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覺得自已稱得上是“淑女版”的女孩。論身高,一米六六稍冒點,在南方應該算是高挑的;論體重,剛好一百斤還是旺秤,有那麽一點兒骨感美人的架勢。輕盈的身材,配上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和白白淨淨的皮膚,還有抿著嘴兒一笑現出的特有韻味的兩個小酒窩,活脫脫一副現代版淑女形象。
不過,這淑女一扔進濱江第一人民醫院裏,那就成了天使眼中的大多數了。
不知乍的,人民醫院招護士時,好象選的不是人才,而是選美似的,一個比一個靚。
但今天,白雁這個大多數卻是最最漂亮的。
誰敢和新娘子搶風頭呀?
白雁站在鏡子前摸摸臉,擺擺腰,誇張地聳聳肩,不經意地捋捋盤好的頭發,撩撩頭上披著的婚紗,忍不住嫣然一笑。
讀護校的時候,白雁曾經和同學柳晶在操場上一圈圈地逛,不知怎麽說起以後想嫁個什麽樣的人?
柳晶說不管嫁什麽樣的,寧嫁老,不嫁小。比自已小的男生,可以失身,但卻不能廝守。太英俊的,不可靠,也不要嫁太有錢的,那樣不知得和多少女人平分!
白雁笑著說那能不能嫁個有權的?
柳晶瞪了她一眼,有權的都娶門當戶對的,就是你打破頭擠進去,最多也就是一使喚丫頭。
當時隻是說笑,白雁認為那是和自已永遠扯不上邊的事。
殷實的家業和優裕的工作是一幅厚錦,所謂的愛情不過是花。對於醫院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護士,一個父不詳的姑娘家,她看重的不是錦上的花,而是花下的錦,能嫁個國家機關公務員就該偷笑了,其他的都太遙遠,不切實際。
白雁是個務實的人。
沒想到,她沒要打破頭,卻真的嫁了一個“青年權貴”。
濱江是個地級市,她的準新郎是這個市的市長助理,上個月剛滿三十歲,從省城下來鍍金的,現在分管城建,風華正茂,前程無量。
“好了啦,別再摧殘我們這顆受傷的心了,知道你嫁得好,麻雀蛻變成鳳凰,未來的省長夫人。”一幫小護士把個化妝間擠得滿滿的,對著白雁誇張地直翻白眼。
白雁怕弄化了妝,不敢有太多表情,扯了扯嘴角,坐下。
白雁家在幾百裏外的一個小縣城,康劍的家在省城。兩個人都在濱江工作,於是就把婚宴放在濱江舉辦,女方那邊的親戚等婚後再過去補辦,男方這邊的至親好友特意趕了過來。按照濱江舊的風俗,婚禮前一天,新朗和新娘是不可以見麵的,所以白雁從前天開始,就跟她媽媽住進了婚宴所在的酒店。
一會兒,新郎要過來接新娘,兩個人一同牽手走進婚宴現場。音樂、鮮花之類的,婚儀公司都做好準備了。
一幫小護士正笑鬧著,有耳尖的護士聽到外麵有腳步聲,一探頭,見是新郎和一幫人正往這邊走來,突然跳起,“啪”地一下關上了房間的大門。
“康劍來了?”柳晶興奮地問道。
關門的護士點點頭。
柳晶和幾個護士相互交換了下眼神,紛紛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側耳傾聽。
“砰,砰。”有人敲門。
白雁看著這一切,隻笑不語。她原先和柳晶幾個都呆在婦產科,後來她被調到了手術室,但幾個人一直處得很好。
婦產科的護士和醫生最是生猛辛辣,什麽沒見過,什麽不敢說。柳晶早就說過了,康劍那一幫年輕權貴,整天坐在台上指手劃腳,正兒巴經的,今天要給他一個實實在在的下馬威,不過個五關六將,休想把新娘接走。
“白雁?”康劍皺著眉頭在外麵喊道。
裏麵傳來咯咯的笑聲,“此房是我住,此門是我關,要想進此門,聽從我安排。”柳晶高聲說道。
康劍扭頭詢問地看向後麵跟著的幾位。
做伴郎的政府辦秘書簡單一挑眉,他做過幾次伴郎,有點經驗了,娶親總有一些小小磨難。“康助,這個簡單,我來。”他從包裏掏出幾個紅包從下麵的門縫裏塞進去。
“哈哈,不錯,還算識趣。不過這隻是小意思,接下來猜幾個謎語,猜不中,就麵壁思過去。”柳晶說道,“沒登記就同居,打一體育項目。”
外麵一幫男人麵麵相覷。幸好市委接待辦主任是個老江湖,對著簡單擠眉弄眼,俯耳說了一句。
簡單挽起袖子,“早操。”
“男人沒有,女人有,打一物理名詞。”
這個簡單知道,“波動。”汗,這幫女人真夠生猛的。
“陽萎,打一成語。”
一幫男人黑了臉,接待辦主任嗡聲回道,“舉不勝舉。”
裏麵哄笑聲一片,接著又出了幾道,都被接待辦主任和簡單迎刃而解。
柳晶和幾個護士覺得這難不倒他們,換了另一個法子,“新郎唱首情歌,能打動我們新娘芳心,我們可以把門打開一小條縫。”
康劍抿著嘴,已經按捺不住想發火了,哪裏還肯唱歌。簡單一見,忙打圓場,自告奮勇地說道:“我來唱。”
他使壞,唱了首《把根留住》。
剛一唱完,裏麵突然傳出一首高亢激昂的《一剪梅》,一剪沒?直把外麵幾個男人聽得冷汗涔涔。
“不行,不行,這次一定要新郎出來,講個帶色的笑話,不然就不開門。”柳晶幾個鬧騰得也差不多了,使出最後一槍。
簡單愛莫能助地看看康劍。
康劍冷著個臉,就是不開口。
“康助,說一個吧,這幫小護士可不是來假的,一餐廳的客人在等著咱們呢。上次我們到林區檢查,那個守林員說的那個《掃盲》,不傷大雅的,就說那個。”簡單悄聲說道。
康劍從鼻子裏哼了兩聲,麵無表情地開了口:“有一個老師到農村去掃盲,教給農婦一個詞‘被子’,第二天他想考考農婦學得怎麽樣,就寫了這個詞讓農婦認,農婦怎麽也想不起來。他隻好提醒道,就是你每晚睡覺時壓在你身上那個。農婦問是哪天的?老師隨口說了昨天的,農婦說昨天是村長,老師一愣,那前天呢?農婦很老實地回答,前天是村裏的劉會計。”
門裏門外都笑得接上氣來。
裏麵的是因為這個笑話好玩,外麵的是看到康劍這幅冷麵冰容的表情講著一個帶色的笑話,忍俊不禁。
康劍射過去一記凍死人的目光,俊臉都扭曲到變形。
不過,那道房門到是開了。
柳晶幾個小護士嬉笑著跑了出來,康劍這才走了進去。
白雁抬起頭,朝他露齒一笑,臉上有幾道淚水的痕跡,是剛才笑得太狠了。
康劍,不是康建、康健,是康劍,白雁在心裏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站在一群“布爾什維克”中間,無疑他是出眾的,超群的。人如其名,目光清冽如劍,身材挺撥如劍。陪同著他來的幾個男人,雖然年歲和他相當,太多的應酬和習慣的阿諛奉承,不知不覺腆起了肚子,佝著腰,舉止間市儈氣十足。與之一比,更顯康劍的俊眉朗目、氣宇不凡。
這個男人在千金小姐、知性美女們眼中,都是極品。這樣的極品,怎麽會給她一個小護士給網住了呢?
白雁想不通,隻能用一句俗語來解釋,“緣份呀!”
“都準備好了嗎?”康劍平靜地直視著她。
他直視時,眸光一般人不敢迎視,象是一道強光陡地照進人的內心,讓人無所遁形。
“我好象需要……補下妝。”白雁臉紅紅地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心口急喘。
康劍的手機恰巧響起,他看了下,眼角的肌肉一抽 搐,“那好,我去接個電話,一會再進來。”說完,他轉身出去。
在門口,他回過頭看了看白雁,神情微微緊繃。
門外的那一幫男男女女不知嘻嘻哈哈跑哪去鬧了,房間裏隻留下白雁一人,她給化妝師打了個電話。
化妝師也是婚儀公司的,在前麵餐廳裏湊熱鬧,接到她的電話,讓她稍等會,化妝箱放在外麵車子裏呢!
白雁噓了口氣,緩緩坐下,對著鏡子裏緋紅的麵容出神。
“我可以進來嗎?”突然,房門被推開了,從外麵走進一個長發及腰的嬌柔女子,清脆的嗓音猶如大伏天裏凍過的西瓜汁。
白雁看著眼生,以為是康劍那邊的親戚,忙禮貌地站起,“當然,你請坐。”
女子默默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溫婉地一笑,“你就是白雁嗎?”
“是的,你是?”
女子鬆開一直緊握的手,“我是來還這個的。”她把一枚白金的男戒放在桌上,“早晨康劍離開時有點匆忙,忘了戴上。”
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暫時讓自已與這個世界隔絕一小會,白雁不自覺地曲起了手指。
但很快,她就睜開了眼睛,笑靨如花。
那一會的閉眼,隻是讓人以為是卷卷長長的象扇子般的假睫毛眨了一下,時間稍長。
她拿起桌上的男戒,細細端詳著,“嗯,是康劍的,我代康劍謝謝你了。若不是你送得即時,一會當著賓客的麵,他一伸手,還挺尷尬的。”她怕是聯想到那場麵,笑得更歡了。
女子本來掛著一幅等待火山爆發的迎戰神情,現在聽了她這話,一愣,一時慌了陣腳,嘴張了張,脫口問道:“你……不好奇康劍為什麽早晨會在我那裏?”
白雁配合地露出一臉感興趣的表情。
“昨天晚上,他在我那裏呆了整整一夜,我們徹夜做愛,一共來了四次。”女子心一橫,豁出去了,嘴角扯出一絲狠毒的笑紋。
白雁愕然地瞪大眼,緩緩伸出手,捂住嘴,“四……次?康劍有那麽厲害?”
女子張口結舌,有點傻眼。
這個女人思維正常嗎?
白雁臉羞得通紅,低下了頭,自言自語:“那以後我應該很有性福了,哇……”
她不好意思地捂著臉。
“你是不是傻了?”女子氣急攻心,指著白雁的鼻子,毫無長發美女的飄逸形像,“你懂不懂做愛是什麽意思?做愛是和你愛的人做的事,康劍他根本不愛你,他愛的是我……我們都一起二年了。”
女子說著說著,哭了。
白雁從指縫間看向她,無辜地噘起小嘴,“小姐,你表錯對象了,我不是康劍呀!”
“我看你叫白癡好了,”女子狠狠地拭著淚,“若不是你,今天和康劍結婚的那個人是我。”
白雁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放下手,“這是康劍的選擇,好象和我沒有關係。就是沒有我,也會是別人。二年,七百多天呢,再忙總能抽個時間求婚吧!”
女子臉刷地白了,她死死地看著白雁,牙咬得緊緊的,一字一句說道:“隻有你……不可能有別人的。不過,白雁,這並不代表從此以後康劍就屬於你,你擁有的不過隻是一張婚書罷了。我和他情投意合,愛得刻骨銘心,我會等他,一直等到你們離婚。我相信這個時間不會久的。”
“你估計是多久,我們一起來倒計時?”一張婚書罷了?就是那張婚書是根導火苗,讓女子麵色猙獰如同女鬼,真讓人同情。
女子哼了一聲,聽到外麵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丟下一記不甘心的白眼,噙著淚拉開門走了。
白雁自嘲地彎起眼角。醫院結過婚的猛女們總結了一條婚姻之道:男人,你不能指望他樣樣好,又會當官,又會賺錢,又會做家務,又會寸步不離地疼老婆,又英俊,床上功夫又了得……就算世上真有這種男人,那他也看不上你,有個一兩項就夠你幸福一輩子了。
康劍會幾項,她不清楚,但看得出他會當官,就這一項就夠讓別人忌妒了。妒忌的人會做出什麽事,說出什麽話,自已一定要沉得住氣,千萬不要當真。
白雁,你一沒家世,二沒才華,三沒美貌,和康劍從認識到決定結婚,不過六個月,不是愛情這樣的魔力,誰會輕易許下一生呢?白雁在心裏對自已說道。
所謂婚禮,都已是結婚的後續。在一個月前,他們就注冊登記了,法律上早已是夫妻,今晚隻不過是向親戚朋友證實一下彼此的新身份,某某人的夫,某某人的妻。
這樣的夜晚,就是天掉下來,也沒人敢象電視劇裏常演繹的那樣,結婚進行曲響起,一對新人站在神父麵前,突然新娘or新郎突然扭過頭,對對方說:對不起,我愛的人不是你。說完,轉身就往外跑去。
幾百道視線看著你,不是愛與不愛的事,而是麵子和裏子的事。
康劍丟不起這個臉,她也不想犯傻。
鮮花鋪就的地毯,潔白的婚紗,皎美的妝容,女人如花,那麽,今晚就是花朵盛開最嬌豔的一刻。以後,哪怕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賓客,同一個主題,可是再也沒有這份心緒了。
為了自已,她也不能毀了這個夜晚。
衝動是魔鬼。婚姻,不是一種狀態,而是一種智慧。
至於那個女人,暫時不要去考慮。
可是,白雁坐回椅子中時,她的指尖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下,手上的男戒滾落在地上。
不得不承認,心情多少有點壞了,雖然臉上根本沒有流露半點。
腳步聲是化妝師的。一進門,忙不迭地道歉,說電梯卡了幾分鍾。白雁笑著說沒事,乖乖地坐好,讓化妝師補妝。
上好妝,康劍回來了,額前散著幾綹頭發,粘著,象是出了許多汗。一向鎮定自若的表情,微微慌亂。
“過來。”白雁向他招手,按著他的肩讓他坐下,用濕紙巾細心地替他拭去額頭的汗,然後撲了點粉。一會要攝像,沒有上過妝的麵容會很難看。
康劍僵硬地看著她,那兩道假睫毛太礙事了,他怎麽也看不到她的眼裏。
化妝師抿著嘴站在一邊輕笑,遞遞粉拍,提提建議。新娘子真是小心眼,對新郎守護得真緊,這些小事一般都是化妝師做的。
白雁替康劍又理了理領帶,指尖擦到他的胸膛,感到他的心跳得很快。
“好了!哦,還有這個。”她抬起他左手,微笑地把男戒緩緩戴上無名指,“好象指環有點大,剛才掉了你也沒發現,幸好我看到了。”
康劍挑了挑眉梢,掩飾住自己掠過的驚愕。
說這話時,白雁仍然沒有抬眼。
“大就大,就今晚戴一下,以後上班了就要除下來了。”康劍說道。
按照規定,政府官員上班是不允許戴任何首飾的。
白雁嬌嗔地捧著他的左手,“今晚可不比別的夜晚,你可要小心哦,再掉了就不一定是我撿到了。雖說是枚普通男戒,可意義對於我們不同,是不是?”
她終於抬起頭,小酒窩可愛地嵌在白皙的臉頰上,眸子象湖水般清澈。
康劍一下跌進那抹湖光裏,但他很快就別開了臉,“不會再掉了。”
“那就好。”白雁短短地笑了一聲。
做伴郎的簡單和做伴娘的柳晶不知從哪塊冒出來了,鬥著嘴走進房間,你瞪我一下,我瞪你一下。
“康助,康書記說賓客都到,讓你和新娘現在進場。”簡單瞪著瞪著,想起正事來。
康劍點點頭,站起身,向白雁伸出手。
白雁深呼吸,沒有接他的手,而是抬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康劍身子一僵,顯然不習慣這樣的親昵。
新郎、新娘在前,伴郎、伴娘在後,四個人向酒店最大的餐廳走去。
餐廳的門是掩著的,婚禮主持人高亢的語聲從門縫裏透了出來,“現在,讓我們靜靜地、以無比摯誠的心,歡迎一對新人進場。”
禮儀小姐慢慢打開大門,餐廳內的燈光熄去,通向主婚台的走道兩旁點滿了蠟燭,結婚進行曲飄蕩在大廳內,走道的紅毯上撒滿了花瓣。
“走呀!”康劍低低地催道。
白雁沒有抬腳,她突然扭過身,抱了抱康劍。“謝謝。”嗓音顫抖。
謝什麽,她沒有說。
康劍臉上的肌肉不自在地痙攣了下,他生硬地把她的手塞回臂彎裏,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大廳。
白雁閉上眼,笑意恬美。
白雁的媽媽白慕梅心情好的時候,會對白雁淡淡地說:“女人一定要談戀愛。人這一輩子也是分春夏秋冬的,戀愛是日暖風和的四月天,是人生最好的一段日子。虛度了好年華,你會後悔的。”
白雁聽後,笑笑,一臉不敢苟同。
“你沒有一點像我。”白慕梅盯著她的臉,象看著一個陌生人。
白雁想說我可能象爸爸,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爸爸”這個詞對於她來講,就是一個詞,沒有別的意義。而這個詞是白慕梅的大忌,她小的時候問起,白慕梅抬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我虐待你了嗎?你是吃不飽還是穿不暖,看著碗裏惦記著鍋裏的!人家懷胎十月生出的女兒,是得了個貼身小棉襖,我卻生了個白眼狼。”
從那以後,她再沒提過這個詞。
白慕梅是一個把戀愛當作終身事業來經營的人,這可能和她總在舞台上扮演的那些個全幅身心追尋情愛的深閨小姐有關。演得太多,入戲太深,她分不清戲裏戲外。
白雁雖然是在劇團大院長大的,看過的戲劇上百場,但她一直是坐在台下的觀眾。她沒注意到戲裏情呀愛的,她隻發現一件事。不管是《西廂記》還是《珍珠塔》、《碧玉簪》《牡丹亭》……裏麵的女主角都是大戶小姐,嬌生慣養,無病呻吟,於是春愁困困,走出閨房,無意邂逅一才子,便拉開了風花雪月的序幕。而跟在她們後麵的丫環,同樣的年紀,同樣的美貌,隻落得跑跑腿、把把風,捎個話的份,從來和愛情沾不上邊。
愛情是件奢侈的事,是建立在雄厚的物質基礎上的。
不為生計所累的人,談的才叫愛情。
丫環最後的結局,要麽是嫁給府裏的花匠、書僮,要麽給才子做個填房,那不叫愛情,而叫湊合。
人生總得有個交待。
白雁覺得自已不是小姐,也不是丫環,她就是白雁,獨一無二的白雁。
愛情,遙不可及,那就不要牽強附會。湊合,也沒必要那般委屈自已。
寧可等待一輩子,也不要遷就一時。這是白雁的戀愛準則。
白雁初中畢業後,讀的是五年製的護士專校,前二年上基礎課,後二年上專業課,還有一年實習。中考時,白雁考得非常好,濱江市一中的老師特地到她家去,說隻要她到一中讀書,學雜費和書本費、住宿費全免,學校還可以每月給一點生活費。
白雁拒絕了,白慕梅沒發表任何意見。對於白雁的事,從她上小學起,白慕梅就全由她自已做主。
其實,白慕梅也巴不得她讀專科。初中是義務製教育,不需要花幾個錢。高中就不同了,這個補習,那個資料的,一學期下來,得繳多少錢呀!再上個四年本科,這一下子就得七年。白慕梅想著就覺得心煩,而護專隻有五年,學費不高,平時學校還給補貼,實習時可以拿點工資,畢業後工作又好找,怎麽看都很劃算。女人書讀得太多,沒男人敢要的。
護專就是一女兒國,就連老師也大部分是女的,難得有幾個異性老師,不是白發蒼蒼,象刻著年輪的老樹,就是瘦如枯竹,寫滿歲月的滄桑,讓你想YY一下,都感到無力。
柳晶說這是學校考慮周到,要是來一大帥哥,這麽多色女躍起搶之,會出人命的。
懷春的年紀,沒有懷春的環境,是件鬱悶的事。不過,隔著一道院牆,就是濱江市醫學院,坐兩站路,是濱江市工學院,這兩座學院向來陽盛陰衰,稍微清秀一點的女生就被捧成“係花”、“院花”。
護專裏才是一園子名符其實的花朵呢!蜂蜂蝶蝶怎麽可能錯過?
專三前過得還算純潔,專四時,班上的女生大部分都有了位護花使者,有的還不止一位。
“反正又不是談婚論嫁,隻是處朋友,多幾個選擇才知道誰才是最適合的那一個。”班上第一美女林楓眨著一雙美眸說道。
柳晶最不屑她那囂張的樣,不就多了幾隻嗡嗡的蜜蜂圍著轉嗎,有什麽好拽的,氣憤不平地想諷刺她幾句,白雁拉住。
柳晶和白雁屬於少部分孤芳自賞的花。
柳晶有一位定婚的對象,那對象恰巧令她心儀,在省城師院讀書,她一有時間都泡在網吧,和未來的老公網上約會。
白雁也收過幾封情書,但她拆都沒拆,直接就扔了。
“為什麽?”柳晶很是替她可惜,“說不定是位花樣美男呢!”
白雁送給她一大白眼,“沒有結果的事,幹嗎浪費時間。”
“你怎麽知道就沒結果?”
“他們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麽樣?”柳晶晃著腦袋,很是好奇。
白雁埋頭於書中,不答話。
專五實習時,白雁、柳晶、林楓還有幾個同學分在濱江市第一人民醫院,表現不錯,畢業後,很順利地留下工作。
醫院是一個複雜的江湖,醫術高的通常眼高於天,象天神一般;醫術一般的,也會把架子端得高高的;醫術爛的,隻能在邊遠小鎮醫務所混混。
醫術高的,通常娶的不是美女,便是才女,要不就是名女,這樣才配得上自已的身份。
醫術一般的,愛沾窩邊草,還要是一棵品相不錯的草。
護士嫁醫生,向來是醫院的主流。
護士在醫院裏地位不高,每年畢業分配時,沒主的那些個醫生一個個都把眼睛瞪得溜圓,看中誰,就忙不迭地出手。
白雁這一屆,美女特別多,瞧著這個不錯,另一個也很好,挑著,挑著,挑花了眼,這下好,等出手時,窩邊草自已長腿跑了。
聰明而又長相不錯的小護士,一般不會選擇醫生。
每個行業都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醫院也一樣。
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不管在門診還是在病房,都是需要值夜班的,每個月至少有幾天不在家睡覺。值班室一溜的房間,有男有女,燈一熄,誰會知道發生什麽事。
有急診,急診室的護士都是站在走廊上喊一聲,就匆匆下樓,生怕不小心,撞上某個活聲生香的畫麵,那多難堪。
這事又不是沒發生過。
白雁有次在急診室上班,半夜送來一個車禍病人,血肉模糊的,她去叫外科醫生,敲了半天門,沒人應,突然隔壁兒科值班室的門開了,外科醫生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在拉褲子拉鏈,白雁羞得掉頭就跑。
白雁長得溫婉清麗,見人就三份笑。到了醫院,就招來了不少愛慕者。有護齡很長的護士向白雁轉達某個醫生的想法,也有醫生借工作之便,邀請她吃飯、看電影、K歌什麽的。如果參加的人數超過三個人,白雁一般會答應,隻有二個人,白雁就會找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掉。
一來二去,醫院裏就傳開了手術室的白護士是朵難折的花。越是這樣,越是激起了男人們的挑戰心。
白雁的知名度漸漸超過了林楓。
林楓在醫院的保健室工作,來保健室就診的要麽是權貴,要麽是商賈,有了地位,有了錢,就怕沒健康,隔一陣就來檢查下身體。林楓工作沒半年,就被一個開酒店的小開給瞄著了,一年後,奉子成婚。結婚那天,她的前工程學院的男友跑到醫院來鬧,大男人,哭得象個孩子。
再漂亮的女人有了主,那就是一朵開敗的花,沒人再多惦記的。
“其實內科的魏醫生人真不錯,很潔身之好,爸媽都是老師,書香門第,家境不錯的。”有人想方設法地找到柳晶來說情。
白雁剛從手術室出來,早過了午飯時間,餓得前心貼後肺,捧著個飯盒,狼吞虎咽。
柳晶看得直咧嘴,這就是那傳說中清逸出塵的白護士嗎?
“我和他不適合。”好不容易把滿嘴的飯菜咽下,白雁開了口。
“那你和誰適合?”同學五年,同事三年,差不多朝朝暮暮八年,柳晶還是不太了解白雁。
從十六歲到二十四歲,如花的年紀,她竟然就這樣白白浪費了。想著那嘩嘩流過的日子,真是心疼。
白雁打了個飽嗝,“電視上說,公務員的婚姻最穩定最有保障。”
柳晶算是了然了,“你想找個公務員?公務員也有很多類,你看中的是哪一類?”
白雁淺淺一笑,放下飯盒,“等遇到了,我介紹你們認識。”
這等於沒說,柳晶翻翻眼。
後來真有人給白雁介紹了幾位公務員,白雁和人家見過一兩次麵,然後就沒下文了。
柳晶一打聽,那幾個公務員都是家在農村,家境很一般的。
和白雁一同進醫院的小護士,有的結婚,有的戀愛正在進行中,唯有白雁還小姑獨處。
柳晶看著急,白雁卻一臉恬然。
這年的六月,世界衛生組織,把全球突然暴發的“甲型1N1”流感大流行警告級別提升為六級,濱江也發現了兩例流感病患。
九月,中國生產出首批預防疫苗,紛紛送到各省市。因為疫苗有限,第一批接種的人員是中學生和一線公務人員,還有政府工作人員。
接種人員事先都填好各項健康檔案,按人數發放疫苗。疾控中心的護士人手有限,衛生局從各醫院抽調了一批護士過來幫忙。
白雁也被抽調過來了,負責給市政府的工作人員接種。
去的時候有些早,市委辦公室主任騰出了一個大會議室臨時充作接種室。疾控中心的負責人把護士分成了四組,一組一疊名單,按照名單接種。接種時,看下時間,然後再過半小時,看看有沒什麽反應。沒反應,接種的人簽下字,就算接種完成。
白雁是第四組,在最裏麵。
接種了幾個,她發現每一個都神情緊張,恐慌地問她這疫苗到底過關沒有,接種後有沒副作用。
白雁笑著說沒事,衛生部長都接種了,一定是過關的。
那些平時正義凜然的官員不太相信,恰巧這時,另一組的護士突然叫道:“白雁,你快來,快來,他……”正在接種的一個男子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按種室內立時就亂了。
白雁跑過去,看到男子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她忙測了下心跳,又翻了翻男子的眼皮,說道:“這不是疫苗反應,他是暈血了。”她在門診工作過,有些人見血就暈。
驚叫的護士拍拍心口,擦擦冷汗,“我……被他一嚇,還以為是疫苗反應,對呀,有人暈血,還有人暈針,這很正常。”
白雁讓人群散開,請人倒了杯水,給男子喂了幾口,不一會,男子睜開眼來。
一場虛驚過去,接種繼續。
白雁感到背後發燙,扭過頭,對視上一邊坐著等待接種的一位清清冷冷的男子的眸光,她擰了擰眉,低下頭專注工作。
男子的名單在她這一組,叫康劍。
接好種,觀察了半小時,康劍過來簽字,字體瀟灑俊逸,象是練過的。
這一組的最後一位,是簡單。白雁看到這名字,噗地笑了,心想這人的爸媽真幽默。
簡單也幽默,等待觀察的這半小時說個不停,把幾個小護士逗得直樂。
康劍可能在等簡單,一直坐在一邊,不過沒說話,目光有意無意的總瞟向白雁。
“白護士,今天我們也算認識了。在醫院有個熟人好呀,以後有什麽事,看個病的很方便。你的手機號是?”簡單簽好字,笑著問白雁。
白雁收好簽字單,把針筒放進消毒盆,“如果你真有什麽事,打120可能更快捷。”
簡單碰了一鼻子灰,卻一點也不在意,仍嘻嘻哈哈地笑著,“這麽保密,真是小氣。我比你大方多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拿起筆在上麵寫了一行字,遞給白雁,“下麵的是我的手機號,上麵是康助的,如果你有什麽事,或者你有空了,吃飯時找人買單,逛街找人拎包,有心事找人聊,都可以打這兩個號碼。”
“康助?”白雁眨了下眼。
“嗯,就是康劍市長助理。”
哦,原來是個蠻大的官,還真看不出,她以為他最多是個什麽小科長呢!白雁瞟了一眼康劍,康劍淡淡地對她點了下頭。
出了市政府,站在路邊等車,白雁看到附近有個垃圾筒,她隨手把握在手中的名片往裏一扔。
簡單說的這些,她知道是玩笑。
她好象沒什麽可能找他們的,再說她說她想當院長,他們會幫忙嗎?
沒有交集的人,名片留著占地方。
車來了,白雁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摘下護士帽,任風肆意吹拂著。
沒想到,簡單還真找上白雁幫忙了。
這天,婦產科產房有個孕婦本來是自然分娩,誰知分娩過程中,胎兒卡在骨盆處,上不來,下不去的,大人和小孩都非常危險,當時正是午休時間,值班的醫生剛好不在,電話打到手術室,白雁和外科醫生急忙捧著藥盤下來。誰知怪了,他們剛踏進產房門口,胎兒出來了,不一會,產房內就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聲,外麵等候的家屬激動得都紅了眼。
白雁和醫生對視一眼,轉身往樓梯走去。剛抬腳上樓,白雁聽到後麵有人喊,回頭一看,是簡單,還有一個模樣很青澀的小夥子,眼睛、鼻子紅紅的,手裏拎著個吊瓶。
“我們辦公室新來的小吳秘書,連加了幾個班,感冒了,這不剛找醫生看過,開了藥。”簡單說道。
白雁點點頭,等著他的下文。藥開了就吃,吊瓶取了就去輸液室吊水,跑這幹嗎呢?
簡單嗬嗬一笑,低下音量,“輸液室裏幾個實習護士,瞧著不放心,還是你技術熟練,白護士,你不會不幫這個忙吧!”
白雁還能說什麽,正好後麵沒手術了,她便把他們帶到手術室的護士室,讓吳秘書坐在裏麵輸液,周到地給兩人拿了點水果、倒了茶。
簡單對手術室很是好奇,要白雁帶著拉開門,讓他參觀了下。
隻是感冒,吳秘書又年輕,藥液滴得很快,一個小時,一瓶水就見底了,簡單連聲道謝,說一定要找機會感謝下白護士。
白雁說這是舉手之勞,沒什麽的,沒往心裏去。
機會來得很快。
簡單這人並不簡單,不知從哪打聽到了白雁的手機號,隔了一天,正好是周五,他給白雁打來電話,說小吳在福滿樓訂了個座,要白護士務必要賞光。說完就掛了電話,根本不給白雁拒絕的機會。
白雁晚上不要值班,後麵也連休兩天,雖然她覺得這有點小題大做,但想想人家隻是表達謝意,不去顯得有點矯情。
晚上,換下護士服,換了件V字領的粉藍毛衣,下麵配了條米色修身褲,外麵罩了件米色風衣,頭發用皮筋在腦後紮了個馬尾,也沒化妝,就那樣過去了。
服務小姐領著她來到簡單指定的包廂,推開門,她小小地吃驚了下,除了簡單和小吳,還有一個人------康劍。
“白護士,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穿衣服。”簡單起身迎接,欣賞地看著白雁。
白雁臉一紅,“我以前有那麽兒童不宜嗎?”
“打嘴,打嘴,”簡單輕輕打了下自已的臉腮,“我意思是說第一次看到你穿護士服以外的衣服。這衣服的作用真不能小窺,白護士這樣一穿,立刻就多了幾份知性氣質。”
“簡秘書,”康劍突然出了聲,“你該通知走菜了。”他站起身,向白雁伸出手,白雁一愣,笑了,也伸出手,隻是指尖碰觸了下就收回來了。“康領導,我還是第一次和人握手,搞得象外交接見似的。”
康劍的指尖微涼。
他打量了她一眼,禮貌地請她坐下,他順勢坐在她的身邊。特意表達謝意的小吳則坐在最邊角,隻會憨憨地笑,忙著倒茶、倒酒,簡單負責調節氣氛。
白雁感覺這頓飯,吃得還算輕鬆。
上甜點時,小吳的手機突然響起,他聽了幾句,神情突然很焦急,掛了電話,很抱歉地說常務市長要看這個季度全市招商引資情況的匯報材料,他得回辦公室去。
小吳是騎摩托車過來的,喝了點酒,簡單不放心,開車送他過去。
兩個人一走,包廂裏一下子冷清了下來,有了股空曠的意味兒。
“下雨了。”康劍說道。
白雁側耳傾聽,窗戶外有沙沙聲作響,她有些不自在。康劍不是簡單,縱使他很周到地替她布菜,看她茶杯空了會給她斟滿,還是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
幸好甜點之後就是湯和主食,不然真會消化不良。
偏偏天公不作美,吃完飯,白雁想告辭,雨越發大了起來。
車給簡單開走了,福滿樓外麵又看不到一輛出租車。兩個人隻得回到包廂繼續坐著,服務小姐已經把包廂收拾過了,桌床也換了新的,重新沏了一壺新茶。
“康助,你家在哪個小區?”白雁純粹是沒話找話說。
“我現在臨時住在政府招待所,我不是濱江人,爸媽都在省城。”康劍回道,“我去年秋天來濱江工作的,之前在省政府宣傳部。”
白雁哦了一聲,“那你好辛苦,離家遠呀!”
“還好,反正沒有結婚,一個人在哪都無所謂。”
白雁不知該接什麽好了,露齒一笑,靜心細聽,雨聲更加密細了。
“白護士呢?”康劍看著白雁,燈光下,她的臉如白玉一般,淺淺的小酒窩特別的可人。
“我?我家在雲縣,聽說過嗎?”
康劍點點頭,“聽過,那兒是著名的越劇之鄉。”
白雁臉上的笑意突然象被一縷風給吹沒了,秀麗的眉頭打了個結,“康領導,這雨好象一時半會停不了,不知老板有沒有傘,我住得離這兒不遠,我想先走了。”
“我送你。”康劍跟著她站起來。
“不要了。”白雁真有點受寵若驚,康劍這樣的人物,院長見了都得點頭哈腰,她一個小護士可不敢勞凡他老人家。
“沒事,我也正想散會步。”
白雁嘴巴半張,沒反應過來,康劍已經走出了包廂,等她走到大門,他的手裏拿著一把傘。不過,那把傘,稍微秀氣了點,遮遮太陽促促有餘,擋雨有點要求太高。
她真的很佩服康劍有把那把傘撐起來的勇氣。
“走吧!”康劍挑了下眉。
白雁沒辦法,硬著頭皮走到傘下。
傘本來就小,兩個人又要保持合適的距離,自然而然,最多隻能保證頭淋不到雨,其他部位就顧不上了。
和一個不太熟悉的“青年權貴”雨中漫步,絕對是毫無浪漫可言的。
白雁猶如受酷刑一般,一邊走一邊盯著馬路,看看有沒出租車經過。真就怪了,都走了兩站路了,就沒看到一輛出租車。
白雁死心地收回目光,偷瞄了下康劍,發現他把一把傘傾斜向她,他差不多整個身子全在雨中,筆挺的西褲上沾滿了泥巴,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看上去全無平時的冷峻,象個大學生似的。
心,就那麽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這是我的手機號,不對外的。”在白雁租住的公寓前,康劍塞給她一張紙,“有時間多聯係。”
白雁納悶地接過,看著他轉過身去,忙叫道:“康領導,回去泡個熱水澡,最好喝點感冒衝劑,預防凍了。”
康劍在雨中揮了揮手。
白雁捏著那紙條,在樓梯口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見康劍的身影,才上樓。
日子如沙漏裏的沙,一點點的又篩去了不少。轉眼,天氣漸涼,一股寒流來襲,濱江的氣溫陡降十度。
白雁依然忙忙碌碌的。
有一天,她從住院大樓去門診拿一份病人的資料,經過剛建好的急診大樓前,看到停了好幾輛車,院長領著一群身著正裝的人正準備進去,後麵跟著一個拱著攝像機的男人,她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發現康劍在其中。
康劍也看到她了,目光相對,白雁露出一個職業性的笑容。
一行人繼續向前走,康劍停下了腳步,白雁眨眨眼,走了過去。
“康領導,今天下來視查的呀!”白雁笑著問。
康劍麵無表情。
拱著攝像機的男人突然把鏡頭轉向了他們,白雁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工作還好嗎?”康劍一幅公事化的口吻。
“好……啊!”白雁緊張得有點結巴,掌心往外滲著冷汗。
“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康劍挪了下身子,擋住了鏡頭。
“我沒什麽事情要找你。”白雁實事求是地說道。
康劍抿緊薄唇,一言不發地掉過頭。
過了幾天,濱江新聞裏出現了這個鏡頭,醫院還特地組織收看的。院長不知道居然有這一段,把白雁叫到辦公室,問康市助問了她什麽。
白雁沒有內容可匯報,院長恨鐵不成綱地瞪了她一眼,讓她出去了。
不過,白雁的名氣這下就更大了。
柳晶把她悄悄拉到一邊,問她康劍是不是她一直以來守身如玉的目標。
白雁哭笑不得,“柳晶,你明明都二十有四了,怎麽還活在童話中。別管現在是什麽社會,人還是分三六九等的,康劍那樣的人和我是同一檔次嗎?門當戶對的觀念是有點落伍,可是你不覺得這很真實嗎?我是想嫁個公務員,是想做做個集萬眾寵愛於一身的正室,可不是委身給某領導做一丫環。別聽到風就亂打雨,汙了我清白,我守身不成玉,成了塊朽木,你陪我一輩子。”
柳晶吐吐舌頭,覺得自已是疑神疑鬼了。
這話說了沒二個小時,白雁就接到了康劍的電話。
“晚上有沒有空,政府放映室來了幾部大片,過來看吧!”
明明是問句,到了最後卻成了強烈的肯定。
白雁沉吟了下,小心翼翼地回道:“我今天共進了三次手術室,有點累,謝謝康領導!”
“累了就放鬆下,我八點過去接你。”
康劍掛了電話。
白雁第一次失去了平靜,在公寓裏團團轉著。手機在八點準時響起,她站在窗邊往下一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下麵。
她披了件大衣跑下樓,腳上穿著拖鞋。
康劍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她。
“康領導,真的不好意思,我明天還要去接早班,一會兒要早睡。”她不自然地拂著頭發,嗬著凍得冰冷的手。
康劍抿緊唇,看不出什麽神情,他突然打開車門,“那就進來坐一會吧!”
白雁怔了怔,沒辦法坐了進去。
車門一關上,車呼地一下就駛向了街道。白雁隻看到霓虹燈飛速地在窗邊閃過,她不安地看著康劍,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
車停下來時,白雁依稀看出是城郊的一片小樹林,心突地就怦怦直跳。
“白雁,做我的女朋友吧!”康劍臉趴在方向盤前,一字一句,說得非常緩慢,白雁想裝聽不見都不行。何況四周太寂靜了,黑夜裏,輕聲細語都清晰入耳。
“康領導,你真幽默。”難得,白雁還笑得一臉溫婉。
“我是很認真的。”康劍扭過頭來,眸光深沉如海洋。
“哦,那我很認真地回答,謝謝康領導的厚愛,對不起,我不能接受。”白雁不自覺坐正了身子。
“為什麽?”康劍微微皺了下眉頭。
白雁小心地組織了下措辭,“你和我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了?”
“我覺得和你做朋友,會有壓力,也會很委屈,上班已經夠累的了,我不想下班後還得緊繃著神經。”
康劍大腦有點停轉,嚴重懷疑耳朵失去了某項功能。
“你會委屈?”好半天,他才擠出了一句問話。
白雁認真地點頭,“因為你是康劍市長助理,我是白雁護士。”她不是自貶,隻是尊重現實,“我們不是一國的,對外國人隻限觀賞,偶爾遐想下,做個夢可以,要想長長久久,還是國人比較好,你認為呢,康領導?”
“你……今年多大?”康劍忍不住冒味地問。
白雁清眸亮晶晶的,“二十四呀!”
“我還以為你四十二。”
“事實上我的心理年齡八十四。”白雁捂著嘴笑了。
康劍再次失語。
康領導平生第一次表白就這樣夭折了。
事後,他想想,又好奇又好笑。
政府官員,動不動就陷在文山會海裏。負責城建的常務市長準備調去省城做國土廳副廳長,現在城建這方麵的一檔子事全摞在康劍身上,他忙得不可開交。可是隻要有那麽一刻休息的時間,不由自主地就會想起白雁一臉嚴肅說做他女朋友很委屈的樣子,想著,不禁笑出了聲,抬頭一看,簡單和小吳眼睛瞪得溜圓,象看外星人似的看著他。
他忙清咳一聲,掩飾地端起茶杯。
不得不承認,白雁有句話說得很對,他和她真不是一國的。
白雁一看就是江南小鎮上長大的的小家碧玉般的清麗女子。
康劍出生在省城,外公是北京軍區的一位老將軍,父親康雲林現任省政法書紀,母親李心霞在省工會任財務處處長,他的什麽舅舅、阿姨也都是這個官那個官的。
康劍是在北京讀的書,從小就是優等生,人大碩士班畢業後,就在省城宣傳部工作。他的人生從他讀中學時就設定好了,康雲林說康劍這孩子成熟、沉穩、有分寸,適合走仕途,於是,極力把他往之方麵培養,給他創造機會。
不到二年,康劍就升職到宣傳部某處處長,二十八歲的正處級幹部,很讓人羨慕。這些有康雲林的作用因素在裏麵,也有康劍自身的優秀和努力。
就在這一年,成熟、沉穩的康劍發生了一點意外。
一切緣於一個人------伊桐桐。
大學時代,康劍身邊不少愛慕者,不知怎麽,就沒一個能打動他的心,也許是緣份未到,也許是他要求太高。
省城有幾截明朝時期留下的古城牆,那幾截古城牆位於市中心,蒼痕密布,殘破不堪,有礙市容,影響城市整體規劃。省領導不止一次為拆不拆這幾截城牆發起過幾次民意調查,結果都讓人哭笑不得,一半對一半。
康劍參預過一次民意調查,結果出來後,他在省城晚報上寫了一篇文章,把拆與留的得與失一一列出,在結尾他寫道,曆史長河滾滾東流,一百年後,我們是留一座代表我們這個時代標記的城市給後人,還是留前人的幾截殘牆斷壁給後人?
這篇文章在省城掀起了滔天巨浪,曆史學家、建築學家各自寫了許多評論。最終,古城牆還是拆了,在那基礎上,建起了宣有時代氣息的金融廣場。
康劍簡直成了一潮人。晚報為此事對他做了一次專訪,采訪的記者就是伊桐桐。
伊桐桐並不是新聞專業科班出家,她畢業於美院,原先在報社作美工,忙的時候,偶爾客串采訪,居然也寫出幾篇不錯的文章,後來記者就成了她的正職。
采訪約在康劍的辦公室,兩個人一見麵,都彼此吃了一驚。
伊桐桐沒想到康劍會如此年輕而又英俊、氣宇不凡。
康劍隻覺著麵前立著像是一隻精致典雅的薄胎花瓶,天然出雕飾,清水出芙蓉。
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一見如故的錯覺,仿佛等了對方已很多年。
采訪非常順利。
伊桐桐寫好采訪稿,跑到宣傳部送給康劍過目,康劍禮貌地請她吃飯,很自如地相互留了手機號。接著,文章刊登出來,康劍給她打電話道謝,伊桐桐說朋友送了她兩張愛爾蘭歌舞團的演出票,找不到朋友相陪,康處長晚上有空嗎?
康劍那晚要加班寫個材料,但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看完演出,兩個人去吃夜宵。總覺得彼此間有聊不完的話題,他們在許多地方非常相似,有著出奇的默契。
淩晨,康劍把伊桐桐送回公寓,分別時,伊桐桐不知怎麽沒站好,一個趔趄栽進了他的懷裏,他的手扶住她纖細柔美的腰肢,心中一蕩,吻住了她濕潤紅嫩的唇。伊桐桐嚶嚀一聲,緊緊地貼住了他。
很自然的,兩個人確立了戀愛關係,迅速進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熱戀時期。
都是熟透了的男女了,不到一個月,兩個人便開始同居。
伊桐桐整天象泡在蜜水河裏,滿臉都是幸福、俏麗的笑意。康劍在省政府有一套單身公寓,可是顧及到影響,兩個人一般都住在伊桐桐的公寓。
戀愛進行了大半年,伊桐桐含蓄地提醒康劍她也二十六了,是不是該見見雙方父母。
還沒等康劍給她答案,伊桐桐原來在美院交往的男友從廣州奮鬥了二年後回到省城,算是衣錦還鄉,怎麽也沒想到戀人已變了心。他先是正義凜然指責伊桐桐的朝三暮四,然後低聲下氣地哀求她回頭是岸。
伊桐桐看著男友,長發及肩,陰柔俊美,自有一股風流的藝術氣質,可怎麽看也無法和冷峻、成熟的康劍相比,斷然告訴他昔日之情已隨風而逝。
男友氣急之下,拿了桶汽油,把康劍約到了街邊,說他如果不和伊桐桐斷絕往來,他就自焚在康劍麵前。
時值寒冬臘月,康劍站在凜冽的寒風中,冷汗從額頭沽沽流下,臉白如一張紙。
伊桐桐趕來了,和男友撕打成一團。男人歇斯底裏,一把把她甩開,擰開汽油筒,就往身上倒。無奈之下,伊桐桐隻得報警。
男友被製服後,送進心理診所接受治療。
一場在別人眼中看似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的愛情以悲劇收場:康劍向伊桐桐提出分手。
與康劍相戀的自始至終,伊桐桐沒有提過男友一個字,自知不對,哽咽地點頭說:“好!”
整件事雖然被康雲林想方設法捂下來了,但還是對康劍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想想康劍需要一些磨練,於是便讓康劍下派到濱江市做了團委書紀,也算多些經曆!
康劍隻消沉了一陣,很快又工作得有聲有色,不久就提撥為市長助理。
五月時,他陪分管文教的市長去濱江市一中,為五十年校慶剪彩,在與教職工合影時,他在其中看到了一個常在午夜夢回時分出現的嬌美身影。
藍天、白天、陽光明豔,康劍不適應地閉了閉眼。
“康助?”
康劍睜開眼,訝異地看著眼前一張放大的臉,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江天酒店到了。”簡單拉開了車門。
康劍哦了一聲,忙拉平衣衫,跨出車門。
濱江市要申請成為全國性的“旅遊城市、園林城市、衛生城市”,今晚在江天酒店的演講廳,康劍有一個重要的演講。
演講廳中,媒體和各個部門的重要人物已濟濟一堂。
康劍講話,從來不用講稿,又所涉及的所有主題都胸有成竹,觀點鮮明,邏輯性強,極少虛話,更不帶任何語氣助詞,三言兩語就抓住了實質,明快透徹。記憶力更是讓人吃驚,多麽煩瑣的數據,他信口引用,從不出錯。最重要的是生動。首先普通話很標準,嗓音又悅耳,再來節奏把握得非常到位,語速語氣又張又弛,而且肢體語言要豐富。他每次講話都力求簡潔,幹脆俐落,說多少分鍾就多少分鍾。有許多女幹部私下都說,看康劍講話,無論是眼睛還是耳朵,都非常的享受。
康劍風度翩翩地走上演講台,微笑即止,在一片充滿了期許的目光的閃爍中,用他一貫的優雅語調說道:“謝謝各位的光臨,本次演講四十分鍾,希望各位聽過之後,為我市的城市建設貢獻微薄之力。”
然後,他就開始了。
康劍記得林語堂先生說過:演講應該像少女的裙子,越短越好,語言遠不是萬能的。
四十分鍾不長,幾陣雷鳴般的掌聲響過,康劍在台上鞠了個躬,演講結束。
演講廳裏爆發出一陣更為長久的急雨似的掌聲。
康劍淡然地掃視著全場,目光突地落在演講廳的大門邊,那裏擠滿了有許多聽到掌聲趕過來看熱鬧的人。
白雁和林楓站在中間。
林楓突然輕輕一歎:“這樣的男人,不知什麽樣的女人才能震住?”
白雁撇了下嘴,“震不震得住,是我們操心的事嗎?”
“震不住也無所謂,”林楓聳了下肩,“能嫁給這個男人,就已經是件非常風光的事。”
白雁斜睨著她,挪諭地笑道:“你老公讓你很抬不起頭嗎?”
林楓臉一紅,咬牙切齒,“我隻是感慨一下而已,我老公當然很好了。”
“可我聽著怎麽那麽酸呢?”
“白雁……”
林楓抬手打向白雁,白雁俏皮地一閃,擠出人群就跑。
林楓一路追殺過去。
“白雁!”身後又有人喊道。
林楓停下腳步,聽著象剛才演講那位的聲音,回過頭一看。
康劍目不斜視地越過她,筆直地走向前麵笑得直喘的白雁。
白雁止住笑,略彎腰,象酒店服務小姐一樣,兩手交錯放在前麵,恭恭敬敬地看著康劍:“康領導,晚上好。”
康劍擰了下眉,沒去在意走道上一雙雙投射過來的目光,走到白雁麵前停下,“好巧啊,和朋友在這聚會?”
“回領導的話,不是聚會,是參加同事的婚禮。出來透口氣時,被掌聲吸引,非常榮幸地聆聽了康領導的精彩演講。”白雁又笑了,小酒窩皮皮的。
“既然是婚禮,那一定不少桌!”康劍的口氣很平和,俊眸亮得異常。
“三十幾桌,沒細細數。康領導你忙,我先進……”
“那麽多酒桌,一定不介意多幾個客人吧!”康劍搶聲堵住了白雁的話。
白雁很不厚道地想:這位康領導難道要蹭吃蹭喝?
“我和簡秘書、吳秘書直接從辦公室就過來了,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康劍補充了一句。
“酒店下麵的餐廳應該還營業。”白雁眨了眨眼,友情提醒道。
“現在下去,再點菜,再等著燒出來,不知得多長時間。你是不是怕我們不出禮金,簡秘書?”康劍轉過身。
“別,別……”白雁就差伸手去捂他的嘴了,“康領導,你能光臨我同事的婚禮,那簡直是他們夫妻倆的三生之幸。可是……”她歪著頭,拉長了語調,“人家一生就一次婚禮,好不容易做了次主角,你這麽大個人物進去,豈不喧賓奪主。”
康劍哦了一聲,明白了,攤開雙手,“看來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算了,我們出去吃。你有衣物在裏麵嗎?”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餐廳。
白雁愣了,這個“我們”包括她?她可是被人邀請過來的,出了好大一份禮金呢。目前,她連男友都沒有,想撈回成本遙遙無期,唯有今晚多吃多喝點,才能安慰受傷的腰包。
“康領導,中途退席,我同事會生氣的。嗬嗬,康領導你走好,祝你今晚有個好胃口。”她不著痕跡地往邊上一讓。
“你是伴娘?”康劍一動不動,目光炯炯。
“不是,不是。”
“那麽走吧,幾百個客人,少一個沒人發現的,快點,我真的好餓。”康劍突然看向站在一邊雲裏霧裏穿梭個不停的大美女林楓,“你是白雁的同事吧,麻煩你進去幫她把東西拿一下,如果有人問起,請幫她打個招呼。”非常之客氣而又令人無法拒絕。
林楓象被催眠似的點點頭,問也沒問白雁,直接走進餐廳,拿了白雁的大衣和包包很快就出來了。
白雁臉上仍然保持著微笑,可是沒有一點笑意。
康劍接過她的大衣和包包,對林楓道了聲謝,瀟灑地向電梯走去。
簡單和吳秘書已經在電梯口等了一會了。
“他是你親戚?”林楓真是好奇極了,她聽得出康劍和白雁說話的語氣非常熟稔。
白雁瞪著康劍的背影,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我如果有這樣的親戚,還不早在醫院裏橫著走了。”
林楓眨眨俏麗的長睫,“那你們是?”
“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
電梯門打開,林楓目送著白雁走進電梯,黑黑的長發在肩頭輕巧地擺動著。
司機把車開到了酒店門口,康劍低聲和簡單說了什麽,簡單眼風向白雁一掃,笑了笑,打開車門,吳秘書坐了前麵,他坐了後麵,車開走了。
“前麵就是步行街,有家北京烤鴨店非常正宗,我們到那去喂肚子。”康劍說道,與白雁肩並肩地拾級下來。到了街上,他繞過白雁,走在她的外側。
“你也知道這種小飯店?”白雁訝異地問道。
“你以為我不食人間煙火?”
“你食的是人間大煙火,這可是普通老百姓食的煙火!”
康劍心情好象很不錯,笑笑,“人隻有分工不同,並沒有貴賤之分。我如果晚上不要加班,也會經常和秘書們一起出來喝喝酒的。”不過,這樣的機會不多。
說話間,已經到了烤鴨店。
店裏有圓桌,也有對麵坐的小餐桌,康劍走向裏端一張小方桌,白雁拉了下他的袖子,“康領導,我們要個包間。”
“兩個人沒必要,坐外麵吃好了。”康劍優雅地落坐,拿起菜單。
白雁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店裏瞟來瞟去,果然,康劍這張常在電視上出現的麵孔已經引來了其他客人的注意,竊語聲從四麵八方襲來。
白雁閉了閉眼,算了,他不怕流言緋語影響他的遠大前程,她還怕什麽?
兩人點了兩個熱炒,一個湯,半隻鴨子,沒要酒,直接就上主食。鴨子確實烤得不錯,就是蔥老了一點。
康劍好象是餓壞了,席間沒什麽講話,很專心地吃飯。中途,手機響起兩次,他打開來一看,直接按掉,後來,手機再響,他關機了。
白雁在酒席上稍微吃了點,又是晚餐,怕吃多了會胖,隻夾了幾筷炒菜,然後捧著杯熱茶,暖暖手,半天抿一口。
哪怕是隨和地坐在小飯店中,和普通民眾打成一片,可是康劍眉宇間的冷峻和貴氣還是讓人無法忽視,龍就是龍,蟲就是蟲,白雁感慨道。
買單出來,站在門口,清冽的寒風吹得白雁一陣戰栗。
“康領導,你是有人來接還是打車回去?”飯吃好了,理所當然該告辭,話說她對於上一次“雨中漫步”仍有餘悸。
康劍挑挑眉毛,“吃得太飽,陪我走走,行嗎?”
她說不行有用嗎?
今天晚上,白雁算是領教了康領導果斷的工作作風,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笑眯眯地看著他,“這是我的榮幸。”
兩個人沿著步行街慢慢地走,轉了很多彎,在好幾家店鋪前停留,評論著櫥窗裏的商品,又穿過了人民廣場,經過一家農貿菜場前,白雁停下了腳步。
“康領導,你知道現在的蔬菜和魚肉的價格嗎?”
康劍一愣,習慣地蹙起眉頭。
風有點大,白雁豎起大衣的領子,笑得很坦然,“我五歲的時候就知道了,而且還會討價還價。康領導,你五歲時在幹嗎呢?”
五歲?學國畫還是學小提琴,還是從國外回來的表哥教他練習英語會話?康劍站在農貿菜場前暈黃的燈光下,靜靜地看著白雁一眨一眨的大眼睛裏閃爍著迷蒙的光。
“你看我們從小就沒有一點共同愛好,康領導,你的時間如溫暖的陽光一般,應該灑向廣闊的濱江大地,千萬別浪費在我身上,我會有罪惡感的。謝謝你請我吃飯,有什麽吩咐讓簡秘書給我打電話。我幫你打車。”她說著,就跑向路中,伸手攔車。
她真是聰明,看穿他的意圖,再一次溫婉而又堅決地拒絕了他。
如果他這麽好打發,他們就不會現在一同站在這裏了。
康劍抓住她伸在風中的手,“白雁,等下。我們以前不是一國的,可是給機會讓我們相處,我們就會有共同語言、共同愛好,慢慢融成一國了。”
“沒有任何可能。”白雁要抽回手,可是他抓得很緊。
“你都沒試過,怎麽就知道沒有可能?”康劍看著她,目光如炬。
白雁失笑搖頭,“康領導,請問你喜歡我哪一點?”
“感情的開始不是做算術題,一定會有一個固定的答案。你的眼神,你的語氣,你一點一滴的小動作都是理由,可以嗎?白雁,我是很認真的。做我的女朋友,我們相處看看。”
“我下得了廚房,可是絕對上不了廳堂,康領導,你擦亮你的慧眼,看清楚,你這樣的棟梁之材可別毀在我手中。”白雁苦口婆心地勸道,心頭升起濃烈的無力感,這個人還真是一根筋。
康劍很嚴肅地回道:“如果真的毀了,我無怨無悔。我個人認為一根成材的棟梁,和誰上不上得了廳堂沒多大關係。”
白雁沒有接話,隻是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你可真是勇敢。”許久,她才吐出了一口氣,咬了咬唇,“康領導,你對我這份青睞,我受寵若驚,當然也有一些小小的虛榮。我什麽都不說了,這樣好嗎,你可以找私家偵探,或者到公安部門找個貼心的人,去雲縣越劇團,悄悄地打聽下我家的情況,然後你就會明白我們怎麽不一國了。”
“好。”
“那麽放手吧!”白雁嘴唇有些發白,身子凍得直顫。
康劍固執地握著她的手,攔下一輛出租,把她送回公寓,才道別。
白雁幾乎肯定今晚分別後,兩個人會立馬成兩條無限延長的平行線,再無交匯的一天。
上班、下班,日子又平靜地翻過去許多頁。
康劍沒有再打電話,也沒再發生邂逅那樣的事情,白雁差不多快忘了這個插曲,隻是偶然看電視時,無意翻到濱江台,屏幕上剛好看到康劍在開會或參觀,才會想起這個人我也認識。
十一月初,各部委辦局組織全體職工到醫院參加一年一度的體檢,這是單位福利,也是醫院創收的好機會,各個檢查科室都增加了人手,加班加點接待體檢人員。
柳晶在婦產科,每天累得叫苦不迭,直嚷白雁好命。
白雁很沒同情心地告訴她,自己接著還連休三天假。
柳晶欲哭無淚。
連休三天的情況,通常是白雁上了兩個夜班,跟著到了周五,和周六、周日加起來。
白雁回到公寓,泡了個熱水澡,洗好衣服,收拾了下屋子,簡單吃了點,然後蒙頭大睡。
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鈴聲驚醒,開始以為是鬧鍾,睜開眼之後才發現是手機。
“喂……”白雁閉著眼,又接近半睡眠狀態。
“白雁,你怎麽不在醫院?”
康劍的聲音,白雁嘟噥著說:“我休假,有事嗎?”
“我在B超室。”
白雁突地睜開眼,條件反射地聯想到什麽,她輕輕抽了口氣,盡量讓語氣鎮靜,“康領導,是檢查出什麽不好的東西?你不要擔心,發現得早,可以手術根除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康劍打斷了她,“我還沒做B超呢!我剛剛去手術室找你,沒看到人。一會,我們一起去吃早飯,是你來醫院還是我去接你?體檢結束,我上午沒其他事了。”
白雁覺著大腦有點失控,她慢慢坐起來,靠著床背,看窗外,天好象是亮了,但是沒太陽。
“康領導,出了醫院大門,向左有永和豆漿,向右有大娘水餃,哪家的早飯都不錯,也不貴。”
“康助,到你了……”電話裏有人在喊。
康劍合上了電話,白雁又躺回床上,蒙上被,剛迷糊上,“砰,砰……”有人急促地敲門。
白雁真想抓狂了,騰地一聲從床上坐起,蓬著頭,拉著個臉,不耐煩地怨道:“來了,來了……”
門一開,瞬即又“啪”地一聲關上,她捂著心口,睡意全消。
康劍玉樹臨風般的站在門外。
“白雁?”
“嗬嗬,”她訕笑著,慌不迭地衝進臥室穿了件外衣,以手作梳,把頭發紮成一束,冷毛巾抹了把臉,這才拉開門,“康領導請!”
康劍斜睨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紙袋遞給她。
她接過,紙袋還有點燙,低頭一看,是米團和豆漿、蝦餃,兩人份的。
“你……”她抬起頭,神情納悶。
“這一陣市裏麵為創建文明城市迎接上麵的檢查,我忙得昏天黑地,也沒顧得上給你打電話。”康劍揉揉額頭,算是對沉寂的日子做了個交待,“雲縣那邊我讓人去過了,其實去與不去都沒什麽關係的,白雁還是我認識的白雁。”
白雁瞪大眼,“你……不在意那些?”
康劍猶豫了下,笨拙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沒什麽好去在意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別人。你別說什麽影響我的前程,我已經夠討厭被別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了,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別人擋也擋不住,幫也幫不了。”
白雁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站都站不住,不得不扶著康劍的手臂,在桌邊坐下。
小小的公寓,第一次有異性光臨,一股陌生的氣流弱弱地飄蕩著。
康劍站在她的身邊,手擱在她的肩上,“你還有什麽心結,都說出來!”
“康領導,我……就覺得這好象是個白日夢……你正經八百,官居高位,城府極深,你怎麽可能玩一見鍾情這樣幼稚的遊戲,這又不是在演言情劇,誰信呀,狗血劇情……唔……”
康劍溫熱的雙唇猛地堵住了她的沒完沒了,她驚愕地瞪圓了雙眼,對上他冷然的眸光。
一吻過後,主動權就已經不握在白雁手中了,康領導的進攻勢如破竹,勇往直前。
康劍不管多忙,一周至少抽出兩次,到醫院接白雁下班,順便一塊吃個晚餐。時間如果寬裕,他會提前半小時,直接到手術室等白雁。白雁公寓附近的那幾個小餐館經常留下他們的身影,小老板們逢人就說,市裏那位帥帥的市長助理的女友臉上有兩酒窩,看著很討喜。
不能一起吃飯或者出差在外,康劍總會在午休時打個電話過來。他不會打白雁的手機,而是打到手術室,讓別人傳話給白雁。
白雁覺得康劍的追求,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了。她現在是百口莫辯,要說和康劍沒有什麽,隻會被別人說矯情。她索性什麽也不說,保持沉默。
周六,柳晶和白雁碰到一起休息。柳晶的準老公從省城師專畢業後分到濱江市一中,兩人一塊租了房子,屋子裏要添的東西很多,柳晶說白雁眼光好,拉著她上街做參謀。
兩人逛到一家內衣品牌店,柳晶給準老公買了兩條性感的內褲,扭頭問白雁要不要給康領導也買兩條,買得多,兩人好壓價。
“什麽呀,我和他現在隻是一般朋友。”白雁臉一紅,推了柳晶一把。
“還一般朋友,你就騙鬼去吧!康領導就差在你臉上貼上私人物品的標簽了,他可是天天講三個代表、科學發展觀的正經孩子,任何花花新聞都會毀了他的前途。隻有確定你是他家的,才會這般招搖。所以你就別裝了,來挑一條。哇,康領導要是穿上,不知會是什麽樣,你用手機偷偷拍下來,讓我飽飽眼福,好不好?”柳晶做出一幅口水縱流的神態。
白雁不能忍受地白了她一眼,連脖子都紅了。“你少惡心巴拉,當心你老公把你給休了。”心裏麵卻不得不承認,柳晶的話非常正確。
雖然她答應康領導先試著處處,但看這個趨勢,除了百年好合,別無第二條路了。
百年好合呀……很遙遠滴!
“沒事沒事,我是心色身正。”柳晶笑嘻嘻地讓店裏的小妹把內褲包起來,掏錢包時,神神秘秘地從裏麵拿了小錫箔紙包塞給白雁,白雁好奇地舉起來,等看清了,愣了一秒鍾,臉越發漲得象熟透的番茄,咬牙切齒地瞪著柳晶。
“我可是為你好,”柳晶一臉關心備至,“康領導老大不小的,要是突然心血來潮,你不就用得上了。他可是正麵人物,若是你中彈,挺著個肚子結婚,那會成笑柄的。”
“柳晶……”白雁真是無語了,“你是我媽嗎,操心得是不是太多了?”
柳晶大笑,硬是把那個燙手的小紙包放到她包包裏,拉著她出了店門。“開玩笑啦!不過,雁,你我都是在婦產科呆過的,看著女人生孩子、人流,那真是一個恐怖呀,所以一定要把自已保護好。”
白雁對著天空,深呼吸,神啊,她這都交的什麽濫友呀!
“雁,你也別太害怕,該瘋狂時別抑著。我現在算明白了,你哪是守身如玉,你是在守株待金龜呀!”
“柳姐姐,金龜殼那麽硬,就是撞上樹,也不會怎麽樣的吧!”白雁沒好氣地說道。
柳晶很認真地回答:“問題那金龜心甘情願,他可以裝暈,不就是你的了。”
雞同鴨講,無法溝通。白雁挫敗地把頭扭過去,一看街邊新開了家美發店,店名很有趣--------三千絲。
“我發尾有點開叉,進去修一下,你要不要來?”走得腳也有些酸,白雁正好想休息下。
柳晶看看手機時間,準老公約了一會過來幫著提東西,時間還沒到,“行,我也進去修個劉海”
兩人走進美發店,店麵不大,但很幹淨,有兩個女子坐在椅中,其中一個頭發染得象個孔雀毛似的,化著彩妝,看見有人進來,兩人忙起身迎接。
“小姐是剪發還是燙發?”孔雀毛的女子熱情地笑問,在看到白雁時,笑意突然半路折回。
“明星……”白雁吃了一驚,“你什麽時候來濱江的?”
明星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沒理睬,“小麗,你過來幫她弄。”她朝白雁挪了下嘴,扭身招呼柳晶去了。
“小姐,你想怎麽弄?”小麗拉開椅子,讓白雁坐下。
白雁盯著明星的背影,淡淡一笑,“把發尾修下就行了。”
柳晶納悶地看看白雁,又看看明星,“你們認識?”
明星悶聲吐出一個字:“不!”
白雁清亮的眸中,黯了幾許。
明星態度不好,手藝卻不錯,很俐落地就幫柳晶修了劉海,順便還把眉毛修剪了下。
“小麗,你聞聞,店裏是不是有股狐騷味?”明星剪著,突地問道。
小麗停下手中的發剪,嗅了嗅鼻子,“沒有呀,我什麽都沒聞到。”
明星哼了聲,“你怕是感冒了,明明很濃的騷味,一會要把店好好地清掃下。小麗,你還記不記得我哥?”
“記得,你孿生哥哥商明天呀,不是在成都軍區做飛行員嗎?”
“嗯,他現在提幹了,是飛行大隊的隊長。明年五月,他回來結婚。他都四年沒回來了,我真想我哥。”明星撫了下五彩的頭發,眼風掃了下白雁。
小麗興奮地眨眨眼,“那你未來的大嫂是哪裏人?”
“部隊文工團的編劇。”
“哇,也是女軍人,真讓人羨慕。”小麗放下發剪,替白雁撣去身上的碎發,拿了麵鏡子從後麵照了照。
“多少錢?”白雁站起來。
“隻要動發剪,最低十五元。”明星冷冷地說道。
白雁給了小麗三十元,道了謝,便和一臉訝然的柳晶走了出來。
一出店門,柳晶按捺不住追問:“雁,剛剛那孔雀毛是不是和你有仇?看你那眼神象刀!”
白雁笑笑,“你看象嗎?哦,我接個電話。”手機在包包裏叮叮咚咚唱個不停。
康劍辦公室的座機。
“我在街上呀!去哪?江心島?”白雁蹙起了眉頭,目光轉向柳晶,“我不去了吧,我正陪朋友逛街呢!”
柳晶突地搶過手機,“康領導,我大人大量,為黨棄友,白雁借你,不過要有借有還。”
“我替黨國謝謝柳護士。”康劍的嗓音微波不興。
“嘿嘿,應該的,應該的!”
柳晶把手機還給白雁,康劍問清了她現在的具體地址,然後掛了電話。
柳晶退後一步,打量著白雁。粉紫的高領毛衣,加長的米色棉風衣,中筒小皮靴,還行,文靜不失活潑,時尚又不另類,帶到哪都可以打個八十分,就是臉色蒼白了點,嘴唇一絲血色都沒有。
“雁,你是不是貧血?”柳晶從包包裏掏出化妝袋,替白雁上了點腮紅,重新塗了點唇彩。
“我健康著呢!”白雁抿抿嘴唇,有點心神不寧。
“康領導真體貼呀,那個江心島是濱江新開發的旅遊景點,聽說上麵有家休閑中心是會員製的,不是誰都可以去。江水悠悠,月色撩人,美酒佳肴,天寒地凍,這樣的夜晚不要太浪漫哦!”
柳晶好向往地合起雙手,一臉陶醉。
白雁噗哧笑出聲來,其他聽著都好,可天寒地凍有點讓人心戚戚的。“你少豬八戒思想,康領導沒你那麽幼稚。”
柳晶正要反駁,一輛黑色的轎車在兩人身邊停下,簡單笑咪咪地從前座下來,拉開後座的門,康劍對著柳晶點了點頭,往裏挪了下。
“去吧,去吧,玩開心點。”柳晶把白雁推上車,揮揮手。
簡單今天是司機,車平穩地往郊外駛去。
白雁一坐下,就聞到康劍身上濃濃的煙味,抬頭一看,他眼睛裏滿布血絲,但精神還好。
“康領導,去江心島幹嗎?”
“放鬆。”康劍微躺在椅座上,閉上眼假眠,“白雁,叫我康劍,不準叫康領導。”
白雁坐正,看著窗外飛掠的風景,“你本來就是領導!”
康劍拉過她的手,輕輕掐了下,眼睜開一條縫。“我領導你什麽了?”
