同學都一直陪同招待,她們旁觀著,總覺得該有戲了。一直不說不提,也是嗬護之意,怕說破了,倒壞了好事。
  “是啊,”隱竺掏出來司儀給她的名片,“我要是再結婚,一定要大辦特辦,也要找這個司儀。”
  葉虹歌理解的點點頭,“跟我的醜惡心理一樣,他總得把我看得比膝下的黃金重點才行。”
  兩個人相視一笑,把豔羨換作詭異的心思藏下,心照不宣。



  第五十三章
  婆婆的身體痊愈以後,隱竺就不肯回去了。即使回C市,也是住在自己家。因為有兩次,她到家的第二天,吳夜來也回來了。
  第一次的時候,隱竺隻當是吳夜來為了順著老人的意思,才迫不得已回來的。兩個人住在一起,雖然不大方便,可也對付了。隱竺顧著管好自己,時間不算難熬。可第二次,兩個人早早的洗漱完畢,在屋子裏大眼瞪小眼,就不是一般的炯炯有神了。
  這時候正是夏末秋初,可秋老虎還是很厲害,又沒有什麽風,所以穿的並不多。吳夜來下身穿著睡褲,上麵是他的標誌性著裝,軍綠色背心。睡褲是藍色的,所以他這一身看起來還算協調。隱竺自己呢,穿了長袖的睡衣褲,防人之心不須有,但防己之心不可無啊。不穿的嚴嚴實實的,哪寸不小心碰到他,都興許就不聽管教的粘上去,丟人事小,可後患無窮啊。
  吳夜來看著馮隱竺全副武裝、全神戒備的樣子,上下掃了眼,不由失笑道:“馮隱竺,你怕我?”
  這兩次回來,他心知並不妥當,;兩個人的關係,不可能總這樣瞞下去。即使他想瞞下去,馮隱竺也不會肯就這樣稀裏糊塗的配合他。而他呢,卻沒想好怎樣和隱竺談這個問題,確切的說,是對於挽回這段婚姻還沒有勝算。
  晚上媽媽做菜的時候,他去廚房站了一會兒,媽媽說隱竺喜歡吃這個,隱竺喜歡吃那個。可他看來看去,那些菜好像都是他喜歡吃的,以他的印象,他們兩個的口味並沒有這麽驚人的一致。那麽,隻有一個可能,她一直依照他的喜好在生活,起碼,在這個家裏,在有他的生活中是這個樣子。
  他奇怪,他怎麽一直都沒發現。或者心裏是明白的,隻是太習慣於她自動自發的犧牲,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這樣的他,有什麽資格去挽回呢?
  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不願意錯過和她相處的時間,沒接到媽媽電話前,他都是隱隱盼望的,接到後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往家趕了。他的勁頭,連陸野都拿來取笑,“我看,你們這是不打算安全生產了,倆人還不知足,也照顧照顧我們這些老大難的吧!”他擺擺手,速度快得連背影都不給陸野留一個。拖家帶口,現在可對誰都是夢想。
  吳夜來問這句話的時候,隱竺正一手端著水杯,一手拿著紙巾,喝口水就擦擦額頭鼻尖的汗,等著心靜自然涼。聽他突然這麽問,想也沒想就衝口而出:“怕的是我自己。”
  這話說出來,兩個人都默了一下。隱竺見吳夜來要開口,忙趕在前麵說:“那個,我是說,我是怕我一個人隨便慣了,讓你不自在。”再擦擦汗,她這麽說也沒錯,她是要防著自己美色當前再陷進去。不該是你的,即使劃拉到懷裏,死命的抱住,也不是你的,這點一定要謹記。
  吳夜來歎了口氣,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示意隱竺換一下,她手裏的那張,已經揉搓成團了。“我在哪兒都是自在的,如果需要,在哪兒都可以馬上入睡,你不用擔心我。”
  “嗯,好。”隱竺接過來紙巾,擦了一下,還是說:“我不大行,我習慣了自己睡。”她不是習慣了自己睡,是基本上一直都是自己睡。她的床上永遠擺著兩個枕頭,一個抱著,一個頂著,因為身邊那個人很少在,也因為她從來不枕枕頭。
  “如果能一直兩個人,你自然就習慣了。”
  “啊?”隱竺不相信吳夜來隻是突發感慨,他就沒抒情過,他的話,必定是內藏玄機。
  “我是說,我爭取調到機關,兩個人在一起,過點正常的日子。”
  “你不是不喜歡調上來麽?”這個問題,以前隱竺不是沒策略性的提過,但吳夜來那時說,在機關裏麵熬年頭,看肩章混日子,都不如轉業了。
  “ 目前,轉業的話有點勉強,找找人,調上來應該問題不大。”吳夜來沒有回答他喜歡與否的問題,馮隱竺是喜歡過那樣的日子才跟他結婚的麽?不是。所以,以前是她遷就,現在輪到他放棄點什麽了。感謝的話說不出口,那就做吧,做些什麽讓她能覺得快樂,讓她能覺得沒嫁錯人。盡管隱竺從未說過後悔的話,但是離婚後,他總會想,她是不是悔莫當初,後悔認識了他,後悔喜歡上,後悔追著他,後悔嫁給他。
  “為了我?”馮隱竺有點難以置信,“你要為了我回來?”
  見吳夜來點頭,隱竺再也忍不住,“求你別讓小的為難了,你就是有這份心,我也得有那本事扛得下來啊!”
  “我不信什麽柳暗花明峰回路轉的,你現在是一時衝動,覺得我回來幫手難得,覺得一家子人在一起挺好。可我不想做攔在你前麵的人,我希望你按照你願意的方式生活,不顧慮其他。當初我沒扯你後腿,現在就更不會了。”
  “那你去我那兒吧。我們今年開始工資翻了一倍,在那邊,你即使不做高薪的工作,咱們也不愁生活。”
  “你真的這麽想?”這才是他的真正想法吧,他這虛晃的一槍,真差點讓人感動。
  “我們那兒租房子很便宜,兩百塊能租間很好的房子。”
  “ 然後呢?我隨軍,我們紮根不對,婦唱夫隨的就那麽過下去?”隱竺一直知道,吳夜來是個很自我的人。正因為他的這份自我,才讓他不同於任何人,始終有能帶動她,影響她的的那種魅力,她沒覺得是順從,或者是服從,隻覺得聽他的,跟著他就不會錯。但除了最初,她從未把自私這個詞同吳夜來聯係在一起。看來,她的第一印象還是很準的,這個人,就是自私。
  吳夜來聽出來隱竺的語氣不善,“以後自然還是會回城的,孩子受教育什麽的,不會耽誤。”他的初步打算是起碼再幹十年,這十年,他可以把許多構思付諸實踐,這之後,不論功成與否,都是該退出來的時候了。
  “我呢?”馮隱竺一口幹掉杯裏的水,“你覺得我工作,就是為了賺錢,為了分擔家裏的負擔?你覺得現在情況好轉,我跟過去,每天圍著你轉,給你洗衣服做飯生孩子,這就是我的理想生活?”
  “你到基地,也會有工作的。隨軍的家屬,會根據能力安排相應的工作。”
  “ 我不用你安排,也不用誰安排,吳夜來,你難道不明白咱們說的不是一個事情麽?我不再是離了你就要死要活的小女生了,也不是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無所畏懼。咱們離婚了,我做什麽你不用多想,我是衝著老人。你做什麽我也管不著,隨便你怎麽計劃將來,但別說是為了我,也為不著我。”
  吳夜來一直沉默,等隱竺說完了,在那兒順氣的時候又開口,“你不滿意,可以再研究。咱們好好商量個辦法,要在一起,總會有辦法。”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在一起,是我演戲演的太過,還是你想多了?我可以將你爸媽當成我的親人,但不可能當你是親人那樣跟你過下去,你明白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也勉強不來。”
  最後一句,隱竺說的是吳夜來,她不願意為了自己的付出去勉強去要挾什麽。盡管他也沒想過付出更多,無外乎是一個身份,加上許她陪伴的恩賜。這在他,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把。可在隱竺看來,荒謬可笑之極。時光倒流三年,眼睛裏隻能看到他的馮隱竺或者還真會感激涕零的追隨而去,可今時今日,她都放棄了強扭他,又怎麽會再試著費力不討好呢。
  可在吳夜來聽來,卻是馮隱竺表示,不再喜歡。多少打算多少話,卻再沒有說的必要。總覺得離婚離得太過草率,總想著不跟老人說,把這件事圓回來,卻沒想到,馮隱竺她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也勉強不來。



  第五十四章
  “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吳夜來站起來,想走出去。他迫切的需要跑上幾圈,汗出來了,這個酸勁兒也就過去了。可看看門縫裏露出的燈光,吳夜來還是又回來坐下了,爸媽都在廳裏,突然出門,他們會擔心。
  隱竺看他走了個來回,當然知道他顧慮什麽,“你不用走,我回家好了。”
  “不用,就這麽待著吧。不習慣,也就是一晚,以後我會跟爸媽說清楚。”吳夜來的背還是直直的,但細看他的神色,仿佛已經換了一個人,剩下的隻是個空殼罷了。又或是,這個他已經轟然老去,隻是身體還保持在強直的狀態。
  隱竺見他這樣,又有點不安,是不是自己反應過度,哪句話說重了,他怎麽像是心口挨了一腳似的。可回想一下,自己也就是拒絕了他的好意,捎帶著也解放了他,這樣沒什麽不好。所以她定了定神,平心靜氣的說:“我不知道剛剛怎麽會那麽激動。你會去想怎麽樣能在一起,這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知道,你去想那些,都是為了我好……”說到這兒,還是沒忍住的哽咽了。好是好,可惜她不知道怎麽去承這個好了。
  吳夜來不需要她安慰性的往回找,他抬起頭,做最後的掙紮,“我回來,複婚,不好麽?”
  隱竺想了又想,鄭重的說:“不要。”不是不想要他,不是不想要個家,可是,她不要這樣來的家,也不想用這樣的家圈住他。她憑什麽要他犧牲呢?犧牲後呢,讓他像烈士一樣,壯烈的告別他的理想,他的事業,跟她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過小日子?怎麽想都不能,她不願意,她也不要。
  吳夜來躺下,他實在是坐不住了,很想讓肩就這麽塌下去,在哪兒歪一下,靠一下,但是他不能。他隻有躺下,平躺著,想滴下的或者就流回去了。
  兩個人這夜,過得無比寂靜,仿佛呼吸都被竭力的控製。馮隱竺不知道吳夜來是不是真的能夠想睡就睡,她是始終都沒睡著。就像他說的,也就是這一晚了。離他不遠不近,剛好能感覺點若有似無的他的體溫,她伸手抱住自己,手在手臂上慢慢滑下,用手背接著他的溫度。盡管隻是抵擋,但同時也是徹底推開了吧,那麽想抓住的人,就這樣,親手推開了。
  第二天,隱竺被叫出去給沈君飛打工,她出門的時候,聽到吳夜來和婆婆他們說基地有事,他要趕回去。
  沈君飛是表姐家裏有事,讓他帶一天孩子。他這個當舅舅的是第二次見到這個孩子,第一次見的時候,孩子才剛出生。三歲左右的小孩,正是淘氣的時候,隱竺也沒什麽經驗。打了幾個電話求救,又和沈君飛商量了一會兒,確定帶那個一時都不停的小男孩去淘氣堡玩,那是一種幼兒的室內遊樂場。
  淘氣堡雖然是室內的,但卻建在頂樓,上麵都是玻璃屋頂,吊著許多的卡通玩偶,采光好,又帶著點童話的夢幻感覺,實在是個好地方。那個小名叫小餅的男孩,一到這裏就衝進去搶車了,完全熟門熟路的感覺。這裏隻允許一個大人陪著進去,隱竺就留在外麵,坐在小板凳上看裏麵的孩子玩。
  過了一小會兒,小餅就玩得滿頭大汗,直吵著要喝水。隱竺買了一瓶,在門口遞進去。
  “媽媽也進去吧,今天人不多,沒事兒,進去吧。”
  看門的大媽說了半天,隱竺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沈君飛也在那兒幫腔,“進來吧,你一個人有什麽意思。”
  兩個人一個坐在鱷魚上麵,一個坐在恐龍上,看著小餅一個人爬上爬下,完全不用引導或者幫忙,玩得不亦樂乎。
  “你叫我是幫忙看孩子?這孩子這麽省事兒,哪裏用得上兩個人看。”周圍有很多家長手把手的教孩子怎麽玩,配上不厭其煩的解說,隱竺看著都跟著累。
  “不是,我叫你來陪我。我姐說,一個人帶孩子累,讓我怎麽也得賴上個人陪我。”
  “我要是不出來呢?”
  “那我就領他去大個兒那兒,照顧小朋友的情緒不如照顧我自己的情緒來的重要。”
  “你真行,以後你自己的孩子估計你也不會搭把手幫著帶一下。”不過送大個兒那兒倒真的可行,一群小美女哄一個孩子還不容易。
  “我?孩子可不是隨便要的。”
  原來小餅有個姐姐,七個月的時候被診斷為輕度腦癱,智力測試是略低於標準水平,左側腳有尖足。所以,他表姐才又要了二胎。今天就是帶大的去做治療,家裏人倒不開,聽說他在家,才托給他帶一天。
  “小餅以後要照顧姐姐吧。”
  “是啊,所以家裏人其實都很寵著他。”
  “走吧,咱們陪他玩去!”說著,隱竺先衝過去了。每個都有需要承擔的責任,每個人都有命定的路程,她實在不該再為有些選擇猶豫彷徨。既然已經揮手告別,那麽就此打住吧,從此或者就是兩個人的幸福生活呢,雖然兩個人不會再在一起。
  他們倆帶小餅玩海洋球。那兒掛著一個投籃板,上麵許多動物頭像,嘴張大著,是投籃孔,隻要是海洋球從中穿過,慶祝進球的音樂就會響起。沈君飛是誰,他隻試了幾次,就幾乎每投必中了,後來的挑戰也不過是要求投中指定的動物口中。
  馮隱竺帶著小餅大喊著動物的名字,沈君飛就一個接一個的投,後來幾乎把場裏所有的小孩都吸引過來。當然,同時被吸引來的還有管理員,她比較客氣的說,以沈君飛的身高體重,實在不適合在海洋球裏麵玩了。他這個投籃王就這麽客氣的被請了出去。
  小孩子們意猶未盡,還在那兒大喊動物名字。沈君飛在外麵鼓動隱竺去投,“你試試,很簡單。”
  隱竺拿了幾個球試了試,一點也不容易。這個海洋球是塑料中空的,很輕很輕,她坐在球中間,投了幾次就因為需要的力量過大,變成半躺著了。投十個也能中個三兩個,但效果顯然大大低於小孩子們的預期,慢慢的都四散開去了。小餅的注意力也被直通海洋球的滑梯吸引去了,一次次上去,讓自己掉到球中間,樂得嘎嘎的。
  沒人捧場,隱竺也堅持在投,機械的一個一個丟出去,中了就歡呼一下,不中也不灰心,更賣力的投。沈君飛坐在台階上,時不時的把球往隱竺那邊推過去,讓她投個盡興。
  直到小餅困得躺在海洋球中間不起來,直到隱竺的右臂累得不願意抬起來,沈君飛才抱一個拉一個的帶他們出去。
  把孩子送回去,沈君飛送隱竺回家,她還在那兒感慨呢,“現在的小孩子竟然有這樣的地方可以玩,可以用大積木自己搭小房子,可以安全的去探險。我小時候都是跟著院裏的大孩子去找山洞玩,找到了,他們也不讓我進,我都是在外麵望風的那個。”
  “三歲?”
  “當然不是了,上小學以後的事情了。”
  “望風不也很緊張刺激麽。”
  “那是緊張刺激麽,那是擔驚受怕好不。”多遙遠的事情了,現在想想還是怪好玩的,有人遠遠閃一下她都恨不得把人全喊出來,心理素質很不過關。
  “我小時候都是在睡覺,有空就睡。”
  隱竺理解的點點頭,“所以說生長基因在睡眠中能發揮最大作用麽,你睡也不白睡,把吃的都成功的轉化成身高了。”
  “我怎麽覺得你在暗諷我?在課上趴著睡不實,所以我隻好回家補覺。”
  “怎麽會,隨時隨地都能入睡,也不見得容易。”不知道怎麽,這樣的話題也能繞回到吳夜來身上,當然這種聯係,隻有隱竺自己清楚。



  第五十五章
  漸漸恢複了常駐J市的狀態,隱竺和蕭離的關係,慢慢的調整到一個看起來比較和諧的狀態。隱竺不再觀望是晴、多雲或是要有雷陣雨,她已經放棄了再拉近彼此的距離,不會根據蕭離的心情去琢磨如何應對。而再往後,就是根本不需要費那個心思了,神女無情,襄王無夢,兩個人路橋關係十分明晰。
  蕭離呢,前端時間,他二姐回國,給他安排了一次相親。女方算是二姐的小師妹,叫齊暢,曾到國外進修一年,那期間和二姐來往很多,也很聊得來。她出國前已經把注會考下來了,加上她去國外學的是國際會計,所以回國後就業前景很樂觀。同蕭離見麵的時候,她還沒有確定到哪個城市工作,見麵之後,明顯對師姐這個讚不絕口的弟弟有了一定程度的好感,工作的事情自然可以好商量的就近就便了。
  蕭離對這個從外貌到性格到能力都無可挑剔的齊暢雖然談不上一見鍾情,但兩個人有很多可以聊的話題,倒是不爭的事實。他的家人,她都認識並且熟悉,而他倒是有兩三年沒見到他們了。財會方麵,蕭離也實際遇到過些問題,這些都是可以拿出來討論的。兩個人見了幾次,他的感覺是不好不壞。當朋友是絕對沒問題,但是以婚姻為前提的交往,他還是敬謝不敏的。所以,慢慢的,他的態度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回請齊暢吃個飯,往往要拖上一兩個月。
  齊暢也不氣餒,她在蕭離公司附近找了份工作,會時不時的給他打個電話,也會時不時的製造點偶遇。隱竺午飯的時候也遇到過他們幾次,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覺得兩個人在一起,真是很般配。並不是簡單的俊男美女,而是氣質上的契合。
  馮隱竺對這一現象不作評論,並不代表別人不感興趣。張玥就曾很惋惜的說:“這個妹妹看起來勝券在握啊,”看了看隱竺又說:“你啊,真是不爭氣。”
  隱竺自然知道公司裏對她和蕭離的無數猜想,“我蒸饅頭不蒸氣。”
  笑著回頭,蕭離竟然就在她們身後等電梯。夾了下張玥挽在肘間的手,張玥很機靈的回頭掃了眼,又衝她伸伸舌頭,兩個人心照不宣的轉移話題,盡量避免露出心虛的表情。
  蕭離聽得並不真切,但多少是明白她們的話題可能是他。看著馮隱竺一臉不相幹的滿不在乎,他就覺得很窩火,更覺得同齊暢的見麵,顯得他有些愚不可及。明明沒存著試探她的心思,可此刻卻真的希望她哪怕流露一點遺憾或者悵惘。這讓蕭離重又陷入了思考,還是喜歡她麽,或者一直是因為得不到在爭強好勝?
  然而,齊暢並沒打算給蕭離機會莫名的一退再退。齊暢是那種很難得的女孩,她聰明漂亮,家裏環境也好,卻並不驕縱;她喜歡把事情條理化、簡單化,單純卻並不無知。她甚至寫了封信,正式照會他。
  齊暢在信裏,並沒有渲染她有多麽情深似海,她隻是很客觀的和蕭離探討了一下他們目前的情況。最後,她很直接的指出,如果不考慮結婚,甚至不考慮交女朋友,那麽建議他不要再相親, 也不要曖昧不清的拖拖拉拉。信親手交給蕭離之後,她就辭了工作回C市了。
  蕭離本以為,這件事在二姐那邊瞞不了多久,他一定會被家人責怪。卻沒想到,齊暢是個磊落的人,和二姐隻是說,接觸了一段時間,發覺彼此不適合。
  齊暢這樣,倒叫蕭離不自在起來,突然感覺很對不起這樣一心為他的女孩。回C市找她,就難免見到她家裏人,一來二去之後,不知怎麽,結婚的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
  二姐那邊,本來就以為是齊暢不滿意他,現在看有了這樣的進展,自然是心急不已,隔山跨海的長途日日來催。爸媽打電話給他,表示祝賀,對這個兒媳婦看來是滿心歡喜。蕭離雖然對於事情的進展沒有預料,卻也沒有太大的情緒反彈。在他看來,如果說是齊暢耍了點小心機的話,不如說是他們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的事情,就不用追究是誰開的頭了。
  籌備結婚的時候,遇到些麻煩。齊暢在國外的時候,信教受洗了。所以,她希望婚禮能在教堂舉行。但是她受洗沒有這邊教堂承認的相關證明,而要舉行婚禮,很可能要在這邊再入教受洗,偏偏又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加入的。所以蕭離很齊暢為了這件事,跑遍了C市的教堂。人嘛,可能真是有越挫越勇的怪毛病,弄到後來,蕭離覺得怎麽像是自己迫不及待非要結這個婚不可了呢?
  終於算是有了個盡如人意的婚禮儀式,神父主持,親朋好友見證,真有些神聖的感覺。儀式結束後,來賓被轉移到附近的酒店,婚宴正式開始。所以,蕭離並沒享受到什麽西式婚禮的簡便,反而是有點遭了二茬罪的感覺。
  那個夜晚,當他們洗去煙酒的醃臢之氣,躺在床上時,齊暢突然開口:“蕭離,你有喜歡的人吧。”語氣是肯定的。
  “沒有,怎麽亂想這些?”開玩笑,喝多沒喝多,蕭離都不是能輕易被人套去話的,他不想說,任誰來逼問都沒用。
  “有也沒關係,你喜歡的人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你在神的麵前都發過誓了,對我不離不棄。”
  “非要在教堂舉行婚禮,動的就是這個心眼兒?”
  “嗬嗬,差不多,”卸妝後的齊暢,清爽中還露出點嬌憨,“結婚加上你的誓詞,雙保險。”
  “你認為我有喜歡的人,還跟我結婚?”
  “我喜歡你,蕭離。遇到一個我這麽喜歡的人,哪顧得了別的。”齊暢第一次對蕭離坦誠心意。“你知道麽,第一次見麵時,我腦子裏麵轉的不是二姐提過的那些條件,你多麽好。轉的反而是你媽媽說,你一個人在這邊,很需要人照顧。”
  “所以要照顧我?”
  “是啊,我做飯很好吃,管賬也厲害,眼光一流,照顧你自然不在話下。有了我,你的苦日子就宣告結束了!”
  苦麽,蕭離回想那段時間,嘴裏的確總是澀澀的。喜歡上一個人,顧不了別的麽?那麽,自己可能還是不夠喜歡馮隱竺吧。
  馮隱竺後悔,怕是一點可能也沒有。她今天負責招呼單位的領導同事,裏裏外外張羅招呼,忙而不亂。安排好之後,靜立在那裏,唇邊還噙著一絲微笑,含而不露,隻讓人覺得安然而美好。明明隻是無意間看到,卻卻需要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看了,也不要去猜想她笑容背後,是不是看到大局抵定後的釋然。
  在洗手間遇到了馮隱竺的同學,沈君飛。聽他說恭喜,總覺得不是那個味道。
  “真的恭喜!”沈君飛似乎看出來他的疑惑。能這麽快參透馮隱竺這局棋是死棋,自行找到出路,難道不值得恭喜麽。但是,雖然恭喜他,可這種恭喜中並不摻雜羨慕之類的東西。因為,這麽多年,他對馮隱竺,從來都不隻是愛情,所求的,也不隻是常相廝守,白頭偕老。
  這個晚上的同一時間,沈君飛也在問馮隱竺相似的問題,“一場接一場的參加婚禮,有沒有覺得後悔?”
  隱竺笑笑,“我要是逢婚禮必觸景傷情的話,很快就要變成林黛玉了。”隱竺大學一畢業就結婚,在同學中是早婚的。十月好像是結婚的旺季,大家都紮堆兒結婚,她現在每周末都要趕回家參加婚禮,有時候一個上午要趕兩場,她真是習慣了。婚禮成了同學會,這場約著下場,倒也熱鬧。
  “我今天尤其高興,老板休婚假,我也能混幾天假。”