“領導我沿著你鋪好的石子路向前進。”
“怎麽是石子路了?”
“因為礙腳。”
康劍現在習慣白雁的講話方式了,傾傾嘴角,不再接話,把她的手緊緊握著,又閉上了眼。
簡單在前麵咧開嘴嗬嗬樂。
車隻駛到江邊碼頭就停下了,一輛汽艇泊在水麵上。
簡單開著車回市區,白雁和康劍上了汽艇。
江心島是長江與黃海入海口之間的一個小島,汽艇開了一會,便就到了。
一輛遊覽車已經等候在岸邊。
遊覽車七轉八拐,開進一座象園林式的度假村,正是柳晶口中的“休閑中心”,白雁心中“咯”了一下。
一下車,白雁發現度假村裏人特別的多,看麵孔都是濱江新聞裏常出現的麵孔,康劍牽著她的手,一一為她作介紹。
原來這個休閑中心就是濱江市政府的一個娛樂中心,一個月有那麽一兩天,各位領導都會帶著家屬到這裏吃點海鮮、打打牌、泡泡澡。
介紹完,康劍和市委書記、幾位市長進去打牌,把白雁丟在一群滿身富貴的夫人中間。
這個時候,白雁覺得康領導就是一把拉滿的弓,她是弓上的箭,想不一起下水都不可能了。
白雁雖說是第一次來,可沒幾個人表現出很訝然。官太太們早就從自已男人的身上學會了隱藏真實的情緒。
夫人們來太多次,對島上的娛樂項目不感興趣,忙不迭地結對成雙打麻將去了。白雁和幾個三十來歲的夫人由工作人員陪同出去轉了一圈。
時值十一月底,溫度很低,江上風又大,幾個人轉了一會,就凍得不行,急忙掉頭。
休閑中心裏有設施非常不錯的浴室,於是,幾個人就去蒸了個桑拿。出來時,凍僵的身子回暖了。牌桌上鬥得正歡,麻將桌上戰得正猛,離晚飯時間還有一會,其他幾個夫人就在一邊觀戰,白雁看了會,瞧見裏麵有一個小型會議室,有音樂聲傳了出來,她信步走了進去。
原來是電視開著。
白雁在門邊沙發找個位子坐下,突地嗅到一股煙味,她四下扭頭看看,最裏端還坐了個男人。男人三十多一點的模樣,身著暗花的毛衣,灰色的牛仔長褲,腿特別修長,身子後仰靠著沙發背,揚臉朝上看天花板,旁若無人,做邊吞雲吐霧邊思考環球大事狀。
他也察覺了室內有其他人,收回目光,看向外麵。
借著外麵的燈光,白雁看清男人有一張玩世不恭的臉,勾起嘴角時,眉宇間顯出一股邪氣。
目光一碰觸到白雁,男人就笑了,長腿一抬,站起身往白雁走來。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應該就是傳說中康劍的小女友了。百聞不如一見,果真是清麗出塵。”
白雁扯了個笑意,算是回答,心裏麵在猜測這個人是誰,說話和衣著,和外麵那群端著官架子的什麽長什麽主任好象不是同一類的。
“哇,還是康劍那小子英明,哪象我們,生怕娶不到老婆,有人肯嫁,就忙不迭地娶了。現在有妻有子,被鎖得牢牢的。早戀真不是個好印象,早戀意味著喪失,損失慘重,害死人。而康劍曆經滄海,賞過巫山,現在還能和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花前月下玩情調,心裏羨慕呀,看著不由地讓我懷戀起我寶貴的大學時光。”
白雁禮貌地彎了下嘴角,就別過臉去。
在這種地方,沉默是最安全的自我保護。
“怎麽,我說錯話了,惹小姑娘生氣了?”男人輕佻地挑了下眉,端起茶幾上一杯冷卻的茶,目光直直地盯著白雁,沒提防水杯歪了,茶水潑到了挑著暗花的毛衣上。
“失態,失態……”男人自嘲地勾起一抹輕笑,抬手去撣毛衣上的水珠,哪知茶水已浸進毛衣內,越撣越濕,“你有紙巾嗎?”
男人放棄地放下手,問道,神態象個大男孩。
“有的。”白雁拉開包,室內有點暗,她低頭翻著,找出一包紙巾,往外拿時,又帶出了一個紙包,男人順手就拿著了紙包。
白雁一抬頭,突地以閃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搶過紙包扔進包內,動作快得讓人都沒看清。
可男人看清了,玩味地咂了下嘴,趣味盎然地看著白雁,“康劍真是失責,這種東西怎麽還要小姑娘準備,一會要好好地罰他的酒。”
白雁死的心都有了,低著頭,一聲不吭,渾身的血液倒流,心裏麵把柳晶罵了又罵。
“我怎麽失責了?”康劍從外麵走了進來。
“沒……沒什麽。”白雁淩厲地瞪著男人,背後的寒毛根根立起。
男人朗聲大笑,拍拍康劍的肩,“你隻顧自己玩樂,把貌美如花的小女友丟下不管,不怕被人搶了?”
康劍甩開他的手,牽住白雁的手,“陸滌飛,這裏誰敢搶我的人?”口氣自信又帶著一點挑釁。
陸滌飛微帶邪氣的雙眸攸地一眯,令人感覺有些妖異,“康公子言之有理,在濱江這地盤,想搶你的心頭肉,那是沒撤。不過,這明搶搶不到,不可以智搶嗎?不管是暗戀明戀,調情殉情,隻要讓小丫頭對我有了感覺,動了心,其他事慢慢來。”
白雁心裏一跳,這位姓陸名滌飛的男人玩笑象是開得太過了吧!
康劍到是不露聲色,雲淡風輕地抬了抬眼梢,“慢著來,快著來,結果都是一樣。因為你早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機會是人創造的。”陸滌飛毫不示弱。
“那至少要有一個供你創造機會的平台,陸兄,你能從大嫂那兒要得來嗎?”康劍冷凝地看著他。
陸滌飛又是一陣大笑,“知我者,康劍也。不錯,不錯,這輩子我是沒機會嘍,隻能看著你的幸福羨慕哦!”
康劍回以淺笑,一派豁達。
“小康,小陸。”餐廳外新出現了幾個人,一個頭發象地中海似的中年男人朝這邊看了一眼。
白雁認得,那人是濱江一號人物叢仲山書記,顯然是剛趕過來的。
康劍鬆開白雁,和陸滌飛並肩走過去,白雁跟在後麵。
叢仲山沒有看他倆,犀利的目光落在白雁身上。
“叢書記,”陸滌飛看在眼中,笑道,“你是濱江的父母官,可得體貼你的屬下。康助家的小姑娘在醫院手術室上班,動不動就是大夜班,幸福了病人,可苦了康助。這少年夫妻,哪能獨守空房?為了康助能全心全意的工作,為了不讓有心人尋機插足,我建議書記給小姑娘安排一個合適的崗位。”
這話一落,旁邊站著的幾個人都笑了。
康劍皺了下眉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多謝陸書記的體恤。醫院裏上大夜班的護士多得是,我們不能搞特殊化,再說也沒必要。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一個心往外伸的男人,不談看著,就是用鏈子鎖也鎖不住的。我家白雁信得過我。”他回過頭看白雁。
白雁愣了愣,忙做出感動的表情,小臉上梨窩閃閃。
旁邊的人笑聲更大了。
“小陸,說你比小康差,你還不信,看看,他的覺悟就比你高多了。”叢仲山調侃地拍拍陸滌飛的肩,神情卻是無比慈祥。
“是,是,書記說的是,滌飛以後還要多向康助學習。”陸滌飛說得誠意,看向康劍的眼神卻帶了譏諷。
政府辦主任從餐廳裏進來,請幾位入席。
一行人這才停住話頭,走了進去。
白雁和家屬們坐了一桌,政府官員坐了一桌,還有一桌工作人員。陸滌飛好象是具體承辦人,整個晚餐都是他在跑前跑後。他口才不錯,有幽默感。講話中穿插玩笑製造氣氛,玩笑略帶色,逗得所有人笑個不停。
餐廳裏還有一套不錯的音響,他為大家唱了首歌。
白雁以為他會唱一首很正統的紅色歌曲,沒想到他唱的是娃娃的《漂洋過海來看你》,小女生甜膩膩的情歌,他竟然唱出一股滄桑、豁達的男子情懷。唱完後,他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白雁。
白雁正在看康劍,康劍在向叢仲山的夫人敬酒。
酒足飯飽,白雁拎著包,等著康劍帶她回市區,卻發現來的一幫人,成雙成對的由工作人員領著往樓上走去。
樓上是客房,她這才知道今晚要留下過夜,心裏麵不禁一糾。
“康劍,”最後從餐廳走出來的陸滌飛叫住正走向白雁的康劍,手裏麵拎著兩瓶酒,對著正拾級向上的幾位書記、主任一挪嘴,“你就等不及加入他們的行列嗎?”
康劍微閉下眼,“你有何見教?”
“咱們繼續。”陸滌飛聳了聳肩,“小姑娘,你家康叔叔借我一晚行嗎?”
白雁臉一紅,低下了眼簾。
康劍象胳膊揣了下陸滌飛,“白雁,那你先去睡,我陪陪陸公子。”
白雁哦了一聲,跟著等候的工作人員上了樓。客房都在三樓,房間裝設得很淡雅,非常寬敝,帶有一個小小的客廳。她推開臥室的門,看到大床上放著兩套睡衣,怔了怔,把睡衣挪到一邊,鎖好門,衝了個熱水澡,沒換睡衣,穿著自已的內衣上床睡了。
平民吃慣了清淡小菜,難得吃一餐海鮮,睡到半夜,居然肚子疼得象攪拌似的,隔半小時跑一趟洗手間。跑了幾趟,白雁渾身發軟,頭重腳輕,一身的虛汗,實在撐不住,隻得打電話給服務員,要了兩粒氯弗沙星。吃下去後,才好一點,這才迷迷糊糊再睡去,睡前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淩晨三點。
好象剛剛合上眼,耳邊聽得門“哢答”一聲開了,康劍一身酒氣地推開門,直接走到了床邊。
白雁整個人僵在了床上。
康劍沒開燈,摸索著脫了外衣、長褲,掀開被子,“啪”地一下倒在了床上,震得白雁從床的另一邊滾到地毯上。
不一會,房間內就響起康劍重重的鼾聲。
白雁苦笑地從椅中摸過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窗外,東方已經泛出一絲淺白了。
借著那一縷晨曦,她打量著沉睡中的康劍,麵色通紅,頭發散亂,襯衫的紐扣鬆了三顆,露出裏麵結實的胸肌。
他是英俊的,也是結實的。
如果把注射甲型流感疫苗那一天算是初相識,到今天,兩個人算認識快三個月了。他們之間除了那天在她的公寓裏,有過一次唇貼唇,也就是牽了幾次手,象這樣子的相處,還是第一次。
不過不曖昧,感覺是在看護一個病人一樣。白雁對著康劍頑皮地一吐舌,惡作劇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臉。
康劍突然翻身向裏,白雁一驚,忙縮回手,臉上一片緋紅。
天色越來越亮了,白雁身子虛軟得很,卻沒有睡意。她坐了會,穿上棉風衣,裹了條圍巾,走出房間。
外麵沒有風,江水隻微微泛著一絲輕浪,朝霞在水麵上灑上了一層金光。這一刻,白雁才看到江心島的美來。
她沿著小徑慢慢地踱著,一抬頭,發現陸滌飛從霞光裏跑了過來。他換了身運動裝,矯健的步履,顯得特別有活力。
白雁不知怎麽,覺著陸滌飛是個危險人物,想轉上另一條小徑,已經來不及了。
“早啊,小姑娘!”陸滌飛朝她揮著手。
白雁無奈地停下腳步,“早!”
“不會吧,康劍那小子還留了力氣做兒童不宜之事?果真陰險!”陸滌飛凝視著白雁蒼白的麵容,嘖嘖說道。
白雁好一會才明白他話中意思,不禁有些微怒,冷冷地朝他點了下頭,走上另一條小徑。
“白雁,”陸滌飛的聲音突然一低。
白雁回過頭。
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正經,“你和康劍登記結婚了嗎?”
白雁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如果沒有,就找個理由分手。你和他不合適。我是看你投緣,才說這話的。康劍並不象你所看到的那樣,你太小,他的世界很複雜。”
白雁禮貌地頷首,“謝謝陸書記。”
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是和你說真的,”陸滌飛拉住了她的手,察覺到她突然而至的僵硬,忙鬆開,“這個世界太冰冷,沒有灰姑娘那樣的愛情童話。特別在官場,特別象康劍那樣的出身,婚姻隻有門當戶對才能長久。你如果執意堅持,隻怕想哭都沒地方抹淚……”
“那又和陸書紀有什麽關係呢?”白雁笑了。
陸滌飛看著她臉上兩隻俏麗的酒窩,有一刻的閃神,“我……憐香惜玉不行嗎?”
“我媽早就說過我是一顆頑固不化的石頭。”
“看來我是表錯情了。”陸滌飛又恢複那一臉玩世不恭的樣子,頭發甩呀甩的,大聲長歎。“本來想挑撥你離開康劍,這下我才有機會,沒想到小姑娘冰雪聰明,識破了我的詭計,失敗呀,失敗呀!”
嘴上這麽說,他還是從袋裏摸出一張名片塞給了白雁,“如果康劍欺負了你,或者受了什麽委屈,我可以扮下知心哥哥。”
“不是知心大叔?”白雁挪諭地問道。
陸滌飛細長的眼眸一眯,“不,我隻想做你的哥哥。”“哥哥”這個詞,他是用韓文說的。
這個陸滌飛,算是把白雁對共產黨官員的印象全部顛覆了,這種人算是另類呢,還是敗類呢?她真不好下定義。
康劍一直睡到中午才醒過來,那些書紀、主任和夫人們已經陸續離開了。簡單用了午飯,兩個人和陸滌飛一起坐汽艇離開江心島。
簡單和另一個秘書樣的男子已經在碼頭上等了。
陸滌飛不知拉著康劍要說什麽,白雁先上了車,簡單也坐了進來。
白雁記得陸滌飛給的名片上的頭銜是“濱江市開發區黨委書記”,她搞不清這是個多大的官,“簡秘書,這個陸書記到底是何許人也?”
簡單扭過頭,神神秘秘地一笑,“陸書記可是咱們省的風雲人物,號稱第一公子。”
“他是省委書記的兒子?”白雁抽了口氣,又是一人物。
簡單搖了搖頭,“省委書紀和省長,都生的是千金小姐,他是常務省長的兒子,和康書紀平級。他現在任濱江市開發區的書記,分管開發區、江區這一帶,也和康助平級。他隻比康助大了兩歲,娶的是上海市某位名門之女。不是分管城建的市長調到國土廳去了嗎,現在這個位置,要在他和康助之間選一人。其實不僅僅是這個位置,他和康助在許多地方都被人比較著,是真正意義上的競爭對手。兩個人明裏暗裏都在爭著,但咱們康助的風評比陸書紀好多了。”
簡單突然用手捂著嘴,曖昧地一笑,“這位陸書記,聲色犬馬,無一不好,紅顏知已遍天下。”
白雁明白了。
康劍拉開車門跨上車,陸滌飛還特地跑過來向白雁道別,毫不顧忌康劍的擠眉弄眼。
白雁抿嘴輕笑,合上車窗。
“康助,你是直接回政府招待所嗎?”簡單問道。
“先送白雁回去。”
一路上,兩人沒有交談。車停在白雁的公寓下,白雁下車,扭身想與康劍道別,康劍跟著她下了車,抬步就往樓上走。
簡單非常識趣,也沒問什麽時候來接,自顧把車開走了。
以前兩個人所謂的約會吃飯最長不會超過二小時,這趟江心島兩日一夜遊,算起來都二十多個小時了,破紀錄太多,白雁吃不消。這白日朗朗,康領導不去為黨國效力,在這兒耳鬢廝磨的,真對不起納稅人辛苦繳上去的幾個錢。
一開了門,白雁正想熱情招呼康領導要喝點啥,一轉身,隻見康領導英俊的臉龐一沉,一腳踢上房門,伸出雙臂,把她往懷裏一帶,俯身就啄住了她的唇瓣,而且在她驚愕時分,順利地攻城掠地,吮吸住她惶恐不安的舌頭。
“康……”領導兩個字就這樣被他火熱的喘息給吞沒了,她無措地舉起雙手,然後又挫敗地放下,感覺到自已的身子在顫抖,大腦呈現空白,一股陌生的火焰從腳底升起,瘋狂地向四肢蔓延,她站立不住,不得不全幅身心地依偎進他的懷裏,無助地閉上眼,聽到心跳如鼓。
也不知過了多久,康劍才鬆開了她滾燙的雙唇,把她的身子往後挪了挪。
她迷離地看著他,他並不比她好多少,臉紅氣喘,胸前起伏得厲害。
“白雁,你……愛上我了嗎?”他顫聲問道。
她咽了咽口水,“如果我說不,是不是很不識抬舉?”
康劍眼眸一細,突又圈住她的腰肢,讓兩個人的身子近到不能再近。“昨天,上島時,我對他們說,我帶未婚妻過去。”
“康領導,你這是在逼婚,我還沒答應你呢!”白雁不知道自已此時有語氣有多嬌嗔。
“你不答應嗎?”康劍突然一抬手,象拎小雞似的,把她往床上一扔,整個人就壓了過去。
白雁真吃了一驚,“康……領導,你……想幹嗎?”
“生米煮成熟飯。”康劍很認真地回道。
不會吧!白雁直眨眼,掙紮著,“你……不要胡來,毛主席說,凡事要循序漸進。”
“我現在很嚴肅,”康劍一板一眼地吻著她的眼睛、脖子,在她耳朵左右吻得特別的久,白雁不禁覺得有些癢癢,噗地笑了,整個人一軟,忙求饒道,“好了啦,我們坐起來好好說話。”
康劍卻不聽她的,修長的手指熟稔地從風衣下麵伸了進來,一點點上移,停在她的乳 房之上,兩個人都象觸電一樣震顫了下。
房間內一下安靜了下來,熾熱的氣息飄蕩在空中。
“白……雁……你愛上我了嗎?”康劍眼神迷離。
白雁張了張嘴巴,發不出一點聲音,她隻覺著身子熱得象要蒸發了一般。
“我們把關係定下來,好嗎?”康劍的吻輕撫著她柔嫩的雙唇。
“我……”
手機忽然鳴叫了起來,白雁如蒙大赦,“我接電話。”她麻利地從康劍身下跳起來,衝過去抓住手機。
“媽?”她拍了下頭,忘了每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白慕梅都會從雲縣過來看她的事,“你在哪裏?”
白慕梅不愛到她的公寓,來了總住酒店,然後母女倆約了在外一塊吃飯。
“爵士島咖啡廳?好的,我馬上就到。”白雁合上手機,轉過頭,康劍深邃地凝視著她。
“對不起,我媽媽來了,我要去……”
“我和你一塊去。”
“呃?”
“我該見見你家人了,是不是?”康劍上前替她抹平剛剛弄亂的衣衫。
“康領導,做事三思而後行。你真的……愛我嗎?”她抿了抿嘴,有點想笑。和康劍談情說愛,總覺著在背毛主席語錄,怪怪的。
“當然,我很確定。”康劍點點頭,“我怕你懷疑我的真心,所以才如此急不迭地把你帶進我的生活圈。”
“嗯,那好吧!”白雁沉吟了下,嬌柔地閉上眼,摟住了他,“我帶你去見見我媽媽。”
兩個人打了車過去。
白慕梅已經到了,坐在二樓最裏邊靠窗的位置上,頭發攏在腦後綰成一個發髻,穿一件墨綠色的寬鬆毛衣,料峭寒意,她臉容皎潔,托腮望著窗外,活生生是一幅油畫,咖啡廳裏的鋼琴曲像是專為了配合她才播放的。
康劍問了白雁兩遍:“她是你媽媽?”
白雁的同學和朋友,沒幾個人見過白慕梅。
以前,白慕梅跟著劇團到處演出,很少呆在家裏。白雁的家長會都是自已去開的,老師們都是當地人,見慣不怪,眼風掃過坐著一群大人中的小人兒,一下就過去了。後來,劇團不太景氣,沒什麽人肯去看戲。白慕梅和別人合開了家禮儀公司,更是忙得見不到人影。現在,不知怎麽的,突然返樸歸真,處處講起傳統來。自然而然,白慕梅又回到了戲台上。
站在戲台上的白慕梅,滿頭珠翠,顫顫悠悠地,在燈光下麵閃著奪目的光彩,繡花裙子外麵垂著幾十條繡花裙帶,走動起來,釵環叮當,風擺楊柳。她跟書生在後花園裏談戀愛,亦嬌亦嗔,賣弄風情。小時候,白雁聽不懂唱詞,但白慕梅嗲聲嗲氣的唱腔卻聽得真切,她非常難為情,唯恐別人知道自已是白慕梅的女兒,偏偏全世界的人好像都知道她就是白慕梅的女兒,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有幸見過白慕梅的同學,表情和問話都非常一致:眼睛瞪到脫眶,嘴巴半張,無法置信地問:“這是你媽媽?”
白慕梅不象個媽媽,而象是白雁的姐姐,還是一個被上帝寵愛到極點的姐姐。
在護專時,柳晶她們的媽媽都到學校來過,唯獨白慕梅沒有出現過。有時,柳晶和其他同學好奇地問起白雁,你媽媽是什麽樣的人?
“美人。”白雁想了想,說。
白慕梅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風華絕代。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她多麽不施脂粉,可她都永遠是人們目光的中心。
“嗯,我媽媽。”康領導這樣問,證明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白雁淡淡地一笑。
三個人就在咖啡廳先喝了幾杯咖啡,晚飯點的商業套餐。出乎白雁的意料,飯吃得很熱烈。白慕梅說話並不多,但她總能引出康劍的話來。同時讓白雁沒想到的是,康劍一反平時的嚴肅沉穩,笑聲朗朗,妙語不斷,不乏幽默。
白雁也曾帶過幾次同學回家,恰巧碰到白慕梅在,她通常是正眼都不看別人,不耐煩地把白雁使喚來使喚去。
“沒出息的東西,也就隻配和這些上不了台麵的下三濫一起玩。”白慕梅嬌美的嗓音壓著,象條蛇似的發出噝噝的聲音。
白雁眼皮抬都沒抬,臉色平靜,當作什麽都沒聽見。
白慕梅對康劍卻是極耐煩,極買賬的,康劍不管說什麽,她都會笑。這笑,像花苞似的,先抿著,然後含著,直到最後含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得春光爛漫。她又不是無知少女那種傻笑,而是深諳其味,心領神會的那種笑容,有她坐在對麵,不幽默也幽默了,不深刻也深刻了,都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康劍好象不太會欣賞對麵的這份香醇,說話時,有意無意總拉著白雁的手,眼角的餘光一直鎖著白雁,看在別人眼中,就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阿姨,我想和白雁下月中先定婚,可以嗎?”康劍終於點明了今晚的主題。
白慕梅臉上的笑意淺了些,撩起眼角看白雁,“姑娘大了,這事我做不了她的主,別問我,你們自已決定好了。”語氣溫婉、惆悵,帶著股幽怨。
白雁放在膝蓋上的指尖有些發白。
康劍站起身,“白雁,你陪阿姨再聊會,我先走。”他禮貌地頷首。
白慕梅淡淡地回應,眸光悠悠長長,象粘在康劍的後背上。白雁把康劍送到外麵後,才回到白慕梅身邊。
白慕梅臉上的笑意全部收起來了,一口一口地喝著養顏的玫瑰花茶,不發一言。
白雁拿了自己的杯子,在手中把玩著。這時候的白雁和平時俏皮、可愛的樣子,完完全全象兩個人。
“你什麽時候認識他的?”白慕梅抬起眼,開口問道。
“三個月前。”
“你到挺放得住話,為什麽前二次見麵時,你沒有吱聲?”
“那時我們還不太熟,沒有說的必要。”白雁把杯子湊到嘴邊,抿了一口,覺得花茶的味不好受,又挪遠了。
“康劍不是結婚的對象。”白慕梅冷冷地擰了擰秀眉,“他看上去禮貌周到,骨子裏卻非常冰冷無情,而且……你也配不上他。”
白雁笑了,“那誰配得上我?”
白慕梅優雅地雙腿交疊,“我不知道,反正你和他不適合。”
“媽媽,你是不是在妒忌我?”白雁輕描淡寫地問道。
“白雁,注意你講話的方式,我是你媽媽。”白慕梅加重了語氣,“我是為你好,才這樣對你說的。你和他不可能幸福的,你不要做夢了。”
白雁把臉側向另一邊,看著窗外閃爍的五彩霓虹,“不做夢,怎麽能往下走?你也知道你是我媽媽,那你知不知道,遇到一個你心裏麵喜歡又能接納我全部、敢娶我的男人有多難?我不是因為他是什麽市長助理而接受他的,而是他了解我的全部,卻仍然要和我在一起,他有擔當,可依賴,我……不會遇到第二個他這樣的,我真的想嫁人了,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
白慕梅愕然地看著她。
白雁繼續說道:“你很享受你現在的一切,你是我媽媽,我不作任何評論。但我也想過我想要的日子,請你不要再說什麽了。”
“白雁,你以為結了婚就有了保障?你錯了,結婚隻是一種形式,很脆弱的,經不住外力的拉扯,一下就會斷裂。你反而還會因為這種形式而將自己鎖住,錯過許多選擇。”
“象你那樣在不同的男人之間遊走,就活得很開心嗎?那是你,不是我,我和你是不同的兩類人,我要比你活得有尊嚴。”
白慕梅給了白雁一耳光。
清脆的聲響引得其他客人紛紛看向這邊。
白雁愣怔了一會兒,轉了個方向湊過去,“還有這邊臉呢。”
“給你一點兒教訓也是應該的。”白慕梅老實不客氣地揚手又打了一巴掌,“你以為你比我強多少?給了你顏色,你也開不起染坊來。你回去拿著鏡子照照自已,掂掂自己的份量,康劍有可能愛上你嗎?你有什麽,高學曆?美貌?一個侍候別人的小護士妄想攀上高枝,讓別人笑噴了。不要和我講什麽偉大的愛情,這世上沒這種東西,你也不會遇到。即使康劍娶了你,那也不是愛。”
“那是什麽?”
白慕梅冷冷一笑,“一時的新鮮罷了!男人會頭腦發暈,但隻會一時,不會一世。結婚、離婚,好玩嗎?我可以給你相個麵,你如果執意結婚,這份婚姻不會超過六個月。”
“如果超過了呢?”白雁捂著臉,一字一句地問。
“你是我媽。”
“好。”白雁臉上蕩起一層神秘的笑紋,“那我們就看看吧!不過,媽,我能結婚,就已經比你幸福了,至少,還有人願意娶我,你呢?”
白慕梅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著,“白雁,你記住你今天所講的,以後不要在我麵前掉一滴淚。”
白雁嬌嗔地彎起嘴角,輕聲柔語:“媽媽,你有看過我哭嗎?我是一個頑強的病菌,百毒不侵,抗藥性特強。”
“白雁,你話說得太多了。”白慕梅微閉下眼,拎起包,優雅地往樓下走去。
咖啡廳裏燈光昏暗,桌上的水漂燭一閃一閃的。白雁縮在沙發裏,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角落裏,突地淚盈於睫。
“砰”,一聲輕響,五彩的禮花在白雁的頭頂上響起,層層疊疊的紙屑與花瓣象花雨一般落下,她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康劍懷裏躲去,餐廳裏燈光刷地亮起,掌聲,笑聲,從四麵八方湧來。
康劍含笑對著眾人頷首,挽著白雁越過花門,走上禮台。
康雲林代表一對新人的家人發表答謝感言。
結婚前,康劍帶白雁去省城見他的家人。對於位居高位的準公公、準婆婆,白雁多少有點戰戰兢兢的,雖然臉上沒有顯露出來。康劍並沒有帶她去他的家,而是把她帶進了省政府康雲林的辦公室。康雲林正在接待新西蘭一個參觀團,中午要陪著吃飯,聽說白雁來了,就讓秘書代替他去了。
康雲林有點發福,頭發謝了不少,講話中氣十足,寬大的臉龐上依稀能尋到舊時一些英俊的痕跡。康劍和他不太象,但舉手投足間有康雲林的影子。
午飯放在省政府的小賓館,菜是康雲林點的。他溫和地給白雁夾菜,不住地詢問一些白雁工作上的事,還是白慕梅的近況,親切得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白雁先前一些擔憂煙消雲散。
吃過午飯,康雲林讓康劍帶白雁回家住幾天,康劍說市裏事多,媽媽又不在家,就在賓館住一晚,明天就走。
晚上,康雲林陪二人去看了場話劇。散場出來,露過“老鳳祥”珠寶店,康雲林進去給白雁買了條鑽石手鏈,從口袋裏掏出個紅包,算作初次見麵的見麵禮,所有的一切都非常傳統。
可惜沒有見到康劍的母親李心霞,聽說身體不好,到北京養病去了。
白雁問康劍是什麽病,康劍正在接電話,沒聽清她的話,也就沒有回答。
白雁心想那病一定不輕,因為她缺席了唯一兒子的婚禮。
又是震雷般的掌聲,打斷了白雁的思緒。康雲林的講話已經結束,接下來主持人邀請白慕梅一同上台來。
白雁習慣地深呼吸,挽著康劍的手臂哆嗦了一下。
喧嘩的人聲突然象海潮一般退去,餐廳裏寂靜如子夜。白慕梅穿了一件露臂的黑絲絨旗袍,身上披著一條黑色中夾金線的披巾,頭發綰在腦後麵,插了一根古色古香的金簪,閑庭碎步,似笑非笑地走了過來。
走到白雁麵前時,她停下腳,慈祥地摸了摸白雁的臉,然後極其不舍地抱了抱白雁,狹長的鳳眸中甚至閃爍著淚光。
“康劍,好好照顧雁雁。”接著,她扭頭對著康劍叮嚀道。
說完,她一個俏麗的轉身,如小鳥依人般的站在了康雲林身邊。
所有的目光嘩一下全轉向了那個方向。
康雲林銳利的眼眸有著一汪碧波在泛著細浪,久違的驛動無法遮掩的蕩漾其間。
白雁覺著角色特地轉換了,今晚的主角是康雲林和白慕梅,她和康劍隻不過是他們的伴郎和伴娘。
不知康劍如何,反正自已太習慣這種現象了。有白慕梅在場的地方,她隻能是全場的亮點,別人都是襯托她的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花一草一木而已。
白雁眼睛轉了下,瞟向康劍。康劍抿著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還是憂。
“雁,你媽媽簡直就是《花樣年華》裏的張曼玉,不,是《長恨歌》裏的鄭秀文,風花絕代一佳人呀!她往那一站,我們還能活嗎?”柳晶陪白雁去更衣室裏換裝,感慨得一塌糊塗。
“你羨慕嗎?”白雁轉過身去,讓柳晶拉上長裙背後的拉鏈。
柳晶愣了下,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我還是喜歡我媽媽,你媽媽沒有媽媽的樣子。”她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
白雁傾傾嘴角,仰起頭,化妝師替她補了下妝。
柳晶拎著的包包裏傳來手機短信的聲音,她打開包,把手機遞給白雁。
白雁打開手機,陌生的號碼,“小雁,今天的你一定很漂亮,可惜我看不到。”
白雁握著手機的手顫抖著,“柳晶,給我拍張照,我有個朋友想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柳晶嘟噥著,“你碩果僅存的幾個朋友不都來了嗎?”
白雁不答,做出一臉幸福,讓柳晶拍了照,然後給剛才的號碼回複了過去。不一會,短信又響起,沒有語言,沒有表情,隻有一行點點。
換好衣衫,兩個人往餐廳走去,走廊上掛著個電視,裏麵正在播天氣預報,白雁停下腳步,“成都今天二十四度,比濱江暖和呀!”她喃喃自語。
“想去成都度蜜月?”柳晶問。
白雁搖搖頭,“沒有蜜月,康劍後天要開舊城拆建大會,抽不出時間。”
柳晶一咧嘴,“抽不出時間幹嗎要結婚?把一腔精血奉獻給黨國好了。”
白雁臉通紅,回頭掐了下柳晶,“小姐,形象,形象……”
柳晶吐舌,笑得鬼鬼的,湊到白雁耳邊,吹氣如蘭,“雁,我和幾個小姐妹給你送了份禮物,一會你進了洞房再拆呀!”
白雁嬌羞地笑,知道一定是什麽惡作劇。
婚宴一直持續到晚上十點才結束,送走所有的賓客,白雁覺得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白慕梅喝得微醺,幸好就住在這家酒店,不必要人相送。
白雁和康劍坐著婚車回新房。
康劍原先住在市政府招待所,三個月前,和白雁一確定關係,他就購買了一所公寓。公寓在城市邊緣,小區很小,很靜,十幾棟六層高的樓遠遠地坐落在綠色的草坪上,他們的家在一棟頂樓的複式裏,客廳正對著這座城市唯一的河流。河對岸是一畦畦農田,遠遠可見一排排農宅,很有點田園的味道。小區外,有班車直達醫院,白雁上班也方便。
新房的一樓是客廳、飯廳、廚房和雜物間、客房什麽的,二樓除了臥房之外,還有一個書房。康劍把雜物間和客房打通,改成一個大大的套房。
開始的時候,白雁還不太確信,她會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裏。這比她的願望高出了實在是不知道多少倍。但她是個把什麽都藏得很深的人,心裏麵樂開了花,臉上絕對不會露出受寵若驚的模樣。
兩個人疲累地走進房間,白雁上樓卸裝,康劍進廚房煮開水。
“白雁,”康劍喊住她,“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是,領導!”白雁俏俏地笑著轉過身,挨著他在沙發上坐下,眉宇間滿是小女人的嬌媚。
“不是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喊我領導。”康劍蹙起眉頭。
“以前喊你康領導,現在喊的是領導,這意義可不同的。康領導是個遙不可及的陌生人,而領導是最親最親的人。在你麵前,我就象是個笨拙的孩子,你在哪方麵都能勝任我的領導,我心甘情願地被你領導著。”她貼近康劍,手圈住他的腰,溫熱的呼吸拂在他的頸間,“你……不想領導我嗎?”
康劍漆黑的眸子一深,手指情不自禁撫向她帶笑的臉頰,但半路突地又收回來了。
“白雁,坐好,我和你認真說個事。”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
“嗯,”白雁象小貓似的往他懷裏又偎了偎,秀氣地打了個嗬欠,輕輕閉上眼,“人家累了,就這樣說吧!”
康劍看了她好一會,“白雁,以後不要隨便把你那幫朋友和同事領到家裏來,更不要答應幫別人做什麽事,最好和柳晶她們保持距離。家裏來了客人,你聽到什麽不準在外麵亂說。誰象你打聽什麽,要想一下再回答。不是誰敲門,都要開,從貓眼裏看好了,問清什麽事再開。和單位裏的異性同事講話,不要太過隨意……你幹嗎?”
閉著眼的白雁突然坐起身,眼瞪得圓圓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眨了眨眼,“你真是我家領導嗎?”那神態象在夢遊一般。
“白雁!”康劍心頭升起一種無力感。
白雁雙手一拍,笑靨如花,小臉上的兩個酒窩可愛地閃著,“你真是我領導呀,剛剛我還以為你是監獄長,口氣好凶哦,嚇我一跳!”
康劍語塞,俊臉青白。
白雁溫柔地在他的臉上印下一個吻,嬌憨地噘起嘴,小手在他的胸前一下一下地劃著圈圈,“領導,今天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隻可以說想我、愛我、疼我、憐我,還有……追我……”
她跳起來,象個孩子似的蹦上樓梯,調皮地回過頭,“別板著個臉,這樣子就不帥了,我去卸裝、洗澡,穿很漂亮的睡衣給你看,然後給你放洗澡水。領導,你喝完茶就上來呀。”
康劍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喉結聳動,俊臉脹得通紅。
白雁顯然很滿意她所看的,哼著歌,一蹦一跳地上了樓。
進了臥室,看到地板上放著一堆禮物,最上麵放的是柳晶幾個送的,包裝非常華麗。白雁拆開來一看,不禁抿著嘴笑到肚痛。
盒子裏裝著五顏六色的各式避孕套,連恐怖的橙色、紫色、黑色都有,如果康領導戴上……白雁閉上眼YY了一下,自己羞得腳指頭都紅了。
洗好澡,擦著頭發,側耳傾聽樓梯上沒有聲音,她朝下麵探頭看了看,客廳裏沒有,廚房裏也沒有,白雁詫異地走下樓,聽到陽台上有說話聲,這才發現康劍在外麵接電話,與客廳相通的玻璃門拉得實實的,他象是很煩躁,手忽上忽下地揮舞著。
他轉過身,對上白雁的視線,一呆,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怎麽了,有事嗎?”白雁體貼地問。
康劍猶豫了下,點點頭,“嗯,是工作上的事,我需要……出去處理下,白雁……今晚……”
白雁認真地回道:“春宵一刻是值千金,但這不是硬件任務,完不成,不要扣工資的。而工作上的事是正事,事關我家領導的前程,我分得清輕重。去忙吧,我會鎖好門,不管是大灰狼還是喜羊羊來,我都不開。”
一說完,自已先撐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康劍也跟著笑,伸手撫了撫她濕濕的頭發,擠了擠眼,“那你早點睡,我爭取很快回來。”
“路上開車慢點。哦,你等等……”白雁扭頭衝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瓶蜂蜜,挑了匙放在茶杯裏,然後注滿水,邊走邊吹著,“你晚上喝了許多酒,這個又醒酒又潤喉。”
小臉上,兩個小酒窩又閃呀閃的,康劍看著她,象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把茶杯接過來,在她的注視下,喝得一滴不餘。
“那我走了……”口氣象有點遲遲疑疑,巴不得白雁挽留似的。
“嗯!”白雁踮起腳,在他懷裏蹭了蹭,剛洗好澡的綿軟身子散發出少女與淋浴露合體的柔香,康劍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了,他幾乎是艱難地拉開了大門。
下樓時,滿腦子都是白雁一閃一閃的小酒窩。
而屋中的白雁不知怎麽想起了張藝謀的一部老片子《大紅燈籠高高掛》,老爺剛娶了四太太,正入洞房呢,外麵丫環來稟報,“老爺,三太太犯病了!”
“什麽病?”
“老毛病,心口痛。”
四太太乖巧地問:“這病要緊嗎?”
老爺嘟嘟噥噥地怨道:“真是的,沒一天能讓人安寧。”怨著,還一邊穿著衣服,和小丫環走了。
四太太看著一室搖曳的紅燭,神情恍恍惚惚。
白雁看著鏡中眼神朦朧的自己,拍了拍,怎麽會想起這個呢?啊,一定是喝多了才胡思亂想。
她對著鏡中的人扮了個鬼臉,打著嗬欠,向碩大的婚床躺去。
窗外,淺月隱在雲層裏,星光黯淡,夜一點點地深了。
一直到天明,康劍都沒有回來。
白雁揉著惺忪的雙眼,老牛慢步似的下樓,瞅瞅空蕩蕩的屋子,突然覺得有這麽大一套公寓也不是件多開心的事。不由地想起以前租的小公寓,幾十個平方,站在門外,就可以把屋子裏的角角落落納入眼底。笑一下,屋子裏就溢滿了歡樂。掉一滴淚,滿屋子都是悲傷。現在,她咳一聲,要過好一會,才聽到回聲,猛不丁還嚇自已一跳。
可惜那套公寓,康領導已經催著退租了。
白雁這個歲數,不屬於晚婚,但醫院給了晚婚的假期。結婚前,買這買那,她已經休了一周,連今天算起,她還可以休一周。
康領導忙,結婚還是硬擠出來的時間,接下來又是這個會那個會,說不定還要出差。
白雁想著,要不回醫院上班得了,自已一個人呆在屋子裏,鼻觀口,口對心,身伴影,也無聊。
懶懶地去廚房給自已倒了杯水,打開冰箱,想煮點什麽,聽著客廳裏座機催魂似的響個不停。
她丟下水杯,忙跑過去接。
“雁雁,起床了嗎?”電線那端,康雲林溫和地問道。
白雁一閉眼,壞了,她忘了酒店裏還住著兩位老人家呢,說好了今天要過去陪他們一起用早餐的。
“爸……爸,”這一聲,把白雁喊出一身汗來,情不自禁站起身,把頭扭向一邊,深呼吸,深呼吸,覺得鎮定了點,才續繼說道,“我馬上就到。”
“不要著急,路上慢點,我和你媽媽先喝點茶。”
“好的,好的。”白雁忙不迭地點頭,擱了電話,就往樓上衝。為了結婚,添了幾條價值不菲的裙子。五月的天,稍暖微涼,一件連衣裙就可以了。她隻化了個淡妝,把頭發梳直了,就出去了。
出了小區,攔了出租。一上車,就撥康劍的手機。
“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白雁對著手機,有點犯傻,難不成康領導連夜出國了?
車很快就到了酒店,白雁走進大廳,瞟了眼牆壁上的掛鍾,八點十分,擦了擦額頭細薄的汗粒,還好,這早飯還不算太晚。
早餐廳裏,稀稀落落已沒幾個客人了。白雁一抬眼,便看到了康雲林和白慕梅。
應該說,白慕梅今天的打扮很合她的年齡,壯重而又大方,可是這就和小姑娘穿暗色係衣服一樣,越發襯出自身的優勢來,經過她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就露出一臉的驚豔。康雲林沒有穿正裝,起著暗花的襯衫,寬鬆的米色休閑褲,眉宇間神采飛揚。兩個人往那一坐,白雁腦子裏就回蕩著一首熟悉的旋律“最美就是夕陽紅……”。
“雁雁,你怎麽一個人來了?”白慕梅延續了昨晚的得體的慈母形象,語氣關切地問道,“康劍呢?”
白雁拂了下頭,在桌邊坐下,“昨晚喝多了,現在還沒醒酒……”話音還沒落,便看到麵對著餐廳大門的康雲林眼睛訝異地瞪著。
“康劍!”
白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雁雁故意逗我們的,瞧,康劍這不來了……康劍?”白慕梅嬌嬌地抽了口涼氣。
康劍頭發散亂著,仍穿著昨天的新郎服,神情無比疲憊,俊臉上有明顯的黑眼圈,眼裏布滿了血絲,再湊近一看,簇新的西服上象是被煙頭燙出了幾個細洞。
康劍拉開椅子,坐下,扒拉了兩下頭發,對上白雁的視線,然後不著痕跡地挪開,“對不起,來晚了。”嗓子是沙啞的。
康雲林臉色一下就變了,“你這是打哪來啊?”口氣有領導的威嚴,也有作為父親的不悅。
“外麵。”
“你昨晚沒和雁雁在一起?”怒氣在康雲林的喉間急急地要往外吼出。
“爸爸,康劍他工作上有點事。”白雁插話道。
“雁雁,你不要說話。康劍,能有什麽事比你結婚還要重?我好象沒聽說濱江昨晚有什麽大事發生嗎?”
康劍輕叩著桌麵,麵無表情地閉了閉眼,“你們要吃點什麽?”他揮手,讓服務小姐過來。
“康劍,回答我。”康雲林的火氣再也控製不住了。
“白雁不在意,你又在意什麽?”康劍擰著眉,迎視著他。“我不就離開一個晚上,又不是一年兩年。”
“康劍……”康雲林額頭上青筋直冒。
一瞬間,父子倆劍拔弩張,各不相讓。
“爸爸,你是喝粥,還是要牛奶?”白雁及時地開了口,笑得沒心沒肺,“媽媽是要一杯牛奶,一片吐司還有一個蘋果,康劍你呢?”
“來杯豆漿。”康劍收回目光。
“爸爸,你喝點南瓜粥吧!”白雁作主點好了早餐。
康雲林“啪”地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不吃了,我回省城了。”
一直沉默著的白慕梅優雅地站起,“那……我也回雲縣了。”
白雁瞧瞧康劍沒有和解的意思,微微一笑,什麽也沒說,陪著康雲林和白慕梅往門走去。
“別送了,雁雁,進去吃早飯。康劍被他媽媽寵壞了,脾氣不太好,你別往心裏去。如果受了委屈,給我打電話。”康雲林的司機把車開到了酒店前,康雲林轉過身來,又看了看白慕梅,歎口氣,上了車。
他另外安排了一輛車送白慕梅。白慕梅到沒急著上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遠遠近近地罩著白雁,白雁當沒看見。
兩輛車開遠了,白雁重新回到餐廳,康劍冰著個臉,一動不動地坐著。
“領導,你看上去好憔悴哦!”白雁挨著他坐下,眼眨都不眨地看著他。“一會回去睡會吧,你這樣子在外麵晃,很嚇人的。”
康劍側過臉,“白雁,你……會不會生氣?”
“領導,你有做什麽讓我生氣的事嗎?”
康劍抿著唇,沒有回答。
白雁樂了,“你是不是說我整天笑嘻嘻的呀,嗬嗬,我就這樣啦。不過,我也沒什麽可生氣的事啊,我四肢健全,工作不錯,有一個美麗無比的媽媽,還嫁了你這樣優秀的老公,我要是再不知足,老天會懲罰我的。”
康劍下意識地低下了眼簾,端起豆漿,“吃早飯吧!”
白雁體貼地夾了一個煎雞蛋放到他的盤子裏,“你昨晚辛苦,補充點營養。”
康劍一口豆漿含在嘴裏,一嗆,噴了一桌。
白雁無辜地眨眨眼,有點不解。
康劍確實是累了,一回到家,倒頭便睡,睡到下午時分,下樓,發現白雁不在屋內,餐桌上留了張紙條:“領導,我去醫院了。”
白雁結婚,隻請了幾個同事和朋友,為了不給康領導戴上“鋪張浪費”的帽子,醫院裏的大部分同事都沒請,但喜糖還是要送的。
白雁拎著一大袋喜糖和水果,先去了婦產科,想讓柳晶幫著發一下。一進科室的門,便被幾個小姐妹先圍上了。
“哇,快讓我看看,這一結婚就不同了,似朵鮮花似的綻放了。”婦產科主任推著白雁坐上產檢床,上上下下地打量。
柳晶擠眉弄眼地湊上來,“快說快說,昨晚是誰先撲倒的誰。康領導對我們的禮物感想如何?”
“人家康領導是一正經八百的乖孩子,謹遵禮法,肯定是白雁強暴了英俊斯文的康領導。”另一個護士接口道。
“噗……”白雁剛好喝口水,直接就噴了。
“場麵很限製級嗎?”幾個女人一起瞪大了眼。
白雁想了想,說:“具體多少級,真不好說。改天我把錄像帶帶過來給你們評定下。”
“神啦……”一幫女人眼都亮了,“真猛呀,雁!你真有存檔嗎?”
白雁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當然,一生隻一次的洞房花燭,自然要留檔以備日後回味。你們都沒有嗎?”
一幫女人黯然神傷,“我家那位當時太……猴急了,哪比得上你家領導深謀遠慮。”
“去……”白雁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女人們齊齊咧口了嘴,笑紋還沒綻開,隻聽到樓上傳來“咣當”一聲巨響,緊跟著有人怒吼道:“你是第一天當醫生嗎?什麽叫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你……還不直接拿把刀把人給剁了……”
“唉,又來了……”柳晶哆嗦了下,打了個冷戰。
“這誰呀?”白雁聽著聲音很陌生。
“西北利亞寒流。”婦產科主任翻了下白眼,揮手讓人散開做事。
白雁扯了下柳晶,柳晶把她拉到一邊悄聲說,“泌尿科新來一專家。你也知道咱院最薄弱的科室就泌尿科了,女人嗎,難言之隱可以一洗了之,男人這難言之隱可怎麽洗也了不了的。現在男人也不知乍回事,越是錢多,下麵就越是事多。醫院打上海挖來個專家,來加強泌尿科力量。專家明明是從南方來的,偏偏姓冷,人也冷,脾氣壞到了極點。走到哪,氣溫都陡降二十度。不僅是泌尿科的醫生和護士,就是別科室的,他看著不爽,也會吼上一通。你們手術室前幾天有個小護士當場都給他訓哭了,現在見著他腿都打顫。偏偏他是院長眼中的能人、紅人,咱們也就躲遠點,免得凍著。哦……他好象下來了,我帶你看看去。”
柳晶拉著白雁,兩人站在走廊上“關於人流與宮外孕知識普及”的宣傳欄前,看了足足十分鍾,聽到樓梯“咚咚”響起,白雁眼角的餘波看到一個膚色白淨、眼眸冷冽的男人走了下來。男人長相還算不錯,但那氣勢專橫懾人,從身後經過時,真的覺著象一股陰風刮過。
柳晶推了下白雁,白雁吐吐舌,兩人咯咯笑著。
男人突地回過頭,白雁嚇得身子陡地一直,忙專注地看著麵前放大的女人腹 部結構圖。
“沒誇張吧?”柳晶低聲問。
白雁正要說話,包包中手機響,掏出一看------陌生號碼。
順手接了,偷眼瞧男人已轉身走了,她對著柳晶吃吃的笑。
“小丫頭,結個婚就樂成這樣啊?”
白雁一怔,這麽磁性、慵懶的嗓音,正是那位省城第一公子:陸滌飛。
“你好。”怕柳晶疑神疑鬼的,白雁沒有尊稱陸滌飛,不過,心裏麵有點納悶,她這號碼難道是貼在電線杆上幫人家治難言之隱的嗎,怎麽誰都知道?
“小丫頭,沒去參加你的婚禮,有沒怨我?”陸滌飛的口氣仍然帶有一些不正經。
“我哪敢,你……是領導,忙著呢!”白雁把身子背了過去。
“聽聽,還是有些怨了。是我不好,不該在這種時候離開濱江。不過,我有準備禮物給你哦。”
“謝謝了,改天讓康劍請你吃飯。”
“這和康劍沒關係,禮物我可是送給你的。我人還在上海,過個兩天回濱江,我到時和你聯係。”
白雁想推辭,聽到話筒裏傳來一聲嬌聲嬌氣的女聲,陸滌飛掛了電話。
“誰呀,神神秘秘的?”柳晶探身問道。
“康劍的同事。”白雁模棱兩可地帶過,心裏麵卻有些嘀咕:這個陸滌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和他還沒親切到這個份上吧!
暮色還是四臨了。
白雁坐在班車上,目不轉睛看著外麵斑斕的街景。其實這趟車不開往她居住的小區,她看著有車停下就上去了。反正沒事,坐錯了車,再返道總能到家。
如果人生的路走錯了,拐個彎,也能抵達目的地嗎?
從她懂事起,她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唯恐稍有不慎就走錯了路,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內。
可是計劃哪趕得上變化呢?
白雁拿出手機看了看,沒有一通來電。她失笑,下了車,攔了輛出租,對司機說了小區的位置。開車的是位中年女子,瞅了她幾眼,笑道:“姑娘,那地方可不近。環境不錯,可生活不方便,想買個菜都得坐幾站路呢!”
白雁一愣,關於這吃飯問題,還真沒好好考慮。以前,她都在醫院吃食堂,康領導也是,現在有了家,就不能隨便打發。這麽一想,記起來冰箱裏啥都沒有。路過“蘇果超市”時,她請司機大姐停了會,衝進去撿了幾樣菜,又買了點速凍食品。
車停在樓下,白雁抬頭,看到書房窗戶裏散發出的暖色燈光,莫名地心裏一暖。為什麽文人墨客一再描寫黑夜裏一盞溫暖燈光。在那盞燈後,是一個等自已的人、一個溫暖的家、一種強烈的歸屬感……白雁彎起嘴角,腳步輕快地抬腳上樓。
康劍在上網。皺著眉頭看人民網首頁上的幾條新聞,中央現在嚴令禁止修建樓堂館所,可今年濱江就有好幾個部門打報告要建新辦公大樓,有的連地都征好了,叢書記對這事一直沒表達,他一個市長助理,也不好說什麽,隻得把報告壓著,說等會辦再決定。
書房的門開著,下麵一點動靜都聽得分清。
“哢噠”一聲,門鎖打開的聲音,他走房,看到白雁拎著大袋小袋地進來了。
“怎麽到現在才回來?”他走下樓。
“等很久了嗎?餓不餓?”這是兩人結婚後第一次在新家做飯,白雁不禁責怪自己在外麵晃得太久了,她急忙把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尋思著一會切點青菜、炒個肉絲,再拌點榨菜,和在一起下個麵條。
“還好,我吃過麵條了。”
白雁拿東西的手一怔,放慢了速度,“那一會要吃夜宵嗎,領導?”她笑眯眯地看著他,臉上又露出那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一會我要寫個材料。”康劍拉過她,在她嫩嫩的麵頰上貼了貼,“你看看電視、或者看會書,早點睡,別等我。”
“領導,我們今天可是新婚第一天哦。”白雁仰起頭,嬌聲道。
康劍刮了下她的鼻子,“沒辦法,明天早晨有個會議,我要發言,我必須對有些數據和資料先了解下。乖!”
“好吧,我們先國家再小家,我不和你的黨國爭風吃醋。”白雁從他懷裏抽身,把食物分門別類地放進冰箱,俏皮地送給他一個飛吻,象隻開心的小蝴蝶飛上樓。不一會,換了身比較保守的睡衣下了樓。
睡衣雖說保守,但在胸部,卻是一圈鏤空的蕾絲組成。透過幾近透明的蕾絲,康劍看到她裏麵穿著果綠的文胸,一彎身,便可以看到胸部優美的曲線,康劍不由地就覺著呼吸加重了。
“領導,你要再吃點嗎?”白雁給自已下了幾個水餃,水氣蒸騰中,一回頭,撞到康劍直勾勾的眼神。
“不,我……上去了。”康劍不自然地揮了下手,近似僵硬地轉身上樓。
回到書房,不知怎麽,心就靜不下來了。聽著白雁拖鞋在地板上啪噠啪噠走來走去,電視看著,她不知看到什麽好笑的,笑得咯咯的。接著,她在廚房裏洗碗筷,後來,浴間裏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
康劍的心一下子逼到了嗓子眼,他站起身,在書房裏象頭困獸似的走來走去。
“領導,”門突然開了,白雁端著個果盆走了進來,“休息下,吃點水果。”
康劍簡直大氣都不敢出了,他看著她曼妙地走進來,小酒窩甜甜地閃著,清眸如星辰般晶亮,濕濕的長發在身後一甩一甩。
腦中一片空白,他一伸手把白雁攬進懷裏,手指顫抖著。
指下的身子突地僵直了,頭一歪,他本來想落在她唇上的吻滑到了她的肩上。
“領導,不要貪圖美色,要以國事為重。”她笑,頑皮地拍拍他的肩,故作老成的口吻,乖乖地讓他抱,可是他卻感到了出自她身體裏本能的疏離。
“你是我老婆。”他湊到她耳邊,催眠般喃喃囈語,手在她的衣服外麵揉了一下她的胸脯,旋轉式的。這次,沒有文胸。
“回答正確,加十分。”她嬌笑個不停,嗲嗲地把他推開,瞟到書房裏新鋪好的一張折疊床,星眸閃過一絲悵然。“好了啦,領導,你好好工作,我閃人。”
她掙脫開他的手掌,“如果餓了,下麵有涼麵。晚安,好夢!”她左右開攻,在他臉腮兩側各落下一吻,便走進對麵的臥室。
怕是擔憂影響他工作,她不僅關上了書房的門,臥室的門也關得嚴嚴的。
康劍慢慢地在電腦前坐上,整個人失了神。
好不容易集中精力看好資料,又修改了下簡單寫的發言稿,打了幾通電話,把明天的會議確定了下,時間已到十一點。
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拉開書房的門,屋內靜悄悄的。他怔了怔,走向臥室,側耳聽裏麵沒有一點聲音,想看看她有沒有睡,他扭動門鎖,一愣,門居然從裏麵鎖上了。
康劍倚著牆壁,腦中象煮開的水,全沸了。
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鎖上了臥室的門?
客廳抽屜裏,有所有房間的備用鑰匙,他隻要下去,就可以打開了。可是他卻沒有走下樓去的力氣。
一個人在走廊上默默站了一會,轉身回到書房,躺在折疊床上,翻來覆去,整夜未眠。
早晨頂著兩個熊貓眼起來,白雁已經快樂地在廚房裏做飯了。和他相反,她睡得好象特別好,小臉水嫩水嫩的,比什麽時候都看起來清新、可人。
“昨晚做到很晚嗎?”先端上新榨的果汁,再然後是蒸好的湯包,熬得稠稠的麥片粥,幾碟爽口的小菜,溫柔體貼地雙手遞上筷子。
“你為什麽要鎖門?”忍不住,康劍火大地問道。
“我有嗎?”白雁好無辜的眨眨眼,突地一拍額頭,“對不起,領導,我……習慣了,以前一個人住,進屋就先反鎖門,防止色狼啦。你昨晚睡哪了?”
“我還能睡哪?”他悶悶地喝粥。
“腰酸嗎?肩疼嗎?”她好愧疚地走到他身後,兩手搭在他肩上,溫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有沒怨我?有沒想我?”
那聲音就在他的頭頂,溫熱的呼吸一縷一縷地撲到他的頭上,順著臉腮流下來,直達他的心髒。
“我想把你從床上揪起來,狠狠的揍一通。”
“嗯嗯,是該打,怎麽又浪費了一個良宵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等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領導,我不好,我一會好好地反省,認真寫一份檢討,晚上送給你批閱,以後罰我孤枕獨眠一個月,夜夜垂淚到天明。你不要姑息養奸,一定要秉公執法。”
康劍閉了閉眼,無語,埋頭喝粥,隻當什麽都沒說。他老婆做一個護士好象太委屈了吧,明明是一個外交天才呀!
站在身後的白雁,抿嘴嗬嗬直樂。
******* ******* ******* ******** ********陸滌飛是在白雁休假結束前一天給她打電話的。
康劍說到下麵一個縣檢查工作,晚上可能不回來,她正在收拾屋子,手機響了。
“小丫頭,還記得我們的約會嗎?”
白雁臉一紅,“陸書紀真會說笑。”她寒喧道,早把那事扔到腦後去了,“你回濱江了?”
“嗯,今天天氣不錯,出來吧,我帶你到處走走,喝酒,逛街,吹風,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陸滌飛笑得很輕佻。
她微笑,這個陸公子真是騙女人的行家。
“天氣太熱,我不想動。”
“那就找個地方坐坐,聽聽音樂,喝喝茶。來吧!”陸滌飛隨口說出了一個地址,“你不好奇我送你的禮物是什麽嗎?”
她一點都不好奇,她隻好奇他突然這麽親切到底是麽意思,所以,她去了。
這是一間小小的音樂吧,在一條巷子的拐角處。老板想來是個風雅人,裝飾得特別有英倫風情,亂花的沙發,雕琢精致的胡桃木桌子,高高的燭台,壁爐,古老的音樂,室內燈光很暗,即使這大白天,不湊近些,還真看不到對麵人的麵孔。
這種地方,適合隱匿心情,適合傾吐心事,適合表白情感,唯獨不適合陸滌飛這種浪蕩公子。
可他此刻偏偏一臉閑適地坐在沙發上,雙腿疊起,優雅地端著一杯咖啡,很享受這個午後時光。
白雁不禁歎氣,她家康領導為黨國忙得差點過家門而不入,新婚蜜月,她難得見他幾麵,而這人,也是食俸祿的,卻能這般遊手好閑,真是好不公平。
“嗨,丫頭!”陸滌飛抬手招呼,揮手要服務生給白雁送上一杯果汁,讓白雁坐在他左側。
白雁坐下後,才發現這音樂吧正對著濱江市新建的一家民營酒店華興大飯店,聽說裏麵豪華之極,雖冠以四星,實際堪比五星,最令人雀躍的是這裏對客人的隱私特別保密,等於是飯店業的“瑞士銀行”。
“路上順利嗎?”陸滌飛紳士般替她攪拌了下果汁,讓裏麵的冰塊翻上來。
“濱江就這麽大,又不比上海,當然順利了。禮物呢?”白雁知道這人的劣性,不想多糾纏,直奔主題。
陸滌飛笑,“真是個孩子,見麵就要禮物。”他彎腰從裏側拿出個包裝精美的紙袋遞給白雁。
白雁拆開一看,笑了,是兩隻憨態可拘的泰迪熊。“我到多大了,還玩娃娃。”
“在我眼裏,你就是個孩子。我會偷偷掀女孩子裙子時,你還流著口水啃糖葫蘆呢!丫頭,這布偶可是限量版的,我托了人才買到,你可要珍惜。”
白雁一驚,限量版的泰迪熊,那可是價值不菲。“我覺著還是你家寶寶玩這個比較合適。”無功不受祿,她懂的。
“你看,耍孩子氣了,哪有送出去禮物再收回來的道理。不管這禮物合適不合適,至少是我的一番心意,怎麽,怕欠我人情?”陸滌飛一揚眉,又是笑。笑得很壞。
白雁的臉無端紅了起來。
“我早說過,我一瞧著你,就投緣。你遇到什麽難處,盡管向我開口。心裏麵有什麽樣的疑惑,也可以問我。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給你。”
白雁微微一笑,端起果汁,湊到嘴邊,淺淺抿著。“陸書記對我這般關愛,我有點受寵若驚。我真的怕欠你人情,因為我有自知之明呀,我好象什麽也不能為陸書紀做。哦,明年一月份人大開會,投票選舉城建市長,我要是成員,就投你一票,可惜我不是。”
陸滌飛細長的眼眸一眯,俊美的麵容閃過一絲狼狽,他閉上眼,輕笑搖頭,“丫頭,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對,對,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人隻要付出,就想索取。你不要小估自己,你有超強的能力來幫助我。”
“你怎麽就肯定我願意幫助你呢?你的對手可是我家領導。”白雁抬眼,眸光清冽。
“因為現在隻有我能幫助你。我其實對那個破市長一點興趣都沒有,我隻是不想輸給康劍。而且……你會非常愉悅地接受我的建議。”陸滌飛神秘地傾起嘴角,冷冷一笑,眼風不經意地瞟向門外。
白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愣。
一輛黑色的轎車徐徐地在酒店門前停下,車門一開,說下去檢查工作的康劍從裏麵走了出來,然後跟著一位長發女子也下了車,兩人有說有笑地往裏走去。那位女子正是婚禮時對她發表一番愛的宣言的自稱康劍女友之人。
“有什麽想問的嗎?”陸滌飛溫柔地凝視著白雁,“不過,一次隻能問一個問題,其他的留著我們下次約會時再答。”
陸滌飛等了好一會,白雁才轉過頭,臉上平靜無波,眸子坦坦然然,“問什麽?那人我認識,我老公呀!”
陸滌飛眨眨眼,哈哈大笑。
陸公子笑的時候,左嘴角上揚,右嘴角下撇,臉頰上的肌肉擰成一小塊,一小塊,透著股邪氣,像賣弄風情似的,很壞。
“丫頭,真有你的。你知道嗎?在官場上混的人最怕兩樣,一是雙規,二是緋聞,這都是致命的。你有本事怎麽玩都可以,就是別給別人抓到把柄。”
“陸書紀,你本事大嗎?”白雁好崇拜地問。
“我本事向來不小,小丫頭一定沒少聽說過吧!”陸滌飛很自負地一揚眉。
白雁捧場地扯了下嘴角,端起果汁,悠閑地喝著,“陸書記,你真是生錯了時代,要是早出生個百把年,或者穿越一下,你大可出落成柳三郎、元稹那樣的風流人物。可惜了。”
“這樣一說,我還真覺著遺憾,”陸滌飛接著白雁的話茬,咂咂嘴,“那你覺著康劍可惜不可惜呢?”
“我和他是一家人,不好評述,陸書記認為呢?”白雁輕飄飄地把球又踢了回去。
“其實康劍和我一樣,有許多身不由已的事。我壞在麵子上,康劍卻壞在骨子裏。小丫頭,你不好奇和康劍一同下車的女人是誰?”
“我該好奇嗎?”白雁手托著下巴,天真地眨眨眼,“再怎麽說,我們在新婚燕爾中,人是擅變的動物,但目前還有新鮮感。你想要讓我家領導襯托你的純潔,時間挑得不佳呀!再說,要做壞事,至少要在月黑風高時,那樣才刺激。象現在朗朗晴日,有什麽情調,人和動物還是有那麽點區別。如果別人覺著曖昧,我們好象更曖昧一些吧!你看,燈光暗暗的,音樂柔柔的,我們挨得這麽近,四目相對,你雙目含情,你家夫人這時路過,突然會看到這一幕,會怎麽認為?事實呢,我們隻是在閑聊。陸書紀,凡事往好處想想,你心裏陽光點,行麽?”
陸滌飛被她說得噎著,有好一會氣都出不來。這時候,他才覺著他似乎小看了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有誌不在年高,這話果真是有根據的。
他本想刺她一下,沒想到給她將了一軍。
康劍一個地級市的市長助理,屈尊娶個小護士,不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而是鄭重選擇?
陸滌飛在心頭打了個問號。
“陸書記,我知道你是真關心我,不過,沒必要浪費你珍貴的時間。我家領導對於感情有些木納,不如陸書紀擅長風花雪月,我對他要求不高啦!哦,謝謝你的禮物,我好喜歡。悄悄告訴你,我長這麽大,還沒玩過娃娃呢!”白雁笑得俏俏的,一口氣喝盡果汁,站起身來。
“小丫頭,你不喜歡我的建議?”陸滌飛又問了一句。
白雁擰了擰眉,正視著他,“我不喜歡成為別人的籌碼。陸書記,你想勝我家領導,盡可以向他放馬過去,但別扯上我做啦啦隊。”
“小丫頭,你真是太年輕了。你以為我想讓你作籌碼,你錯了,我是在給一個你自我保護的機會。這次你沒問題,但我可以先給你一個回答。二十多年前,康雲林曾經下派到雲縣做縣長,在那呆過兩年。”陸滌飛放慢說話的節奏,這樣可以讓白雁聽得一字不拉。
白雁抱著泰迪熊的雙手一震,沒什麽表情,輕輕哦了一聲。
“如果你想問什麽,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放心,小丫頭,我不會要你做間諜的,你在心裏也把我想得陽光點。”陸滌飛伸手想撫白雁的頭發,白雁不著痕跡地讓開了。
陸滌飛玩味地聳了下肩,“我送你回去!”
“我還要去超市買菜,自己打車好了。”白雁很寶貝似的抱著紙袋,注意力象是全集中一對熊熊上。謝了又謝,這才笑著出了音樂吧。
下午的陽光還是很辣,溫度一天比一天高,走幾步,就出了一身的汗。
白雁沒有打車,而是叫了輛三輪車。三輪車把遮陽的簾子卷起來,挑著樹蔭騎,風緩緩地吹拂在臉上,這樣,感到非常舒適。
在靠近醫院的一家小吃店前,白雁讓三輪車停了下來。
小吃店裏,老板和兩個幫忙的大嫂正在準備晚上的生意,店裏沒有客人。白雁和柳晶吃膩了醫院食堂裏的飯菜,有時會到這裏來換換口味。
“白護士,你有好久沒來了!”一位大嫂迎出來。
白雁熟稔地走進裏端的一個小包間,“給我一杯紅豆冰,我等個人。”
大嫂點點頭,盛了一碗紅豆冰,附贈一碟子西瓜,體貼地開了空調,帶上包間的門。
白雁籲了口氣,總是掛在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褪去了,她咬著唇,臉上浮現出一種隱忍到極點的痛楚。
她很少哭,哭是無能的表現,又不能解決任何事,何必做出一幅可憐樣?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沒心沒肺的,很愛笑。
笑比哭好,不是嗎?