  第五十六章
  沈君飛和隱竺越好回J市的時間,就趕去北京了。回來的時候,照舊是等在她家樓下,一個電話打過去。
  馮隱竺的手機竟然關機,沒辦法,調出她家裏的電話,這才知道,她隻在家裏休了個周末,就會J市了。蕭離不再,有些事情需要她備案,一些緊急的也需要她篩選後上報。她所謂的休假,估計是自欺欺人。
  沈君飛又打了一次隱竺的手機,還是關機狀態中。找到她辦公室電話,打過去卻沒人聽。這樣的情形,讓沈君飛不由的有些心慌,車速也彪了上去,連著超了幾輛車。
  有一輛麵包車還因為他擋了一下,副駕駛位置拉開車窗破口大罵。不過他也沒有心思理會,一心想著快點過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君飛真不是杞人憂天,馮隱竺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天了。她開始的時候以為就是小感冒,有點發燒也沒當回事。跟公司請了兩天假,吃了藥就睡下了。卻沒想到這病來勢洶洶,那天躺下來後,就幾乎沒爬起來。懶得起來上廁所,連水都沒怎麽喝。後來想喝水的時候,端杯子都困難,也就放棄了。所以,沈君飛來砸門的時候,她已經出現了幻覺,不知道是真有人敲門,還是在做夢。不是沒想過求救,她也知道不是小毛病,可偏偏手機沒電了。爸媽那邊習慣了她忙起來就不打電話,她也不知道,能寄希望誰來發現她。
  終於確定了是有人在外麵,也終於扶著牆走到門口打開門,見到沈君飛的那一刹那,馮隱竺終告力竭,暈倒了。之前,她懷疑她也暈過,隻不過反正是在床上,就當自己昏睡
  好了,這次是確實的暈倒,不知道會不會嚇到沈君飛。
  醒來後,隱竺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倒是沈君飛胡子拉碴的樣子嚇壞了她。沒等她開口,他就已經衝出去叫醫生護士了。
  等身體狀況稍微好轉了些,隱竺才知道,她已經昏迷了一夜了。這期間,沈君飛不論院方怎麽趕,就是不肯出去。後來隻好給他換上無菌服,跟著搶救。隱竺得得是肺炎,據
  醫生的估計,燒了有段時間了,再不送醫的話,就危險了。還好搶救及時,她身體的底子還不錯,人醒過來,問題就不大了。
  沈君飛等醫生護士都離開了,才開口說話:“給你多少錢,讓你幹多少話,至於把命搭上?”
  隱竺咧咧嘴,剛剛雖然護士幫忙沾了點水喝,可鬆子還是幹幹的,“沒告訴我爸媽吧。”雖然問出來,可語氣是帶著點肯定的,如果告訴了,爸媽人早就在這兒了。
  “嗯,沒顧上。”沈君飛說的是實情,他忙著緊張了,根本沒想到還要通知誰。
  “哦,”馮隱竺明顯放鬆下來,“我都好了,別告訴他們了。”
  “哪兒好了?你現在坐不能坐,站不能站,整個兒一個殘疾,哪兒能看出好賴?”沈君飛雖然知道她很虛弱,可就是忍不住要說說她。她昏倒在他麵前的樣子,他現在想想都後怕。他晚回來哪怕一天,她可能就病死在公寓裏麵沒人知道了。他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害怕,通訊這麽發達的今天,竟然也會有人笨到因為無法求援而遭遇危險。
  “馮隱竺,你能活這麽大,真不容易。”後麵省略他盯著她看時腦子裏過的數以百句等著要數落她的話,等她好起來,再慢慢強化她的危機意識。
  “飛人,我這叫不叫劫後餘生?”
  “你說你趕的這個點兒,讓人知道了,以為呢因為那個蕭離要殉情呢。”見隱竺的病情算是控製住了,沈君飛難得幽默一下。
  “我這麽怕死,說殉情誰信。何況,殉情也不準確,是情海生變,飲恨自殺才對。”隱竺懨懨的回應。
  “嗯,沒死透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是不是覺得自己這麽病死,有點可惜大發了?”
  “那倒沒有,我可沒覺著自己會這麽病死掉。我也想過,誰會第一個發現我。”身邊的人想了個遍,甚至連張玥都想到了,畢竟她隻請了兩天假,太久沒去上班,公司應該會找人過來看看。但是,這些人裏麵,沒有吳夜來。不是不希望他能夠出現,關鍵時刻來個浪漫的英雄救美什麽的。隻是太清楚現實,不是他們已經離婚的現實,而是她需要的時刻,他總不會在身邊的現實,是她在結婚的那一刻就已經放棄依靠的現實。
  “想到我了?”沈君飛拿出身上的軍刀給隱竺削蘋果,蘋果是護士長給的,護理站最不缺的就是水果。
  “是啊,不過不是第一順位。我沒想到真的要等你回來後,我才會獲救。”雖然知道,即使沒有沈君飛,她遲早也會被找到,但以現在的狀況看,活的死的真就難說了。
  “那你就想辦法自救啊,給手機充電,開機,打個急救電話,能用你多少力氣?就不能在剛覺得不大好的時候打個電話?”
  “我不是覺得小感冒就叫救護車有點誇張麽···”隱竺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是有點太不拿自己當回事了。人難受的時候,都有點厭世吧,日複一日的活著,做著並不是很喜歡的工作,惦念著早不該惦念的人,給愛自己的人不斷的添麻煩,隻能用失望回報。在這樣的年紀靜靜的死去,也不算太壞不是?可是,當她知道,是真的有人敲門,那砸門聲就像敲在她心上鼓點,讓她有了點力氣跟著動起來。也正是看到生機的這個瞬間,她才知道,她一點也不想這麽滑稽而憋屈的死掉。死在這個為了工作租來的公寓裏,生時孤清,死後孤寂,她不要這樣。
  沈君飛的動作已經進行到用軍刀裏麵的小勺給隱竺刮蘋果泥,“來,吃一點。誇張也比弄到要搶救強吧,你就是懶慣了,小病小痛的怕去醫院。”
  隱竺吃了一口,沒嚐出什麽味道,“我知道,諱疾忌醫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你可勁兒的說,把我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盡情的批。明天開始,特權就無效了。
  好了,你可以繼續了。”眼神還示意沈君飛繼續手上的動作,那個勺實在太小了點,喂嬰兒還差不多,那點東西到嘴裏都不夠嚼的就隨著口水咽下去了。對於她這個幾天都沒吃東西的人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應該是滄海一粟。
  沈君飛看了看表,“我不說了,二十四小時的話,我要留著,以後計時慢慢的扣。”
  “你太奸了,剛剛用時差不多二十分鍾,你要扣掉,別賴賬。”
  沈君飛反映了一下,才明白此太奸不是彼太監,他想多了。“好,現在還有十一小時四十分。”十一小時四十分就是七百分鍾,七百分鍾就是四萬兩千秒,有個萬以上的約定,總是讓人心情愉悅。



  第五十七章
  隱竺住院的事情,到底還是沒能瞞住她爸媽,後來連公公婆婆和吳夜來都知道了。
  這件事,應該來說也不算是偶然。吳夜來終於把離婚的事情講了出來,拖了近一年了,有沒有複活的希望,怎樣也該說了。婆婆他們聯係住院前後隱竺的表現,始終覺得兒媳婦應該還能回來,所以一直到就不顧吳夜來的阻攔,給隱竺打電話,讓她回家一趟。
  這電話來的真是時候,打電話的時候,剛好護士來給隱竺派藥,被婆婆聽出來她在住院。她的針當時已經都停掉了,口服藥還有一些,盡管身體還是虛弱,但炎症已經消了,醫生說再觀察兩三天就可以出院。
  “怎麽住院了,是不是你住院了?”婆婆的聲調都變了。
  “沒事,媽,我就是發燒,已經好了。”隱竺隻好說。
  “在哪個醫院?”竟然是吳夜來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麽,隱竺的鼻子一酸,眼淚就要下來。難受的時候已經過去,無力無助也都過去了,沈君飛出現沒覺得給哭一下,跟爸爸媽媽也沒想到要撒嬌,可是,他算不上問候的一句話,竟然就讓她委屈得不行。“沒在家裏,是J市的中心醫院。···已經沒事了,要出院了。”短短的一句話,斷了幾次才說明白。
  “什麽病?”吳夜來不相信真的沒事,馮隱竺的體質一向很好,很少聽她說這不舒服,那兒不舒服的。雖然離婚後看起來弱了點,但多年運動的弟子還在,小打小鬧的毛病,她根本不可能住院,她不是那麽嬌氣的人。
  “肺炎。”隱竺心知不說清楚隻會讓他們更擔心,索性坦白。事實上是要出院了,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你告訴爸媽不用擔心,我爸媽都過來了。等我出院回家,我再過去看他們。”
  吳夜來沒再說話,隻是把電話交到媽媽手裏就進屋去了。他心裏都是兩個字,幸好,幸好。幸好不是太嚴重,幸好他沒事。
  過了一會兒,媽媽進屋來,“小來啊,你是不是還有一天假,我和你爸合計著,你是不是去看看。手續是辦了,可媽病的時候,人家都能回來伺候我,咱們是不是···”
  見吳夜來不搭話,她又說:“你爸說,你要是不願意去,就我們倆去看看,不看不放心。今年咱們家這是怎麽了,排著隊的進醫院。”到底還是不願意太勉強他,說著話,她也就出去了。吳夜來不肯說他們離婚的原因,隻說是他的錯。可是在當媽的看來,自己的孩子能有什麽大錯,兒媳婦當然也好,那就是溝通的問題,是離得太遠,兩個人有什麽誤會。
  她早就覺得兒子媳婦之間不對勁兒了,但是真沒想到兩個人悄悄的把婚都離了。小來估計是舍不得,不然不會到現在才說實情。媳婦呢,好像也不是那麽絕情,這就讓她更覺得有必要
  去一次J市。這小半年還想著孫子的事情呢,沒想到媳婦都讓兒子給弄丟了。
  吳夜來躺了一會兒,出來想洗把臉,就看爸媽都穿戴整齊了,要出門的樣子。
  “你們都沒去過J市,不知道醫院,不知道病房號,身上也沒有電話,就這麽去?”
  “我們抄了隱竺的電話放身上了,公用電話不到處都是麽,你放心吧。家裏有飯有菜,你想著自己熱了吃啊!”
  “算了,我換件衣服,我去,你們在家等我電話吧。”吳夜來妥協。不是不擔心她的情況,也不是不想親自去看看,但是,是打著關心的旗號,就不會給人造成困擾麽,
  是聲明了是好意,就能讓別人真的感覺的好麽?他對此很懷疑。明明知道,所有的舉動,所有的關心,都並不單純,也不可能單純,卻還是要做。
  此時,他終於能了解,隱竺當年為什麽明知道會遭白眼還依然堅持。原來,真的在意,有時候是顧不上任何原則,真的喜歡,不僅是把他喜歡變成我喜歡,
  更多的是也想把我喜歡變成他喜歡。那不是簡單的藥參與,那是有預謀的藥占領。
  下了火車,到醫院門口的鮮花水果店買了花,買了水果,標準的探病配備,吳夜來才撥通隱竺的電話。
  馮隱竺在那邊問了幾次,“你說你在哪兒?”確定他已經到了醫院,她才夢遊般的告知了住院樓層和病房號碼。
  吳夜來隱隱有種自己非常不受歡迎的感覺,但是人已經到這兒了,電話都打了,也隻有上去。臨陣退縮,不戰而逃,都不是他的作風。
  隱竺這邊,是真的慌神了。上午的那通電話,在她來說,隻是個動人的小插曲而已。她不會笨到因吳夜來的一句話產生什麽旖旎的想法,想到以後甚至將來。
  周末不僅爸爸媽媽在,沈君飛在,連石芷也帶著葛言過來慰問。六個人打升級都可以有上有下的輪著打了,現在病房裏,說笑還影響其他病人。所以隱竺好不
  容易讓爸媽帶著他們吃飯去了,隻沈君飛留下陪她吃飯。
  這不是她,也不是沈君飛要求的,但就是被意見一致的安排好了。他們對沈君飛的印象出奇的好。石芷和葛言是早被沈君飛默默的情深一片感動得一探糊塗,更
  認為這次的事情是命運的安排,就差沙發板凳的準備好,等後續發展了。爸媽就更不用說了,媽媽認準了沈君飛就是那個神秘人物,她心有所屬的那個,盡管對於他
  破壞別人家庭並不是很諒解,可想想好像是自己女兒紅杏出牆更加不名譽一點,所以過去的事情被略過不提。單就這次及時把隱竺送到醫院,親自到C市將他們接過來
  一切都安排的非常周到,他們就半點兒挑不出不滿意的地方。滿意當然就意味著讚成,實在是想不出不讚成的理由。何況,隱竺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和沈君飛一起走,他們
  對他很放心。同學麽,最是知根知底,有因緣是最好。
  吳夜來這就要到了,沈君飛去買飯還沒回來。隱竺不知道他又去哪裏買了,她能正常吃飯以後,他就變著法兒的給她好吃的,有些事和他一起吃過她誇過好吃的,有些是
  她都沒吃過的。
  遇見的話,也沒什麽吧,遇見的話,有什麽呀!盡管是這樣在心裏嘀咕著,可還是覺得不是那麽回事似的。她既不希望吳夜來見到沈君飛,也不想讓沈君飛見到吳夜來。見到,當然是互相都看到,可隱竺知道這裏的區別,她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不高興。
  胡亂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辦法來,隱竺懷疑是燒了太長時間腦子燒壞了。不然的話,處理緊急情況應該是身為秘書最拿手的事情啊,目前,她卻因對無能。
  吳夜來一身軍裝,單手拿著鮮花和果籃,竟然不會讓人覺得好笑。隱竺迎過去,想把東西接過來。
  “不用,我來拿。”他把東西放到隱竺病床旁的櫃子上,看看其他床的人都在床上躺著,就說:“你會床上躺好。”
  隱竺隻好上床做好,任吳夜裏把被子在她腋下掖好。看著他那麽認真,她沒辦法提醒他,她真的已經好了;她也沒辦法告訴他,她本打算去廁所的。
  吳夜來把椅子拉過來坐好,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就隻能問問她的病情。隱竺一一作答,但眼睛不斷瞟向床上的手機,這個時間,沈君飛怕是快回來了。
  吳夜來看出她心不在焉,“怎麽,有重要的電話?”
  “沒,沒,我就是看看時間。”隱竺把手機塞到枕頭下麵,專心應對詢問。
  等把生病治病的過程都說完了,隱竺才問:“是爸媽讓你來的吧,他們都好麽?”
  “挺好,他們倆在家裏就是沒什麽意思,現在親戚也走動的少了。”
  “少了也好,省得媽挨累。”說完就意識到這麽叫有些過於親昵,已經很不合適宜,“我會注意把稱呼改回來。”結婚的時候,改口有紅包收,多少有些物質刺激,
  離婚後,卻完全靠自覺了。
  吳夜來正要說什麽,就看馮隱竺眼睛盯著門口,再一次嚴重的心不在焉起來。
  “又怎麽了?”
  隱竺看到沈君飛開門走進來,看到他們,猶豫都沒猶豫的又退了出去。“你先坐,我出去一下啊!”說完,她就追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一會兒工夫,他已經走到了走廊那頭,隱竺跑了幾下,顯然追不上,隻好喊:“沈君飛,沈君飛,你站住!”
  沈君飛聽到了,停在那兒有兩三秒,才轉身,等隱竺跑過來問:“餓了?”
  “都回來了,你要去哪兒?‘
  “忘記拿筷子了。”沈君飛麵不改色的隨便找借口。他不方便出現在剛剛那種場景中,相信馮隱竺很清楚。
  “我能找到筷子。走吧,回去吃飯。”隱竺挽住他往回走。不是不知道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但是,她就是不能讓沈君飛這麽離開。吳夜來見到沈君飛,頂多是有些不舒服,前妻似乎有了新人。可如果任沈君飛離開,那麽就是確認,他永遠隻是第三人稱的外人。見到吳夜來當然高興,但是這種開心不能是建立在沈君飛的傷心上。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利用他的心意,享受他的種種悉心照顧,已經夠壞的了,她不能殘忍到要他為吳夜來的出現而退讓。
  “我不想回去。”沈君飛再怎樣,也不願意做他們夫妻間鬥法的所謂法寶,所謂奇兵。
  “我餓了。”馮隱竺沒辦法,哀兵必勝麽。
  “給你。”沈君飛把手上的兩大袋子遞過去,“你喜歡的粥和水晶煎餃。白色的盒子裏麵是素餡的,黃色的是青椒豬肉的,應該也很清爽。我還買了點小菜,在小口袋裏麵,你記得吃。”
  隱竺不接,挽住他的手向前用力,“走吧,陪我吃去,我自己吃沒有意思。”
  “讓他陪你吃吧,我正好有事。”
  “你別走。”
  “那好,我不走遠。我轉一圈,處理一下就回來。”即使他們真的又在一起,他也不會再走遠,隻要她需要。
  “吃晚飯你再去辦事兒。”隱竺還是不肯放人。
  沈君飛的臉終於沉下來,“非要我去客串麽,隱竺,我不介意永遠當配角。但主角上場的時候,能不能讓我休息一下,能不能照顧一下小角色的自尊心呢?”
  “對不起,我,我沒想那麽多,你實在不願意進去就算了,咱們就在這兒吃吧。”說著拉著沈君飛就往走廊盡頭的小茶座走。
  沈君飛還是不動,”馮隱竺,你進去吧。一會兒人真走了,你又要哭鼻子了。“
  “你走了,我才會哭鼻子。誰對我好,我都知道。”隱竺閉上眼睛,沈君飛可能沒有看到,剛剛吳夜來一直站在病房門口,現在已經走了。見到她這麽不成樣子的拉拉扯扯,他能站那麽久,已經算是給她麵子了。有沈君飛擋在身前,看著他離開,似乎真的覺不出痛。
  出院以後,隱竺跟爸媽回家繼續修養。公司那邊,蕭離已經上班了,卻不好催這個好像因籌備他婚禮而患病的秘書盡早上班。所以,她的病假就按照醫囑一直休著。
  公公婆婆那邊,隱竺挑狀態比較好的一天去了一次。公公是什麽話都不說,就坐在一旁。婆婆呢,拉著她的手就掉眼淚,直說吳夜來不懂事,讓她別跟他一樣的。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希望他們能複婚。隱竺隻好略坐坐就走了,就坐那麽一會兒也是如坐針氈。她有點後悔沒聽媽媽的,既然沒想挽回的打算,就不該去招老人哭一場。雖然她也跟著哭了一會兒,但她知道,她的眼淚是為了曾經生活得這個家,為了這兩個當她是女兒一樣疼的老人,已經不隻是為了吳夜來了。不論是為了誰,心情還是不會好就是了。
  回到這個家,就難免想到吳夜來。那天,明明離得不算近,可吳夜來的表情像是無數倍放大的印到眼底,他的樣子,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的表情沒有什麽戲劇性的變化,他隻是站在那兒,定定的看住他們,毫無表情。但隱竺看到,他的眼裏都是灰色,彷佛他眼前的世界已經天塌地陷,他看到的隻是灰色。
  在吳夜來看來,世界不隻是天塌地陷,而是分崩離析,他沒有誇大他的感受。他覺得自己彷佛是被廢棄的沙盤,馮隱竺在這裏推演過後,並沒有真的開始戰役就已經放棄了。她怎麽能在他已經當真,已經做好所有作戰準備的時候,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轉移目標,取消戰鬥了呢?她就不能多等等他,讓他進入狀態,讓她確定,這是一場值得全心投入的戰爭。沒有兒戲,不論輸贏,要的就是這個過程,互有攻防,互有傷亡,共同提升的是默契與戰鬥力。就這樣,扶持較力、惺惺相惜的一直到一方滅亡。
  他知道,他有過這樣的機會,隻是他錯過了戰機,他沒有尊重對手。所以,他被推到一邊,成為永遠的過去。而馮隱竺可能的現在和將來,就出現在眼前,出現在他麵前,同另外一個人肢體相連,同另外一個人相依相伴。他站在那兒,在驚覺自己擋住了門口時,向旁邊錯開幾步,轉身離開。
  回到基地,正好趕上銷假。陸野在旁邊狠削一個新兵,這個新兵被準的假使上午外出三小時,但他到了下午才回來,超時五個小時之多,這在新兵中很少見,因為他們不敢。新兵的休假時間有限,而且采取輪休製,前一個銷假歸隊,下一個才可以請假離隊,也有相互製約之意。
  因此,延時在連裏受的處分根本算不了什麽,回到新兵中間,才是真的考驗。明的暗的,陰的損的狠得,什麽解恨來什麽。耽誤別人休假,說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為過。
  偏偏這個新兵還跟陸野玩掘的,問他為什麽超時,他怎麽也不肯說理由。陸野罰他站了一個小時,又問,還是嘴硬。陸野的大巴掌就招呼上去了,把那個新兵蛋子打的嘴角出血,可愣是躲也不敢躲。
  吳夜來在旁邊站著,知道這也是非常規的常規做法。他們小懲大誡,就能讓這個兵回去少吃很多苦頭,上麵的打壓比他們自己私自犯紀律動手要來的舒服和解恨得多。而且,時間觀念在部隊裏麵,是需要強調的重中之重。既然服從是第一要務,那麽不服從時間規定,絕對是不可股息的。紀律鬆散的不對,根本就談不上戰鬥力。
  “你出去,場地負重三十圈,即刻!”吳夜來給出最後的判決。
  那個新兵立正敬禮,想了想又說:“報告連長,今天,是因為我女朋友生病,她昨天就來了,病得一直都沒吃東西。我帶她去打針,實在沒辦法讓她那麽病著上車,所以又帶她去招待所住下,我才歸隊。我錯了,任何處罰心服口服,報告完畢!”
  吳夜來揮揮手,“去吧。”
  陸野在旁邊又起刺了,“毛還沒長全呢吧,女朋友掛嘴上了。病得要死了?要死了也得按時歸隊。三十圈輕了,五十圈還差不多。最煩的就是這些小孩拿著家裏的錢在一起起膩,風花雪月海誓山盟的,管屁用。”
  “嫌少你追過去加上。”吳夜來習慣了陸野的刀子嘴豆腐心,根本就不理他那茬。
  是啊,年紀太輕的時候,是不懂什麽事愛情的,盡管愛情其實並不需要真的去弄懂。要做的,不是給愛情定義,而是在享受喜悅衝擊的同時,為今後的困難、磨難積累厚重的基石。能承擔,能擾擊的,才能說愛,才敢說愛。


  第五十九章
  “嫌少你追過去加上。”吳夜來習慣了陸野的刀子嘴豆腐心,根本就不理他那茬。
  是啊,年紀太輕的時候,是不懂什麽事愛情的,盡管愛情其實並不需要真的去弄懂。要做的,不是給愛情定義,而是在享受喜悅衝擊的同時,為今後的困難、磨難積累厚重的基石。能承擔,能擾擊的,才能說愛,才敢說愛。
  “我不去,我懶得理他。回去有的是人等著收拾他呢。”想了想又說:“你說,至於麽,為在一起多那麽幾個小時挨這頓捋,挺好一孩子。”
  “在他看來,可能就很至於。”操場上的那個身影跑的不快,卻很堅定。
  “我跟你說,我都替你們這樣的虧得慌。”
  “什麽?”
  “我說替你們這樣有家有口的虧得慌。在這裏就惦記家裏惦記得不行,好不容易回家了吧,加倍的覺得對不起老婆孩子。家裏家外的活都幹不說,估計就差把媳婦供起來看著美了。我不娶媳婦為啥,不是找不著,是不願意遭這份罪。想也見不著,見著了又覺得低人一頭,一輩子欠著她似的。”
  “都這樣麽?”
  “啥?”
  “都覺得對不起媳婦?”
  “當然了。一個人頂門立戶的過日子,在家裏幹守著,不容易。”
  “是麽。”吳夜來拿出根煙,點上,吐出去煙氣,卻吐不盡後知後覺的懊喪。他原以為,她願意,她就會高興。他給了她身邊的位置,給了她忠誠,給了她管理那個家的權利,她就會安心,就會幸福。原來,他始終沒真的付出過哪怕是一點點的關心。因為,隻要真的關心過她,關心過她在想什麽,她的日子是怎麽過的,就不會連一點歉意都沒有的理所當然的隻會享受。她需要的時候,在她身邊待過一秒鍾麽。自己都不如陸野想的明白,都不如陸野懂得疼人。舍我其誰,不舍你舍誰啊,要你幹嘛,當風景畫看?還得加上遙想。吳夜來自嘲的笑了下。
  “我說,”陸野走過來,借了下火,“你別笑了,我怎麽覺得有點恐怖呢。你是不覺得我是眼紅你們才瞎說的,我跟你說,真不是。”
  吳夜來什麽都沒說,隻是抽他的煙,一根抽完了,有點上一根。
  陸野還在繼續他自己的話題,“好吧,我承認有點眼紅。要是能找個你媳婦那樣溫柔漂亮的,回家怎麽伺候我都認了。”
  “你覺得她好?”
  “別別,你可別想歪了啊,就是打那麽個比方麽,再好也是你媳婦,兄弟分的清。”陸野的回答,並沒否認他覺得馮隱竺看起來不錯。也的確不錯,他覺得沒什麽可挑的。論模樣,是這些夫人裏麵百裏挑一的了。好像沒什麽脾氣的樣子,從來也沒聽說跟吳夜來找什麽別扭,這樣就做夠難得的的了。
  吳夜來按住胸口,那兒是撕裂般的疼痛。抓過衣架上的訓練服換上,衝向操場。如果,耽誤時間的需要懲罰,那麽,他這種徹底誤了時機的,就更需要懲罰。那天,他像一個苦行僧一樣,一次次的挑戰生命的極限,堅持著向前。
  陸野一早發現他不對勁,把參謀長都找來了。參謀長跟著吳夜來跑了好幾圈,衝他直喊,“你看你這像個什麽樣子,誰允許你私自加大訓練力度?你這叫什麽,你這叫非戰鬥減員,跑死你,你就知道厲害了。”
  吳夜來充耳不聞,隻是繼續他的腳步。後來還是陸野想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在後麵不輕不重的給了吳夜來一下,他終於順勢倒下,不再考驗這些人的神經了。
  這次事後,吳夜來似乎恢複了常態,但是陸野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了。好像吳夜來已經因那次倒下而垮下去了,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他總是咳嗽,煙卻不離手。話由以往的很少變為絕少,基本上同任何人都沒有交流。
  吳夜來的反常,引起上麵的高度關注。找他談話,他自認沒有耽誤工作,對敏感話題拒不交代。所以,這個側麵了解的任務,就落在陸野的身上。
  陸野知道,吳夜來這邊是別想打開缺口了。所以,他就趁著有假,打算到吳夜來家裏看看。知道鋪的是什麽雷,才能著手排除不是。當然,結果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所以,他在C市根本就沒停,直接就趕去J市了。
  隱竺當時才回來上班不久。那天正在附近的超市買了東西,坐在賣場外麵,忽然就覺得這裏真是好地方,好像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把什麽煩心事也帶走了。
  “在哪兒呢?”沈君飛發來短信。
  “不告訴你。”隱竺笑著回了一條。
  “無線追蹤不成,待我衛星定位。”
  “搜到沒?”
  “係統忙。”
  “啥破係統。”
  “提示點,縮小點範圍,或者就行了。”
  隱竺對沈君飛隨時隨地、無時無刻的操心,漸漸習以為常。他也是被她嚇的,人多的地方,他怕她缺氧頭暈,人少的地方,他擔心不安全。在他看來,恐怕除了家裏就沒什麽適合隱竺待的地方。這個家,還要是有爸媽在家的家。
  前一陣兒,爸媽非要跟她會倆,方便照顧她。她猜想,這多是沈君飛煽風點火的結果。但是,她覺得根本沒那個必要啊。她不是小女孩,她已經獨立生活幾年了,工作朝九晚五,她完全想不出,要爸爸媽媽去有什麽意義。難道她上班,就讓爸媽在家裏幹等他下班麽?
  所以,她在一車保證之後,又同意接受沈君飛同學的隨時監管,總算是把父母留在了C市。但這個沈君飛就有點拿著雞毛當令箭使,
  不隻是監管,而是無所不管。手段單一,不服從就告訴家長,但卻及其管用,讓隱竺每次都以慘敗告終。
  別的不說,就說雞湯吧,回來這短短幾天,每天按早中晚三頓來。雖然沈君飛也算是調著花樣來,但實質不還是雞湯麽,喝得隱竺
  真是想吐。但沈君飛是不容拒絕的,他振振有詞,雖然都是雞湯,但是雞首先就不同。有家雞,有烏雞,有山雞,品種首先就不一樣,怎麽會至於喝得要吐。何況,每次他都陪她一起喝,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晚上想吃什麽?”沈君飛顯然還不打算去忙他自己的。
  “我要做咖喱。”隱竺看看袋子裏,材料應該是買齊了。家裏有胡蘿卜,回去就把牛肉煮上。
  站起來走了沒有兩步,沈君飛的電話就到了,隱竺接通電話,先發製人,“我告訴你沈君飛,你再提營養兩個字我就跟你急。”都是他誤導爸媽,說她主要是缺乏營養,她在家養病期間,已經被填得長了五斤都不止。
  “別急,別急啊。我是想說,我有點餓了,你多做一人份。”沈君飛不緊不慢的說。
  “求你放我一天假吧,您也好好休息,關鍵是少造殺孽啊!”
  “嗬嗬,我一會兒下班過去啊,這邊還有點事兒。”沈君飛自說自話的掛了電話。
  電話還沒來得及放回包裏呢,又響了起來,隱竺手忙腳亂的接起來,“又怎麽?”
  那邊半天沒有聲音,停了幾秒才問:“請問這是馮隱竺的手機麽?”
  “是,我就是。請問您哪位?”
  “你好,我是陸野,咱們在基地見過。”



  第六十章
  隱竺馬上反應過來是誰,“是不是吳夜來他,他有什麽事?”話說到後來,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們這種在天上飛的,發生事故幾率小,但是事故生還的幾率也小。
  陸野知道她想岔了,忙說:“不是的,今天是我找你。我在車站,不知道你什麽時間方便,還有,怎麽過去找你?”
  陸野的語氣完全是不容拒絕的,雖然開始的一句因馮隱竺對吳夜來的關心,多少有些鬆動,但後麵又因隱竺第一句的撚熟話語,聯想到什麽戀奸情熱的情節,轉又冷硬起來。
  隱竺馬上說:“我在外麵,我打車過去接你。”她認識陸野,這當然是最好的方法。
  把陸野接回來,也不過是十幾二十分鍾的事情。可這期間,兩個人無話可說,就顯得特漫長了。
  隱竺不方便把人帶回家裏,陸野一身正裝,她隻好把他帶到小區附近的小茶館。不管他吃沒吃飯,不是客氣的時候,也不是可以客氣的人。
  陸野開門見山,“我這次來,是代表組織找你談話,主要談談你和吳夜來同誌之間的問題。”其實,就是拚著一口義氣過來的。已經離婚了,他沒有任何立場再來發言。
  隱竺點點頭表示配合。她真的是很緊張,當初稀裏糊塗的就離婚了,完全忘記是軍婚這茬了。這算不算政治錯誤?對這個問題她沒關注過,嫁給吳夜來,就沒想過會和他分開。
  “首先要問一下,你們離婚的理由。”
  “他怎麽說?”隱竺後悔了,去接陸野的路上,怎麽也該先跟吳夜來通個氣啊。現在真是措手不及,不知道那邊什麽形勢,是不是要提幹政審才找她談話。不管了,把錯都攬自己身上就沒錯。
  “我們現在想了解的是你這方麵的原因。”陸野把話擋回去。
  “原因麽,主要是因為離得太遠,缺乏溝通,慢慢就很難溝通了。問題主要是在我身上,是我提出離婚的。”
  “你們雙方都是自願的麽?”這話問的,連陸野自己都覺得牙磣。可他又不想直接說,吳夜來看起來並不願意離這個婚,他不能在馮隱竺麵前落吳夜來的價。
  “是。這件事對吳夜來有什麽影響麽?”離婚都快一年了,現在找她談話,讓她有點不大理解。
  陸野正愁找不到什麽借口向馮隱竺施加壓力呢,沒想到套就這麽遞過來了,不收口就不是陸野了。“當然很大影響。”
  “可這都一年了,還有影響麽?”陸野正想著這麽把影響落實呢,隱竺又問。
  “拖了這麽久,是因為組織上一直相信,你和吳夜來同誌能自己把這個問題處理好。但你們是怎麽處理這些家庭內部問題的?離婚!”
  陸野嚴肅起來,實在是很嚴厲,“嫁給軍人,你就該具有一定的覺悟。嫁給那麽優秀的一位軍人,你竟然還好意思提出離婚?!你們的婚事為你們自己結的麽,是為了國家,為了部隊,為了讓他能更好的工作,為了能讓他最大限度的發揮他的才能。”
  隱竺被陸野訓得抬不起頭來,她承認,自己的覺悟是很低,從來也沒上升到那種高度去考慮過和吳夜來的婚姻。在她看來,婚姻就是他們倆的,就是為了相守著相望著生活,才要結婚。當然,這隻是她的想法,確切的說是為了守著他、望著他才結的婚。
  陸野正說到激動處,被隱竺的手機鈴聲打斷,他習慣性的說:“談話的時候,手機要關掉,這都不知道?”
  隱竺掏出手機,沈君飛的電話。“對不起,我忘記了。我一會兒就關,但這個電話我得接一下。”說著,把電話接起來。
  “你到底在哪兒呢?我都回來了,你還沒蹭回來呢。”
  “我還在外麵,有點事兒,過會兒回去。”
  “那我可開門進去了啊,你別又說我私闖民宅。”沈君飛讓隱竺配了把鑰匙給他。她一個人住,遇到事情,天不應地不靈的時候,可以找他。但這個緊張大師,拿到鑰匙的第二天,就因為打電話隱竺不接,摁門鈴沒人回應,很自動自覺的開門竟來。不請自來就不請自來了,正好趕上馮隱竺手忙腳亂的套上衣服從浴室出來,這個私闖民宅,意圖不軌的罪名就這麽定了。
  “好,不說你。既然你先回去了,就把冰箱裏的牛肉拿出來煮上吧。嗯,對,冰箱裏麵我都切好裝在保鮮袋裏的,···對,第二格裏麵,找到了吧,我掛了啊。”沈君飛的電話,她不能不接,讓他擔心就是變相的給自己找麻煩。
  對麵陸野的臉色,已經由黑轉青了。明顯的男聲,這樣的對話,讓他連原本的施加壓力的初衷都不願繼續下去,繼續下去,隻是給吳夜來臉上摸黑。所以,他連坐也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趕回基地,給吳夜來點實質的安慰和支持。
  他正要起身,隱竺慌了,“我已經關機了。”
  陸野坐下來,卻並不說話,等隱竺自己去接上之前的話題。馮隱竺坐在那兒又著急,又緊張,好不容易想出來他之前說了什麽,卻怎麽也想不出自己該說點什麽。
  可她更怕冷場,所以還是拚湊了兩句話來充充場麵,“是,是我當時考慮不周,當時也就是一衝動。吳夜來沒反對,我們就辦手續了。”
  陸野此時已經定下心神,拿出他一貫做思想工作的轉業態度來,“這個情況我基本已經掌握了。現在呢,你打算怎麽辦?”
  問題拋出來卻不待隱竺思考後回答,而是馬上定下基調,“誰都有衝動的時候,你覺得後悔,其實也不算晚,吳夜來那邊的工作,我們可以做。我們幹什麽的,就是要穩定軍心。”
  最後這句話砸過來,隱竺基本上就不用回答了,陸野一副要大包大攬的架勢。但是,她又不能不表態,她不能讓吳夜來覺得,她要通過這個渠道逼他複婚。要離也是她,要合也是她,吳夜來不被她的反複無常氣死才怪。“我覺得,暫時還不需要麻煩你們,我們倆的事情,我們會商量著慢慢解決的。”  “你們能解決,也就不會拖上一年了。”陸野話鋒一轉,“我們都理解你一個人在家照顧老老小小的難處,這一年多了,你們倆誰也沒再找,已經說明問題不出在你們的感情上。我們出麵幹預,你可能會覺得不自在,但再努力一次,不提為了多誌向高遠的目標,就為了你們自己,為了老人,難道不能再努力一次?”
  隱竺低下頭,努力,她何嚐沒努力過。婚姻可以努力,可感情在怎樣也努力不來,而她要的,恰恰就是努力不來的。她沒辦法開口拒絕,可也不能就這樣順承了這份好意再去勉強他,所以,她隻好說:“讓我再想想。”
  陸野見好便收,他確信,他們彼此還是有感情的,所以管深管淺,他要把握好這個度。“那行,我這就回去了。老吳那邊,我不會多嘴,上麵我也會處理,等你們的好消息了。”
  隱竺苦笑著,這個陸野不是一般的恨,說什麽再努力,搞了半天,是要她自己一個人努力。上趕著吳夜來,她不是沒做過,也不差這一次半次的。可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到最後,還是要她去求著要著。這種要求,竟然是應所有人所托,不難看出,在大家眼中,她就是那個俯首帖耳低三下四的。憑什麽,還不是因所有人都知道她愛的比較多,而符合她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最大獲益者,先期投入自然也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了。
  掩下心裏的那份苦澀,隱竺送陸野出去坐車。
  陸野自覺這件事處理的還算是符合預期,馮隱竺的表現總也算是差強人意,雖然不積極,可也沒一口回絕。所以他這會兒徒然輕鬆起來,語氣也和緩了許多。“最近基地要迎接檢查,老吳忙得飯都顧不上吃,你有空,過來看看他吧。”陸野對馮隱竺的印象不錯,該說的話說了,該辦的事情辦了,他也就不再以勢壓人。
  “他的身體,你們多照顧著點。”等車的空擋,隱竺忍不住說。上次,吳夜來過來,她沒怎麽仔細打量他,並沒覺得他瘦了。可陸野這麽一說,她又覺得吳夜來似乎是臉色不大好,隻是她沒注意罷了。


  第六十一章
  陸野這邊上了出租車,隱竺就住小區裏麵走,手上還拎著菜呢,再不快點,沈君飛又該上躥下跳了。想到沈君飛,隱竺的嘴角會不由自主的略翹起來,這一點,她自己都沒有發覺。正想著呢,就看到沈君飛從裏麵晃出來。
  “你幹嘛去?”
  “你還咖喱飯呢,家裏沒米了都不知道。”沈君飛把牛肉煮上,要做飯的時候才發現米不夠了。
  隱竺笑起來,“先前不是沒算上你那份麽,單臥自己,怎麽不夠。”
  沈君飛長臂一勾,隱竺就隨著他轉了半圈,“是是,你家的米都是我吃光的,我這就沒米補上。”
  隱竺有點奇怪的道:“米店不是能送貨上門麽,號碼還是你幫我抄的呢。”他幹嘛要多跑這一趟。
  沈君飛拉起她就要往前走,“米店的米不新鮮,咱們去超市選。”
  他們當時的位置,正在小區的大門口,兩個人說著話,誰也沒注意周圍的車輛往來。偏偏這會兒剛進去了一輛車,後麵的車想就這這個機會也鑽進去,速度明顯快了些,站在裏麵的沈君飛發現車紮過來時,也隻來得及把隱竺向自己懷裏帶然後轉身護住她。饒是這樣,那個麵包車的後視鏡還是碰到了沈君飛,讓她帶著隱竺向側麵退了幾大步。
  本來是危機時刻的無心之舉,但是看在有心人的眼裏卻完全變了味道。陸野的車被堵在路口,而這一幕被他捕捉個正著。馮隱竺此前的種種表態,到此刻全轉化為敷衍,不隻是敷衍,全部轉化為口蜜腹劍重重的插在陸野的心上。
  陸野回去的匯報,直接講明吳夜來已經離婚。他同馮隱竺說那麽多,隻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離都離了,就算是部隊,也沒權再幹涉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怎麽讓吳夜來轉過這個彎。
  想幫忙,卻有勁兒沒處使,陸野這心裏也憋著火呢。尤其是對著吳夜來,能說的話沒有任何作用,不能說的話一句不能露出來,就更讓他難受。所以,喝酒的時候,他不願意找他,生怕喝高了,說出來沒深沒淺的話,傷到兄弟。
  陸野的反常,吳夜來並沒察覺,他本來就不像他們,逢五必喝,多半來找也是不去。但是下麵的人很快就開始嘀咕開了,說是陸野對吳夜來恐怕是有意見,誰提去叫連長,指導員都不同意。
  吳夜來本來把這事兒當無稽之談,根本沒往心裏去,但是下麵哄哄的厲害,他也不能完全不理。所以,盡管沒受到邀請,他還是出現在酒桌上。
  他和陸野有他們的默契,沒演什麽把酒言歡的戲碼,他們一致對外,上來就擺到了兩個大言不慚吹自己酒量無邊的。
  喝到後來,不用吳夜來問,陸野就摟著他的肩膀說:“老弟,哥看走眼了,哥沒擺平,哥對不起你!”說著話,就一口杯白酒要幹下去。
  吳夜來喝的不少,但還算清醒。一伸手,陸野手上的杯子就被他硬拽了下來,“你喝個痛快,總得給我個明白。”
  陸野掃了眼桌麵上,還能做著說話的就他們兩個,索性也豁出去了,他總不能真的一直躲吳夜來。“你該被我明白,你家裏的事兒,你那個媳婦,唉!”陸野並不想弄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可他是在說不出口,講究人家的家事說不出口,講究人家的前妻更說不出口。
  吳夜來握著杯子的手頹然垂下,然後突然舉起,“我明白什麽,我是最糊塗的那個!”杯裏的多半杯酒,就這樣被他一口幹了下去。
  陸野那容得別人在他麵前這樣,他拿過來一個空杯,抓起酒瓶就往裏麵倒,“我陪你這杯,喝了後,你把這事兒給我拋開,像個爺們兒似的好好活,別讓外人看了笑話去!”
  吳夜來沒再說話,他隻是把酒杯倒扣在桌上,把額頭抵在杯底,動作很輕很輕,聲音也很輕很輕,隻是說給他自己聽,“笑話,誰會看?”他在這裏,求她多看一眼都已無可能。
  這些日子,他開始慢慢回想和隱竺之間的事情,也想自己對隱竺的感情。一直不都是她追著他跑麽,一直不都是他勉強接受麽,為什麽麵對分手,反而是自己不幹不脆的不願意分開?
  想了很久,想起了很多事,吳夜來才發現,原來,自己才是先愛上的那個。笑她幼稚,可被隱竺激起好勝之心,在她麵前搶那個風頭的他其實更幼稚;嘴上不讚同她呼朋喚友的過日子,心底卻隱隱羨慕她那種肆意青春的瀟灑;對她算不上了解,可卻受不了別人詆毀她的清白;明明不耐煩被她糾纏,可是她不在眼前卻總會擔心她有沒有出去胡鬧,有沒有安心學習;考上軍校時意料中事,看到她榜上有名才真正如釋重負;在隱竺不再掩飾的愛意前,偶有回應到最後半推半就的落實她的身份,相戀也好,結婚也好,都是掩藏起自己的心情,被動的接受她給與的一切。
  為什麽要保持被動?是知道能給的太少吧。單說他這個人,如今或許稱得上威武神奇,但他無趣。他喜歡聽隱竺講起事情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再穿插幾聲狂笑的樣子,這是他絕對不可能做得到的,他善於聆聽,卻很不善於那麽外放的表達。還好,隱竺不是每天都對著這麽無趣的他,偶爾見上一次,她不會覺得無聊。
  兩個人之間呢?吳夜來知道,這並不是他刻意為之的結果,起碼不是他想要的。他能感覺得到,隱竺並不喜歡被探入、被挖掘、被毫無保留的剝開呈現。
  她的排斥多少也影響到他吧,會讓他不得不克製。每次的背對,是不是有點小孩子似的賭氣?
  一個人在部隊,真的不想她,不想家麽?回過頭來,他才敢去想,才敢去承認,想的。尤其是有幾次任務,登機前要寫遺書的,他沒寫。那時候他想,他沒什麽可囑咐的,家裏交給馮隱竺,他很放心。如果寫,會寫放不下心的事情吧,那隻會寫她,那太軟弱。他不想軟弱,那個節骨眼上,也容不得他軟弱。
  如果重來呢,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能不能不再故作姿態,能不能更早的認識到愛她?似的,他不是不誠實,隻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而已。他隻是習慣了這樣的相處,隻是習慣了這樣的他和這樣的馮隱竺,習慣了這樣變扭的依賴與愛。習慣到,認為這就是對的,認為他們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認為日子就會這樣一天天的繼續下去,到老了,不去談情愛了,也能自然的這樣相伴著,相守著。是啊,他的愛,就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會更改,站在她身邊,就沒再張望過任何人。
  想到這些,吳夜來也知道,這些並不算多,甚至是少的可憐,他的愛,隻能是僅此而已。所有的表述,隻是心情而已。
  總是擔心兩個人越走越遠,總是擔心付出的變成笑話。所以,量入為出,所以,要什麽給什麽,不多做一絲一毫,不去揣測她的心思。恐怕就是這樣,連最基本的關心也沒給過她;
  恐怕就是這樣,連最起碼的挽留的姿態都沒做一下。到後來,是想做也放不下身段,想做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才對了,想做也不知道怎麽拉住這個人,怎麽開口讓她再多給一個機會。
  吳夜來的想,也隻敢想到這裏而已,也隻敢想這麽多而已。曾經揪住自己衣袖的手,現在拉住的是別人的胳膊,他怎麽還敢在想?他的時間,停留在以往的任一刻都好,就停在那兒就好。