但還是有撐不住的時候。
她打開包,顫微微地拉開包裏小袋細細的拉鏈,從裏麵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折成了一個細長條,她一點點地展開手帕,一枝用鮮紅的紙折成的玫瑰慢慢映入眼簾。
她把玫瑰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繃開。
“小雁,你不是小破鞋,不是小狐狸精,不是野種,你是好女孩,比誰都好,都純,都美……”耳邊,突地響起一個青澀少年很認真很嚴肅的聲音。
眼眶裏的淚水瞬間決了堤一般,狂泄而下。
他說,小雁,父母無法選擇,但隻要踏踏實實地把自已的路走好,你和別人沒有任何區別,還可以比他們更好。
他說,小雁,你這麽自愛,這麽聰明,以後一定會象金子一樣散發出屬於你的奪目光澤。
他說,小雁,不哭,外麵的世界很大,總有人會懂你,會看到你的好,珍惜你,嗬護你,寶貝你。
……和白慕梅一同生活了那麽多年,她比同齡的人都來得敏感、早熟,過早地就會察言觀色,洞悉別人的心思。
不需要陸滌飛多提醒,她早嗅出康劍的異常。婚禮前從天而降的長發女子,他新婚夜的電話和出走,書房裏新鋪的那張小床,今天又見與那女子並肩相偕。
婚後的康劍與婚前的康劍,一下子象變了個人。
似乎,他在冷落她,疏離她,可是表麵上又極力維持著這份婚姻。
不懂啊,康領導心裏麵有別的人,幹嗎要娶她呢?他那種天之子嬌子不比她有許多無奈,柳晶說,康領導看中誰,誰還不坐著飛船撲上去。他又不是愛男人,需要找個人來打掩護。
怪不得他說不在意她的家境,其實是根本不在意她這個人。害她還暗暗竊喜很久呢,以為等到了能嫁的那個人。
她能嫁的那個人,有寬大的胸懷、豁達的性格、包容、成熟、忠誠,懂得她的好,能接受她人生如戲的母親,象山一樣,為她擋住流言緋語,給她一個不一定要很富裕可是卻很溫馨而有安全感的家。
為了他,她潔身自好,守身如玉,耐住寂寞,過得孤單,一任美好年華流逝。
“我聽你的話,自重、自愛,一步步地走過來,很努力了,可為什麽結果不是你說的那樣呢?為什麽?為什麽?”她對著紙玫瑰,泣不成聲。
紙玫瑰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裏,默默無語。
“白護士,你等的人來了嗎?”這時,大嫂推開包間的門。
“哦,她可能不來了。你給我來盤蝦仁炒飯,還有一個湯!”白雁慌忙背過身,大嫂聽到她的聲音帶點鼻音,怔了怔,帶上了門。
白雁拭去眼中的淚,小心地又把紙玫瑰包好,仍塞進包包的小袋裏。
這些年,每當覺著心裏麵很委屈,撐不下去時,她才會允許自已看一看這枝紙做的玫瑰,這枝永不會凋謝的玫瑰,這枝在她的心裏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相抵的玫瑰。紙質不太好,時間一久,顏色褪去了許多,她不敢太多用手去摸,一直很細心地保存著。
她不可以軟弱,不可以逃避,她要過得很好,因為有一個人,不管身在哪裏,離她有多遠,他總在看著她。
如果她過得不好,那個人會比她還要難過。
合上包,白雁心情平靜了一點,擦盡了淚。大嫂把飯端進來時,她臉上已看不出什麽痕跡了。
他說,小雁,不管發生多大的事,要努力地吃好、睡好,這樣才有力氣去麵對。
白雁大口大口地咽著飯,機械地喝著湯。
一些事,過去已經發生,現在正在發生,將來也許會發生,她的能力有限,不能阻止,無法猜測,那麽,先不要去下結論,慢慢看康領導唱的哪一出戲,看清了,她來寫結尾。
現在,就當是小的時候,她和他玩的“過家家“,不過,男主人換成了康領導。
吃完飯出來結賬,大嫂看著臉上顯著兩個酒窩的白雁,想剛剛一定是自已弄錯了什麽。
康劍十點多回來的,不算太晚。白雁已經睡了,餐桌上沒有象往常一樣,擺一碟洗淨的水果、一碗涼透的綠豆或者百合湯,連涼開水也沒有。
康劍悶悶地開了瓶礦泉水,草草衝了涼,上樓,進書房前,他鬼使神差地推了下臥室的門,沒猜錯,又習慣性地反鎖上了。
回書房躺下,不知怎麽,他覺著屋裏的氣氛今天有點不一樣了。中午時和白雁通電話時,她好象還很好!
第二天起床,打開門,白雁站在陽台上晾曬衣服。看著衣架上色彩明麗的女式文胸、內褲,超短的睡裙,康劍意識到他的生命裏真的融入了一個女子。
“領導,早!”晾好衣服,白雁俐落地端上早餐,同時也換好了上班衣服,還把包包裏要帶的鑰匙、錢包查看了一番。
康劍皺了下眉,早餐好象比往常簡單多了,就一碗稀飯,一片麵包。
“白雁,這是我的工資卡,你要用錢,就從這裏麵取,密碼是我身份證後麵的六位數。”康劍把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
“知道了,你放在書房的抽屜裏,我要用會去拿的。可是領導,你所有的俸祿全在這嗎?”白雁笑道,“你要是藏私房銀子,背著我做壞事,我會哭的。”
說哭,小臉就苦成一團,可憐巴巴的噘著嘴,湊到他麵前,讓他看得清清楚楚。
康劍伸手敲了下她的額頭,“都想哪去了,我有必要做那種事嗎?”
“難說呀,”白雁長睫撲閃了幾下,“要是哪天你想買個什麽禮物給我個驚喜,錢全在這,你要向商場先賒賬呀?”
“那你是鼓勵我藏私房銀子?”
“我期待驚喜,不是驚嚇哦!”白雁喝盡碗裏的稀飯,也沒擦嘴,惡作劇地在康劍手臂上咬了一口,“你要嚇我,我咬死你。”
康劍看著手臂上一排淺淺的牙印,身體本能地就有了反應,他很慶幸他現在是坐著,不然他都不知如何解釋了。
白雁嬌笑著跳起來,到玄關處換鞋,“領導,你有專車接送,我沒有,先走了,所以碗留給你洗嘍。”
“我送你。”康劍脫口而出。
“我才不要,我喜歡坐公車。公車上可以邂逅帥哥,還能裝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和帥哥……眉來眼去……BYE!”纖手輕揮,一個飛吻,閃人。
“白雁……”康劍騰地跳起,追到門外,隻聽到輕脆的笑聲從下麵傳來。
他“砰”一聲重重關上了門。
明知道她在說笑,可是他無由地,還是非常、非常的不爽。
這種不爽的心情一直持續到走進辦公室裏還沒有平複,真不知他那個老婆到底有沒為人婦的意識,不行,他得好好教育一下。
康劍拿起電話,就撥了手術室的號。
“是康助呀,到底是新婚中,如膠似漆的,一刻不見就如同三秋了,”別的護士接的電話,先打趣了會,“等下,我來喊白雁。白雁……”
“來了,來了,誰這麽討厭,我正要進手術室呢!”話筒裏傳來白雁嘟噥的聲音。康劍氣得冷哼一聲,她……她竟然嫌他?
“領導?你查崗呀!”聽出是他,白雁笑了。
康劍清了清嗓子,“今天的班車沒有誤點吧?”
“沒有呀,我還早到了十分鍾呢!”
“那……在車上有沒遇到同事和熟人?”
白雁愣了下,突然捂著嘴直樂,“領導,你何必這樣含蓄,直接問我有沒遇到帥哥好了。”
“哼!”
“我今天運氣好,前後左右都坐的是帥哥。可是前麵的帥哥沒有我家領導個子高,後麵的眉毛沒有我家領導濃,左麵的鼻子沒有我家領導挺,右麵的,哇……那位帥哥比我家領導帥太多了。”
康劍壓著的火氣騰地一下往上直竄。
“唉,可是帥歸帥,他又不把工資卡給我花,想想,我家領導其實還不算太壞,我就將就些,不對帥哥放電了。”
康劍的鼻子都快氣歪了,訓斥的話剛到嘴邊,隻聽到另一端的白雁突然輕抽一口涼氣,“冷醫……生……”
電話急急地掛了。
“康助,叢書記讓你去一趟。”康劍正在琢磨冷醫生是何許人,把他老婆嚇成那樣,簡單拿著一疊文件從外麵走了進來。
康劍擱下電話,匆匆就往叢仲山辦公室走去。叢仲山的辦公室與康劍的隻隔了一層樓,但就這幾級樓梯,有些人一輩子也爬不上去。
叢仲山很親切,讓秘書給康劍倒茶,溫和地和他一同坐到沙發上,問了幾句康雲林的身體,又扯了扯最近的環境怎麽怎麽惡劣,接著,叢仲山說起了康劍分管的舊城改造一事。
“小康,這個項目很大,麵又廣,你可要多辛苦了。大項目呢,容易出成績,但也容易出事故。有些開發商神出鬼沒,無孔不入,你提防著點,現在正是你事業關健時,不要因小失大。”
康劍看著叢仲山。叢仲山的眼光怪怪的,像是捉摸,又像是欣賞,像是關心,又像是指責。
康劍在仕途上雖然時間不長,可是對叢仲山這些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老狐狸還是有一點了解的。叢仲山明是提醒,其實一定是有人在他吹過耳邊風,告過自己的狀,他敲下警鍾,賣給自已一個大人情,也就是給了康雲林麵子。
康劍心裏一下子警覺起來,但臉上仍不露聲色。“謝謝叢書記,我會注意影響的。”
“嗯,我就是欣賞你的沉穩和能力。小康,我老了,以後這濱江就要靠你們幾個年輕人了,好好努力,我看好你。”叢仲山意味深長地笑笑,站起身,走向辦公桌,這就意味著送客了。
康劍笑笑,他才不會因為這句話而激動,他可以猜測,這話叢仲山不會隻在他麵前說。領導的藝術就在於,對誰都不會太好,對誰也不會太壞,橄欖枝抓在手中揮動,可就是不扔出來,把一個個耍得團團轉,他才會開心。
果然,剛出了叢仲山辦公室,就看到陸滌飛從隔壁的秘書室裏走了出來。
兩個人點點頭,並肩向樓梯走去。
陸滌山的辦公室在開發區,顯然是奉召過來的。
“頭找你談過了?”陸滌山先開口說話。
康劍淡淡傾了下嘴角,“也找你談過了?”不答反問。
陸滌飛聳了下肩,“我最恨那種高談闊論的政治學習,我推了又推,頭都沒答應。說你要把精力放在舊城改建上,年輕人裏沒其他人選,隻有我了。又不是出國,去省城有什麽意思。”
康劍心裏麵咯了下,他之前有聽說過有一個名額去省委黨校學習,沒想到給了陸滌飛。在官場有個定律,在提撥某人之前,一般都會出去學習鍍金下。
難道城建市長人選定下來了?
“你正好可以回去看看你爸媽,這是好事。”
“他們隻怕不想看到我。康劍,這個周未去江心島遊泳去,帶上你的小娘子,我也帶個伴,就四個人,好好地放鬆放鬆。一想到要在那悶死人的黨校關二周,我都要瘋了。怎麽樣?”
康劍遲疑了一下,“行,到時別讓秘書開車,我們單獨行動。”
“那就說定了。這次不吃海鮮,免得你家小娘子半夜起來又打電話找藥。”陸滌飛拍了拍康劍,瀟灑地下樓去了。
康劍一個人愣在了門外。上次在江心島,白雁生病了?
這個時刻,白雁正在手術室裏,俏臉上紅一下,白一下。
沒想到,休假第一天上班,就遭遇西伯利亞寒流。
“白護士,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你把手術室當成了什麽,夜總會?酒吧?打情罵俏,撒嬌賣乖。你看看,病人都躺在手術台上了,麻醉已經注射,可你在幹嗎?別看這隻是一台小手術,可是一樣事關著病人後半輩子的幸福。你重視了嗎?”
冷峰寒眸一眯,根本不給白雁講話的機會,連珠炮似的向她開炮。白皙冷削的麵容,和《暮光之城》裏那一群吸血鬼的醫生老爸有得一拚。
“有些醫療事故完全可以避免的,為什麽還會發生呢?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對病人不夠尊重沒有一點責任感的混人。如果你不喜歡這份工作,辭職好了,不要擋在這兒,自然有人可以勝任。要談情說愛,出去談,別妨礙別人的工作。”
白雁真被他吼蒙了,這人怎麽亂扣帽子,她哪一點不敬業了,就是接了她家領導一個電話而已。
“冷醫生,我想你可能所誤會了。手術前的準備工作我早就做好了,現在不過是在等待麻醉產生效果,在這期間,我接個家人的電話不是錯誤吧!”
“什麽叫錯誤?釀成惡果,無可挽回,就是錯誤,對不對?手術室的電話就給你拉家常的嗎?”冷峰冷冰冰地蹙起眉,一雙寒目足以讓天地冰凍三尺。
白雁眨眨眼,“手術室的電話是為了聯係手術情況用的,可是……”
冷峰一揮手,“沒有可是。護士長呢,給我換人。”
白雁俏臉一正,“冷醫生,你說我現在情緒不穩,不宜進手術室,那你吼了這一通後,你的情緒就很穩嗎?”
“你和我比?”冷峰嘲諷地一笑。
“有什麽不能比?你是醫生,我是護士,這是兩個不同的專業,你會做的我做不了,我會的,你也不一定能做得了。”
“是嗎?”冷峰瞪著白雁,慢悠悠地說道,“市長夫人,你想和我比,還嫩著呢!今天,我進手術室,就得換人。你進手術室,我就走人。”
白雁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
兩個人就這樣你瞪我,我瞪你,誰也不相讓。
結果當然是冷峰占了上風。
護士長從裏麵走出來,打了個圓場,讓白雁去休息室休息,護士長親自進手術室陪冷大醫生做手術。
白雁算是領教冷大醫生有多橫了,一個人坐在手術室裏,越想越氣。
手術結束時,冷峰昂著個頭,旁若無人地經過手術室。如果視線可以殺人,白雁早把他碎屍萬段了。
不一會,這事就在醫院傳了開來。柳晶第一時間上來慰問白雁,“別氣了,別氣了,就當是被狗咬了一下。”
白雁翻了個白眼,“狗咬一下,打個防疫針會好,可我現在這氣難平。”
“難平也得平,不然還能怎樣?咱們大人大量,不和他計較。反正那個男人是個怪胎,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真是可怕的男人,趾高氣揚,蠻橫無理,院長就任他胡作非為?”白雁咬牙切齒。
“有什麽辦法,他是專家,為醫院帶來可觀的效益。這個月,泌尿科的手術每天都幾台。”
“專家就了不起?”
“好了啦,今晚到我家去吃餃子,消消氣。”柳晶陪著白雁咒了幾句冷峰,心疼地撫著白雁的心口。
“你會包餃子?”白雁象看著外星人似的看著柳晶。
柳晶嗬嗬一笑,“我老公會呀!不是搬了新家嗎,他們學校的同事說要去參觀,你也去,防止他們合起夥來欺我,你到時保護我。”
白雁噗地一笑,“這世上敢欺負你的人還沒出生呢!不過,我也想去你的新家看看。”
“看完我的新家,下次去你的豪宅坐坐。”
白雁拂了下頭發,“好啊!”
下了班,柳晶就過來等白雁。白雁給康劍打了個電話,說去同事家吃飯,康劍說他人在外麵,其他沒多說。
路上,柳晶又買了些水果和熟食。
“今晚有多少人吃飯?”白雁問。
“就幾個光棍和幾個剩女,不會超過十個人,不然我們那窩也擠不下。”
柳晶的新居介於濱江一中與醫院的中間,不算遠。一幢有點陳舊的公寓房,柳晶家在三樓,二室一廳。
兩個人一進家門,柳晶的老公李澤昊已經在廚房裏忙開了,好象也不是個行家,廚房裏折騰得象個戰場,哪兒都是東西,他光著膀子紮了條圍裙,伏在麵案上,整個人象個麵人似的,正奮力作戰,效果不算明顯。
“老公。”柳晶一臉小女人的甜蜜,排除萬難地撲上去,來了個響亮的啄吻。
李澤厚抬起頭,拭了把汗,看見白雁,憨厚地一笑,“白雁來啦!你去客廳坐坐,我……我馬上就好。”
白雁抿嘴一笑,挪諭地看著他,“你確定嗎?”那麵還是團,什麽時候成皮,堆著的菜和肉什麽時候成餡,皮與餡什麽時候成餃子,還真是個未知數。不過,白雁很佩服柳晶兩口子的勇氣。
“我相信我老公一定可以。吃餃子是個標題,主要內容是參觀我們的新家,氣氛好就行。”柳晶見縫插針地猛誇老公。
“就是,就是。”李澤昊連連點頭。
“算了,我來吧!”白雁見義勇為地挽起袖子,“你把圍裙給我,柳晶收拾廚房,李老師切菜,我來擀麵皮。”不幫個忙,隻怕遲早得餓死。
“好,好!”李澤昊象看到救兵,忙不迭地解下圍裙。
柳晶討好地給白雁紮圍裙,白雁白了她一眼,“我現在終於知道你所謂的保護是什麽意思了?”
柳晶耍賴地抱著白雁,“我就知道雁疼我,雁最最好了!”
“少拍馬屁,做事。”白雁喝道。
柳晶與李澤昊乖乖地聽從。人多力量大,不一會,皮子成疊,餡在盆中,三人端到客廳裏,邊包餃子邊看電視。
有人敲門。
李澤昊跳了起來,過去開門。柳晶和白雁也站起身迎客。
一群男女呼啦一下子擁進屋內,二室一廳中立刻感到擁擠不堪了。李澤昊把男同事領到陽台上裏吃水果、嗑瓜子、抽煙,有幾個女同事自告奮勇留下來幫忙包餃子。
大門敞開著,柳晶過去掩門,李澤昊攔道,“別忙,伊桐桐還沒上來呢!”
“來啦,來啦!”一聲俏麗的嗓音,一個長發美女從外麵走了進來。
蓬畢生輝,柳晶看著美女,暗暗歎道。
冤家路窄,白雁看著美女,好笑地閉了閉眼。
“這是我們學校的美術老師伊桐桐,也是我們學校的校花。”李澤昊笑著介紹。
伊桐桐儀態萬方地微笑,抬起頭,正好看到白雁,一怔,微笑變成了一縷輕諷,“你們好!”語氣與神態,都如同是高高在上的一位公主,對著仰視她的民眾,表現得很親和。
人多了,客廳得讓出來給同事們打牌,餃子戰場又移向廚房。
“老公,什麽叫校花?”柳晶關上廚房的門,突然扭過身,對著李澤昊橫眉冷目,“你看看你剛剛介紹時,笑得那個樣,好象沾了蜂蜜似的。”
李澤昊舉起手,“老婆明鑒,你老公對你忠心耿耿,忠誠不二。我那不是媚笑,而是禮貌地微笑。”
“你保證你就沒對那校花YY過?”
“沒有,沒有!我有老婆有房子,很幸福,很知足,很珍惜,我從不做吃著碗裏想著鍋裏的事。不過,老婆,你別杞人憂天,人家伊老師是有主的花。”
含笑聽戲包餃子的白雁抬起了頭。
“伊老師有一個非常優秀的男友,很愛她,不是送衣服,就是買花,買首飾,前幾天還給她買了套房子,就在那華興大飯店旁邊,很昂貴的歐式公寓。”
“你妒忌了?”柳晶惡狠狠地在問。
“我沒有……”
白雁耳中嗡嗡作響,她突然覺得很煩,忍不住大喝一聲,“你們有完沒完,到底要不要包餃子?”
柳晶與李澤昊麵麵相覷,膽怯地看著她,弱弱地說:“對不起,我們錯了。”
命運多折的餃子,終於在一雙雙期待的目光中,粉墨登場了。
白雁的手藝真不是蓋的,皮薄,餡多,味鮮。一個個餃子象小胖豬似地躺在藍花底的盤子中,光看那色相就夠讓人口水三千丈。一幫吃膩食堂的光棍和剩女,風卷殘雲般,把幾大盤餃子一掃而光,柳晶買回來的幾碟子熟食也所餘無幾。
忙了一晚上的柳晶與白雁,從廚房出來喘口氣,看著這幅壯觀的場麵,震撼、失語。
這是哪座山上下來的大俠們?
吃完,男人們留下繼續打牌、神侃,女人們圍著個電視,邊看邊議論著湖南台正在播放的那個《醜女無敵》。
“各位慢慢玩,我先走,我家老公有門規,十點前不到家,就要追殺過來。”白雁笑著向眾人打招呼。
“白護士不僅是賢妻,還是個乖寶寶呢!”眾人打趣。
“過獎,過獎!”白雁跨出大門,柳晶追在後麵要送,她扭過頭,指著廚房裏堆著的碗碗碟碟,“小姐,咱們就各顧各吧!”
柳晶大笑,“路上小心哦!”
白雁揮揮手,剛下了樓梯,沒走幾步路,就聽到後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俏皮地挑了挑眉梢。
在與白慕梅共同生活的二十多年裏,她什麽怪事沒見過,什麽能人沒看過,她早就練出了一身處變不驚的絕技。
伊桐桐這隻算小兒科。
“白雁。”伊桐桐有些氣喘地追了上來。這一晚上,她一直都在偷瞄白雁,可惜白雁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廚房裏忙著。
白雁佯裝意外地回過頭,“哦,伊老師,你也回去了?”
“嗯。不想玩,沒什麽意思。”伊桐桐探究地打量著白雁,正看是平靜,側看是寧靜,她心底裏不禁泛起了嘀咕:這個女人要麽是城府極深,要麽就是一傻子。
白雁又轉過身,兩個人並排往小區外麵的馬路邊的站台走去。
時間不算早也不算晚,九點多一點,但無論是班車還是出租車,已經不太多了。
“白雁,想不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伊桐桐清清喉嚨,開門見山,當然,這也是一種不把對方放在眼中的自信。“你還好嗎?”
“你希望我是好還是不好?”白雁一直覺得自已是個足球天才,傳球的技術相當地高,她淡然回眸。
伊桐桐到也沉得住氣,笑得很典雅,很有涵養,“其實你不說,我也能想象。”她無限同情地唏噓,“現在,你該後悔了吧!”
“後悔什麽?”路燈下,白雁一臉的純蠢。
“康劍愛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充其量隻是他利用的一個工具,很快就會失去價值。被冷落的感覺好受嗎?”
“伊老師,你妒忌人也不帶這樣尖刻吧!其實我嫁給康劍,是讓很多人羨慕的。不過別人一般都含蓄地把情緒掩藏起來,象你這樣外露的還真沒有。我很享受現在的婚姻生活,嗬嗬,好虛榮地講,做個官太太的感覺真好!”白雁避重就輕。
伊桐桐的情緒輕易地就被白雁慢悠悠的話語撩撥得激昂起來,“這隻是暫時的,何況你也隻落個表麵上的榮光,康劍的心並不在你身上,你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可憐蟲。”
白雁恬美地笑了,“伊老師,如果我算可憐,那虎視眈眈我這個康劍老婆身份的人不是更可憐了?你要說別人的婚姻是暫時的,我可以試著去理解。但我與康劍的婚姻,卻一定會天長地久。康劍是什麽人?現在的濱江市市長助理,馬上要競選城建市長,以後會到省裏的部委辦局任職,前程無限遠大,可是在隻要他鬧個什麽緋聞或者後院起個火,那麽他的前程就此黯淡,說不定還會中途夭折。你若真是康劍的什麽好朋友,那就該知道康劍是聰明的、果斷的、理智的、沉穩的,他不會幼稚地去玩過家家,偶爾玩玩有可能。假設他愛的人是你,可是他的妻子卻永遠是我。在男人的心裏,事業從來都是大於情感,”
說完,白雁包容大度地揚起下巴,兩個小酒窩一閃一閃。
伊桐桐自信滿滿的氣焰就象淋了一場凍雨,瞬刻,了無痕跡,麗容一會青一會白。不能不說,白雁的話象一把尖刀戳進了她的軟肋,她已潰不成軍。
很久很久前,康劍說過,除了婚姻,其他什麽都能給她。
可是,她其他的都不想要,她隻要婚姻。
他們相愛,分手,再相遇,愛火重燃,結果還是沒有改變。
“別管康劍為什麽娶我,娶了就是娶了,這是事實。也許你和他真的曾經有過什麽往事,可惜有情人總是不能成眷屬,我隻能對你表示同情。”白雁攤開雙手,無能為力地一笑,心裏麵也是一酸,自己何嚐不也是這樣嗎?
相愛,是一列疾行的火車,可是卻有兩個終點,一個是婚姻,一個是分手。在婚姻那個站台上下車的旅客很少很少,而分手的那個站台上卻擠滿了一張張傷心的麵孔。
“你想知道康劍他有多愛我嗎?”伊桐桐疼得腦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反擊。
白雁接招,“想呀!”
“不談以前,就說現在。你們結婚不過一周,他有二個晚上是陪著我的,還有一個下午,我們就在房間裏喝著咖啡,聽著音樂,聊我們喜愛的話題。這種現象,你怎麽解釋?”
唉,白雁歎了口氣,“伊老師難怪你要學美術,數學一定不好!一周有七天呢,你這樣子一說,還是陪我多些!”
伊桐桐看著白雁,又一次為她的驚人之語瞠目結舌。
“即使這樣,我……還是要愛康劍,不管有沒有結局。”伊桐桐斬釘截鐵地說道。
白雁點點頭,看到一輛出租車駛了過來,她舉起了手,“嗯!愛沒有錯,愛吧,我同意!哦,車來了,我先走,康劍在家一定等急了!”
伊桐桐幹瞪眼,看著白雁揚長而去,她……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呢,那個女人怎麽可以走?明明康劍根本一點都不愛她,可是卻和她在同一屋簷下,真的好恨!
她捂著臉,慢慢蹲下來,哭了個唏哩嘩啦。
上了車的白雁疲倦地看著窗後,夜風微涼,吹亂了一頭長發,吹皺了一田的心思。伊桐桐哭了,她不自覺地抬手拭臉,自已的臉是幹幹的。
嘴角邊浮出一絲自嘲,能哭得出來,其實不算太痛。真正的痛是沒有眼淚的,隻聽到心碎裂的斷響,悲絕象潮水從腳漫到頭頂,想呼救卻叫不出聲。
等了這麽多年,就是想等一份從一而終的婚姻,沒想到老天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
其實,對康劍也不算有多深愛,隻是覺得很失望,很失望……站在自家公寓的樓下,白雁有一刻想跳上車,隨便去哪都好。
去哪呢?
她還是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步拾級向上。
白雁,從來就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
奇怪,大門怎麽半開著?白雁愣住了。
“白雁,不認得家了嗎?”康劍把門拉大,穿著一身沙灘式的中褲和T恤,看上去很顯年輕。
這身衣服是她買給他的,白雁抬起眼,看著一臉興師問罪的康劍,突然想笑。
伊桐桐嘴巴裏深愛著她的男人,卻在為自已等門,這樣的愛真是好諷刺,或者說康領導愛很廣,外麵彩旗飄搖,家裏紅旗不倒。
優秀的人,在哪個領域,都是傑出的。
真想關心地問一聲:領導,你累嗎?
“領導,你在等我嗎?”白雁脫去腳上的高跟鞋,把自已扔進了沙發裏,嬌嬌地說,“我好累哦!”
康劍象尊天神站在她麵前,眉頭蹙起,“怎麽玩到現在才回來,都十點了!”
“唉,沒辦法,被一位美女拉著說了幾句話。領導,我要喝那個。”白雁眼尖,一下看到桌上居然有榨好的果汁。
今晚,天降紅雨哦,康領導洗手做羹湯,真令人感動。
康劍皺著眉頭給她倒了一杯果汁,“有什麽好聊的,也不看時間。你……慢點,沒人和你搶。”他伸出指頭,刮去她嘴角喝漏出的一滴果汁。
“我……渴呀!”白雁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果汁,“領導,你是不是在擔心我?”
康劍臉上的肌肉一痙攣,別扭地瞪了她一眼,“那個冷醫生是誰?”
白雁一揮手,“一股西伯利亞寒流,心理變態的偏執狂,不要提他,說了我來氣。領導,要是我和別人打起來,你會不會幫我?”
康劍接過她手中的杯子,“你會打架?”
“會呀,我小時候可是把男生都打得哭起來的。”
“你這麽厲害,還需要我幫?”
白雁咧了下嘴,“那……如果我和你媽媽一同掉到河裏,你會先救誰?告訴你,我可是不會遊泳的。”這可是古往今來,老婆對老公們的一條必考題。
沒想到,康劍突地站了起來,麵色陰沉,譏諷地看著她,一語不發,渾身如裹上了一層防護罩。
這題不難,先救誰都可以,好歹給個答案呀!白雁不解地眨眨眼。
“不會遊泳,這個周末去江心島,我教你。”康劍扔下一句話,轉身上樓。
書房門“砰”一聲關上,震得樓下的白雁打了個冷戰。
教她遊泳,這意思就是一旦落水,她得好好保重,自力更生,他要顧他媽媽?白雁捉挾地一笑,早說呀,這乃是人之常情,誰的心裏麵,不是母親最重。
哦,她不是。
如果白慕梅落水,如果她會遊泳,她隻會努力往岸上遊去,不會擔心白慕梅一點點,因為會有一船的男人搶著跳下去救白慕梅。
她在白慕梅心中的位置,也絕不會比一件昂貴而又時尚的大衣重多少。
小的時候,白慕梅帶她到鄉下外婆家過年。外婆家還是那種燒柴火的老灶,白慕梅坐在火灶前,外婆在灶上蒸饅頭,她在外麵穀場上玩。
“要不是月份大,引產會影響生命,我就不會生下她了。偏偏還是個丫頭,送人都沒人要。象個包袱似的,不知道哪天能甩掉。”
火灶裏的火光映著白慕梅嬌麗的容顏,有白有紅,如三月的桃花一般。
外婆說什麽,她沒聽見。她對著遠處蒼茫的田野,一個人咯咯地笑著。
一滴水珠不安份地滑下臉腮,白雁彈去,站起身,別亂想了,洗洗睡吧,明天會是嶄新的一天。
周末這天,天氣很好,國家和人民也很好,報紙和網絡上也沒有出現災難和戰爭這兩個字眼,天下太平,白雁的心情也不錯。一大早起床收拾行李,這次不比上次去江心島,那次是冬天,可以湊合一夜,現在可是入了夏,康劍說要在那邊住兩晚,該帶的一樣都不能少。
換洗的衣裙、梳洗用品、睡衣、拖鞋,白雁一樣樣查點著,然後開始裝包。包底已經預先裝進了一件兩截式的泳衣:上半身鮮黃豹紋吊帶,下身天藍三角褲外護同色短裙。
這件泳衣是昨天下班時,和柳晶去體育用品商店買的。當柳晶看到她走向泳裝櫃台時,眼瞪得象銅鈴,“雁,我不敢笑太大聲,你確定你要買這個東東嗎?”
白雁懶得理她,挑了幾件泳衣,拿到鏡子前,前前後後的比畫著。
“雁,以前我們去遊泳池、冰場,你一直都是堅持做壁花的。你這麽大把年紀,才開始學遊泳,勇氣值得敬佩,告訴我,動力來自哪裏?”
“我家領導。”白雁笑眯眯地讓店員把看中的泳衣裝袋。
“他想看著你穿著泳衣在浴缸裏潛泳?”
白雁斜睨著她,笑而不答。
“還是你已經產生危機感,想著法子鎖住你家領導,有敵情?”柳晶對男歡女愛的事一向敏感,一說出口,自已就覺得有幾份可能,“老天,除了我家李老師,男人還真沒有一個好東西。”
付款的白雁慢條斯理地回過頭,“那女人就全是好東西了?”
“至少我和你是呀!”
白雁輕笑,“男人偷情,不是跟女人偷嗎?男人在外養二奶,二奶難道是男人?小三呀,情人啦,哪個不是女人?男歡女愛,都是你情我願。如果女人夠好,閃一閃讓一讓,義正詞嚴鐵骨錚錚,男人想壞也壞不了?所以不要遇到事,就全把責任推給男人,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雁,你別給我講這些。你家領導到底有沒情況?”
“你看呢?”白雁拉著柳晶出了體育用品商店。
柳晶苦思冥想半天,覺著不象。兩人走得有點渴,在路邊買了兩杯冰茶,剛湊到嘴邊,柳晶突然用胳膊肘撞了白雁一下,“喂,看那邊!”
“哪邊?”白雁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上次那個三千絲裏修頭發的孔雀毛。”柳晶對著站在一家賣化妝品的商店前的男女挪了下嘴。女人頭發五顏六色,瘦如爛民;男人禿著個頂,腆著個大肚子,象懷了六月的身孕。兩人的外型已經夠搶眼了,還旁若無人地摟在一起,合吃一支冰淇淋,引得路人紛紛回頭。
白雁呼吸象窒在嗓子口,臉脹得通紅。“明星!”她走了過去。
商明星瞟了她一眼,哦了一聲,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男人到是對白雁來了興趣,“小商,你朋友?”一對象綠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圍著白雁轉個不停/“不是。”商明星看都沒看白雁。
“明星,你過來。”白雁著急地上前拉她的手。
“別碰我。”商明星火了,象沾上什麽病毒似的甩開白雁,“你要幹嗎?告訴你,別想從我這裏打聽到我哥的事。”
“我不是。明星,你這樣子,明天看到會難過的。”
“呸,”商明星鬆開了男人,手往腰間一插,對著白雁就罵開了,“你也配說這話,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已。你以為你夾著尾巴,就是個人了嗎?你就是跳到長江裏,泡到發白,狐狸就是狐狸,雜種就是雜種……”
“喂,你這人怎麽這樣說話?”柳晶聽不下去,從後麵衝了過來,“你看看這個男人,做你爸爸都差不多,別給我抬出愛情那樣的幌子,一看,你就不是個好鳥,白雁這是……你拉我幹嗎?”
“走吧,柳晶。”白雁無力地看了看商明星,“不要再說了。對不起,明星。”
“我還沒說完呢?”柳晶氣不過,用眼神狠狠地瞪著商明星。
商明星臉臭成大便似的,鼻子裏直冒煙,男人也不安慰她,一雙小眼追著白雁。
“是我不好,明星比我還大三歲呢,她知道自已在做什麽。我當著她的朋友這樣子說她,她有多難堪。”
“可是她羞辱你呀!”
“那算什麽,我當沒聽到就行了。”白雁吐了口長氣,苦澀地傾了傾嘴角,“這下子,明星更恨我了。”
“雁,你家是不是和她家有世仇?她罵你的話好毒。”
白雁笑笑,沒事人似的,把冰茶喝完,和柳晶道了別。
其實商明星這些話與商明星媽媽罵的比起來,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商明星的媽媽簡直就是一個語言天才,她罵起人來,聲情俱茂,有張有弛,有外來的語言,也有自創的,時間跨度,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子孫孫,真正的無人匹敵。
可是這樣的媽媽卻生了一個斯文禮貌的兒子,雲縣的人都懷疑商明天會不會是她抱錯的。
上次明星說明天五月回來結婚,現在都六月了,不知回來了沒有?
如果回來,他一定會過來看她,她要怎樣向他打招呼?
“嗨,明天,好久不見,你好嗎?”
“明天,你看我現在很幸福,嫁得也很好。你該放心了吧!”
“明天……”
“白雁!”臥室的門“砰”一聲開了,康劍走了進來,她臉上恍惚的笑意還沒散去,“呃?”
“你收拾好了嗎?”康劍肩上背著一隻黑色的挎包。
白雁拉上行李包拉鏈,戴上米色的寬簷涼帽,低頭看了看身上象牙白色的亞麻布連衣裙,“領導,好不好看?”
康劍喉結聳了幾聳,拎起她的包,“出發吧,還得去給你買點別的東西。”
“領導,你好小氣,誇獎我一下都不肯。”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頭,扯住他的衣角,一同下樓。
“嗯。”走在前麵的康劍低不可聞地吐出一個字。
白雁從旁邊湊過去,“這一聲嗯,是認同我好看,還是認同你小氣?”自從那天晚上,為了那一道關於先救誰的必考題,康劍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氣,之後,家裏的氣氛就很微妙,他大部分時間都是板著個臉,不管她怎麽逗他,他連個笑容都沒有。可是有好幾次,她發現,兩個人一同呆在客廳或者餐廳時,她一看向別處,他就悄悄地看她,眼神糾結、矛盾、茫然,象個迷路的孩子,弄得她很困惑。
康劍才不上當,一臉嚴肅地提醒道:“把門鎖好。”
“領導,你這口氣怎麽象命令秘書似的,我可是你親親老婆。老婆娶回來是疼的,可不是訓的。”白雁搶在他前麵衝出門,理直氣壯,“誰後出來的,誰鎖門,垃圾誰倒。”
她把順便帶下去的垃圾袋往他手中一塞,優哉遊哉地晃著兩手下樓。
他肩上背著包,左手上拎著包,右手上是垃圾袋,還得騰手從包裏翻出鑰匙鎖門,這……這公理何在?他應該氣得大吼三聲,把她叫上來,好好訓斥一通,可是他的嘴角卻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十點鍾,兩人從小區出發,康劍自已開的車。車停在江邊一家酒店裏,店老板認識康劍,兩人打了招呼,老板讓服務員找了塊遮雨布,把車遮得嚴嚴實實。
自跨江大橋開通後,濱江市在江邊建了個水上樂園,時已入夏,又逢周六,江岸上到處是人,亂哄哄的。有幾個時尚的女孩穿著泳裝笑著經過,自豪地向世上展示著魔鬼般的身材。
康劍帶著白雁,又去買了泳帽、泳鏡和泳圈。選泳帽的時候,白雁本來要挑一頂深灰色的,康劍說不好,幫她挑了頂玫瑰紅。
“太豔了。”白雁說。
“就是要豔的,這樣子我才能一眼看到你。”康劍堅持,付了錢,兩人出來往碼頭走去。
江風很大,把兩人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說話都要提高音量。
“領導,其實你也很關心我呀!”白雁拿著泳帽,笑得鬼鬼的,“隻是你是個悶騷的人,不擅於語言表達。”
康劍俊容一僵,這話是褒還是貶?
“我想過了,以後隻要不和你媽媽一同在河邊走,如果遇到什麽狀況,領導你會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康劍嘴巴都歪了。
“領導,我可以提個意見嗎?”
康劍無力地扭過頭。
白雁兩手擱在他肩上,柔聲輕喃:“如果你愛我、想我、疼我,請用中文表達。我是聰明呀,能猜出領導的心思。可是親耳聽到領導磁性的嗓音,沙啞著,對我說,效果不同的。我不介意你天天說呀!好不好啦?”
康劍仰起頭,藍天、白雲、豔日,這樣的天氣,出門好象不是太佳的選擇。因為他此刻,心頭湧起一股衝動,想象從前一般,用狠狠的熱吻堵住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
“陸滌飛到了。”許久,他才鎮定地說道。
“不理你了。”白雁搶過他手中的包,故意裝出受傷的樣。一隻大手從身後伸過來,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過頭,在康劍鎮定自若的表麵下察覺到一絲顫栗,心突地咯了一下,她撒嬌地靠上去,吻了下他的臉頰,“好啦,你別緊張,我不提要求了。”
康劍扣著她的手一返,改成十指緊扣。
“幹嗎呢,眉目傳情?”陸滌飛站在汽艇上,看著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總不下來,皺起了眉頭。他的身邊站著一位高挑的女子,肩削、臂長,腰細,胯寬,腿直,象模特兒一樣。
康劍俊容一紅,牽著白雁下來。
“嗨,康劍。”女子笑著招呼,唇角微微上翹,不住地打量著白雁。
“嗯,小西!”康劍淡淡點了下頭。
“這位想必是你家小丫頭了?”女子回眸,和陸滌飛交換了下眼神。
白雁覺得女子的氣質大氣、高貴,心想這陸滌飛豔福真不淺,娶了個這麽美的老婆。
汽艇開動時,她忍不住把這話在康劍耳邊悄悄感歎了下。
“這不是他老婆。”康劍笑了。
“……”白雁張大嘴,光天化日下,陸書記敢公然帶著女友出來晃悠?忒膽大了吧!
“小西和我們是一個院長大的,爸爸也在省委工作。陸滌飛前幾天離婚了。”康劍看穿她的心思,笑意更濃了。“喂,看到蛀牙了。”
白雁猛吸一口江風,忙閉上嘴。
“我又沒蛀牙。領導,其實你當初選擇一定也挺多的,你最後情定於我,是不是因為我普通,這樣子貼近民眾,顯得很有親和力?”
康劍臉上的笑,象被江風吹走了。他把臉側過去,看著汽艇緩緩停向江心島碼頭。
“下船吧!”他把手伸向白雁。
白雁抓住,六月的火陽下,康領導的手指清涼如水。
和鬧哄哄的水上樂園相比,江心島的休閑中心顯得有些冷清,再加上陸大公子又特地關照過,說這兩天內部裝修,不接待處級以下官員。除了五六個工作人員,這島現在就等於是他們幾個的私人島嶼。用陸滌飛的話說,你就是光著身子在外麵遛達,也不礙風化。
他們沒有住進上次的套房。在休閑中心的後園,有一幢白色的三層樓的小別墅,這是濱江市委接待貴賓用的,平常都鎖著。今天大門敞開,歡迎四位貴賓的光臨。
別墅的旁邊,是休閑中心的健身房,健身房的外麵就是遊泳池,清澈的池水一層一層地拍打著池岸,在陽光的直射下泛著金光。
“這池子施工的圖紙是比照國家遊泳館的,遊起來特別的帶勁。”陸滌飛神采飛揚地為白雁介紹,語氣裏有一股東道主的熱情。
白雁咽了咽口水,慶幸自已剛剛沒有說出她原以為是到長江裏麵遊泳呢!
再轉身俯視著下麵奔騰不息的江水,一浪一浪的撞擊著島上的岩石,每一次衝擊之後,岩石周邊都有小瀑布層層落下,如雪白的裙邊。水落下的聲音也是有規律的,由強至弱,由重至輕。然後,下一個浪頭衝過來,再下一個。
長江,光看就覺著氣勢澎湃,如果身在其中,隻怕猶如一片落葉般,不知飄向何處了。唉,自已還真是一隻井底之蛙。
康劍與白雁住了東樓,陸滌飛與小西住了西樓,白雁穿過客廳,走進裏麵的臥室,迎麵就是一張雙人大床,她回過頭看了下西樓,好象布置和這裏差不多,不禁笑了,陸滌飛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流氓。
天氣熱,四人在屋子裏呆到黃昏時分才下去遊泳。白雁在洗手間裏換的泳衣,出來時,康劍已經換好了,她感覺他的目光象一把柔柔的毛刷子,輕輕地從她身上掠過。輕便是輕,掠便是掠,毛刷子卻也真的是長,它跟隨著她的每一寸皮膚,似乎想把每個毛孔都紮深,紮透。
“你……再看,我就……”白雁害羞地衝上去,雙手捂住他的眼睛。
康劍緩緩伸出手,環住她的腰,偏偏就那腰身部位是裸著的。溫熱的手指貼著她圓潤輕盈的曲線,康劍本能的心一蕩,身子向前一傾,兩人之間密密實實,“就不怎樣?”他對著她小巧的耳朵吹著熱氣。
記得在《亂世佳人》裏,白瑞德和赫斯佳坐船在海裏航行,船被海浪打翻,兩人隨著海浪飄到了一個孤島上,在醒來的那一刻,四目相對,他們的眼中沒有過節,沒有恩怨,隻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和掩藏得太久太久的對彼此的深愛。
這也是一座孤島,他不是康劍,她不是白雁。他是一個丈夫,她是他的妻子。腦中所有的雜念全部洗淨,他的心裏隻有一念頭:緊緊地抱著她,不鬆手,不鬆手……他再也不想抑製自己,身心鬆弛,任滾燙的熱量從腳底升起,匯聚在身體的某一點,這點直抵她的綿軟,渴求著她來融化他的堅硬。
“就不理你了。”白雁笑出聲來,一把推開他,扛著泳圈,如一隻躲避風頭的蝶,飛快地跑向樓下。在淺水區,她小心地臥下身子,再也不肯站起來了。
池水暖暖的,輕輕地擊打在她身上,如一隻巨掌在溫和地為她按摩,小臉酡紅如霞,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過了好一會,康劍才從樓上下來。白雁沒有勇氣抬起頭,拍打著水嬉鬧。
“過來,我教你遊泳。”康劍跳下池,象尾魚似的遊到她身邊。
“我就呆這兒。”她孩子氣般緊抓著身邊的扶梯,不肯就犯。
康劍輕笑,耐心十足,“不要怕,我會緊緊托著你的。”
問題現在就是怕他托呀,他不知道他的有股什麽魔力,一擱在她身上,她就會顫抖,一下子象失去了一切行為能力,呼吸緊促,雙腿發軟。
“我……先適應一下水溫,你別管我。”她躲閃著他的目光,可是他帶給她的無形壓力依然存在,她好象快堅持不住了。
聽到陸滌飛與小西的腳步聲,她象看到親人似的笑逐顏開。
小西穿了件比基尼,健康的肌膚在落日下閃著悅目的光澤。陸滌飛的身材也不錯,雙肩魁梧,皮膚黝黑,泳鏡一罩,很酷的樣子。他一看到白雁趴在淺水區,旁邊還漂著遊泳圈,很不厚道地放聲嘲笑。
“小丫頭,你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好了,好了,一邊呆著呀,康劍,來,我們給小丫頭做個示範。”
他向康劍招招手,康劍過去。小西充當了發令員,兩個人“嗖”地一下,如兩尾魚躍入了池水中,一會兒自由泳,一會兒蛙泳,一會兒仰泳,直看得白雁瞠目結舌。
“他們兩個中學時都是省遊泳隊的,正兒巴經練過,不然哪有現在的體型。”小西遊到白雁身邊,笑道,“我教你遊泳吧!”
白雁道謝,“你們以前就玩得很好嗎?”
“沒有,雖然是一個院子裏的,可滌飛活躍,康劍古板,我是個女生,玩不到一起。”小西出身優裕,人又漂亮,沒受過什麽挫折,一點城府都沒有,想到哪說到哪,“聽滌飛說康劍娶了你,我真嚇一跳。依李阿姨那性子,我們都以為康劍得娶一個公主呢。”
“我婆婆她很挑剔嗎?咳,咳……”白雁捏著鼻子,剛悶進水裏,就嗆了一口。
“你……沒見過?”
“她身體不好,在北京呢!她得的是什麽病?”
小西又給白雁做了一次示範,“那病二十多年了,你……以後見到她就知道了。哇,康劍又贏啦!”
小西抹了把臉,眼瞪得大大的。康劍與陸滌飛一前一後躍上岸,兩個人拿著毛巾擦拭著身子。
“陸滌飛輸過很多次嗎?”白雁問道。
“他就沒贏過康劍,除了換女友,他爸爸經常這樣訓他的。”小西隔空對著陸滌飛扮了個鬼臉。
白雁很詫異小西的態度,即然她知道陸滌飛是什麽樣的人,那她是本著什麽樣的心態和他交往呢?
陸滌飛聳聳肩,扔給康劍一瓶礦泉水,兩個人對躺在靠背椅上,放鬆地敞開雙腿,“唉,以前隻輸你半個身子,今天輸了你一個身子,體力真是退步不少。”
康劍的目光遠遠近近地看著白雁在水裏努力拍打著,可就是前進不了,不禁莞爾,“我就是僥幸而已。”
“你都僥幸了十多年。”陸滌飛咧了下嘴,“在遊泳上,我甘拜下風。”
康劍揚了下眉,“下任城建市長,叢書記心裏麵好象已經有人選了。”
“誰?”
康劍意味深長地一笑,“還能有誰?”
陸滌飛眼中閃過一絲訝然,把濕漉漉的頭發往後梳了梳,“你別空穴來風了。你現在就管著這攤子,到時隻是走下程序。我隻不過是拉出來給你做陪襯的,說真的,我都有點想調回省城了。你在這裏有個小丫頭,我有什麽?”
“你想要什麽沒有。你這次和小西是來真的嗎?”
“我願娶,小西還不一定肯嫁呢!她可不願做個三歲丫頭的後媽。”
“蕊蕊還在上海?”
“沒有,給她外公帶去澳洲了。”陸滌飛無奈地仰起頭,“擺明了就是不讓我們父女見麵,當然,我先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她媽媽也正在辦移民手續,估計下個月就過去了。”
康劍輕輕點了點頭,看到白雁又嗆了幾口水,趴在池岸邊咳得都喘不過氣來,“這個笨瓜,一點技巧不講,隻知蠻幹,有什麽用。”他放下水瓶,拿著條大毛巾走過去。
陸滌飛玩味地歪著嘴角,眼眯成了一條線。
白雁被康劍從水裏揪了出來,包在一條大毛巾裏,“被你打敗了,再這樣下去,你晚飯就全灌水得了。”
白雁噘著個嘴,筋疲力盡地癱坐著椅中,“我沒說過我要學,是你硬拉我來的。”
“這樣子還是我錯了?”康劍好氣又好笑。
“本來就是。”白雁倦倦地擺擺手,“我寧可溺水而亡,絕不再沾水半滴。”
“真是好大的出息。”康劍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
“可是你喜歡呀!”白雁迎視著他,暮色裏,眸子亮如星辰。
康劍凝視她的目光晃蕩了幾下,定住了。
“滌飛,下來陪我遊泳。”小西在池子裏叫道。
“我累了,不想動。康劍,你下去陪她遊個幾圈吧!”陸滌飛說。
“好!”康劍給白雁拿了瓶水,又跳進了池裏。
陸滌飛挪了個椅子,離白雁近了點。“小丫頭,我好象低估了你對他的影響力。”眼風掃向池中的康劍。
白雁小口小口地喝水,滿臉帶笑,“哪裏,哪裏!我好象還沒恭喜陸書記重獲自由之身呢!”
“這件事不值得恭喜的。”陸滌飛看著白雁,象丈母娘看女婿似的。
白雁拿下水瓶,心裏麵發毛,“陸書記,你對我有何感想?”
晚上,四人沒去餐廳吃飯,工作人員在別墅的露台上擺了幾張靠背椅和一張餐桌,吃燒烤,喝啤酒。
天氣真好,星空燦爛,江風習習,特別涼爽愜意。
燒烤的內容居然還有烤紅薯,烤玉米,這可幫小西給樂壞了,吃了一個又一個,白雁一點兒都也沒碰,小西問她為什麽不吃,她窩在椅子中,神遊太空似的,說太累了。
啤酒一杯杯倒上,康劍與陸滌飛對飲,小西酒量也不錯。康劍給白雁烤了一盤肉,蘸了醬,她接過,意思似的吃了一支,就扭過頭去。
康劍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暗夜。
隨意擱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康劍低頭一看,匆匆下去了。這一去,就足足有了半個多小時。陸滌飛對著白雁玩味地一笑,與小西天南海北地聊、打情罵俏。
白雁頭擱在椅背上,象在想心思,又象是睡著了。
“小西,你拿張網下去撈撈,看看康劍是不是掉江裏去了?”一刻鍾後,陸滌飛說道。
小西笑笑,掃了白雁一眼,噠噠地拖著鞋下樓去了。
“來杯啤酒吧!”陸滌飛給白雁到了杯啤酒。
“不會。”白雁有氣無力地搖了搖手。
“可以學,什麽不是學的?”
“不想學。什麽都值得學嗎?”
“當然,我絕對是一個好老師。”陸滌飛邪氣地勾起一抹笑,“這次江心島之行,完全是為你安排的。這是我們第二次約會,你可以問一個問題。下次想問,得半個月後了,我要去省城學習。”傍晚在遊泳池邊,本來想聊的,可惜康劍不放心白雁,遊了個來回,就上了岸,兩人的談話不得不打住。
“你為什麽離婚?”白雁冷不丁地問道。
陸滌飛聳聳眉,“你確定要放棄自已機會嗎?”
白雁點點頭。
“我們是利益婚姻,現在目的雙方都達到,再沒有價值可榨取,於是放手,各尋一方天空。”陸滌飛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不是說從政的人不可以後院起火,你這樣不是自砸前程嗎?”
陸滌飛哈哈大笑,“共產黨不允許三妻四妾,可還是是尊重婚姻自由的。隻要不是因為花邊新聞而離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陸書記還真能鑽道德空子,聰明。”白雁坐直了身子。“離婚原來是這麽簡單呀!”
“不然你以為?”
“我以為是逼不得已的選擇。結婚,是想和一個人相依相偎,長長久久地過下去,組成一個家,生一個孩子,有血濃於水的親情,任何器物都不能分割。你怎麽舍得離婚呢?”
“呃?”這是什麽謬論?陸滌飛搖搖頭,他聽錯了不成?“緣份到頭,就分了唄!我為人很坦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象某些人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目的,而假裝做出深情款款的樣。”
“不,你不會比那種人好到哪裏去?你這樣子,不是個懦夫,就是個混蛋。”白雁似笑非笑,語氣卻認了真。
陸滌飛目瞪口呆,不住地吞咽著口水,“小丫頭,你能講得具體些嗎?”
“說你是懦夫,你根本沒有勇氣做一個合格的丈夫,或者是稱職的父親,你怕家庭束縛住你,從而失去你遊戲人間的機會,你更怕擔起責任,所以你不敢娶一個你喜歡的人,這樣你想走就走,不會有一些牽掛。說你是混蛋,你明明有妻有子,可是你照樣在外麵聲色犬馬,自以為風流瀟灑。如果真的是利益婚姻,為什麽要生孩子?你們是成人,拍拍屁股走人,孩子呢?他沒有權利選擇父母的,他有什麽錯,要攤上你們這樣的父母,為什麽會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也許你會說孩子不會少人疼,物質上會很優裕,這些能和父母的愛相比嗎?陸書記,你知道什麽是家嗎?你疲憊時依靠的一副肩,深夜歸來時的一盞燈光,你挫折時一句鼓勵的話,你想哭時遞過來的一條紙巾,你得意時站在遠處的背影……”白雁突然喉間一哽,眼眶紅了,她掩飾地端起杯子,忘了是啤酒,不禁露出一臉的痛苦。
陸滌飛沒有笑,怔怔地盯著白雁,象第一次認識似的,“是因為你從小沒有父親,所以你才會有這樣的感悟嗎?其實我想到我的女兒,我的心也是心痛欲裂。”
“你的心是一顆優質心,恢複的功能很強。”白雁把一口啤酒生生咽下,譏誚地一笑。
“小丫頭,別用你的人生觀來看待別人,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是不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康劍,其實你的心裏早已如明鏡一般?”
白雁整個身子又縮進了椅中,“婚姻如同一條船,我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果因為船在航行時觸礁,或者因為他操作失誤,船迷失了方向,我就要棄船走人?做什麽事都可以瀟灑,唯獨對待家人不能。人都會犯錯,都有過去,都有迷茫的時刻,我會幫助他,也會去等待,去努力,不忍輕易放棄。誰能預見下一份姻緣就是良緣?”
“如果他不值得呢?”
“我會讓他因為我而變得值得。”
“如果他真的是一根朽木,或者是別有企圖的婚姻?”
白雁輕柔地一笑,“我的眼睛不是用來呼吸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然後語氣轉為無奈,“我會給我想在意的人十次機會,機會用完了……我就承認那是我的命。”
好半天,陸滌飛都沒有說話,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知道嗎?小丫頭,象你這麽大的年紀,不應該說出這麽曆經歲月滄桑的話。你讓我有點心疼了。可惜,該來的還是會來的,你……到時一定要好好的。”他搖搖頭,端起一杯酒咕咕喝下,突地嗓音一低,“有些人還是不要期待太高。小丫頭,你是你,康劍是康劍,我與康劍之間的暗戰決不會因為你而有半點手軟,我本想把你招摹成我的臥底,哈哈,現在失敗了。康劍最近和一個姓華的老板走得很近,如果他去你家,你注意一點。說不定那些以後會有什麽用呢!”
“比如說給你聽聽?”
“我現在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來,小丫頭,為我們的失敗幹一杯。”陸滌飛舉起酒杯,白雁輕抿了一口,仰躺在椅中吹風。
聽著江水滔滔,不時有一兩聲江鳥拍翅掠過,可能好久沒這樣深處大自然了,她不知覺閉上了眼。
康劍上來時,她真的睡著了。
陸滌飛留下來與小西對月暢飲,他抱著白雁下去,輕輕地放平在床上,裙擺不小心壓皺成一團,他小心地拉平。燈光下,他突然看到白雁的大腿與臀部之間有兩個隱隱的疤痕,象兩朵花似的。
他一皺眉,把床前的台燈擰亮了點,想看得仔細些,白雁醒了。
“你……看見了?”小臉紅得象要滴出血來。
“怎麽一回事,當時傷得很重嗎?”他輕輕地撫摸著那兩團疤痕,沒去想這動作有多親昵。
白雁拖過薄被遮住身子,“領導,你會不會生爐子?”
他搖搖頭。
“夏天,在屋子裏做飯太熱,我就把爐子拎到院子裏。又要做飯,又要做菜,隻能一個鍋一個鍋地來。我剛煮好了飯,把飯鍋挪到一邊,擱上菜鍋,倒上油,發現要換炭了,我小心翼翼地端開油鍋,把舊炭夾出來放在一邊,新炭放進爐中。嘴裏邊一直提醒著自已要小心點油鍋,沒提防腳下的炭渣一滑,油鍋扔了出去,我一屁股跌坐在剛才夾出來的火炭上,當時就聞到了肉烤焦的味,於是,就留了這兩團印記。嗬嗬,多好呀,以後我要是跑沒了,領導你要找人,這可是一條重要線索。領導,你……乍了?”
康劍一張俊臉白得發青,唇緊緊抿著,擱在她身上的指尖微微哆嗦著。
“痛不痛?”他心戚戚地問。
她秀氣地打了個嗬欠,“肯定痛了,不過都過去了。”
“象這樣的事,多不多?”
“記不太清了,哦,有一次去水房提水,不知怎麽水瓶爆了,一瓶熱水從上灌到下,幸好穿了夾褲,皮膚起了幾個泡,泡消了就全好了。小的時候,誰沒有這些驚險的事,我外婆都說,小孩子要磨,不然長不大的。你看我現在長得多好!”她咯咯地笑著,象在說別人的事。
他脫了鞋,掀開她的被子,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托起她的肩,把她擁進了自己的懷中,用力地抱著。
“領導……”白雁怯怯地叫了一聲。
“別說話,睡吧!”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
這樣的擁抱,無關愛,無關情欲,隻有滿心滿腹的憐惜。
白雁乖乖地把頭朝向裏,偷偷吐了下舌,這好象是他們成婚以來第一次同床共枕哦!嘿嘿!
心跳如鼓。
跳著,跳著,眼睛慢慢地合攏上,她沉沉地睡去。
睡夢中,白雁象做了什麽夢,睜開眼就喊“領導,領導……”康劍俯下身,“我在這呢!”
她惶惶然看了他一眼,撒嬌地在他懷裏蹭了蹭,複又睡去,沒有看見康劍臉上糾結萬分的神情。
第二天的早晨,陽光沿著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白雁長長的睫毛上,睫毛眨了又眨,睜開,映入眼簾的是康劍冒著青色的胡渣的下巴,心中有股如陽光般溫暖的情泛了出來,她忍不住伸出手,摸著他的臉,“領導,早!”
康劍微笑地揉揉她的頭發,動動僵硬的手臂,“起床,我們去散步。”
一切沒有一點的不適應,仿佛這樣的早晨最是平常不過。
兩個人擠在洗手間裏刷牙、洗臉,白雁對著鏡子做鬼臉,康劍刮她的鼻子。她給他找T恤、長褲,自己換了件無袖的長裙,纏著他誇了一通才肯出門。
外麵,空氣是暖暖的,甜甜的。
“那兒有蘆葦!”走到江邊,白雁突然象發現新大陸似的跳了起來,掙開康劍的手,跑了過去,歡喜地折著青色而又寬大的蘆葉。
“你要幹嗎?”
“保密。你也來幫我,我要很多很多。”白雁手中很快折了一把,她很內行地揪了把長長的草莖,把蘆葉紮起來。
“這個有什麽用途嗎?”康劍真是好奇極了。
“嘿嘿,有大用途的。”
江心島的蘆葦又密又高,不一會,兩個人就折了十多把,白雁寶貝似的抱著。到了別墅,又惹來陸滌飛和小西的詢問,她隻笑不答。
“小丫頭,你這趟之行,好象收獲不小。”
白雁甜蜜蜜地回眸看著從外麵跟著進來的康劍,肯定地點了點頭。
周日,四人離開江心島,回到濱江。
白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十多把蘆葉攤開在陽台上,康劍還是猜不出她的意圖,不過,家中飄蕩著蘆葉的清香氣,他覺著好象還身處在江心島。
晚上,康劍被叢仲山一個電話叫去,說是陪國家衛生城市評定組來抽查的人。白雁一個人懶得做飯,拿了兩根黃瓜,坐在客廳裏,邊看電視邊啃。
門鈴響了。
她跑過去從貓眼裏看到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一愣。
“你要找哪位?”她把門打開一條縫,雖然小區的治安非常好,但對於陌生人還是要有一點的警防之心。開了門,這才看到男人腳下放著兩箱水果。男人大概是扛著上來的,臉上汗如雨下。
“我……找康劍市長助理。”男人氣喘喘地說道。
“他不在家。你是?”
“我姓華,叫華興,是康助的朋友。”男人從夾著的手包裏掏出一張名片,恭敬地笑著,遞給白雁。
華興?這名字好耳熟,白雁低頭看了下名片,吃了一驚。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人竟然是華興大飯店的老總。
“可是他不在家,你有什麽事給他打電話,或者去他辦公室也行。”白雁禮貌地把他讓進客廳,給他倒了杯冰茶。
華興嗬嗬地笑著,打量著房子的布置,“我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來認個門。你們結婚時,我剛好出差。”他返身出去,把兩箱水果搬了進來。
白雁推辭說不要,華興笑了,“康夫人,你別和我見外,我和康助是多年的朋友。再說這不值幾個錢的水果夠不到收賄的,隻是我的心意。”
白雁窘然,不知怎麽,對這位華老板有點排斥,不喜歡他渾身上下的市儈氣。
華興到也識趣,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辭。臨走時,一再讓白雁去華興大飯店玩,帶朋友去唱歌,去吃飯都行。“我建華興大飯店時,還開發了幾幢單身公寓,帶裝璜的,你有朋友想買,我給你打折。”華老板又加了一句。
白雁禮貌地道了謝。
門關上,她便給康劍打電話,匯報華老板來方一事。康劍哦了一聲,身邊好象有許多人,他隻說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便掛電話。
白雁愣愣的,這是不是好象就證實華興說的話是真的?
天氣悶熱,水果不宜存放。她打開紙箱,一箱子美國進口紅提,一箱子台灣產的愛文芒果,顆顆飽滿無瑕,猶如藝術品一般。
老天,這些水果真不值幾個錢的話,人民幣升值的空間還很大呀!白雁斜了斜嘴。
康劍很早就知道當官是一種高危行業,也是一種智慧藝術。
職位越是高,越危險。在一切法紀麵前,你必須自然約束,必須完完全全排除掉一切僥幸心理,連擦邊球也不要指望。否則,任何程度的疏忽,都有可能導致滅頂之災。那些在權力麵前恭謙謅媚的人,那些千方百計來討好來賄賂、像蒼蠅一樣趕不散的人,不論他們出於什麽目的,在理論上,他們都有可能是要你命的隱形殺手。
可是話又說回來,你要是真的自命清高,事事與人劃清界線,把清正廉潔掛在嘴邊,那又不利於開展工作。如同古代的九五之尊,在滿朝文武中,他需要忠臣為國效力,他也需要小人幫著他牢牢控製住中央政權。光用忠臣,或者光用小人,都是不利於國家發展的。世間萬物,有圓有方才顯得美麗。
這就出現了個難題,又要在河邊走,又要不濕腳,怎麽辦?
此時,就是看一個人的領導能力和長袖善舞的水平了。
康劍剛到濱江時,並沒有分管城建,而是跟在常務市長後麵熟悉情況。常務市長和叢仲山一樣,是官場上的老江湖。對於看得見功效的事,會攬在手中,而對於一些又得罪人又棘手的事,就交給康劍。
在省城幾個地級市中,濱江算是財政收入排行在前的大市,這一年都八月了,財政收入卻總上不去。叢仲山要政績,在省委書記麵前拍胸脯,說今年濱江市一定會有二十家稅收超五千萬的民營企業。
為了這個目標,他又是開動員大會,又是分組到各企業催收,收效甚微。康劍跑了幾家企業,調查了下,心裏有了底。
他對叢仲山說,之所以企業的稅收上不來,是因為各企業都在觀望中,怕誰先漏了底,對別的企業有壓力,這就需要有一個領頭羊的出現。
叢仲山說,那怎麽辦?
康劍淡淡地一笑。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在政府賓館擺了幾桌酒席,出席的有政府四套班子,還有濱江市資產超億的各大企業的老總。
老總們是盛裝出場,男性大都理過或染過頭發,衣著筆挺,領帶鮮亮;女性大都化過妝,穿得盡量講究。領導們當然就更是儀表堂堂。就在這一群人之中,出現了一個穿襯衫、牛仔褲的年輕身影,無疑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一開始,老總們都以為是哪個部門新來的秘書,後來叢仲山一介紹,大吃一驚,此生係出名門,年紀輕輕,已位於市長助理一職,日後那還了得。
叢仲山說,今晚不談工作,隻是個聯誼,感謝各位老總對濱江市做出的貢獻。
康劍是最後一撥向各位老總們敬酒的,“康劍剛到濱江,請各位老總多多支持。”說完,很豪氣地先幹為敬。
老總們對康劍的親和作風,立刻就刮目相看。
酒過三巡,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端著杯酒來到康劍麵前,“康助,咱華興集團響應你的號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早晨八點,我讓會計帶支票到稅務局,先繳一個億。”說完,他就當著康劍的麵,給會計打了電話。
矮胖男人就是華興。華興集團旗下有華興大飯店,還有華興房地產開發公司,另外還有兩家廣告公司。
第二天,華興集團五千萬的稅收就進了稅務局的賬號。然後,其他企業也陸陸續續地稅款到賬。
康劍就這樣認識了華興。
康劍內心裏是極看不上華興的:初中畢業連高中都沒考上,在社會上混了兩年,被家裏找關係硬送去當了汽車兵,複員回來,跟一夥商販跑長途。仗著家裏的背景,運違禁的貨敢玩兒命衝卡子。因此出了名,也因此認識了現在的老婆。老婆不是美女,卻給他帶來財運。他先從房地產起家,就是靠太太當銀行行長的舅舅貸 的款。他做生意跟他開車走私一樣膽大妄為,幾年下來,就做到上億的身家。隻可惜他那點兒野性有限,不到四十歲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縱欲的灰燼,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一點輪廓,像是一團和稀了的麵,隨時都會淌開來。他在辦公室裏掛了一幅電腦合成的照片,頭是自已的,身子是施瓦辛格的,肌肉塊山嶽似的連綿起伏,肌膚表麵洶湧的血管暴跳怒張。
雖然看不上華興,康劍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華興屬於很講義氣,又很懂分寸,知進退的那種人。
康劍有一次發燒得厲害,不得不上醫院輸液,剛躺下不久,床前就開始了絡繹不絕的探視,醫護人員擋也擋不住,康劍忍不住就發了火。可是,華興就不在此列。可當康劍輸完液回到招待所,華興大飯店的廚師已把熬好的雞湯、香濃的五穀粥、小菜擺在了桌上。
逢年過節,康劍住的房間都快被來訪者踏平了門檻,結果當然是被康劍掃地出門,這種時候,華興也是不露麵的,他總說,不能拖康助的後腿,支持康助的工作比送什麽都好。
而在平時,他卻是康劍房間的座上客,吃個飯,喝喝茶,送點小禮品,稍微貴重些的,康劍就會退回。
康劍有時會給予他一定的照顧。
康劍一分管城建,這個城市每一個重要地段和場所發布戶外廣告的媒體,都必須得到他的批準。他把市中心最好的廣告媒體批給了華興,還為華興介紹了有實力的客戶。
照顧多了,華興想回報,康劍不接受。漸漸的,華興就覺著欠了康劍許多,他本以為康劍年輕,可以輕易地為他所用,現在他卻被康劍釣得上不上、下不下。
有時他不免悄悄琢磨,這個康助對自己這麽好,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現在,他似乎有了答案。男人麽,莫非就那檔子事,英雄難過美人關呀!
華興一路微笑著走進康劍的辦公室,簡單正在向康劍匯報工作,看到華興進來,忙倒茶讓坐。
華興對於康劍身邊的人,也都象對待親人般的關心、熱情。
“華總,你先坐著,我去趕個材料。”簡單打個招呼,就出去了。
康劍沒有向平時一樣,拿華興開個玩笑,然後再問他有什麽事。這種政府辦公室,一般人不會過來閑逛的,外麵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今天,康劍的眉心擰成了個川字,眼神冷冷的。
華興坐下,“林市長找我過來,說下個月,全省有個環保會議在濱江開,華興大飯店也是接待的飯店之一,讓我做好準備。事情談好,我過來和康助打個招呼。”
“哦。”康劍瞥了眼桌上攤著的文件,“那和別的市長都打過招呼了嗎?”
華興嗬嗬地笑,當然聽得出康劍口氣中的不悅,忙自我檢討:“康助,我前天是冒昧上門賀喜的,不該錯過你的大喜的日子,沒想到你不在。”
“就這樣?”康劍挑眉斜睨著他。這個華興才不是上門賀喜,他是故意去看白雁的。這人是人精,先混個眼熟,以後就會尋到白雁的醫院,慢慢接近白雁,從而掐住他的命門。
真是大錯特錯,康劍心裏麵冷冷一笑。
“其他還能怎樣?康助命真好,你愛人很漂亮,很年輕,為人又好,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華興是真有一點羨慕,康夫人看上去和她女兒差不多大,可是都靈韻呀!
康劍的臉更青了,公事公辦地說道:“以後有事給簡秘書打電話說明,或者到我辦公室來,不要公私亂扯。我愛人討厭我在家談工作。”
華興撓撓頭,也不生氣,“那是,那是,新婚燕爾麽,卿卿我我,怎麽能用工作煞風景呢?”
“你還有事嗎?”康劍站起來,這是一個逐客的動作。
“上次,你有個親戚去看的單身公寓,現在已經裝修好,正式對外出租。這是鑰匙,請康助轉交給你的親戚,如果她喜歡,讓她到售樓部辦下手續。我有件事拜托康助,我給老婆買了輛車,她嫌顏色不好。康助認識的人多,看有沒有人喜歡?我想轉手賣掉。”華興從手包裏拿出一串鑰匙,放在康劍的桌上。這才是他今天來的真正目的。
康劍微閉下眼,“我會放在心上的。”話中有話。
“康助,聽說舊城改造要開始對外招標,咱們華興集團能報名嗎?”
“當然,你們有這樣的建築資格,完全可以競標。”
該說的,該點的,全部到位。
華興笑吟吟地對著康劍一拱手。
“好的,那康助你忙,我不打擾了,告辭。”華興本來就矮,再哈著個腰,人又胖,就象五大郎似的向外滾著…康劍到是把他一直送到門外,然後回轉了身。
坐到椅中,把文件挪開,拿起鑰匙,眉頭緊蹙著。好一會,他先起身,去掩了門,走到窗外,掏出手機,快速地按了幾個數字。
“桐桐,在學校嗎?”
“我不在學校,還能在哪?又不比你,上天入地,神出鬼沒。”伊桐桐的語氣很平,平靜中又隱含著一絲幽怨。周末打了十多通電話,他才接了一次,人居然還在江心島。
康劍聳了聳眉,“明天下午有沒有課?”
“有一堂。有事嗎?”
“嗯,我想和你見個麵。”
“你可以嗎?你不回去陪你的嬌妻?”伊桐桐酸溜溜地問道。
“你幾點能抽得出時間?五點。行嗎?”
“康助決定了,誰敢說不行。”
“還到那個咖啡廳。”
“嗯!”這一聲,伊桐桐語音拉得很長,聽著,溫柔如水,悠遠綿軟。
傍晚,康劍回家。
簡單現在是他的秘書兼司機,車一直開到樓下。他站在樓梯口,仰望著自家樓層的窗戶,餐廳的燈亮著,白雁已經先到家了。
他沒有立即上樓,而是折身沿著小區裏的石子鋪就的小徑,慢慢繞著圈。
沒有一絲風,黃昏是靜靜的,林蔭路是靜靜的,路兩邊粗壯的大樹沉默著,種滿蓮花的一方小池不起漣漪,可是他的心裏卻是波翻浪湧,奔騰不息。
和伊桐桐通過電話之後,康劍就無法平靜了。
與伊桐桐分手之後,兩個人就失去了聯係。可在他到了濱江工作不到半年,他又看到了她。她辭去了報社記者的工作,到濱江一中做了美術老師。
美術是她的專業,很快,她就在工作上做得有聲有色。
濱江不比省城,沒那麽多人熟悉他們。他請她吃飯,小館子,在郊區。伊桐桐吃著吃著,哭了起來,她說她真的很愛他,怎麽努力,她都沒有辦法忘記他,被相思煎熬著,不得已追到了濱江。她知道她對他有愧,讓他受到了牽累。她不奢望他原諒她,肯求他能給她一次機會,兩人重新開始。
他聽著,也沒特別感動,開玩笑說道:“如果我不是康雲林的兒子,不是濱江市的市長助理,你會追過來嗎?”
伊桐桐臉色當時大變,淚象珠子似的往下掉,什麽也沒說,一個勁地猛灌酒,直到徹底把自己放倒。
他送她回去的。她和一個同事合租的公寓,那天晚上,同事不在。伊桐桐沒有開燈,在黑暗裏抓住他,說他是個冷血動物,她不是故意隱瞞前男友的,而是愛情突然來到眼前,不隱瞞怎麽能相愛?她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卻在那種時候和她分手,她痛得人都象裂成了兩半,他卻是一走了之,好象他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想我嗎?
伊桐桐說著說著,突然把滾燙的身子往他懷裏鑽,唇急促地地吻住他,手快捷地就摸向了他的褲扣。
他當時不知是怎麽想的,也許是見不得她哭,也許是心裏對她有一絲留戀,也許是兩具身體太熟悉了,也許……是酒喝多了,當她的手點著了他全身的火焰,他抱住了她,倒向了後麵的床。
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樣的繼續,是因為愛才有了欲,還是因為欲而在一起?
窗外漫進來的鄰家燈火和路燈的微光給他們的裸體鍍上一層乳黃的光澤,他們實在是太渴了,狂熱地啜飲著對方。康劍覺得自已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現在被一股春風吹過,狂放地張開了。
一切終於安靜下來,伊桐桐伏在他的胸前,疲累地睡著了,康劍卻睜眼到淩晨。
怕被別人看見,他天沒亮就下了樓。
坐在出租車裏,康劍揉著酸痛的脖頸,心情有點凝重。
從那以後,他們經常會在周末的夜晚見麵,有時是一起吃飯,有時一起喝喝咖啡,有時在酒店一起過夜。因為他們各自住的地方都不適合縱情歡愛。但不管幹什麽,康劍都會挑隱蔽而又安靜的地方,四周都是陌生人。
伊桐桐曾經疑惑地問過他,他到底愛不愛她,她是不是配不上他?
“桐桐,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的。”他回答道,“我們這樣子不好嗎?”
“這樣子好什麽?我們明明都是單身男女,我卻象你的地下情婦似的。我想結婚,想有我們的孩子。”伊桐桐苦笑。
“我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男女之間在愛情裏會保持永遠的忠誠。我不想欺騙你,你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他看著她的眼睛,神情冷漠。
伊桐桐還是妥協了,“婚姻隻是個形式,如果你能隻愛我一個人,我們就這樣吧!”
兩個人繼續在一起,繼續在沒人認識的地方見麵、吃飯、喝茶、做愛!
偶爾,伊桐桐會因為朋友或者親戚的事找他幫忙,在能力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他都會答應。他也會給伊桐桐送花、衣服、飾品,和寵女友的其他男人一個樣。
“康劍,你好象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有時,伊桐桐會纏著他問。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吐出兩個字:“幼稚!”
他在初遇伊桐桐時,愛情曾象一道明亮的焰火,在天空閃爍著絢麗的光澤,但很快就成了一灘灰燼。不全是因為伊桐桐的前男友,而是他覺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例外的,能對某件事某個人做到永恒不變,包括他自己。
伊桐桐現在於他,是習慣,象工作上有默契、不讓人操心的夥伴。
他最終還是欺騙了這個夥伴,他遇到了白雁。
他向伊桐桐提出分手,伊桐桐先是氣得跳起,罵他是負心漢,是偽君子,撕裂了他的衣衫,把屋子裏的東西全部摔碎,然後哭了,哭著求他回頭。
他吃了秤砣,鐵了心。
“那麽,我……們仍象以前那樣好不好?”最後,伊桐桐搖頭。
他麵無表情,“不要羞辱自己,這樣子對你不公平。”
“我不在意。隻要不失去你,尊嚴又算什麽?康劍,好不好?”
他沉默不答。
伊桐桐開始對他電話轟炸,他不得不經常關機。她發短信,他堅持不回。對她,他真的做得很絕情。
結婚前一夜,伊桐桐給他發了條短信,“康劍,從明天起,你就是別人的丈夫。今晚,我們再見一麵,然後我會慢慢地把你忘掉。如果你不來,我就從十四樓跳下去。”
他趕到了她定的酒店房間,推開門,她象一條光潔的美人魚,赤身裸體地撲了過來,嫵媚、誘人,眼神晶亮,“康劍,今夜,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他心一軟,伸出手,把她攬入了懷中。
離開時,兩人口頭約定,以後就做普通朋友。
“我還可以給你打電話嗎?”薄薄的晨光中,伊桐桐包在被子裏,被角下滑,露出雪白的雙肩。
“當然。”他替她掖好被角,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走了。
事實證明,口頭約定一點壓製力都沒有。
婚後,伊桐桐給他打電話時,有大半時間在哭,一小半時間回憶從前的點點滴滴,而且打電話的時間,不分晝夜,不分場合,接晚了,她就會發來短信,語氣間悲觀絕望,看破紅塵。
他不放心,追過去。但隻要見到他,她就笑逐顏開,沒事人似的,優雅而又從容。和他談藝術,談旅遊,談時下流行的話題,甚至還會問問他的工作,隻字不提愛,但會問起白雁,那時,她的口氣是酸溜溜的。
兩個人見麵的次數,現在反到比從前多了許多。
康劍吐了口氣,擰眉抬起頭,不知何時,暮色已經四臨,本來就混濁不清的天空越來越昏暗,他往家走去。
一開門,就聞見一股誘人的香味。
他聞香尋到廚房。白雁頭上紮著個象海盜船長似的頭巾,腰間紮著條碎花圍裙,正在灶台上和麵,麵有點稀,一邊的案板上,有紅蘿卜絲,細白的蝦米,碧綠的香菜,隻見她俐落地在麵裏打了兩個雞蛋,放進蝦米,灶上,鐵鍋裏油炸得啪啪作響。
白雁把和好的麵倒進鍋裏,鏟子輕輕一抹,堆在鍋裏的麵神奇地貼到鍋邊上,成了一張圓圓的餅,薄薄的,黃黃的,往外冒著氣孔,她撒上胡蘿卜絲,然後把餅翻了個個,再撒上一層香菜,誘人的香氣就是這樣出來的。
康劍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你這是做的什麽?”
白雁沒有聽到他進門的聲音,一驚,回過身,“你是貞子嗎?好嚇人。”
康劍抬手拍了下她的頭,“現在還早,貞子沒起床呢!這到底是什麽?”白雁關了火,鏟子當刀,把餅切成幾塊,放進盤中,有黃有紅有綠有白,誘眼又誘胃。
“這個呀,是在雲縣蛋餅的基礎上進行創造的白雁的獨門絕藝。去,洗手。”白雁推了康劍一把。
這可能是康劍吃得最開胃的一頓晚飯了,大麥與米混合熬成的粥,吹得溫涼,又清火又爽口,切得薄薄的醬瓜片,涼拌枸杞頭,鹹蛋黃拌豆腐,再加上白雁的獨門絕藝。
康劍對吃不算很講究,康雲林和李心霞都不會做飯,家裏請的保姆是東北人,隻能說可以把飯做熟,其他就不能要求了。
上學時吃食堂,工作後應酬,這樣那樣的酒席,山珍海味,潮菜川菜,中餐西餐,什麽都吃過,康劍就沒對哪一道特別懷戀過。
可現在,他看著盤子裏最後一片餅,忍不住開始期待下一次白雁再次施展獨門絕藝了。
“領導,好吃嗎?”白雁甜蜜蜜地笑著,把裝餅的盤子往他麵前推一推。
他很實事求是地點點頭。
白雁看著他,更加笑得象偷到腥的貓。
“你幹嗎笑成那樣?”他被她看得發毛。
“領導,你知道嗎?你吃得不是餅,而是我的愛心!我可是想著領導在外麵吃得油膩,怕他年紀不大,就血壓高血脂高的。我絞盡腦汁做出這桌可口又養生的晚餐,隻為領導你哦。你說,娶到我這樣的老婆,是不是三生有幸?”她晃著頭巾,手托下巴,長睫毛撲閃撲閃的。
康劍正要夾餅的筷子戛然停在半空中。
“怎麽了?”
他一本正經地回道:“這塊愛心,我要留下珍藏。”
“那藏在哪呢?”
“揣在懷裏?會融化的!放在冰箱裏?會變質的!那……”
“吃進你的嘴裏,是最安全的。”白雁替他作了回答。
為了感激白雁的“愛心”大放送,康劍主動要求洗碗。
“領導,那個豆腐放到明天會酸,倒了,醬瓜要用保鮮紙包好放進冰箱。鍋滴幹了水才放到灶上,不然會鏽,碗要一個個擦幹了再放進櫃子裏,抹布用完要洗淨攤開……”白雁交待完畢,這才上樓洗澡。
康劍埋頭水池,歎息,這到底是誰領導誰呀?
“領導,”剛上樓的人,又風風火火地衝下來,“我錢包裏沒有錢了,天這麽熱,我不想去銀行取。你有嗎?”她把癟癟的錢包遞到他麵前,嘴噘著。
“錢包在我褲子後麵的袋裏,自已取。”康劍兩手都是洗潔淨的泡沫,沒辦法騰出來。
白雁嬌柔地彎起嘴角,掏出錢包,抽了幾張,“領導,你工資卡在我這兒,這裏麵的錢哪來的?”
“搶的。”康劍瞪了她一眼。
“在哪搶的,有這麽好的事?明天帶我去。”
“幹嗎要等明天?一會洗完碗,我們就去。”
白雁在他身後扮了個鬼臉,“那我們倆就成了中國版的《新搶錢夫婦》了。”
“真貧,還不洗澡去。”康劍笑,不知道自已的口氣有多麽的寵溺。
“是,領導!”白雁咯咯笑著又上了樓。
洗完澡下來,康劍也在樓下浴室洗好澡了。白雁端著洗好的紅提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康劍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領導,你今天不忙國事了?”白雁眨眨眼。
“今天,天下無事。”康劍捏了顆紅提放進嘴裏。
“那陪我看電視。”白雁挪過去,挽著他的胳膊,頭擱在他的肩上。
“白雁,你把客房收拾收拾,下周一,我……媽媽要來住一陣。”
白雁一愣,忙坐直了。
下周一?那不是……正好團聚呀,“那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讓他也一起過來?”
康劍聲音一冷,“他忙。”
“哦。領導,我有一點小緊張哎!”
“緊張什麽?”
“醜媳婦要見婆婆啊!領導,你媽媽什麽樣?”
“沒有你媽媽漂亮。”康劍斜睨著白雁,眸中隱含著一絲憤怒、陰寒。
“象我媽媽那樣,世上能有幾人。”白雁笑意淺淺。
“你很得意?”
白雁扭過頭,伸手去撩他的發角,“領導,你在四川讀大學的嗎?”
“……”
“聽說那裏的變臉術很是厲害。”
康劍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白雁……”他咬牙切齒。
白雁“嘿嘿”笑兩聲。
“領導,我與我媽媽,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緣。”她狀似隨意說道,眼裏有無奈,有憂傷,但她把臉別了過去,康劍看不到。
康劍臉上僵硬的神情慢慢放鬆下來。
電視裏在播《晚間新聞》,主播們神情嚴肅地說某省國民產值增幅多少,某地區糧食產量有望達到多少萬噸,白雁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領導,我們講話吧!”她推推目不轉睛盯著屏幕的康劍。
“說什麽?”
“你明晚回家吃飯嗎?”
“我……明晚和一個朋友有約。”康劍的眼神從屏幕上緩緩移向白雁。
“嗯。”白雁又打了個嗬欠。
“你……不好奇是什麽樣的朋友嗎?”康劍眉頭不自覺地又皺起了。
“你能有什麽樣的朋友?陸滌飛?不然就是那個長這個主任,頭發象地中海,肚子象山峰。”
“我就不能有異性朋友嗎?”
“有,你那個圈子裏,和你同一層次的,不是你阿姨,就是你大媽級的,一個個賽男人,巾幗不讓須眉。”
康劍自信心大挫,“你就認為我身邊沒有年輕貌美的女子?”
“有又怎樣?”白雁困得眼皮都要粘上了,枕在他的臂彎上,“網上都說嫁人要嫁公務員,公務員受壓製多,環境相對良好,有學曆,有理智,這樣的婚姻給人一種安全感。你是公務員的領導,素質那就更更更高了,我相信領導,無條件的。而且我對自己也有信心呀,這世上,誰能代替我呢?我就是看中領導的人品,才嫁的,不然我才不要這樣委屈。領導,其實,你才應多擔心我,醫院那是什麽地方?俊男靚女,斯文儒雅,風度翩翩,有環境有時間發展緋聞的,可我心中有領導,那兒就是壇汙水,我也會開出蓮花來,嗬嗬,這是誇張,但是事實。”
康劍驀地哆嗦了下,頸後根根寒毛倒立,好象在一個沒有人看到的角落裏,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射過來,透過他的衣衫,他的肌膚,直戳進他赤裸裸的靈魂。
“領導,很熱嗎?”白雁摸到他一手的汗漬。
“有……有一點。”
“領導,那你把空調打低點,我先睡了。”她揉著眼坐起身,吻吻康劍的臉腮,恍恍惚惚地往樓上走去。
“小心。”康劍小心地撈住差點撞到欄杆的她。“一級級的上,別急。”
他攬住她的腰。
“我家領導真好。”白雁閉上眼,把身體的力量依向他。
康劍嘴角抽 搐個不停。
“領導,晚安。”在臥室門口,白雁揮了下手,關上門。
康劍盯著那密密嚴嚴的大門,咬了下嘴唇,突然想抽煙,他咚咚地又下了樓。
夜深人靜,外麵起了風,吹在身上有一絲涼意。他點著煙,猛吸了幾口,想著躺在臥室裏的老婆。明明精靈古怪的,為什麽她從來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一絲質疑呢?
他曾經準備了好幾個答案來回答她,為什麽分居?為什麽他對她時而熱時而冷?
他有時都覺得自己做得別扭,可是她卻比他適應得好多了,差不多是樂在其中。
她調侃,她撒嬌,她挪諭,似春日花雨,又似綿裏藏針,談笑間,能令幹戈成玉帛。他如同霧裏看花,花沒見著,到在霧裏迷失了方向。
這樣的白雁,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她深愛他,癡戀他,崇拜他,無務件地為他折服,就象她是天上飛著的風箏,但線卻握在他的手中,永遠不會超出他的掌控。
而現在,似乎角色的分工偷換了。
問題出在哪呢?明明每一步都沒有走錯呀!
越想越不明白。
康劍又是一夜輾轉難眠,書房裏空調打得很低。早晨起來,頭昏腦脹,鼻子堵塞,眼皮跳個不停,心慌亂地怦怦直跳。
今天不會有什麽事發生吧?康劍唯心地拍著眼睛,心情鬱悶。
後來,康劍細細地回想著這一天,這眼皮跳真不是唯心的。
這天,就是一個多事之曰。
天氣很好,濱江四周的幾個地區都在下雨,天上的陽光很明豔,卻不熾熱,照在康劍沒睡好的俊容上,那張臉顯得格外蒼白。
市區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過後的死城。往往這個時候,以低保收入家庭為主居住的舊城己喧嘩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在市人民廣場,黑壓壓的充滿了那個本來就不算很大的場子。場子中間,幾棵屹立了數百年的老村橫臥在地上,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抱著樹,額角有幾縷血漬凝固著,身子已經僵硬。
這是淩晨發生的事,為了加快城改造的拆遷速度,早點讓中標單位進場,拆遷辦趁別人還在熟睡當中,悄悄地推倒了幾棵百年大樹。這幾棵村的主人,曾經給市領導寫過一封長信,懇請能留下這幾棵對,他甚至還到市政府前長跪不起。信轉到康劍手上,康劍在省裏處理過舊城牆的事,沒太往心裏去。村推倒時發出巨響,老人從床上猛然坐起,衝出門,抱住樹,一下栽倒,大麵積腦溢血,沒帶醫生趕到,就死了。
市裏麵在家的領導全來了,武警防止民眾鬧事,把領導們團團護住。
電視台的采訪車停在一邊,幾架攝像機刷刷地對準這邊。
叢仲山發表講話,安撫民眾,說改造舊城的意義深大,結果,話沒講完,下麵就響起一陣哄鬧聲,直嚷著要他下去。
康劍被推到了最前列。
“康市助,你對這件事怎麽著?”市電視台的一個記者問道。
康劍沒有看她, 目光定定地看著前麵黑壓壓的人群。 “我心裏麵很亂,這是我來濱江工程後經曆的最慘痛的一天。我隻想說,我會承擔起全部責任。”
“為什麽是你承擔,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體負責城建的,關於改造規劃,我隻考慮到會讓市容帶來巨變,給濱江經濟帶來效益,忽略了舊城市民們對舊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們在這裏長大、上學、結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溫暖的回憶,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壓壓的人群裏,幾個眼淚鼻溺糊了一臉的老頭在人群裏被康劍的話說得哭出聲來。
康劍走到老村邊,蹲下身子,撫摸著老人枯瘦的手, “請各位濱江的父老鄉親,相信我對大家會有一個負責任的交代。現在,就讓老人家和這棵樹一起,入土為安吧!”聲音並不洪亮,卻傳得很遠。
場麵開始鬆動。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許民眾不會信服你。但康劍這樣子以情動人,他們就忍住了衝天的怨氣,放棄了對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無聲無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著人群慢慢散開,康劍腦子裏突然跳出來這樣一句話。
“小康……真男人!”叢仲山走過來,沒有象往常一樣拍拍康劍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氣很大,握的時間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叢仲山立刻就召開會議,商量處理的辦法。
最後定下來,拆遷繼續,加大拆遷賠款的力度,對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對待,擴大拆遷戶的關係網,做不了拆遷戶的工作,就從他們在機會工作的親戚方麵攻入,層層疊疊,抽絲扒繭。大樹事情,拆遷辦主任給了個警告處分,其他人員扣兩個月工資。
這個會一直開到下午三點,康劍回到辦公室,從抽屜裏拿出手機,伊桐桐發來條短信, “我已經到了,你在哪?”
康劍點了根煙, “簡單,把你的車鑰匙給我。”
“康助,你午飯沒什麽吃,今天事情又多,我開車送你吧!”
“不要。”康劍狠吸了幾口煙。他是個定好計劃就要執行的人。
車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區已經恢複了往昔的熱鬧。街上有點堵,康劍抄了條近路,然後又繞到一大片建築工地。車子蹦迪似的一路亂跳,出了一條小巷,便是華興大飯店位於的那條有點歐式閑雅風情的街道。
華興大飯店的大堂裏,人來人往。一些參加環保會議的人員提前來報到,想到周邊城市玩玩,總台前登記的人要比平時了些。
康劍麵無表情地上了電梯,直奔頂樓。
華興大飯店的奢華之一:從十六樓向上,每一個樓層都有一個裝飾典雅的咖啡廳。
最頂層的一間,隻給華興欽定的幾個人開放,而且每一次隻限一個人,那個人要帶誰,華興就不管了。
怎麽說呢,有時候,談事情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有時候,和異性朋友相處,這需要一個有情調的地方。如果就那麽去開個房間,兩個人對著一張大床,末免太赤裸裸。
咖啡廳多好呀,音樂輕柔,光線溫和,咖啡芬香,兩人對麵而坐,可相視而笑,可低語細談。
“下午好!”服務應禮貌地向康劍頷首,拉開咖啡廳的門,然後又關上了。
這裏麵的服務生都是華興千挑萬選出來的,除了做職責範圍內的事,來的客人是誰,他們從不會去注意的。
伊桐桐坐在桌邊,兩手托著咖啡杯,直直地看著大門。
室內飄蕩著一個女孩的吉他彈唱,嗓音輕雅、憂鬱,吐詞卻不太清晰。
“康劍。”伊桐桐笑得很動人。康劍看著她,不知為什麽想起了白雁臉上的兩個小酒窩。
“我有點事耽擱了。”康劍在她對麵坐下,接過她遞來的咖啡。
是她愛喝的卡布基諾,有點甜膩,其實,他愛很喝很有個性的藍山。
“我在電視上著到你了,劍,你真的很有領導的天賦,幾句話就勝過了幹軍萬馬。”伊桐桐愛慕地握住他的手。
他不著痕跡地抽回。
笑容立刻從伊桐桐臉上褪去了。
兩個人默默她,喝了會咖啡,音樂又換了一位男性歌生沙啞的吟唱,聽著很傷感。
“桐桐,我有件事……”
“如果是我不愛聽的,就不要說了。”伊桐桐搶白道,明豔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康劍挑了挑眉梢,嚴峻地從帶來的包裏拿出兩串鑰匙, “桐桐,這串是上次你去看的那套公寓,我已經找人裝璜好了,你隻要帶點衣服進去就可以居住。這事是車鑰匙,你喜歡的紅色,停在公寓樓下的停車場內。公寓離學校遠,有了車,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這是送我的禮物?”伊桐桐並沒有興奮地跳起來,臉色蒼白如雪,問話時,音量控製不住的尖稅。
“桐桐,我能為你做的很有限,把自巳照顧好。”康劍緩慢地說著,唯恐她聽不請楚。
“康劍,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伊桐桐的聲音和身子同時顫抖著, “我沒有要求你什麽,我知道你是濱江的名人,馬上還要競選城建市長,現在是關鍵期,我不會給你找麻煩了,我們隻是普通朋友,見見麵都不行嗎?”
“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不僅僅我要競選城建市長,我現在是個已婚男人,和以前是不同的。”
伊桐桐瞪大眼,輕抽一口冷氣, “你……愛上她了?”
“不是。”康劍斷然否定。
“你說過她是你父親故人的女兒,你父親很喜歡她,你不想讓父親失望,你才娶了她。這是份沒有感情的婚姻,因為你不相信婚姻,所以你才妥協的。她和一件家俱、一盆花沒什麽區別……”伊桐桐淚如雨下。
所以這樣,她才說服自已放手,看著他娶別的女人,隻要他的心在她身上。
於是,她才肆無忌憚地給他打電話,讓他一次次扔下那個女人,跑過來陪著她。
所以她才能在那個女人麵前嘲笑、譏諷。
婚姻隻是一紙文書、一場走秀,她不稀罕。
她幾乎可以肯定,康劍不可能忍受那個女人多久的,遲早康夫人的位置還會落到她的身上。
為什麽?為什麽康劍現在要說這樣的話?
康劍震懾地抬起頭, “這是我的家事,與你沒有關係。”
“怎麽沒有關係?我一直在等你……”伊桐桐再也不想掩瞞了,捂著臉,放聲痛哭。
“那我們就更不能見麵了。你我都清楚,男女之間,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誼。我實在太忙,沒辦法分身象以前那樣陪你。以後,自己多保重。濱江太小,以你的才能,應該去更大的城市發展。”
“你想趕我走?”伊桐桐不知哪來的力氣,突地站直了身,寒風凜冽, “你想在濱江紮根,好,我陪你。我會找到一個比你強百倍的男人,給他生孩子,我們恩恩愛愛地生活。然後,看著你飛黃騰這,看著你和那個女人如膠似漆。”
她聽出來了,康劍這次比上一次還要絕情,還要認真,她怕是從他麵前跳下去,他也不會眼睛貶一下。
她了解這個男人,即使在最初,兩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時,他看著她的眸光,都是淺淺的。
她以為他內斂,他含蓄,其實不是,而是他冷情、意薄。
眼淚和溫柔不再是武器,她還能用什麽去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在哪?
那個一臉純蠢的女人對他的影響力有那麽大?是嗎?
伊桐桐抬手擦淚,麗容上浮出一絲不相稱的猙獰。
“沒必要和我耗力氣。”
“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伊桐桐嘴角綻開一絲冰冷的笑,她拿起桌上的鑰匙,在掌中掂了又掂, “謝了!”
為什麽不收呢?
清高,不是裝給康劍這樣的男人看的。得不到愛情,那就在物質上尋求慰藉。聰明的女人,很懂得善待自己。
“把咖啡喝完,我們散了。”伊桐桐端起杯子,與他的碰杯,環顧著四周,心裏麵一陣心酸, “做不了康助的朋友,也就沒機會再喝到這麽芬芳的咖啡了。這兒都好呀,站在窗邊,能遠眺長江,把全市俯瞰在腳下。華老板是個朋友人,也許他會為我開放這個咖啡廳,可是陪我喝咖啡的人在哪呢?”
康劍沉默,不然又能說什麽。
咖啡喝完,和以前一樣,伊桐桐先下去,過一刻鍾,康劍再走。飯店裏的客人那麽多,沒人會把他和她聯想在一塊的。
康劍怔怔地坐在椅中,又掏出一根煙。心裏麵又亂又慌,抽幾口煙,才能讓心情平靜一點。
差不多一刻鍾,外麵等著的服務生把廳門打開。
康劍深呼吸一下,看看手機,沒有來電,估計辦公室裏沒有什麽事。差不多晚飯時刻,他不禁想給白雁打個電話,告訴她,他回去吃晚飯。
電梯裏手機信號不太好,撥了幾次都沒撥通。
他擰著眉,出了電梯,拿起手機,剛要按重撥鍵,頭隨意一抬,渾然的血液突然降到了冰點。
就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大廳裏,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白雁笑吟吟地看著伊桐桐,她身邊的華老板又是擠眉,又是剁腳,他站在這兒,都可以看到華老板腦門上一層油光。
那不是油,而是汗!
康劍兩條腿當時就軟了。.
這十米,康劍不知是怎麽拖動沒有知覺的雙腿走過去的。臉上一派平靜,背後的汗巳經濕透了襯衫;。
華興大飯店裏的濕度一年四季都保持著十八度,舒適得象初來一般。
“康助!”登記參會的人中,有人認出了康劍,跑過來握手。
“你好! ”康劍機械地擠出一絲笑,實在沒辦法分心應付, “我先有點事,一會再聊。”
那人嘴張了張,幹巴巴地笑著點頭, “回見!”
“領導!”白雁看向了這邊,沒有對他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
康劍心直墜入穀底,那個穀還是個冰穀,冷得徹心徹骨。
華興急得抓耳撓腮,想對康劍說什麽,又不會腹語。
伊桐桐漠然處之。現在,她已經沒必要在意康劍的處境了,但是她也不會故意挑釁。
把康劍逼得太慘,他們之間真的就不會有奇跡發生了。多可笑,這個時候,她對他還存在著奢望。
康劍的心裏麵直打鼓,他不知道白雁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發現了多少?但現在這些答案都不重要,眾目睽暌之下,要鎮定,鎮定,把最大化小,小事化沒。千千萬萬不能重演省城的一幕。
怪不得先人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幸好這是他和伊桐桐最後一次見麵了。
腦子飛快地旋轉,他急促地打著腹稿。
“白雁,我一會給你解釋。桐桐,你先走。”到底是領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壓低了音量,手緊緊鉗位白雁的手臂。
伊桐桐看了他一下。
“你們……”白雁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一會看伊桐桐,一會看康劍。
(這場景怎麽那樣狗血?
康領導:桐桐同誌,你先撤,我來掩護你。
伊桐桐:不,康劍同誌,我不能扔下你一個人不管。我們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康領導:桐桐同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忍一時,以後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聽我的,沒有錯。
伊桐桐眼眶一紅,哽咽地點點頭:康劍同誌,你可要為我多多保重。
康領導悲壯地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
康領導呀,康領導,你乍也就這麽俗呢?)六雙眼睛齊齊地看著她,康劍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們……也認識?”白雁咽了咽唾沫,終於把一句話給說完整了。
“呃?”康劍、伊桐桐、華興不約而同把眼瞪得更大了。
這是什麽狀況?康劍看伊桐桐,伊桐桐也納悶?選個女人得了健忘症?
“領導,伊老師是柳晶老公的同事,我們一起吃過一次飯。你是怎麽認識伊老師的?”
“我…… 。”康劍腦子罷工,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我先走了。”伊桐桐現在有點知道自己輸在哪兒了?白雁心計太深,她故意不提自己找過她的兩次,這樣給了康劍台階下,康劍怎麽在心底裏不竊喜呢?輕輕巧巧,不需要一招一式,就把她踢出了局,人家還是好夫妻。如果她跳出來鬧,康劍臉上無光,對她一定會心生反感,自己裝個楚楚可憐,就能爭個上風。
這女人是高手。
伊桐桐無心戀戰,也不想看人家夫妻秀恩愛,心碎欲裂,快快個地方療傷去吧!
“別走啊,既然碰到,一起吃個飯。這是華老板的地盤,讓華老板做東,好不好?”白雁詢問地看著華興。
華興在一邊,猶如坐過山車,這心一會兒上一會兒下。 “求之不得,請都請不來呢!”他偷偷地看康劍,忙不迭地用肢體語言澄請:領導,這事真不是我幹的,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他正在大廳裏巡視,突然看到康夫人逛到了這邊,好奇地打量著裏麵,正好給他看到,他不敢裝著沒看到,出去打招呼。
她問進去參觀下方不方便?
他不敢說不方便,心提到了嗓子眼,領著她進來,剛轉了一圈,正想把她哄到哪個餐廳坐坐,電梯門開了,伊桐桐走了進來。
她眼睛一亮。
他眼前一黑。
不過,真是替康領導捏一耙冷汗呀!好玄,幸好這是大廳,不是客房。
康劍丟給他一記凍死人的眼風, “白雁,人家有事,下次吧!”
白雁好遺憾地聳了聳肩: “那好,伊老師,再見!”
伊桐桐痛楚地回眸,落荒而逃。
康劍這才緩了過來。
“康夫人,你是喜歡中餐還是西餐?”華興笑也自如了,熱情地把兩位住餐廳引。
白雁卻止住了腳步, “領導,我想吃大排擋,你陪我去!”她晃著他的手臂。
“行!”現在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會勇住直前。
剛才那情景,他真的不敢多推測,多猜想,隻能說饒幸。
他不是怕丟了烏紗帽,而是他擔心她……她會放棄他?
“我知道有家炒海瓜子的小店,很不錯,裏麵還有烤五花肉,我帶你們去。”華興忙請纓。
白雁斜睨著他: “華老板,我和我家領導視力都很好,不需要太明亮的燈泡。”討厭的皮條客。
華興摸摸頭,嘿嘿地笑, “那……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
兩人牽手出了飯店。康劍沒提自己的車,隻是緊緊牽著她的手,象是不敢確定她真的在他身邊。
“你喊她桐桐?”耳邊傳來白雁一聲低問,康劍傻了。
“你和她很熟嗎?”
“是……是有一點熟。”康劍的臉緊繃得變了形。
“伊老師人又美,又會畫畫,女人見了都心動,不要談男人了。領導,人家拋磚引玉、,你怎麽拋玉引磚呢?為什麽不出手把她拿下?”
“白雁, ”康劍艱難地吞咽著口水, “我是有老婆的人。”
“哦哦…… 。”白雁笑咪咪地轉過身,推開他的手,兩手背到身後, “領導,我看上去象傻子嗎?”
康劍如同石化了一般。
“領導,我現在算明白了,為什麽人家說《新聞聯播》裏除了天氣預報是真的,其他全是蒙人的,那還是官方媒體呢?所以說什麽公務員的素質高,什麽公務員的婚姻很安全,全是屁話。一個人要想壞,你給他戴上孫悟空的緊箍咒,隻要你不念經,他照樣殺人、放火,嫖女人,對不對?”
孫悟空好象不嫖吧!
“領導,今天,你欠我一個大人情,可是拜托別把我當傻子……”
“白雁……”康劍搶答似的打斷了她,他怕她說出什麽無法收拾的話,“你聽我解釋。”
“我在生氣中,生得很凶,很厲害,你先打草稿吧!”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雁,你去哪?”
“找個帥哥療傷去。”她瀟瀟灑灑地揮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在他追過來時,翩翩去也。
康劍就這樣被她扔在了街上,六神無主,惶恐不安,慌亂無措,心裏麵又象酸,又象痛,又象苦,還有一絲絲的甜。
她為他生氣了。
他打她電話,她不接,他發短信,她不回。
他竭力保持風度,可經過的人都一臉同情地看著他: “看到沒,那男人象傻了,要不然就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他有點惱火,可火苗怎麽也點燃不了,因為他今天是有理也沒辦法說了。
誰想到呢,上百次的幽會,居然在分手時,給白雁撞上了。但有一次,白雁就會當上百次。
以後她還會賴在他懷裏撒嬌嗎?
以後她還會嗲嗲地追著他喊“領導”嗎?
以後她是否還會為他施展“獨門絕藝”呢?
沒有好心人來告訴他答案,他棒著一顆患得惠失的心,迷茫茬夏夜的街頭。
白雁讓司機把她送到了醫院,其他,她想不到能去哪了。
月黑風高,一個單身女人,失意迷茫地在外麵,會引來太多同情者的,搞不好明天《濱江早報》上就會出現一條什麽惡俗的頭版頭條,她才不要那麽出名。
柳晶兩口子郎情妹意, 不能打擾。
林楓懷著身孕,那個小開老公把她棒成寶似的,不能去嚇。
她隻要到手術室,暫居一會。
就是這樣,心裏麵疼得如刀割似的,她就哭不出來,反而笑得更歡,更俏皮,這己經形成了一個習慣,然後就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呆著,讓疼痛加劇,再死而複生。
她是打不死的小強。
不知哪來的靈光, 也許緣天康領導的提醒,鬼使神差就逛到了華興大飯店麵前,看著華老板眼神裏心虛慌亂的樣,她警覺一定有鬼。
於是,才厚著臉皮,提出要進去參觀。
狗血故事,就是這樣繼續下去的。
無巧不成書。
康領導很坦承,他的身邊怎麽會沒有象伊桐桐這樣的紅顏知己呢?他那個極品都能娶她這樣的大多數,為什麽不把伊美女納為已有呢?
照伊美女的話來分析,兩人是舊識。
難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這野花采著,能永保激情?
康領導好變態滴說。
要死不死,她在伊美女的手中看到了兩串鑰匙,康領導對伊美女真不薄,給她就一個薄簿的工資卡,人心果真好偏。
她應該當場揪下伊美女的頭發,然後再給康領導一記耳光,接著,揚長而長。
以後呢?離婚?
白雁一級一級攀著台階,一陣劇痛襲來,她癱在了台階上,蜷縮成一團。
這婚姻剛剛開始,一直是她在守,外麵有伊美女,裏麵有康領導,這裏應外合,再堅固的城也有轟然倒塌的時候。
好累!
如果結局是離婚,當初何必要結婚?
白慕梅說她配不上康領導,讓她不要嫁。
陸滌飛說康劍太複雜,她不能嫁。
人人都象預言家,一點點地成了真,這是宿命?
不會還有其他的隱情?
白雁拍打著頭,頭象要裂了一般。
有人下樓,她窘迫地想站起,腿偏偏這時麻了,她難堪地看著一雙長腿站在了她的麵前。
是個帥哥,卻不能療傷。
她祈禱上帝,在被西伯裏亞寒流凍僵之前,讓她的腿恢複知覺吧!
“你在這幹嗎?”冷鋒眉頭打成個結,冷冷地看著她。
自從交戰之後,兩個人雖然有過多次合作,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兩人之間連一個對視的眼神都沒有。
“我……看星星。”白雁惱恨地掐著腿。
“哦,那再往上二層,那裏離天空比較近。”
她和他沒有共同語言,腿有了知覺。她起身,越過他,到真的往頂樓走去。
也許現在吹吹風是個不錯的主意。
頂樓就在手術室的上層,夏天時,通往樓頂的小門都是開著的。頂樓上的風向來很大,沒了陽光的加溫,風顯得很涼。
什麽味?白雁嗅了嗅鼻子,她是不是餓壞了,產生錯覺,夜風送來了一股泡麵的香氣。
瘋啦,接著,她還聽到了吞咽麵條的聲音。
她回過頭,冷鋒就坐在小門邊,手裏捧著個泡麵桶。
她眨眨眼,呆呆地。
不會吧!這… …也太充滿人間煙火味了,和高雅的吸血鬼形像不符合。
“你……沒吃晚飯?”冷鋒抬起頭,不悅地挑了下眉。
白雁臉一紅,忙扭過頭, “我……不餓。”麵一說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這不是等於坦白自己沒吃晚飯嗎?
“我辦公室裏還有幾桶,你要是想吃,自己下去拿。”
“不了。你晚飯就這樣簡單?”她沒話找話。
“我想複雜,醫院餐廳關門了,我一會還得做個加急手術。”
白雁愣了一下,她隻看到他趾高氣昂的一麵,沒想過他其實也很辛苦。
他沒有家人嗎?
這個問題,她沒問,畢竟兩個人不算熟。
她繼續吹風,他繼續吃麵。
“阿嚏!”她突然打了個噴嚏。
“別逞能了,回家去吧!”冷鋒吃完了泡麵,站起身來。 “醫院給職工看病,可沒什麽優惠的。”
她微微一笑,乖乖地下了樓,冷鋒跟在她後麵。
到了樓下,他去手術室,她回家,禮貌而又別扭地道別。
家?她是飄蕩的遊魂,還是要回家的。
客廳裏留了一盞小壁燈,書房的門開著。她動作明明很輕,康劍從書房裏竄了出來。
“白雁……”
她擺擺手, “別靠近我,我好象要感冒了。我先去衝個澡。”
康劍僵在樓梯上。
她拿了睡衣,衝了一個熱水澡,感覺頭不那麽脹了,剮進臥房,康劍夾著個枕頭站在門外。
“你幹嗎?”她給他嚇住了。
“白雁,我們談談好嗎?”
“談談幹嗎要帶枕頭?”
康劍不自在地臉一紅, “白雁,我想從今夜起……我們該……”
“康領導,你想用男色來賄賂我,讓我不再盤查你的錯?”
“……”
“告訴你,此路行不通。雖然我不是領導,可我一樣清正廉潔,我……不受賄。”某人很有氣節地聲明。
門“啪”一聲關上, “行賄”的康領導站在門外,狼狽地連腳掌心都紅了。.
康領導在身心煎熬的重負下,感冒了。
感冒本來是隱藏在泥土下的一根雜草,淋了點雨,經了絲風,突地破土而出,滋滋地迎風瘋長。
眼睛一睜,康劍便感到渾身上下,處處酸痛,再一摸額頭,燙得能捂熟雞蛋。他勉強撐坐起,上下牙打著冷顫,忙把開了一夜的空調關了。
神智還算清醒。
清醒的神智讓他慢慢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目前麵臨的困境,以及接下來該進行的對策。
天無絕人之路,這病來得正是時候。
他幾乎是歡喜雀躍、興奮莫名地拉開了門, “白雁,溫度計呢?我好象有點熱度。”他盡力保持語調的平靜、步履的自如。
臥室的門開著,不見那隻蝴蝶翩翩飛出來,小嘴微張,溫柔而又體貼: “領導,難過嗎?”
“白雁?”他站在門外一看,床鋪疊得整整齊齊,人呢?
他下樓,在拐彎處,就探下身子,向廚房裏張望,也沒人,再側耳傾聽,屋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唯獨陽台上晾曬的衣裙滴下的幾滴水漬,告訴他,他老婆應該是剛走不久。
康劍一下被打倒了,象霜染過的茄子,枝枝葉葉耷拉著。他托著額頭,癱坐在沙發上。
陽台上隻晾曬著她的衣裙,廚房裏冷鍋冷灶,餐桌上每天早晨的一杯酸奶不見了,滿滿的果籃和冰箱在一夜間被清空,他想找點什麽湊合下早餐都沒有。
一切跡象表明,某人在生氣中。
一生氣,天地都不同了。
康劍現在才感到,這個家其實一直是白雁在打理著。他除了回來睡個覺,偶爾吃個飯,一切都不過問,和一個借住的客人差不多。
她也有工作的,卻另外花精力做家務,她比他要辛苦得多,可她從來沒提過一句。
沒有白雁的家,隻是幢普通的房子。
有了白雁,房子才叫做“家”!
康劍一直覺得少了誰,地球都一樣地轉。現在,他否定這個結論。
從什麽時候起,白雁己經融進了他的血脈,他的筋骨。少了白雁,康劍的地球也許不會停轉,但一定沒以前轉得那麽自如了。
她已經變得這麽重要了,康劍鬱悶,這又超出了他的意料。
以前,他還問過她會不會生氣?她一直都象沒心沒肺似的,整天笑吟吟,什麽都不往心裏去。
誰想到呢,她要麽不生氣,一生還是個大的。
女人生起氣來,就沒道理可言,隻能哄。可他沒哄過女孩子,但不哄,堅冰就不會融化。
他要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她氣消,讓一切重新步上軌道?
他得好好想想。
簡單打來電話,車己經停在樓下。
康劍頭重腳輕、又餓又冷地出了門,一臉憔悴的樣把簡單嚇了一跳, “康助,你感冒了?”
他病苦地躺坐在椅中, 跟簡單一同過來的小吳秘書說道: “夏天感冒比冬天感冒麻煩多了,白護士沒給你吃藥嗎?”
“對呀,你家有個現成的醫生。”簡單跟著說。
“她一早上班去了,不知道我生病。”康劍悶悶地答了一句。
簡單最機靈了,掏出手機就撥了白雁的電話,癱成一團泥的康劍兩隻耳朵立刻就豎得象小白免。
“嘿嘿,白護士, 早!我是簡單,你忙嗎?哦,我沒什麽事,是康助,他生病了,臉紅紅的,講話鼻音很重,眼睛裏都是血絲,好象是感冒……嗯嗯,那好!”
簡單合上了手機。
“康助,白護士現在進手術室,沒辦法過來,她讓你去醫院看看。”
才不是沒辦法,手術室那麽多護士,找誰替一次不可以嗎?她是根本不願意過來。
她不再關心他了。
現在,康劍真如身在絕壁,孤苦伶仃,寒風滿袖,欲嘶無聲,欲哭沒淚,心情沮喪到極點。
“不去醫院,去城建局。”今天九點在市城建局有個會,聽舊城拆遷指揮部匯報砍倒大樹後的處理情況,為了那個死去的老人,城建局特地成立了個治喪小組,純粹安撫民眾,另一邊,拆遷的工作仍然要加大力度。大樹事件雖然現在差不多平息,康劍卻再不敢掉以輕心,盡量處處考慮周到。
“可你的感冒?”簡單有點遲疑。
“死不了。”康劍象和誰較上了勁。
簡單瞧瞧他的神色,把勸慰的話吞進了肚中。
“簡秘書,我來開車。”小吳秘書從另一側下來, “你昨晚沒睡幾小時,我看著怕。”
“又加班了?”康劍問道。
簡單嗬嗬一笑, “加班陪未來老婆。”
康劍稍微坐起了點, “簡單,你……是怎麽追到你女朋友的?”
“這個呀!吃飯搶著買單,逛街跟著拎包,看電影,逛公園,郊遊、健身,煲電話粥,發曖昧短信,然後在一個月圓之夜,直接將她貼上我的標簽,從此,她就死心踏地隨了我。”
開車的小吳噗哧一聲笑翻了, “還月圓之夜,你是一狼人嗎?”
簡單也笑, “男人本來就是狼和人的綜合體,在自己老婆麵前要做狼,在別的女人麵前就裝個人吧,如果弄反了,那就永遠翻不了身。”
“咳……咳……”康劍喉間一陣作癢,咳得心都差點吐出來,“別耍貧嘴,專心開車。”
簡單和小吳忙噤聲。
會議按時召開,開到一半,康劍感到腦子裏象有一台旋轉不停的蒸爐,呼出來的氣都象火似的。偏偏會議室裏,空調打得又低,還有幾個在抽煙,他再也支撐不下去,讓簡單代替他開會,做好記錄。
他和眾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吳不等他發話,直接開車去了醫院。
此時,手術室裏, 冷鋒正在替一個六十歲的男人做經尿道前列腺電切手術。這種手術,這個月,泌尿科己經做了很多例,患者大部分是年紀很大的男人,手術時間視患者的情況而定。
冷鋒還在忙碌,不過手術巳近尾聲,病人麻醉還沒有醒,整個下體完全裸露在鎂光燈下。
白雁端著藥盤站在冷鋒的一邊,她查點好藥盤裏的手術器具、棉球、紗布,抬起頭,看到冷鋒額頭上都是汗。她放下藥盤,拿了條毛巾,冷鋒臉轉了個方向,她替他檫淨汗,他又轉了過去。
白雁目光落在了患者身上。
在醫者的眼裏,病人是沒有男女之分的。可今天,她不知覺多看了患者私密部位幾眼。
這些地方,不管什麽樣的人,都很少談及。不是因為髒、羞恥,白雁覺著應該是神聖的。這些私密地位,是留給最親近的愛人的。當愛到一定的深度,語言無法表達,唯有把彼此的身子融進另一個人的體內,合而為一,才能釋放出全部的情感。
夜,靜悄悄,燈光熄滅,窗外有月光,躺在愛人的懷中,撫摸著彼此的身子辨析與自己有哪些不同,在私密部位,可能會停留很久,也會問一些好笑的問題,會尋找讓對方心蕩神移的頂點,會講一些臉紅心跳色色的話。
嫵媚、狂野、嬌嗔、迷情,哪一麵都可以,隻要對方是你愛的人。
白雁不是固執地認為人人都應該從一而終,要視不同的情況來看待不同的人,但在她的心裏,卻死腦筋地覺得與一個人白頭偕老的感情是最美的。
女人獨有的天真、溫柔的情感,留給珍愛一生的人。
心裏麵有了愛,性才會美。如果純粹為了生理,隨便和人上床,她覺著很髒很齷齪。
昨天,康領導剛與伊美女卿卿我我完,回到家,竟然抱著枕頭站在她的房間前。
當時,她的心裏象撕裂了一般,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覺得屈辱,覺得好笑。
他用抱過其他女人的手來抱她,他用親過別人的唇來親她,他當她當成了什麽?
得到他一些雨露滋潤,她就會樂得飛上了天?
她以為她會喜極而泣地撲進他的懷裏?
她有饑渴到饑不擇食?
她是珍惜婚姻,前提是這份婚姻值得珍惜。
康領導如今還值得她去珍惜嗎?
“白護士,棉球沾點水!”冷鋒蹙著眉,嚴厲地瞪著她。她又是瞪眼,又是挑眉,在幹嗎?
“呃?”白雁回過神,看到冷鋒的手托著病人的生殖器官,正在做最後的清理。
她身子突地一搖晃,胃一陣痙攣,手中的藥盤沒端穩, “咣當”一聲摔到了地上。
她扭過身,就住外麵的水池跑去,趴在池邊, “嘔……”,吐出了幾口清水。
“你…… 是不是懷孕了?”聞聲跑進來的護士長,悄悄問道。
正在嘔吐的白雁一愣,回過頭,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突對上冷鋒憤怒的雙眸。
要命,又惹惱了冷大專家。
她無力地歎了口氣,淨了淨口,拭去眼角的淚,複走了進去。
“別,別,我去收拾。你現在懷孕初期,要多注意休息。出去喝點水吧!”護士長當了真,熱心地把白雁往外推。
白雁張了張口,什麽也沒說。
手術結束,病人推出手術室,冷鋒第一個走出來。
“冷醫生,”一直站在外麵的白雁喊住了他,象個做錯事的孩子,低頭認罪, “剛剛在手術室,對不起,我真的是忍不住。”
冷鋒拿下口罩,麵無表情地眨了眨眼, “你說起來還是個醫者,怎麽連自己都不會照顧?你有幾頓沒吃了?”
白雁愕然地抬起頭。他怎麽會知道?
“胃是要調養的,你做到了嗎?”
白雁汗顏,支支吾吾, “我也有做,隻是……這兩天沒什麽胃口。”
“你是個孩子嗎?還挑三揀四?沒胃口就不吃,有胃口就吃到撐?”冷鋒橫了她一眼, “象你這種人,真不配呆在醫院裏。”
說完,冷哼一聲,陰風飄遠。
白雁怔在原地。
“又訓你了?”護士長從裏麵出來,隻看到冷鋒的一個背影,翻了個白眼, “這冷醫生真是不通人情,你又不是情願的。我懷孩子時,孕吐也是很厲害。吃什麽吐什麽。”
“誰懷孕了?”手術室另一個護士經過,好奇地湊過耳朵。
“白雁呀!”
“哇,是蜜月懷孕吧!恭喜恭喜哦!”小護士象拜年似的直作揖。
白雁啼笑皆非,還沒等她解釋,小護士象陣風似的刮走了。
這陣風一會兒刮到這,一會兒刮到那,不到一刻,全醫院都吹遍了。
“雁,你懷孕了?”柳晶第一時間趕列,象看外星人似的看著白雁, “康領導真是好厲害,一發就中。”
白雁氣得牙癢癢,把頭扭向一邊。也許應該下去找婦產科主任檢查下,開個證明,寫上那道膜完好無損,才能還她清白。
但不知這下子會不會把整個醫院給震翻?
人家會不會懷疑康領導身體有某種難言之隱?
白雁壞心眼地咯咯直笑。
“你看你歡喜得都象白癡了,一個人在傻笑。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我給你買。酸的?辣的?”柳晶立時化身成慈母,小心翼翼地蹲在白雁麵前,連音量都是很輕很柔。
白雁一陣惡寒,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一記九陰白骨爪, 直扣柳晶的脖頸, “你要是再不恢複正常,我一腳把你踢出門去。
柳晶紋絲不動, “雁,孕婦不能隨便發睥氣的,要平靜、微笑,心如止水,不然會影響到肚子裏的BaBy。”
“嘔……”白雁受不了,捂住口,她真的又想吐了。
“天,反應這麽厲害?”柳晶輕撫著她的腰,無限憐惜, “你家康領導怎麽舍得還讓你來上班?”
“白雁怎麽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康領導臉紅得象個火球似的站在走廊上,身後跟著小吳秘書。
“康領導,你在發高熱?快,退後三步,不要把病菌傳給孕婦。”柳晶慌亂地橫在兩人中間。
“誰是孕婦?”康劍腦子燒得已經不能好好思考了。
柳晶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你老婆懷孕了?”
“你懷孕了?”康劍燒得通紅的眼睛突地成了兩隻紅燈籠,他摸著額頭,他燒到在說胡話了?不是,是柳晶在說胡話。
白雁歪了歪嘴角,突地笑靨如花, “嗯!”很嬌羞,很甜蜜,很幸福地點點頭。
一桶冰水“噗”一下潑上了火球,康劍滋滋地抽著冷氣,嘴唇蒼白如雪, “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時候,你不清楚嗎?”白雁嬌嗔地扁著嘴。
“我……”
“雁才開始孕吐,最多一個月,康領導,你開心瘋掉了吧!沒事,沒事,不要壓抑著,初為人父,象白癡,能理解,能理解。”柳晶茬婦產科,可是見多識廣。
他開心?不是,他憤怒,他抓狂,他想喊叫,他想……流淚……眼前突然金星滿天。
“康助!”小吳衝過來,托住他的身子。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無法置信地看著白雁。
“為什麽不可能?健康男女躺在一張床上,懷孕很正常呀!我很健康,難道你不健康?”
他張了張嘴, “我……?”
“他這是太興奮,語無倫次了。”柳晶說道。
“別插嘴!”康劍火大地瞪著柳晶。 “白雁,告訴我?”他真的不行了,隨時都會軟弱地暈倒,但在暈之前,他一定要弄明白。
“我懷不懷孕, 你心裏麵沒數嗎?”白雁收起笑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玩笑適可而止,不然就不太好收場了。
康劍本來就通紅的臉,這下紅得象血要噴出來似的,很丟臉,可是很開心。
柳晶眨巴眨巴眼, “我沒數呀!那到底是懷了,還是沒懷?”
白雁無力,搖了搖頭, “我其實就是……”
“白雁,”康劍突然打斷了她,身子往前一傾,拉過白雁的手,貼著自己的額頭, “我頭燙得很難受。”
“難受去門診呀,這裏是手術室。”柳晶納悶,這位康領導看上去梃精明的,怎麽這點常識都沒有。
康劍目不斜視, “白雁,吳秘書還有其他事,你幫我去掛個號。”
門外的吳秘書一怔,康助有布置他其他什麽事嗎?.
當官的好處不止是可以耀武揚威、吃喝公費,另外,辦啥事都一路綠燈。
康領導來到醫院,他是病人,也是領導,這消息很快就驚動了院長,一路小跑地過來。哪裏還需要白雁掛號啥的,內科主任親自來到門診,為康領導檢查,院長陪在一旁。
扁桃體有點發炎,體溫三十八度七,血液裏有炎症,主任開了個處方,建議連著打三天吊瓶,吃點感冒衝劑。科室護士忙不迭地拿著處方去藥房取藥,什麽劃價、交費全部免了。
康劍沒有力氣說什麽,隻能頻頻點頭道謝,滾燙的手一直抓著他的白雁,生怕她為了工作,六親不認。
“康助,這樣吧, 醫院裏人來人往的,很繁雜,病床你也不一定睡得慣,就讓白護士和你一同回去,反正她是行家,在家輸液,你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院長又扭過頭對白雁說道, “白護士,這三天你就在家好好陪康助。”
“院長,這是事假還是出差?”白雁恭敬地把細節問清楚。
要不是當著康劍,院長都想好好地訓斥白雁一通了,這丫頭怎麽是個愣頭青呢,這……這不是明擺著送上門的拍馬屁機會。他哈哈大笑,然後故意公事公辦地說道: “這是工作,自然是出差嘍!”
“行,是工作那我就去。”白雁微微一笑。
“不是工作你就不回家了?”院長打趣道。
“當然不能,我現在工作中,如果隨便逃班,怎麽對得起院長你給的幾錢銀子呢?”
看吧,他一點都沒看錯他老婆,康劍的頭昏得更厲害了。
小吳秘書早被康劍支走了。白雁拎著藥,護士服也沒換,扶著康劍在醫院外麵攔了車。
到了家,白雁扶著他上了樓,走到書房門口,朝裏麵看看,除了一櫃子書、一台電腦,一張狹窄的折疊床,找不到一個可以掛吊瓶的地方,她閉了閉眼,把他架進臥室。
在大床邊,有一個簡易的木質衣架,掛掛常穿的衣服,現在就暫且做了吊液架。
“你先吃藥。”白雁抬眼看了下康劍,他怔怔坐在床邊,目光如炬。她平靜地給他倒了杯水,把藥遞給他。
“白雁,你把衣服換了吧!”她一身白衣地在他眼前晃著,他覺得還象在醫院。
“不換。”白雁俐落地用網兜掛起吊瓶,從洗手間裏拿了個水盆滴著水,敲針頭、說話,兩不誤, “我現在工作中,當然得穿工作服。
康劍緩緩地躺下來,伸出手臂,她拍打著,找著血管好下針, “這在家裏呀!”他枕的是她的枕頭,蓋的是她的薄被,呼吸間是她的氣息,康劍驚惶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點。
“康領導,有件事需要說請楚,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是奉院長之命出差到你家為你輸液的白雁護士,而不是你老婆白雁。”
不都是一個人嗎?康劍不解地側過頭, “啊……”針頭快捷地刺進血管,他沒防備,不禁失聲輕呼。
白雁傾傾嘴角,好心地說明, “身為護士,為五鬥米折腰,隻能服從院長的安排,可作為你的老婆,由於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你們目前在冷戰中。冷戰時期,兩國撤回各自的駐外大使,所有的官方交往全部停止,貿易活動關閉,兩國領導人暫不見麵,一切處於警備狀態,隨時準備發動戰爭。”
康劍愣了一秒鍾,政府官員的心理素質到底不一般,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戰爭不一定能解決所有問題,我們可以通過和平會談來解決冷戰。”
“我國不接受。” 白雁接得很快,態度堅決。 “不過,康領導,白雁護士本著醫者仁心辯業道德,是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你就放心地睡吧!”藥水裏加了安靜劑,藥效應該很快就會發作。
康劍果然一會感到眼皮沉重,在閉上眼之前,他還是勇敢地說出了心裏話: “老婆,我有點餓,我想吃你的‘獨門絕藝’……”
白雁很認真地回答: “康領導,護士隻負責輸液,其他的,不在我職責範圍之內。”
康劍淒惶地歎了口氣,無奈地睡去。
白雁站在床前,這才好好地端詳著康劍。什麽氣宇軒昂,什麽卓爾不凡,什麽年青有為,什麽前程無量,看看,這胡渣滿麵,眼窩深陷,嘴唇翹皮,頭發蓮亂,睡著了還會打一點小呼,怎麽看不就是個普通男人嗎?一邊和別的女人牽扯不清,一邊還要老婆忠貞不二,說謊、夜歸,男人什麽惡德他都有。所以,老天的懲罰不就來了。
她氣得牙癢癢的,對著康劍的俊容就是一拳頭。但當拳頭快要落下時,五指又展開了,很不甘心地收了回來。
裝什麽可憐呀,康領導,該令人同情的是她好不好?頂著康夫人的名份,沒得到人,也沒得到物,啥好處都沒有,人前還得和他扮甜蜜,人後還得與伊美女鬥智鬥勇。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雅量了。
婚姻不是戀愛,不能說分手就分手。她那時怎麽就那樣傻了呢,被他幾下子就追到手,在那之前,明明也守身如玉、二十四年,到了他這兒,為什麽沒多看幾眼?
不是我軍無能,而是敵軍太強大。康領導隱藏得深呀!
她一個小護士,有什麽值得他這麽隱藏,甚至以婚姻作注?目的何在?
她一直這樣問自己,一直被困惑著,可是她又駝鳥似的不想知道答案。她總是在想康領導是對自已有好感的但還沒真正發掘她的好,所以才做了些蠢事。當有一天,他看懂了她,他們也會象許多幸福的家庭一樣生活著。
於是,她才一次又一次掩飾住失望,獨自咽下去,再鬥誌昂揚地期待下一個希望。
鬥誌不是揮之不盡的。
白雁輕輕歎了口氣, 替康劍調慢了滴液的速度,走了出去。
康劍是被熱醒的,渾身象淹在汗裏,一抬手,額頭、脖頸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出汗是好事,可以通出體內的寒氣。他稍微咽了下口水,喉嚨也不疼了。身體輕鬆了許多,不過肚子餓得一直咕咕作響。
另外,小腹又脹得厲害,他內急地蹙起眉。
外麵己經一團漆黑了,臥室內隻留了一盞台燈,怕他再受寒,白雁沒開空調,把窗戶大開,室內還是顯得非常悶熱。
白雁不在房間內。
康劍坐起,想自己下來去洗手間,發現不太可行。針頭別在右手,他要是用右手拿吊瓶,就有可能回血,要是用左手拿吊瓶,褲子就沒辦法解。
“白雁!”一出聲,聲音是沙啞的,根本傳不遠。
他先下了床,看能不能移到門邊上,他扶著床頭櫃站起,看到白雁擱在床頭櫃上的包包是開著的,裏麵一絲鮮豔的紅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伸出左手,輕輕一扯,一個手帕被扯了出來,那絲鮮豔的紅就在手帕裏,他一層層展開,眼睛震愕地瞪大了,是一朵紙折的玫瑰。這朵玫瑰,顯然是白雁的珍愛,不僅用手帕包著,在紙張的外麵還包了一層保鮮膜。
這個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不管有什麽意義,康劍有一個肯定的直覺,送這朵花的人一定是個男人,對白雁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男人。
他為什麽從來沒聽過?
康劍神情凝重地皺著眉心裏麵悶悶的。這時,外麵走廊上突然響起腳步聲,他慌忙把紙玫瑰仍塞回包包內。
“你在幹嗎?”白雁推門進來,驚呼一聲。
康劍瞬間一頭的冷汗, “我沒……”他扭頭看包,突然發現輸液管裏,回血己經快要到調節器的位置了。
他的臉一下白了。
白雁怒了,快步走過來看看他的輸液管,狠狠瞪著他, “你要是不配合我的工作,我現在就打120把你拉到醫院裏。”
“我配合……老婆,我隻是要去洗手間……”他推著濕漉漉的額頭,鬱悶萬分。
疾病麵前,英雄氣短。
白雁沒有說話,拿下吊瓶,扶著他,走向裏麵的洗手間。馬桶前,她轉過身去,好半天,聽不到水滴的聲音。她回過頭,正對上康劍偷偷打量她的視線。
“你不要有什麽心理障礙,你可以把我當空氣,當透明人,這種事對我們護士來講,很平常。”
“你……以前也陪其他男人上過洗手間?”康劍一臉不能接受的樣。
“當然,不僅如此, 我們還會幫他們洗澡、換衣,這是我們職責範圍的事。”嘿嘿,這當然是假的,她以前呆的是婦產科,沒男病人,到了手術室,病人都由各科護士護理,與她沒關係。不過,看著他大驚小怪的樣,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
康劍悶悶地收回目光,笨笨地解褲子,把蹩得太欠的尿放了出來。
背對著他的白雁聽著嘩嘩的水流聲,俏臉不自覺紅了。
衝了手出了洗手間,康劍突地從後麵隻手攪住白雁的腰,她嚇得身子一僵。
“老婆,我們合談,好不好?”
滾燙的呼吸吹在她耳邊,弄得她好癢,她輕輕一嗅,還聞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剛睡醒,眼窩裏還有白的某種物體,這樣子找她合談,一點勝算都沒有吧!
白雁忍不住噗哧一笑,沉吟了下,說: “現在,我國還沒有這方麵的打算。”
咦,康領導今天怎麽喚了稱呼,一口一個“老婆”?怪哉!
同樣是拒絕,但這語氣明顯委婉許多,透著點曙光,康領導心裏麵一喜, “我國一定會以誠意促進兩國和平的。”
白雁笑笑, “貴國的誠意是?”
康劍一愣,大腦突然罷工。他太清楚白雁了,做護士絕對是委屈了她,她是天生的外交天才,嘴巴上的功夫他絕對勝不了她。 “以後讓你做領導。”這句話,沒經過大腦,脫口而出。
說完,腸子都悔青了,他怎麽會說出這麽弱智的話呢?
白雁眯起眼晴獻上一個受寵若驚的笑, “此言當真?”
他不說話,繼續走傳統路線,直接吻上去,想封住那張讓他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的小嘴。
不過,白雁躲開了,抿抿嘴唇, “你……沒刷牙,這樣子不衛生。”
康領導剛剛降下去的熱度呼地一下又反彈回來。
“但我還是感動康領導的誠意,這樣吧,留黨查看,以觀後用。”白雁在一片火焰之中,涼涼結語。
康領導可憐的心髒在這個晚上差點罷工。.
別以為,這股乍然襲來的萬丈巨浪,就此風平浪靜,成了一條涓涓細流。
康劍從不敢這樣去想, 他渾身的每個細胞都醒著,每個毛孔都張著,隨時準備迎接白雁的出招。
如果白雁和別的女人一樣,哭哭啼啼,絮絮叼叼地盤問個不休,怒斥他的負心,鬧騰著要上吊或者離婚什麽的,他才覺得那是正常反映。可白雁呢,對他與伊桐桐之間的事隻字不提,對以後有什麽打算也不說,隻說生氣中。
她的生氣,就是不肯理他,不肯做家務,不關心他,這不過是夫妻間拌嘴後,耍的小性子,不象是遇到原則性事件應有的態度。她沒掉過一滴淚,沒說過一句狠話,她其實並不寬容、大度。
除非他並不是她想在意的那個人?
那朵紙玫瑰?康劍眉頭擰著。
現在,她仍會笑,卻笑得疏離,仍半真半假地和他講話,可他就是感覺得到,她把自已定位得很好,站在這裏的,就是一個很盡職的護士。
她心裏麵是不是己經難備放棄這段婚姻了?
康劍接過白雁端過來的粥碗,探究地打量著白雁。在他輸液時,她下去煮了點白粥,很清淡卻不可口。她先在下麵吃過了,在他撤了吊瓶之後,給他捎了一碗。時間不早,這碗粥隻能算是勉強填饑。
他仍出汗不止,她呆在這悶熱的房間裏,也好不到哪裏去,熱得護士服後麵印著一個大大的汗漬。她從書房裏給他拿來幹淨的睡衣,讓他吃完後,把身子檫一下,再換上。不可以衝澡,防止熱度反彈。接著,她把自己的睡衣拿去對麵的書房。
“她是我的前女友。那天在華興飯店,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我……是和她去談分手的!”康劍艱難地吞下一口粥,開了口。
白雁站在窗邊,拿了本書當扇子在扇著。 “哦!”她也不驚訝,也不漠然,出個聲,代表她在聽著。
最後一次?那之前不是就有很多次了?伊美女果真沒有誇張。
“我之所以一直睡在書房,是因為我覺得和她沒有真正結束,我……”康劍窘然地傾傾嘴角,讓他這麽個一向驕傲的男人說這些,真是很痛苦,可又不能不說。
“你在為她守身。”她幫他接了一句。
康劍抬起頭, “不是的,事實上從我們結婚那天起,我……就沒有和她一起過。”連筋脈都紅透了。真是汗顏啊,在老婆麵前坦白這些事。
“你想告訴我,你其實在我們的婚姻裏並沒有肉體出軌嗎?”白雁走了過來,拿開他手中的碗,眸子請冽如鏡,他在裏麵看到很狽不堪的自己。
他麵無表情……事實是不知該有什麽表情。
他無語……事實是不知能講什麽。
“康領導,我其實對這些是不想知道的。外遇如同一盤菜裏的一隻綠頭蒼蠅,我看不見,也就吃下去了,什麽事都沒有,可現在你把它挑出來了,我還敢吃這盤菜嗎?”
康劍的臉刷地變成了土灰色。
“為什麽那天我不聽你的解釋?因為這種事是經不起解釋的。親愛的領導,你說的結婚那天是我們領證那天,還是舉辦婚禮那天呢?如果是婚禮那天,那時我們在法律上已經是夫妻,你確確實實就是出了軌。如果是領證那天,在那之前,我們還有過近半年的戀愛期,你真真切切是腳踏兩隻船。”
她攤開雙手,一挑眉,臉上寫著“別不承認,你就是個花心大蘿卜”!
康劍長這麽大,從沒有這般心虛、羞窘過,真巴不得地上裂條縫,鑽下去得了。
“所以我說你欠我個大人情,何止一個,你欠我太多。”白雁第一次覺得在康劍麵前不想撐起一張笑臉了,她背過身去,兩肩劇烈地抽聳著,拚命抑製住流淚的衝動。
“知道嗎?領導,你真的很欺負我。”淚水咽下肚,卻從話語間泄露了出來。
“白雁……”康劍羞愧萬分地走到她身後,想圈住她的腰,想扳過她的臉,手在空中張了張,無力地收回。
如今,他也膽怯了。
“你並不是為我而和她要分手的,是她太無所顧忌,你怕影響到你後麵的市長競選,所以提出分手。”
“不是的。”康劍急忙否定, “分手不是為了那個城建市長的位置。”
“康領導,你的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她轉過身,臉上幹幹的,可他看得出她眼底流露出的痛楚,這是他帶給她的。
他無地自容地閉了閉眼。
“你想說是因為我?對,我們才結婚一個多月,如果現在分開,別人一定會說長道短,勢必會影響你的仕途,你非常冷靜,也很果斷。康領導,為什麽要娶我?”
他張了張嘴,扯出一絲苦笑, “我說了你會相信嗎?”
她咬了咬唇,點下頭, “所以不說了,康領導,我……”
他的呼吸停止了,呆呆地凝視著她,生怕她下一句話是“我們離婚吧!”