  第六十二章
  隱竺忐忑的等了許多日子,沒見陸野那邊再有什麽消息,心自然也就放下了。她的心思,漸漸的抖落在沈君飛身上,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以往被沈君飛照顧,隱竺是不怎麽上心的,甚至是很覺得有負擔的。但最近,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怎麽,兩個人的相處互動良好,確切的說,是隱竺動起來了。比如沈君飛做飯,她會搶著
  要刷碗收拾廚房;沈君飛負責才買,她自己出去逛得時候,她也會想著給他買點什麽。
  晚上,他賴到11點以後才走,隱竺也不會傻傻的等他走了才洗澡換衣服睡覺。他在廳裏忙他的事情,她收拾好了就睡覺,有個人在外麵,她睡得好像真的踏實一些。
  沈君飛的東西,當然在隱竺的這種優容的默許中越搬越多,堆得隱竺的小茶幾不堪重負。
  “我說,你能不能把東西戶換個地兒放?”隱竺端著一盤瓜子,對著電視,可怎麽往沙發裏麵靠都覺得不對勁,後來發覺,是沒地方放腿。
  “放哪兒你覺得不礙事?”沈君飛頭都不抬的問。他想早點下班,接隱竺回家,就得帶這麽多工作回來做。有時候都是做到淩晨,開車回家衝洗一下,睡個囫圇覺就上班了。
  隱竺很快的接了一句,“哪兒好像都挺礙事。”衛生間裏麵甚至都出現沈君飛同學的洗麵奶和牙刷了,不能不說,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那我搬屋裏得了。”沈君飛順杆爬的本領真是高,馬上從善如流的從茶幾上抱起一堆就往屋裏走。
  隱竺連盤子也來不及放下,就追了過去,這麽小的公寓,能稱之為屋裏的,也隻有隱竺的臥室了。“沈君飛,不許進!”她是在是急了,采用的是絕對犯規動作,因為她單手勾住了他的腰,阻礙他的行進。
  臥室裏麵四散的都是她剛剛換下來的衣服,早上出門的時候沒來得及鋪床,所以被是團成一團,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地上,她有點記不清了。
  臥室是隱竺的自由活動區,沈君飛一般式不會越雷池一步的。所以,她才放鬆到了極其邋遢的程度。要這麽被他闖進去,還不被笑死,整日裏捯飭的像那麽回事兒似的,原來就睡在狗窩裏。
  不過,她還是晚了一步,沈君飛早把門打開了,她的小窩此刻已經徹底曝光在他眼前了。
  隱竺從他的身側鑽了過去,擋在他身前,“你看看,哪裏有你能放東西的地兒?沒有吧。茶幾歸你了,我不跟你搶地盤了還不行····”
  沈君飛看隱竺臉都漲紅了,倒真的不忍心逗她了,轉身就想回廳裏。偏偏隱竺擋在他身前,門口多大點地方啊,兩個人撞在一起,結果就是隱竺向後坐倒,那一大捧文件四散開來,她在紙中笑,當然是有點無措的傻笑。
  這下沈君飛不進去也得進去了,他大概拾起來一些,然後坐下,簡單整理了一下,放在一邊,再拿,再整理。
  隱竺坐在那裏,擔任傳送的工作。每份文件的封麵上都有沈君飛風格的小畫像,表情各異而已。她挑了一個嘴大張的誇張到了極點的給他,“這是什麽意思?”
  “最緊急最總要的。”沈君飛接過去道
  隱竺歎服,“你這思路,有事做就這麽開心啊!”
  “錯,這是看過後的心情。”沈君飛自有他處理事情的一套方法,輕重緩急,看過後都在他心裏。
  “這麽久了,你畫的還這麽好。”隱竺翻看著沈君飛的手筆,“以前你都是畫在書上,快速翻頁的時候,能看到各種動起來的表情,那個真好。”
  “你還記得?”
  “哪會忘記啊。”雖然不是時時都想起,但是隻要一觸及,那時候的氣息仿佛都撲麵而來。不論是在吳夜來那裏吃癟,或是考試成績沒達到語氣
  導致的鬱悶,甚至是生理痛,隻要是她情緒不高,沈君飛多半都會想點辦法逗她開心,小人變臉當然是最常用的一種。他會畫很多經典的卡通人物,幾筆就很傳神。隱竺那時最喜歡他畫的小狐狸,有動作,有表情,賊賊的樣子,可愛極了。尾巴是被最經常使用的道具,或擋在臉上,或蜷於身下,或楊在身後,當然也有夾著尾巴的時候,反正每次出場,都不一樣,卻都很合隱竺當時的心情。
  回憶就是這樣,一旦勾起,就洶湧澎湃起來。由一個小圖像,他們聊起了高中時、大學時的趣事糗事,聊起了他們彼此都認識的人,聊起了做過的傻事,彼此高聲的取笑一番。
  說笑得正熱鬧,突然就沒話可說似的,靜了下來,靜得讓人心慌。隱竺靠著床,沈君飛靠著牆,脊背都有依持,卻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靠不住,人要往前倒一樣。
  隱竺低下頭,她不敢看沈君飛。兩個人之間的靜太詭異了,讓她害怕卻仿佛在隱隱期待著什麽發生一樣。沒等隱竺想清楚是不是該另找個話題還是幹脆爬起來呢,沈君飛突然傾身過來,停在她眼前一寸不到的地方。
  “怎····”她隻來得及問出一個字,後麵的話就被沈君飛吞沒了。
  沈君飛的唇貼上來,並沒有什麽動作,他隻是貼住她的,一點點貼得更近。隱竺隻覺得唇上的他在不自覺的微微的抖著,那麽小心翼翼,怕驚了怕碎了一樣。正當隱竺有點
  擔心,他有更大的動作,她該怎麽反應的時候,沈君飛卻倏地離開了些。隱竺不由得想抬頭看他,卻被他的手按住了頭,隻好順著他的力道,把頭擱到他的肩上。
  隱竺靠在沈君飛懷裏,回味著剛剛的那次接觸。說實話,隱竺對於初吻,是沒有什麽記憶的。她和吳夜來的初吻,就像是初夜的附贈品,被連帶著辦了,卻沒有得到任何重視。
  以後的感覺,是慢慢的彼此適應、調整,並沒有初吻的乍喜還驚得那種超越接吻本身的懵懂與遐想的美好體驗。但剛剛,明明隻是那樣淺淺的碰觸,卻讓隱竺一直從唇麻到了心裏。
  “我們繼續吧!”沈君飛沒等她來得及反應,他的唇就又找到了她的。這次來襲,卻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如果之前可以稱之為蜻蜓點水,那麽這次,就是氣吞山河一樣,隱竺覺得自己要被吸進去,吞下去了。但是,奇妙的是,沈君飛一點也沒有弄疼她,沒有任何磕碰刮擦,技巧好得,連隱竺都自歎不如。當然,她也就分神歎了一歎罷了,這種情形下,她決定不去思考他的技術是經由多少訓練而來的問題,沈君飛的熱烈,容不得她抽離太久。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隱竺羞愧了很久。
  沈君飛抱起她,像傳球一樣,把她拋到床上。她掙紮著坐了起來,卻很快被他推到。她心裏很清楚,不反抗的話,會發生什麽。他一手按住她,一手已經在脫衣服了——他們的。
  但是這樣的狀況下,她那麽輕易的就放棄了堅持,甚至連猶豫一下都沒有,就放棄了抵抗。她不是沒有考慮的時間,也不是沒有反抗的可能。她甚至知道,隻要她說一句不行,沈君飛馬上會放開她。可她就是沒有說,連肢體上的抵擋,都好像隻是虛晃一槍似的,很快就潰不成軍,被他吃幹抹淨了。
  事後,隱竺回過頭去想自己的心情和自己當時的反應,她才明白,她不敢拒絕。這個一向照顧和包容自己的人,如此爆發,不接受的話,拒絕就不是單單拒絕了此刻,很可能
  會真的就傷到了他,就此走開。她不是幾年前的馮隱竺了,她不願失去他,也不能失去他。他不能想象沒有他的生活,沒有他的這棟房子,沒有他來電的寂靜的手機,沒有他關注的自己的心情。不抗拒是一種態度,卻是她心之所向的最直接的反應。當然,這都是許久以後,她才慢慢想明白的。
  對於沈君飛而言,那是的確承受不了拒絕。他想要,但是他又怕隱竺認為他所求的不過如此。他怕遇到詰問,他怕被否定。幸好,隱竺的手除了最初的幾下格擋之外,一直都沒在關鍵場景中出來攪局。她的聲音,更是被她牢牢的關在了嘴裏,不抗拒,不鼓勵,或者這就是她能給與的最大配合了。
  他們兩個在進行中間沒有過任何交談,在那之後,也都沒有就這個問題給與哪怕一句半句的點評。所以,既定事實的性質問題,就被他們含混不清的帶了過去,而同居的事實卻由此確定下來。



  第六十三章:

  當然,對於那晚的事情,隱竺還是有很多疑問的。
  “你當時不是克製了一下麽,我以為你會點到即止的。”在一次不那麽累的運動之後,隱竺發問了。
  “什麽時候?”沈君飛沒覺得他有過這類想法。那天的馮隱竺每個表情、每個動作好像都在表示接納,那種情形,他腦子裏怎麽會有克製這兩個字。
  “唔???”隱竺欠了下身,夠到他,“就是這樣之後,你不是停了一會兒麽。”
  沈君飛失笑,“你覺得我當時在克製麽?”他當時隻是在腦子裏不斷的過他需要的資料,文字的、影像的,他沒有自身可循的經驗,倉促之間隻好借鑒加整理。這不是露怯的時候,他是要愛她, 他不想讓她有任何不適,他要她跟他一樣,那麽著魔,那麽沉迷。現在看,好像效果還不錯。
  隱竺有點猶豫,“不是麽?”
  沈君飛搖搖頭,“要說克製,也不是那個時候。”
  “啊?”隱竺忽然被他摁住,現在他一這個動作,她就會條件反射的想歪。
  “我的克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沈君飛說著,好像是按步驟解說一樣,一步步的說著他那時的想法。
  “手放在這裏的時候,我會擔心捏疼你,所以我克製了一下???”
  “親吻這裏的時候,看,就是這裏,我怕紮疼你,所以也克製了一下???”
  “壓住你的時候,怕弄疼你???”
  “前麵的做全套太磨人,可是我怕嚇到你???”
  “這裏,我那麽想,那麽想放肆的就這麽衝進去,可還是克製了???”
  隱竺早被他的話惹得羞惱的捂住了耳朵,“沈君飛,我不要聽了!”她原是心中柔情蜜意的想引他說兩句甜言蜜語,沈君飛雖然體貼,但是他很少表白什麽。
  “不要聽不也全聽到了麽,你要堵住的,不是你的耳朵,來,堵住這裏,”隱竺的雙手就這樣被沈君飛覆在了他的嘴上,見隱竺要收回去,沈君飛威脅她,“拿開的話,我又要胡言亂語嘍???”
  後麵的話瞬間被隱竺蓋了回去。
  盡管是堵住了他的嘴,可隱竺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贏回了主動。他的唇舌在她的手心上掃來掃去,輕點細舔的,讓她心裏毛毛的,卻又癢癢的。而身上呢,他在之前的講解中四處撩火,現在她的手被限,更方便了他的上下其手。捂住了他的嘴,隱竺似乎也忘記了自己還有說話的功能,她不開口,隻是靠閃躲來回避。
  所以,兩個人好像真的回到了那個夜晚,初次的那個夜晚,沒有兩個人的交談,卻那麽深那麽重的碰撞。
  沈君飛在隱竺的默許下,漸漸把重要的東西都搬了過來,很快的就占據了半壁江山。
  要融合就一定有衝突,每天早上對於衛生間的爭奪就是其一。隱竺雖然婚齡算不上短,但她沒有多少和異性同居的經驗。她忍受不了她正在洗臉,沈君飛就那麽大刺刺的進來上廁所,反之亦然。當然,
  反過來的情況隻在她的疏忽中出現過一次,就被徹底杜絕了。
  “你要給我起碼的尊重,主義基本的禮節。”
  “我下次注意,我這不是著急給你做早飯麽。”沈君飛笑得什麽似的,一看就是沒往心裏去。
  再有就是他收拾東西的習慣。他在家務上,絕對是個非常自動自發的人。隱竺的東西,很快就被他重新歸置,害的隱竺在家裏幾乎天天要喊,什麽什麽在哪裏啊?想憑她一己之力在這個房子裏麵生存,是越來越難了。她又一次,竟然連方便麵都沒有找到,懶得下去買,就那麽餓了一頓。
  “沈君飛,你故意的吧。”隱竺看著他在那兒裝忙就來氣,每天都好像有做不完的工作,卻偏偏能滴水不漏的把她管得死死的,他已經全麵入主了這個家,也入主了她。
  “嗯?”他坐在廳裏新買的寫字台前麵一邊忙,一邊應了一句。
  “你要把我變成低能兒。”隱竺有時候都覺得無所事事,她真的不知道有什麽事她需要做的。公司裏麵的事情,不會繁重到需要她帶回家來做。家事呢,又有萬能的沈君飛同學一手包攬。她第二天穿什麽衣服, 他甚至都會準備好放在床頭。
  以前,他還隔三差五出個差。現在時即使出差,也是當天的飛機來回,隻要能不再外麵過夜,踏實不會在外麵過夜的。所以,隱竺的所有功用,似乎隻剩下陪床一項。這樣懶散的生活,雖然也說不上有什麽不好,可是她還是會無聊,有時候也覺得些許窒息。
  “哈,你原來不是麽?”沈君飛沒當回事一般,還跟她逗著趣。
  隱竺歎了口氣,不欲再說。她習慣了不依賴,習慣了不去討要關照,習慣了主動去做一切事情,主動的結局並不好。可如今,整掉了一個個兒,她變成了完全被動。被照顧被嗬護當然好,她不能不領情。可是,她心裏總是有種自己一直在飄得錯覺,很不踏實。拖著她的這團雲,可以帶著她曆盡風光,但美景當前,她根本無心去看,她隻是擔心,會不會突然從雲上掉落。
  是啊,她何德何能,能讓這麽出色的人圍著她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她有哪裏值得他如此盡心的照拂。隱竺也不明白為什麽,在得不到回應的吳夜來麵前都未打擊到得自信,卻在沈君飛這兒受到了她自己的懷疑。
  “多思多慮,”沈君飛伸出手在隱竺的臉上一抹,“臉會被揪成包子樣的。”
  玩笑之後,他突然說:隱竺,我要做你的大樹,讓你靠,讓你乘涼,或者冬天裏被你砍些枝杈去取暖,我不會移動,我就在那裏。但是我不會期望你是在我身上壘窩的鳥,我真的枯了,倒了,你也不用怕,你還是你。“
  隱竺愣了一會兒,然後冒出來一句,”沈君飛,你很有錢麽?“
  ”怎麽?“
  “因為你剛剛的話,很大款。”
  沈君飛哈哈大笑起來,“不應該啊,我這是改編自偶像劇的台詞啊。”
  隱竺翻了翻白眼,她在沈君飛麵前從來不顧形象,因為自覺沒有什麽形象可言。
  “我先去睡了啊。”明早上公司有會,她要提前去準備。這個沈君飛,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睡多了,現在幾乎可以不睡覺一樣。睡得比她晚,起的比她早,不眠不休一般,卻看起來精力充沛得很。
  沈君飛皺了皺眉,“這麽早?”剛剛過九點而已。
  隱竺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往屋裏走。他的那段話,她怎麽會不感動。他是說,他什麽都不要,不非要隱竺以他為家,他隻是盡可能的提供給她,她所需要的。隻不過感動也要自己偷偷的感動,不然準會被他嘲笑了去。
  “你幹嘛,不是還有事情沒做完麽?”隱竺正往臉上抹護膚品呢,就看到沈君飛身著睡衣,一身清爽的進屋了。隱竺也是住在一起後才察覺,他這個人,實在是很講究的。他進門,要先換衣服,把 外麵的衣服換掉,換成在家穿的衣服。睡覺前呢,再把衣服換成睡衣。第二天出門穿的衣服,即使是重複的,裏麵的衣服也是要還的。標準的三脫三換型人物。
  沈君飛鑽進被裏,躺在隱竺長睡的一邊。“你剛吃晚飯,我覺得你還是運動一下再睡會比較好。”
  隱竺不理他的調笑,“我感冒了,之需要休息。”
  “你不知道,之類運動還有治病救人的功效麽?”
  “不知道,我隻知道包治百病也就是屁用不頂,”隱竺掀開被角,“邊兒去!”
  沈君飛磨蹭了一下才起來,“那我出去了,還有點兒沒弄完呢。”被裏麵已經被他捂暖了,隱竺進來也不會凍得直抖了。
  隱竺躺下,沈君飛把被角給她掖好,上麵又壓好毯子才出去。現在這個時候正是每年最難熬的時候,溫度已經零下十幾度,可供暖還沒開始。隱竺躺在都是他的體溫和味道的被窩裏麵,忽而眩暈起來,真的仿佛再世為人一樣。以前,這類暖床的工作,都是她悄悄的為吳夜來做好。賴在他那邊躺上半天,然後在他的驅趕下,才不情不願的回自己這邊。她和沈君飛,都是雷鋒型人物啊。
  隱竺不由得想起石芷的問題,這兩個男人,究竟哪個好?當然,石芷是另有所指的,因為她在“好”這個字上,壞壞的加重了語氣,眼神還上上下下的,明顯保藏這那麽點齷齪的心思。隱竺當時老老實實的回答,說不上來。真的,不論是比較哪一個方麵,她都說不上來。她竟然好像是已經把前塵舊事完全忘記了一樣,所以,她無從比較。
  當然,真的有雷同的場景,以前的事情會突然浮現一下,就像剛剛一樣。但,這並不是她存了比較的心思,也不是什麽就是難忘,隻是大腦自行的聯想功能在工作吧。是啊,她根本是不願回想,也不願比較的。
  比較之下,她難免會有點唏噓,比較之下,她就會覺得她對沈君飛不夠好。



  第六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隱竺在枕下的微震中醒來。她特意沒開聲音,她不想總讓這個後半夜才睡的人每天早早起來,隻是為了送她上班。
  小心翼翼的看向身邊,沈君 飛睡得正熟。他的頭是靠在隱竺的枕邊的,也就是放在兩個人枕間的縫隙裏。手呢,一隻枕在頭下,另一隻輕貼在隱竺的身邊。隱竺想了下,這個好像是因為他夜裏 搭過來,被她毫不留情的掃落一旁,她睡覺時不容打擾的。有那種吃相讓人看起來就覺得他吃的東西美味無比的,而沈君飛就是那種睡相引人入勝的。看著他就讓人 覺得,睡覺實在是天下第一樂事。隱竺此時也的確是這麽覺得的,睡眼惺忪的看著他沉睡的樣子,能不羨慕麽。
  把手臂伸出去,接觸到冷冽的空氣,又馬上縮了回來。隱竺試著縱容自己,再躺一會兒吧,驟然離開此時的溫暖,她實在是做不到。手機反正還有再響功能,等它再叫,再起來好了。這麽想著,她又緩緩閉上眼睛,再五分鍾,再五分鍾就爬起來。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隱竺突然驚醒。掏出來手機一看,竟然已經是半個小時過去了!她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迅速的脫掉身上的睡衣,什麽冷不冷的,此時都顧不上了。會議室的鑰匙在她手上,相關工作人員是要進去準備的,她是萬萬不能遲到的。
  她如此緊張,並不是蕭離給了她多大的壓力。事實上,婚後的蕭離好像慢慢有了些改變。隱竺明顯感覺到,他沉穩了許多。跟現在的他比起來,先前的他還是會顯得有些急躁、不成熟。他對人對事的態度,也有了些許改變。
  當然,以前他已經是高手,現在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絕世高手。真正是,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能不脫胎換骨麽,結婚前,馮隱竺是蕭離唯一的軟肋。婚後,這個軟肋從外麵被加了個牢固的防護罩,就連蕭離自己,都用不會再碰觸。所以,他增設了一個助理的職位,分管對外業務;隱竺呢,就專管公司內部的事務。
  這樣的分工,從工作量上的考量來看,也是合適的。變動是在隱竺病假期間,一切安排都是合情合理,在公司內外,都沒引起什麽議論。但是,對於馮隱竺,蕭離還 是無意間會多照顧一些。對外的應酬,他一般都不會叫上她;在公司,偶爾她除了什麽差錯,他也不會深究。他永遠記得他們共渡的那個春節,火車上,陽光掠過車 窗,隱竺那張慘白的臉,以及,因他而來的那個笑容。
  衝出房門,隱竺才發現,沈君飛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準備早餐呢。
  “你別忙了,我不吃了,洗完臉就走!‘隱竺衝到衛生間,兩把洗好臉,進屋擦了點潤膚的,穿鞋拎包就要走。
  “急什麽,我送你。”沈君飛遞給她一杯牛奶,微燙,正是她喜歡的溫度。
  “我今天有會,得馬上走了。”隱竺說著,還是把牛奶喝光,杯子還給沈君飛。
  “怪不得你把鬧鍾提前了半個小時。”沈君飛說著,打開門,跟隱竺一起出門。
  他走在前麵,隱竺就是再著急,也不可能就這麽擠過去。偏偏沈君飛還一步一階,穩當的很。
  “少爺,要送人就有點誠意,這不逼我一會兒求你飛車麽,”隱竺在後麵把住沈君飛的腰就往下推,“你給我快著點!”
  沈 君飛二話不說,轉身拉住她就開始往下跳,跨度太大,跳得隱竺驚叫連連。她和沈君飛不一樣,她畢竟沒有受過長期的專業訓練。自上而下的跳躍,她總覺得會傷到 腳踝。但是,跳著跳著,隱竺就不害怕了,因為沈君飛都會先起跳,先著地,在她要落地之前拉她一下,讓她緩上一緩,根本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所以,兩個人就 像袋鼠一樣,跳著下去了。踏上平地的時候,隱竺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
  沈君飛腳下不停,半摟半抱的把隱竺帶到了車上。“幹嘛笑得這麽恐怖?”
  隱竺又傻笑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咱們剛才的動作,有點像以前香港電影裏麵的江湖俠客,橋段麽,是英雄救美。”
  “就你?”沈君飛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摸出一包麵包給她,“吃一點。”
  “剛醒,吃不下。”
  “最少把兩邊的吃掉。”
  隱竺看了看麵包,是她喜歡的一種。而她喜歡這種麵包的原因,就是這種切片時用一個整個烤出來的麵包做成的。她最愛的就是兩端烤得香軟的那兩片,買回來 會第一時間吃掉這兩片,其餘的,就要等真餓的時候再吃了。抱著這包麵包,隱竺看向窗外,眼前不知為什麽,就突然模糊起來。 原來,這就是被人放在心上的 感覺,原來這就是被在意,被用心的感覺。有個人,他會比愛自己更愛你,會一切以你為先。
  牛奶的溫度,麵包的喜好,這麽小小的細節,他都會一一記在心裏。不是為了討好,而是那麽隨意的就為你做好,那麽自然而然,那麽天經地義。
  “我到了公司會吃。”隱竺一直沒敢回頭,到了公司就抱著麵包匆匆跑掉了。她怕,沈君飛看到她的一臉淚水。
  轉眼間又到了春節,隱竺和沈君飛在一起同住也有近半年的時間了。隱竺自己覺得,他們兩個已經越來越合拍了。
  沈君飛好像是把工作推出去了一部分,因為過了剛搬過來的那個月,他漸漸可以正常上下班,回家以後也不再是工作如山,出差更是鳳毛麟角。他把所有的私人 時間,都放在隱竺身上,不論是為她服務或是跟她出去玩,他都顯得興致勃勃。 隱竺呢,也投桃報李的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對他更關心起來。饑飽冷暖自不必 說,也漸漸開始幫他置辦衣物。這方麵,隱竺可以說是沒有多少經驗的。吳夜來很少穿便裝,他的便裝也多是正裝,男裝在隱竺看來都是差不多的,所以一直買一個 風格的,準沒錯。而沈君飛不一樣,他的衣服是偏休閑運動的,很多牌子隱竺見都沒見過,根本不知道去哪裏買。開始的時候,隱竺是把沈君飛衣服的牌子都抄在一 個小本上,逛街的話,就多留心一些。看他需要什麽,就照著買回來。後來,他們兩個人一起去逛,隱竺也試著給沈君飛挑看中的衣服。隱竺讓他試哪件,他就試哪 件,問他喜歡哪個,他就說都好。所以,最後的決定還是要隱竺做。她也不知道沈君飛究竟喜歡不喜歡她選的衣服,但是每次買回來,他都會可這一件穿上好一陣就 是了。她知道,他是想讓她明白,隻要是她喜歡的,他就喜歡。
  連個人的相處時沒任何問題,但是依然有分歧存在,最大的分歧就是兩個人的關係要不要讓家裏人知道。
  目前知道隱竺和沈君飛在一起的,也就是大個兒和石芷他們。隱竺不願意讓太多的人知道。雖然她知道沈君飛是愛她的,知道他對自己好,但是兩個人的關係會 怎樣發展,最後是什麽樣的結局,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她結過婚,對婚姻完全沒有一點渴望。她覺得現在這樣兩個人搭伴過日子已經很好,不需要擴大影響,給大 家找不必要的麻煩。
  沈君飛的想法當然不同。他喜歡了那麽久,等了那麽久,雖然不至於要炫耀得世人皆知,但起碼,他想讓家裏的長輩知道。他想讓他們都知道,他是很認真很正 式的要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希望得到至親的人的認可。自己爸媽那邊,他很早就透露過一些。他喜歡她,也隻喜歡她,這個爸媽早就知道。隱竺有過婚史,應該算不 上是問題。
  隱竺的爸媽呢,能看出並不反感他同隱竺的來往,他心裏有八成把握不被反對。所以,問題隻出在隱竺一個人身上。以前,兩個人沒什麽的時候,回C市,他都 會送她到樓下。可自從在一起之後,她隻肯讓他送到附近,上她家坐坐,那是妄想。偶爾借著去大個兒那兒玩的機會,或者還能見著一麵。否則,回C市,要依靠短 信溝通,反而比之前還要來的疏遠似的。
  沈君飛並不知道,隱竺在顧慮些什麽,他也沒想過跟她談這個問題。有的時候,說多了,他怕她會想更多。一切都見機行事好了,這隻笨鴨子現在就在自己的鍋裏,也不擔心她會飛走。



  65

  可這周,從c市回來,沈君飛覺得隱竺心事重重,跟她說什麽,她要麽就沒有意義的“嗯”兩聲,要麽就幹脆一聲回應也沒有。這就不僅僅是心不在焉那麽簡單了,隱竺簡直是有些失魂落魄了。
  果真,隱竺到了家裏,連衣服也沒換,就進屋躺下了。任沈君飛怎麽勸,都不出來吃晚飯。
  沈君飛無奈,走進屋坐有床邊問她:“說吧,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到底是什麽原因?”
  隱竺看沈君飛如此,也知道不正麵回答定是不行,她已經讓他覺得是有大事發生了。 “我...”別亂找理由搪塞我,認識你不是一天兩天”沈君飛見她猶猶豫豫,又加上一句隱竺抬起頭,惶然的雙眼直視沈君飛,“今天,我陪我媽去鑲牙,有醫院遇到吳夜來,他去體檢。他被選派參加這次的維和行動。”她也知道,這不該她來擔心。可是已經擔心了,再瞞住沈君飛的話,她會覺得更不安的。
  沈君飛皺了皺眉,“維和部隊有軍隊一般抽調的都是工程部隊和醫療隊,他去能幹什麽?”
  隱竺可憐巴巴地說:“我不知道。我當時還覺得這是個好差事,電視裏麵不都演了嗎,戴那種藍色貝雷帽不是很神氣嗎?我隻顧著恭喜他來著,連他去哪裏,執行什麽任務,去多久什麽的都沒問。”回來好奇之下在網上一查,才知道完全不是她想當然的那回事。維和絕對不是什麽裝裝樣子、擺擺威風的優差,美差,去的都是國際上急需支援的國家,條件艱苦不說,危險時時刻刻都是存在。
  “你要是擔心,現在打電話問清楚也不遲。”沈君飛按捺住心裏的那絲不安,提議道。
  隱竺歎了口氣,“我也知道我在這裏胡思亂想沒有用,可是我不敢給我婆婆打電話問,要是有危險的話,他八成不會告訴他們。我打給他,也不是很方便。離婚以後,他們連的指導員找過我,離婚這件事,好像已經給他帶來了不好的影響。”
  “我猜他身邊可能也有了人。”今天他問起她和沈君飛,還說如果他們結婚,他人不到,禮也會到。其實兩個人就是在走廊遇到,隱竺要去藥房拿藥,吳夜來呢,正在按科室參加體檢。時間很短,根本就沒說上幾句話。突然說到這樣的話題,隱竺也有點兒猝不及防,也就心虛地支吾了兩句。為什麽心虛,她也說不清楚。聽著他平靜無波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題,讓她有心虛之餘,更多的是介懷他的不在意。不論是心虛或是介懷,都不是她對著吳夜來該有的情緒,所以,她又說了兩句,就落荒而逃。
  女人啊,還是小心眼的。她隻憑吳夜來的一句探問,就給他坐實了身邊已有新歡的罪名,比捕風捉影都來得輕易。
  沈君飛也想歎氣,“那,我來打這個電話?”
  隱竺歪歪頭,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算了,他體檢也有可能不合格。即使合格了,真的要去,這麽大事情,媒體也會有報道,到時候也就知道了。”
  沈君飛沒再說什麽,轉身出了房間。他覺得,應該給隱竺一些空間,而他自己,恰恰也需要獨處一下。
  過了好幾天,隱竺才覺出沈君飛有些不對勁。日常的事情,他還是照做,但除發必要的詞句,他基本上不說話。兩個人之間互動的頻率,更是直接下降為零,同前一陣的火熱,實在是有強烈的反差。這是在冷戰嗎?隱竺有些後知後覺。
  “飛人,你怎麽了?”在一起之後,她有時還會這麽稱呼他,顯得兩個人淵源很深的感覺,大多是在她想討好他的時候會不自覺地使用。
  隱竺並不候裝糊塗,表示自己的無辜。她馬上說:“我那天是有點兒過了,你別生我的氣。可你不知道,我當時傻傻地恭喜他好半天,回來後又……”
  沈君飛端坐在一旁。輕拍下她的頭,“我沒生氣,真的沒有。”
  或者說,他現在並不生氣,已經不是生氣的感覺。他抽空去了趟吳夜來那裏,找到他,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為什麽去,為了隱竺和他的疑問。是的,他不單單是為了給馮隱竺解惑,更重要的是,他突然很想知道,他們為什麽離婚,為什麽還離得那麽幹脆。
  是啊,真的要有個新的開始,真的要帶隱竺上路,就不可能回避她的這段過去。以前,他沒這個野心,後來呢,是自己被甜蜜的假象迷惑了,真的以為隻要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行,不需要再去多慮其他。但是,就好像用偷來的法寶去對付孫悟空一樣,隨便哪個來收回法寶,他就真的無計可施了。他也好拋開那個幻影,隻看她。



  66

  這個疑問,他當然也可以向隱竺尋求答案。可他覺得,她認為有必要的時候自然會說,他不想讓她有哪怕一絲一毫的不舒服。所以,他對吳夜來開這個口,相對而言,實在是容易得多。
  “找我有事?”吳夜來遞過來一根煙,給沈君飛點上,然後自己也點燃一根,開口問道。他們兩個,並不是高中走得最近的,卻因為一個馮隱竺,總和對方有著扯不斷,理不清的關係。
  “聽說你要進‘藍盔’,要是去的話,去哪裏?”沈君飛吸了口煙問道。他雖然已經式了很多年了,但對麵這個男人,不能跟他喝酒,一起抽根煙總是要的。
  “去剛果,負責運輸。”
  沈君飛不由得皺眉,那兒的條件不是普通的惡劣。單是氣候,就很難讓人適應,何況還有各種說得出名、說不出名的致死性傳染病,讓人防不勝防。如果如實地轉告隱竺的話,估計夠她提心吊膽好一陣。沈君飛不說話,吳夜來也不再開口。他猜不透沈君飛的來意,所以隻是一根一根地抽煙,兩個人就在煙氣縈繞中,各懷心事。
  沈君飛一上來就問他去哪兒,估計也是隱竺回去提起的吧。那天見到隱竺,純屬意外。他當時排在隊尾的位置,從走廊轉過來時,馮隱竺就那樣出現有他麵前。時隔這麽久後相遇,他突然發現,原來,在人群中間,隨便看過去,就很難不看到她;原來,隻要是有她的人群,他也隻能看到她。可是,這個原來,來得太遲,遲得他隻能有原地回望。
  終於,沈君飛掐來發手上的煙,“你們當初為什麽離婚?”
  “你想知道,怎麽不問她?”
  “沒有問的立場。而且,我不認為她希望我舊事重提。你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再問。”
  吳夜來習慣性地揉了下眉心,“知道這些,又有什麽好處呢?”他何嚐願意重提舊事,自己翻騰已經夠受的了,還翻出來講給別人聽,講給她的舊友新歡聽,他實在是不願意。
  “隱竺很擔心你。”
  “你勸和?”吳夜來不禁有點兒愕然,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怎麽會?”沈君飛波瀾不興,“我把她交給過你一次,結果呢?我不會再交第二次了。她現在有點兒六神無主,但她的手是在我手裏的。我問你原因,是想知道她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我來做她的主心骨。”
  吳夜來聞言仿佛陷入了沉思,“你直接問她的想法吧。”他不覺得翻舊賬有什麽意義。
  沈君飛突然笑了,笑容裏有一絲了然,“我想我大概知道你們的問題有哪裏了。你覺得問她的想法,她說出來的就是她心裏想的?”
  不等吳夜來做出反應,沈君飛又說 “不是的,她說的有她想的一一也許是真正想的,有時候是兩回事。這不是說她口是心非,換了誰都一樣,你,我,都一樣。心裏真正想的,有的時候是說不明白的。”
  沈君飛的話,吳夜來是聽進去了,但是聽過了,反倒糊塗起來。他的性格是內斂,卻不是不幹不脆,沈君飛說到這種程度,理解不理解,他都得說了。
  “我們離婚,好像也沒有什麽說得出的原因。沒經過天翻地覆的惡鬥,甚至她開口提出離婚前,我還覺得我們挺好。”沉吟了一下,他又說,“也不能說一點兒原因也沒有,那時候,孔晨的照片在我電腦裏,她好像誤會了。那晚,她提出離婚,第二天我們就辦手續了。就這樣。”
  沈君飛驚訝地發現,在吳夜來的陳述中,沒有一點兒他的因素在裏麵。被誤會,被要求離婚,仿佛他參與的這些事情,隻是按照隱竺的劇本來,充其量他隻算得上是一個龍套演員。 “難道你沒想法?”他實在忍不住發問,說實話,也是忍不住發飆。
  “我的情況… 她跟著我,太苦。我總覺得,她遲早也會離開。”這話,吳夜來沒跟任何人說過,感情,隱竺,都是他不能拿出來談的。
  “你自卑?吳夜來,別告訴我你這麽對她是因為你自卑!隱竺怎麽對你,她心裏怎麽想的,你比誰都該清楚,事是嗎?”雖說不是來勸和,可是觸及往事,他還是忍不住暴跳如雷。
  “談不上自卑,隻是對自己的情況太了解了,知道自己的斤兩。我能給她的,充其量也隻是個婚姻的架子,這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
  “你有這種自知之明,你還娶她?”沈君飛的聲音低了些,卻帶了點兒陰惻惻的味道。
  “娶她,那時候啊,”吳夜來輕歎,“我以為娶了她,她就會幸福。她要的太多,我不是她。”
  “倒是她的錯了?”
  “那時候,我的心思不全在她身上,我的確忽視她的廠感受了。”吳夜來回避了誰對誰錯的問題。認錯,也是要對隱竺認錯,在沈君飛麵前,他還想談。
  沈君飛不再發問,前後串一下,大致的情形,他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後來吳夜來一定是後悔了,所以才有醫院的那幕。隱竺呢,離婚的原因有誤會有心寒,但這顆心,應該算不上是死了。這兩個人,哥有心,妹有情的,中間如果不是隔著個他,恐怕仍是大有可為吧。起碼,複婚的障礙幾乎沒有,至於感情怎麽溝通和經營,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日,他離開的時候,要求吳夜來時不時給隱竺寄個明信片報平安,他此去,除安危之外無大事。
  從吳夜來那兒得到的第一手資料,對沈君飛處理和隱竺此時的問題,一點兒幫助也沒有。他們的離婚,應該說是問題沒有得到妥善處理而導致的一個意外結局。隱行可能並沒有離婚的決心起碼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她的擔心,她的搖擺都是情理之中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和隱竺的開始,反而顯得草率了。不過,這件事也怪不得誰,不是他乘虛而入,也不是隱竺水性楊花。想在一起的時候,顧慮不了那麽多,舊事就足會被拋開,但不能當不存在。
  現在,沈君飛多少存著些僥幸的心理,吳夜來隻要在國外好好的,隱竺總有平靜下來的一天,那麽,他們的日子就會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沒生氣你這麽多天不說話?”隱竺不信,她覺得沈君飛是不想談,所以敷衍她。
  “你希望我說什麽?”沈君飛慢慢道。他的語氣很平緩,沒有一絲反問的意思。
  “我讓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那有什麽意思,不如我買隻鳥好了。”隱竺不喜歡聽這樣的話,這一次,她希望,他給的正是她想要的,她不用求,不用盼,自是圓滿。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要求高了。
  沈君飛伸手揪了一下隱竺的鼻子,“給你清淨,你倒不稀罕了。咱們去看電影吧,學點兒時髦的詞。鳥哪有我好,我有聯想功能,即學即用,還能活學活用。”
  沈君飛不想在隱竺麵前裝聖人,他可以讓隱竺心裏惦念吳夜來,但他卻不想出言鼓勵。他可以大方地讓他們單獨聯絡,讓隱竺安心,卻不想同她分享這種心事。他的愛情,可以包容,但他希望,味道是單一的,心情是單一的。



  67

  吳夜來他們派出的消息,隱竺是在網上得知的。那時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她已經不那麽擔心了。畢竟,也不是吳夜來一個人去熱帶叢林,不是他一個人單槍匹馬跟野人作戰。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見得他就那麽倒黴,會出什麽意外。
  她比較煩惱的是她自己工作的去留問題。蕭離在J市已經幹足了兩年,調回總公司,已經是板上釘釘兒的事了。如果有以前,隱竺當然是要跟著回去的,她的關係本來就在總公司。可是沈君飛的廠在這邊,如果她真的回c市,那麽他們要麽兩地,要麽就要沈君飛每天往返於兩市。他們的關係目前還沒有公開,所以,真的回c市的話,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朝夕相對。
  如果留在J市,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她目前的狀況屬於借調,如果要留下來,首先需要有編製。他們公司的名額,正所謂是萬金難求。她留下,就意味著會擠掉很多人的機會,有的人恨不得把她往外推呢。何況她也沒有什麽後台,想留下也得留得下,不是嗎?
  蕭離就這個問題,單獨找她談過。沈君飛跟隱竺一起住在公寓裏,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新聞。他預感到隱竺會在回不回總公司的問題上猶豫,所以在他的調令內部通過還未公示的時候他就跟隱竺說了這件事,人是他帶來的,不論能不能帶回去,總是要安置好。如果跟著他回去,隱竺能夠升一點兒的,但如果留在這裏,以他的力量,最多隻能讓她待在現在的位置上。
  “你回去考慮一下,做個決定,然後告訴我。”蕭離直截了當把事情講清楚。她總是有個決定,他才好想辦法。
  “嗯,我知道了。”隱竺心裏突然不確定起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在這兩年變化真是劇烈。到一個新城市工作,離婚,跟沈君飛有一起,目前,又麵臨工作上的變動。但是怎麽變動似乎都是在原地踏步似的,好也是一天,賴也是一天。
  感情、工作,一樣一樣,都讓她茫然。有時候說著說著,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些,做著做著,也不知道自己做來幹嗎。感情不好不壞,工作不好不壞,好像生活到這裏就隻能溫吞溫吞起來,讓她很沒有情緒。但事實上,他們的生活一點兒也不溫吞,相反,有時候還電閃雷鳴,激情四射。
  沈君飛是那種越重要的話,越不會輕易說出口的人。有時候兩個人吵嘴,如果覺得不是他錯,他絕對不會服那個軟,開口來哄她,但他也不會擺出拒絕和好的架子,他隻是不會就這件事模糊是非,隱竺過了那個勁兒了,他並不會揪住不放,隻不過他不會縱著她的小性子就是了。
  隱竺對沈君飛的這個姿態也存疑問,不過說給石芷聽時,反被她嘲笑一番,“你心裏覺得,你跟了他,他就該對你千依百順,隻顧討好是吧?現在他沒那樣,你又會猜測,是不是得到手了不是他哈你的時候了,所以不拿你當一回事了。”
  “也不是不當回事。”隱竺試圖講得好懂一些,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句。
  石芷倒是個明白人,她手一揮,這個動作對於一個孕婦來說,看起來多少有點兒危險,“我明白,就是寵你歸寵你,可修理你的時候,絕對不會姑息。”
  不用問,隱竺崇拜的目光說明,石芷算是說到她心裏去了,就是這麽個意思。 “你怎麽這麽神啊!”
  石芷揉揉腰,懷孕五個月已經讓她覺得不適了,“不是我神,我跟你的遭遇雷同,男人咋換,最後都會發現,最好說話的還是自個兒,最沒原則、最好糊弄的也是自己。想有出息,要麽你去抓人家一個錯處,要麽就隻有自己爭氣,別犯大錯,別惹惱他唄。”
  人家挺著個肚子,都沒啥儔,沈君飛對自己這樣,隱竺也就認命了,看來她就沒有當女王的命,就別指望了。
  跟他在一起,實事求是地說,隱竺還是很開心的,這種開心,既然不是源自他的刻意討好,那就是馮隱竺自動自發的了。愛,還是有吧。但是,同以往的激烈洶湧相比,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了。
  想了又想,隱竺覺得還是直接跟沈君飛商量比較有效率。 “蕭離要調回總公司了,我可能也得跟著走。”
  沈君飛正在給隱竺安裝跳舞毯,聽她這麽說,停了下來,“什麽叫可能跟著走?”
  “就是我想留下的話,也不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蕭離說,等做決定。”
  “那你自己呢,怎麽想的?”
  “我聽你的。”
  同吳夜來在一起時,盡管他處於優勢地位,但由於他常年不在家,所以家裏家外的事情,尤其是隱竺自己的事情,多半還是她自己拿主意,和沈君飛呢,明明是他做出隨時遷就的樣子,事實上,他卻始終主導著他們的生活,隱竺發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主導,並依賴他的決策。
  沈君飛點點頭,“你讓我想想。”看到隱竺欲言又止,他又說,“知道你著急決定,明早,明早我給你答案。”
  隱竺突然覺得,自己讓沈君飛去拿這種主意,負這種責任,其實是有點兒略顯卑鄙的。讓她回去,他要辛苦地奔行於兩市之間,這種負擔算是小的,對他來說相對容易的;可是,開口讓她留下,她以後遇到的任何問題都可能與這次選擇有關,偏偏這個選擇還不是她自己做的,是他要求的。所以,明擺著,以他們目前的關係,他隻有開口讓她走。但是,他沒馬上回複她應該是有不希望她回去的理由吧。
  隱竺想的也正是沈君飛所擔憂的。他同隱竺開始時,已經考慮到隱竺會有調回去的一天,這是明擺著的,所以,手下帶著的幾個人能獨當一麵之後,他就有計劃地把手上的工作分攤出去了。因此,他才日漸輕鬆起來,能有時間跟隱竺時不時時出去逛逛, 過過他們的小日子。
  工廠已經步入軌道,手上的幾個大單足夠維持正常運轉與支撐一定的研發,而他,想的就是從管理的位置上退下來,在家編點兒小程序,工作生活兩不誤。回c市,兩個人就像是從童話世界回到了現實生活中,同家人同朋友的關係處理,都需要麵對,他覺得隱竺遠遠沒有準備好。如果此時,他放棄這邊的工作,跟她回去, 那麽隻會讓她覺得不堪重負,對兩個人的關係,有百害而無一利。
  開口讓隱竺留下來,他是想都沒想過的,留下來,隻是拖延一時,不是長久之計。即使留下來,也要是她想,很想才可以。
  所以,第二天早上,在上班路上等紅燈的時候,沈君飛終於說:“你先回去吧。我們也有回去投資的計劃,我遲早會回去,何況,又不是很遠。”
  盡管知道沈君飛多半會這麽說,可是隱竺聽了,心裏卻覺得失望。她好希望他霸道地說,回什麽回,我在這裏,你還想去哪兒。
  很久以後,隱竺才明白,她當時的失望所為何來。她太渴望被需要她著魔地要吳夜來的時候,她的所有訴求就是去愛,去付出。但是,換了男一個人,當感情似是而非, 遊移不定的時候她需要這個人死命的拽住她。而當時,沈君飛卻沒有這麽做。他理智地,甚至是客氣地指給了她一條康莊大道。