“我要好好想想,在你媽媽來住的期間,我們先保持這樣。你個子大,以後你睡臥室,我睡書房。康領導,你也不要擔心,到明年一月人大會議,還有半年,我想我會堅持到那個時候的。我去睡了!”她溫婉一笑,兩個小酒窩可愛地閃著。
“白雁,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他拉住她。
她沒有調侃,也沒打趣,深深地看著他,歎了口氣。 “因為我不是你,我舍不得做出傷害家人的事。你不懂一個沒有父親的人辛苦長大的夢。我也想衝動地把那兩個宇一吐為快,瀟灑地與這一切揮手再見。可是,”她抬起眼,環視著四周, “這個家就沒了,但我隻能撐到明年一月。去檫身子吧,你身上汗味太重。”怎麽樣,夠乖巧夠善良夠體貼吧!女人是柔弱的,可以偶爾強悍,偶爾裝嫩扮傻,但該弱時就得弱不禁風。
這下子,康領導,讓罪惡感、愧疚感折磨死你,如果你還是一個有良知的人。
她帶上門,留下他象具雕像般立著。
他木然地走進浴間,木然地脫下衣服,木然地放了一洗臉盆熱水,木然槎著毛巾,胡亂地擦著身子。
隻能撐到明年一月?她真的做好決定,要放棄他了。那麽寬容、大度,不計前嫌。她象一個聖潔的天使,他是一個齷齪的小人。
這沒有什麽呀,他知道她遲早要恨他的,半年的時間,足夠他實施他的計劃,一切並沒有脫離軌道,可他的心裏麵為什麽會因她而感到絲絲抽痛呢?
第二天,熱度沒有反彈,康劍感到精神好了許多,就是身子有一點發虛。他下樓來吃飯,餐桌上又有了牛奶、水果還有煮雞蛋、碧瑩瑩的菜粥。
白雁在陽台上晾衣服,和風細雨,看不出昨晚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番深刻的交談。
“領導,剛剛簡秘書打電話來,說什麽拆遷上的事,他一會過來接你。這樣吧,我白天也回醫院上班,你另外還有兩天的水,我晚上回來幫你輸。但你盡量不要開空調,出點汗沒什麽的。”
白雁進了洗手間,放下洗衣籃,出來時,換好了上班的衣服。
“你不吃早飯嗎?”康劍追逐著她的倩影。
“我吃過了,今天你可以不洗碗,等我晚上回來再洗。”她查點了下包包,朝他揮揮手,出了門。
他一個人坐在桌邊,撥弄著碗裏的粥,知道這菜是為他特地熬的,可是一點吃的胃口都沒有了。
他想起以前在早餐親上,她笑話不斷,有一次,還曾撒嬌地把他的襯衫當毛巾,在上麵擦嘴,他看著胸前那個口水印,哭笑不得。
這樣的場景,以後不會再有了嗎?
到了辦公室,簡單把昨天的會議匯報了下,他又給城建局長打了個電話,問了昨天一天的拆遷情況。房管局和城管局兩個局長又過來談了些事情,然後,房管局長笑著問: “康助,今天是周末,有沒什麽安排?”
康劍扭頭看日曆,今天真的是周五。 “暫時沒有什麽事?”
“濱江影城正在放映《阿凡達》3d效果,網上評價很不錯,帶你愛人一起去看看?”房管局長是學中文的老本科生,還保留著一些書生氣。
“我這裏恰好有人家送的幾張票。”城管局長從手包裏掏出一疊票, “簡秘書、吳秘書,過來下。”
簡單和小吳笑嘻嘻地從隔璧進來, “也有我們的份嗎?”
“什麽叫也有?”城管局長笑道, “不隻是你們有,你們的女朋友也有份的。”
“局長英明,這票可不太好買,有人為了一張票,都排幾個小時的隊。”小吳說。
“我也是沾了朋友的光,他恰好是影城的經理。”
“原來這票還是後門過來的。”
幾個人大笑。
辦公室內隻有康劍一個人時,他拿著兩張票,前前後後看了看。這兩張票上麵寫的放映日期是周五到周日,這三天,他可以隨意挑哪一天去看。
今天、明天,要輸液,他想去,白雁不一定同意,那就後天吧!他把票放進抽屜裏,說起來也很久沒和白雁一塊看電影、去外麵吃飯了,周日那天,就一並實施。
他暫時不說,到那天給她一個驚喜。
這邊想著,手無意識地伸向電話,熟稔地按了一串數宇。
“領導,怎麽了?”白雁輕脆的聲音響在耳邊,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吃飯了嗎?”
“呃?都一點鍾了,怎麽可能沒吃飯?”
他臉一紅, “那……那今天進手術室幾次了?”
“上午兩次,下午還會有一次,不是大手術。”康領導今天怎麽關心起這事來?
“嗯嗯,累不累?”
“還好呀!領導,你沒什麽吧?”
“我……沒什麽,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領導,這是手術室的座機,是為了聯係手術而設置的。”白雁含蓄地說道, “如果有什麽緊急事情,我們占著線路,好象不太好。”
“哦!”康劍悻然地掛了電話,猛喝了幾口水,才把臉上的潮紅給抑下。
白雁慢慢把話筒放下,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
“白護士。”冷鋒從走廊另一端走了過來。
白雁條件反射地直起腰,悄悄地挪離座機。 “冷醫生,有什麽事?”今天,泌尿科沒有手術安排,他這股寒流襲來幹嗎?
冷鋒摸了下鼻子,看看旁邊沒有其他人,問道: “你明天要不要加班?”
“明天我休息。”
“那明天早晨,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裏?”
“車六點到你小區大門口,到時再告訴你。”
“六點?”白雁瞪大眼,那也太早了吧!
“起不來?”
“不,可以的。時間要多久?”
“後天中午回來,你會開車嗎?”
“我……有本本,可是沒怎麽碰過車。”
“哦!”冷鋒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走了。
白雁雲裏霧裏的,好半天才回過神。
後天,那不是在外要住一個晚上嗎?那康領導的輸液怎麽辦?給婆婆大人住的客房還沒整理呢,可是,可是……誰有勇氣得罪那股“西伯裏亞寒流”?
白雁眉毛、鼻子急得皺成了一團。.
白雁走投無路, 想來想去,能救她危難的,好象隻有柳晶了。
“憑什麽,我也是有老公的人,為什麽要去幫你陪老公?”柳晶一臉沒商量,頭搖得象撥浪鼓。
白雁不敢說出是冷鋒找他,雙手合十,象拜觀音似的,一個勁地求柳晶, “你是救苦救難的大美女,這次就行行好吧!下次我也幫你陪一次老公好了。”
“去!我家李老師這輩子隻能對我一個人好,眼裏隻能容我一個,寵我一個,陪著他的隻能是我。我好不容易調教出來的老公,其他色女想沾邊,我滅她滿門。”
白雁打了個冷戰, 陪著笑臉, “我不陪好了,我行賄行不?”柳晶與老公是從小訂的親,真是前世的情緣呀,兩人還就對上眼了。十幾年的感情,兩個人不僅不膩煩,還越來越濃。如果李老師真的生出異心,柳晶真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
柳晶眼睛轉了轉, “行賄呀!”蘭花指托著下巴,俏臉露出一絲詭笑, “如果你送我兩張《阿凡達》的電影票,我可以考慮考慮。”
白雁雙肩一耷拉,瞅瞅外麵火辣辣的日頭, “我……能折合成人民幣給嗎?”
柳晶杏眼圓睜, “你以為人人都象你是個守財奴?看到錢就挪不動腿?”
白雁忍氣吞聲,幸好今天還屬於在院長恩準的假期內,頂著一輪毒日,站在影城門口,認命地夾在一群發出汗臭的人中,慢慢地往前挪動。
晚上回到家,康領導己經回來了,站在廚房裏,又是開冰箱,又是查看果籃,嘴角噙著一絲隱隱的笑意。
“你臉怎麽曬成這樣?”聽到開門聲,他走出廚房。
他老婆滿臉油光,散發出灼人的酡紅,一看就是在外麵烤久了。
“別提了。”排了三個小時,總算買到兩張票,打電話讓柳晶過來,她親吻著兩張票,就忙著給老公報喜訊,把買票的人竟然給忘了。 “你先抓緊時間去衝過澡,然後我就給你輸液,兩瓶水,得掛得晚上十一點呢!”
“我想先吃晚飯。”康劍叫住上樓的白雁。
白雁閉了閉眼, “好吧!”
上樓換了衣服,紮起圍裙,頭昏昏的,沒心思煮什麽花色品種,冰箱裏有速凍水餃,她下了一袋。又切了根萵莒,涼拌,她用的是蝦仔醬油,多淋了些麻油,一端上桌,康劍就覺著胃口大開。
“別喝涼水,”餃子有點鹹,他吃得口幹,拿起一瓶礦泉水就擰瓶蓋,被白雁搶回,進廚房,從咖啡壺裏倒了杯溫開水給他, “扁桃體還沒全好呢!”
他笑笑,接過。
白雁卻沒什麽胃口,吃了幾隻餃子,就擱了筷子,隻是猛喝水。
“今天有什麽事發生嗎?”
“沒有,但明天有點事,很早就出發,我和柳晶說過了,她過來幫你輸液。”
“明天不是周六嗎?” 康劍問道。
白雁斜睨了他一眼, “周六又怎麽了?你不是正常無休嗎?”
“我……不一樣呀!”
“你是領導,我是被領導的?其實被奴役的還不都是被領導的。”
縻劍心情突地壞了, “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才故意出去有事。”他聯想到早餐上桌上,孤伶伶一個人吃飯的情景,忍不住問道。
“哇,知我者,康領導也!你我真是心有靈犀啊!”白雁扯了下嘴角,麵皮抽動了兩下。
“什麽時候回來?”他想著那個沒有說出口的驚喜呢!
“周日中午。”
“那麽久?”音量戛地高了八度。
“我也不想,但這是工作,工作!”白雁站起身,無奈地搖搖頭。
康劍默默地把盤中的餃子吃完,幫著收拾碗筷, “好,我在家等你。”他突然說道。
白雁哦了一聲。
因為康劍精神不錯,晚上就坐在客廳裏輸液。客廳寬敞,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大開著,會感到涼爽些。又能看著電視,還方便吃點水果什麽的。
電視調到芒果台,幾個男人主持的綜藝節目,很惡搞,可看著輕鬆。剛剛還嗬嗬直樂的人怎麽沒聲音了,康劍側過身,白雁歪著沙發上,己經睡著了。
都說睡容美麗的女人是真薑女。白雁睡相很乖,一隻手放在胸口,一隻手墊在頭下,嘴唇微彎,小酒窩淺淺的,長長的睫毛象把扇子般遮住了一汪清瞳。這時的白雁,不俏皮,不古靈精怪,也不咄咄逼人得讓人窒息,她就象個鄰家女孩,懂事,柔順、恬美。
要是有這樣一個女兒,做爸爸的不知該有多驕傲。
康劍被自己腦中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念頭給驚住了,心怦怦直跳,他慌忙把目光移向電視。
可這個念頭卻象生了根一般,久久在腦中盤旋,一晚上都揮之不去,他閉上眼,甚至都能想像出一個紮著花辮、穿花裙的小白雁。
他真懷疑,這次高熱,是不是燒壞了他的腦子。怎麽會生出這種極不可能的聯想呢?
第二天早晨白雁出發時,康劍還在睡夢中。六點,外麵己經很亮了,東方泛著金光,太陽急急地要從地平線上躍出,一絲風都沒有,今天一定又是個火火的豔陽天。
白雁背著包包,邊打嗬欠邊往小區大門走去。一輛黑色的奔馳停在路邊,車窗開著,她看到後座上坐著冷鋒,開車的是醫院裏的麻醉醫生馬加。
馬加替她開了車門,她坐著副駕駛座上,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走吧!”冷鋒吐出兩個字,就閉上眼養神。
“我們去哪?” 白雁問道。
“金林。”回答的是馬加。
白雁愣了,金林是與濱江鄰近的市下麵的一個縣,距離濱江四百多裏,想不到會那麽遠!她在醫院裏,聽別人偷偷議論過,有許多醫生利用節假日期間在外麵接私活,收入很可觀。冷鋒是專家,私下找他的病人一定很多。
車出了城,就上了高速,開得非常快。馬加專注開車,冷鋒在補眠,白雁趴在窗戶上看沿途經過的風景。
要是天氣不那麽熱,也算是一次很愜意的郊遊。
二個多小時後,汽車下了高速,又在縣級公路上開了一會,進了金林縣城,在縣人民醫院裏停了下來。
醫院裏己經有人在等候了,一介紹,原來是院長。馬加和冷鋒和院長很熟,握手時就開起了玩笑。白雁一直微笑地跟在後麵。
早晨不做手術,先去了一家賓館休息。賓館房間裏,另有一幫人在等著。大概是病人家屬,握著冷鋒的手說個不停,一邊悄悄地往冷鋒的口袋裏塞了什麽,房間的地上,還放著各種名貴的煙酒和金林特產。
中飯就在賓館吃的,四菜一湯,沒有要酒。吃過飯,三人小睡了一會,就去了手術室。下午排了三台手術,一直做到晚上八點。
冷鋒拿下口罩時,他的臉本來就白,白雁覺得這下更白如鬼魅,看著陰森森的。
晚飯挪了個地方,是金林的一家酒店,席上有了酒,菜式也比中午豐盛多了去,陪客有院裏麵的領導,還有病人家屬。
白雁不肯沾酒,要了果汁。馬加的酒量不太行,幾杯一下肚,臉就紅得象個猴屁股。冷鋒厲害,杯盞交錯,你來我往,非常豪爽,但臉上就沒有一點異色。
席散,院長又領著兩人去洗澡、泡腳,也許還有別的活動,白雁推說自己累了,一個人先回了賓館。
洗好澡出來,手機響了,是康領導。告訴她,柳晶來過了,輸液也結束了。
“柳晶的嘴好貧,說個不停,他那個老公比她斯文多了。”
“她老公也去的?”白雁笑著問。
“嗯,說是來我家參觀一下。”
“參觀完,發表什麽感想了嗎?”
“她說直接說給你聽。白雁,事情順利嗎?”
“很順利,明天可以按時回家的。”
“嗯。”
然後兩人就掛了電話,白雁隨即又撥了個電話給柳晶,抬頭看到電視上打出來的時間是二十二點,電影是晚上七點的,該散場了吧!
“幹嗎?”柳晶的聲音有氣無力。
“怎麽了?《阿凡達》讓你很失望?”
“去他媽的《阿凡達》!”柳晶突然尖著嗓子叫了起來, “你說說人怎麽過得這麽委屈呢?官大一級,就得給他們裝孫子嗎?我哈那個《阿凡達》哈很久了,結果呢,李澤昊的年級主任說想看,他就把那兩張票送人了。”
“別氣了,別氣了,網上很快就會有的,雖然效果沒有影院的好,但也能看個一二。”白雁柔聲寬慰道。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那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沒有票,能買到,我陪你一塊去看。”
“再說吧!”柳晶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估計今晚李澤昊沒辦法好好睡覺了,不知能被炮轟掉幾層皮呢!白雁很是同情地想道。
冷鋒和馬加不知幾點回賓館的,白雁下去吃早飯,兩個人房間的門都關得緊緊的。
她吃了早飯,把賓館附近的幾個品牌店逛好了,買了頂藍色的草帽,再上去,門還沒開。
直到午飯時,兩個人拎著行李出來了,先去吃午飯。
出發時,都下午二點了。仍是馬加開的車,開到濱江境內,車停了。在前方,已有許多車停著,一輛接著一輛,象條長龍似的。
馬加下去一打聽,前麵有幾輛車追尾,有輛車爆胎,一下子,幾輛車象堆積木似的疊了上去,死傷慘重,現在,交警正在調查現場,高速暫時封閉。
這車一停下,鋪天蓋地的熱浪就席卷過來,白雁熱得直流汗,可冷鋒真的象來自西伯利亞的,臉上一點汗粒都沒有。
馬加掏出煙,扔給冷鋒一支,說起了昨晚的趣事,冷鋒偶爾點下頭,偶爾“嗯”一聲,更多的象是個傾聽者,而不象是參預者。兩人昨晚在浴城,遇到一位胸大嫵媚的按摩女,很撩人,很有風情。
“冷醫生,你不該去刮痧的,應該留下來看看。”馬加叼著煙,意味未盡地直咂嘴。
“我身上寒氣重,刮痧能去寒祛毒。那師傅手藝很不錯。”難得,冷鋒說了一段完整的句子。
白雁怕聞煙味,把包包扔在車上,下了車站在樹蔭下吹風。
冷峰眯著眼,一口一口吸著煙,時不時瞟著樹下的倩影,眉眼都柔了。
下午四點,長龍終於開始蠕動。事故現場處理完畢,撞壞的車被拖走了,高速放行。但這樣一耽誤,到濱江,天差不多黑了。
馬加先把冷鋒送去醫院,然後送白雁回家。
白雁下車時,馬加遞給她一個信封,什麽也沒說,開車走了。
白雁捏捏信封,很有手感,她怔了怔,小心地把信封放回包中。
“怎麽到現在才回來?”康劍象尊天神似的,站在樓梯口,神情冰寒。
“堵車。”身上的衣服全黏在身上,白雁想著趕快衝個澡。
康劍抬手看了看表,六點多,還能趕上八點的一場電影。
“我們出去吃飯吧!”
“你一個人去好了,我累得很,你媽媽明天到,我還有許多事沒做呢!”白雁擺擺手,看也不看他,關上了浴室的門。
康劍麵無表情地轉過身,氣憤得把書房門摔得山響。站在花灑下的白雁,舒服地閉上眼,任水流嘩嘩地刷過身子。
“天啦,天啦,這。 ……不是《阿凡達》的電影票嗎?”白雁洗澡出來,擦頭發時,看到放在外麵的垃圾籃裏有什麽花花綠綠的,蹲下來一看,居然是《阿凡達》的電影票,急了,忙不迭地撿起,一塊塊拚湊。
“你不是說不想出去了?”康劍走了出來,冷冷地問道。
“那些事,我可以明天早點起來做。這是《阿凡達》呀,一票難求,領導,你怎麽不早說呢?晚上八點的,哇,還有四十分鍾!”
康劍臉上的笑意還沒展開,白雁下一句話就讓笑意凍結在嘴角了。
“我現在就給柳晶打電話,嗬,她一定要興奮地跳起來。領導,你幹嗎?”白雁目瞪口呆,康領導突然搶過她拚湊的電影票,撕成了碎屑。
康劍倨傲地抬起下巴, “啪”一下關上書房的門。
門外,白雁偷偷吐了下舌,對著房門做了個鬼臉,笑吟吟地下了樓。
康領導,知道被人忽視是什麽滋味了吧!哈,哈!.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不過,白雁的心情一般般。今天是周一,忙碌的一周又將開始,今天恰巧還是中華民族傳統的端午節,今天又是婆婆大人駕臨的日子。按照《勞動法》,今天該體息,但對於護士來說,此項不適用,排班排到你,就是大年三十,你也得去上班。
這是白雁和康劍結婚後,過的第一個傳統節日。她在江心島時,聽康劍說周一婆婆要來,她在心裏就偷偷做好了準備。自己包粽子,然後煮一桌好菜,開一瓶酒,最好能讓康雲林也過來,一家子好好團聚下。
那時,她對康領導還保持著一絲悸想,現在,這點念頭已經隨風飄遠了。
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對於別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稀疏平常,對她,好象永遠都是一件傾其所有也購買不起的奢侈品。
但該做的她還是會做,隻是心情就不一樣了。
如同小時候玩“過家家”,遊戲結束,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小娃娃,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門檻上,四周一片寂靜。
盡管非常疲倦,白雁還是早晨五點就起床了。
客房是昨晚收拾好的,考慮到婆婆年紀大,她在涼席下麵鋪了層軟被,又墊了條素藍的床單,這樣看上去非常雅潔。枕頭是決明子做的芯,明目又清神,床上的涼被和床單一個顏色,衣櫃裏掛著睡衣,床下放著麻質軟底拖鞋,隔壁洗手間裏擺放著一套嶄新的洗漱用品。
白雁又查點了一遍,然後就打車去了菜場,順便買了豆漿和油條做早點。
回到家,把肉洗淨了切成塊,放在一隻大盆裏,加上蔥、生薑,一點黃酒,最後倒上醬油,把肉和大蝦米整個壓在裏麵,糯米與大米兌好比例,泡在一隻臉藍裏,扒好的栗子放在小籃內,其他菜暫時塞進冰箱。
當她開始用熱水燙蘆葉時,康劍下來了,整個屋子裏都飄蕩著蘆葉清鮮的香氣。
“做什麽好吃的?”康劍發過高熱後,胃口比以前敏感多了,嗅了嗅鼻子,眼睛灼灼發光,早把昨晚的鬱悶全忘光了。
領導素質本來就高,度量向來很大。
白雁拭了下額頭上的汗,長籲一口氣,坐在餐桌邊, “我太累了,領導,給我倒杯水。我準備晚上包粽子。”
“粽子?”康劍皺了皺眉頭,神采黯去, “粽子不就是葉子包米飯,別弄了,太麻煩。”他進去倒了杯水,帶上碗筷,倒豆漿,夾油條。
“葉子包米飯?”白雁白了他一眼, “你也太老土了,咱們南方人的粽子可是大有乾坤。我今天準備包的是肉粽和栗子粽子,非常非常好吃。”
“粽子還會有焰?”康劍很驚訝。
他家那個東北保姆哪一次不是包是幾個四四方方的大米團往桌上一擱,看著就飽了,以至於他對端午節這個節日都沒什麽特別的概念。
白雁受不了的搖搖頭, 什麽官二代,連鄉下人都不如。和這種人越來越沒有共同話言了,時間有限,沒空給他上課, “領導,你媽媽今天什麽時候到?”
“下午的飛機,差不多是晚上到濱江,我已經找好車去接她了。”
“你不去?”
“我下午要開會討論幾個局建辦公大樓的事,不知會儀什麽時候結束。”
“那你回來吃晚飯嗎?”領導不在場,她和婆婆大人初次見麵,心裏麵有點七上八下的。
康劍看了她一下, 咽下口裏的豆漿, “我盡量吧!”典型的官方語言,等於沒回答。
白雁不吭聲,埋頭啃油條。
幸好,手術室今天不太忙,白雁得空跑到婦產科去慰問下心靈受傷的柳晶,在樓梯上,恰好遇見冷鋒。
她下,他上,四目相對。
“早!”看到冷鋒,白雁有一點小小的不自在。昨晚睡覺前,她偷偷把信封拿出來數了下,裏麵的數目超過她的想像,她嚇得把信封又塞回包包,心裏想著會不會馬加給錯了信封,也許這個該是冷鋒的。
冷鋒點了下頭,神情淡淡的,打量著她, “昨晚沒睡好?”臉色黃巴巴的,眼睛下方還有隱隱的黑影,昨天回來得不晚呀!
白雁摸了摸臉,笑笑, “睡得挺好的,就是有點少。”
冷鋒突然伸出手,替她把從護士帽裏跑出來的幾根發絲別在腦後,冰涼的指尖觸到她的耳朵,她一下子僵硬如石,呼吸都滯住了。
“沒有人能讓所有的人都喜歡的,你對自己太苛刻。”他收回手,從她身邊越過。
白雁呆愣著,許久,顫顫地抬手碰了碰耳朵。剛才西伯利亞寒流真的做過那麽煽情的動作?
腦子一下子全麻了。
恍恍惚惚地來到婦產科,柳晶在體檢室幫一個孕婦聽胎心,從儀器裏傳出來的胎兒的心跳聲,出奇的大而有力。白雁盯著孕婦象個皮球似的小腹,不敢置信。
“嗯,一切都非常好,下周還是這個時間過來吧!”柳晶替孕婦拉下寬大的衣裙,扶著她下了產檢房。
孕婦道謝,等在外麵的老公進來,兩個人一臉幸福的走了。
“心情好點了嗎?”白雁問道。
柳晶聳聳肩, “兩口子哪有隔夜的仇,我家李老師也是沒辦法,可恨的是那些無恥的當官的。哦,不包括你家康領導,他很平易近人,很有親和力,前天還給我和我老公拿水果、倒茶,走時還一直送到樓梯口。”
柳晶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了音量, “雁,你家領導那天一直拐彎抹角地問我,你以前有些什麽朋友,有沒有特別好的,你正常和哪些人一起玩,醫院裏有哪些年輕而又傑出的男醫生。我聽著聽著,怎麽覺得他嗅到了什麽異常氣味,好象你在外麵有什麽奸情!要不是他問得那麽禮貌、含蓄,我都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莫談奸情了,就是戀愛也就隻談了一次,想想都吃虧。說真的,我可不信你家領導以前是一張白紙。”
白雁咧咧嘴, “象一張白紙的當不了官。”
“那他向你交待了嗎?”
“換作你是我,你願意聽他的交待嗎?”
柳晶想了想,搖搖頭, “還是算了吧!知道太多,聯想就多,猜測就多,如果在嘿啾嘿喲時,突然想起他以前也和別的女人這樣,我會……受不了的。愛情裏,有一點善意的隱瞞也可以。”
“所以說你很好運,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是你最後一個男人。”白雁的眼神籠上了一層幽遠。
柳晶嗬嗬直樂, “嗯嗯,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羨慕我吧!”
白雁踢了她一腳,也跟著笑了起來。
下班回家,白雁立刻就忙翻了天,筍幹燒排骨,鯽魚豆腐湯,醉條蝦,西芹炒魚片,涼拌海蟄頭,一盤盤端上了桌,雖然是家常菜,看著就很誘胃。粽子也包好了,一個個放在大鍋裏煮著。
一切就緒,白雁又衝了個戰鬥澡,剛出來,門鈐響了。
打開門,門外站著個壯實的中年婦女,手裏提著兩隻行李箱,目光象兩把刀似的射向她。
“你我誰?”白雁問道。
“讓開,別擋著道。”中年婦女帶點卷舌音,力氣很大,一手一隻行李箱,還能用肩把白雁撞開,直直地往裏衝“你要幹什麽?”白雁火了,抓起玄關上一隻花瓶充作武器。
中年婦女回過頭, “你眼瞎了,看不到我在幹嗎?我們的房間在哪?”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講話,你現在是私闖民宅,屬於犯法行為,快出去。”白雁毫不示弱。
“私闖民宅?”中年婦女譏笑地一挑粗黑的眉毛,扔下兩隻行李箱, “你不就是康劍的那個女人嗎?還真是……”她把後麵的幾個字吞了下去,但白雁還是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屑、居高臨下,一怔。
“你到底是誰?”不可能是李心霞,年紀、氣質不象,粗魯的講話語氣也不象。
中年婦女斜了她一眼, “我還得下去拿東西。”那神情,好象白雁不知道她是誰,是多大的罪過似的。
咚咚的腳步聲響徹在樓梯間。
白雁站在客廳裏,覺得心裏麵象堵了一塊莫名其妙的石頭。
不一會,中年婦女又抱著兩盆蘭花上來了,接著, 是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個象卡通房子似的小小狗屋、一隻毛長長的、周身雪白、脖子裏紮著粉色絲巾的小狗、一輛殘疾人專用的輪椅,最後o o o o o o o白雁屏住呼吸,看著中年婦女氣喘喘地把懷裏抱著的氣質華貴、保養適宜的高雅婦人小心翼翼的放平在沙發上。
正主兒終於出場了。
康劍的眉宇間隱約與高雅婦人有相似之處,她一定就是婆婆李心霞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康領導為什麽會在她與他媽媽落水時,先救他媽媽了。她雖然不會水,還能在水裏拍騰幾下,李心霞那可是會直線下墜的。
看李心霞坐著,腰以下的部分好象一點都使不上力,應該是高位截癱。白雁掩飾住心裏的驚愕,恬美一笑,越過一廳的箱射籠籠,上前喊了一聲: “媽媽,您來啦!”
李心霞兩道秀美的眉毛一絞,漠然地打量著四周,然後才落到白雁的身上, “我怎麽不記得生過你這樣的女兒?”
白雁一僵,臉刷地就紅了, “媽媽,您真會開玩笑,我是白雁。”
“我從不開玩笑。你這一聲喊得我心裏直發毛,我擔當不起,以後記住了。康劍還沒回來?”
“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了。那你喜歡我怎麽稱呼您?”奇特地,白雁堵著的那個石頭一下子落地了,很踏實,很平靜。
“叫李女士。”中年婦女在一邊插嘴道。
“哦,李女士,我帶你去你的房間。”白雁臉上笑意不減。
“不需要了,我等我兒子回來。”李心霞扭過臉,對著中年婦女說道, “吳嫂,把麗麗抱過來。”
“好的!”吳嫂冷冷地瞟了一下白雁,抱起小狗,顛顛地遞給李心霞, “麗麗,看看哦,這是咱們的新家嘍!”
“麗麗,一會咱們就見到哥哥了,開心嗎?”李心霞’溫柔地撫著狗狗的毛毛,狗狗唔唔地叫著,象在回答。
白雁目不轉晴地看著那隻雪白的小狗,眼前模糊了,思緒飄遠了,腦中空白一片。.
康領導在晚飯前,終於回府了。
“劍劍!快過來,坐媽身邊!”李心霞張開雙臂,用一種自豪的眼光看著康劍,等到康劍坐下,她臉色突地一沉, “你臉色怎麽這樣差?”
康劍一愣,摸摸下巴, “有嗎?還好吧!”這兩天睡得比平時都多,應該看上去還可以。
“怎麽可能還好?你去鏡子前瞧瞧;麵黃肌瘦的,下巴都尖了。”李心霞臉一板,很嚴肅地說道, “你現在是年青,身體是扛得住,但不能肆意揮霍,有的事要有節製,你以後可是要做大事業的。”
“媽!”康劍瞟了一眼正在把菜往桌上端的白雁,她似笑非笑,嘴角玩味地彎起。
“怎麽了,媽媽不能說你了嗎?媽媽這是為你好,別學你爸爸……”李心霞突然閉住嘴, “我們進房間說話吧!”
康劍抿了抿唇,把她抱回輪椅,推著進了客房。
在客房裏整理行李的吳嫂“啪”一下關上了客房門。
白雁聽著關門聲,笑笑,用筷子把煮好的粽子一個個夾起來,放進盤子裏涼著。
才打了一個照麵,她就意識到李心霞不喜歡她,這種不喜歡,不是地位差異的不喜歡,而是從骨子裏滲透出來的鄙視,經歲月沉澱下來的怨恨,象結仇幾代,連多看你一眼,都不能忍受。
在李心霞眼裏,她連那隻叫麗麗的狗都不如。
所以李心霞以生病為由,拒絕參加康劍與她的婚禮。
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李心霞很疼康領導,康領導很孝敬李心霞,如果李心霞阻止康領導娶她,康領導一定不會違背李心霞的。
可是他們結婚了。
顯然他們的婚姻得到了李心霞的默認。
那麽疼愛康領導的李心霞為什麽要用這種態度對自己呢?成語裏麵不是有“愛屋及烏”這個詞嗎?俗話裏不是有“不看僧麵看佛麵”這句話嗎?她與康領導目前是一家子呀!
越分析越有趣了。
康領導心裏麵有伊薑女,卻硬娶她為妻,李心霞視她如眼中釘,卻默認她做媳婦。
她該怎樣評價這一家子呢,是讚美他們的寬廣的胸懷,還是同情他們背後說不出口的無奈?
不過,李心霞這樣的態度,在白雁的眼裏,也隻是一場毛毛雨。
對付高高在上的人,你就索性低到塵埃裏,成了一粒沙,一根草。一粒沙,一根草,有什麽好畏懼的。野火燒不盡,春風歡又生。反到站得高的人,不勝寒呀!
客房的門開了,三個人有說有笑地出來,象貴客似的走過餐廳,使喚丫頭白雁己經把碗筷擺好了。
“這是什麽?”李心霞捏著盤子裏一個四角型的粽子,晃了晃, 粽繩上麵沾了油,有點滑,這隻好象也紮得不緊,粽葉突然鬆開,粽子啪一下掉到了地板上。
白雁和顏悅色地上前說明: “你提起來時,它叫粽子,現在,它掉到地上,就成了糍粑。”
“這也叫粽子?喂小鳥呀!”吳嫂眼珠子一下睜大了,差點噎著自己,她返身進了廚房,拿出一個油紙袋,是她剛剛放進去的。 “這才叫粽子呢!”
她從油紙袋裏拿出六隻偌大的和她體型極其相似的粽子放在桌上。
白雁點點頭,她終於見識到康領導口中所謂的葉子包米飯是什麽東東了。
“康劍,快坐下, 我今天起早特地包的,你以前最愛吃了。”吳嫂笑眯眯的,又忙著進了廚房,端出一碟蒜泥, “沾著這個。”她把白雁包的那盤粽子推得遠遠的。
“唔……”很沒骨氣的麗麗公主從李心霞的腿上突地跳了下來,衝到地上的肉粽前,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小尾巴還擺呀擺的。
“麗麗,麗麗!”李心霞氣得臉都脹紅了。
白雁真是忍笑到內傷,她沒事人似的坐下來,自成一國,挪過自已包的那盤粽子,悠然自然地泡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咬著。
康劍看了看她,在吳嫂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個粽子,解開,沾著蒜泥,吃一口粽子,看一眼白雁。
“這什麽排骨,乍這麽甜?”李心霞皺著眉頭瞪著紅燒排骨。
吳嫂完全是她鐵杆粉絲,立馬就把紅燒排骨挪開了, “吃點醉蝦吧!”
“我對蝦過敏,你不記得了?”李心霞煩燥地說道。
醉蝦也挪開了,豆腐鯽魚湯太淡,勉強能吃的就是海蟄頭, “醋放太多了。”李心霞隻夾了幾筷子。
還是吳嫂聰明,找了瓶辣醬,放進盤子裏,拌了拌海蟄頭,總算讓李心霞把一碗飯給吃下去了。
但李心霞不喜歡的菜,吳嫂是堅決不碰,直推到白雁麵前,康劍到是夾了幾筷,可李心霞一直拉著他說事。
“劍劍,上次叢書記去北京辦事,你大舅和他一塊吃飯了,說起了你。聽他話中的意思,城建市長這個職位非你莫屬了。陸滌飛隻會吃喝玩樂,不能做正事。”
“媽媽,你看錯滌飛了,濱江的開發區在省裏多出名呀,那一大攤子可是他創建起來的。”
“那是他底下有幾個能人,他掛了個名,功勞給他沾去了。”
康劍笑笑, “媽媽,做領導的難道是要事事親力親為?會用人就行。”
“在我眼裏,你可比他強多了。”
“可這事不是媽媽說了算。”康劍拍拍李心霞的手, “不要為我操心,到時人大會做出公正的選舉。”
李心霞點點頭, “你從小就沒讓媽媽操心過,就是這件事,媽媽覺得太委屈你了。”她一點也不掩飾,直直地看著白雁。
白雁喝茶、吃粽,充耳不聞,視若無睹,很悠閑,很享受。
“領導,這隻肉粽真好吃!你嚐一下!”白雁又解開了一隻粽子,精肉與大蝦在米粒裏閃著光澤,她咬了一口,滿臉愉悅。她把咬了一口的粽子湊到康劍的嘴邊,嬌柔地笑著。
李心霞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神情好象什麽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的樣子。
康劍好不容易吞咽了一隻大粽,滿嘴蒜泥味,感覺很飽,可又覺著沒吃到東西。
李心霞其實不知,她是地道的北京人,後來又長期住在北京,而康劍到濱江呆了幾年,兩人的口味早就有了許多不同。康劍現在很習慣吃南方菜,醋醋甜甜的,再加上結婚後,白雁時不時地做出什麽獨具匠心的食物,他的胃口早被慣壞了。
康劍瞅著嘴巴前麵的粽子,再看看白雁嬌嗲的模樣,低下頭,咬了一口,哇,滿嘴餘香,這才是粽子的味,所有的味覺好象在一瞬間全被喚醒了。 “好吃!”他情不自禁讚道。
“我就說好吃麽!領導,來,這裏有大蝦,你咬,大口。”白雁象哄孩子似把筷子轉了個圈。
“我自己來吧!”康劍察覺到李心霞指責的目光,接過白雁的簇子。
“領導,那是我的筷子。”白雁就當屋裏沒別的人,甜甜蜜蜜地撒著嬌。 “那你把你的筷子給我,我要吃點醉蝦,領導,盤子挪一下,我不太好夾。”
李心霞和吳嫂對視一眼,臉都青了。
飯後,康劍又被李心霞叫到客房裏談話了。白雁扭狃脖子,放鬆筋骨, “吳嫂,你把鍋碗洗好後,廚房裏的地也要擦一下。”
吳嫂正準備去喂麗麗,停下了腳步, “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說這樣的話?”
白雁微微一笑, “憑我是康劍的老婆,康雲林的媳婦呀!難道我們家沒給你錢嗎?”
“你……”吳嫂氣急敗壞地跳著腳, “我……是來照顧心霞的,可不是來侍候你這個……雜種、破鞋的。”
白雁眯起了眼,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然沒有猜錯,李心霞確實深度了解過她。 “李女士不就是我家領導的媽媽嗎?是不是你不想幫我家領導做事,還是你嫌工錢太低,我一會給我家領導說,加點給你就是。”她依然笑意盎然。 “我剛才說的,你記下來了嗎?我先上去洗澡,一會上來,你把冰箱裏哈蜜瓜洗了切好。”
吳嫂臉脹得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急得直跳腳。
白雁哼著歌,心情很不錯地上了樓。
不一會,樓梯上響起咚咚的腳步聲,康劍冰著個臉,推開了臥室的門, “白雁,你怎麽能那樣和吳嫂講話?”
“那要我怎麽樣和她講話?”白雁抬起頭,慢悠悠地問。
“你可以不喜歡她, 但應給予她起碼的尊重。”
“可是她不要我的尊重,把自己定位成一個奴仆,一條搖尾巴的狗,我怎麽能剝奪她這樣的意願呢?”
康劍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刻薄的話,一愣。
白雁淺淺地彎了彎嘴角,要告狀誰不會呀! “你知道她一進門喊我什麽:康劍的那個女人,領導,難不成你還有這個女人?你說說,我到底是你的哪個女人呀?”
康劍難堪地紅了臉,一進門來的氣焰緩緩熄滅了。 “吳嫂是我外婆老家那塊的一個遠房親戚,輩份上是我媽媽的嫂子,男人死得早。我媽媽身體不好後,她就到我們家照顧我媽媽了,到現在二十幾年了。她沒讀過什麽書,說話可能有點不知輕重。”
哦,明白,吳嫂等於是康領導的第二個媽媽。
“我不計較她是說方言,還是書麵語言,語氣禮貌些總行吧!可是你看看今天一晚上,她那祥,真看不出來是和你媽媽那種氣質高雅的夫人一起生活過的。要不是你說她文化低,我還以為她是故意來給我下馬威,故意想羞辱我的呢!”
康劍突然錯開了與白雁對視的目光,嘀咕了一句, “你想太多了。”說完,急匆匆地衝進了書房。
白雁揚起下巴,閉了閉眼,收拾衣服,刷牙、洗澡。天掉下來都不要管了,反正她是這裏的外人。
洗好澡下樓,吳嫂巳經把廚房都收拾好了,不過,桌上沒有水果。
自已動手,豐衣足食。白雁自己開了冰箱,拿出瓜,削皮、切塊,棒著碟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喂,你過來。”吳嫂拉著個臉,走進客廳。
白雁眼抬都沒抬,自顧往嘴巴裏塞著蜜瓜。
“白雁……”李心霞發話了。
“李女士,有什麽事嗎?”白雁很禮貌地應道,走向客房。
吳嫂憤怒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後戳出兩個洞來。
“幫我按摩。”李心霞也已經洗過澡了,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白雁如果沒有猜錯,她現在應該是墊著紙尿褲的。
“李女士,你對我可能不太了解。我不是康複中心的護士,按摩這樣的技術活,我做不來。我正常呆在手術室,習慣拿著刀、剪子之類的。你要找卞按摩師,我明天可以到醫院幫你請一個。”
“你的話可真多,怎麽,你幫我按摩辱沒了你嗎?”李心霞陰沉地看著她。
白雁溫婉一笑, “是您太珍貴,我為你按摩是辱沒了你。”
“你……”
“李女士,情緒不要太激動,高位截癱的人常年肌內僵硬,血液流暢不通,容易引起心髒病,這是書上說的。”
李心霞氣得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她憤怒地拍打著床, “康劍……”
“他在書房呢!你有什麽事,我幫你找去。不過,李女士,政府官員一般不會發生家暴這樣的醜聞,除非離婚。但這種事不會在我們家出現的,我和領導琴瑟合鳴,恩恩愛愛,何況現在這個時期,正是我家領導競選城建市長的關健期,可不能出一點差錯。”
李心霞因憤怒而扭曲的麵容突地一僵,然後嘩地失去了血色。
“李女士,晚安! ”白雁含笑退出了客房,一轉身,呆了。吳嫂提著書房的折疊床吭哧吭哧地從樓梯下來,視她如空氣般,從她身邊走過。
她一拍額頭,問題來啦!
沒想到,康領導來了兩個媽,這下好,她睡哪呢?
真好笑,這個時代,外麵陌生男女都能爬到一張床上發生一夜情,她和康劍,是法律上正兒八經的夫妻,卻沒辦法共享一張床。
現代版的梁山泊與祝英台啊,是不是要帶隻水碗上去在床中間劃個三八線?
白雁上樓看梁兄去,推開臥室的門,康領導已經在裏麵了,看到她,有點局促,有點羞澀。
他們彼此無言地對望了兩三分鍾後,白雁收回目光,從衣櫥裏拿出一個大的拎包,把換洗的衣服往裏塞。
“白雁……”康劍抓住她的手, “我……會尊重你的……”
“不是你的問題。”白雁掙開他的手。
康劍臉突然脹得通紅,圈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頸間, “那就沒有問題了。”
白雁哭笑不得,知道他理解成自己擔心會夜裏撲向他,她轉過身,很認真,很平靜地看著康劍, “我們之間注定要分開,那麽就沒必要把事情弄得太複雜。我到醫院,和值班護士擠幾天。”
康劍深深吸口氣,感到有一股劇烈的無言的疼痛從腳底緩緩地漫了上來。.
疼痛到了極點, 不是昏迷,不是麻木,而是清醒,是無邊無際的寒冷將其淹沒。
門開了,白雁的腳步聲慢慢地遠去,康劍全身都僵硬地愣在那裏,冷得一張嘴,都在噝噝地抽著涼氣。
康劍突然站起來,他衝到對麵的書房,打開窗戶,看到白雁拎著包往小區外麵走去,包一晃一晃,有時會打到她的腿,影響她走路,她彎下身,把包往後挪一下,又繼續走。
這裏本來就是郊外,白天車就不多。到了晚上,許久,才看到一盞車燈閃過。她站在路燈下,向遠處張望著,纖細的身子如同薄薄的剪影。
如果他現在下去, 挽留她,她會和他回來嗎?
如果她不肯回來, 他要求送她去醫院,她會同意嗎?狐身而又妙齡的女子,夜深人靜的,多不安全呀!
康劍苦澀地傾傾嘴角,沒有動彈。
在白雁心中,他好象不會比外麵那些不法分子好到哪裏去?不然幹嗎要走?
他不可能非禮她,不可能輕薄她,就是有什麽,他們是夫妻,什麽兒童不宜的事不能做?
她說:既然準備分手,那就不要讓事情複雜化了。
康劍心又一次疼得糾了起來。
有一輛出租車過來了,依稀可以看出開車的是個女人,白雁打開車門,上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康劍木然地回到臥室,頭枕著手,躺平在床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茬他們的新婚之夜,她也曾這樣在這張床上孤枕難眠,那時她會想什麽呢?
被人忽略的失落感原來是這麽的痛苦。
她記起了在他向她提出交往時,她搖頭說“我不想過得太委屈”;在化妝室,她給他戴上丟失的婚戒,嬌嗔地說“以後不能再弄丟了哦”;在婚禮的廳門前,她抱著他,在他的肩頭說“謝謝你”……一幕一幕,一景一景,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她看著他時,眼瞳亮如星光,溫柔如水。
就是這樣一個在法律上被寫在他左邊的名字的女子,今夜,卻因為他,有家而不能呆。
這是她的“家”嗎?
康劍很清楚,在這場婚姻裏,她是一個盡職的妻子,他卻不是一個盡職的丈夫。他不是做不到盡職,而是不屑於去做,因為他想看到她失落,想看到她痛苦。
結果,失落的人是他,痛苦的人也是他。
她之所以還在忍受著他,是因為明年一月他那個城建布長競選。
這是她的善良,她的體貼,她的寬容,又何嚐不是她對他的施舍?多麽諷刺!
到了明年一月,他們真的分開了。康劍突然想到,她的名字將來會寫在另一個男人的左邊,會抱著另一個男人,啄吻他的唇,柔柔地喊他“領導”,給他做她的“獨門絕藝”,在這樣的夜裏,與他躺在一張床上,親密的纏綿……康劍猛地一哆嗦,直驚出一身冷汗。
他躍起身,拿起手機就撥。
“怎麽啦,領導?”白雁很快就接聽了。深夜裏,白雁的聲音是那麽清晰,那麽輕脆。
康劍鼻子一酸,沒有說話。白雁以為手機信號不好,著急地“喂喂”兩聲: “領導,你聽得見嗎?”
“嗯。”康劍心裏沉沉的,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
“哦,聽見啦!一個人睡大床愜意吧!這麽熱的天,我還得和人家擠,恨死你。”
白雁依然笑得皮皮的,好象撒嬌一般。
他沒有笑,小心翼翼地棒著話筒, “到醫院了嗎?”
“早到了,剛剛還和同事一塊出去吃了碗刨冰。你怎麽還不睡?”
“就睡了。白雁……”
“呃?”
“粽子很好吃。”
白雁好象抽了口冷氣,半天沒答話。 “你……沒別的事了嗎?”她期期艾艾地問。
“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們一塊吃飯。”
“領導,明天,濱江,晴,最低氣溫十六度,最高氣溫三十度,東南風三到四級。”
他眨巴眨巴眼,搞不清什麽意思。
電話那端咯咯笑了起來, “明天,天不下紅雨的,領導,你就別嚇人了,我下班會自已回家的。”哪怕是最後一天,也要守護好自己的陣地,可不要讓李女士以為她是個逃兵。
電話就在她的笑聲中掛斷了。
他的心情一點也沒有因為這個電話好起來。她的語氣甜美,卻依然把自己守護得緊緊的,一口氣把他吹到了十萬八千裏,她不稀罕他的示好。
康領導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在鬱悶而又失落中,淩晨時分,才合上了眼。
早晨下樓,站在樓梯口,就聞到一股子嗆鼻的麵疙瘩的味,這是吳嫂一年四季雷打不動的早餐,康劍的胃條件反射地痙攣了下。
吳嫂身強力壯,照顧李心霞,真是沒得挑,人也勤快,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做飯。
她原來住的那個村莊在東北的偏北角落裏,蔬菜少,常年吃的主食就是麵。她會做饅頭,會做麵疙瘩,會烙餅,炒個菜,熬個湯,都貪大份,恨不得用臉盆上。李心霞也曾想好好培訓她,她就這方麵不開竅。聽是聽了,做出來還一個樣。
李心霞無奈,也就放棄了她。康雲林是應酬多,正常不在家吃。外麵有各種飯館,她要是吃煩了吳嫂的菜,就和吳嫂出去換個口味。
“劍劍,起來啦!”吳嫂搓著手,從廚房裏出來。
康劍點點頭,瞟了眼廚房裏的狼籍樣,皺了皺眉,給自己倒了杯涼水, “我媽媽醒了嗎?”
“在房間裏上網呢!”
李心霞唯一的興趣愛好,就是上網。她不方便出行,出去了又不願意被街上好奇地瞪著,大部分時間呆在家裏。學會上網後,發現那裏麵也是個大世界。她和網友交流夫妻之道,談怎麽燒菜,談兒子,談怎樣養寵物、養花。最近,她迷上了十字繡。
康劍推開客房的門, 李心霞正趴在電腦上瀏覽網頁,麗麗趴在她腳下,從北京帶來的兩盆蘭草擱在窗台上,那也是她的心愛之物。
“媽媽, 睡得還好嗎?”康劍微笑著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李心霞回過頭,上上下下看了幾眼康劍,臉沉沉的, “劍劍,那女人真的就是隻徹頭徹尾的狐狸精,一個晚上都不放過你嗎?你看看你的臉色……”
“媽,”康劍打斷了她, “白雁昨晚去醫院加班,沒住在家裏。”
李心霞不自然地哦了一聲, “劍劍,那丫頭比你電話裏說得可厲害多了,我覺著你這一招棋有可能錯了。她伶牙俐齒,損人不眨眼,一點沒有教養,你太容忍她了,她不配。”
康劍板著臉, “媽媽,我要去上班了,你讓吳嫂帶你上去散散步,這邊靠江,風景很好的。 “我到這裏不是來看風景的。”李心霞有點來氣了, “劍劍,你不會真被她給迷住了? “康劍苦笑, “怎麽可能呢?”口氣並不那麽確定。
“最好是這樣,媽媽醜話說在前頭,你即使喜歡上她,我也絕不會接受她的,你別踩著你爸爸的腳印。”
康劍擰著眉,默默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劍劍,麵湯巳經涼了,快坐下來吃。”吳嫂笑嘻嘻地迎過來。
康劍看看那麽偌大的一碗,閉了閉眼,溫和地一笑, “我昨晚吃的粽子還沒消化呢,這麽一大碗我吃不下,我吃點別的。”
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先是冷藏櫃,再是冷凍櫃,翻著翻著,眉蹙了起來。 “吳嫂,粽子呢?”
“不擱在這嗎?”吳嫂從上端抽出油紙袋。
“不是這個,是白雁包的那種。”
吳嫂臉一下變了, “我不知道。”悶聲悶氣地回道。
康劍又找了一遍,咦,好奇怪,昨晚那滿滿一大盆的粽子哪去了?
哇,哇……麗麗搖著尾巴跑過來,咬著康劍的褲腳。
康劍蹲下來,摸著麗麗的頭, “麗麗,是不是你吃了?”
麗麗很無辜地搖頭擺尾。
手術室,一上班,沒人做事,全聚在休息間,圍著一紙袋粽子,你槍一個,我柃一個。
“瘋啦,真是超蓋的, 白雁,想不到你廚藝這麽好,這簡直就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粽子。”護士長邊吃邊誇道, “同樣是賢妻,與白雁一比,就比下去了,難怪康市助要你不要我?”
其他人聽了,差點笑噴, “人家康助要的是老婆,可不是老媽。”
“現在姐弟戀很時尚的。”護士長大言不慚。
“你這位姐姐也太……大了點吧!”
“大點才更會疼人,經驗才更豐富。”護士長舔舔指頭上的米粒,意猶未盡地打了個飽嗝, “青澀澀的小丫頭有什麽好,又要花錢,又要陪她玩,動不動就哭,一哭還得要哄。和大姐戀愛多好哦,成本低,郊率高,一拍即合,很快就能出產品。”
“你現在還能出嗎?”白雁倚著門,麵朝裏,正喝著茶,插了一句。
護士長拍拍高聳的小腹, “我這裏就是一塊肥沃而又富鐃的土地,一出,就是極品。”
“極品?”幾個小護士不約而同地笑問, “啥樣的?”
“象……冷醫生……”護士長胖胖的圓臉一紅,抬起頭,看到休息室外站了個人。
其他人正埋頭吃粽子,到沒發現。
“你還能生出冷醫生那樣的?”白雁笑得肩膀直聳, “這真是基因變種,你們可是一個赤道,一個北極。”
“白雁……”護士長朝她擠眼、呲牙。
其他人納悶地眨眨眼,抬起來, “啊……”一個小護士失聲叫了起來。
白雁也回過頭,臉一下紅得象隻熟過了的蕃茄。
整間屋子嘩一下降到溫度,空氣都凝固了,沒有人敢出聲,麵麵相覷,一動都不敢動。
冷鋒麵無表情,不進來,不離開,也不出聲,視線筆直地看著……白雁。
“你……要吃粽子嗎?”白雁窘得死的心都有了,咬著牙,抽著氣,硬擠出一絲可憐的笑意。
其他人都同情地閉上眼,以為接下來冷醫生不知又會搬出哪一條哪一款的醫學條例,海轟一通。
“好的。”冷鋒點了點頭。
白雁嘴巴半張,以為她聽錯了。
“舍不得?”冷鋒挑了挑眉,嘴角蕩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天啦,冷醫生笑起來好性感滴說,簡直就是一道暖陽、一縷柔風、一場喜雨。幾個小護士一下就迷醉在冷鋒柔和的線條中。
“舍得,舍得!”白雁衝過去,抓起袋子,裏麵還有好幾隻粽子,統統全塞給了冷鋒。
“謝謝!”冷鋒修長的手指把皺亂的袋子一點點理平,提在掌中, “護士長,把昨天下午的泌尿科的手術記錄給我看一下,我的不知道塞哪去了。”
“好的,好的,你等會!”護士長以光速衝進檔案室,再以光速翻出他想要的檔案。
“麻煩了。”冷鋒衝眾人一頷首,翩翩去也。
等到他消失在視野內,眾人才長籲口氣,溫暖重回人間。
“天啦,這冷醫生簡直就是一幽靈,很帥很性感的幽靈。”一個小護士說。
“再帥再性感,我也不要。”另一個小護士抽搐地搖了搖頭, “我可不想凍成冰塊。”
“好了,好了,大家幹活去吧,別閑扯了。”被冷鋒捉到在上班期間吃東西,要是跑到院長那邊說個什麽,後果可不好,護士長揮舞著手,把眾人都打發出去。
白雁還愣愣地站著。
“白雁,你不去看今天的手術安排嗎?”護士長回過頭問。
“就去。”白雁說道,兩隻手一直絞著。
剛才,就在她遞紙袋給冷鋒時,在別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內,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驚愕地瞪大眼,在他清冷的眸光裏,她看到一絲熟悉的神采。曾經,有一個青澀的少年,也曾用這樣的神采看過她,那種神采叫喜歡。雖然很短暫,可足夠她看清了。
這太匪夷所思了。
也許是她太緊張,嚇出來的錯覺?
錯覺怎麽可能是喜歡,難道她潛意識裏喜歡他?這絕不可能。
還是她有做出什麽,給冷鋒產出了錯覺?白雁忙自我反省,結論還是沒有。
她甚至跑去請教柳晶,問她的行為舉止合不合一個端莊嫻雅的有夫之婦的標準?
柳晶摸摸她的頭, “雁,你神經沒問題吧!”
白雁恍恍惚惚地又上了樓,上午進了兩次手術室,下午閑著,歪在椅中打瞌睡,手機突然象催魂似的響了。
她看也沒看來電號碼,打開, “喂!”聽著就象是從夢中驚醒的呆滯。
“白護士,你有沒有空?”冷鋒冷冷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白雁驚得腰板挺得筆直, “我現在上班中。”
“請你來一趟泌尿科,把我上午拿的檔案拿過去。”
白雁拭去額頭的細汗, “好的,我馬上就到。”老天,心狂跳不已。.
醫院裏有兩個科室是不可以隨意串門的,一個是婦產科,一個就是泌尿科,都是很涉及個人隱私的科室。檢查時,一幹人都避離得遠遠的。雖說在醫生的眼裏,男女沒有區別,可病人達不到這個境界。一般情形下,婦產科盡可能的是女醫生,泌尿科那就肯定是男醫生了。
你說,一個男人要是跑到泌尿科,做個割包皮門診手術,對麵站著一美豔如花的女醫生,那還不得出大事情呢!
泌尿科也不是沒有女性涉足,比如女護士,但個個都是戴著口罩,眼觀口,口對心,不亂看,不亂說。
白雁過來前,也特地把自己很嚴肅地武裝了一番,頭發絲絲縷縷用夾子別好,服服帖帖地塞進護士帽,找了個消毒口罩戴著,衣服拉拉平,收腹,挺胸,眉眼收斂著。
站在門前,先深呼吸,朝裏一看,沒病人,冷鋒坐著,身後站著一個實習的小護士,在給他泡茶,水很燙,小護士端起來,左右晃動著茶杯,想借用空氣的流動來降低水的溫度,然後,她又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沽毒紙巾包放在冷鋒的手邊, “冷醫生,擦下手。”
“謝謝!”冷鋒抬起頭,嘴角微傾。
小護士臉一紅,羞澀地低下眼簾。
白雁眼瞪得圓溜溜的,壞了,今天的冷醫生怎麽看著那麽有人情味,他居然笑了又笑。早晨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冷醫生不隻是對她,是換性了,開始對每個人散發出他的個人魅力,害她緊張兮兮、如臨大敵。
冷醫生年紀也不小,聽說還在單身中,也該動動凡心了。
白雁這下覺得心頭一鬆,就不那麽拘謹了,大大方方地敲了下門, “冷醫生,我來了。”畢恭畢敬。
“嗯!”冷鋒回過頭, “請坐。”他朝對麵的椅子抬了下手。
“不坐了,手術室還有事。”矜持。
“下午好象沒手術安排吧!”冷鋒慢條斯理。
啪,謊言泡泡戳破了,白雁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把話題挪向實習小護士身上, “這位可愛的妹妹也是護專的嗎?”
實習護士點點頭。
“那我可是你的師姐了。”白雁倚老賣老。
“師姐好。”小護士乖巧地忙喊了一聲。
“小張,去病房看看昨天做手術的病人情況怎樣了。”冷鋒不讓她老得太快,把小護士給打發走了。
科室裏隻有白雁和冷鋒,一股無形的壓力讓白雁感到呼吸有點困難,他時冷時熱的眸光,象是一張網,鋪天蓋地撒了下來,距離她越來越近。
“冷醫生,檔案呢?”白雁直奔主題。
“哦,一會給你。”冷鋒把空間與時間再次延長。 “粽子很好吃。”
白雁笑笑,這個康領導已經誇過了,麗麗也很喜歡。
“白雁,”冷鋒突然話鋒一轉,神情鄭重, “幸福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品出來的。你過得幸福嗎?”
白雁呆住了,身上一根根倒刺張牙舞爪地豎了起來, “冷醫生,這個和檔案有關係嗎?”
冷鋒站起身,走到她麵前,目光炯炯, “沒有關係,我隻是看不下去你把自己壓抑得快要變形了。當人的手流血時,人會覺得疼,當人的心痛的時候,人會流淚?
你有這樣的感覺嗎?”
白雁嘴唇微微哆嗦著, “你……莫名其妙……”
“你並不是一個貪圖表麵榮光的人,為什麽要這樣委屈自己?婚姻沒有最好,隻有合適不合適,如同穿鞋一樣。你不要不承認,你現在這雙鞋並不合腳。”冷鋒咄咄問道。
白雁把目光轉開,冷冷地閉了閉眼, “你這股寒流遍布得還真廣,我是不是要謝謝你對我的關心?”
“我這不是關心,我隻是提醒你,人是為自己活的。下周六有沒有空?”他從抽屜裏拿出檔案。
“沒有。”
“那天,我要去一個療養院,你如果有空,就在同一個時間下樓。人如果想獨立,想活出自我,就必須先在經濟上獨立,別和錢有仇,至少在你最孤單的時候,它不會背棄你。”冷鋒把檔案遞給白雁。
白雁接過,沒再看他,掉頭就走。
冷鋒失笑地搖了搖頭。
白雁在路上,用腹語把冷鋒罵了又罵,真是不懂他發的哪門子神經,對她說這麽一通古裏古怪的話。
古裏古怪嗎?白雁站在火熱的陽光下,吸了一口冷氣,慢慢扭過頭,看了看門診大樓。沒有錯,冷鋒有一雙穿越靈魂的鬼眼,看到了她小心掩藏的痛楚和苦悶,隻有他看出來了,她過得並不幸福,就連柳晶都不知道那些的。
醫院裏哪一個不羨慕她,院長見她都主動問好。除了她和康領導,不可能有第三者洞悉他們之間的真實情形。
隻和她接觸過幾次的冷鋒居然把她看得如此透徹。
她如同一個被扒去麵具的小醜,在他的麵前突然無所遁形,她不喜歡這樣,也不要他的關心和憐憫。可即使被他看穿了,又如何?她會對他感恩戴德,如遇藍顏知己?
別開玩笑了,她會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需要依賴任何人。
白雁甩甩頭,決定以後除了工作上的接觸,不要再和冷鋒有任何接觸。
不知怎麽,她嗅得出,那股西伯裏亞寒流身上散發出危險氣息。
下班時間一到,白雁準時換衣下樓。昨晚算是康領導出差在外,不願意一個人在家睡,今天再不回家,那值班護士就要起疑了。
為了不出現第二個冷鋒,白雁覺得還是小心為好。
醫院位於鬧市口,本來車流量就很大,再碰上下班,簡直堵得水泄不通了。白雁拎著包,小心地避開行人,往公車站走去,肩上突然被輕輕一拍。
她回過頭, “領導? ”康劍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後, “你真的來接我下班?”
“隻能偶爾,不可以當作習慣。”康劍眉角眉梢都是笑意,沒有提事實上他已經來了有一會。
午飯過後,他就在辦公室坐立不寧了,盯著牆上的掛鍾一分一秒地走,算著還有多久,白雁就會下班了。好象來晚一點,她就會和他永遠錯開了。
對任何人,都沒有這樣迫切過,他想看到她,好好的,站在他麵前,拿他調侃,帶點諷刺,不由自主地撒個嬌,笑起來兩個小酒窩甜甜的閃著。
等不及下班時間,他就讓簡單把他送到醫院,然後打發簡單走了,他就傻傻的站在醫院對麵,目不轉晴地盯著大門。
白雁噗哧一下笑了,這人還真敢說。 “是不是昨晚獨占一張大床,心生愧疚,今天來彌補一下?”
“別說那麽難聽,你是我老婆,我來接像下班,天經地義。”
“哦哦!”白雁樂得做個順水人情,讓康領導好好發揮一下,手中的拎包,肩上背的女式包包,一律全移到他肩上,可說出的話卻把康劍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對,雖然我們夫妻情份有限,但在有限期內,我們要好好相處。以後夫妻不成,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康領導,如果我找你辦個事,可不準裝著不認識我哦!”
“白雁,我有說過我們要分開嗎?”康劍眉心又擰成了個川字。
“這話何必要說,各自體會就行了。”白雁小酒窩淺淺, “我沒問過別人夫妻是怎麽相處的,但一定不會象我們這樣。好了啦,別站在大街上說這些深沉的話題。難得,你來接我下班,我們是立即回家,還是在街上逛逛?”
她親親熱熱地挽住他的手臂,瞟到冷鋒從醫院門口走了出來,正看向這邊。
“我們去吃飯吧!”康劍把女式包包又扔給了她,他突然沒勇氣背著那個在外麵走。
“我們不回去吃,那吳嫂會不會太傷心?”白雁裝作很擔心地問。
“你呀,唯恐天下不亂。”康劍瞪了她一眼。
“亂是亂的敵人,咱不亂就行。”再說,那亂還不是他自己請來的。但現在不是和康領導計較的時候,他們之間和平相處,團結友愛,才能製得住他的兩個媽。
他笑,因為看到她笑了,他就很開心。
兩個人穿過車流,走向對街。
“想吃什麽?”康劍問。
白雁巡睃著兩邊的櫥窗,眼晴滴溜溜轉了幾下, “就這兒吧!”她指著門上貼著的那個笑眯眯的大胡子老頭說道。
康劍啼笑皆非, “那個洋快餐,沒營養,咱們換別家。”
“誰說沒營養?你看裏麵那麽多孩子在吃,難道做父母的會害孩子?”
這話一說,兩個人不知怎麽都怔了怔。
最終,康劍無奈, 還是和白雁走進了KFC。白雁找了個靠牆的卡座,把包放放好。
兒童節早過了,但今天餐廳裏孩子還是不少,偶爾有一兩對小情侶夾在其中。
點餐台前,排了幾列長隊,康劍擠著一群年輕的父母中,一步一步往外挪。
“我要吃葡式蛋撻!”白雁用唇語隔空傳達。
康劍朝她白了白眼,都不太好意思向四處亂看,生怕撞見熟人。
康劍各樣都選了一點,端著餐盤,向卡座走去。旁邊,一個陪著孩子吃著雞腿的男人突地站了起來, “康助?”他狠命地擠著眼,估計以為自己是眼花了。當確定不是眼花時,他一個大步衝過來,衝康劍伸出手。
康劍愣了下,突然想起這人是城管局的辦公室主任,見過一次,好象姓宗, “你好,宗主任。”他忙放下餐盤,接住男人的手,臉戛然脹得通紅。
兩個大男人站在肯德基裏,象外交官似的握著手, “你好,你好!”店中吃得正歡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們一個個抬起眼,象看怪物似的看著兩人。
“康助也陪孩子來的嗎?”宗主任又是點頭,又是哈腰。
康劍無力地轉過頭,漂亮孩子朝兩人揮揮手。
“嗬,康助兩口子伉儷情深哦,真浪漫,那……那我不打擾了。”宗主任識趣地打過招呼,忙告辭,還不忘丟下兩記羨慕的眼球。
“領導,過了今晚,你的親和力又要上升幾個百分點。”白雁俏皮地呶呶嘴,把蛋撻拿出來,吹了吹,香甜地吃著。
“不要成個笑柄,我就萬幸了。”康劍彈了下她白皙的額頭。
“錯了,現在胡領導提倡的是和諧社會,從前那種無情無欲,開口閉口講大道理的官員形象,都老套了,沒人喜歡。”
“你還知道和諧社會?”康劍笑了。
“當然,跟著領導耳濡目染,總有點心得唄。”
“看來,我還是有一絲可取之處的。”康劍自嘲地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橙汁。
白雁又在奮鬥另一個蛋噠,沒空說話。
康劍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取了個,咬了一口。康領導得出結論:KFC也有某些食物,是能下咽的。
卡座對麵坐的是一對小情侶,象學生模樣,兩人隻點了一份薯條,兩杯飲料。男孩子捧著飲料,慢慢啜飲,溫柔地看著女孩子。女孩子很秀氣地吃著薯條,吃著,察覺到男孩的目光,回以一笑,把一根薯條舉到男孩嘴邊, “你也吃!”
男孩搖頭,女孩不依, 固執地舉著,男孩沒有辦法,寵溺地看了女孩一眼,含住了薯條,女孩甜甜地笑了。
白雁默默看著這一切,放下了蛋撻,眼眶突地一紅,有濕霧從眼底升起。
“我去下洗手間。”她站起身,別過臉,不讓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康劍一愣,目送著她的身影。
過了一會,白雁回來,康劍發現她洗了臉,眼睛有點紅,雖然她在笑,但康劍知道她哭過了。
吃完,兩人打車回家。
下了車,康劍付車資時,扭頭看到公寓樓下停了輛黑色轎車,牌照是省城的,他掏出手機,沒有一通來電。
怎麽一回事?
“康助!”車門一開,司機小黃從裏麵出來了。
“什麽時候來的?”兩人點頭招呼,康劍問道。
小黃衝白雁微微一笑, “下午出發的,康書記突然說要來濱江,我們就過來了。”
“吃過飯沒有?”白雁問,認得這司機,在他們結婚時見過。
“不急的,康書記馬上就下來,。”
康劍臉色立刻就難看了,上樓梯時,三步並作兩步,白雁也感到很意外。兩人走到門前,裏麵突然傳出“咣當”一聲巨響,隻聽到李心霞聲嘶力竭地吼著: “怎麽了,我來看兒子還要得到你允許?”
“沒有人敢攔阻你,但前天我們通電話時,你為什麽說都不說一聲?”康雲林怒氣也不小。
“幹嗎要說?說了你還會讓我來嗎?我就知道你護著那個小賤人,心疼了。 。 。 。 。 。 ”
“媽媽!”康劍推開了門,麵色凝重。
客廳裏,康雲林與李心霞,象兩隻張開翅膀的鬥雞,臉紅脖子粗,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地板上,一隻水晶花瓶碎成片片,散了一地。.
白雁和康雲林總共接觸過兩次,第一次是以康劍女朋友的身份去省城看望他,實際上也是讓他鑒定下她這個媳婦是否合格;第二次就是結婚,那一次,他為了康劍新婚之夜沒有在家,氣得鼻青臉腫,把康劍大罵了一通,父子倆不歡而散。
目前為止,康家成員中,隻有康雲林讓白雁感到一絲真正的溫暖,他好象是真心的關懷她、疼她象個女兒般,慈祥又溫和。
好象康雲林這樣的舉措,是為李心霞所不屑而又鄙視的。白雁從李心霞寒霜籠罩的麵容上讀了出來。
“白雁, 回家啦!”康雲林勉強壓住火氣,神情微微有點難堪。這麽大年紀,又德高望重的,當著孩子的麵,和老婆吵架,總是難為情的。
“爸爸,你吃飯了嗎?”白雁假裝沒有看到地上的水晶碎片,笑著輕問。眼風瞟到餐廳裏也是一片狼藉,吳嫂站在餐桌邊,瞪著康雲林,象看著一個負心的丈夫,滿懷幽怨。
康雲林還沒回答, 李心霞先出聲了。
“白雁,快點告訴你爸爸,我有沒欺負你?”語氣含譏帶諷。
“心霞,你和孩子說這些幹嗎?”康雲林低斥道。
李心霞陰森森地一笑, “她不說,你會放心嗎?你這麽遠趕過來,不就是牽掛著她?現在,你看看,她站在那兒,唇紅齒白,又年輕又可人,是不是觸動了你心底的哪一根弦?”