  68

  過了不到兩個月,調令就下來了。交接手續對她來說不算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非搬家莫屬,搬家引發的麻煩,那叫後患無窮。在那個小公寓裏麵,她的東西和沈君飛的東西已經摻雜有一起,很難分得出是誰的,日用品之類的都是共用的,她想通通留給他,咱們倆的也給我了,我不想跟你分開,結果弄得像是分手時在分家產一樣。”說著把懷說是隱竺已經用慣了的,讓她都帶走,反正是開車回去,多帶少帶還不是一樣。
  可隱竺抱著沈君飛遞給她的一大堆東西,突然眼淚漣漣地傷感起來,“你幹嗎都給我,我的給我了,裏的東西放到沈君飛懷裏,自己也壓上去,“你說,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這句話她重複了很多遍,可是就是說不出他故意要幹嗎。故意要跟她分開,故意要跟她撇清,故意要讓她難受,故意要讓她內疚?好像都有點兒,好像又都不是。
  沈君飛心裏也不好受。他原來的的住處已經空置了大半年了,他又何嚐願意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那裏。他輕拍隱竺,為已經哭得有些抽噎的她順著氣,然後開口說 “誰也不想分開,咱們也不會分開。”
  隱竺聽了這句,心突然就安定了。誰也不會比隱竺更清楚,這樣的話,出自沈君飛的口,是多麽難得,所以這句前半句可當做甜言蜜語,後半句可當做承諾的話聽起來實在是大大地可心。
  “這裏還算不上是一個家呢,怎麽是分家產?”沈君飛扶起她,“隱竺,咱們結婚吧!”這句話在這個當口說,並非蓄意,但沈君飛就是這樣,他會計劃,但出不排斥即興發揮。情之所至他也就隨性隨意了。
  隱竺坐在他懷裏,結婚了,就能永遠不分開了?她很懷疑。但是,此刻不是她煞風景的時候,沈君飛殷切地看著她,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她點了點頭,下一瞬間,她就被緊緊地抱住了。隱竺掙紮了一下,在兩個人中間騰出點兒空隙,把之間夾住的東西推到一邊,才緊緊地回抱他,“結婚的話,你要讓著我,還要無條件地服從我,錯也是對,對更是對,是大大的對。”
  “好。”
  就一個字,隻一個字,就讓隱竺覺得心花怒放,覺得她點個頭就獲得了這樣的應允,怎樣都值了。 “那先試一試?”
  “試用期?”
  “是啊,不然你騙我怎麽辦?”
  “怎麽試?”
  “嗯,這個嘛……這樣好了,我說什麽,你做什麽。這個測試呢,是看你的服從性夠不夠。”
  “聽口令,站起來……哎,你總得先把我放下啊……啊!不是這麽丟下去好不?是輕輕地放……我提個意見罷了,也不用再拎起來重新放吧……你抱哪兒呢,你手別放那兒,放這兒也不行,這兒更不行了,下半身都不行……沈君飛!你怎麽又把我扔地上了,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小人,你說了不算,我也要收回,收回!”
  說出去的話,既是潑出去的水,沈君飛哪會許她真的收回。隱竺也隻能張牙舞爪地表達不滿,但牙被人吞了,爪被人握住,兩個人就站在地上廝纏起來。
  隱竺的手被製住,能動用的隻有腿腳了。她一躥,腿盤在沈君飛的腰間,高度上去了,她才有奪回自由的可能。果真,隻兩下,他就鬆了手,轉而托住她。可是,隱竺高興得太早了,他一隻手托住她,另一隻手還不忘搞怪。很快,他們就在亂營中間,開辟了第二戰場。
  在沈君飛初步得逞之後,隱竺才開口,“不帶這樣的,你怎麽總欺負我?”
  沈君飛咬在她的耳側,輕輕舔弄著,“這怎麽能是欺負呢?我都是順著你的意思……”
  隱竺努力地勾住他的脖子,是啊,好像是自己撲上來的,“哎,你輕點兒,那兒還疼著呢!”這個姿勢,對於兩次被砸到地上,且同一位置著地的她來說,真真是痛並快樂著。
  在他的懷裏縱情聲色,隱竺已經很適應了,這要歸功於沈君飛的引導得當,他總會拿了一點兒科學鑽研的精神來對待這個問題,兩個人往往研究研究著,就付諸實踐去體驗一下。研究,改進,再研究,再改進。名目得體,其間再食髓知味,隱竺已經不那麽抗拒展現那麽私密的情緒給他看了。
  是啊,這樣的自己都被他看到了,隱竺覺得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了。貼靠著他滿是汗水的臉,她清楚地意識到,她不敢。她很怕一拒絕,他就會離開,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離開J市的那天,並不是個好天氣,天悶得厲害,閃電劈來,雷聲傳來,卻遲遲不見雨落下來。
  隱竺看著身邊的沈君飛,他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看來,今天的正式拜見,是在所難免了。明明是順理成章,很讓人開心的事情,可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她喜歡沈君飛,也願意跟他在一起。答應結婚,不論怎樣,也是她自己情願的,但要不要這麽快呢?沈君飛越是著急,她就越是心慌。
  車子終於停到了自家樓下,隱竺的手卻被沈君飛握住,“隱竺,你放鬆點兒,我們隻是要在一起,結婚,也是為丁要在一起,不是誰要綁住誰,也不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他攬過隱竺,輕輕地親了親她,“什麽都不考慮,我隻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你隻要願意就行了,其他的,都交給我。”
  隱竺看著眼前的沈君飛,陌生而又熟悉的沈君飛。他沒有說過一句愛她,即使是曾經的表白,他也沒說過。但是,他所給予的,又豈是一個“愛”字所能涵蓋得了的?他給了她少年的友愛,給了她青年的慕戀,給了她成年的護持,如今,他要她的交付,而她,除了欣然答允,竭力回報,還有什麽選擇呢?



  69

  小竺,你怎麽回來了?”媽媽的聲音傳來,但語氣聽起來並非滿心歡迎似的。
  “我不是說這兩天搬回來嗎?”她見沈君飛繞到了這邊,就讓了讓,說,“正好今天他有空,就送我回來了。”隱竺的這個“他”用得很妙,讓兩個老人一聽就聽出來他們的關係不簡單。
  我和你爸現在要出去,鑰匙給你,你們先搬。你屋我都收拾好了。”媽媽把鑰匙塞進隱竺手裏,就急著要走。
  “叔叔,阿姨你們去哪兒?我先送你們過去吧。”
  他還怪會表現的隱竺看了眼沈君飛,嘴上也跟著幫腔,“是啊,我東西不多,送你們過去,回來搬一樣的。”
  “我們要去醫院,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們不用送了。”媽媽忙說。
  可爸爸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走吧,一起去吧。”
  隱竺覺出來事情有些不尋常,在後麵悄悄地問媽媽:“媽,你們這是要去看誰啊,這麽急?”
  媽媽搖搖頭,不肯說。爸爸在前麵開口了,“你就是小家氣,這有什麽不能說的。孩子現在調回來了,難道能一直瞞著她?”
  隱竺更暈了,難道是爹媽誰身體不便服? “媽,到底……”
  媽媽看了眼爸爸,眼裏都是埋怨。別說他們是兩個人一起回來的,就是隱竺自己回來,她都不想說呢。
  偏偏老頭子不肯罷休,車停在住院處門口,他叫隱竺也下車。車不可能停在這個地方,沈君飛就不能下車了。
  “你們先上去,我找到位子停好車就給你打電話。”沈君飛握了下隱竺的手,她眼裏的歉意才少了些。
  隱竺覺得爸爸今天有點兒太不近人情,怎麽也算是第一次把沈君飛正式領回家,他竟然拿人家當司機使喚,下車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
  “爸……”隱竺叫住爸爸,“你跟我媽怎麽了,覺得他不好?”
  “都什麽時候了,哪還顧得上他好不好。”爸爸無奈地說,“我跟你媽昨天一宿沒睡,就是考慮要不要告訴你,結果你今天就回來了。”
  “老馮,還是我說。”
  “隱竺,我們來看小來。”
  “啊?他不是在剛果嗎?怎麽……”
  “他被送回來都有一個月了,但一直處於隔離狀態,也是這幾天才允許探視。”
  “他,怎麽了?”隱竺不由得停下腳步,不敢問,卻不得不問。
  他在那邊出了車禍,車上四個人,兩個輕傷,一個重傷,一個當場死亡。他是重傷的那個。那邊的醫療條件太差,所以傷情穩定點兒之後,他就被專機送回國了。”
  “現在呢,重傷是多重?”
  “我們也沒看到呢。昨天,陪你媽媽回來複診,遇到了小來的爹媽。他們兩個要看他,都有規定的時間。我估計情況不會太好。”
  隱竺不由得腳都發軟了,靠在媽媽身上,“幾樓,我們上去。”以前,一想到他的工作性質,她就擔心,不過幸好一直沒什麽事情發生。她也經常自己安慰自己,飛機的安全係數還是最高的。竟然,這次會在民國他鄉,在陸地上,出這麽大的事情,遭這麽多的罪,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聽說他不肯配合治療,我們才想今天過來幫忙勸勸。”媽媽小聲說。
  隱竺緊了緊拳頭,不再說話。
  進了電梯,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突然響起,隱竺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手機鈴聲。這是提到結婚那晚,沈君飛給她換的鈴聲,因為日子太短,她還沒建立條件反射。找到手機,接起電話,沈君飛的聲音傳過來,“你在哪兒呢?我這就上去。”
  “我在電梯裏。你先回家吧,東西我明天聯絡你再搬好了。一個認識的人在生重症監護室呢,我去看看。”夢遊似的說完這些話,隱竺就關掉了手機。空虛時候,這種場合,無論如何,他都不適合出現。
  跟在爸媽的身後,隱竺覺得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驚慌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脫離了危險期,不知道頭部受創嚴重不,不知道在那邊耽誤了沒有,什麽都不知道。
  進了病房,她就看到幾乎被全身包裹住的吳夜來和旁邊不住抹眼淚的公公婆婆。
  背挺得那麽直的吳夜來,永遠不會放任分毫的吳夜來,如今,就被那些石膏、紗布、膠帶牢牢地固定在床上,讓隱竺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吳夜來,原來也是血肉之軀,也會倒下,也會受傷,也會隻能有這兩平米的床上任人擺布。
  “媽!”隱竺喊了一聲,再也忍不住,眼淚就這麽落了下來。隱竺用手背擦著淚水,卻怎麽也不能讓眼前恢複清晰。她不敢碰他,覺得好像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可能是碎的,“他醒著嗎?都哪兒傷著了?”
  婆婆也跟著哭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哪兒都傷著了。我們也不知道他是睡呢還是醒著,他不肯開口說話。”
  隱竺走到床邊,“是不是傷到頭了?”
  “頭部沒大問題,關鍵是脊柱受創比較嚴重。”一個比較陌生的聲音說。
  隱竺抬頭看過去,是一個年齡很小的小護士,穿著特護的衣服。 “你是他的特護嗎?”
  “是,我是白班的看護,我叫胡薇,晚上是劉姐。”
  隱竺看了眼吳夜來,感覺聽到她們的對話,他好像略動了動似的。
  “他跟你們說過話嗎?”
  “沒有,但是他不願意讓我們給他擦身,有時候會做手勢推開我們。”胡薇說著話還比畫了下他的動作,像機器人一樣的手臂格擋。要不是在場的都是他至親的人,保不準真的會被逗笑,可惜,他們都沒有笑出來的心情。
  隱竺點點頭。脊柱受創,那是什麽意思,現在的她已經完全反應不過來了。她需要問問主治醫生,需要有個人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吳夜來怎麽了,他將會怎樣。
  爸爸媽媽已經跟公公婆婆坐到那邊的沙發上去聊了。她能理解爸媽的想法,他們總覺得他們做嶽父嶽母的時候,對吳夜來不夠好,雖說是把他當做一家人的那種挑剔,可不好就是不好。離婚後他諸事不順,可隱竺已經又找了一個,眼看著好事將近,眼下,吳夜來竟出了這種事情,他們即使再為女兒高興,也不能心安。
  “什麽時候可以擦身?”隱竺問。
  “換藥的時候,現在是兩天換一次藥,昨天換的,下次是明天早上。”胡薇說。
  隱竺點點頭,“明天我來。”
  “那個時間,還不讓進呢!”有人主動幫忙當然好,可她沒本事把人放進來,這裏都有警衛站崗。
  隱竺搖搖頭,再不讓進也得進,她不能讓他這麽躺在床上任人擺弄,她不能眼看他的驕傲,被人這樣一層一層地磨光。"
  拿過一旁的毛巾,隱竺開始給吳夜來擦手。這麽熱的天,他被包裹成這樣,手心裏全是汗。
  “你的指甲怎麽這麽長了,都不知道剪一剪。”隱竺翻著自己的包,昨天把零碎的東西都扔到包裏了,應該有指甲刀。
  果真,她很快找到了。“我給你剪短一點兒,磨得光光的,省得身上哪裏癢,你再不小心抓破了。”
  胡薇在那兒小聲地說:“我和劉姐每次要剪,他都攥拳頭的,所以剪得亂七八糟的。”
  隱竺歎氣,“你別多心,他這個人是這樣的,這些事,以前我做他都未必肯。”看了眼婆婆,那麽堅強開朗的婆婆,估計也被這件事壓垮了,在那兒隻是哭,好像什麽事都顧不上了。
  剪好了指甲,隱竺又細細地給他擦了一遍手。她又去洗了毛巾回來,把他的臉和脖子露出來的地方輕輕地擦了擦,擦到脖子的時候,隱竺覺得吳夜來的頭微微抬了一下。
  隱竺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她在他的耳邊輕聲問:“是我,你知道是我,是不是?”
  滿懷期待地等了半天,可吳夜來不再有任何動作,這讓隱竺以為,自己剛剛是太過期盼而產生了錯覺,感覺隻是拉著他的手流連了一會兒,胡薇就告訴他們,探視時間結束了,讓他們明天再來。
  婆婆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很多,便過來招呼隱竺,“走吧,一會兒主任帶隊查房,咱們在這兒,小胡要挨罵的。”
  隱竺點點頭,就要站起來,可她忽然發現,她的手被勾住了,雖然那個力道不大,但明顯是施力者有意為之。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被他給勾出來了,“我在這兒,吳夜來,你要撐住!你到家了,我們都在。”


70

  那天,隱竺沒跟爸媽他們一起離開,四位老人一起走了,她在走廊多等一會兒,等到主治醫生查完房,她跟過去谘詢吳夜來的病情。
  吳夜來的主任醫生馬醫生三十歲左右,麵相很凶的那種。他一上來就衝隱竺說:“不是跟家屬說過一次了,你幹嗎去了?”
  “我那時候還在外地。”隱竺盡可能地不去計較他的語氣,隻要他能治好吳夜來就行了,至於他的脾氣好壞,都沒有關係。
  “他的狀況很不好,外傷恢複得慢,這個就不說了,從目前核磁共振的結果看,他的脊柱神經受損是可以肯定的,但是到什麽程度,會有多大影響,還得他配合我們的檢查。”
  “我能不能在這兒照顧他?”隱竺明白醫生的意思了。他所說的損傷,就是說或許會癱瘓。
  “我們已經給他配備了最好的看護,你沒有相關的醫療常識,幫不上什麽忙。“馬醫生一口拒絕。
  “他總是要出院的,我也得先來學著點兒啊!”隱竺知道,馬醫生以為她是吳夜來的妻子,所以才跟她說了這麽多。看他一副忙得腳不沾地的樣子,肯停下來聽她說話已經是很給麵子。
  “出院的話,他也會被送到軍區的療養院,進行相關的複健治療。他這種情況,是不能回家的。”馬醫生說著就往外走,“先這樣吧,我馬上有個手術。”
  隱竺不死心,跟在他後麵哀求,“他這種情況,老人實在不放心。我們不會多待,一定不影響你們正常的醫療工作。”
  馬醫生回頭,“你去護理站辦張卡吧。”吳夜來是從國外送回來的,除了他是重症患者的原因之外,還要考慮他是否攜帶病毒,所以一直隔離,對吳夜來來說,無疑就和關禁閉一樣,也或多或少地導致了他的抵觸情緒。對他的康複來說,的確不是好事情。
  隱竺拿了卡,整個人就癱倒在走廊的椅子上,不想動,更不能動。她覺得損傷的不隻是吳夜來的神經,連她的神經好像也被挑斷了一樣,手腳也不聽使喚了,連臉部的神經都一直在抖。她已經不哭了,已經不流淚了,可是卻不受控製地抖得像篩糠一樣。她不住地後怕,要是當場死亡的那個是他……隱竺想都不敢想。他癱了,即使一輩子站不起來,那又什麽關係,重要的是他回來了,他還活著,就行了。
  隱竺靠在那裏,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個聲音說:“姐,你還沒回家啊!”
  隱竺抬頭看去,是胡薇,“你要去吃午飯嗎?那我進去吧!”
  “我已經和劉姐換班了啊!現在都快五點了。”胡薇納悶地說。
  隱竺拿出手機,開機,可不是嗎,竟然都到這個時候了。剛開機,就在電話打進來,隱竺看了下,是沈君飛。
  不等她出聲,他就在那邊問道;“你在哪兒呢?”
  “我還在醫院。”
  “你下來吧,我送你回家。”
  隱竺這邊還沒回答,胡薇已經擺擺手先走了。她站起來,不知道是太久沒動還是因為一天滴水未進,還未站直,就晃了下又跌坐回去。“啊!”隱竺禁不住低喊。
  “怎麽了,馮隱竺你怎麽了,你在幾樓,你倒是說話啊!”
  “我沒事,剛剛有點兒頭暈。”
  “下來再說。”沈君飛不由分說地把電話掛斷了。
  隱竺扶著牆慢慢走了幾步,好像才找到了直立行走的感覺。她知道,她現在最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氣做事;休息好了,才能把事情做好。想是榻得很明白,但她還是折回了病房門口,她既然要留在這裏,還是跟劉姐打個照麵比較好,照顧可能是本分,但照顧好就要靠情分了。
  隱竺下樓來,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情了。沈君飛的車突兀地停在台階下麵,正對著門口。他把車停在那個位置,又是在這個時間,盡管沒有擋車流,但還是造成了交通阻礙,所以他的車被醫院的幾個停車場保安團團圍住,雙方正在交涉,說是交涉,可沈君飛一副油鹽不進,安坐車裏的樣子,把幾個保安都氣得不輕,眼看著好話說盡,就要動手了。
  隱竺敲了敲車窗,沈君飛抬了抬眼皮,打開了中央控製鎖。待隱竺上車,他打開車窗,“得罰多少錢?”沈君飛掏錢,拿回收據放好,“今天對不住了。”說完,他才開車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剛剛還幾近暴跳如雷的這哥兒幾個,突然就沒那麽生氣了。他們都琢磨著,這家人一定是出了大事,兩個人看起來都那麽失魂落魄。
  “去哪兒?”
  隱竺轉向沈君飛,忽然看到後視鏡裏麵自己紅腫的雙眼,“我想先吃飯。”他們需要談一下,這件事拖不得,自己這麽不爭氣地亂了分寸,隱竺隻希望亡羊補牢,猶未晚也。
  沈君飛搖扔頭,“你這樣,吃什麽也不會有胃口,不如送你回家喝點兒粥吧。”
  他早就已經什麽都知道了。之前,他等在醫院,將四位老人都送回了家。發生這樣的事情,是誰都不希望的。
  他若是個懂事的,當然可以不出現,可以退讓,畢竟,他的身份,此刻絕對不會受歡迎,但是,他不能不出現,不能冒這個險,不受歡迎倒是其次,怕就怕,他退來退去的,身份都被弄沒了,所以他隻能不識趣地咬住,隻能不識趣地跟上。
  隱竺之前已經看到他發的幾條短信,知道他完全清楚發生了什麽,她見他並不想談,可她非談不可,吳夜來那邊的情況,容不得她拖泥帶水。
  “我這段時間得來醫院照顧他一陣兒,他……”饒是已經慢慢接受了這個突發的事實,可一想到吳夜來躺在那裏的樣子,隱竺還是忍不住哽咽起來。
  “沒有特護?”
  “有,可那隻是她們的工作。”隱竺的言外之意,就是覺得還是自己人才能盡心盡力。
  這是她真實的想法。她不求能夠給他多專業的照顧,也許在醫院反而多少會給人家添亂,但是,她的心意,公公婆婆的心意,卻是不容懷疑的。吳夜來需要的扶持,絕對不僅僅是專業的護理,他需要鼓勵的支持,來自家人的堅定的鼓勵和支持。
  沈君飛沒再發問,也沒再試圖改變她的決定。隱竺的語氣雖然哀婉,意思卻是向他通知,並不是征詢他的意見。隱竺的東西,上午就已經搬好了,所以,沈君飛把她送到樓下,就開車走了。
  今天這一天,對誰都是折磨與考驗。
  沈君飛把車開回了醫院,怎麽也要親自去看一下,看看那個沒用的家夥,看看他怎麽就好好地把自己折騰散架了,怎麽不這麽悄無聲息地、無招無式地把隱竺拉回去了。
  傍晚的天空,一半紅得諂媚,一半藍得做作,沈君飛呢,就在這交匯暈染之下,艱難地前行,他比誰都希望,吳夜來能快點兒好起來;他比誰都希望,這一切趕快過去。