“媽媽!”從進門一直臉鐵青著的康釧突然大喝一聲, “不要再說了。”
李心霞驚愕康劍語氣中強抑下的痛楚和隱忍,眨了眨眼, “我要是不問個清楚,你爸爸不知會把我想成什麽樣的惡婆婆。他也不看看,我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有本事欺負誰?二十四年前,就輸了,現在還會贏嗎?白雁,你啞巴啦,說呀!”
“夠了,”康劍驀地捶了下玄關的柱子,震得上麵掛著的一幅畫直晃悠,他重重地喘著粗氣, “你們如果想吵架,回省城吵去,這裏是我的家,我們都累了一天,給我們一點安寧好嗎?”
說完,他牽著白雁,目不斜視地向樓梯上走去。
“劍劍……”李心霞傻眼了。
康雲林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
白雁包包裏的手機突然在一團低氣壓的緘默裏響了起來,她抱歉地掙開康劍的手臂, “媽媽?”
聽見這一聲稱呼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你在濱江?下午到的,有個戲曲訪談?嗯……媽媽,你等會……”白雁看到李心霞雍容華貴的臉上突然浮出一絲詭異的笑意,她向白雁抬了抬手。
“白雁,這麽巧呀,說起來,我們親家母還沒見過麵呢,看她明天晚上有沒有空,正好你爸爸也在,我們一起吃個飯?”
李心霞意味深長地斜眼看向康雲林,康雲林脖頸間根根青筋都在聳動,兩眼憤怒地射出火光。
白雁怔了怔, “媽媽,明天中午我們一塊吃飯好嗎?嗯,行,我到時去接你。”
她輕輕合上手機,對著眾人微微一笑, “我媽媽答應了。”
“吳嫂,我現在餓了,你做的那個辣子魚呢,快端上來。”李心霞心情很靚地轉著搖椅,越過花瓶碎片,搖進餐廳,麗麗晃著尾巴跟在她身後。
“雲林,你要吃點什麽?”吳嫂巴巴地走到康雲林麵前。
康雲林不耐煩地一揮手, “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點,你胃本來就不太好。”吳嫂柔聲細語。
“我陪爸爸出去吃。”康劍皺著眉,走下樓梯, “白雁,把門鎖鎖好,我晚上和爸爸一起住酒店。”
“好的,爸爸,明天見。”白雁笑得象朵花,把康雲林一直送到大門邊。
康雲林回頭看了看正逗著麗麗的李心霞,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門“砰”一下關上。
吳嫂臉上掛著的笑意一下沒了,低著個頭,嘴裏嘀嘀咕咕地進了廚房,碗盤擺放的聲音象和誰賭著氣似的。
李心霞好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 “白雁,你過來。”她扭過頭,倨傲、高貴,如同喚使女一般。
白雁從冰籍裏倒了杯酸奶,含笑與她對麵而坐。 “什麽事,李女士?”
“聽說你媽媽是個戲子?”
“李女士的消息真閉塞,我媽媽唱戲已經快三十年了,她是咱們省很有名氣的越劇名伶。”
“聽起來你很以她為豪?”
白雁從紙巾盒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唇, “不應該嗎?”
李心霞嘴角淺淺地彎了一下, “不同階層的人,看法不同。唱戲的,那在以前,是個下三濫的行業,戲子和娼妓沒多少區別。”
白雁小嘴驚訝地半張,象是不敢置信李心霞會說出那樣的話,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然後媽然一笑, “但現在是社會主義新社會,戲子的地位可不能小窺哦,我媽媽的粉絲超多,再說,我們又攀上了李女士這樣的親戚,這就如同範進中舉,連升幾級,我們也做一回上等人。”
“隻怕給你件皇袍也穿成了馬褂。”李心霞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飾口氣中的嫌惡。
“那如果給你的孫子穿會成什麽?”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唇。
李心霞雙眼瞪得溜圓,她緩緩地抽了口冷氣, “你懷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這問話的語氣和表情和康領導那天在醫院裏如出一轍。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著酸奶。
“幾個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亂,放在桌上的手指顫抖著。
“你等著抱孫子就好了,現在我要上樓好好養胎去。”白雁小心地按著肚子,故意走得極慢。
“吳嫂…… ”李心霞惶恐地大叫著, “快,把手機拿給我。死麗麗,別纏著我,滾遠點。”
“汪,汪……”麗麗很委屈地從李心霞的腿上跳下來。
“哈,哈… …”白雁直到進了臥室,才放開聲大笑,笑到最後,有溫熱的液體從臉上無聲地滑下。
其實,李心霞的命門就是康領導,她害怕他對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間牽扯很深。
她如同一個含辛茹苦把獨子養大的寡母,對獨子有著不可思議的偏愛,害怕媳婦會搶走兒子對她的關心,可那樣的婆婆至少還很期待媳婦傳宗接代。
李心霞卻被白雁的一句戲語給嚇破了魂。她難道希望兒子一輩子無後嗎?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孫子的人是白雁。
這份婚姻,誰與誰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抬手拭淚。
如果她和康領導的婚姻如一麵湖水,那麽在這麵湖水裏,藏著許多東西,現在這些東西已經急急要躍出水麵了。她堅持這份婚姻到現在,就為的是想看清這些東西,可現在,她卻有點不敢睜眼了。
這是她幢憬很久的家,眼睜睜地看著它在她麵前土崩瓦解。康領導可以沒有愛,但……不要那麽壞。
白雁捂著嘴,不禁悲從中來。
李心霞那麽急不可耐地要與白慕梅見麵,答案也許就在明天。
默默流淚流了很久,直到累極,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熱醒了,還是被夢驚醒了,眼一睜,天還黑著,床邊坐著一個人。
她嚇得一躍坐起,摸向床頭櫃上的台燈。
“不要怕,是我!”一雙長臂輕輕拍拍她,讓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潮濕。
“外麵下雨了。”康劍的聲音也帶著濕意。
“你不是說睡在酒店的嗎?”白雁問道。
康劍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白雁,我這裏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劍搖頭。
“因為你父母吵架?”
康劍沒有吱聲,好一會,才輕輕說道: “從我記事起,他們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東西全部到了地上,揮的揮,扔的扔,誰也不讓誰,然後,我父親一走就是一個月……我習慣了… 。 。 。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吵嗎?”
“為什麽?”
康劍手一用力,緊緊地鉗製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氣, “領導……”
“白雁,”康劍鬆開手,緩緩地倒了下來,一把抱住白雁,讓她睡進他的臂彎間,“不要問,不要想,不要說話……我們睡吧!”
他抬身,在她臉頰間各印了一吻,象是很困,不一會,就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白雁想推開他,讓他去換下濕衣服,想了想,還是算了。.
雨,浠浠瀝瀝下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並沒有帶走幾份暑熱,反到把地表下麵的熱氣勾引了上來,早晨起來一開窗,又溫又悶的空氣撲麵而來。
白雁輕輕地又把窗合上,開了空調抽濕,康劍還在睡,她輕手輕腳地往外麵走去。
“幾點了?”康劍啞聲嗓子問。
“六點半,你還可以再睡一會。”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兒,不太自在地麵對兩個人同床共枕的一夜。
康劍衣衫皺亂得象塊抹布,經過兩人一夜的烘蒸,早幹了。 “不睡了,我衝個澡,你幫我拿衣服。”
他就那麽走進了浴室,門就那麽大開著,衣衫那麽地散了一地,玻璃門那麽地清晰地映出他裸露的身子,水流嘩嘩地下來,他雙手抬起梳弄著頭發……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賞裸男出浴,心髒有點承受不住,雖然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丈夫。
她把他換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整齊放在床鋪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麵,這樣的早晨也許就是他和她最後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卻還是酸了。
吳媽已經做好了早飯,餐親上,三隻湯碗,滿滿的麵疙瘩,中間盤子裏擱著一張烙餅,旁邊放著大蔥、炸醬。
李心霞在陽台上為蘭草修葉,麗麗趴在狗窩裏,懶懶的,可能是因為天氣的緣故。
李心霞和吳嫂不知在聊什麽,兩人哈哈大笑,聽到樓梯響,一回頭,見是白雁,兩人立刻就噤聲,臉上馬上就晴轉陰。
“早,李女士。”白雁笑著招呼,不等李心霞回應,走進了廚房。她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桌上的三碗麵疙瘩其中之一是為自己準備的,隻要有機會蔑視她,吳嫂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而李心霞對這一切隻當沒看見,也許在心裏是很樂見的。
不過,這些能對白雁有何影響呢?
白雁從冰箱裏拿出一個雞蛋,煎成七份熟,嫩黃嬌白地鋪在雪白的盤子中,又削了兩隻蘋果,切了兩片北海道鮮奶麵包,泡了一杯奶粉,剛端到桌上,康劍下來了。
“劍劍!”李心霞一看到兒子,就雲開霧散,疼愛地仰起臉, “昨晚幾點回來的?”
“快一點吧,看你房間燈熄著,就沒打擾。”康劍走過去,把輪椅推到餐桌邊,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聳了一下。
“來,劍劍快坐下。”吳嫂急忙給康劍遞筷子,然後自己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開始早餐,談笑風生,很濃很濃的卷舌音。
白雁獨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麵包和雞蛋,一切結束,她把盤中的蘋果拿在手中, “領導,飯店你定好了,給我打電話,然後我去接我媽媽,直接過去。”
她邊說邊起身走向玄關,換鞋出門。
“我也飽了。”康劍把吃了一半的麵碗推開, “媽媽,你慢點用。我先去上班。”
“還沒吃完呢?”李心霞喊住康劍,她不想看著他和白雁並肩出門的樣子,感覺很礙眼。
康劍笑笑,緊隨著白雁一起出了門。
康劍昨天自己開的車,車就停在樓下。 “我送你。”他打開車門。
白雁搖了搖頭, “如果這成為習慣可不是件好事,我還是安心地做我的小老百姓,免得大起大落。”
她仰起頭,看著東方一個碩大的火球沿著鐵青色的天空緩緩升起,好象癡情女子失戀後吐在羅帕上的一口血。
康劍深究地打量著她,感到今天的白雁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領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厚臉皮?”她突然回過頭問他。
“為什麽這樣說自己?”他沉吟了一會,才接話。
白雁聳聳肩,手中的包包晃了晃, “除了市長助理夫人這個頭銜,我們還有在一起的理由嗎?如果我目標這麽赤裸裸,會不會太俗了?”
她捂著嘴,自已先吃吃地笑了。 “也許你曾經對我是有那麽一點迷戀,但結婚後,發現,我讓你失望了,恰巧我們之間差距又很大,你媽媽她和我也不太融洽。人生苦短,領導,你別委屈自己,我也別為難自己,我們……各自奔向屬於自己的燦爛明天吧!”
她承認,她膽怯了,不想靠近真相。
“白雁,”康劍吸口氣,神情肅穆, “我沒有覺得我有什麽委屈,我也不曾失望……隻是我們之間需要時間。”
康領導真是有情有意,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安慰人心的話,白雁感動地眨了眨眼, “領導,你別任意許諾哦,我會當真的。”
“除了你,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娶別人的。”康劍再次一諾千金。
白雁身子一僵,突然覺得思維短路, “看來,我日後穿鳳冠、做詰命,是注定的了?”她調侃地傾傾嘴角,嗬嗬一樂, “我先謝謝領導,希望我們都有這個緣。”
康劍擰擰眉,怕她再說出什麽驚人之語,拎起她,扔進車內,車一個華麗的轉身,駛出了小區。
白雁一整天過得都很恍惚,越臨近下班,心越提著。
康劍沒有給她打電話,而是把飯店和包間的名字用短信發了過來。
下班後,白雁打車去市文化館接白慕梅。白慕梅被市越劇團聘請了來重排經典曲目《西廂記》,排練就放在文化館。
象半個足球場大的排練廳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木頭地板上踩上去會發出回音。白慕梅穿了件寬大的白襯衫,下麵是緊身的牛仔七分褲,頭發紮成個馬尾,象個俏麗的小姑娘。她在腰上係了一條紅綢帶,有時當裙擺,有時當羅帕。這一身裝束,跟那個男女相悅的古代故事毫不沾邊,可白慕梅一走動起來,綢帶飛舞,就變得亦古亦今,一腳戲裏一腳戲外了。
白慕梅嫋嫋娜娜,擰著腰肢邁著碎步在前麵走,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一招一式地跟在後麵學。
“月兒喲,女兒家心熱口難開,蘭閨虛度十八裁,辜負團圓玉鏡台……”白慕梅的嗓子仍然清亮,姿態也漂亮。
小姑娘跟在後麵唱著,扭著。
這幾句歌詞,小姑娘唱得字正腔圓,婉轉真切,清亮如山中清泉,雖不如白慕梅那樣韻味濃鬱,但天真爛漫,更合劇中崔鶯鶯懷春的年紀,白慕梅年紀還是太大了,黏黏糊糊的,風塵味太重。
“太棒了。”站在一邊觀戲的幾位領導模樣的人,看著,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有一個拍照的追著白慕梅的步子,閃光燈亮個不停。
白慕梅自顧沉浸在戲裏,根本不受任何幹擾。
當她轉過身來,看到依在門邊的白雁,她停下步子,解開綢帶, “今天就到這兒吧,我要陪我女兒了。”
她溫柔地笑著,走到白雁麵前,親昵地捏了下白雁的臉頰。
“女兒?”除了白雁,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白慕梅笑得象一枝綻滿花的村杈,顧盼生情,搖曳生姿。 “怎麽,我們長得不象嗎?”她向眾人拋了個媚眼,搭著白雁的肩,頭挨著頭。
“你們不象母女,而象朵姐妹花。”拍照的人眼睛幽幽地發亮。
這一句話讓白慕梅笑得更歡了。
“要不要去賓館換件衣服?”白雁對這些見多不怪,禮貌對眾人笑笑,替白慕梅拎著包。
白篡梅素著一張臉,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可怪了,這樣倒讓她變得更好看了。
“怎麽,這樣會丟你的臉嗎?”
白雁聳聳肩,隻當自己沒說。
兩人走到街上等車,經過的人,紛紛把目光投向白慕梅,她優雅地抬起手,撩了撩頭發,白雁眼尖地發現,她的食指上戴了個鑽戒,不小的一塊鑽石,鑲在一個托兒上,沒有一點點花哨,更突出了那顆鑽石的價值。
她哪兒來的這麽多錢?
白雁收回目光,盯著十字路口,車如流水馬如龍。
兩人趕到飯店時,康雲林一家三口和吳嫂已經到了。李心霞特地妝扮了下,穿了件黑色的真絲連衣裙,袖口、領口綠肥紅瘦,非常熱鬧。本來是一團雍容華貴,但恰巧餐廳的服務員穿著紅色的錦緞、領口袖口滾金邊旗袍,與之一對應,就顯得隆重而又俗愴,還有些老氣。
她再看到走進來的白慕梅,和一個女學生似的,她保養得宜的臉上立刻就掛不住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讓各位久等了。”白慕梅一落坐,先為自己的遲到道歉,然後慈祥地轉向康劍,揶諭地笑問, “康劍,雁雁最近表現還好嗎?”
康劍禮貌地一頷首,臉上表情木木的,啥都沒回答,也許是不知怎麽回答。
吳嫂可能沒想到白雁的母親會是這樣的出場,沒見過這麽風情萬種的親家母,嚇得嘴巴半張,李心霞用手掐了她一把,她才慌忙合上。
“親家公,你看上去又比上次健朗多了。”白慕梅落落大方地和康雲林招呼。
“有嗎?有嗎?”康雲林幾乎和白慕梅沒有目光對視,他不是和康劍說話,就是看著李心霞,但做得如此刻意,反到顯出心虛來。
“親家母,我家雁雁年紀輕,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擔待著。”最後,白慕梅才把目光灑向了李心霞。
李心霞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現在已鎮定了下來。她優雅地對白慕梅一笑, “白小姐,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麵,可怎麽覺得象是故人呢?”女人沒結過婚,按照國際慣例,就得稱呼為小姐,不過,李心霞在這裏卻是刻意的。
白慕梅笑了,斜睨了白雁一眼, “白雁隨我,你天天看著白雁,自然就覺得我麵熟了。 ”
“白雁可沒有你漂亮。”李心霞譏笑道。
白慕梅撫摸了下麵容,噗地笑出聲來, “再漂亮,也老了。”
李心霞故意把兩張麵容細細又比較了幾番, “象你這樣的美人是不會老的,白雁是不是象她爸爸?”
包間內,瞬間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白雁身子繃得象張弦,脖子到耳根,都紅著。
康劍唇緊緊抿著。
康雲林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
吳嫂興奮地瞪大眼。
白慕梅眼波如水,蕩了幾蕩,嘴角翹起,溫柔地拉過白雁的手, “也不很像,白雁遺傳了我倆的長處。”
“哦,白雁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
“心霞,你的問題真多。”康雲林終於忍不住開口阻止道。
“沒關係的,”白慕梅嬌柔一笑, “那是我心裏一段甜美而又浪漫的往事,我不想和別人分享。”
她那神情,如同小女生撒嬌、耍賴, “我不想說,好不好啦?”
戲台上,帝王、將軍、才子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區區一個李心霞,能奈幾何?
李心霞瞠目結舌,還能再追問嗎?
包間門一開,服務員開始傳菜。
康雲林禮節性地向白慕梅敬了一杯酒,白慕梅領情地一仰而盡,然後,她回敬康雲林夫婦,目光落到吳嫂身上,好奇地停了一刻。
康雲林介紹了下吳嫂的身份。
白慕梅邊聽邊點頭,表情唏噓不己。
吳嫂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最恨別人的同情。她本來就不喜歡白慕梅,現在就更是恨瀑幾重。
李心霞吃了幾筷菜,突然頭湊到康雲林耳邊, “老公,陪我去下洗手間。”音量不大,但恰好給白慕梅聽到了。
康雲林臉一紅, “我……哪方便去女洗手間?”
“我陪你去。”白慕梅體貼地站了起來。
“不要了,吳嫂!”李心霞臉慘白著,在桌子下狠狠擰了康雲林一下,康雲林吃痛,想發作又不好,忍著氣咬著牙,臉色扭曲著。
吳嫂陪著李心霞去了洗手間。
一直埋頭吃飯的白雁不小心把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她彎身撿起,突然發覺桌子下,白慕梅正用一隻纖纖玉足勾著康雲林的腿,康雲林騰出一隻手沿著白慕梅的玉足慢慢上移。
一股惡心從心底泛出,白雁捂著嘴,突地就衝了出去。
“雁雁,你怎麽了?”白慕梅不放心地喚了一聲, “康劍,你快去看看。”
“能有什麽事?”康劍的臉青得發白,冷漠地瞟了一眼外麵,沒有動彈。
白慕梅怔了下,隻得站起身。
吳嫂推著輪椅進來,差點和白雁在走廊上撞到。
白雁趴在洗手間的池子邊,把剛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個一幹二淨。 “雁雁,你懷孕了?”白慕梅兩手交插著,站在門邊。
白雁不理她,淨口,用冷水拍了拍臉。
“我在和你說話呢,白雁?”白慕梅秀眉一挑。
“夠了!”白雁駁開她的手,低著眼簾, “吃完飯,你就走。你……離康劍爸爸遠一點。”
白慕梅沒說話。
“再怎麽說,他是我公公,我婆婆還在,你……不覺著很過分嗎?”
“你公公?”白慕梅冷笑, “你還真把他們當一家人了,你以為我就看不出來?”
“那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
“很好,那麽我的事,你也不要管。”白慕梅轉身就走。
白雁咬著唇,感到心頭又是一陣奔湧,伏在池子邊又吐了一回,等臉上的潮紅時去,才走出洗手間。
她進去時,除了康劍低著頭,每個人看著她都象看著個怪物似的。她拍拍自己的臉,是不是臉色太差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
李心霞突然象換了個人,有說有笑,看著老公的目光也是纏纏綿綿的,直把康雲林瞧得毛毛的。她一會支使康雲林夾菜,一會支使康雲林倒水。散席時,出了包間,上車,她更是為了表現出與康雲林的恩愛,讓吳嫂把輪椅收起,要康雲林抱她上車。
康雲林養尊處優多年, 哪有這一把力氣。臉蹩得通紅,猛吸一口氣,剛把李心霞抱起,身子就搖晃個不停,幸好白慕梅上來托了一把,李心霞才安全地上了車。
李心霞臉色那個難看哦,扭過頭,惡聲惡氣催著康雲林上車,再也沒看白慕梅一眼。
“真是好笑,一個癱瘓的女人,連性生活都不能過,幾十年,能恩愛到哪?”白墓梅目送著車子離開,冷冷地一笑。
站在她身邊的白雁,瞟了她一眼, “沒有性生話,可是她有老公,有婚姻,你有嗎?”
白慕梅皺起眉,扭過臉, “你這算打抱不平?這可能就是你的高尚境界了,不然你怎麽守得了這麽欠的活寡呢?”
白雁驚愕地看著白慕梅。
白慕梅輕蔑地一笑, “剛剛我問康劍你是不是懷孕了,他說他碰都沒碰過你。”
白雁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握得不能再緊,直到無法跳動。
七月的風那麽熱,可是她全身發涼,她呆呆地看著白慕梅的嘴巴一張一合,可是她什麽也聽不見了。
她僵硬地回過頭,尋找著康劍,他去買單了,怎麽還不出來?
她返身走進飯店,往大堂走去。大堂裏用屏風隔成幾塊區,康劍站在一個屏風的後麵,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前方的餐桌上,坐著一對男女,男人,白雁不認識,女人,長發飄飄,巧笑俏兮,正是那好久不見的伊美女。
康劍高深莫測的俊容上表情錯綜複雜,有妒忌,有怨恨,有氣惱,有煩悶……
世界就是這麽小,多情總被無情惱,白雁心裏泛出這麽兩句很不搭的兩句話。人生呀,總是這麽曲折無常。她輕輕歎了一聲,見康領導沒有出聲的打算,沒辦法,助人為樂的天性又冒出來了。
“伊老師!”她展顏一笑,很意外地向伊桐桐坐的桌子走去。
伊桐桐看過來,神情一呆, “好巧!”她越過白雁的肩,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康劍,幽怨而又楚楚可憐地向康劍點了點頭。
康劍麵無表情,什麽回應都沒有。
與伊桐桐同桌的男人見是伊桐桐認識的人,忙站起來招呼, “這是?”白雁詢問地看向伊桐桐。
“我舅舅,來濱江想開個床上用品專賣店。”伊桐桐冷淡地為二人作介紹,然後,就抿上了唇,與康劍也沒有目光交集。但音量不小,顯然是說給一個人聽的。
“哦,開張了嗎?地址在哪?”白雁很熱心地問。
“開張了,就在華興大飯店的那條街上,小姐,有空和朋度去逛逛。”男人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白雁, “我家店賣的可都是極好的綿和絲的成品,華興大飯店裏用的床上用品,就是我們的貨。”
白雁接過名片,連連點頭, “好的,好的。”瞧著伊桐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笑笑,不再摧殘別人的意誌了, “那你們慢用,我們先走了。”
伊桐桐也沒目送,自顧坐下,臉板著,男人不時好奇地瞟向這邊。
“做人光明磊落點,不要太小瞧了自己的魅力,現在,心裏舒服了吧!”白雁把名片塞給康劍。
“不懂你在說什麽。”康劍冰著臉,把名片揮到地上,轉過身,大步往飯店外走去。
白雁擰眉,踩著名片,跟在了後麵。
一輛極拉風的越野車從路邊一直到飯店的大門前,車門一開,華興跨下車,正好與康劍、白雁碰個正著。
“康助!”華興堆起一臉的笑,忙迎上來。
康劍淡淡地點個頭,直直走向自己的車。
“他心情不好?”華興朝白雁聳聳眉,悄問道。
“今天的菜不對他的胃口,別管他。華老板和美女也約在這?”白雁開玩笑地指指後麵燈火通明的飯店。
華興咧咧嘴,摸摸沒幾根頭發的腦袋,嗬嗬樂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你盡情發揮去吧!
白雁了然地對他擠擠眼,自然猜到華興一定是伊桐桐請的客人。憑華興的勢利眼,能做伊桐桐舅舅的生意,必然是看的康領導的麵子。也就是說,華興知道,伊桐桐對康領導的重要性。
確實是重要,不然看到伊桐桐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幹嗎氣成那樣?心是說不了謊的。
她的心也不說謊,此刻,疼如刀割,鮮血淋淋, 滿目瘡疫。
今晚的結局,仿佛是真相,又仿佛不是。
陸滌飛提過二十四年前,康雲林在雲縣蹲點過。
李心霞說二十四年前贏不了,現在怎麽還能贏?
她今年恰巧滿二十四歲。
幾個二十四撞到一起,想不多想都很難。康雲林與白慕梅是不是舊識,她不能肯定,但兩人之間有曖昧,她也親眼看到了。
白慕梅的私生活一直很豐富,她離不開男人,男人也離不開她。
李心霞知道這件事,康領導知道嗎?
如果是舊識,二十四年前,康雲林與白慕梅是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苦於現實不能成為眷屬,於是,愛屋及烏,把希望轉投在下一代身上?
是康雲林硬逼康領導娶自己的嗎?白雁腦中一團亂麻。
這樣,康領導迫於父命,所以娶她又疏離她,所以李心霞厭惡她?
不對,白雁搖頭,康領導不是一個乖乖就範的人,看李心霞對康雲林的態度,也不可能是以夫為天的賢內助的樣。
自己與康劍的認識緣於偶然,不是有心人出麵介紹的。
這是用自己來對白慕梅的報複?
白雁失笑,這個想法很荒唐。如果戳破了白慕梅的一件皮衣,白慕梅會火冒三丈,而她傷了哪一塊,白慕梅懶得抬眼看一下。
白雁雖然對白慕梅的男人們不很熟悉,但康雲林這個名宇,她是認識康劍後才聽說的。以白慕梅虛榮的個性,要是入幕之賓裏有康雲林這樣的重要人物,她在言語間自然會流露出來的。
白慕梅二十四年前,沒能破壞康雲林的家庭,現在康雲林這把年紀,雖然李心霞殘疾,但這層夫妻關係固若金湯,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白慕梅能折騰什麽?
康領導能為父親的婚外情,用自己的婚姻作籌碼,值得嗎?他那麽聰明,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白雁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腦殼都快破裂了。
肯定的就是康領導娶自己一定一定不是為了愛,他心裏裝著伊美女,也一定一定與白慕梅一有關係,真正的目的,除了她,其他人都請楚,而她卻無法啟口問。
也許不知道更好。
因為有愛,兩人才能長久。
白雁屏氣凝神,她和康劍之間的這場鬧劇該平息了。
“白雁,你走不走?”康劍眉緊蹙著,不耐煩地拉開窗,對著白雁吼道。
白雁走過去,隔著車窗,凝視著康劍。
她對康領導,有過期待,有過感激,心裏麵欣賞他、喜歡他,真心實意地想和他做家人,甚至一次次為他的過錯找借口,給他留了十次機會。
其實十次早過了,她卻不願去承認。
該是認命的時候了。
她舍不得傷害家人,可家人卻一次次把她傷得體無完膚。
小強也要休息。
“你先走,我… …想一個人散會步。康領導,明天我們一起找個時間,好好談點事,可以嗎?”白雁扁了扁嘴,隔著車窗,替康劍把吹翻的領子拉正。
“明天再說。”康劍發動引擎,又問了一句, “你真不走?”
白雁點點頭。
車“刷”地從她麵前,如一股旋風開遠了,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重的汽油味。
白雁全身發飄,好像懸在半空裏,眼澀澀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陣粗礪的疼。
她臉身色得像紙, 過了很久才攢了一點力氣,努力克服雙手的顫抖,慢慢走向夜色中。
不知何時,起風了,路兩邊的樹影搖曳著,把燈光碎成了片片,照射著人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白雁沒有打車,漫無目的走,走得雙腿發軟,才停了下來。抬起頭,發現自己停在三千絲理發店前麵。
三千絲,現在不叫理發店,而叫美容院。還沒有打烊,裏麵多了幾位店員,燈光是粉紅色的,暗暗的,店員一色的短裙、吊帶背心,眼影個個塗得象大熊貓似。
“這裏不理發,隻洗頭。”有個店員看白雁在外麵站了很久,沒好氣地出來說道。
“明星?”白雁從白森森的脂粉間依稀辯認出熟悉的輪廓,不敢確定地喊了一聲。
店員一愣,借著店裏麵的燈光,打量了白雁一眼,走了出來, “你來幹什麽?”
不等白雁回答,她向對麵的一個公車站走去,站台下麵有長椅,這個時侯,等車的人已經不多了。
“坐吧!”商明星先一屁股坐了下來,角度剛好擋住白雁的視線。
白雁低下頭,沒有說她看到有兩個男人進了三千絲,兩個店員象藤蔓一般纏了上去。
“我就是經過。”白雁彎彎嘴角。
“哦,”商明星翹起二郎腿,身上不知塗了什麽,散發出一股嗆鼻的香氣,她不歪頭,斜睨著, “我那天看你和一男人牽手進了肯德基,那男人是誰?”
“我丈夫。”
“你結婚了?”商明星緊張的神情一鬆,對白雁的敵視弱了些, “想不到還有人敢娶你。”
“是呀,我也想不到。”白雁跟著笑。
“不過,現在這世道,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我算看透了。”商明星玩世不恭地搖了搖頭, “象你這樣的女人說不定更吃香。”
白雁不理會她的嘲諷,沉默了一會,才問道: “你……哥哥他還好嗎?”
商明星一拍大腿, “本來說好五月回來的,突然接到一項任務,去俄羅斯學習,可能要到秋天才能回來,婚期也推遲了。”
“嗯,秋天結婚最好了,氣候適宜,不冷不熱。”明天去空軍學院上學時,也是秋天,車站的兩棵楓樹紅得象火一樣。
“我媽也這樣說。對了,你把手機號給我。你老公看上去象個人物,以後有什麽事,說不定我會讓他幫幫忙呢!”
白雁笑笑,;給商明星的手機發了條短信。以前,商明星正眼也不看她的,話更懶得說,因為康劍,對她改變了。
“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做生意了。白雁,你……不準把我的事告訴我媽媽。”商明星回過頭,又叮囑了一句。
如果沒有那層粉, 白雁相信她一定能看到商明星是羞窘的。
“我有可能和你媽媽拉家常嗎?”
商明星怔了下,轉過身往三千絲跑去。
裏麵,又來了幾個男人。
美人如玉、,月光如酒,夜剛濃,良霄正好。
白雁獨自又坐了一會,一輛公交車停了下來,她看也沒看,就上了車。
運氣不錯,公車就是奔她家小區那個方向的。白雁輕笑。
李心霞與吳嫂還沒有睡,她們在等著白雁回來。對於她們來講,今晚的晚餐是倒胃的,但康劍的一語道破,是她們唯一的收獲。白雁神氣活現幾天了,她們自然不會放過戳戳她銳氣的機會。
白雁開門進來,李心霞坐在輪椅上,吳嫂站在一邊,兩人看著白雁,似笑非笑。
“康劍呢?”李心霞問道。
“我們沒有一道。”白雁很累,換了拖鞋,想上樓早點洗洗睡了。
“白雁,康劍說你們結婚到現在,都沒一起過,這事真的嗎?”李心霞故意說得很慢,很輕,語氣裏卻透著控製不住的興奮。
白雁抬起頭,沒有象往常那樣急語反駁,隻是笑了笑,抬腳上樓。
她很同情李心霞,有康雲林那樣的丈夫,身體又不好,能讓她感到快樂的事有多少呢?且讓她多快樂點吧!
“怎麽不說話,你現在上樓不是養胎去嗎?”
吳嫂咧開大嘴,放聲轟笑, “養什麽胎,養鬼還差不多?也不拿個鏡子照照,我家劍劍那麽個高潔人,能要她?”
白雁抿著唇,一級一級地向上。
“吳嫂你別亂說,也許是有個胎,不過,不知是誰的呢!生下來後,一定要做個親子鑒定。”李心霞狂喜得聲音都走了樣。
吳嫂捂著嘴, “搞不好,又是個小雜種。”
白雁突地回過頭,嘴角綻出一絲笑意, “李女士,你不喜歡我這個媳婦,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會要把你的寶貝兒子往火裏推吧?”
“你又想放什麽屁?”李心霞瞪著白雁。
“如果呢,你家兒子沒碰過我,這事情說出去,你覺得誰的臉上更有光些?我不聾不啞,不瞎不麻,長相也不那麽太對不起大眾,按你的話說,渾身都透著妖媚的女人,和你兒子同床共枕兩個月,你兒子不碰我,人家會怎麽以為呢?人家一定會很友好地悄悄提醒你讓你兒子找個專科瞧瞧!要說你兒子是剛正不阿的共產黨員,不為女色所誘,幹嗎娶我呢?我又長得不象觀音阿姨,能放在家裏供著。再如果,我肚子裏懷個孩子,你要去做親子鑒定,好啊!我沒意見,你是肯定你兒子現在頭上戴了綠帽,我怎麽也得成全一下,是不是?”
“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李心霞惱羞成怒,口不擇言。
白雁閉了閉眼, “李女士,狗嘴裏長得是狗牙,就你家尊貴的麗麗公主也一樣。”
“你是。 ……上梁不正下梁歪……”吳嫂跳起來叫罵道。
白雁深深看了她們一眼,擺了擺手, “啪”一下關上臥室的門,把自己與外麵的一切隔絕。
口舌之爭,有何意義?
過日子,不能時刻持矛握盾,隨時準備血洗沙場。
別人可以把她當靶子,可靶子也有選擇弓箭的權利。
白雁閉了閉眼,拿起手機,調出康劍的號,直接撥了過去。.
“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移動小姐甜糯糯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在夜色裏回響。
白雁不信邪,一再地重撥。手機撥到沒電,結果還是沒改變。
這種感覺很令人光火,令人鬱悶,就象你用盡了全身力氣,積蓄了勇氣和膽量,終於揮起了拳,卻撲了個空。
白雁真是恨得咬牙切齒,如果康領導現在她麵前,她說不定會把他撕碎了,再生咽下去。
輾轉返側一夜,第二天早晨下樓,白雁也沒象住常那樣露出一臉的歡笑。既然以後注定要成路人,那就從現在開始習慣冷漠。
李心霞和吳嫂已經坐在餐廳裏吃早飯了,有說有笑,沒人朝白雁看過來一眼。
小區裏也有幾戶人家養狗,李心霞在白雁和康劍上班之後,讓吳嫂把輪椅抱下去,她會帶著麗麗在小區裏遛一圜。麗麗長相討喜,李心霞又是殘疾人,走到哪兒很招人眼,就有一些熱心的大媽、阿姨的湊上來聊天,聽說李心霞是康劍的媽媽,大媽們忙激動地表示熟悉。
“知道的,很般配的小夫妻。小媳婦見人一臉笑,笑起來兩個甜甜的小酒窩,講話很有禮貌,看到你手裏東西拿得多點,她總會主動搭一把。兩口子感情也好,走路都手牽手,那天,我站在樓上看到你兒子抱著你媳婦上車的。嘿嘿,這位阿姨,你真是命好呀,有這麽個又漂亮又懂事的媳婦,不象我家媳婦,看我都是斜著眼,過來吃飯象是賞光似的,油瓶倒了都不會扶。”
李心霞一聽,心裏不快了,後麵就沒答話。
大媽們可不懂她的心思,依然你一言我一語搶著說白雁與康劍入住以來她們所見到的趣事。
有過兩次,李心霞就不愛下去了。可麗麗不依,它已經喜歡上小區裏的其他同類,再說它還要方便,天氣熱,拉在狗屋裏,吳嫂會及時處理,但總有那麽一股味。
李心霞無奈,每天又得早早起來,下去陪麗麗公主散心。
白雁喝了一杯白開水,從冰箱裏拿了根黃瓜放進包裏,眼角的餘波掠過李心霞,神情有些憔悴,但眉宇間並無擔憂之色。看來,康領導已經上報過行蹤,不然依李心霞對康領導的溺愛,一夜不歸,會嚷得滿世界都知道。
康領導沒被外星人擄去就好,她拭去嘴角的水珠,開門上班。從今晚開始,要連著值兩天夜班,她手中又多拎了一個包包。
上了公車,手機就響了。是白慕梅的,語帶幽怨, “你昨晚進去那麽久,把我一個人拉在外麵。這一嫁人,連媽也不待見了?”
白雁不答話。她不待見,自有人待見。不要猜,白慕梅昨晚過得一定很燦爛,不然這幽怨中怎麽透著股風情。
白慕梅也不在意, “不待見就不待見,你終歸還是我的女兒,站在媽媽的角度,提醒你一下:女人呢,不要太作踐自己,你通情達理,你包容大度,你不計前隙,都沒用的,人貴在自知之明,得不到的就別強求,青春短暫,趁著還抓得住時,旱撤早好。”
白雁輕笑, “我是媽媽的女兒,青春怎麽會短暫呢?媽媽現在還不是一樣迷倒眾生。
“你能有我的一根小拇指,就夠你受用一輩子了。可惜你沒有。我該講的都講了,做不做隨你。”
白慕梅剛掛上電話,手機接著又響了,這次是康雲林的。
自從昨晚見到康雲林與白慕梅在桌下曖昧的那一幕,白雁知道他對自己好的源頭,所有的好感全沒了。
“嗯,” “爸爸” 這個稱呼現在如同是個諷刺,再也喚不出口了, “吃過早飯了嗎?”她淡淡地問了。
“早吃過了,現在回省城的高速上。”康雲林手機裏時不時傳出呼呼的風聲,汽車開得很快, “白雁,心霞她在家中年紀最小,被康劍的外公外婆、舅舅們寵壞了,其實她人不壞,她講什麽,你別住心裏去。”
“我不會的。”白雁瞅著車窗外的街景、行人,笑了笑。
“她再住十幾天,我讓小黃過來接她。這兩天,康劍不在家,你就多擔待點。”
“康劍去哪了?”
“他沒告訴你?”康雲林很驚訝, “濱江舊城改造,砍倒了幾棵大樹,出了條人命,那事暫時壓了下去,沒想到有心人在網上發了貼子,現在反響很大,還有人說有一棵大樹是瀕臨絕種的什麽樹種,現在中央台的《焦點訪談》的記者可能要過來,康劍去北京找人打招呼了,爭取把這事溫和化。康劍是今早的飛機。”
白雁哦了一聲,兩肩就耷拉下來了,心裏麵堵得實實的。
“放心,他幾個舅舅在北京熟人多,這事應該能壓下來的。”
她對康領導的工作能力沒什麽不放心的,就是覺得他走得真是時候。
這也算是天意,可能讓她把事情再細細考慮一下,再作決定,世上可是沒後悔藥賣的。
白雁自嘲地傾傾嘴角,這次,老天爺真是自作多情了,沒必要的。
一上午,手術就非常密集,有次居然是兩台手術同時進行。白雁本來想抽空跑出去吃個早飯,這下一直俄到中午,感覺前心能貼到後肺了。
在餐廳,買了份什錦炒飯,端著餐盤,正找座,一抬頭,看到冷鋒從外麵走了進來。
白雁忙轉回目光,瞅到柳晶坐在角落裏,喜滋滋地湊了過去。
“你樂什麽?”柳晶一臉無精打采,對著白雁翻了個白眼。
“天氣不錯,前途光明,我能不樂嗎?”白雁喝了口湯,猛咽下一口炒飯,感覺又活過來了。
柳晶用湯匙攪拌著眼前清澈見底的西紅柿蛋湯,突然一臉認真地問: “雁,你說同居和結婚有沒有區別?”
白雁一愣,嘴巴咀嚼著飯粒,眨了眨眼,咽下, “有區別的吧!責任感和使命感都不同。雖然都是躺在一張床上的一對男女,可結婚有法律的保護,有一紙文書束縛,離婚了,可以分一半家產。而同居,一拍兩散,各走各路,不帶走對方一片雲彩。”
柳晶沒好氣地敲了個白雁的飯盤, “你就沒個正經樣。雁,”一向快人快語的柳晶怯怯地向四下張望了下,吞吞吐吐地說, “我想……結婚了。”
“那就結唄!你們都定婚十幾年了,早該結了。”
“可是我家李老師他沒求婚。”
白雁一口飯差點沒噴出來, “小姐,難道你還想嘴裏叼著玫瑰,手裏捧著鑽戒,單膝跪在你麵前,深情款款:親愛的,嫁給我,好嗎?”
柳晶沒有笑,落莫地點了點頭, “我老公剛工作的時候,到是提過要結婚,可是結婚是件大事,我們又沒積蓄,又沒房子,父母也不能支持我們多少,我就說緩個幾年,等我們省下點錢,再好好地辦婚事。”
“那你們現在有錢了?”
“有一點,不多,但是……”
“你有危機感了?”白雁憑自己對柳晶的了解,一語斷定。
果真,柳晶嚇得一激零,猛烈地搖著頭, “別胡說,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軌了,我家老公一定是堅守到最後的那一個。”
“自相矛盾。”白雁很不捧場地咧了下嘴。
柳晶無奈,老老實實地交待, “他現在帶高三的數學,忙得不可開交,我給他打電話,還沒開口,他就不耐煩地掛了。我跑去給他送營養品,他也是臉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蹤了幾次,他確實是呆在學校,身邊不是同事,就是學生,沒有任何問題。
我在想,也許結了婚,我們彼此都會成熟一點,都會為對方考慮多點,這種情況說不定會好些。可是,我該怎麽向他開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 “別亂想,李澤昊和你都這麽多年的感情,可能會淡一些,但絕不會發生質的變化。他隻是忙,我們沒上過高中。高三那不叫人過的日子,你多體諒他一點。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會緩過來了。”
“希望如此。”柳晶淺淺地彎了彎嘴角。
白雁其實想告訴柳晶,除非自願為對方束縛,不煞結婚沒有一點意義。這話隻在嘴巴裏轉了十圈,又咽回肚子了。
午間休息結束,白雁被護士長打發到隔壁住院大樓頂樓的重症病房拿個什麽資料。
白雁低著頭,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這個時間,電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樓有兩台電梯, 一個在單層停,一個在雙層停。
白雁兩台電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讓人覺得時間流逝得很慢,還是電梯被人占用了,上方跳動的樓層數字許久才變一個。
白雁不耐煩地仰起頭,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她扭過頭一看,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這人又是那陰魂不散的冷鋒。
目光相接的刹那, 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隱若現綻放左他唇邊。
不能否認,再見冷鋒,白雁心裏的滋味很古怪。
她轉過臉,悄悄地把自己與冷鋒之間的距離擴大,眼晴死巴巴盯住電梯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裏提防著冷鋒又會說出什麽戳破靈魂話,每秒鍾過得都艱難沉重。
單層的電梯先到的,頂層在二十三樓。冷鋒走了進去,摁住開門鍵等著。白雁目不斜視,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樓,再走一層就是了。
電梯抱怨地發出鳴叫聲,冷鋒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進電梯。
“你幹嗎?”白雁想往外衝。
“你在躲我?”冷鋒兩手張開,撐著牆壁,把白雁束縛在他臂彎間,向左是投懷,向右是送抱,白雁隻得抬起頭,氣憤地與他對視。
電梯門“咣當”一聲緩緩合上。.
醫院裏的電梯,要比一般辦公樓、居民樓的電梯來得大,因為要上下擔架的緣故。不上擔架,平時二十來個人是可以一起擠的。但白雁這時候卻覺著這電梯小得象十籠,擠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麽叫躲?就因為我看見尊敬的冷醫生,沒有點頭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 “冷醫生,你確實是院長重金聘來的專家,醫院裏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嗎? NO,那不過是迫於五鬥米的壓力。我……今天不想助長這種歪風邪氣,行不行?”
冷鋒收起雙臂,交插在胸前,一雙寒眸直直地盯著她, “白雁,你到現在還在嘴硬,你就是一隻名副其實的大駝鳥。”
“你… 。,…什麽意思?”白雁因為氣惱,聲音都有點哆嗦了。她在醫院裏人緣向來很好,從沒和人紅過臉。可是卻和這股西伯利亞寒流正麵交鋒過多回。冷鋒手術做的不錯,激怒別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鋒沒有接話,抬起眼看著樓層數字跳閃著。
很奇怪,居然中途就沒有一個人上電梯。
電梯到過二十一樓,冷鋒摁了下開門鍵,白雁別過臉,不看他,吐氣調整情緒。
“你幹嘛?我要去的是頂樓。”冷鋒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電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鋒麵沉如冰,繼續保持沉默,拖著白雁改上樓梯,到達二十二樓,二十二樓是醫院貴賓病房,一般提供給身份比較特別的名人或者官員,大部分時間是關著的。走廊裏靜悄悄,輕咳一聲都能引起很大的回響。
樓梯口轉彎就是公用衛生間,冷鋒用腳踢開門,推著白雁來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護士帽,指著上麵的鏡子說: “你睜大眼看看,我那天哪裏說錯了?你的幸福寫在哪一塊?”
白雁滿腦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閉了閉眼,抬起眼。
冷鋒橫眉側目,麵帶譏諷:站在他身邊的自己,頭發散亂,麵色蠟黃,一對熊貓眼中,血絲錯雜,目光憂鬱,眉心緊蹙,神情疲憊。老天。
。這簡直就是可憐的貞子從鏡子裏爬出來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頭發,擠壓臉頰,想揉出 一絲紅潤, “怎麽了,你沒見過失眠的女人沒化妝的樣子嗎?大驚小怪。”她真想罵他一聲白癡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象你這樣的年紀,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來還會清新得象株春天的楊柳。”冷鋒收起尖銳,歎了口氣,走到她身後,扶著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著鏡子, “白雁,你現在已經身心疲倦,快要達到你能承受的極限。”
白雁低下眼簾,心髒一緊縮, “冷醫生,你非要確定我不幸福,對你有什麽意義?”
冷鋒鬆開她, “我看著你這樣,鬧心。”
白雁扭頭,看著他的側臉,有些驚訝。
她聽見他的語氣裏滿溢著不舍, “重症病房沒什麽資料要拿,是我給手術室打的電話,一會,我再找個理由,告訴手術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這兒睡會,我到晚飯的時候打電話叫醒你。你應該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鑰匙。
洗手間裏一片沉寂。
白雁嘴張了張,見他盯著自己,囁嚅一下才說: “謝謝你冷醫生,我是有點累……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其實沒有過不去的今天,我能撐得住的……”說到最後,聲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從來不在別人麵前流露軟弱,淚水也不當著別人流。也許是心裏麵堵得東西太多了,她失態了。
她隻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家而已,以前,她也沒有,現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鋒揉了揉她的頭發,“既然沒有過不去的今天,那就什麽都別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為他下一句一定會豪氣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
冷鋒隻是笑笑,推著她走出了洗手間,來到一間病房前,“這裏沒有人來打擾的,進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揮揮手,消失在樓梯口。
白雁呆呆地,有好一會沒有醒悟過來,等回過神,眼淚就有些止不住。
她開了門,病房裏窗明幾淨,弄得像個賓館似的,她脫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單拭去淚水,抱著枕頭,胡思亂想了一會,就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那個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來了一下,聽著象是有什麽聲音,她,就眨了幾下眼,又沉沉睡去。後來再醒,四周一 團黑暗,她微眯了一會,突然響起什麽,一 躍坐起,擰開壁燈,拿起於機一看,完了,北京時間淩晨三點,還有N通未接電話。
神呀,如過就算從下午三點算起,她也睡了十二個小時。她記得她從手術室出來時,好象是一點多一刻。
白雁嚇出一身冷汗,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紮頭發,貓著腰走到門口,輕輕地,輕輕地拉開門,四下張望,突地打了個激零。
醒啦!”門外供家屬歇息的長椅上躺著一個人,在長椅的另一側,放著個飯盒。
冷醫生?”就著走廊淡淡的燈光,白雁遲遲疑疑喊了一聲。
“我敲了幾次門,打了好幾次電話,你一點回應都沒有。我在這數著,如果到了四點、,你再不出來,我就砸門了。”
白雁窘得頭發根都燙了, “不好意思, 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說,先去手術室。”他不會一直都坐在這外麵吧?
“那邊我幫你調班了。 ”冷鋒慢悠悠地叫住她, “餓了嗎?”
白雁絞著十指,瞟著了飯盒,心頭不禁一顫。
飯盒裏裝著一杯溫茶,幾塊涼糕。在淩晨三點的夏夜,喝溫茶,吃涼糕,滋味是無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點。”冷鋒看著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澀地把臉扭向一邊,她沒有問冷鋒等了幾個小時,沒問冷鋒為什麽要對她做這些。男女之間的交往如同一層窗戶紙,隻要不戳破,便可以裝假、發呆,.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冷鋒這樣驕傲的男人,隻要她一直守著分寸,一直冷著,保持距離,他馬上就會適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實,於是生出憐憫之心,付出一點關懷,她好好地感謝,就這樣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擴展了。
白雁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已經一派平靜。
“冷醫生,離開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回去睡一會。”她也再窩進病房,睡個回籠覺。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後再回去睡吧。還要不要茶?”冷鋒眼神灼灼,一點睡意都沒有。
白雁搖搖頭,沒辦法,隻得與他並坐著,等著天亮。嘴巴裏嚼著一塊涼糕,她拿出手機翻看未接電話,有三個是冷鋒的,還有兩個是康劍的,時間分別是午夜十二點和淩晨一點。
他那麽晚也沒睡‘?白雁心裏麵嘀咕了下,發現還有一條短信,號碼也是康劍的,時間在第二通電話之後。
她點開短信,沒頭沒腦的三個字: “對不起!”
她半天沒有動彈。
他對不起她什麽呢?對不起他的心裏裝著的人是伊薑女,而不是-她?對不起他沒有說一聲,就不告而別?對不起把她一人丟下麵對他驕蠻而又挑剔的媽媽?對不起他們的婚姻一開始,不是因為想要一個家,而是另有目的?
怎麽了?”冷鋒看她隻喘氣不出聲,胸膛起伏得厲害。
“沒有什麽。”白雁合上手機,微笑著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問道, “冷醫生,還沒問過,你是哪裏人呀?”
北京。是個雷雨天,都九點了,外麵烏雲密布,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暗,雷聲轟隆隆地從遠處翻滾著過來,閃電一道接著一道,驚心觸目地劃過天空,不一會,一聲巨大的雷鳴之後,暴雨如同賽跑似的,嘩嘩地直瀉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著條條水流。
外麵鬧騰得歡,屋內卻靜得出奇。
康劍背手在窗邊又看了會兒,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手機又翻了翻,沒有短信,沒有來電,他不由地又皺起了眉頭。
康劍算是半個北京人,在這裏度過童年,在這裏讀的大學,前後加起來也有十年。這次來北京出差,他沒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選擇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費濱江納稅人民的錢,而是他是以濱江市長助理的身份到北京辦事,出去拜訪人家,人家問起來你住哪裏,總不能很小氣地說我住親戚家。這樣,人家如果禮尚往來地回訪,也有個地方。
簡單陪他一同來的,第一次來北京,簡單興奮得象陳奐生上城,手裏拿著個照相機,拍個不停。前兩天,兩人到處去跑,找門路,拉關係、請客送禮,這其中還包括去結識各大新聞媒體的“名記”。大熱天,兩人清晨出發,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脫了形,康劍嘴巴上都起了泡.。不過,事情有了進展。不談康劍幾個舅舅在北京的影響力,康劍自己也有許多同學在各大部門工作。網上的貼子如同雨後雜草,一個勁地瘋傳,那個沒辦法阻止,現在隻能通過國內的資深媒體寫正麵材料來回應,可以把住事態的擴張。
聯係到了幾位“名記”,康劍心才落了下來,今天終於可以好好在酒店裏休息下。
興奮的簡單不顧這雷雨天氣,一大早坐車去天安門參觀了。
這一閑下來,就騰出心想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們結婚時,沒有去拍婚紗照。為了拿結婚證,兩個人才照了張合影。但確定戀愛關係時,白雁挑了一張照片,封塑後,塞進他的錢夾,俏俏笑著說,如果有小小的別離,這個可以暫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護專拍的,畢業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開的夾竹桃下,人比花嬌。
康劍從褲袋裏把錢包拿出來,打開,白雁笑靨如花的麵容映入了眼簾。他緩緩地撫摸著她秀麗的眉尾,分開的劉海,甜甜的小酒窩,修長的脖頸……康劍重重地歎了口氣,又扭頭去看手機。
手機安靜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飯,在路上接到叢仲山的電話,他是竊喜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總算找到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麵對白雁了。
他把手機關機,和簡單連夜在辦公室準備上京的資料。
上飛機前,他給康雲林打了個電話,給吳嫂打了電話,單單沒有打給白雁。他站在安檢台前,握著手機,猶豫了很久,想給白雁打個電話的,但他最後還是把手機關機了。
他和白雁說什麽呢,如果她問起他為什麽要在飯桌上說那樣的話,他怎麽回答?
其實那句話一出口, 他就羞慚得不能自己。
他和白雁結了婚,卻一直分床,在這件事上,是他的過錯,是他先開始的。結婚那夜,把白雁丟下,然後第二天故意在書房擱了張折疊床,直到現在,兩個人隻是名存實虛的夫妻。結婚前,他們還會擁抱、親吻,結婚後,除了白雁偶爾俏皮地來個靖蜒點水式的啄吻,他們之間什麽親昵的舉止都沒有。
如果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評價他和白雁,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卻是一個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這個混蛋不以惡徑為恥,反以為榮,當著兩家父母的麵,說結婚後,他碰都沒碰過白雁,這有什麽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長助理,她是平凡的小護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潔,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說出那樣的話時,他腦子發熱,如同身處火山口,隻有一個念頭,想刺人。
按照禮貌,康雲林、李心霞、白慕梅三個長輩坐了主座,康雲林在中間,李心霞與白慕梅各坐在他的兩側。他看著康雲林裝得正兒巴經的樣,與白慕梅說話時,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雲林靠著白慕梅的一隻手卻始終放在桌下,還沒喝到酒,臉就脹得通紅,氣息有一絲紊亂。
他閉上眼,用膝蓋都猜得出桌下是什麽樣的一幕。這是他的父親呀,他的母親還坐在旁邊,還傻傻地與康雲林秀恩愛,裝出多溫馨的樣子,就為了在白慕梅麵前揚眉吐氣。其實李心霞與康雲林已經冷戰了二十多年,聚少離多,早已什麽默契都沒有,恩愛不成反成羞。他看著李心霞,心裏麵感到她可憐又可悲。若不是強烈的抑製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當場揭穿康雲林惡心的麵目。
羞惱的怒火在體內象一頭狂竄的猛獸,叫囂著要衝出來。
白雁突然捂著嘴衝了出去,接著,白慕梅笑吟吟地從外麵進來,很嬌媚地遞了個眼風給康雲棟,說道: “康劍,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個小姑娘,我過來幫你們帶,好嗎?”
“真的嗎?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爺爺了,不過,我喜歡孫子。”康雲林興奮得一雙渾濁的雙眼都發光了。
李心霞與吳嫂臉如土色。
康劍承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體內的怪獸一聲長嘶,破體而出,他頭腦一片空白,想都沒想,那句惡毒的話就說了出來。
隻想狠狠地回擊白慕梅,讓她感到羞恥,讓她無地自容,也想讓康雲林知道,白雁對於他,什麽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癢地閉了閉眼,輕輕哦了一聲, “這樣呀,害我白歡喜一場。”語氣嬌嗔、輕快。
李心霞與吳嫂的臉上立刻浮出萬道陽光,隻有康雲林臉色變了。
他的心一下子墜入了穀底。
他知道,不一會, 這句話或許通過白慕梅的口,或許是在李心霞等不及的譏笑聲中,就會傳到白雁的耳朵裏。
白雁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她沒事人似的調侃他與伊桐桐的關係,自如地和伊桐桐打招呼。她是不是還沒聽說那件事?他看著她,又慚愧,又無力,又心酸,就那樣,他逃了,逃到遙遠的北京。
心上象背負著一塊大石,忍著兩天沒有聯係。他等著她責問,等著她漫罵、回擊,可是她沒打過一通電話。
仿佛當他出門是丟了,回家是撿了,可有可無。
也許他就是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什麽樣的話也傷不到她?
患得患失,驚惶不安,象個等待命運之神判決的孩子,無力反抗,卻不得不麵對,卻在心中又暗暗祈禱能有奇跡發生。
在這兩天裏,心盡管在煎熬著,可他卻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己不能承受失去白雁了。
這種感覺以前就有過,但現在,他感覺更強烈,更加確鑿。
為什麽不能承受,他現在還說不清,他需要好好地整理心緒,但在整理前,他要緊緊抓住白雁的手。
他鼓起了勇氣打過去,兩次,都是無人接聽,他發了條短信,想不起來,寫什麽,就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不管起因,不管結果,單為那句混賬到極點的話,他該說聲“對不起”。
有時難免會偷想,如果他不是康雲林的兒子,她不是白慕梅的女兒,他們相遇了,他們會怎樣?
不會怎樣的。
一條短信象用了全身力氣,他很沒出息地把手機又關了,不敢去想她會回什麽樣的短信。
早晨開機,直到現在,就是短信慢慢爬,也該到了。
白雁什麽也沒有回。康劍立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坐,一會兒站,在屋子裏團團地轉。
“轟……”又是一記響雷,震得窗戶都嗡嗡作響,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白雁怕打雷,雖然她沒說過。
在李心霞沒來之前,有天夜裏也響雷了。他在書房上網,臥房的門開了。白雁手裏拿著個玩偶,走過來, “領導,我們一起打遊戲吧!”
他沒動彈, “幼稚!”
“那……我們來看電影?”她扯住他睡衣的衣角,瞅著外麵的閃電,一點點地往他身邊挪。
“這雷雨天,網速很慢,網頁都打開得慢,看電影,流量不夠,你去看D吧!”她剛洗過澡的身子上,透著沐浴露的清香,墨黑的長發隨意地散在腦後,及膝的睡衣下,白皙的小腿修長,腳踝嬌美,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沸騰了。
“好啊,我們就在電腦上看。”她笑了,站起來,在書架上翻找著D片。
“電腦哪有電視上效果好,你回房到影碟機上看去。”她再呆下去,他不知會發生什麽事。
“人家說,美人伴讀,會覺長夜苦短,你怎麽這樣不懂情趣呢?領導,告訴你,你又錯過一次絕好的機會哦!時不再來,機不可待,你慢慢悔著吧!”她站起來,對著他扮了個鬼臉,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房門前,一記驚雷突然響起,她扶著門框立著,身子一晃,她回過頭,小臉煞白,唇緊抿著。
他仍坐在椅中。
雷聲漸遠,她回到了臥室。
那一晚,雨下了整整一夜,臥室裏的電視開了一夜。
手機突然響起,康劍從椅中跳起來, “喂……”
“小康,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是叢仲山的電話。
康劍定了定心神,把情況匯報了下,叢仲山很滿意,說陸滌飛從省委學習回來了,他很善交際,讓他到時和康劍負責接待媒體,帶著四處玩玩,吃吃喝喝。
掛上電話,康劍怔了怔,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李心霞聽到這邊的雨聲,說濱江今天三十三度,一絲風都沒有,太陽火著呢。他問起白雁。
“她那天帶了兩個大包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過。和她媽媽一個德性,耐不住寂寞。”
“她要值夜班,媽媽,你別亂想。”康劍怕聽李心霞抱怨,匆匆掛上電話。
躇躊了許久,他又一次撥通了白雁的手機。
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如行雲流水,很悅耳,很動聽,康劍越聽眉蹙得越緊。 “他媽的。”他低咒了一句,不知和誰在賭氣,改撥手術室的電話,這次很快有人接了。
“康領導呀,”手術室的護士很熟悉他的聲音, “你家白雁現在產房裏,暫時不方便接電話。”
他拍拍耳朵,沒有聽說吧,不是手術房麽,怎麽到了產房?
“她……去產房幹嗎?”
“引產呀!你別急,等她出來,我讓她回你電話。”
康劍眼前金星直冒,俊容痛苦地扭曲著,他用最後一絲殘留的理智問:“誰……做引產手術?”
“林楓。”
墟……康劍整個人一鬆,這才感到剛剛肌肉繃得有多僵硬。他記得那個林楓,白雁說是讀書時,護專的校花,不過,他覺著她根本就不及白雁的清麗、慧黠。
他的白雁,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康劍的臉上情不自禁浮出了自豪的笑意。
林楓在讀書時,護專附近的工程學院和醫學院的男人把她比喻成.“小林青霞”.,一時間,為林楓神魂顛倒的男生不計其數。林楓對約會他的男生們到也公平,芳心款款棒在手中,晶瑩剔透,人人都看得見,就是得不到。
為這事,柳晶看不慣,說林楓博愛、玩弄感情,差點和林楓吵起來。
工作之後,林楓瞅準目標,很快就拋出了鏽球,芳心落入濱江一家民營企業富二代的手中。
林楓的婚姻與白雁的婚姻,是人民醫院護士們心目中為之向往的典範。
和白雁的低調不同,林楓非常愛顯擺,住豪宅,上下班有專車接送,非名牌不穿,言語間不時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懷孕三十周,愛美的她穿著質地精良的孕婦裙,走到哪,都是一道風景線。
此刻,躺在產床上的林楓卻如落在雨泥裏一抹殘紅,令人心折。
因為胎兒突然停止呼吸,林楓不得不接受引產手木,取出死胎。林楓一直在哭,哆嗦個不停。柳晶把白雁叫下來,兩個人一同陪著她。手術中,林楓撕裂的慘叫讓兩人不寒而栗。
手術結束,林楓也不哭了,像個破布娃娃,眼睛空洞地看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擔架推出產房,她的富二代老公像嚇傻了,一臉青白,都不知道上前來安慰一下。
婆婆是見過世麵的人,握著林楓的手,向做手術的醫生道謝。
“很可惜,是個小男生,什麽都看得出來了。”醫生知道這些做生意的人對延續香火很急切,不禁同情地搖了搖頭。
婆婆一聽,臉色當時就大變,但仍撐起一臉笑,“林楓,別往心裏去,你還年輕,以後又的是機會再懷孕。”
一滴淚從林楓的眼角滑了下來。
擔架推到病房門口,柳晶回過頭.對富二代說道:“.你……過來,把林楓抱進去。”.富二代回過神,跑過來,林楓突然伸手激烈地推開他。
“林楓,別孩子氣。媽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我們誰心裏好過?”.婆婆很權威地掃了林楓一眼。
林楓抿著唇,不動了。
富二代抱著林楓,.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然後巴巴地立在一邊。
1“林楓,你先好好睡一覺,我和白雁過一會再來看你。”.柳晶趴在林楓的耳邊,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
林楓的身子象冰一樣寒冷,沒有吱聲,閉上了眼,但淚仍在咕咕流個不息。
柳晶與白雁出了病房,上樓梯時,柳晶壓低了聲音,“.雁,你看到沒有?”.白雁一直都沒說話,點了點頭。她看到了,林楓皎白的臉上清晰地印著五根指印,額頭淤青一大片。
1“胎兒不是突然死亡,而是因為外力撞擊,停止呼吸的。唉,雁,林楓看上去幸福得冒泡怎麽事實是那樣?”柳晶很是感慨 “上次有人說看見林楓老公摟著個女人上夜店我還不信。林楓那可是大美人男人還不珍惜我們這些疏平常之輩不就絕望了嗎?”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家李老師素質高”
“ 其實說穿了還不就是那富二代有幾個錢,才有不要臉的女人撲上去,哪裏是有真感情。嘿嘿雁嫁個平凡老公,可就省操這份心了。我老公今天回來吃飯我要早點回去做一桌好吃的,鎖住他的胃,就鐵住他的人。你可要看好你的康領導,他可比富二代值錢多了。”
白雁笑笑。
婚姻是錦下的棉,還是棉上的錦,隻有本人知曉,外人看到的能有幾份真實?林楓也許早就察覺了富二代的不忠,隱忍著,佯裝著幸福,其實心裏麵苦如黃蓮一般。
懷著孩子, 又習慣了錦衣玉食,家人、朋友說不定還跟著沾了光,能有幾個人有勇氣去戳破豪門童話?
白雁自諷地彎起嘴角,自己與林楓一比,又好到哪裏去?至少林楓在最初,富二代是真心愛過她的,不過愛很短而已。
康領導對自己有過什麽,她真的不想去細細比較。但是得出一個結論:麻雀變成鳳凰,這隻是一個很飄渺的傳說。
白雁與柳晶分了手,回到手術室。“白雁,剛剛康領導打電話找你呢,我說你去了產房,你給他回個電話吧。”接電話的護士從休息室跑出來。
“他有說什麽嗎?“白雁不禁生出一絲好奇。
“他當時好像嚇得不輕,半天才想起來誰在做產房的手術,我聽著直樂。”
白雁也樂,這懷孕的戲碼演過一次又一次,每次效果都不錯,如果她哪天真的懷孕了,康領導臉上的表情一定很豐富了。
“你不打電話嗎?”接電話的護士見白雁抿著嘴笑得歡,用胳膊肘兒推了推她。
“我先去吃飯。”她和康領導要談的事,電就裏說不清,必須等他回來,坐下來,麵對麵地談。
冷……冷醫生……你有什麽事?”接電話的護士聲音突然象被壓路機壓過了,扯著筋的吐詞。
白雁回過頭,臉一紅。
兩個人是早晨六點分開的,她上班,他回去睡覺,這才睡了幾個鍾頭呀!
沒想到,冷鋒這冰冰的男人,居然是姑蘇人氏,這張吼起來讓護士們膽戰心驚的嘴巴,會說柔膩膩的吳儂軟語,白雁想著,就要偷笑。
冷鋒是上海二軍大畢業的,隻在部隊醫院呆了三年,就到了地方上,具體的他沒說。在上海工作了四年,就被濱江醫院請過來了。
他和明天都是讀的軍校, 因為這個,白雁看著冷鋒,多了幾份親切。
“我找白護士。”冷鋒沒有穿白大褂,但身上的那股陰冷仍在。見和自己無關,接電話的護士忙跑遠了。
“找我有事?”白雁問。
“你不是該請我吃飯嗎?冷鋒挑了挑眉梢。
“呃?”
“我昨天幫你買晚飯,幫你調班,請假,做了那麽多,你至少也要感謝一下。”
冷鋒微閉下眼,神情很嚴肅。
白雁失笑, 哪有人要別人請客要得這麽理直氣壯。
“ 一個人吃飯太沒勁,人多了才有胃口。”冷鋒也笑了。
“我以為你要睡到晚上呢 !” 白雁進去拿了錢包,與他並肩下樓。
“吃飯和睡覺都是大事,我從不糟蹋自己的身體,因為我的身體不隻屬於我一個人,它也是我在意的人財產之一,在沒有她同意之前,我不能提前透支。”
白雁低著頭,唇緊緊咬著,不敢接話。
以前,她很不開心的時候,不會大吵大鬧,也不會哭,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不吃東西,也不喝水,明天知道了,跑過來,也會說這樣的話。
這話聽著很霸道,可又讓人感到溫暖。
“怎麽,我說錯了?”冷鋒扭過臉看她。
“沒有,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們確實要珍惜。”白雁小心地掩飾住自己的失神,抬起頭,淡淡一笑。
冷鋒到是說到做到,要白雁請客,他說像個貴賓,找了個靠窗的座,等著白雁跑前跑後的,為他買這買那。不過,他也不挑食,白雁買什麽,他都說不錯。
白雁還給他買了瓶啤酒,他下午不上班,喝點酒沒有關係的。
“現在,我是不是不欠你了?”白雁開玩笑地問。
冷鋒說 :“可現在,我欠你了?這樣吧,周日,從療養院回來,我請你去吃日本料理。”
白雁嚼著飯粒,沉吟了一下, 冷醫生,周六我還有別的事,你找別的護士吧!”