71

  事與願違,當沈君飛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吳夜來已經牢牢地霸占了隱竺的所有時間,包括工作時間。
  這是因為,吳夜來的媽媽在隱竺回來不久,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倒的時候,她偏偏下意識地用手去撐,結果導致手骨挫傷,肩胛骨裂。雖然不算嚴重,但傷的是右手臂,照顧吳夜來的重擔就落在了隱竺一個人身上。
  老人們顯然對隱竺守在吳夜來身邊樂見其成的,起碼吳夜來的父母是這樣認為的。吳夜來的媽媽對她自己的手臂過度緊張,遲遲不肯拆了石膏,多熱的天都那麽包著吊著。
  沈君飛不是不理解老人的想法,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他知道他不受歡迎,但他還是盡量保證出現的頻率,他得讓他們知道,隱竺並不是他們的。她去,是她仁義,是她善良,但不是應當應分的。她已經不是他們的家人了,她已經有了新的身份。
  他能做的僅此而已。他不能在吳夜來人還躺在那裏,動一動都需要人幫忙的情況下,跟隱竺談什麽該不該的問題,這倒不是他覺得他沒有約束她的立場,而是隱竺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他攔不了,也不能攔。他得讓她把這件事做了,而且還得做盡、做好了。否則,即使他把人拉回來,又有什麽意思?她的心還在他那兒,哪怕對他隻是擔心。
  眼見著吳夜來在隱竺的照顧下有了些起色,但這種起色是微小而緩慢的,比如手能漸漸抬起來了,比如手指的細微動作他能控製了。比較突出的是,他開口說話了,盡管說得不多,但畢竟肯跟人溝通了。他好像早就知道,他的下半身可能會永遠罷工。所以,他想動而動不了的時候,他不會歇斯底裏,他會在那裏靜靜地等著,等隱竺來,跟她說。是,他絕少支使隱竺以外的任何人,即使是他自己的父母。
  吳夜來的這種表現,很多人都看在眼裏。隱竺的媽媽就不止一次地跟隱竺說:“你這麽伺候他,什麽時候是個頭?要是你們還是夫妻,那爸媽什麽都不說,你做得對。可小沈怎麽辦?你們就不結婚了,還是你要結婚後也這麽亂來?再也找不到對你這麽忍讓的孩子了,我都不知道他看上你什麽了。”當父母的,再怎樣也是自私的。
  隱竺也歎氣,她也不知道沈君飛看上她什麽了。現在的她,對吳夜來是有情有義了,但對沈君飛,說無情無義了,但對沈君飛,說無情無義,真是一點兒也不為過。他們根本沒有什麽約會時間,偶爾見見麵,還是在醫院。而她,還不能離開吳夜來太久,他雖然不說,可胡薇和劉姐都說,他的眼睛總是在找她。
  當然,她盡量守著吳夜來,不隻是為了照顧他的情緒,他身上有無數的地方在愈合中,而愈合,很直接的感覺就是癢。醫生會說,不要撓,不然會留疤,但是癢極了,任誰也會抓一把的。可吳夜來不能,他目前對身體的控製能力,還不能做那麽精確的動作,所以他隻能忍。胡薇和劉姐也會主動拿紗布包裹上手指,幫他蹭蹭可能會癢的地方,但他總是說不用。隻有隱竺在的時候,他才會小聲地、一點點地指引她的手指找到的癢處,助他止癢。
  扶著,撓著,說笑著,這樣的場麵,如果排除了吳夜來不能動的原因,那麽看起來就隻能用甜蜜溫馨來形容。
  “是這兒嗎?”
  “……嗯。”吳夜來並沒有說很多字。但就這一個字,就已經流露出他的所有感受,那就是——滿足。他任何時刻都沒有像現在這麽滿足。雖然不能動,但起碼背部還有知覺,能感覺到她的手指在背上飛舞,在背後穿行。
  沈君飛部在門口,看到這一幕,突然覺得無比的荒謬可笑。他沉默,並不是他沒有什麽想說的。他隻是尊重他們,並試圖在這種尊重中說服自己,他和隱竺,還有更長的日子,但,顯然事情的發展跟他的希望、跟他的感受並沒有什麽相關。他的尊重,對他們來說,看來是可有可無,甚至是毫不必要的東西。那麽,他也不用謙謙君子似的偽裝了,有些事,還是擺在明麵上比較好。
  沈君飛下定決心,但卻不會莽撞行事。他挑了一個上午,趁隱竺不在的時候,直接去找吳夜來。
  “我早就覺得你蔫兒蔫兒壞的,沒想到,不能動了還跟我來陰的。”他開口沒有好話,雖然知道罵得解氣也不能解決問題,但實在是不吐不快,這口氣堵在心裏太久了。
  吳夜來沒說什麽,倒是胡薇不高興了,“您怎麽說話呢?”!
  沈君飛的聲音並不大,“這裏沒你什麽事,我跟他有話說,說完我就走,能不能先回避一下?”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盯著吳夜來的,根本不看胡薇。
  隻見吳夜來微點了下頭,“你去吧,我們說幾句話。”
  “我就在門口。”胡薇雖然不放心,但還是走了出去。
  吳夜來見胡薇出去了,就雙手撐著上身,想讓自己坐起來。他不想躺著和沈君飛對話,他的上肢算是恢複得很好了,但沒有下肢的配合,甚至沒有腰部力量的配合,這個動作顯得無比艱難。沈君飛坐在一旁,沒試圖去幫忙。他剛才的話,顯然已經打擊到吳夜來的自尊心了,他不想再做什麽刺激到他。
  等了好一會兒,吳夜來終於把他自己擺成了坐姿。“好了,你說吧。”雖然已經開口說話很多天了,但他的聲音還是帶著一絲很久沒發聲的那種嘶啞,顯得有些蒼老,有些無力。
  “對隱竺,你怎麽打算的?別說要看她的想法之類的廢話,我就問你,你怎麽想?”
  吳夜來坐在那裏,握拳,伸開,這是醫生叮囑他要多做的運動。可笑嗎?這也可以稱之為運動了,但是,這就是他目前的最佳運動項目。又做了幾次,他才開口,“我想把她留在身邊。”
  沈君飛聽他這麽說,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身體狀況如此的一個人,你能怎麽說他,攻擊他嗎?說他不自量力,厚顏無恥嗎?吳夜來承認想把隱竺留在身邊,需要太大的勇氣,沈君飛不知道,換作自己,敢不敢就這麽承認。
  “憑什麽?”他不願問,卻又不得不問。是啊,吳夜來憑什麽,又怎麽好意思,在這種情況下說想要留住她!
  “憑我會站起來,憑我會補給她一個圓滿。”
  吳夜來並不覺得,自己用現在的狀況拖住隱行有什麽可卑鄙的。在病床上渾渾噩噩中聽到隱竺說“我們都在”的時候,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
  他不想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不想去給自己的言行一一注解。他隻知道,劫後餘生,他很高興有隱竺的陪伴。他喜歡聽她低聲的絮叨,叮囑他注意什麽,一定要做,一定不要做什麽。
  他喜歡由她來喂他吃飯,她每喂他吃一口飯,數著他嚼了幾下之後,就會再盛上一口遞過來,這時,他剛好咽下一口飯,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他也喜歡隱竺幫他擦身,事實上一直都是她在幫他擦身。她會用很燙的毛巾,用力卻靈巧地繞過他的那些傷口,每次都會讓他舒暢得很。但吳夜來也知道,隱行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未必是歡喜的。開始的時候,她總會趁轉身的時候偷偷地擦眼淚。他的傷,怕是把她嚇壞了。
  吳夜來知道,他的傷勢不樂觀。雖然看上去,他的胳膊腿都在,但是知覺的恢複,功能的恢複,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且能不能恢複,也是未知。但隻要隱竺在身邊,他就有信心站起來,能夠恢複得偈常人一樣。
  沈君飛不由得輕哼一聲,“圓滿?”吳夜來修補的,能否稱之為圓滿,這並不是他一個人說了就算的。“不久之前,你還說你隻能給隱竺一個婚姻的架子,現在呢,你反而能給得更多了?”
  “我記得,是你提醒我,心裏想的,有時候是說不明白的。我覺得我能給她很多……”吳夜來喘著氣,聲音很低,他的肺部有傷,說幾句話都要喘上一陣。
  “我想晚飯後陪她在樓下的花園裏散散步;想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看電視劇,討論一下劇情;想在雨天,打著傘接她下班;想給她做個菜嚐嚐;想在她入睡前,幫她暖暖腳……這些,都是本該想到,卻從未想過,也從未為她做過的。”
  補上了就圓滿了?又從哪裏補呢?從自己這兒把馮隱竺拉走,再行修補之事?沈君飛發覺,來找吳夜來談,看來並不是多此一舉。既然吳夜來搞不清楚狀況,那麽就隻有把事情給他擺明白了。
  “你想的這些,自然是我來做,你想的圓滿,已經不是她的圓滿了。”
  “你確定嗎?你其實也不確定,所以你找我談。隱竺現在可能是同情我,可能還比同情多一點兒什麽,但不論是什麽,她心裏總是還有我,她現在還守著我。”說完這些話,吳夜來好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靠在枕頭上喘著粗氣。
  “那你就要順著這個形勢霸著她?”
  良久,久得讓沈君飛以為等不到回答,才聽到吳夜來說:“所謂戰機,都是稍縱即逝,我不敢擺什麽高姿態,我所有的籌碼,自然就要全部押上,包括我的殘軀。你可以攻擊我,就我自私無恥,但我求的就是留住她,用什麽方法留下她,反而是次要的了。”
  吳夜來仰著頭,不敢去看沈君飛的臉,“這樣想,這樣做,我知道對不住你。可如果不這樣想,這樣做,我就寧願埋骨他鄉……”
  他的話沒有說完,沈君飛已經明白了。他怎麽會不知道,此刻的吳夜來更需要隱竺。
  可是,這是愛情,不是慈善,並不是誰更急需,就可以先撥付給誰用用。沈君飛現在就是不確定隱竺給他的到底都是些什麽,到底附加著什麽屬性,到底夠不夠分量稱之為愛。疑人疑已,沈君飛不知道怎麽會任自己的感情繚亂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
  想了想,他才開口,“你要知道,我來找你,是因為我不忍逼隱竺。我拿她從來沒有辦法。你要是有我一半這麽愛她,就不會忍心她陷入兩難的境地。”
  “她現在是背朝著你的。”吳夜毫不留情,兩難,也要兩個並重才是。
  “那是因為你需要她扶著,那是因為她知道,我隨時準備好在後麵扶她一把,所以她放心地背對著我。我不會眼看著她跌倒,也不會悄無聲息地離開。她強大,是因為她信任我。”
  “你的意思,我們現下都是靠你扶持了?”終是躺在床上,吳夜來也染了些酸腐氣息。
  “難道你能重新站立的自信,不是源於隱竺的存在嗎?”
  “是,為了她,我也要站起來。”
  沈君飛更頭疼了,似乎車禍把吳夜來同學的腦子撞壞了,他已經把前提牢牢地設定為隱竺還愛著他。而沈君飛,隻是他們夫妻間的一段插曲,現在劇情不需要了,完全可以不再播放了。
  “跟你說這些,是我有病!我就明告訴你吧,我不會讓隱竺一直在這兒的,那是我媳婦兒。你少做什麽破鏡重圓的美夢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吳夜來仿佛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的身體狀況本來也不允許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多說無益。”沒臉總比沒命好上許多,既然留了這條命在,既然還有挽回的可能,吳夜來也隻有罔顧他的臉麵了。談判破裂,沈君飛隻有離開,他沒有任何辦法,他是抱著好的心去的,總是太多顧忌。吳夜來呢,隻要認準了抓住隱竺不撒手,誰也奈何不了他。
  吳夜來仿佛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的身體狀況本來也不允許他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多說無益。”沒臉總比沒命要好上許多,既然留了這條命在,既然還有挽回的那麽些許可能,他隻有罔顧他的臉麵了。
  談判破裂,沈君飛隻有離開,他沒有任何辦法,他是抱著求好的心去的,總是太多顧忌。吳夜來呢,隻要認準隻抓住隱竺不撒手,誰也奈何不了他。


  七十二章
  走出門口,隱竺竟然就在門口,扶著牆站著,沈君飛心道,不好.
  果然,打了照麵,隱竺把他拉到醫院門口,上了車,劈頭蓋臉地就來了一句:"有什麽話,你找我談,你去病房裏鬧什麽?"
  "誰跟你說我去鬧了?"
  "還用誰來說麽?我看到了啊.吳夜來那是什麽情況,剛過了危險期才多久,剛有點起色才幾天,你就這麽見不得他好?!"隱竺也是急火攻心,在單位正開會呢,胡薇打電話找她過來,說是有人闖進病房鬧事.胡薇說不清楚,她就隻好趕過來看看.結果到了病房門口,竟然是沈君飛在裏麵,也剛好聽到了沈君飛的最後一句話.
  話說出口,見沈君飛的臉色忽地變得鐵青,隱竺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了,"你有話,可以跟我說啊,幹嘛跟他去說."
  "跟你說什麽,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跟你說什麽你能聽得進去?我隻不過是找他聊聊,就成了鬧事.除了他,你還把誰當回事,把誰的話能放在心裏?"
  "你是在跟我抱怨麽,白長了這麽大的個子,你怎麽小肚雞腸起來?"隱竺拍拍沈君飛的肩膀,想用玩笑話衝淡些兩個人之間的不快.
  "這跟肚量有關係麽?既然你說我抱怨,那咱們就說說,你有沒有必要衣不解帶地日日待在醫院裏照顧他.如果他無父母,也沒個單位組織應著,那咱們怎麽照顧他都不為過.且不說有你們以前的那層關係在,單說他眼下的情況,咱們做同學的,也得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但問題是他父母雙全,一切醫療康複事宜都有部隊上安排,有專人護理.你整日裏在那裏待著,除了讓他生出不該有的期許,還有能什麽作用?"
  "有沒有作用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隱竺也不耐煩起來.整日裏對著病人的那種壓力,是旁人無法想象的.工作要兼顧,能用來緩衝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還要聽父母的念叨,看沈君飛的臉色.她真的是太累了,有的時候真想閉上眼睛,當什麽事也沒發生,當這些都是在夢裏.
  "誰管得了你."沈君飛說這句話,並不是為了跟隱竺頂著來,他是真的這麽認為.馮隱竺是典型的胸無大誌卻偏偏有那麽幾分小主意的女生,這幾分主意,又都固守在感情這根弦上,分合聚散都由她自己的這根弦主導.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經曆這許多卻沒真正的傷筋動骨.都是順著她的意,哪個又真的傷得到她呢?
  如果兩個人都清醒,如果兩個人都明智,如果兩個人還想珍重彼此的情誼,那麽這個時候就應該雙雙住口才是.可一個倔的,兩個也是倔的,這個時候已經想不了那麽許多,隻顧著逞口舌之快了.
  "誰管得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馮隱竺,你當我願意操這份心?"
  隱竺從未見過這樣的沈君飛,他冷冷的,仿佛每個字都結了冰似的砸過來."不願意操心,你還惹出這些事出來."心已經慌了,可嘴還是硬的.
  "我惹事,我能惹出什麽事?"沈君飛今天就一個感覺,就是窩囊.還有比他更窩囊的人麽?此時才發現,人家猶在伉儷情深,他隻是不入流的露水而已.
  不等隱竺再說什麽,沈君飛又說:"我找他談,是因為有些事,必須要我和他當麵說清楚.不找你談,是因為,我總覺得不是我們之間有問題,隻是造化弄人.現在看,是我糊塗了."越過隱竺去找吳夜來談,是他糊塗了.他以為她是在自己身後的,沒料到,她卻要擋在他身前,擋在他身前護住吳夜來.他們才是一夥兒的.
  "你下車吧.我回去了."
  "不要,我不走,"隱竺也知道不能這樣分開,"反正都出來了,咱們一起吃午飯去吧."吃吃聊聊,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各自上班唄,我下午不能再逃班了."隱竺瞄了眼手機,公司那邊沒電話來找,下午回去應該沒問題.
  "隱竺,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說一起吃頓好的,就什麽煩惱都忘掉了.我問你然後,是想問你,你對將來究竟有沒有想法,還是,你是要陪他一輩子?"
  "你想的太嚴重了......."
  "不是我想的嚴重,是他的傷本身就很嚴重.提咱們倆的事情,你就會推說等他好些,究竟好多少,才算得上好呢?"幾乎句句都是疑問句,卻還是道不盡心頭的疑問.馮隱竺,她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還是根本什麽都沒想?
  "我也不知道,飛人,我也不知道."隱竺歎氣,"看著他終於活過來了,能動了,我好像才能放心的大口喘氣了.不然,我覺得呼吸都罪過,都是搶了他的空氣."
  沈君飛把車發動起來,他想他明白隱竺的負疚感,所以他並不願意逼她.但吳夜來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他在這裏高姿態,又有什麽意義."隱竺,是去,是留,你總得有個選擇."在遠處看著她與等她回轉,是兩個心情,心裏有了得失,就有了太多太多的計較.
  馮隱竺沒說話,明明知道該坐在那兒不動,明明知道不該放開唾手可得的幸福,可她還是下車了.她不能讓那樣的吳夜來一個人待著,隻這一個原因,就敵得過這樣那樣的誘惑.是啊,幸福就該要向苦處尋,費勁巴力的,百轉千回的那種好像才更容易令人相信,相信折騰到手的就是自己曾經想要的幸福.



  七十三章
  隱竺那天沒能跟沈君飛走,卻也沒回醫院,沒回公司.她把在家待產的石芷劫了出來,稱之為劫,是因為她扶著石芷上出租車的時候,葛言還在後麵揮著拳頭哇哇大叫呢.
  "你說我是不是沒事找虐呢.如今,正是憋屈的時候,卻還找個幸福典範放在對麵,偏還覺得賞心悅目."
  "既然賞心悅目,那就算不上虐了.我就是你那亂成一團的生活中的一個線頭,揪住了我,你多少還能順溜一段."石芷喝著熱牛奶,隨意開解她.她對馮隱竺,已經不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了,誰讓這倒黴的孩子淨遇到倒黴的事情呢.勸她放棄哪頭都是不現實,可讓她兩邊兼顧著,更是不現實.所以她隻能繼續充當她的小桃源的角色,時不時的再把家裏偶爾的不愉快放大尺寸地曬出來,讓隱竺釋放壓力的同時也能平衡一下.
  "既然你是線頭,幫我把另一頭呼喚出來吧,省得我在這裏把自己繞暈了也捋不到頭."
  "我是線頭,但是我隻能叫出來我的另一頭.你想要什麽,還是得你自己來.選了這頭,才能找到那頭不是?"石芷淡定地轉著她手上的杯子,沒被頭來頭去的繞迷糊,能說出這麽有寓意的話來,她在心裏對自己的口才和邏輯表示讚歎.
  "饒了我吧,我怎麽選,我選什麽?"誰也不能太把自己當盤菜不是?隱竺很知道,那種若有似無的名叫主動權的東西,再怎麽世易時移,也不會在她的手裏.
  "你總這麽隨行就市的,跟著潮起潮落也不是辦法."石芷慢慢說道.胎教不知道對寶寶到底有什麽作用,但是對她脾氣的改造倒是特明顯,急脾氣如今慢了幾拍.
  "事情不是總會過去的麽,結果也會自己冒出來,我拿不了主意,就等結果好了."
  "要是隨便冒出來什麽結果,你都滿意,等著也是個好辦法,雖然你這個拖字訣有點欺負人."石芷心裏還是偏幫著沈君飛的,以往的印象好是一方麵,關鍵是隱竺跟吳夜來試了,結果是不行,她總覺得再來一次也就是那麽回事.何況,吳夜來能不能站起來,以後能不能生活自理都是未知,她還是希望隱竺不要選那麽艱難的路走.
  "欺負人了麽?我不是存心的."隱竺搖搖頭,"可能還是有點抗拒吧,突然又談婚論嫁,就覺得怕得很."
  "所有人都覺得,我這個時候陪著吳夜來,是一種態度,甚至飛人都這麽覺得.可我自己,真的沒把做什麽同我和他的關係聯係起來.我認識他十多年了,即使是分開,在心裏好像也沒真正的疏遠太多,總是當一家人看著."
  "少來,別說別人,就說我吧,要是我有那麽一天,你能做到什麽都不顧了,就伺候我?不是我說,一般人就是對父母都沒你這麽盡心盡力,不離不棄的,他吐口痰你都要親自撕紙接著,你還說不說明什麽,你當別人都瞎子聾子啊."那一幕是石芷親眼看到的,當時就把她跟葛言震了.有痰盂在那兒放著,可隱竺每次都是把紙湊到吳夜來嘴邊,不讓他有一點的不方便.
  隱竺一臉茫然,"這還值得一提?"
  "是,隻是小動作,是不如那種捐骨髓捐腎來的驚天動地,但讓人看著特感動.那天我們倆回家,誰都沒提你們的事情.還是過了幾天,葛言跟我說,說你真不容易,讓我能幫點是點兒."
  隱竺挑挑眉,"難道剛剛意圖攔車的不是你家相公?"她被石芷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了,所以不自然的轉移話題.
  "是,所以說人做好事,都是要量力而行的.他覺得我這個時候,這個狀態出來友情支持,已經超出了他的許可範圍,自然反應激烈了點,你多理解啊."
  "我沒你們想的那麽偉大,就剛剛,我還在想,要是傷到的是我就好了,那我就沒這麽煩惱了.我好像就是缺了這個底線.做事情一股腦的來,沒有計劃,也沒有分寸."
  "你是不是還是不夠在意飛人?"石芷隻能這麽推測,什麽是底線,她心裏最重的部分就是底線.
  "在意?"隱竺想起沈君飛剛剛的絕塵而去,心裏好像這會兒才覺出疼來."夠不夠我說不好,但我是在意的."
  石芷點點頭,表示理解.這種情況下,她也說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話來,雖然她很擔心隱竺會兩麵受累卻兩麵不討好.
  馮隱竺也不再說話.對麵的好友挺著要足月的肚子等著為她分憂,可是她說來說去,卻覺得解不了她哪怕萬分之一的煩惱.倒出去的,還是要全部裝回來自己慢慢消化.可隻這麽一個來回,卻仿佛是把神經一根根洗涮一遍,疼之外,就是虛脫一樣的感覺,離解脫,實在是太遠.
  那天晚上,隱竺沒去醫院,她不知道該怎麽做的時候,就想緩一緩,緩一緩或者就想到該怎麽做了.
  同沈君飛,就此失去了聯絡.隱竺的手機好好的,每天的電話不斷,但就是沒有來自他的隻言片語.隱竺總是下決心,今天他要是再不發消息或者打電話,我晚上就給他打.可是到了夜裏,真正從醫院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又會每每覺得時間太晚,會找這樣那樣的原因,消磨掉她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
  給他打電話是需要勇氣的,短信編輯好了,去按那個發送鍵,也是需要勇氣的.草稿箱裏麵自動保存了太多她言不及義,修飾又修飾,精簡又精簡的語句,卻都在臨發送前,被她放棄了.
  她何嚐不知道,這樣日積月累,放棄的就是他這個人,放棄的是他們共有的那段過去和會有的將來.可是,她又能怎麽樣呢?她不敢說她是為了誰,可是看到堅強倔強的吳夜來眼裏偶爾閃過的不安,她就知道,她的取舍隻能是舍掉沈君飛.或許,這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個毫無懸念的選擇,但是,在隱竺這裏,卻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認得清楚的.
  沈君飛來過的事情,吳夜來和馮隱竺誰都沒對彼此提過,他們都盡量做到一如既往.隱竺一如既往地無微不至,吳夜來一如既往地坦然接受,積極治療,可他們都知道,事情挑明了之後,變化的,誰也阻攔不了.
  隱竺會下意識地多一分客氣,做什麽事情前,會詢問吳夜來的意思,再不會自作主張.吳夜來呢,對著她多少會帶著點籠絡和試探的心,但所有心願實現的前提都是他能好起來.所以,他對他自己的要求開始嚴苛起來,他的這種急進的做法,被馬醫生批評了好幾次,提醒他欲速則不達.
  隱竺也勸,但勸了幾次見他不聽,也就不深說了,盡量不經意地打斷他幾次,讓他能有適度的休息.
  公婆提了幾次,想讓她回家住,說是她晚上回去那麽晚,會給她父母添麻煩.而且送飯的話,也是在家裏住著方便.當然,在他們看來,諸多不方便的解決辦法就是媳婦還是自家媳婦,那自然就沒什麽沒方便了.
  隱竺當然不能搬回去住,別的不說,自己爸媽這邊就不會肯放人.用媽媽的話說,不會遊泳的,一條腿踩到河裏救人,那是見義勇為,要是整個人都進去了,那就等著滅頂之災吧,毀了自己個兒,也救不了別人.在媽媽看來,對吳夜來最沒啥幫助的就是自家女兒了,三心兩意的,還是留在家裏穩妥些.他們也不盼望著她能跟誰修成正果了,隻要她自己高興,怎麽過都隨她.


  七十四章
  吳夜來的好轉速度,用馬醫生的話來形容,是驚人喜人的.住院半年後,他的腿部和腳部已經在刺激下有所反應,下一步就是到療養院進行專門的康複訓練了.當然,他早被允許坐在輪椅上,出去轉轉.但是由於是隆冬季節,天氣太冷,他在戶外的時間被嚴格限製,隻能是每天陽光正好的時候,上下午各半小時.
  周末的時候,隱竺常常推著他在醫院後院的花園散步,走到正中的一個長椅邊,兩個人都會坐在那裏曬曬太陽,聊聊天.
  這天,隱竺推著吳夜來慢慢走向那裏,才發現,那個長椅被一對正在吵架的小情侶占據,兩個人都站在上麵,正吵的不可開交.
  "你到底去不去道歉?"
  "我不去,他背著我約你就是他不對,我幹嘛道歉!"
  "不道歉你來這兒幹嘛,"那個滿頭漂染的五顏六色的女孩往下跳,"我忙著呢,你愛哪兒玩哪兒玩去."
  男孩死命的抱住她,"我不讓你去,他不就鼻子斷了麽,醫藥費我出.你幹嘛去陪他啊!"
  女孩也不推他,"好吧,你反正有錢.他們家要求學校給你處分,你一並花錢擺平好了."
  男孩顯然愣了一下,"處分就處分唄,有啥了不起的,反正不許你見他."
  "最煩你跟沒斷奶似的,"女孩蹲在椅子上,"離我遠點."
  男孩馬上跳到地上,半跪著,手支在椅子上,"夠遠了吧.你別生我氣了,都是我不好."
  女孩伸腳踹了男孩一腳,"滾一邊兒去,每次闖禍後都裝可憐.你當你是韋小寶啊,人家還美人三招,英雄三招呢,你就會裝可憐這一招."
  "會那麽多招有什麽用,我這一招製敵,管用就行."男孩抱住女孩的腳,"求求你了,別生氣了啊."
  "不再亂吃醋,不再亂打人,能做到麽?"
  "能,能,做不到你就打我,好不?"
  女孩聞言又是一腳,"我打你有什麽用,打不死,你還是要惹事生非個不停."
  兩個人打鬧著,但顯然已經和好,不一會兒就手拉手的跑回樓裏去了.
  隱竺推吳夜來走到長椅邊,坐下,今天陽光正好.
  "原來小朋友都這樣談戀愛."隱竺不無感慨.高中生此時在她看來,已經可以稱之為小朋友了.
  "你,羨慕?"吳夜來看隱竺擦都不擦地坐在了長椅上,顯然是不介意那裏被踩過.
  "是啊,很羨慕.尤其羨慕她可以居高臨下,羨慕她可以對那個男孩呼來喝去的,還呼來喝去的那麽甜蜜."
  吳夜來笑笑,沒說什麽.居高臨下,看起來是的,但實際上卻是未必.那個男孩不也說是一招製敵?優勢劣勢往往不是看起來那麽簡單的,很有可能是一方有意示弱,為了最後的勝利,示弱一下,麻痹對方,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戰術了.
  "你笑什麽,不以為然?"
  "不是,我是覺得那個男孩應該不是那麽怕那個女孩."
  隱竺想了想,不禁莞爾,"可能是吧.不過那又有什麽關係,在意是真的."在意才會肯伏低做小,在意才會做什麽都那麽自然,毫無作偽之態.
  "在意是真的就可以的麽?"吳夜來這句顯然是語帶雙關,說的很慢,卻很用力.
  隱竺把吳夜來腿上的電熱毯拉到腰際掖好,才說:"小孩子麽,玩在一起,當然是在意最重要了."長大了,就知道,在意有的時候也是不頂事的,在意也是要兩個人都在意的.否則,往往也抵不過時間與空間那麽一次次的消磨,消磨到最後,兩個人的感情外麵鏽蝕,裏麵蛀空,擺在那兒不堪,守在那兒不甘,終究是要丟開手去,解放後懷念.
  "長大後呢?"
  "責任與在意並重吧."隱竺想了想說.畢竟成人後,感情受挫並不一定是感情本身出了問題.誘惑太多,累心的事情也多,想要在一起,用來維係的就不可能是感情本身了.
  "有少時的在意,有成年後的責任,就不會分開?"隱竺有少時的在意,他有成年的責任,不一樣是分手收場.
  隱竺歎氣,"單是一樣份量十足,估計也會是好結局."
  "份量不足,咱們就添上.隱竺,等我好起來,咱們複婚吧."這是他第二次開口要求,盡管依然毫無把握.
  隱竺沒回答,隻是學那個女孩一樣,蹲在了長椅了,手搭在膝蓋上托頭,望著吳夜來.看得他都有些發慌了,才開口問他:"被我感動了,要以身相許?"語氣並不像內容那般輕鬆.
  "你知道麽?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相信隻要我愛你,就夠了.但慢慢的,我越來越覺得你不夠愛我,甚至是不愛我.於是我就像是失去丈夫寵愛,不受丈夫關注的中年婦女一樣,一方麵想找到你有點點愛我的證據,一方麵想找到你徹底變心的證明.兩相是矛盾的,卻不妨礙各占一邊,互相拉鋸.
  "所以,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也能讓我徹底失望,一點點的壞情緒也會醞釀成大風暴,徹底摧毀咱們的婚姻."
  "我現在好像能夠明白你對我的感情,就像是我對你一樣.辨不出到底都由什麽成分組成,但一定是很重的.我太想要的時候,就會想的太多太複雜,難怪你那時候會覺得煩."
  吳夜來伸出手,輕拍隱竺的肩,"我的煩,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又明白了?"不夠愛,在當時或者是的,畢竟是沒發覺有多愛,但一定不是不愛.
  隱竺笑笑,"是啊,我不明白.我隻能夠從我自己這裏去想,去庸人自擾,同時也擾民.不過,鑒於我都是實打實的真心,開心是真開心,傷心也是真傷心,我就不說抱歉啦."
  她反手拉下吳夜來的手,輕拍了下,送回輪椅扶手放好,"以前,總盼著你能有時間陪我,不用你做什麽,你在家,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就行,這幾個月,咱們在一起的時間,比以往幾年加起來的都多.可是我卻完全沒有了那種心情,不會因你在身邊,就傻笑上一整天,不會因是照顧你,不眠不休也不覺得累.吳夜來,在我這裏,"隱竺指指自己的頭,"直通你的那根神經已經斷了."
  這一次,她沒有用或者,或許,好像之類的詞來給她的句子做任何修飾.因為,她已經不需要用婉轉來預留什麽餘地,她對他的愛情,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一點點的失落了.而她到此時才堪堪明晰愛情與婚姻的區別.愛情,說到底,是自己的事情,愛上,愛著,一個人,刹那,永遠,都可以完成.婚姻呢,卻恰恰相反,一個人在裏麵奔走突襲,最終隻會是失敗,往往還不知道敗在哪陣上.
  "我身上,不是斷了更多條神經?會有奇跡."吳夜來輕聲說,仿佛生怕聲音大了,打擾了任何奇跡的降臨.
  "不需要奇跡,你也會慢慢康複的,這點我一直相信.可是,我這根神經,估計奇跡無能為力,隻能有待神跡降臨了."
  "你,愛上沈君飛了?"吳夜來不願問,但是不問的話,永遠是不明不白的.
  "如果要是非此即彼那麽簡單就好了."隱竺不是不想正麵回答,可有時候,真的不是單憑愛或不愛來做決定.不再愛了,也會拋不下舍不得,愛上了,可能也不夠支持兩個人度過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危機.
  吳夜來若有所思,終究沒再發問.沈君飛自那次跟他談過後,再沒出現,怕是跟隱竺也沒再有什麽來往.隱竺這些日子隱隱地落寞,好像正印證了這一點.她是覺得她的"彼"已經無法去即了,還是她本身就沒有即的打算呢?他決定靜觀其變,也隻能靜觀其變,在隱竺的世界裏,他已經是門外客.


  七十五章
  又到芳草萋萋的六月,吳夜來終於出院了,部隊的療養院在海邊,很舒適安靜的地方,隱竺送他們過去,安頓下來就趕回來上班,手上的工作壓大多了,她加班加點都不知道能不能弄完。
  療養院那邊,隱竺本想留下來帶帶吳夜來的新看護,畢竟公婆他們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他們記不清,吳夜來又不是個肯說的性格。但吳夜來卻很堅決地攆人,她隻好回來了。
  同吳夜來,隱竺似乎是解開了原來的結,換了個手法又係上一個結。他們的相處自然坦誠,十分愉快,他們聊天,下棋,甚至一起打球,唱歌。若不是心裏有著別的惦念,恐怕再一次愛上也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畢竟是優秀的吳夜來,畢竟是如此無防備的敞開。但,分別時,隱竺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依依不舍,隻是擁抱了一下靠拐杖站立的吳夜來,“下次咱們比百米。”她相信吳夜來知道她想說什麽,她也相信,她再來的時候,比這個她也定會輸。
  回來的路上,隱竺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折到J市去找沈君飛。可是,思來想去,她還是沒去。不是她不想去找他,隻是沒有那個臉麵,誰也不是生來為誰查缺補漏的,她不能這邊的事情一了,就去他那邊周旋,不僅說不出,更做不出。
  照顧吳夜來的時候,隱竺總會不自覺地按照沈君飛的習慣來,比如,喝水要剛剛能入口的熱度,牙膏要擠兩厘米長......諸如此類的小事,她以為她並未在意,卻原來早就記在心底。往往她做過之後,會出神很久,然後,繼續用他的習慣來過她的生活。
  以些作為紀念,就此放棄嗎?隱竺好像不是這樣,也並不想這樣,可怎麽去找回沈君飛,她束手無策。以她的經驗,主動出擊的結果都不是很如意。她對自己執著於未得到與已失去的別扭性格深覺無力。
  “功成身退?”蕭離看著終於少了黑眼圈和腫眼袋的馮隱竺,不由得打趣她。
  “還成吧。”隱竺也不謙虛。
  “你有護照嗎?”蕭離突然問。
  “沒有。”
  “一會去辦一下。九月去法國,拍照下來得抓緊辦簽證了。”這次集團委托法國索邦大學專門開設一個管理學碩士班,英文授課。十二個名額,已經最後敲定了,隻差對外公布名單了。
  隱竺愣了一下,這件事在集團傳了很久了,多少人明爭暗搶,她怎麽也沒想過這樣的好機會能落到她頭上。“我不會法語,英語也不怎麽好。”實在是太久不用了,她的英文程度一日千裏的後退。真去念這個課程,拿不到學位,不是她自己丟人,也要連累蕭離。她不用想也知道,這樣的機會 ,應該是他幫助爭取的。
  “你不想去?”蕭離眯了下眼,斂去眼裏的精光。隱竺不是專業出身,想在公司立足,發展,起碼要修一個管理類的學位,如今有這個機會 ,到國外拿學位,要落到別人身上,說是天降洪福也不為過,可她一上來就婉拒,讓他難免有點火兒大。
  “不是,不是的。”隱竺也知道自己說錯話,連忙解釋,“我是擔心自己做不好。”一年的時間,可以拿一個國外的學位,公司是砸了大錢培養的,一定會委以重任,回來後,必會節節高升,不會有任何下崗的危險,這樣的好事誰會不想去呢。
  “還有三個月時間,你報個口語班,準備一下。”蕭離用毋庸置疑的口氣結束了關於這件事的討論。
  管理,戰略,組織,信息係統碩士,隱竺拿著法國方麵發來的資料翻看著,看起來怎麽這麽高深,用英語授課,要命啊!
  中午匆忙回家吃了個午飯,隱竺拿了戶口本和身份證就去辦護照。能不能去另說,護照總是要提前辦好的。
  市局的出入境辦公大廳人不算多,辦公程序也很簡便。隱竺拿了號,填了單子,老實地坐在那裏等。忽然,窗口的一個身影,讓她不自覺地站起來,走了過去。
  “沈君飛......”這個仿佛絕地消失的人,突然近在眼前,倒叫她不敢認了。
  窗口那個身影陡然回頭,可不正是他,也該正是他。
  這樣意外的見麵,讓兩個人都失神了一下,直到窗口裏的警員喊“沈君飛”,他才說:“你去那邊等我一下,我谘詢個事情馬上過來。”
  沈君飛走過來的時候,廣播裏麵正在喊隱竺的號碼,但她沒有聽到。即使是聽到了,她也不會去。她不會再為任何事怠慢沈君飛,怠慢了這次難得的偶遇。
  “我來問一下護照換新的事,你呢?”沈君飛坐到隱竺身邊。
  “我來辦護照。”
  “要出國?玩,還是......”沈君飛沒再看她,她看起來還不錯,但好或不好對他來說,終歸都是刺激。
  “是公司的一個培訓計劃。”隱竺不欲多談,“你怎麽樣,最近出差了?好久都沒見到你了。”
  “嗯,有點兒忙。”
  回答完這句,沈君飛就不再說話,仿佛對跟隱竺交談有點意興闌珊似的。
  隱竺並不介意,她望著沈君飛,毫不掩飾眼裏的熱切,能遇到他,真好!他再怎麽不滿,再怎麽生氣,畢竟還是沒離開這個城市,到底沒有真正遠離她。
  終究還是沈君飛道行太淺,他的目不斜視被馮隱竺的目不斜視打敗了。“你看什麽?”問得理直氣壯,卻掩飾不了那一絲狼狽的惶然。
  “看你唄。”隱竺有點無賴地說。她的手臂甚至環上了沈君飛的,“你不願意看我,隻好我來看你了。”
  “這叫你來看我?”沈君飛一點兒也不感動。如果今天沒遇到,他們見麵怕是遙遙無期了。他早在前幾個月的等待中,自絕了任何念頭,甚至磨去了怨念。而她呢,辦護照,出國,怕是也沒把他考慮在日程裏吧。
  隱竺拉起他,“咱們換個地方吧,對著穿製服的,我更緊張了。”
  “你辦護照吧,我還有事。”沈君飛拉開隱竺握在他手臂上的手,動作很輕,卻不容拒絕。對著這個當沒事發生過的馮隱竺,他無話可說。
  隱竺被他拉開一隻手,另一隻手馬上補位,“我不辦,辦了要去一年。”
  沈君飛輕笑,笑容卻沒到眼裏,那裏都是冷嘲,“我沒出現的話,你不還是要辦?你不還是要去嗎?說這些,給我聽?”他甩開手就走,不管會不會難看。
  隱竺追了出去,自動自發地上了他的車。
  “你下去。”沈君飛冷硬地說。
  “我不下去。”看沈君飛打開車門,明顯是要棄車先走,隱竺大喊,“你也不許下去!”
  沈君飛真是氣結,索性坐住不動,“馮隱竺,好像這是我的車,請你下去,我還有事。”
  “你真要我下車嗎?我下去,就不會真有勇氣再上來了。”隱竺的手開始發抖,她把雙手坐到身下,等沈君飛開口。
  對沈君飛的信心,甚至是對她自己的信心,來自他無條件而且不會枯竭的愛與付出。雖然,隱竺知道,那可能不會代表永遠,就好像是山一樣,在後麵穩穩地撐住她。回首,未必能看得到他,可她知道他曾經久久站立的地方,知道他的目光所向。
  “你要說什麽?”沈君飛終於還是沒再攆人,把車緩緩開出市局的停車場。
  說什麽?隱竺努力地想找出一個能漸次深入的話題,卻發現腦子裏一片空白。想來想去,沒找到一句得體的話來開篇。
  “沈君飛,我想你了,我沒想說什麽,我隻是不想走,不舍得走。”這句話就這樣冒出來,眼淚也這樣冒出來。
  沈君飛把車猛地停在路邊,也不管這裏讓不讓停車,“想我很了不起?想我就可以理直氣壯?”
  “沒有了不起,我就是想讓你知道。”隱竺擦著眼淚,用紙巾捂著眼前,委屈的人才有資格哭哭啼啼,她不該哭。
  “我已經不想知道這些了,跟我沒什麽關係。”
  小半年了,隱竺雖然沒跟沈君飛有過直接的聯係,但她還是會知道他的消息。陶大勇、石芷,他們都會積極主動地提供任何他們所知道的消息,這其中最有含金量的就是,他沒交新女朋友。
  所以,隱竺並沒有如沈君飛所料到的被打擊到,既然遇到了,她就不能再讓他這麽走掉。她捂住臉說:“隻要別人跟你沒什麽關係,咱們的關係可以慢慢恢複啊。”
  “沒興趣。”沈君飛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或許還覺得今天的相遇是緣分?其實是中午石芷給我打了電話,說你下午會去辦護照,我來,就是要看看,終於忙完了吳夜來那邊,你會不會想辦法讓我回心轉意,想什麽辦法來付諸實施。”
  沈君飛嘲弄的語氣還是刺痛了隱竺,她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讓你見笑了。”她艱難地開口,想挽回的不是顏麵,她知道,此裏哪裏顧得上顏麵。
  沈君飛扯了下嘴角,真能笑出來就好了。飛車趕回來,一次次排號,這個傻裏傻氣,非要製造不著痕跡的偶遇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時候,我真的不能刺激吳夜來。在剛果,車禍中唯一身亡的那個,是他的戰友,陸野。當裏是吳夜來開車,所以他一直很自責,求生的欲望也很低。醫生跟我談過幾次,他拒絕接受心理治療,拒絕跟別人談這件事,甚至拒絕見相關的人,這種情況下,隻有靠家屬慢慢開導他。”
  “所以最需要你這個以家屬自居的人去照顧他。”沈君飛忍不住諷刺一句。
  隱竺歎氣,就知道說出來也博不到同情,獲不了認可。“我不是自居,我是真覺得我是他的家人。”
  沈君飛“哼”了一聲,終究沒再說什麽。
  振作了一下,隱竺突然說:“沈君飛,你看,做我的家人多好,福利多,售後服務也好,那個,你考慮一下好嗎?”
  “馮隱竺,你是在向我求婚嗎?”沈君飛把剛拿到手上的煙盒丟在一旁,這個轉折讓他有點詫異。
  “接受嗎?接受吧。”隱竺用手上的紙緊張地擰了下鼻子,聲音有些可憐兮兮的。
  “你的家人太多,總有顧不上的時候,你也習慣了顧前不顧後,有什麽好?”
  隱竺被他噎得接不下去,隻好說:“不要拉倒!”家人和家人的確不一樣,即使結了婚,她也許真的會顧前不顧後的,沈君飛還是很了解她的,在她這兒,至親的人是要跟她一起委屈點兒的。
  沈君飛被她這個逼迫出來的硬氣逗笑了,“真有那麽好?”
  “真的,真的!”唯恐沈君飛不相信似的,隱竺連連點頭。
  “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好了,看看是不是像某人保證的那麽有品質。”沈君飛笑著說,仿佛渾然不覺得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有什麽突兀可言。
  隱竺過了好一會兒,才弄懂他剛剛應承了什麽,“死飛人,你詐我!”
  抱住連著拳頭一起砸過來的馮隱竺,沈君飛想起先前石芷的電話。她在電話裏要沈君飛一定要給隱竺點顏色瞧瞧。他知道,她是好意,她生怕他不肯去找隱竺,所以才會一個勁兒地遊說,說這是個好機會,正好可以嚴肅加嚴厲地懲罰她一下。
  他到是想,畢竟這幾個月對他來說,是真的難。他也有灰心傷心的時候,尤其是每次回J市,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裏的時候,想到她在陪伴別人,而他隻能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難受得要發狂。所以,他開始不停地出差,考察,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奔波上,這樣似乎就能好過一點兒。可是,每次出發,都意味著會有返程,少了人等待的歸途,少了人守候的家,隻會讓人望而卻步,心生倦意。
  所以,他自己難受的這幾個月,在他看來,已經過去,也隻能過去。聽到隱竺喊他的那個刹那,或者早在驅車向這裏趕的時候,他的傷,他的疼,就已經被重聚的希望治愈了。
  麵對哭泣的馮隱竺,他能忍這麽久,他都很佩服自己,因為,他的心早已軟了。不過,他忍,並不是要給隱竺什麽教訓,隻是想確定她的心意。在正確的時間恰好出現,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可他更希望他是她在所有時間都唯一期盼的那個人。幸好,他發現他的是。
  一年後,巨大的婚紗照下,卸妝完畢的馮隱竺,躺在床上呈垂死狀。
  “看別人結婚那麽浪漫和夢幻,怎麽到我這兒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了呢?”
  “怎麽了?不是挺好?多熱鬧啊!”沈君飛拉過她的腿輕揉著,他真的覺得挺好的。
  “好什麽好,敢情沒讓你穿高跟鞋跳著咬蘋果了。”這個環節是他們藍球隊的那些人搞出來的。結果司儀營造出來的浪漫氛圍被破壞殆盡。就隻看到新娘跟新郎一起上竄下跳。下麵還有喊口令的,一二三,跳!終於成功的時候,隱竺殺人的心都有了。
  “你仰頭高跳的時候,這裏,很美。”沈君飛的手沿著隱竺的頸部的線條輕劃下。
  隱竺低頭,用下巴夾住他的手,“這裏美有什麽用,你能讓所有人都隻看這裏吧?你能讓攝像隻錄這裏嗎?誰都隻會記住一個跳得滿頭大汗的猴子一樣的新娘子。”
  小小的氣餒了一下,隱竺又來了精神,“是誰吊的蘋果,誰吊得那麽高,你知道嗎?”
  沈君飛馬上搖搖頭。
  “讓我知道是誰,他結婚的時候,我吊一個西瓜,讓他們啃。”
  沈君飛拉拉她的頭發,讓她清醒點兒,“敢胡鬧的都是結了婚的。”
  “我就不信,這個仇就報不了!”隱竺還萬分憤恨,拖地的長婚紗啊,可以想像,跳起來就變成尾巴一樣,能不鬱悶嗎?
  “能報,能報,等他們兒女結婚的時候,咱們去吊。”沈君飛哄著她說。
  “咱們那時候去鬧顯得多沒身份啊,讓咱兒子去!”馮隱竺豪氣幹雲,絲毫沒覺得有啥可害羞的。
  沈君飛想想說:“也好,那我把他派過去好了。”
  “沈君飛,你怎麽那麽色情,這個,你也好意思說出口。”隱竺欲推開明顯要動手動腳的沈君飛。
  “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是說到時候派咱兒子去,我又沒說是現在派發什麽,想歪的人思想才不健康。”
  隱竺終於被他的這句話激得換了個姿勢,手抬起來,掐住他的脖子,“我承認我不健康,我是怪嬸嬸......”
  沈君飛憋住笑,“請問一下,什麽叫怪嬸嬸?”
  馮隱竺終於大怒,“怪叔叔的老婆就是怪嬸嬸了,你怎麽這麽囉唆!”
  所以,這個故事的結局不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是怪叔叔和怪嬸嬸終於生活在一起,幸福嗎?幸福,不斷的幸福。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