冷鋒埋頭吃菜,繼續說道, “周六,我仍是六點過去接你。”
“ 我真的有事。”白雁重複了一次。明天就是周六,她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逛逛街,順便打聽打聽哪裏有公寓租。
冷鋒斜睨著,慢悠悠地說:“我聽得見,但那與我有什麽頭係?我去接你是我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
白雁啞然,無力地聳了聳肩。
連著上完兩個夜班,便是三天休息。白雁再不情願,包包拎拎,回康領導家去。
現在,白雁已經不把公寓喚作自己的家了,她終將是這裏短暫的住客。
白雁從小就是這樣,如果是得不到的東西,不管多向往,她都不會讓自己喜歡上的。沒有感情,也就不會生出留戀。
門一關,麗麗熱情地迎上來,纏著白雁的腳,開心得直哼哼。
“麗麗公主心情不錯哦!”白雁蹲下來,摸了摸麗麗的頭,麗麗興奮得尾巴直擺。
李心霞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吳嫂在一邊撥毛豆。電現裏的內客很精采,兩個人盯著屏幕,沒空看誰回來了。但麗麗的哼哼聲讓李心霞不說地皺起了眉 , “麗麗,過來!”,叛徒麗麗對著她汪汪叫了兩下,沒理睬,而是跟著白雁後麵往樓上走去。
“你個白眼狼。”吳嫂放下毛豆,跑過來把麗麗抓走,對著白雁翻了下白眼。
換作以前白雁一定要停下來,把她倆逗得跳起來。白雁現在沒那樣的心情,覺著那一切沒意思,沉默是最高貴的。不過,到要好好謝謝康領導當初買了這居複式公寓,這樣,她還能擁有一塊安靜的淨土。
把兩天換下的衣服洗好,晾上,臥室和書房徹底打掃了下,衝了個澡,她下樓吃飯。
李心霞與吳嫂已經吃過了,洗手間裏傳來說話聲,李心霞可能在洗澡。
白雁開了冰箱,吳嫂今晚包水餃,北方水餃,皮厚餡多,一個能填半碗。包太多了,冰箱裏還有兩大碗。白雁沒有洞,給自己下了碗陽春麵。
正吃著,突然看到麗麗跑到大門前,對著門外嗚嗚直叫。
“知道了,小姑奶奶,你早晨不是剛拉過了嗎,怎麽又要拉了。唉,媽媽再洗澡,咱們可不能耽擱太久哦。”吳嫂嘀嘀咕咕從洗手間出來,擦著手,開了門。麗麗“嗖”地一下,衝了出去。
“麗麗,麗麗……”吳嫂忙不迭地追上。
白雁低眉淺笑,麗麗公主教養真不錯。她吃完麵條,刷了碗,又吃了個油桃, 吳嫂和麗麗還沒回來。
她抿了抿嘴唇,抬頭看牆上的掛鍾,沒有多想,她轉身跑向洗手間。
果真不錯,李心霞坐在浴缸裏,水己經沒什麽溫度了。雖然是複天,但整個人悶在涼水裏,還是會感冒的,無其是李心霞這種體質不算好的人。
你……來幹什麽?”李心霞瞪圓了眼,本能地曲起雙手,護住胸。
白雁不說話,忙不迭地擰開熱水,一個勁地往李心霞身上澆。
“滾開,不要你在這裏假惺惺,的別以為你對我獻媚,我就會接受你,告訴你,這是沒有可能的。”李心霞動彈不了,隻能把力氣全用在了嘴巴上。
白雁不理她,浴缸裏水溫差不多暖和起來,李心霞的皮膚漸漸紅潤,她拿起大毛巾,先幫李心霞擦淨了頭發,然後放掉水,開始擦身子。
李心霞眼裏都快噴出大來了,“你聽不見嗎,我不要你管,你滾,你滾……”她用手推著白雁。
白雁不吱聲, 咬牙,抱起李心霞。李心霞雖然瘦,可是一個使不上力氣的高位癱瘓病人,不配合,並不好抱,白雁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李心霞弄進了客房,渾身都濕透了。
床上,吳嫂把換洗的衣服和紙尿褲已準備好了。
白雁幫李心霞穿上紙尿褲,看著她早已變形的下半身,看著她沒有任何彈性的肌膚,看著她幹柴是的骨架,心裏麵狠狠地一抽。
“啪”,無預期地,李心霞一巴掌摑了過來,力度不大,但讓白雁白皙的臉上很快就印出了指痕。
白雁緩緩抬起眼。
李心霞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她高昂著下巴,盛氣淩人的瞪著白雁,你看夠了沒有?現在,你心裏麵是不是很開心?是的,我是癱瘓的不成人形了,可我還是康劍的媽媽,你再漂亮,再嬌美,也不可能從我們這裏得到半點東西。“白雁拉過被單,蓋住了她裸露的身子。
“好的,李女士,那麽請給你兒子打個電話,告訴他,我不伴著他了,我同意離婚。”
說完,白雁轉身出了房門。
李心霞呆若木雞。
吳嫂抱著麗麗從外麵進來, “你進客房幹什麽的?”她象個炮彈衝到了白雁麵前。
白雁看都沒看她,上樓,關門,把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吳嫂揉著眼,走出房門,恰好,看到白雁拎著個包的身影一閃,大門關上了。
“心霞,那個女人離家出走了。”吳嫂忙掉頭,大叫著。
於是,拜現代通訊的發達,這十萬火急的消息立刻就傳到了遠在北京的康劍的耳邊。
吳嫂鸚鵡學舌地先把昨晚的事說了一番,然後把早晨看到的情況複述了一次,接著,話筒傳到李心霞的手中。李心霞有點心虛,這個時候,心裏麵對白雁再不滿,可以挖苦,可以諷刺,可以羞辱,但不能把她給惹毛了,不然對自己兒子目前的正麵形象就有所影響。想想好後悔,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幹嗎要把這個女人娶回家來?沒事找事做!
“劍劍,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李心霞見兒子半天沒發話,心裏麵更著慌了。要是康劍的對手是別人,到沒什麽可擔心的,問題對手是陸滌飛,他爹是陸省長,這就和康劍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了。
康劍還坐在床上,頭發蓬亂著,眼睛下麵泛著青色,又是一夜失眠,眼皮跳得厲害,生怕有事發生,果真,事就來了。但他不是很相信白雁會離家出走,這不是白雁的風格。小丫頭人小性子可倔呢,在受了李心霞一巴掌之後,她不攆李心霞就不錯了,絕不可能棄城一逃了之。
一定是醫院裏有什麽急事,她才匆匆出門了。康劍沉默了半天,總算找到了一個合適而又令自己心安的解釋,緊繃的肌肉鬆馳下來。
“媽媽,我最快後天回去,你不要多想,白雁不會有事的,我一會給她打電話。
如果她回家,你和吳嫂別再說什麽了。”康劍也氣李心霞的無理取鬧,但是能責怪嗎?
“你確定她會回家?”李心霞愣了愣,吞吞吐吐把一直隱瞞的一句話說了出來,“她……昨晚讓我告訴你,她要離婚。”
康劍腦子嗡地一聲轟鳴,他從床上跳到地下,直接掛了李心霞的電話,立刻改撥白雁的手機。
手機是開著的,但和前兩天一樣,沒人接聽。
康劍急得掌心泌出了一手的冷汗,他懷疑手機的信號是不是不好,又換了房中的座機撥過去,仍然沒人接聽。
他改發短信:白雁,收到後,立刻回話,有急事。一發就是五條。
他怕錯過白雁的短信,也不去洗手間洗漱,光著腳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手機緊緊握在掌心,他不時看下手機,有沒有電,是不是不小心調成了會議狀態。
手機在他的手中無聲無息。
康劍感到自己都快窒息了,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個不停。
“簡秘書,”他拿起座機,打給隔壁的簡單, “你到總台去幫我定一班最近回濱江的航班。”
筒單睡得糊裏糊塗的, “那……今天和中央台記者吃飯的事要改時間嗎?”好不容易托了關係,人家大記者才答應出席的,也是為等這個記者,兩人才把歸期往後延遲了。
康劍握著話筒的手都顫抖了,他閉上眼,心中如天人大戰一般。
手機突然響了。
一時間,康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鳴叫的手機,看著屏幕上親切的數字,俊容不住地抽搐著。如果……如果白雁現在他麵前,他要衝過去,一把抱住她,用力而又溫柔地吻她,懲罰地咬她的小酒窩、小耳朵。
“康助?”簡單在話筒那邊叫著。
“等會再說。”康劍掛上座機,哆嗦地按響手機接聽鍵。
“白雁…… …”嗓音不自覺地低沉了,沙啞了,他咳了幾聲,才正常。
“又聽到領導的聲音了,和我記憶中一樣的磁性、性感。”白雁的聲音脆嫩如黃鶯,聽不出絲毫不悅的痕跡, “有什麽指示嗎?”
白雁此時正站在郊區一家早餐店的門口,冷鋒和馬加在裏麵吃早飯,她吃不下,就沒進去。
她知道康劍會打電話給她,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她故意讓手機響著,就是不接,短信也看到了,然後,估計康領導象燙著屁股的猴子,焦燥地坐立不安,亂轉時,她才閑閑地回過去。
女人不管是撒嬌、發嗲,包括賭氣、吃醋、撒潑,那都要有一個載體,也就是說得有人買你的賬,那才有意義。你若對個陌生人這樣,人家準得當你是神經病,丟你一個大白眼。
康劍現在還買她的賬,不過是她對他還有點用處。可她卻不想買他的賬了。這個不買賬,不是對他不理不問,形同陌路。錯了,他們現在還是名義上的夫妻,該麵對就不要逃避,有話好好說,但不會再在意他的感受了。
“剛剛怎麽不接我電話?”康劍不免有一點薄怒。
“哦,在餐廳吃早飯,沒聽見。”白雁沒心沒肺地笑著,輕輕鬆鬆堵住了他的口。
康劍眉頭又蹙起來了, “一個人?”
“當然……不是,”白雁托長了尾音,語調上翹, “一個人吃飯沒胃口,人多才有意思。”這話是冷醫生說的。
“還有誰?”
白雁嘿嘿笑了兩聲, “這個保密。領導,你一大早就查崗呀!”
“今天周六,你一大早就出門幹嗎?”他咄咄問道。
白雁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既然康領導不直奔主題,那麽她就溫婉含蓄地先開個頭, “事情多呀,今天要請人評估房子、汽車……”
“為什麽要評估房子、汽車?”康劍打斷了她。
“當然是我們以後分開做準備呀,領導,我怎麽說也是你老婆,按照法律要分得一半財產,現金和存折好分,可房子、汽車不好分,先得去估個價吧,你忙,我不指望你,這些事我多做些。然後,我還得去婚姻介紹所報個名,準備參加什麽相親活動呀!好男人如同流星一樣,如果不及時抓住,就轉瞬即逝了。雖然我是離婚女人,比不上人家未婚姑娘,可好歹我也嫁過領導這種極品男人,也算有身份的人,找老公得好好地挑挑……領導,你怎麽了?”
話筒裏傳來康劍一聲急促的喘氣聲。
他怎麽了,真敢問, 他都快被她氣得吐血而亡了, “白雁,我還沒死呢!”他咬牙切齒地怒吼。
“嗯,聽得出來,你嗓音洪亮,中氣十足,活力充沛。”
“那你就這麽急著改嫁?”
“領導,此言差矣,改嫁和離婚是兩碼事。”
“我有提過我們要離婚嗎?”他嘔得心五髒六肺劇烈地抽痛。
“為什麽要你提?結婚是你提的,離婚就由我來提吧!領導,我們離婚吧!”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說“領導,我們逛街吧!”一個樣。
可是他卻不敢不去當真。
康劍兩腿一軟,跌坐在沙發上,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不同意離婚。”他說得緩慢,可是卻斬釘截鐵。
“領導,你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你不要擔心我們離婚對你仕途有什麽影響,我們悄悄的,不對外聲張。我找別人評估房子時,也會說是替朋友辦的……”
他不聽,他不想聽,他不是擔心什麽仕途有什麽影響,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決然離去的心。她已經開始考慮了,並且為以後好好地計劃了。而他現在還是她的老公,她把他置於何地?
可是他卻又沒有權利去責問、喝斥,因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以為他才貌出眾,家境優裕,自己又前程無量,隻要他肯娶某個女子,某個女子必然會敬他如天神。除非他拋棄她,她不管受到他什麽樣的對待,一定不會舍得擁有的一切。
白雁怎麽能做到這麽果斷呢?
沒結婚前,他帶白雁去江心島遊玩,那是處級以上的官太太才能亨的殊榮。結婚後,他帶她參加各種應酬,讓她嚐到嫁給他的風光。家裏麵,物質應有盡有,開支不要她操一點心,住寬大的公寓,家俱和電器都是最好的。
白雁為什麽不感到滿足?
康劍閉上眼,遮住眼中的無助,白雁就是白雁,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所以他才被他擄獲了心。
擄獲了心?康劍愕然睜開眼,心瞬間跳到嗓子眼,然後,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多麽匪夷所思,獵人布下天羅地網,等了一年又一年,終於接近到了獵物,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卻對獵物動了心。而獵物就在獵人心動間,咬破了網,跑了。
獵人以後怎麽辦呢?
康劍把頭發往後撫了撫,把額頭露出來,希望神智能清晰些。
“白雁,那天……吃飯,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脖頸上青筋暴烈,嘴角咧得很大,他期期艾艾才把一句話完整地擠了出來。
“那個沒什麽的,其實,你等於證明了我的清白,這樣,我以後的老公一定會更加珍惜我,他會很謝謝你的……”白雁眨巴眨巴眼,想不出一個確切的詞來形容, “嗬嗬,你懂就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讓他一頭撞死算了,康劍心裏麵堵得實實的,不能發火,不能動怒,要鎮靜,冷靜,他告誡自己,白雁是在氣頭上,她是在賭氣,說出的話不要太當真。
“白雁,好不容易有個休息天,你回家好好休息,天氣熱,不要在外麵曬著,會中暑的。所有的事,等我回去再說。”
“我也著急想見到領導呢,你快快回來,我望眼欲穿。哦,不說了,他們出來了。”白雁匆忙收線。
康劍耳邊傳來“嘟,嘟…… “的盲音,他愣了愣,緩緩合上手機。
他們?她們?不是他?她?有許多人?康劍的心又懸了起來。
有人敲門。
拖著沉重的雙腿開了門,簡單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外, “領導,那個機票……”康助的表情怎麽那麽沮喪而又扭曲?
“還是後天和記者們一起走。”康劍發了會呆, “簡秘書,一會你和我上趟街,陪我去買點東西。”
都說女人喜歡禮物,見到禮物,什麽氣都會消的,希望這不是個傳說。
天氣很好,好到隔著車窗,都能感到陽光的熱情。
仍然是馬加開車,不過這次是白雁坐的後座,冷鋒坐的副駕駛座。冷鋒上車時,給白雁帶了點豆漿和一個雞蛋,還有一塊麵包。
有馬加在場,白雁隻笑著道了謝。
冷鋒沒問她為什麽會出爾反爾,看到她從小區裏跑出來,和平時在醫院見到一樣,淡淡地點了個頭。
療養院不太遠,時間上安排不那麽急,馬加的車速也就慢了點。
馬加是個聰明人,貴為市長助理夫人的白雁怎麽也出來賺外快,他有疑惑,但從沒問過。但有過上次一次合作,他講話比以前多了些,時不對還和白雁開幾句玩笑。
冷鋒微笑地看著兩人打趣,冷漠的眉眼不自覺生動了幾分。
這個療養院是省供電部分設在長江邊上的一個度假基地。對外說是三星標準,實際上都快達到五星的奢華。下了高速的路口,馬加讓汽車減速,開進匝道,然後就往阡陌叢中開,沿著一條新修的鄉間小道一直向前。車外的景色越來越好,不遠處有一個湖,湖上有一群野鴨,還有一片很大的槐樹林,正好是槐花開放的季節,汽車駛近了,槐花的芳香撲鼻而來。
白雁不顧外麵熱浪滾滾,打開了車窗,興奮地趴在車窗邊。
“瞧吧,又是一傻孩子。”馬加呶呶嘴,失笑搖頭。
“什麽叫又是一傻孩子?”白雁不解地回過身。
“上次,那個……”馬加剛張嘴,冷鋒拍拍他的肩,“專心開車,別把我們喂魚了。”
馬加咧嘴一笑。
白雁沒有追問,合上車窗。
車駛過一條河港,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江南園林式的建築躍入眼簾。門邊,站了兩三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已經在等候了。
安排好三人的房間,吃完午飯,稍微休息了會,就進了手術室。
別看這是度假基地,但醫療設施非常齊全,也有好多醫生和護士,不亞於一個小型醫院。
病人是幾個省供電局剛退居二線的老領導,早就和冷鋒聯係過,這次借療養之院順帶做手術。
手術時間不算長,黃昏時就結束了。這裏不靠城,隻臨近一個小鎮,沒什麽夜店可逛。療養院的負責人在餐廳擺了一桌河鮮大全,款待冷鋒幾個。
白雁對農村的一點印象就是小對候到外婆家過過幾次年,但那是冬天,田野裏光禿禿的,什麽都凍得硬邦邦。外婆是很要麵子的人, 隻準白雁在打穀場上玩,不準她到別人家串門,更不準和別的孩子搭話,大過年的,她不想聽到別人說三道四。
晚上沒活動,男人們就敞開來喝酒,白雁隻吃了兩道菜,就出來了。
餐廳外麵有條長長的走廊,夜風吹在身上很涼爽。入了夜,療養院顯得特別安靜,靜得可以聽到不遠處的蛙鳴、流水的聲響,對方的花園裏,有螢火蟲飛來飛去。再往遠處看,星星點點的是村民家的燈光。而夜空裏真正的星星,沒有樓群的襯托,一顆顆看起來更加明亮,快到月半,一輪圓月從田野深處緩級爬上星空。
田埂上還有晚歸的村民在說話,身後療養院的工作人員說笑著往宿舍樓走去。
一切是這麽的安詳,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遠離喧囂,遠離煩憂。
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蟲太多,白雁隻站了一會,感到腿上就被叮了幾個大苞,她不得不在走廊上走來走去。
“想不想到田間走走?”冷鋒清清冷冷的聲音從一條小徑上飄來。
“呃, 你這個貴客怎麽出來了?”白雁笑問。
“我不放心你。”黑暗遮住了一切表情,白雁聽出冷鋒的語氣比平時多了太多熱度。
“有什麽不放心的?難道有人把我拐跑了?”她悄悄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擴大。
“這裏有許多農民沒有老婆的,看到你這麽個俏麗的小姑娘,還不紅了眼。”
“我不是小姑娘已很多年。”白雁自嘲地挑了挑眉梢,“我現在是有夫之婦。”
冷鋒笑了笑,“你以為拐你的人還麵試呀,隻要對了眼,直接擄了就走,跑到一深山老林,甜甜蜜蜜過二人世界,上次電視上不是有一個報道,在哪座山上發現一對夫妻,就是幾十年前一同私奔上山的,女人也是有夫之婦,還有孩子呢,人家不是過得很好嗎?”
“我不是人家。要命,這蚊子。”白雁聳了聳肩,不停地拍著雙腿。
“跟我來。”冷鋒突然伸出手,拉著白雁跑向停在前麵的汽車,打開車門,開了空調,從夾屜裏摸出一瓶蚊不叮,“塗塗。”
“你到是準備很充分。”白雁接過。
“那是因為我考慮周全。其實,我做什麽從不盲目,我都是仔細考慮過才開始的。”
白雁塗藥水的手一滯,她抬起眼,看到冷鋒灼灼的眸光定定地凝視著自己。
她低下眼簾,手不自禁地哆嗦了下,慌忙挪開話題。
“ 想不到這麽偏遠的地方,竟然有這麽漂亮的園林。”
“偏遠嗎?還好吧, 交道挺方便的,聽說不久這裏要建個新的別墅區,靠著江邊,到時說不定濱江人也會過來住呢,開車上班就行了。現在居住都講究環境,這兒空氣好,風景好,吃的蔬菜和魚蝦都比城裏新鮮。”
“你這麽喜歡,就來買一套好了。”白雁說道。
“一個人住那麽大的房子太寂寞,除非我結婚。”
“那你要好好努力了。”滌上蚊不叮,腿上又癢又腫的地方好受多了。
冷鋒低低地笑著, “我現在就很努力,你看不見嗎?”
白雁咬了咬唇,怯怯地抬起頭,“冷醫生…”
“這麽長的夜晚怎麽打發呢,我們來看電影。”冷鋒突然搶聲說,從碟片箱裏翻了翻 ,“《逃跑新娘》怎麽樣?裏查基爾和茱莉亞洛勃茲的。”
《逃跑新娘》,白雁閉了閉眼,在和康領導結婚那天,如果她在聽了伊美女一席話之後,也上演一出《逃跑新娘》,是不是心裏麵就不會這麽煩,這麽疼了?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怕離婚。
這鍾恐懼不是擔憂以後一個人活不下去,不是擔憂不能忘記康領導。結婚對於她來講是用盡心力攀附一座高入雲端的大山,途中,她忍住寂寞,忍住誘惑,目不斜視地往上攀登,她到達了山頂,現在,她將要從山頂直直地又跳了下來。
不是不受傷的。
命運對她總是如此無情,年少時的家是殘缺的,沒有父親,母親形同虛設,結婚後,康領導給她的家是一個充滿欺騙的泡沫,她是不是該認命了?
她的人生也許就像劉若英歌裏所唱的,注定一輩子孤單?
“沒關係,眼淚就是為了清洗心底的毒素,想流就流。”冷鋒心疼地摸了下她的頭。
“冷醫生,你家裏的人都還好嗎?”她羞澀地揉了下鼻子,坐坐正。
“我是在姐姐家長大的 。” 冷鋒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白雁屏住呼吸,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我們家有一條大貨船,爸媽常年在外,幫人家運載貨物,吃住都在船上,專門跑蘇州到上海這條航線,我寒暴假時也會上船幫忙。初一那年的冬天,船艙裏液化氣泄漏,我爸她……就再也沒有醒來,以後我就搬去和姐姐、姐夫住了。”
冷鋒說完,把車座往後放低了點,躺下閉上了眼睛。
車內陡然跌入了一團緘默中,除了兩人的呼吸你起我伏的。
還是白雁先開了口 , “你小的時候,他們很疼你嗎?”
冷鋒點點頭,“ 對,船上的日子並不像古人詩詞裏講的那麽愜意,為了趕時間,有時要日夜航行,船艙裏冬天冰冷複天悶熱。但隻要我上船,我爸媽都盡量停靠在碼頭休息,給我買許多吃的,如果天氣太熱,我爸爸還會帶我到鎮上住旅館,其實他們並不富有,買隻西瓜都舍不得吃,總對我說不喜歡吃。可隻要我喜歡的,他們都會買給我……”
冷鋒喉嚨一哽, 緊緊抿起嘴唇,說不下去了。
“真好,”白雁眼中淚光閃閃,“我很羨慕你”
“ 羨幕?” 冷鋒吃了一驚,居然有人羨慕一個孤兒?
白雁沒有解釋,開了車窗,看著車頂上的明月,“ 冷醫生,我聽別人說,孩子和父母之間也是一種緣,有良緣也有孽緣。你與你父母之間的緣分雖然不長,但一定是良緣。”
冷鋒失笑了 ,“你和你父女之間難道是孽緣?小丫頭片子,你一定被父母寵壞了,才這樣胡說八道的。你現在的狀況有沒有和父母說起?”
“哇, 都九點多了。”白雁瞟了眼車內的電子表,大呼小叫起來,我該去洗澡,睡覺了。冷醫生,你的電影,我們以後再看。”
“白雁,你在逃避什麽?”冷鋒抓住她的肩,阻止她去開車門。
白雁回過頭,平靜地看著冷鋒,很認真地說:“冷醫生,生命中總有些東西是我們不能承受的。不管我是不是有夫之婦,我們都隻會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那層窗戶紙都快捅開了,有些話不能再藏著捂著。冷鋒對她的用心,說真的,挺感動,特別是這種時候,總是情難自禁想依靠一下,哪怕是借個肩膀,不然怎麽周六又巴巴地跟過來了。但聽完冷鋒這番話之後,她明白冷鋒渴望什麽了,他和她一樣,在尋找一個充滿陽光的溫馨的健全之家,把自己融入進去。她和他不同的是,她表麵上陽光,內心卻是寒冷的,冷鋒表麵寒冷,內心卻是陽光的。
冷鋒看穿了她現在的處境,卻沒看清她真實的內心。如果他一旦看清了,他就會遠離她的。
這也是她在讀書的時候,一次次把追求她的男生拒之門外的緣故。已知結果是個杯具,何必開始呢?
“你為什麽這樣駕定?”冷鋒心裏麵有點發寒,“是不是我沒有父母的緣故?”
白雁淺然一笑,“ 冷醫生,你不知道現在的人多勢利,婆媳關係很難處的,你沒有父母,這不是弱項,反到會成為你的強項了。”
“ 你舍不得放棄你現在的一切?白雁,雖然我沒當官,但以我的能力,一定不會讓你過得比現在差。”冷鋒著急了。
“ 冷醫生,打住吧!我們就做好同事,如果有不錯的小護士,我幫你介紹。”白雁掙脫了他的手,擰開了門。
冷鋒從另一側跳下,追上去,擋在她的前麵,“我又沒有強迫你現在就喜歡上我,我會等到你離婚,然後我們慢慢相處,你再下結論。”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白雁痛苦地把頭扭向一邊,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淚水。
她越過他,從他身邊走開。
冷鋒雙肩耷拉著,不能接受地看著白雁的背影,“白雁,這件事不是你說了就算,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白雁沒有回頭,沒有出聲,筆直地往前走著。
第二天起床,兩個人在餐廳裏碰到,白雁臉色如常,冷鋒清俊的麵容看上去很憔悴。
馬加很奇怪,“ 冷醫生,你昨晚沒喝多少酒,臉色怎麽都沒我好?”
冷鋒冰著個臉,默默喝粥,不答話。
早晨沒有手術,冷鋒不顧療養院院長的挽留,堅持要回濱江。
馬加站在車邊,同上次一樣,向白雁的包包裏塞了個信封。白雁想推辭,他笑了笑,揮揮手走了。
“馬醫生,你……不走嗎?”白雁看他晃著兩隻手,悠閑自得的。
“我在這兒釣魚,明天再回。”
白雁扁扁嘴,有點怵了。
冷鋒和院長、醫生們握握手,把手包朝車裏一扔,跳上駕駛座,白雁仍坐在後麵,車掉了個頭,駛上鄉鎮公路,車後麵揚起衝天的灰塵。
冷鋒開車,白雁看著窗外,兩個人都不說話。
車上了高速,冷鋒突然把車停到路邊,跳下來,“我昨晚沒睡好,你來開車,我到後麵眯會。”
白雁眼睛瞪到脫眶,“我……哪會開車?”
“你不是說你有本本嗎?”
“是有本本啊,可是我實戰經驗很少。”
冷鋒拉開了車門,把她拉下來,“少就少,能把車開動就行。”
“這樣會出人命的。”白雁苦著臉,嘀咕道。
“出不了,我相信你。”冷鋒放鬆地躺了下來。
白雁攥起拳頭,咬著牙,爬上了駕駛座,渾身肌肉都強繃著,她長吐一口氣,發動引擎,車震了幾下,熄火了。
“冷醫生,車……不動…了。”她回過頭,都快哭了。
“ 再來一次。”冷鋒聲音低不可聞,象是進入了睡眠狀態。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她鼓起勇氣,又發動引擎,車突地往前一竄,“啊……”她嚇得驚叫出聲。
冷鋒嘴角蕩起一絲笑意。
車先是蝸速,然後是驢速,慢慢地,白雁找到了一絲感覺,但隻要後視鏡裏看到一輛車,白雁就緊張得全身都僵硬了,兩條腿哆嗦個不停。
感覺象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她終於看到了濱江收費站,車頭一拐,一駛近收費窗口,車停下,白雁麵白似雪,整個人癱軟在椅上。收費員和她講話,她也沒有反應,上嘴唇下嘴唇顫栗著。
後麵等著繳費的車子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冷鋒醒了,跳下車,走到駕駛座前,打開車門, “我來開吧”
“你個混蛋,嚇死我了。”白雁突然哇地一聲趴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
“恩恩,我是混蛋,我不好。”冷鋒微笑著,抱歉地對收費員笑笑,把白雁挪到副駕駛座,自己上了車,繳費,然後把車開到外麵的停車道上。
白雁還在哭。
“好了啦,好了啦!”冷鋒輕擁著她,拍著她的後背,忍俊不禁,“一切都過去了。”
“如果剛才出了車禍怎麽辦?我上一次碰車還是二年前。”白雁抽泣著瞪著冷鋒。
“我們沒有出車禍是不是?白雁,有些事你以為辦不到,其實你不僅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冷鋒彈去她眼角的淚,柔聲說道。
“這……隻是僥幸。”白雁反駁。
“哪怕是僥幸,我也想試一下。”冷鋒嘴角揚起堅決的笑意。
白雁一點也不覺得這事有多可笑,不管冷鋒怎麽真誠地道歉,怎麽溫和地安慰,她死活也不願再坐他的車了。
在郊區,她硬要下了車,站在路邊等著進市區的班車。
當時學車,是經不住柳晶一幫子同事的鼓動,說什麽人多去駕校報名,可以侃侃價,她趕鴨子上架,被綁著去了,很順利地拿到本本。可是一個小護士哪有機會碰到車呀,她連大拐小拐都搞不清了。
康領導是有輛車,大部分時間關在車庫裏,他上下班有簡單的專車接送。一般工薪階層能有幾家養車的,白雁的思維還停留在這個模式,也就從來沒想過把那車拉出來開開。
她很討厭冷鋒的咄咄逼人。別人也許不了解自己的潛能,但白雁太清楚自己了。
冷鋒無奈地站在她身邊陪她等車,清俊的麵容上有點失落,本來想好晚上一起吃飯的,現在提都不能提。
“是不是覺得我太不尊重你了?”他問道。
白雁唇抿得緊緊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前方。班車來了,她沒說“再見”就跳上了車。
她從車窗裏看到冷鋒還站在路邊,正午的陽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心裏麵不免有點泛波著怪怪的情緒。
都說女人傻,男人怎麽也會犯傻呢?冷鋒想挑什麽樣的好姑娘沒有,幹嗎盯上她這個有夫之婦?即使以後她離婚了,畢竟有個有婚史的女人。這擺明了就是一條曲析的路。
鬼迷心竅!白雁想不到別的解釋了,同時也認證一個事實:男女之間是肯定沒有純潔的友誼。
班車在市中心停下,白雁下來換車,掏出手機看時間,發現有一個來電未接,還有一條短信。
短信是冷鋒發的, “對不起,我有點急切了,那是因為我怕再次錯過你。好吧,在你恢複自由身前,我不會再提這件事。”
她看完就直接刪掉。
來電未接是一個陌生號碼。現在手機陷阱很多,響一聲,對方就掛了,然後你反撥過去,發現這號碼居然是香港的,或者是什麽銷售廣告。
白雁沒有理,正欲合上手機,手機突然響了,還是這個陌生的號碼。
白雁直到它響到第三遍,才按下通話鍵。
“白雁,是我,明星呀,你能不能來我這裏一趟?”商明星的聲音有點糯,很軟,怪怪的。
“三千絲嗎?”街上太吵,白雁聽不分清,捂著另一隻耳朵,背過身去。
“不是,”商明星停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是西城區收容所。”
“啊?哪裏?”白雁聲音一下子拔高了。
“西城區收容所。”
“你……怎麽會在那兒?”
“別問了,快過來。”
白雁正想問個明白,商明星那邊己經掛了電話白雁隻好收了線,站在樹蒴下發了一陣懵。
她想不清楚商明星怎麽會進收容所,她又不是無業遊民。明星犯了什麽事呢?
白雁沒有經曆過這種事,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但無論如何,商明星給妃打來電話,她得趕緊過去看看。
白雁不敢等公車,直搖打了車就過去,一路上催著司機快點,快點。
在收容所門前下了車,看著門口戴紅袖章的聯防隊員,她雙腿僵直地走了過去。
聯防隊員讓她拿出身份證,驗看了很久。她抬高眼睛,看著聯防隊員頭頂上的屋簷。她感覺到聯防隊員胳膊上的紅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動,她的心也跟著一晃一晃的。
“你和商明星是什麽關係?”
“我隻是來看看她。問這個幹什麽?”白雁警覺地抬起眼。
“我們當然要問清楚。什麽關係?”
白雁遲疑了一下,說: “親戚關係。”
“什麽親戚?”
“我……是她表妹。”
聯防隊員笑起來,嘴巴張得很大,露出兩排黃牙。
“她表妹可不少,裏麵已經有幾個陪著她呢!”
“那又怎麽樣?”
“不怎麽樣,進去吧!”
白雁穿過一道橫廊,走進收容所大廳,一眼看到在南邊角落裏站著的商明星,白雁忙緊走幾步,到了她跟前。
商明星頭發淩亂,可能哭過了,臉上一道一道的,象個調色板,眼神惶恐不安。
“白雁,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我。他們……他們說要通知我父母,要他們過來繳罰款,把我押回家。你知道我媽媽那性格,如果知道我做了這些事,會一頭撞死的。”
“你到底做了什麽事?”白雁被商明星低聲下氣的語氣給嚇著了。商明星一向對她是怒目而視,姿態高高在上,和她講句話,好象是種施舍。
商明星嘴張了張,頭低了下去。
白雁轉頭四處瞄了幾眼。大廳裏稀稀疏疏地布了好些人。一些人傍牆站著,臉對臉說話;一些人倚牆坐在地上,仰臉向天,肅然無聲;一個小姑娘縮在對麵牆角瞪眼望著她,眼睛由於使勁,睜得很大,白多黑少,有點怪。旁邊什麽地方有人在嚶嚶地哭泣。這些人的年紀都不大,穿著打扮和商明星差不多,猩紅的嘴唇,俗豔的衣著上,散發出蕩蕩漾漾的風塵意味。
白雁突然明白過來,臉一下脹得通紅。
商明星鼓起勇氣,又抬起頭, “白雁,你……打個電話給你老公,他認識的人多,好不好?”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白雁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敢答應什麽。
“昨天夜裏。”
白雁壓低了音量, “他們有沒有證據?”
商明星慍怒地瞪了瞪她, “要是沒有,我可能進來嗎?”她歎了口氣,又換了哀求的口吻,拉著白雁的手, “白雁,以前我哥對你也挺好的,為你不知和別人打了多少次架,你看在我哥麵子上,幫幫我。”
白雁難受地閉了閉眼,推開她的手, “不要提你哥的名字,我去想辦法。”
走出收容所,她狠吸了幾口空氣,腦子快速地翻轉著熟悉的人員。如果誰得了什麽病,找個什麽醫生,她還有辦法,這執法人員,她一個都不認識。康領導的身影在腦子裏閃了一下,她立刻否決。她不想再在康領導與李心霞的心目中,再給一次羞辱她的理由。
想到最後,有一個人浮出了水麵。
白雁苦笑地傾傾嘴角,拿起手機,很快就接通了,陸滌飛帶著玩世不恭的笑聲在電話另一端響起。
“小丫頭,想我了?”
白雁笑笑, “好久聽不到陸書記的聲音,是有點想念。你回濱江了嗎?”
陸滌飛哼了一聲,口氣很受傷, “我都回來一周了, 日日夜夜抱著手機,看著你的名字,都快望穿秋水了,你才打來電話。”
“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早點問候陸書記。”
“這態度還差不多,不過,你得安慰我一下受傷的心田。”
“嗯,不管是用中醫怡療,還是西醫治療,一定要讓陸書記痊愈。”
“那先中醫吧,晚上我們去吃藥膳?”
“行。”白雁咬了下唇瓣, “請幾次都行,不過,陸書記,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小騙子,終於說實話了。”陸滌飛又哼了一聲, “說吧,什麽事?”
陸滌飛的辦事效率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一輛警車飛快開了過來。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男人下了車,打量了白雁幾眼,“你是白小妞嗎?”
“是的,我是白雁,你好。”
男人笑笑,沒有自我介紹, “跟我進來吧!”
站在門口的聯防隊員愕然地瞟了瞟白雁,恭敬地稱男人為“李局長”。
白雁偷偷地吐了下舌頭。
李局長一路綠燈,來到收容所辦公室,說出商明星的名宇,問了問情況。昨天夜裏,西城區突擊掃黃,在三千絲後麵租住的一間小屋裏,當場把光著身子的商明星和一個男人堵在床上。
李局長讓辦案人員把商明星的名字劃掉,不要留檔,然後笑著對白雁說: “你和陸書記那麽熟,讓他幫你表姐找個工作做做,那才是長久之計,這種事……”李局長咂咂嘴,沒有再說下去。
白雁羞得無地自容,隻能一個勁地道謝。
“不要謝我, 要謝就謝陸書記吧!”李局長說道。
白雁領了商明星出來, 把她帶到一家湘菜館,叫了幾個菜。
商明星象是餓傷了, 菜一上桌,戮起筷子就搶了過去,挾起菜不斷地住口裏塞,吃得滿嘴是油,頭上冒汗,眼睛發傻。她把喉嚨都撐直了。
白雁看得直咧嘴。
“你用了多少錢,一會我去取錢還給你。”商明星嘴巴鼓鼓地說道。
“我沒用錢。明星,你理發不是手藝挺好的嗎,於嗎要做……”
商明星斜睨著她, 把一嘴的菜吞下去,打了個飽嗝, “再好,也賺不了幾個錢,還不夠打房租和雜七雜八的開支。”
“那回雲縣去吧!”
“回雲縣?”商明星輕輕歎息一聲,順下眼睛,目光僵滯,神情十分沮喪, “我爸媽現在逢人就吹,我哥當了飛行大隊長,我在濱江賺大錢,這時候回去,還不把他們的臉給丟光了。好了,這是我的事,要不得你來陣手劃腳。我記下了,欠你一份情。”
白雁沒有再說話,隻是感到心裏麵一陣陣發疼。商明星的媽媽一輩子都把嘴巴擱在別人的頭上說是非,她引以為傲教育出了一對好兒女,要是知道自己女兒做了這事,她剖腹自盡都來不及,還有明天,也接受不了的。
吃完飯出來,商明星急匆匆走了。
白雁又給陸滌飛打了個電話,謝聲還沒說出口,陸滌飛搶白道: “小丫頭,你做人真是偏心,康劍一個市長助理,濱江哪條線上沒熟人,還讓我打這通電話。你不想丟你老公的臉,讓我丟臉,你無所謂。托我辦個別的事可以,這讓我幫個賣淫女說情,人家還以為我和她之間有什麽貓膩呢!”
白雁給他說得噎住,可憐巴巴地說道: “對不起,我給陸書記臉上抹黑了,我真沒想太多,那……我多請陸書記吃幾次飯,好嗎?”
“我反正也不白,再黑點沒什麽。”陸滌飛很善良,搬了梯子讓白雁下來, “好吧,成交!今晚……”
“今天我有點事,明天我仍休假,改明天好不好?”白雁早晨從療養院出來,折騰到現在,自己都聞著自己身上的汗味,腿酸得都站不穩了。
“行,”陸滌飛很幹脆, “不過,地點我來挑,貴一點沒問題吧?”
“絕對沒問題。”白雁笑了。
“那就華興大飯店的頂樓咖啡廳,我們先喝咖啡,再吃晚飯。”
簡單定的是下車三點的航班,吃過午飯,把房退了,康劍讓簡單去幾個報社接記者。車是康劍在人力資源部工作的舅舅安排的,很寬敞舒適的進口中巴車。康劍坐在酒店的大廳內,等著車接好人再回到這裏接自己。
康劍此刻的心情可以用“歸心似箭”四個字來形容,巴不得能生出一對翅膀,撲騰撲騰飛向濱江。
他想念他與白雁的家,想念白雁清脆的笑聲,想念白雁噘起的小嘴,臉上的小酒窩,想念白雁的“獨門絕藝”。
其實,隻要與白雁有關的一切,他都想念。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他把與白雁認識的始始末末又重溫了一遍,重溫的過程中,他一直是帶著笑的。白雁也會生氣,可即使她生氣,他都覺著那樣子很可愛。
以前 , 與伊桐桐交往時,就覺著兩人之間純粹的是異性相吸,她靚麗、出眾,很有女人味,兩人走在街上,經過的男人都會向他投來羨慕的眼神。有這樣的一位女友,作為男人,在心裏上是很虛榮的,但處久了,也許是審美疲勞,一開始的那份激情也就淡了。夜裏從夢中醒來,看著懷裏的女人,有時會感到很陌生。
與伊桐桐分手,說是理智,未嚐不是情已逝。
再次相遇,他看到她,心裏麵沒有一絲情感起伏,反倒對她有一絲鄙夷,她竟然還在利用他的關係替她的親戚拉生意。他很清楚她是有價的,所以才以一套公寓和一輛車相贈。這樣,也算有情有義。
伊桐桐顯然並不滿足。
康劍心中冷笑,伊桐桐口口聲聲說愛他,如果他不是康劍,而是劉劍、李劍……其他什麽劍,做個小公務員,隻怕她正眼都不會多瞧他吧。她所謂的愛,是有條件,有原則,有利益可圖的。
與之一比,他的白雁是多麽的令人心折,想當初,他提出要交往時,她還把他推得遠遠的。為了能追到她,他真的是煞費苦心,腦細胞不知死了多少。
康劍想得心癢難耐,忍不住拿出手機,想給白雁打個電話,一看時間,正是午休時,想想作罷,所有的想念兩人見了麵再慢慢傾訴吧。
他把電話改撥回家中。
“劍劍,” 吳嫂接的電話,睡意惺忪,“那個女人昨晚回來了,沒說話,拎著包上了樓就沒下來,今天一大早又出門了。你啥時到家?”
康劍有點不悅吳嫂告密的語氣,“嗯,我把客人送到飯店入住,就回家去。”
“那我給你烙餅,”吳嫂開心得眉開眼笑。
康劍胃一抽搐,“不要了,隨便吃點好了。”
“那女人走後,我偷偷上樓看了看,她收拾了兩隻大皮箱,她掛在衣櫃裏的衣服全不見了,象是真的要搬走。”
康劍握著手機的手一抖,好一陣,沒有出聲,心髒象被什麽重物撞擊了一下,發出鈍而沉的疼痛,全身都僵硬了。
“劍劍,你還在聽嗎”
“就這樣吧,我還有事。”
不等吳嫂回話,他匆匆收線,拖著行李箱,走出酒店,呆呆地立在路邊,臉上浮現出近似絕望的哀傷。
他緊緊攥住手裏的手機,似乎要捏成碎片。
他不信的, 不要相信不願相信,幸福對於他,真的就那麽遙遠嗎?
此時, 白雁正在大街小巷穿梭著,手裏捏了一把房屋中介的廣告。看了好幾套單身公寓,要出是環境不好, 要麽就是房屋太破舊,要麽就是租金太高,大半天走下來,就沒合適的。
她還去了原來的租處,房東太太告訴她那房早租出去了,比她當時給的租金高了好多。
房東太太又問她,你現在不是嫁人住豪宅嗎,幹嘛還來看房?
白雁悻悻地笑笑,心虛地說:“我幫朋友看的。”
灰溜溜地從房東太太那兒出來,在路邊買了瓶水,一口氣灌下去半瓶,喘口氣時,遮著額頭,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陽,眼眶不禁發紅。淚珠在眼裏轉了幾圈,她又把它眨了回去。
如果她沒有遇到康領導,她現在可能繼續平凡,做個大多數可能還沒等到能給她一個家的男人,但至少會過的很平靜,。可這平靜的生活就這麽給康領導給破壞了。
白雁忍不住對康領導腹誹了幾句,腰酸背痛地繼續前進。
下午時,終於在離醫院三站路的一個小區裏看中了一套房,租金不便宜,白雁咬咬牙給中介公司丟了點押金,先定了下來。剛想坐下來揉揉腳,休息一下,陸滌飛的電話追過來了。
白雁在路邊的公用洗手間,洗了個臉,塗了點防曬霜,以手指為梳,扒拉了幾下頭發,直接就打車過去。
真是巧,一進華興大飯店的大廳,就看到華興負著手,對一個大堂經理模樣的男人在發號施令。
“白護士,你怎麽有空過來的?”華興眼很尖,說著話都瞟著大門,肥嘟嘟的臉上肉一顫,滿肚熱情洋溢地就迎了過來。
白雁臉曬得通紅,猛置身這涼爽的大廳,渾身的毛孔舒適地大口呼吸。
“我和別人有約。”白雁嫣然輕笑,捏著包帶,四下張望,陸公子人呢?
華興眼神晶亮,感到無比榮興,“ 你們一共幾位,我來替你們安排,包證一定讓白護士和你的朋友們玩得盡興,吃得盡興。咱們飯店剛招了個印度廚師,做得那個手抓飯,特別地道,我建議你嚐嚐。”
白雁眨眨眼 , “你們這兒的頂樓是不是有個咖啡廳?”
華興一愣,笑得有些僵硬,心裏打起了鼓, “白護士,頂樓咖啡廳這……兩天在裝修,不過我們這裏咖啡廳很多,二十樓的是南美風情,也很不錯。”
白雁不知道這頂樓的道道,不禁犯起難來了, “可是他點名要頂樓咖啡廳的。”
華興精明的腦袋快速旋轉,光潔的額頭上冷汗直冒, “這個他是不是……”
“小丫頭, 你麵子真大,華老板今天親自接待呢!”門僮恭身拉開門,陸滌飛人未到,聲音先過來了。
華興臉色煞如死灰。
陸滌飛穿了件白底藍條紋的T恤,下麵是米色的亞麻休閑褲,休閑中帶著不張揚的瀟灑,引得大廳裏的女人們情不自禁都看了過來。
“陸領導,怎麽辦,頂樓說是……”白雁轉過身,對陸滌飛剛開了口,華興慌不迭地插話道,狠拍著額頭, “瞧瞧我這個記性,我剛想起來了,頂樓裝修已經好了。”
“怎麽,頂樓換風格了?”陸滌飛含笑讓白雁先走,白雁回過頭,對著華興意味深長地擠了下眼,“華老板,你不誠實哦。”
華興笑的幹幹的,一口氣卡在喉嚨裏,看著像要哭。
“怎麽個不誠實法?”陸滌飛來了興趣,很體貼地替白雁拎過包包。
“這是我和華老板之間的秘密,一會兒見,華老板。”白雁俏皮地向華興擺了擺手。
華興嘴巴半張地看著電梯門合攏,電梯上方,樓層數字不斷跳閃著,直到頂樓,數字才靜止不動。
華興慢慢收回目光,象個木偶般,慢慢移向一邊的沙發,然後, “砰”一聲,把肥碩的身子砸了上去。
老天啦,這是個什麽事,康劍的老婆怎麽和姓陸的那個花花公子扯一起去了?
華興知道陸滌飛來頭也大,和康劍是旗鼓相當的政敵,但他不看好那小子。關於陸滌飛的花邊新聞,可以寫一本書。雖然幹大事的男人,在外拈花惹草算不了啥,男人需要漂亮女人的滋養,需要新鮮感,需要刺激,這樣才會有創造力。可如果你頭上頂個烏紗帽,那就要注意點影響。這方麵,康劍比陸滌飛做得好太多。而且康劍有遠見,能幹實事,尺寸把握也好,他才鐵了心跟隨康劍的。
華興平時和陸滌飛接觸不多,認識,但沒交往。今天,陸滌飛打電話來定頂樓咖啡廳,他吃了一驚。陸滌飛應該知道他和康劍的關係非常熟稔,陸滌飛就不但心他把幽會的客人透露給康劍?
他下午特地下來轉悠,他真的有點好奇陸滌飛的客人是誰。
跌破眼鏡了!
華興想破頭,都沒想出來會是康劍的老婆——白雁。兩人大大方方的,不像是玩男女私情,可沒私情,幹嘛要去頂樓咖啡廳?
華興想不明白,還有這件事要不要和康劍說呢,如果說了,康劍兩口子鬧起來,事後一和好,白雁現在就對他有誤會,以後還不得恨死他了,康劍也會不高興的。如果不說,會不會太對不起康劍平時對他的照顧,他可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
向左也不是,向右也不行,華興真是為難死了。琢磨半天,還是別提了…男人聽說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約會,誰心裏好受?但不知道,也就啥事都沒有。
不過,華興覺得要提醒下康劍地方陸滌飛那小子。
他回到辦公室,關上門,拿起電話。
“康劍,好些日子不見了,在哪呢?”
“我剛下飛機,還有四十分鍾左右,到你們飯店,你幫我安排四個房間,有幾位記者要入住。”
華興脖子一伸,眼睛發直,嘴巴裏噝噝冒著涼氣。
這下好了,怕什麽來什麽,噩夢重溫啊!
咖啡送過來,音樂蕩起來。白雁用小勺慢慢地攪拌著杯中的液體,一邊抬眼四下打量。
說實話,她不覺得這個頂樓的咖啡廳能有多好,裝璜是力盡高雅與富麗,但牆壁上所有的窗戶都用世界名畫給代替了,讓人生出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渾渾噩噩之感。但這是陸公子欽點的,她不喜歡沒關係,陸公子喜歡就行。
“這麽高雅的咖啡廳生意也不算很好啊,隻有我們兩個客人。”白雁婉惜地感慨。
陸滌飛剛抿了一口咖啡,噗地一下笑噴了出來。
白雁訝然地把紙巾盒遞給他,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 “我說錯了嗎?”
“小丫頭, 你還真是隻井底之蛙,這個咖啡廳不對外的。”陸滌飛說道。
“不對外?那浪費這麽大的地方幹嗎?”白雁還是第一次聽說世上有人做這樣的傻事。
陸滌飛捉挾地歪歪嘴,決定好好給白雁講一課, “不對外,那就是對內了,比如象我們這樣子的,需要一個很隱秘而又有情調的空間,不為外人所打擾,能說點悄悄話什麽的。”
白雁擰起了眉, “我們能說的話,去哪個咖啡廳都可以。”
“可是有些人,就不可以了。”
白雁懂了,翻了翻眼, “那些人,直接去開房不更方便嗎?”
陸滌飛嘖嘖幾下, “你看,你看。又說傻話了,人和動物是有區別的麽,上床太赤裸稞了,精神上的交流才更令人愉悅。這個咖啡廳可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圈內人都要提前預約,我借你的光,這是第一次。”
白雁腦子裏突然閃過一絲靈光,她從陸滌飛的話語之間嗅到了一絲意味深長的意思。她就如同月亮一樣,本身並不發光,在夜晚,你看到月亮那如詩如紗的瑩光,那是太陽反射過來的。
康領導是這裏的常客,他與伊桐桐幽會就在這裏,白雁肯定了。怪不得華老板在聽到她說起頂樓咖啡廳時,支支吾吾,一臉驚慌失措。
這裏隱秘,這裏安全,可以聽音樂,可以品咖啡,可以調情,可以打俏,眉來眼去,深情款款。
她坐的這個位置是不是他們曾經坐過的呢?
這個時候,白雁已經不覺得疼痛了,過了時的新聞,激不起什幺波浪。
陸滌飛此舉有點小題大做,她對康領導與伊桐桐之間知道的已經夠多了,就在距離華興大飯店的不遠處,有康領導為伊桐桐購的香巢,巢下泊著輛紅色的跑車,也是康領導的愛意。這個咖啡廳充其量不過是才子與佳人幽會的後花園。
她對著陸滌飛笑了笑, “我身上帶的錢可不多,要是不夠買單,我可不留下來洗碗抵債。”
陸公子真是夠狡猾的,做什麽都別有用心,今天,不會隻是帶她逛逛康領導的後花園吧!
陸滌飛哈哈大笑, “行,到時我掩護你逃跑,我留下來掃地好了。”
白雁露出一臉的感激, “既然這裏是我們包下來的,那我就來好好欣賞欣賞。”
她放下杯子,雙手背在後麵,一步一步走向牆角。
陸滌飛輕抿著咖啡,笑眯眯地看她瞟瞟這幅畫,瞟瞟那幅畫,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不一會,服務生和他一同進來。
廳中輕柔如訴的清靈音樂換成了陳嘉維演唱的《我等的人會是誰》。
我的故事 也許比較特別 走過的路 也許比較迂回黑暗之中 全憑著直覺 Keep my faith watch my steps 一步步 靠直覺也許有天 生命中會出現 那一個誰走進我的心裏麵他不必是個Mr.Perfect 隻要他 善良體貼 be my friend and my soul mate我等的人會是誰 何時才出現 Make me whole make me brave我等的人會是誰 不急在眼前 I can wait I will Pray“小丫頭,”陸滌飛翩翩來到白雁麵前, “記得我在江心島給你的提議嗎?康劍是你等來的同船人嗎?”
白雁有一點被這首歌的歌詞吸引住了,眼神像沾了雨,濕潤潤的。
“現在,是不是覺得我並沒有說錯?”
陸公子不出中軍帳,便知天下事,既使這樣,白雁也不願與他談起這些,陸公子不是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陸公子,你又沒有老,為什麽一再提以前的事?”她別過頭,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牆上掛著的一幅仿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
陸滌飛輕笑搖了搖頭,扳過她的肩, “白雁,我們合作吧!”
白雁歪著頭,清眸滴溜溜轉了幾轉, “怎麽個合作法?”
陸滌飛挑了挑眉,很認真地看著她, “我不想把康劍整進牢房,隻要在人大選舉前,你提供給紀委一兩個確鑿的他收取賄賂的證據,讓他接受停職調查,事後最多是個小處分,但不會影響太大。”
“陸公子,我看上去象不象頭腦有問題的傻女人?”白雁彎起嘴角,把他放在肩頭上的手推開。
陸滌飛臉色一怔, “康劍不僅外麵有情人,而且娶你的用意不善,現在還把他媽從北京接來羞辱你,你在受到這樣的對待後,不想反擊嗎?”
“我反擊的方式很多啊,一個人就可以獨立完成。”白雁不領情地閉了閉眼。
“離婚?”陸滌飛譏諷地一笑, “這樣不是太便宜他了麽?”
白雁歎了口氣,表情真摯, “陸公子,你瞧著也倜儻風流,風度翩翩的,原來是個大花瓶呀!”
“呃?”陸滌飛瞪圓了眼。
白雁開導道: “我和你合作,把他搞臭了,我的名聲就很好麽?人家一看到我,在後麵戳戳點點,說,看,那就是某某貪宮的老婆。如果事情再一敗露,人家還會說最毒婦人心呀,這種女人連自己老公都陷害,還有人性嗎?有了這些,我以後想嫁人還有人敢要嗎?我沒必要為你背這個鍋!何況你就肯定康領導收賄?”
陸滌飛眯細了眼,上上下下把白雁打量了幾眼,點點頭, “你說得有道理,那是你還沒聽到我後麵的合作條件。”
“你繼續。 ”白雁做了個請的手勢。
“隻要你幫了我,我順利做到城建市長,然後你離婚,我娶你。”
白雁“撲哧”笑出聲,前俯後仰,直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陸公子,你這個酬謝的成本也太大了,以身相許呀!可是你敢許我可不敢接,地球人都知道,你是個十惡不赦的花花公子,聰明女人都會與你保持十米以上的安全距離。”
“花心不是癌症,是可以治愈的如果我遇到一個可以束縛住我的人,我會專情。”
白雁真是笑得吃不消的, “是不是像《大話西遊》裏講的那樣,我愛的人,身穿鎧甲.腳踩五色祥雲…“我和你是在認真講話。”陸滌飛皺眉頭,不過嘴角也在抽搐不停。
“我也是在認真回答呀!”白雁揉去眼中的淚水, “陸公子,你就別逗我了,我可沒有三頭六臂,降服不了你。”
說著,她又笑得欠下身去。
“真有那麽可笑?”陸滌毛被她一笑,覺得自己這個許諾真的不靠譜。
白雁擺擺手, “不隻是這個,我發現我最近旺桃花,看來以後真不要擔心嫁不出去了。 ”
“你確定要離婚了?”陸滌飛騰地握住她的手。
“陸公子,我不是你的下屬,可不要事事向你匯報。”白雁俏皮地擠了擠眼, “還有,做人不要做得太絕,情不在,意也要有。”
白雁突然止住了笑,幽幽地吐了口氣, “小的時候,我走在路上,有許多小朋友追在我後麵,向我扔石頭、吐口水、扮鬼臉,嘲笑我是小雜種、小破鞋。我氣不過,和他們對打,對罵,罵的話比他們還惡毒,還難聽。我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對我說,你討厭他們那樣,可是你現在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真正的勝利是輕蔑,是沉默,是自重,是過得比欺負你的人都要好。陸公子,我……答應與你合作,也許可以把受過的委屈扳回來。可是他變慘了後,能改變什麽?婚姻還是會結束,家還是沒了,我還是一個人。我不唯心,也不高尚,隻是不想變成和他一樣的人。可以不要婚姻,但一定要有尊嚴。我一直都相信老天有一雙慧黠的雙眼,世間的事終會有個因果報應。”
陸滌飛張張嘴,想說什麽,沒說出來,呆呆地立著,許久,才伸出手摸了摸白雁的頭,歎了一聲, “傻丫頭,你知道世間是好人沒好報,象我這樣的禍害反到會過得很逍遙的。你呀……不說了,起說我好象越不是個東西。”
“那你是什麽?”白雁皮皮地問。
陸滌飛沒有笑,直直地看著白雁, “你這麽個怪胎,怎麽就沒讓我先撞上呢?”
他聽他老爸說,當年,這丫頭的媽媽把個康雲林迷得七葷八索,差點隻要美人,不要前程。這丫頭雖然和她媽媽不是一個類,可是清麗、秀雅,又不失小女人的嫵媚、可愛,在剛剛那一刻,真的讓他生起一股前所末有的衝動,想把丫頭緊緊地抱在懷裏,承諾他一輩子都會對她好。不過,要是說出來,估計又會讓她取笑一番。
“撞上又沒獎,”白雁翻了個白眼, “陸公子,幾點了?”
陸滌飛抬手看了看表, “六點半,餓了?”
“有點,我們下去吃晚飯吧!”兩個人總呆在這個半明半暗的空間,感覺很別扭。
人還是呆在光明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安全!
“小丫頭,我們的晚飯挪到以後、 今晚我要接待幾個北京來的客人。哦,電話來了。”他擱在桌上的手機叮叮咚咚響了起來。
“到了嗎?好的,好的,我就到。”
白雁如蒙大赦,忙不迭去拿包, 嗯,那等你有空了,給我打電話,我再請你。這個在哪裏買單?”
陸滌飛失笑,收起電話, “來這裏的客人,都是免費的。小丫頭,在你走之前,我幫你出口氣。”
“怎麽出?”白雁納悶。
陸滌飛瀟灑地一甩頭,優雅地替白雁打開廳門,然後在服務生的注視下,牽住了白雁的手。
“陸公子,鬆開啦!你……你注意一點現象。”白雁身子往後埋,用力地掙脫,臉都躁紅了。
“我的形象已經很好了,走吧!”陸滌飛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拖著白雁進了電梯。
電梯直線下行。
“喂,你到底安的什麽壞心?”白雁看著光潔的電梯門上映著兩人並肩儲立的身影,恨不得一腳把陸滌飛踹飛。
“別總把我想那麽壞,我其實很憐香惜玉,隻是你不懂我的心。”陸滌飛又受傷了。
白雁撇撇嘴, “憐香惜玉,你就給我鬆手。”
“牽手又不會懷孕,你緊張什麽?
這是社交禮儀,你看人家明星走紅地毯,萬眾矚目下,男男女女不都是手牽手?”
“我們是明星嗎?”
陸滌飛大笑, “一會就是了。”
電梯停下,門緩緩打開。
大廳裏,華燈初上,映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麵,如同鏡子一般明亮。客人三三兩兩,有等著登記,有等著用餐,神情慵懶、放鬆,輕聲笑語。
從電梯裏出來的一對養眼的男女輕易地吸引位了眾人的視線。
“陸… …”陪著康劍一行的華興一抬頭,恐怖地閉了閉眼, “陸”不下去了,和記者們寒喧的康劍聞聲回過頭。
傾刻間整個天地安靜得一片死寂。
‘陸書記?”簡單倒抽一口涼氣。盯著陸滌飛與白雁相牽的兩隻手。
白雁現在明白陸滌飛所謂的“出氣”是怎麽個出法了,真是超蠢超爛的一招。但這時又能說什麽呢,隻能硬著頭皮演下去,不著痕跡的緩緩抽回手,對著康領導微微一笑。
‘你怎麽會在這裏?”康劍的臉青中透著白。
‘我……給你一個驚喜呀!”白雁自嘲地閉了閉眼。
視力不錯的人,相信這會兒康領導臉上的表情絕不會是“驚喜”,驚呆還差不多。不過,這隻是驚鴻掠影,在別人還沒有看清楚時,康劍的臉上己綻出一縷溫柔得令人心醉的微笑。
他走向白雁,親昵卻又不失大方地攬著她的腰,關心地輕問: “頭還暈嗎?”
除了白雁,其他看見剛才那一幕的人都有點腦筋拐不了彎。
白雁隻笑不答,很沒良心地讓康劍一個人發揮著,沒有救場的打算。
“滌飛,謝謝你照顧白雁。”康劍轉身向陸滌飛伸出手, “白雁暈電梯,為了這,我才特地沒有買小高層,選了多層公寓。可是她,唉,”他寵溺地瞟了瞟白雁, “就為給我個驚喜,竟然硬撐著給我來一手。今天要不是你,估計她得從電梯裏爬出來,我都說過晚上就能見到,一兩個小時也不能等,你說傻不傻呀!”
陸滌飛愣愣地握住康劍的手,心情真是那個錯綜複雜呀!
他好不容易設的這麽個局,就這麽給康劍破了?
他積蓄了全身的精力,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康劍彈指一揮,山依然高聳,海依然蔚藍。
康劍沒發火,沒生氣,還把他從剛剛勾引人妻的猥瑣形象突地升華成一派成人之美的紳士風度。這不是他要的效果,陸滌飛有點氣急敗壞,可這時能正義凜然地戳破康劍的謊言嗎?隻能幹幹地笑著,口不言衷地順杆往下爬,“這說什麽話,憐香惜玉是應該的。”
“康劍,白護士這不叫傻,而叫浪漫。”簡單在一邊聽著聽著,樂了,“小別勝新婚,你們這新婚裏來的小別,還不和老房子著了火,撲也撲不滅。莫談一兩個小時,隻怕一二十分鍾,對白護士來講,都是漫長的。”
康劍笑了,看向白雁的眼神灼灼生輝,不禁把白雁更往懷中攬了攬。
白雁對著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她就說陸公子這招爛吧!人家偷情都鬼鬼祟祟的,敲鑼打鼓地嚷得滿世界都聽見的,那就不叫偷情,而是中世紀裏騎士們之間的宣戰。
陸公子是騎士嗎?草包差不多。
要說比道行,陸公子與康領導真的不是一個水準。
康領導追求她時,懷裏還擁著伊美女,她不是被蒙在鼓裏,被康領導打動,乖乖地嫁給了他,直到現在,才一點點地知道,這是個騙局。
陸公子人不算壞,可水平太低。處心積慮地想拉她合夥,還說出娶她這樣的話。真是可笑之至!其實白雁也知道陸滌飛說的不是真話,他出於慣性,以為隻要是異性,就逃不了他的桃花眼,而她又在寂寞痛楚期,慌不擇路,有張開的懷抱還不撲過去。同時,陸滌飛也是想從她的話語間試探她和康領導關係目前到了什麽程度,然後想慢慢地拉攏她、利用她,刺痛康劍,壓倒康劍。
官場上的人,從來沒有單純的關係,做什麽都帶了算計的成分。反過來看,康劍做事滴水不漏,陸滌飛是尋不到證據,才找上她。可悲!
豈不知這樣,讓康劍看出了陸滌飛的用心,又覺得她很在意他。當著老公的麵,和另一個男人手牽手,有什麽用意? 不就是想激起老公的妒忌,從而知道自己在老公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笨!笨!笨!白雁在心裏連罵了三聲陸滌飛。
“康劍,介紹一下呀!”登記好的幾個記者回過身,打趣地擠了擠眼。
“我那口子——白雁!我們結婚快二個月了。”康劍扭過頭,開玩笑地用北京的兒話音說道, “白雁,這是京都裏麵幾位大名鼎鼎的無冕之王。”
“你們好!”白雁禮貌地點了下頭。
記者們對視一眼, “那趕緊的,康劍,你回家好好地陪陪嬌妻,別管我們了。”
“沒關係,工作要緊。”白雁無力地歎了口氣,插嘴道。
“別介,那樣我們罪過就更大了。”記者們搖頭不同意。
康劍笑笑,“今晚我就先告個假,明天早晨再來看各位。這是我們市開發區的陸滌飛書記現在就由他和簡秘書來陪各位。”
陸滌飛與各位記者握了握手,有點生氣康劍講話的語氣,搞得他好像和簡單一個級別,都的聽他的安排。
“時間不早了,我們就先去餐廳!”陸滌飛招手,讓服務員把記者們的行李送上樓。
“康劍、白護士,我另外給你們安排個安靜的小廳,不會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你們一同在這吃個晚餐?”一直大氣不敢出的華興,看著雲散天晴,這才想起主人的義務。在他的心裏,對康劍的敬意又多了幾份。
“在這吃,還是出去吃?”康劍溫柔地詢問白雁,一幅把老婆寵上天的好好男人樣。
白雁微傲閉了閉眼,湊到他耳朵,低聲說: “回家吧,我給你做獨門絕藝。”看著康領導如此賣力的份上,友情出演!
康劍俊眸一亮,嘴角上翹。
“什麽獨門絕藝?”簡單耳朵尖,興奮地催問道。
康劍白了他一眼, “兩口子的事,小孩子少問。”
簡單受不了的搖頭大笑。
“滌飛,這裏就麻煩你了,有事,我們通電話。”
康劍拎起行李,衝眾人點下頭,牽著白雁,夫妻雙雙把家還。
這幾天,記者們和康劍有點混熟了,知道他是官二代,可沒想到他和老婆之間還這麽有趣,忙不迭地向簡單打聽兩人的羅曼史。
陸滌飛聳聳肩,盯著康劍與白雁相偕並肩的身影,耳朵聽著簡單天花亂墜的描述,心裏麵灰溜溜的,又有點莫名泛酸。
康劍這小子,他媽的,不是一般的好命!
外麵的空氣,很悶,很稠,也很熱,好像一鍋煮沸了的粥。
一出了飯店的門,白雁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康劍的手卻像一把老虎鉗緊緊卡住她的手腕,“我都想了幾天了,讓我多牽一會。”
白雁怔然,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一怔,手就沒抽得回來,由他拉著走到了路邊。
“打車過來的嗎?”康劍看著路上來來住往的汽車。
白雁沒有賭氣說是坐陸滌飛的車來的,她不想玩陸滌飛那種幼稚的遊戲,簡直是對自己智商的侮辱,但她也不會急急解釋今天的事,更不會現在就和康領導劃清界限,仇深似海似的。
今天的康領導有點異常,她得小心為妙。
“嗯!”白雁淡淡地應了一聲,看到有輛出租車駛過來,揮了揮手。
司機下車,把行李放到後備箱中,康劍拉著她坐到了後座。
死機說夜風很涼,把車窗開了。康劍扭頭看白雁,好像不能相信她真的坐在他身邊。
風吹進車內,撩起白雁的發絲,仿佛撥動了豎琴的琴弦,他的心一柔,嗅到她發尾洗發液的清香,手不自覺地抖了抖。
上飛機前,驚惶不安的心此刻輕輕地落了地。看到白雁與陸滌飛牽手走過來時,他整個人都震住了,但他很快心情飛揚如風。
陸滌飛那種德行,不配他吃什麽飛醋,白雁不可能和他有任何牽扯,他了解白雁。這一幕隻不過是白雁借陸滌飛故意來刺激自己,這說明白雁和他是在賭氣,不是真的要分手。
這簡直讓他有點欣喜若狂。
白雁迎上他的目光,看到車經過一個居民小區,她指了指外麵,“我在這裏租了個公寓,以後,我就搬這邊。”
康劍好像沒聽見,下巴擱在她的肩上,柔柔地廝磨,“現在回去再做獨門絕藝,好像太晚了,我又不想吃吳嫂做的飯,我們就在外麵隨便吃點?師傅,麻煩在前麵的老媽菜館前停車。”
司機回過頭,笑了笑。
白雁遲疑了一下,沒有反對。
兩人下車,進菜館要了兩份炒飯,兩個菜,一碗湯。白雁在外麵晃了一天,早餓得不行,飯和菜一上來,老實不客氣地大口吞咽著。康劍邊吃邊把這兩天在北京的忙碌簡單說了說,“一會,我也要給你一個驚喜。”康劍神秘地眨了眨眼。
白雁慢慢地咀嚼著飯粒,斜著眼看康劍,後脊梁有點發冷。
回到家,李心霞和吳嫂還沒吃晚飯,餐桌上花花綠綠的擺了一桌。
看到兩人前後腳進來,李心霞和吳嫂對看一眼,吃了一驚。
李心霞小心地暫且咽下疑惑,眉開眼笑地看著康劍,“劍劍,去看佬爺、佬佬了嗎?天,怎麽才走了幾天,就又累又瘦。麗麗,快去把哥哥拉過來,和媽媽邊吃邊聊。”
麗麗興奮的搖著尾巴撲過去,她仰起頭,看了看康劍,突地一躍,咬住了白雁的裙角。
吳嫂急了,“麗麗,你瞎啦!”
白雁拍拍麗麗的頭,莞爾失笑,抱起麗麗,親了親。
“媽媽,我和白雁在飯店吃過了。”康劍放下行李,過意不去地對李心霞說道。
李心霞不滿了,“你電話裏答應吳嫂回來吃晚飯的,不然我們也不會等到現在。”
心裏麵嘀咕,這個白雁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嘴上說要離婚,這頭一轉,兩人又好成了一個似的。
“我先上去了。”白雁低下眼簾,把麗麗放下,沒有多停留,很識趣地給康領導母子一個久別重逢的空間。
“媽媽,你和吳嫂快去吃飯,我今天有點累,先去洗個澡,明天再陪你聊天。”康劍拎著行李,追上白雁。
“劍劍……”李心霞眨眨眼,想叫住兒子。
康劍跑得到快,耳邊聽著臥室的門“咚”地一聲,人沒影了。
“不是沒上過床嗎,猴急什麽?”李心霞納悶地問吳嫂。
吳嫂撇了下嘴,“一定是那女人後悔了,使了媚術迷惑劍劍,你想呀,哪個傻子會放著官太太不當?”
李心霞想想有道理,心裏麵對兒子的前程擔憂少了一份,可又多了另一份心思。
“要是劍劍真死心踏地迷上了那女人,怎麽辦?”她問吳嫂。
吳嫂很堅定地說道:“不可能,劍劍早就說過,隻是玩玩她,不會當真。”,李心霞看著樓梯,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臥室內,白雁很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影頻道今晚放了一部周潤發與張艾嘉主演的言情片《阿郎的故事》,已經近尾聲了,阿郎死在烈火熊熊的賽車跑道上,一雙癡情眼看著張艾嘉久久合不上。
白雁心裏唏噓了下,悲情傷懷。
她瞄了瞄坐在一邊的康領導,秀眉擰著。
落地燈在牆角和地麵分別打出淺淺淡淡的半圓光弧,卻將兩個人漏在光弧之外,很有些朦朧的意思了。如果燈光再暗一點,就成了曖昧了。
康領導真是越來越不對勁了。
第一, 他拎著行李,沒有先進書房,而是跟著她一同進了臥室,當然他有這個權利;第二, 他洗好澡之後,沒有急著去書房上網、看文件,而是陪著她看這種老套的言情片;第三, 掛衣櫥前放著兩個偌大的行李箱,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問都沒一聲;第四, 時針己指向午夜十二點,他跨越了幾幹裏,卻沒有一點睡意,談話的興致還很濃。
“領導,你明天不要上班嗎?”白雁拿起遙控器,把電視給關了。
“要啊!”康劍理所當然地一挑眉。
“那你睡床,我睡…、…”白雁正準備發揮孔融讓梨的精神,康劍突地把她拉到床邊, “不要說話,閉上眼!”
白雁反而把眼睛瞪得溜圓, “為什麽?”
康劍拍拍她的頭, “叫你閉就閉。”
她才不閉呢,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他。
康劍挫敗地歎了口氣,從一堆行李中拿出一個大包,口朝下,嘩啦往床上一倒。
有價值不菲的卡通圖案的真皮包包,模樣可愛的木質玩偶,有秀氣的女式錢夾、鑲水鑽的發卡,叮叮掛掛的手機鏈,一個裏麵安置著格林童話般的小房子、草地、森林的水晶球,還有一盤飛輪海的最新專輯。
白雁挺驚訝, “領導,你要到夜市擺地攤嗎?”
康劍斜著眼, “別問這麽多,先說喜歡不喜歡?”
白雁眼裏帶了警覺,在水晶球與康劍臉上掃了幾回。 “不要告訴我,這是送給我的?”
“如果是呢?”康劍按捺住期待,下一秒,白雁會不會激動地跳起來,撲過來親他?
“那你送錯對象了,我覺著這些東西應該是送給簡單的女朋友的。”白雁說道。
康劍嘴巴半張,許久,才出了聲, “這些是簡單陪我去買的,可是不是送給他女朋友的。”
白雁挪諭地傾傾嘴角,感到可笑又可悲。她拿起飛輪海的專輯,晃了晃, “我連飛輪海裏誰誰,都對不上號,什麽歌都唱不出來,送這個給我幹嗎?”
“你……和簡單的女友差不多大,這個年紀不是都喜歡這些嗎?”他可是很謙虛地聽從簡單的意見。簡單拍著胸膛說,買這些,準錯不了。
“簡單的女友出身書香門第,她是蜜水裏泡大的,和我能一樣?”白雁心頭一痛,笑得有些淒婉。
“我是個不懂浪漫的人,如果你想送我禮物,還不如折成觀金給我比較好。”她如同平時一樣,小酒窩俏皮地閃了閃。 “以前,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啥都不要愁,以後獨自打拚,錢多一份是一份,對不對?”
康劍整個人象浮在了半空中,看不到哪塊地能降落。這一床的琳琅滿目,變成了一張張血紅的大嘴,對著他放聲嘲笑。
不送也就罷了,一送就露了餡。戀愛六個月,結婚二個月,他連白雁喜歡什麽都不知道。
心裏麵一陣痛苦,一陣自責,一陣絕望,人就有點呆呆的。
“白雁,有些事,我……是不夠細心……”
“那是你忙,沒關係。其實,領導,你沒必要再為我做這些的。”白雁很體貼地把床上的琳琅滿目一件件地放回大包中,又去洗手間拭了條濕毛巾,把席子擦了檫。
“白雁,”康劍咬了咬唇,把白雁拉過來,麵對麵坐著, “那天,是我不好,別再說氣話了,好嗎?”
白雁怪怪地看著他.“你以為我一直在和你賭氣?”
康劍沉默著。
“領導,我沒有賭氣,我是經過深思熟慮,徹夜不眠之後,才決定的。我們離婚吧!”
康劍急促地呼吸著,眼睛裏閃著細小的火星。他拚命地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語重心長地說道: “沒有夫妻之間不誤會、不吵架的,不能一有個事,就鬧離婚。”
“你是不是在問我為什麽要離婚?”白雁騰地站起身, “幸福的婚姻有許多因素,最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得到雙方父母的祝福。你認為我們的婚姻有嗎?”
康劍腦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丟失了記憶,又像喪失了思想的功能。
“你媽媽對我的態度,我想你看得出來。你的心裏麵也在留戀著另一個人。領導,娶我是增加你的親和力,可是人生好短暫的,不能為了仕途太委屈自己。而我也不能為了貪圖榮華富貴,讓自己這般辛苦又委屈。我想我一定能遇到一個真的給我一個健全的家的男人。我們不吵不鬧,好聚好散。你如果喜歡這床,那讓給你,我墊張席子,睡書房去。”
“不要了,”康劍擺擺手, “我……睡書房去。”
“領導的素質就是不一樣。”白雁笑睬眯地給他拿席子、毛巾被、枕頭,來來回回幾趟。
“白雁,我媽媽她思想有點老舊,給她一段時間,我會讓她改變的。我……的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不要在意。我……不想離婚,我覺得我們會處得很好的。現在,隻是我們還不夠了解。好嗎?”康劍一腳跨在門外,一腳留在門內,想了想,還是轉過身,硬著頭皮,把這番話說了出來。
白雁噘著小嘴,慢慢搖了搖頭, “不好!”
康劍的胸膛一起一伏,他閉了閉眼,脫口問出了一句蠢話, “難道你真的和……陸滌飛好上了?”
白雁小臉突地一冷,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反問道: “你說呢?”
不等他回答, 再一次, “砰”一聲,把他關在了門外。
康劍躺在席子上,是僵的。心很重,喘出來的氣都是有重量的。
他坐起來,躺下,躺下,又坐起來,怎麽也睡不著。隻得起身抽煙。外麵,風還在刮著,卻刮不走心裏的鬱悶和無力。
在北京時,巴不得飛回濱江。身在濱江,卻羨慕起在北京的日子。至少那時隔得遠,白雁隻能嘴上嚷幾聲,無法有實際行動。現在回來了,他再也躲避不了。
行李收拾好了,房子租好了,麵對麵地向他把話挑明,他該怎麽回應?
短短幾天,事情怎麽會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變質呢?
他不相信白雁會出軌,想來想去還就是他不該說沒碰白雁的話,還有李心霞的一巴掌。
可是,白雁不象是會記仇的人呀!
她以前不是很在意他麽,他已在為她改變自己了,想珍惜,想去愛她時,她卻變了。
康劍想不起事情的症結,一宿沒合眼。
第二天早上,眼窩深陷,滿臉疲倦、滄桑,嗓子沙啞,還微微帶點低燒,早飯也沒吃,急匆匆就走了。
白雁比他稍晚一步,兩個人沒遇到。
白雁心情有些灰暗,離婚是件沉重的事,不管怎麽裝堅強,心裏麵也不好受,想著接下來又要被別人說長道短,就有點疲累。上了班,臉上始終伸不開,鬱鬱的,護士長問她是不是和康領導吵架了,她淺淺地笑了笑。
第一台手術安排在上午十點,是泌尿科的。早晨不算忙,白雁和護士們把手術室消毒、清潔過,便到休息室看報。
走廊上聽見有人在叫: “請問哪位是白雁小姐?”
白雁翻了個白眼,走了出去。花店的小夥子手裏拿了束花,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遞過一枝筆, “簽下字!”
“你沒弄錯吧?”白雁懵了。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收過花。昨天是一床的的禮物,今天是花,又是鑼鼓又是廟會,真是好熱鬧。
“你們醫院還有第二個白雁?”
白雁搖搖頭。
“那就快簽,天氣熱,花經不住曬,我還要送下一家呢!”
白雁狐疑地簽上名宇,接過花。
這花瞧著陌生,叫不上名字,不是玫瑰,不是百合,不是桃花,不是荷花,紫色的小花束,很清雅纖細,香味淡淡的。
她捧著花走進體息室,小護士們紛擁而來。
“哇,是風信子哦!紫色的風信子,代表和平。這是有人要向你道歉呢!”一個小護士嚷嚷道。
“我就說你和康領導吵架了。”護士長接過話, “快看看,花束裏麵有沒有什麽卡。”
白雁找了半天,啥都沒找著。隻得找了個空鹽水瓶,洗淨了,把花插了進去,到是讓休息室多了幾份色彩。
病人九點半進手術室,注射過麻藥,過了一會,冷鋒就過來了。
白雁沒有看他,恪盡職守地做自己的事。手術中,除了沒必要的交流,兩個人一句多話都沒有。
手術結束,病人先出手術室。白雁幫他解下手術罩衣,拿下醫帽、口罩,準備出去,冷鋒叫住了她。
“再也不理我了嗎?”
“沒有呀!這不在說話麽?”白雁聳聳肩,眼神卻看向另一邊。
冷鋒靜默著,看向她的眼神有點無措。
“冷醫生,你還有別的事嗎?”
冷鋒一股氣突然就頂到了胸口, “你不要在我們之間砌牆,好不好?”
“冷醫生,說實話,我不想我們以後再有任何交集。你要是出去,可以找另一個傻孩子。”
冷鋒突地笑了,眉眼生動地綻出光澤, “那你想不想認識另一個傻孩子?’
白雁臉一紅,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聽著象吃醋,掉頭就走。
冷鋒經過休息室時,看到裏麵的風信子,和護士長說話的口氣溫和了許多,還帶著笑,驚得護士長一愣一愣的,冷醫生不會對她有什麽用意吧,她可是不玩婚外情的哦!
白雁覺得心裏麵象是堵了一肚子的話,需要我個發泄口。午休時,她跑到樓下婦產科找柳晶一塊去吃飯,柳晶不在。婦產科值班醫生說她早晨來了後,便請假走了。
白雁覺得奇怪,柳晶以前有個雞毛大的事,都要在她麵前說個好幾次。
她給柳晶打電話,電話是暢通的,就是無人接聽。
吃過午飯回來,她又撥,手機有人回應了。
“柳晶,你擅離職守,幹嗎呢,玩失蹤呀!”白雁對著電話就吼。
沒想到那邊突然爆發出一聲接一聲的聲嘶力竭般的尖叫,震得白雁的耳膜都嗡嗡回響。
“柳晶?”白雁呆了。
“啊,啊,啊……”柳晶的叫喊中帶著嚎哭,可就是不說話。
“柳晶,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你在哪?公寓?求求你,快說話呀!”白雁急得直跺腳。
柳晶放聲大哭,任白雁在這邊喊破喉嚨也不開口。
白雁一嚇,丟下電話, 就往外麵跑。
這火熱的正午,醫院外麵的出租車不知跑哪塊納涼去了,白雁急得想哭。
“白雁,你要去哪?”冷鋒開著車從醫院裏麵出來,拐彎時,看到路邊的白雁。
“你… …能不能送下我?”這個時候,白雁顧不上立場了,下意識地問道。
“上車吧! ”冷鋒開了車門,也沒問去哪。
白雁心慌意亂地指著方向,不遠,十分鍾,就到了柳晶公寓的樓下。
“謝謝你,冷醫生!”白雁下了車,拔腳就跑。
冷鋒瞧著她跌跌撞撞的,不放心,泊好車,忙追上去。
白雁衝到柳晶家門口,就聽到柳晶的嚎哭聲,她來不及多想,急忙拍門,門沒鎖,一拍就開了。
白雁走進屋內。
屋子裏一團雜亂,桌翻椅倒,已經完全看不到原來的麵目。柳晶坐在地上,蓬頭拓麵,眼淚兩道,鼻涕兩條,沒個人形。
李澤昊坐在一張三條腿的椅上,低頭一口口地抽煙,在他的身後,伊桐桐眼紅紅的立著,雙手搭在他的肩上。
白雁因奔跑而脹紅的臉刷地一下失去了血色。
不管白雁如何的不願去相信,卻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柳晶調教成最完美的老公——一為人師表、斯文內斂的李澤昊老師始亂終棄,變心了。
也許柳晶早有察覺,可是她不願往這方麵想。十多年的感情,她又花開正好的年紀,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李澤昊黏她還黏不過來,眼裏怎麽可能看到別的女人呢?
李澤昊讀大學那會,師院裏美女如雲,李澤昊可都守住了。
愛情的火種是什麽時候傳播的呢?
其實一切都很簡單。
伊桐桐的美是市一中公認的,會畫畫,身上有那麽點藝術家的氣質,穿著、打扮時尚而又優雅,走到哪,都招人眼。
李澤昊一開始真沒往深處想,自己有柳晶這個準老婆,伊桐桐有個傳說中的多金重情的男友,這也就是兩條平行線。他最多和一幫男同事私下裏,純粹站在男人的角度,拿伊桐桐過過嘴癮。
有一天,伊桐桐來上班,兩人在學校門口見麵,他正要招呼,發現伊桐桐雙眼紅腫,一愣,伊桐桐已急匆匆地跑了,放學的時候,兩人又在學校門口碰到。伊桐桐開著紅色的跑車不知怎麽撞上了學校的大門,前麵陷下去一塊,漆也蹭了些。伊桐桐趴在方向盤上直哆嗦,腿發軟,都不能下車了。
他幫她把車開到修理廠,然後打車送伊桐桐回家。那時候,李澤昊的心還是挺純潔的。
到了公寓樓下,伊桐桐向他道謝,謝著,嘴一扁,眼淚撲撲地往下掉,有可能是嚇壞了。
她這樣子,李澤昊不好走,帶著伊桐桐在附近的小飯館去吃飯,吃飯時,伊桐桐聲淚俱下,告訴他,她深愛兩年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結婚了。
李澤昊很吃驚,那男人瞎了眼嗎,怎麽舍得拋棄一伊桐桐這樣的有才有貌的女子?心中不禁生起憐香惜玉之感,一晚上,兩人說了很多話,飯後,走了許多路。
就在那晚,兩個人從普通的同事躍升為近似於朋友樣的好同事。
李澤昊教高三,非常的忙。但一有空閑,就愛往伊桐桐的辦公室跑。他怕她想不開,想盡辦法地讓她快樂。柳晶不知道,那兩張《阿凡達》的電影票,並不是被年級主任強占去了,而是李澤昊送給了伊桐桐。
伊桐桐拿到票時,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客,“.兩張呢,你和我一道去吧!,”
李澤昊猶豫了下,搖搖頭,腦中閃過柳晶的身影,“我晚上還要陪學生上自習,你找別的朋友去吧!””
伊桐桐挺失落地走了。
李澤昊站在原地半天,有那麽一刻的恍惚,他想喊回伊桐桐,但他忍住了。
第二天,他上第四堂課,拖了一會,才去飯堂,伊桐桐坐在角落裏向他招手,麵前放著兩個餐盤。他心裏麵一動,坐了下來。
伊桐桐興奮地向他描繪著電影裏的場景和情節,說到精彩時,小嘴微張,美眸如星,粉頰泛著紅暈,李澤昊直直地看著她,腦中嗡地一下炸開了,什麽內容都沒有。
伊桐桐和柳晶是兩種類型的女子。柳晶大大咧咧,乍乍呼呼的,直率、透明,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和孩子差不多。而伊桐桐在李澤昊眼中美得如同聖女般,一顰一笑都是那麽完美,講話輕雅,舉止嫻儀,笑起來溫婉如水,美目流盼。
當李澤昊發現自己在心中總是情不自禁地把伊桐桐和柳晶拿著一起比較時,他給自己嚇住了。孔夫子弟子做了多年,還是有一點底線的。這個時候,學校正準備提撥他做年級主任。
他開始躲著伊桐桐,整天和學生泡在一起,下了班,就急急往公寓跑,給柳晶做一桌好吃的。可是晚上一躺到床上,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伊桐桐,把伊桐桐的手機號調出來,然後又刪去。夜裏從夢中醒來,他也會脫口叫出伊桐桐的名字。
偶爾在學校遇到伊桐桐,伊桐桐看向他的眼神帶了幾分幽怨。
他的年級主任很快獲得通過,同事們鬧著幫他慶賀,他沒看到伊桐桐,酒喝著嘴巴裏麵,澀澀的。
他說出去抽煙,躲在走廊裏,忍不住給伊桐桐打了個電話。鈴聲響了七八下後,自動斷線。他想伊桐桐會不會在路上,或者是去了廁所每天見,一會兒她會反撥過來。等到聚會散了,電話扔沒有過來。他又打,還是沒有人接。再打,依然不見回應。
李澤昊慌了。他霍地衝出校門,攔了輛出租,感到伊桐桐的公寓樓下。一路上,他不停地撥電話。當他站在門外,被屋裏嘩嘩作響的手機鈴聲嚇壞了。
屋裏的燈是亮的,可是伊桐桐呢?
他急切地抽動鼻子,沒有煤氣味,那伊桐桐會不會生病、或者暈倒?李澤昊又急又慌,拚命地敲門。敲門聲引得對麵的鄰居跑出來怒斥,他沒辦法,隻好下樓,下了樓,在樓下沿著高起來幾寸的台階來回轉圈,滿眼焦慮地張望著過來過去的行人,心裏急得跟開了鍋的牛奶,呼呼地往外撲。
遠遠駛進來一輛車,燈光下,那車紅得像火焰一般,李澤昊呼吸都快停止了。
伊桐桐泊好車,眼睛裏水汪汪的,象哭過,一轉身,突然看到李澤昊,一怔,然後拉著臉從他身邊越過。
李澤昊伸出手,突地把她緊緊抱住。
伊桐桐掙紮了一會,慢慢回過身,兩個人就吻住了。李澤昊徹底向自己的心投降,晚上留在了伊桐桐的身邊。
激情纏綿過後,伊桐桐睡在他的懷中,說明白他的心就夠了,不要 他負責,讓他回到女友身邊。
李澤昊歎了口氣,撫著她的頭發,“你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了,我怎麽能在你傷口上再撒鹽。為了你,我就做個壞男人吧!,”
伊桐桐看著他,漸漸平靜下來。
她曾經信誓旦旦地康劍的麵前誇口說要找一個勝過他的男人,那個時候,是一種賭氣。
她二十九了,見過的男人無數,有過兩個男朋友。
第一個和她一樣,是學畫畫的,但他比她癡迷得多,也有出息得多。為了藝術,他能一走就一年半截,連個消息都沒有。他不是不愛她,而是對她的愛排在對藝術的狂愛之後。直到失去她時,他才知道珍惜她,一切晚矣。
康劍,她就如同前男友對藝術的狂愛一般,她狂熱地愛著他。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一切,無論是地位、才華還是外表,包括肉體,都令她沉淪。為了康劍,她能放下自尊,什麽委屈都咽得下。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康劍是一道頂峰,伊桐桐知道這一輩子,她不管再遇到什麽樣的男人,都無人堪與康劍並肩。
她不是不想挽回的。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尋死覓活,無動於衷,今晚和舅舅吃飯時,與他巧遇,他冷漠嘲諷的表情,像刀一樣在她的心裏割著。
他是真的真的不會再回頭了,她又不傻。他那個護士老婆一開口,他就忙不迭地看過去,生怕護士老婆知道他與她的事。
怎麽能不寒心呢?
李澤昊不是一支績優股,可是前途卻是一派光明。他是學校的教學精英,省城裏還有名校悄悄找他接洽,用重金、房子聘他過去。這個社會,家長不管地位有多高,錢賺的有多多,卻一心一意奉行“萬事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理念,優秀的老師走到哪,都非常吃得開。
李澤昊已是年級主任了,以後有可能就會是校長,就是做不到校長,一直教書,她清閑地做個美術教師,兩個人結了婚,日子一定會過得非常的美。
最最重要的是,李澤昊把她當女神一樣敬愛,為了她,甚至不惜背叛十幾年的女友。伊桐桐很有信心,能把這個男人牢牢握在掌中。
如果與李澤昊結婚,這份婚姻會是順風順水的。女人一過三十,還敢有什麽企圖?
伊桐桐思來想去,決定不再放開李澤昊了。丟了西瓜,撿了個芝麻,總比什麽也撿不著好吧!說不定芝麻是顆良種,來年長出一畝田呢!
李澤昊讓伊桐桐還有一點小小得意的是,他是康劍那個護士老婆好友的未婚夫,當一切攤在陽光下的後,那個女人一定也會疼上一疼!
伊桐桐冷冷地笑了笑,把身子往李澤昊懷裏又鑽了鑽。
男人出軌時,是一腔熱血上頭,拚了命地往前衝。潮水褪去後,不得不麵對事實。
十多年的感情,同居四年,除了一紙婚書,李澤昊和柳晶和別的夫妻沒什麽區別。李澤昊對柳晶之間的感情,不是說抹就抹得幹淨的。幾次張口,他都沒勇氣說出來。
沒有辦法,他隻得選擇逃避,以高考臨近的理由,躲在學校。
伊桐桐也不催他,大大方方地和他同進同出,給他打飯、倒水,對著他甜甜蜜蜜地笑,躲在樹蔭下拉拉手。不過,這事終於引起了同事們的注意。
李澤昊不得不和柳晶做一個了斷。
今天,他和伊桐桐回來拿他所有的衣服,準備晚上約柳晶出來淡,沒想到,他們前腳進來,柳晶後腳就回家了。
柳晶先是一楞,接著,突然像一頭發了怒的獅子撲向伊桐桐。柳晶曾經說過,如果誰打她老公的主意,她會滅她滿門。
她說到做到,隻不過,她揮向伊桐桐的每一拳都被李澤昊擋住了,她扔過去的每一件東西,都落在李澤昊的身子上。李澤昊任由她擊打,任由她把屋子拆爛了,但始終把伊桐桐安置在他的後方,不受一點傷害。
柳晶直覺得天昏地轉,她抱著自己的頭,癱軟在地上,發出比噪音還要高出幾倍的音量放聲尖叫,臉上淚如雨下。
白雁手攥成了拳,深呼吸。即使在得知康劍與她的婚姻是個騙局時,她也沒像這一刻疼過。
在這個世上,她最最羨慕的人就是柳晶,初戀的男人就是伴自己到老的愛人,這是個多麽幸福的令人想流淚的事呀!
這樣的愛情,沒有被染髒過,隻為愛而愛,純如天山的雪水一般。
她也曾有過一份摯愛的初戀,可是,許多時候,不是兩個人相愛就能走到一起的,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分開,終成遺憾。
柳晶真幸運,白雁不止一次感慨。
現在,這個幸運的泡泡被李澤昊親手戳破了。
她抬頭看著李澤昊,他還在一聲不吭地抽煙,身後的伊桐桐安靜地迎視她的目光。
“你……過來?””
抽煙的李澤昊突然動了,他警覺地看著白雁,“.這是我和柳晶兩個人的事,和桐桐無關,你有什麽衝著我來。””
柳晶崩潰了,爬起來就往牆上撞去,剛好進門的冷鋒一把抓住了她。
“你們都走,都走,讓我死……””柳晶披頭散發,泣不成聲。
“閉嘴!”,白雁大喝一聲,淚水在眼中打轉,“.不準說這樣沒出息的話,生命是爸媽給的,任何人都沒有死的權利,何況這……有可能不是事實。,”
柳晶止住了哭聲,紅腫的眼中射出驚喜的光澤。
白雁拭去淚,再也顧不得遮掩什麽了,“伊桐桐,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伊桐桐畏縮地往後縮了縮,“我做什麽了?我失戀了,遇到李老師,然後我們相愛,這樣子錯了嗎?”.“相愛?.”白雁嘴唇顫抖著,“你真的愛李澤昊?你不知道他和柳晶是娃娃親,已經定婚十四年,兩個人也一起四年,這樣的男人,你能愛嗎?,”
“為什麽不能愛?”伊桐桐高傲地揚起下巴,一字一句,說得極慢,“我深愛兩年的男友,娶的人不就是你。你怎麽能嫁的?,”
屋子裏,突然間靜默如墳。
柳晶眼瞪到脫眶。
李澤昊訝然地張大了嘴。
冷鋒緊繃的俊容抽搐了一下。
白雁一動不動。
“我們也一起半年多,甚至在你們結婚前,我們都好好的,當得知他要和你結婚時,我的痛不會比她少,,”伊桐桐佼好的麵容仇恨地扭曲著,她指了指柳晶,“我求過他,自殺過,可是怎樣呢?當你們調情嬉笑時,可想過我在以淚洗麵。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是澤昊的愛讓我重新又了活下去的勇氣,你……又想從我這裏奪走什麽?“一行晶瑩剔透的淚從伊桐桐的眼角緩緩滑下來,如梨花帶露,我見猶憐。她環住李澤昊的肩,緊緊地,好像生怕有誰把他從她身邊奪走似的。
李澤昊眼睛通紅,手指間還夾著香煙,他吸了一口,扔掉手中的煙頭,閉了閉眼,說道:“白雁,你誤會桐桐了,是我……先追求桐桐的.”
他愧疚地瞟了眼柳晶,握住了伊桐桐的手。
柳晶二十四年的世界,在這一刻,天崩地陷。
多年的好友搶了人家的男友,於是,人家搶了她的老公,一環連一環,她不信李澤昊先追求的人家。李澤昊沒這樣的膽,他那樣說,是兩個人上過床,他要負責任。
那個女人怎麽會看上李澤昊,她是想報複給白雁看。
自己,隻不過是這個環中環裏的一個犧牲品。
“滾……””柳晶握起拳頭,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字。
李澤昊牽住伊桐桐的手,“柳晶,對不起。””他沒勇氣再看柳晶,牽住伊桐桐,奪門而去。
十四年的感情,最後隻落得一句“.對不起””。柳晶仰起頭,把嘴唇都咬破了,才抑住哭聲。
“柳晶,”,白雁走過去,心疼地替她拭淚。
“你……也滾。,”柳晶哆嗦著,打開她的手,“你這種可恥的、惡心的小三,不配做我的朋友,我瞧不起你,什麽守身如玉,什麽不是你要等的人,你都是胡編,你無非就是想攀權貴。你滾,滾,滾……”
白雁白著臉,搖頭,“柳晶,不是那樣的,我沒有……”,柳晶捂著耳,瘋狂地搖頭,“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滾呀,滾呀…”她拚命地把白雁往門外推去。
“柳晶,你冷靜一點。”,冷鋒扶住白雁。
柳晶“咚”,一下把門關上,然後,屋子裏傳來鋪天蓋地的嚎哭聲。
白雁的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轉過身,就去拍門。
冷鋒拉住她,“柳晶現在在氣頭上,什麽都聽不下去的,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我怕她做傻事。”白雁哭得更凶了。
“柳晶是直性子,可是不服輸,她隻是需要一個人消化、接受的過程。你在這,她更來氣。”
白雁無奈,隻得隨冷鋒下樓。
時間已到下午,暑氣散去不少,風吹在身上,涼爽宜人。白雁坐在車上,淚掛在眼角,人傻傻的。
如果可以,她真寧願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即使桐桐把康領導奪走,她一句話都不說,轉身就走。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李澤昊呢?柳晶說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軌,李澤昊一定是堅守陣地的那一個。
世事就這麽無常,越不可能的事,越就發生了。
以後,柳晶該怎麽辦呢?
康劍有點不舒服, 不是發熱,不是頭疼,也不是身上哪塊碰青了、流血了。這種不舒服是從身體裏麵往外透出來的,可是又隔著層皮,透不通暢,於是就鬱著,心神不寧,窒息難耐。
他早晨到了華興飯店,陪名記們吃了早飯,然後就去了舊城參觀。那幾棵百年老樹,在園林專家們的嗬護下,已經移到了一座公園裏,樹葉落了一地,枝幹耷拉著,但卻努力地煥發出一絲生機。名記們忙不迭點著閃光燈,拍了許多照片後,就去了舊城改造指揮部,聽取副指揮的匯報。拆遷辦的主任也作了發言,另外還邀請了幾位拆遷戶發表意見。名記們做了記錄,要求明天單獨出來采訪,不要人陪同。
康劍與副指揮交換了下眼神,點點頭,這些不過都是形式而已,他們事前早就把工作做足了。
到了下午,陸滌飛出場找了輛麵包車,把名記們浩浩蕩蕩地帶往江心島。康劍這時已經不舒服得很厲害,不時掏出手機看時間。他向眾人打了招呼,沙啞著喉嚨說要回去休息。
名記們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昨晚勞動過度了,他大笑,把名記們送上車後,便讓簡單送他回去。
陸滌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朝康劍看了看,似笑非笑地傾了傾嘴角。
康劍一直閉著眼,簡單把車開進小區,停到樓下,他才睜開眼來,一時有點不適應下午時分從西方射進車內的強光,眼本能的眯了眯。這一睬,看到小區的大門外有輛車停了下來,車門一開,出來的那人是他老婆。
康劍怔住了,這個時候,她不應該在上班嗎?
緊跟著,從車子的另一側下來個男人, 身材瘦高,麵容清俊,舉止間流露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冷漠的男人走到白雁麵前,低下頭,象是在叮嚀白雁什麽,白雁搖頭、眉心擰著。
男人很體貼地挪了個方向,替白雁擋住西射的太陽,從口袋裏掏出條手帕。
白雁低下頭,接過手帕,拭著眼淚。
康劍不知覺坐正了身子。他沒見過這男人,可是這男人卻讓他嗅到一股不正常的氣息。
他可以忽視陸滌飛的威脅.他有種本能的直覺,不遠處這個冷漠的男人遠比陸滌飛危險太多。
冷漠的男人也許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眉宇間溢滿了愛憐與溫柔。
這是送白雁紙玫瑰的男人嗎?白雁急著離婚,是為他嗎?
康劍的心突地象被什麽緊緊地壓著,壓得他都無法呼吸,擱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
兩個人站得那麽顯眼,簡單也瞧見了。
他膽戰心驚地偷眼瞟向康劍,不敢出聲。下車不好,不下車也不好,手握著方向盤,眼簾低著,大氣都不敢出,心裏麵替白雁捏了把汗。
跟著康助幾年了,瞧著他現在是麵無表情,可是就在這張空白的麵皮下,一座火山正在急於噴發。
終於, 男人上車了,默默凝視著白雁,有點割舍不下的抿了抿唇,把車開走了。
簡單悄悄地籲了口氣。
康劍“砰”一下推開車門, “咚”地甩上,迎著白燕走了過去。
簡單不敢久留,如蒙大赦,飛快地把車駛離風中心。
白雁理頭走路,沒看到前麵有人.不留神撞上了康劍。
“對不起。”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也沒抬眼,讓過康劍,又往前走。
康劍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過頭。
康劍愣著了,白雁看著他的眼神是鄙夷的、憤怒的,如同看著一個恨之入骨的仇人。
“白雁,怎麽了?”他皺著眉頭,問道。
“沒怎麽,我隻是在深刻反省。”白雁瞪著他,抽回手,沒有上樓,而是走向小區裏的一個八角亭他跟了過去。
“反省什麽?”
白雁深呼吸,目光咄咄:“ 我在反省我是怎麽淪落成一個小三的。”
“不要胡說。”康劍麵容一僵。
“我有胡說嗎?”白雁音量突地一高, “你是別人深戀兩年的男友, 就在結婚前一夜,你還和她一夜狂戰四回,以至於早晨匆忙離開時,婚戒都丟在了她的床上,你體貼的女友還特地送到了我的化妝間。我看著她,真是又感謝又愧疚。我是和你結婚了,可是為什麽我們的婚姻會弄成現在這樣。我檢討,我反省,原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真正勝利的小三。”
康劍沉默著,耳朵、脖頸脹得通紅, 而麵容卻白的嚇人。
白雁冷笑, “你心裏麵是不是在猜測我到底知道多少?康領導,我知道的遠比你以為的還要多太多。可是我一直隱忍看不說,因為這不是些什麽有趣的事,如果決定要分開,何必弄得太難堪。可是我今天不想忍了,你知道嗎?你……你的前女友搶了柳晶的老公。你聽到沒有,柳晶的老公呀,柳晶愛了十四年的老公,以為會跟她到牙齒掉光的老公。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呢,你是個聰明人,想到沒有?”
康劍一言不發,其實,他能說什麽呢?他已經窘到無地自容了。
白雁兩眼通紅,憤怒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也不去拭,兩隻手在空中揮來揮去,她哆嗦好一陣兒才說出話來。
“這一切都是你,罪惡的源泉是你,是你……”她才指著康劍的鼻子,哭著喊叫著, “我隻有柳晶一個好朋友,可是她卻因為是我的朋友而受到這樣的傷害,你……說,我怎麽對得起她。她現在很痛苦,一個人關在屋子裏,想自殺,我想留下來陪陪她,她卻要我滾……我是根雜草,你怎麽踩我沒什麽,可是柳晶不行,李澤昊是她的全部……康劍,我真的挺恨你的……”
她還想再說點什麽, 嘴巴裏嗚嗚開了,眼淚一路小跑衝出眼眶。
康劍沒有動作,麻木了一般,眼睛發直,耳朵裏嗡嗡作響。
好一會,他才想起來伸手去抱白雁。
“不要碰我, ”白雁往後連退幾步,環住雙肩,好象他是瘟疫一般, “我不想和你再有牽扯。我要離婚,要離婚……”
“白雁。 ……”康劍咬著唇,不放棄地又伸出手。
白雁甩開,他還伸過來。
白雁用了力氣把他推遠,他再次張開雙臂抱住白雁。
白雁掙紮不開,隻得用腳踢他,他紋絲不動,手臂緊緊地圈著白雁,任憑白雁象頭憤怒的小獸在懷中擰他、踹他。
白雁無奈,憤怒地咬上他的手臂,想讓他鬆開自己。
他痛得抽氣,手臂卻如鐵鉗一般,緊緊卡住白雁的腰肢。
白雁氣急,以頭撞擊。眼前金星直冒,但他就是不肯撒手。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白雁沒有亂指責,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無顏去說後悔,他也恨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是……做了就是做了,這樣的苦果,隻能硬生生地吞咽。
他沒想到伊桐桐會以這種方式來回擊他。不得不說女人發起狠來,是很可怕的。他更沒想到柳晶對白雁是這麽重要,白雁麵對自己的委屈時,一笑了之,從沒在他麵前掉過淚。說得最重的一句話就是“領導,你欺負我”。而今天,她連名帶姓地喊他,一遍遍地說“康劍,我恨你!”
他聽著,心髒停止了工作,靈魂,出了殼,整個人都空了,眼前一團迷糊。他忘記了剛才那個冷漠男人今他妒忌到發狂的事,顧不上心底泛上的厚厚羞恥,他不想要自尊,不想辨白,他隻知道,不管怎樣,他都要緊緊抓住白雁。
兩個人的動作很大,天氣又沒黑透,小區的居民們站在陽台上,很有幸地目睹了小兩口吵架的全過程。有兩個和李心霞平時一同遛狗的老太太,邊看還邊感歎:打是親,罵是愛,年輕真好,你瞧瞧,剛剛還哭得個淚人兒似的,現在又摟作一團了。
要說,白雁的嘴皮子功夫是不弱的,可是你對著一個始終沉默如山的人發揮,也就是在唱獨角戲,吼了幾句,有種心力交悴之感,突然覺得說什麽都沒意思了。但在心裏對康劍的失望之餘,又多了一層輕蔑。
她沒有力氣掙紮,胡亂地拭去臉上的淚,情緒緩緩平靜下來。
“康領導,你知道陳勝、吳廣為什麽要起義?”大腦恢複運轉,她毫無表情地抬起眼。
康劍給她問得愣住,不知這話有什麽玄機,也就沒敢接。
“人被逼到一個份上,就忍無可忍了。我不想毀壞你的形象,本想和和氣氣地分手,盡量把我們的關係維持到人大選舉之後,現在,你認為我們還能在一起嗎?我是尊泥菩薩,顧不上你了,你鬆開你的手,我不想再和你說什麽,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我不想占你的榮光,你也別打擾我的平靜。你放手,這樣摟摟抱抱算什麽,我不想打擊你,可是我真的挺嫌你髒的。”白雁嫌惡的皺皺鼻子,語調平平。
康劍連耳朵邊都羞恥的通紅,他緩了點力度,手仍然沒有鬆開。
“白雁,”他深呼吸,閉了閉眼,長這麽大,第一次知道厚著臉皮,也是需要勇氣和膽量的。對於他這麽個驕傲而又被寵大 的人,就更需要了。他不去想那些,隻要能留住白雁,哪怕讓他脫光了衣服,後麵背著一捆荊條,他也願意。“我確實是做了許多混賬事,我不為自己辯解。我現在所說的,不是為了什麽市長選舉,而是出自內心的。建立一個家不容易,咱們別毀了,給我機會,我們忘掉過去,從頭來起,好嗎?”
“忘得掉嗎?”白雁盯著他擱在腰間的雙手,不想拿兩家父母的事說事,溫婉地歎道,“如果能輕易忘掉過去,我們就不會在一起了。”
康劍嘴唇雪白,心驚肉跳,額頭上直冒的冷汗。白雁知道了,什麽都知道了嗎?
就在他閃神間,白雁扳開了他的手指,脫離了他的懷抱,走到對麵的石凳上坐下,看著康劍一臉慌亂崩潰無措的神情,簡直和平時的氣宇軒昂差之十萬八千裏,心裏麵不禁有一點小小的解恨,但也有一點心軟,但她一想到柳晶嚎哭的樣子,心又硬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沒有人再講話。
太陽落山,暮色四臨,亭子外麵,夏蟲不安份地啁啁啾啾。
康劍站得兩條腿都沒了知覺,他艱難地開口道: “白雁,咱們別吵了,回家吧!”他想向她發誓、承諾,但這時候說出來,不僅蒼白,而且很諷刺。
他心裏麵無助,不知道該做什麽,才能打消白雁離婚的念頭。
離婚,不是世界末日,生話還會繼續。可是,沒有白雁,繼續的生話就是一潭死水。
他不敢去想象那樣的日子,隻能催眠自己,女人在氣頭上說的話不要太當真,明天醒來,說不定連她自個兒也忘了。
白雁搖頭:“我還想再坐一會,你先回去。”說話間,餓了兩頓的肚子突然發起抗議。
白雁胃不好,一餓,就容易反胃。反胃就會幹嘔。她捂著胸口,強烈抑製一陣陣往上泛湧的惡心。
“你看,都餓成這樣了,還任性,快回去。”康劍抓住機會,上前拉她。“如果你仍然氣我,那吃飽了,繼續-罵,好不好?”
白雁想想,有幾份道理,這樣坐在外麵,起不了作用。餓病了,也就沒力氣保護自己了。
“知道了,我自己走。”她沒好氣地甩開康劍的手。
康劍歎了口氣,不敢奢望太多,走一步觀一步。
打開門,吳嫂與李心霞一同迎上來,一看又是兩人,李心霞脫口嚷道:“你們怎麽又一起了?”
白雁沒力氣理她,看也沒看她,直直就往樓梯上走,康劍拉住她,“乖,先吃飯。”
李心霞與吳嫂眼瞪的大大的,以為自己耳朵產生了幻覺。
白雁胃實在不舒服,愣了下,就轉過身來,往廚房走去,康劍把她按坐到餐廳的椅中,回身叫道:“吳嫂,麻煩你幫我們做兩碗陽春麵。”
吳嫂眨眨眼,好半晌才意識到康劍說了什麽,臉一拉, “我可不會做什麽陽春麵。”
李心霞也火了, “劍劍,吳嫂是來陪護我的,可不是侍候別人的。”
白雁扶著桌子站起來,為什麽說自力更生,才能豐衣足食,就是這個道理,靠人是不能長久的。
康劍俊臉繃著,“我來做。”他把白雁又按回了椅中。
白雁有點訝然,但一抬頭,看到李心霞與吳嫂氣到臉都扭曲到變形,又心安理得地坐好了。以前,/她-,為康領導做了多少回飯,他為她煮一次,也應該。
“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李心霞轉著輪椅,滑進餐廳,指著白雁,氣得身子直發抖,“你怎麽坐得安穩的,你住我們的,吃我們的,用我們的,還讓他一個堂堂的市長助理為你下廚做飯,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你o o o o o 給-我滾遠點。”
正在廚房裏切蔥的康劍,聽了一急, “媽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你讓我清靜一會……”-手中的刀跟著音量一起用力,沒提防偏離了方向,切著了手指,立時,案板上,泅紅了一小片。
“劍劍,你為了她對媽媽凶?”,李心霞呆愕住了。
白雁本來不想出聲,可是今天心裏麵的火苗就是特別的活躍,她慢悠悠地抬起頭,“李女士,你不知道你兒子一向出手大方嗎?相交兩年的女友,分手費是一輛跑車,一套公寓。我,嫁了他,現在要離婚。離婚女人,聽著多難聽,一輩子的名謄損失費,怎麽得也得超過那個數,就是把這套房子抵給我,也是不夠的。所以,我很鄭重地告訴你,你們現在是住的我的,吃的我的,用的我的,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們。”1“你……信口雌黃……””李心霞血往上湧,搖著輪椅,就往白雁這邊衝來。
“雌白也這樣。李女士,你有力氣打我幾巴掌都沒問題,但是我會立刻到醫院去驗傷,你等著法院的傳單好了。,”白雁氣定神閑。
“心霞,你……忍著……別上了她的當……,”吳嫂跑過來,抱住李心霞,扭頭對廚房裏的康劍叫道,“劍劍,你……怎麽不開口?啊……劍劍……,”
外麵的人隨著她的叫聲扭過頭,看到了案板上的蔥都被血染紅了。
康劍右手緊緊攥著左手,滿手的血順著指縫淌下來,“沒什麽,我笨手笨腳,碰了一塊皮。”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白雁心口一磣,好像那血是從自己身上流出來的。她站起來,從雜物櫃裏拿出藥箱。包紮傷口的時候,她看到康劍食指和中指上兩道深深的傷口,連指甲都劈去一半。
這一個小意外,如果一場小雨,澆滅了屋中的硝煙。
結果,還是白雁親自下廚,先收拾了廚房,然後做了兩碗陽春麵。她切了黃瓜絲、胡蘿卜絲,炒了肉絲,鋪在湯上,而在麵下,各臥了一個七分熟的荷包蛋。
她看著康劍艱難地挑著麵,再看看李心霞和吳嫂拉得有三尺長的臉,突然覺得康領導有這樣兩個媽,也挺心累的。
康劍洗澡時,她找了隻油紙袋,幫康劍包著手。洗好澡出來,康劍沒有多停留,就去了書房。
書房門半掩,白雁看到康劍開了電腦,地上鋪著的席子上,小涼被疊得方方正正。
白雁驚惶地收回眼神。
一直不明白康領導為了什麽娶了自己,她說是個受騙者,可是對麵這個騙子在這場婚姻裏,好像也不是什麽贏家。現在,女友有了新歡,她這個掛名的老婆要和他分道揚鑣,他不也就成了孤家寡人。
她亂擔心什麽呢,有這樣的家世,有這樣的地位,也有不錯的外表,有兩位熱心的媽媽,還怕沒人肯嫁麽?
白雁臨睡前,又找了另外一隻大包,把沒收進行李箱的零碎東西裝了進去,包括陸滌飛送的兩隻泰迪熊。
早晨醒來,白雁折被子時,在床上撿到兩根短短的頭發。從醫的人,都有點小小潔癖,她的床一向收拾得非常潔淨,就是有落發,那也應該是長發,這短發誰的?
康領導?
白雁狐疑地下樓,屋子裏空蕩蕩的,從窗戶往樓下看,李心霞與吳嫂和一幫老太太們在不遠處遛狗,老太太們激動地不知向李心霞在比劃著什麽。康領導放在客廳裏的公文包不在了,估計很早就出了門。
白雁簡單吃了點東西,匆匆去上班了。在班車上,手機震了一下,康領導的短信:老婆,記得要吃早飯。我今天去外麵視察工地,回來可能有點晚,不要等我,自己先睡。PS:我去診所換過藥了,醫生誇幫我包紮傷口的人很專業,我說是我老婆。
白雁腦子有點暈,把短信看了兩篇,又把號碼看了兩篇,確定真是康領導發的。
她合上手機,扭頭看車外,漠然地聳了聳肩。
白雁先去了婦產科,柳晶不在,她猶豫了下,還是沒問。柳晶是個要強的女孩,出了這種事,換作誰,都不願別人知道得太多。
她悄悄給柳晶打電話,手機停機了。
一上午,進了兩趟手術室,其實不算太忙碌,但白雁往餐廳走去時,感到整個人像虛脫了般。買好飯,端著餐盤找位置時,一抬頭,看到柳晶坐在角落裏,臉蒼白如雪,眼睛紅的像個桃。
白雁欣喜地往那邊走去,柳晶眼角一瞟到她,突地扔了湯匙,起身就走。
白雁難堪地立在那裏。
“坐這邊。””旁邊伸來一雙手,扯了下她的衣角。
她轉身一看,是冷鋒。
她今天能堅持來上班,證明她很堅強了。可是她要一個療傷過程,讓她安靜幾天吧。“冷鋒說道。
白雁盯著柳晶的背影,感到一夜間,柳晶像瘦了一殼。
“為什麽不要休息兩天呢,她心裏麵那麽痛。白雁眼紅紅地,一口飯含在嘴裏,怎麽也咽不下去。
“一個人呆在屋子裏,總想以前的事,不更難受嗎,還不如上班來分離下注意力,我和婦產科主任打過招呼,這兩天隻讓她在外麵收處方單,不安排別的事。,.白雁心裏麵咯了一下,抬起眼,對上冷鋒炯炯雙瞳,沒想到冷鋒冷麵冷口的,卻有顆細膩的心。
“謝謝你,冷醫生。”.她很真摯地說。
“你就少替別人操心,告訴我,你的心情好些了嗎?,.“那些話對於我來說,隻是耳邊風。,”白雁突然訝異地問,“冷醫生,你憑什麽認為我不會做小三?”.冷鋒一笑,“做小三是要有潛質的,你沒那個潛質。,”
白雁搖搖頭,“你錯了,我有非常優良的做小三的遺傳基因。,.冷鋒聽得笑出聲來,“.白雁,我今天才發現,你也有點冷幽默。…白雁默然,她沒有告訴他,她是實話實說。
十四年的感情,就這樣隨風而去了。
柳晶站在頂樓的露台上,看著遠處的樓群,天氣很熱,可是她卻從沒有像這一天這麽冷過。
她不能吃,不能睡,一合上眼,就是李澤昊把伊桐桐護在懷裏的情景。
她還記得與李澤昊第一次的見麵,戴著大大的眼鏡,笑得很羞澀。她才十歲,還不懂定親是怎麽一回事。家裏來了客人,她開心得像個人來瘋, 笑鬧著跑進跑出,李澤昊躲在鏡片後麵的眼睛追著她一會兒左,一會兒右。
後來,媽媽告訴她,這個戴眼鏡的哥哥,是她要嫁的人。
從聽到這句話起,她就在小小的心裏放了李澤昊的影子一放就是十四年。她從沒有懷疑過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
現在,他走了,和一個比她大、比她漂亮、比他學曆高的女人走了,走得那麽絕然,走得那麽堅定。
今天,他應該會回老家向她爸媽解決婚約,依他父親的個性,一定會棒打他一頓。
他會忍下來的,因為他心裏麵有愛。
愛情有股魔力,可以令人超脫生死,超越皮肉之痛,柳晶譏諷的一笑。
如果可以軟弱,可以依靠,沒有女人願意做強者。她是不敢呆在那間兩人曾經住過的公寓裏,才過來上班的。
頭昏昏的,腳下象踩著棉花,看什麽都是模糊的,耳朵裏象鑽進了一隻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
她知道她需要休息,需要平靜,需要遺忘,可是心裏麵就象有頭小獸,咬著她血淋淋的,她一會兒恨不得拿刀去把李澤昊與那個女人砍死,一會兒想著閉上眼,衝到馬路中間,讓車壓死,然後一了百了,一會兒她又盼望著能有奇跡發生,這一切隻不過是場夢,李澤昊下了班,在公寓裏做好了飯.正在等著她回家。
這世上哪有奇跡呢?死也不是容易的,殺人是要付出代價的。她隻能當自己是具行屍走肉好了。
柳晶扶著樓梯下了露台,拐到婦產科病房看林楓。林楓睡在被子裏,臉色比蓋在身上的白被單還要白,伸出外麵的十指瘦的青筋暴立。
她明天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
柳晶在她床邊坐下 握住林楓的手,和她一樣,十指冰涼。林楓老公在做手術那天來過後,就再沒出現過,她婆婆偶爾露個麵,侍候林楓的人是她媽媽。
“你是回娘家做月子,還是回婆家?”柳晶問。
林楓眼神空洞, “柳晶,我在想,如果當時嫁的人不是他,而是小趙,現在會是什麽樣呢?”小趙是癡戀林楓的工學院的學生,為了林楓的變心,曾經哭得象個孩子。
“沒有如果,林楓,這是命。”柳晶說著,鼻子就發酸。
“是呀,命,還能怎麽樣?我回婆家做月子,回去守護我的陣地。”林楓笑得很淒婉。 “隻要生一個兒子,就沒有人奈何我。”
這是美人的的悲哀, 這是美人的無奈。
對初戀的回憶,隻是一劑調味品,不能當飯吃的。習慣錦衣玉食,再吃清菜小粥,怎麽能下咽?就是清菜小粥,誰能保證就能一輩子保鮮?做人隻能現實,在豪門,母憑子貴,至於愛情,那是寫言情小說的作者的一種想像,其實根本不存在。
換作以前,柳晶一定要評價一番富二代的所作所為,以李澤昊為參照物。還會教育林楓太務實了。現在還能說什麽,林楓還有家可回,富二代還當她是老婆,她有什麽?男人生出外心,跟你讀事少書,有沒有錢,沒關係的,這隻是一個男人的品質使為。
這世上就沒有忠貞不二的富二代嗎?
柳晶又陪林楓坐了一會,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從門外進來,她騰地站起,和林楓道了別,目不斜視地就往外走。
白雁讓開道,看著柳晶,歎了一口氣。
“你們兩個鬧矛盾了!”林楓很奇怪。
白雁苦笑,站在床邊,替林楓理了理頭發, “小矛盾,沒什麽。”
“白雁,手術室的工作又髒,又辛苦,你怎麽不讓你老公把你調到別的單位呢?”
“我挺喜歡這工作的,再說也不能讓他濫用職權呀,護士那麽多,人家能吃苦,我咋不能呢?”
“白雁,你還是很倔強。他就是濫用職權,又怎麽了,你是他老婆,男人疼老婆,天經地義。”林楓真摯地勸慰道。
白雁想著康領導今天搭錯哪根神經了,連續發了幾條短信,是在開會間隙、吃飯時、坐車時,一開口也是老婆長老婆短,好象昨天她發了那一通火,對他刺激很大。
可惜這些短信,讓她覺得陌生,也覺得好笑。
下班後,白雁本來準備去新租的公寓向房東交押金,在等車的時候,被一個人拉住了。
商明星仍然一身俗豔的打扮。不過,今天沒把臉弄成個調色板。
“我請你吃飯。”商明星心情不錯,耳朵上吊著的兩隻碩大的耳環,被西天的餘暉照得亮晶晶的。
“你……是不是又有什麽事?’白雁警覺地看著商明星。
商明星嬌媚地白了她一眼, “人家不過是還你一份情,以後我就不欠你了。”
白雁被她這一眼看得寒毛直豎。商明星拖著她,象個暴發戶似的拍柏胸膛, “說,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白雁隻敢在路邊一家看上去很幹淨的麵館點了碗小餛飩。
“你真是不給我麵子,我有錢。”商明星很傷自尊,撥著碗裏的北方大水餃,氣憤憤地“三千絲最近生意很好?”白雁小心翼翼地問。
商明星嫌惡地擺了擺手, “服侍人的事早不做了,告訴你,我現在和人家合夥做大生意。”
“什麽大生意?”
“搞建築。”
白雁被餛飩湯燙了一下,放下湯勺心裏麵多少猜到一點影子了。她平靜地看著商明星, “那不錯呀,你可以風風光光回雲縣見你爸媽了。”
“還沒到時候。白雁,我們做個交易好嗎?”沒讓白雁等太久,商明星終開誠布公了。
“怎麽個交易法?”
“你幫我接洽筆業務,我給你一條我哥的消息。”商明星自信滿滿地輕叩著桌麵,覺得白雁一定不會拒絕的。
白雁沉默了一會,搖搖頭, “我沒那個能力幫你。”
“你……不想知道我哥的消息了?” 商明星訝然地叫道, “你對他不是…”
“那都己過去,我現在結婚了,他過得很好就行了”
“你就不想再見他一麵?”
“明天回來了嗎?”白雁驚喜地眨著眼睛。
商明星狡詐地一笑, “怎麽樣,心動了吧!這個我保密,你說說你到底要不要幫我?其實呢,這件事,對你來說,真是舉手之勞。我聽那些小妹妹說,那天你找的那個人是城西公安分局的局長,他好象是受陸書記的托。我再打聽了一下,哎喲,我的媽,你竟然嫁給了市長助理,他剛好分管城建。那個長古樹的地方,堆備興建一個商業中心,聽說被華興集團中標了,可那工程大呀,我和朋友想讓你老公說個情,讓華興集團給一小塊讓我們做做,行嗎?”
“不行。”白雁想都沒想,直接回絕。
“我給你回扣,不讓你白幫的。”商明星很內行地向白雁擠擠眼。
白雁很堅決地搖頭, “對不起我幫不了。”
商明星翻翻白眼,來氣了,“別裝清高,你以為那個華興集團中標,就沒給你老公回扣?誰不知道,你老公和那個華興象合穿條褲子似的。天下的財大呢,一個人獨吞,吞得下嗎?”
白雁三下五除二地把碗裏的餛飩吃完,搶著買了單。道別時,很鄭重地對商明星說: “我在醫院上班,你有哪裏不舒服,找我,我肯定幫,但其他的事,以後不要給我打電話。要是明天知道你這樣,他會接受不了的。他難得休假回來,別讓他傷心。”
商明星在身後憤怒她罵了一句: “拽什麽,小狐狸精。”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有點詭異。
康領導用一個“忙”,字,便讓自己神龍見首不見尾。
這見首,是每天固定發在白雁手機上的一條條短信,短信的內容如下:大到濱江市政府最近有了什麽大的決策、舊城拆建到了什麽地步、幾個部委辦局新建辦公大樓的報告經領導班子會辦最終被駁回;小到中午政府食堂的一道紅燒肉,師傅鹽放是太多,根本沒辦法進口。下午開會,他發言的稿子特別長,中途停下來喝口水,不知怎麽想起老婆煮的綠豆湯。簡單和他一同上工地,路顛簸難走,想閉上眼眯一會都不行,隻能躺著想老婆臉上一對可愛的小酒窩。
……這些短信,白雁看過後,基本不回。有時康領導一天匯報次數太多,她有點過意不去,隻好回三個字“已收到,”。下一秒,康領導便發過來一個眉飛色舞的符號。白雁看得愣愣的,康領導真是啥都會呀!
這不見尾,是她想和康領導認真坐下來談談解除兩人婚姻這件大事時,找不著人了。自那晚發生流血事件後,兩個人就再沒見過麵。白雁現在三頓飯,都在醫院解決,休假時,她就到外麵去吃。除了臥室,其他地方是李心霞和吳嫂的天下。
可是白雁感覺的到,康領導有回來過。
書房裏拉開的椅子、杯中隔夜的陳茶、煙灰缸中堆滿的煙頭。有天,白雁早晨醒來,看到臥室的高低櫃上,放著一籃濱江這個季節特產的早酥梨,隻隻鮮嫩多汁。
還有天夜裏,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朦朧中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她翻了個身,擱在她身上的一隻手臂倏地一縮、呼吸放緩了。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身邊的人才放任自己貼過去,撫摸她的頭發、小臉,然後是心事重重的一歎。過了一會,身邊的人輕手輕腳地起身,摸索著出門。黑暗裏,白雁睜開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白雁主動給忙碌的康領導打過電話,接電話的康領導語氣非常輕快,噓寒問暖,可是當她要開口說正事時,他會說馬上有去接待個什麽人,不然就是馬上要開個會,他等會打過去,就掛了電話。這等會,等來的最多是下一條匯報。
白雁真有點鬱悶了。
在離婚這件事上,她好象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一頭熱就一頭熱吧,她繼續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和房東把協議簽好了。但房子裏麵的馬桶有點漏水,瓷磚也破毀了許多,房東答應把房子整修好再交給白雁。白雁有時下班過去看看整修進程,順便開開窗,把臥室和廚房帶著打掃下。
這天,她下了公車,走進那個小區,迎麵與柳晶碰上,兩個人都一愣。柳晶滿頭大汗,手上拿著一堆房屋中介的宣傳單。白雁張嘴,想打聲招呼,柳晶眼簾一低,麵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
白雁心裏麵那個無力呀!
一無力,就想找個人說說。整件事,隻有冷鋒是知情人。
柳晶到現在,把失戀這件事捂得實實的,不過不像以前那麽愛說話了,整天悶悶沉沉的。
冷鋒聽白雁嘮叨過,總是一笑,然後要白雁相信兩個人之間多年的友情,是誤會,就有澄清的時候。柳晶也許現在已經後悔了,可是拉不下臉,要等待一個契機的出現。白雁說,我拉得下臉呀,我主動喊她行不?冷鋒說,那還不等於是迎麵給柳晶一個耳光嗎?
白雁隻好作罷,默默等著那個傳說中的契機出現。
這期間,下過兩場持續兩天的暴雨,濱江街頭一時水排不出去,上街如同涉水過河。濱江市的四套班子,全部上街排澇搶險。白雁在電視上,終於看到康領導的尊容了,白色條紋襯衫被雨水淋的濕透,頭發貼在額頭上,這情景讓她不禁想起他第一次送她回公寓,兩人合撐一把秀氣的小傘,她看著他,心像被狠狠撞擊了一下。此情此景再現,心情早已不同,她現在更多的會想,那個時侯,伊美女還和他同居著,他怎麽能做得到對自己那樣的?
隻能說,康領導是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現在,他即使舌燦蓮花,她也不會去當真。
某一天,白雁突然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和冷鋒成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隻要她在醫院,兩人一定一起吃飯,不是約好的,她一進餐廳,冷鋒來早了,坐在門口的餐桌邊,說道:“怎麽到現在才來,我都等很久了。””她忙道歉,兩個人並肩走向窗口,各買各的,然後挑張空桌,坐下來,邊說邊聊柳柳晶或者科室的事。要是她先來了,正吃著,冷鋒從外麵進來,陰冷得讓所有人都感到室內溫度陡降十度。“你真自私,也不想想我還餓著肚子,你看我愛吃的辣包菜全賣光了。,,她賠著笑臉,隻得把自己盤裏的辣包菜撥給他,答應下次一定要替冷醫生多多著想。
這樣子一來,不管早與晚,她什麽時候都得等著冷醫生一同進餐。吃完飯,兩人會一起走回泌尿科,實習護士總是洗好水果,或者泡好茶等著兩個人。泌尿科室聚會,冷鋒通常會叫上白雁。白吃過兩次,手術室一幫姐妹喊著要去吃大排檔,白雁禮尚往來地喊上冷鋒。手術室的小姐妹很訝異,白雁說,冷醫生乃是鑽石黃老五,我這是給你們創造機會,你們可得好好把握。冷鋒去過一次,那張冰臉從頭至尾都沒融化過。事後,足足有兩天沒理白雁。
周六、周日,冷鋒再出去接私活,白雁自然是隨行人員,而是唯一的隨行人員,馬加不知什麽事,不來了。
白雁在醫院裏遇到馬加,悄悄問為什麽不去?馬加聳聳肩,笑得意味深長,“我不跟著你們倆傻孩子湊熱鬧。,,兩人出去,那些泡澡、按摩的服務,冷鋒全部推了,晚上也不傻喝酒。吃過飯,和白雁在陌生的街道上,從街頭走到街尾,再從街尾走到街頭。
冷鋒做完手術,通常疲累不堪。為了兩個人的安全,白雁隻得咬咬牙,接過方向盤。任何事,也就是個熟能生巧,開過幾次,白雁對車有了手感,開得也象模象樣了。
回到濱江,兩個人道別,白雁打開包包,就會看到有一個信封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冷鋒從來不親手交給她,她也不知他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白雁特地把這些錢另開了個戶頭,幾次下來,自己一看,都嚇一跳,真不是個小數目。
冷鋒還算是個君子,真的再沒說過出格的話,就連拉拉白雁的手都沒有。兩個人相處的模式,僅僅是交情不錯的好同事。
有天吃飯,白雁隨口說到她下班要去逛逛電器育場,要去買台洗衣機。冷鋒抬起眼,看了她幾秒,“那我去給你搭把手!,”
結果,冷鋒知道了白雁新租了公寓,已經打掃幹淨,馬上就要搬進來了。
兩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白雁咬著嘴唇,恨自己嘴快,好像是變相給冷鋒透露什麽信息似的。
冷鋒裏裏外外轉了轉,把門鎖、窗鏈查看了一番,又下樓觀察了下附近的商店、居住的人群,對白雁說,這地方環境不錯,居民都是本地人,離醫院不遠,單身女子住蠻適宜的。
白雁別別扭扭,沒接話。
冷鋒告辭時,清冷的眉眼隘滿了笑意。
白雁象是和自己賭氣,把公寓又徹底打掃了一遍,大理石地板光潔得可以照人,洗手間的瓷磚煞白,廚房一塵不染。
她拖著又累又乏回臨時旅館———這是白雁在心裏麵給她和康劍共有的公寓新起的名詞。
康領導仍然不在家。
李心霞在房間裏上網,吳嫂在洗澡。麗麗沒有向往前那樣搖著尾巴撲過來,撒嬌地要白雁抱抱,伏在樓梯口,眼睛眯著,看到白雁,哼了兩聲。
白雁有點納悶,蹲下來摸摸它的頭,“麗麗公主,你不舒服嗎?,,麗麗尾巴搖了搖,頭耷拉著,有氣無力。
吳嫂很會節約,隻要李心霞一進房司,她立馬就把客廳裏的3P的空調給關了。客廳裏非常悶熱,麗麗身上的毛毛都濕透了。
白雁看麗麗嘴巴幹幹的,站起來,先去開了空調,然後從廚房裏倒了點水,放在麗麗麵前。麗麗看了看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水。突然,哇地一聲,嘴巴裏象噴泉一般,吐了一地。
白雁一驚。
洗好澡出來的吳嫂衣服還沒扣好,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來,一把抱過麗麗,憤怒地瞪著白雁,“你……剛.剛給麗麗吃了什麽?,”
白雁眨眨眼,“我就是給它喂了點水。””
“不可能。,,吳嫂音量高亢而尖稅,如同發現深藏多久的秘密般,又很是興奮,“你從來沒喂過麗麗,今天怎麽突然這麽好心了?一定是你見我們都不在,你知道麗麗是心霞的心頭肉,你沒辦法心霞,就想著給麗麗下毒,對不對?,,“吳嫂,你不寫小說,真是可惜了。,,白雁受不了的聳聳肩。
吳嫂聽不懂白雁這弦外之音,以為她在狡辯,越發得意,而這時候,麗麗哇地一下,又嘔出一大口紅紅綠綠的東西。
“你還不承認,看看,麗麗剛剛好好的,怎麽你一喂,就不同了。心霞,心霞,你快出來,麗麗中毒了。,,吳嫂扯開嗓門咆哮著。
李心霞搖著輪椅出來,看到地上的嘔吐物、吳嫂懷裏萎萎的麗麗,眉頭一擰,臉色大變,“麗麗,媽媽的乖寶,你……怎麽了?”
麗麗嗚嗚著,眼睛也無力的睜開了,雪白的身子哆嗦著。
“你這個惡毒而又無恥的女人,你……下了什麽毒,快說!”李心霞又慌又急,麵目猙獰。
白雁臉漲得通紅,憤憤然地抬頭,“李女士,你想象力太豐富了。麗麗它有可能是中暑。,”
“怎麽可能中暑,我們整天呆在空調間裏。,”吳嫂接過口,“麗麗一定是被你下毒了。,,“吳嫂,你……給醫院打電話,給劍劍打電話,讓他快回來。他還整天要我包容你,與你和平相處,說你是個好女人,現在,我要讓他看看你的真麵目。,,李心霞揮著手,惡狠狠地瞪著白雁。
白雁相信,要不是她癱瘓著,她一定會衝過來把自己給剁了。
“醫院是不接受畜生的,我建議你給獸醫打電話。,,白雁這時,1心好累,如果民政局現在有人上班,她一定揪也揪著康領導,去把婚給離了。這樣的日子,硬撐著,有什麽意思。
“獸醫,獸醫……,,吳嫂拿著話簡,無措地看李心霞,不知該撥哪個號。
“給劍劍打電話,讓他快快……快找一個獸醫。,”
李心霞感到懷裏的麗麗身子好象越來越涼了,1惶恐不安地催著吳嫂。
白雁深呼吸了一下,想起麗麗平時對自己親昵的樣,1心中不覺一軟,“我來打電話。”,手術室護士長的老公就是一位獸醫。
李心霞和吳嫂麵麵相覷,不敢置信地看著白雁。
電話打通,白雁說了情況,護士長老公說我馬上就到。
等待 的時候,三個人,各居三處,聽著掛鍾滴答滴答地走,感覺度秒如年。
門鈴響起,吳嫂簡直是飛樣的衝過去開了門。
好久不見的康領導與護士長老公一同走進屋內。
顧不上寒暄,護士長老公先為麗麗診治。他掰開麗麗的嘴,又看看它的眼睛,再查看了下嘔吐物。
“狗狗是中毒了。“護士長老公得出結論。
“我說對了吧,麗麗就是被人下毒了。“吳嫂跳起來,指著白雁的鼻子,聲音激昂。
李心霞朝吳嫂一瞪眼,眼風瞟了下為麗麗看病的醫生,暗示有外人在場。吳嫂懂了,忙閉上嘴。
李心霞不管怎麽樣,處處要為兒子的顏麵著想。白雁好歹是兒子的老婆,這事傳出去,丟的是兒子的臉。稍安勿躁,現在證據確鑿,還怕白雁跑了不成。這次,無論如何,她都要拿白雁好好地出個氣。
白雁狀似沒聽到吳嫂的驚呼,坐在椅中,一動不動,也可以說是麻木了。
護士長老公給麗麗洗了胃,直到吐出的水變清了,再喂了些藥,然後輸液,這個白雁可以照應著,他也就告辭了。臨走時,吸了幾管麗麗的嘔吐物,說帶回去化驗。
康劍道了謝,讓等在樓下的簡單送護士長老公回去。
門一關上,吳嫂按捺不住的,就把今天的事向康劍述說了一遍。李心霞端坐在椅中,拿出婆婆的威勢,準備三堂開審白雁。
康劍微微皺了下眉頭,開口說: “吳嫂,現在天氣熱,飯菜放久了,容易變質,不談動物,人也常食物中毒,你怎麽事事都往壞處想呢?白雁不可能做這事的。“麻木的白雁愕然抬起頭.看了看康領導,真想不到他會如此正義。
李心霞一下子惱了, “劍劍,我們什麽時候吃過剩飯剩菜,吳嫂每頓都做新的,你不要為她辯護,這個理由行不通。她說不定存這個心已經很久了。”
這幾句話,白雁聽得想笑。李女士還真認定了她下的毒,不知這樣的後果是她要去坐牢還是需要寫書麵檢討。她在李女士的心目中,從狐狸精成了下毒犯這下應該把她掃地出門了吧!
康劍不耐煩地抿了下唇, “媽媽,吳嫂不識字,見識有限,你怎麽也跟著起哄?”
“什麽?”李心霞被康劍這話炸殘了, “我起哄?劍劍,你到底在替誰說話,我是你媽媽,你……卻護著她?
麗麗就象我的心頭肉一般,她在割我的心頭肉,你沒看見嗎?”
“我不是護著白雁,我是就事論事。”康劍疲累的揉著額頭,耐下性子, “我們是一家人,有必要誰害誰?”
“誰和她是一家人?”李心霞急了,眼中火星直冒。
“白雁,你先上樓去洗澡。”康劍扭頭對白雁說道。
“事情不交待請楚,你不準走。”李心霞一說,吳嫂立刻就擋在了樓梯口。
“媽媽,你真是太過份了。”康劍忍無可忍, “平時,我處處都替你考慮,但這事,我不想讓著你。這樣吧,等麗麗恢複了,你和吳嫂還是回省城去。不然,這個家永不得太平。”
“你……趕我走?”李心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蹩不住的眼淚在眼中打轉。
“劍劍,快向你媽道歉。 “吳嫂忙過去,替李心霞撫著後背, “你這祥,會把你媽媽氣壞的。”
康劍冷著臉,一語不發,拉起白雁,頭也不回地住樓上走。
李心霞抓起桌上的一個茶碗對著地板“咣當”一聲摔下,哭吼道: “劍劍,你給這女人迷住了心智,黑白都不分了。
老天呀,我可真是命苦啊,唯一的兒子也這樣對我。”
“心霞,快別生氣,我一會去勸勸劍劍。”吳嫂也是氣得胸膛起伏。
康劍麵色沉重地一級級上樓梯,然後, “砰”一下關上臥室的門。
樓下, 又是一陣劈哩嘩啦摔碎東西的聲響和李心霞尖稅的哭喊。
康劍煩悶地閉上眼睛。
白雁走到床前,坐下來,盯著牆角的行李箱出神。
康劍吹了口氣,走過去,拍了下她的肩,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我媽行動不便,麗麗是她的開心果,她當女兒一樣疼著。現在麗麗一病…她著急,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白雁仰起臉,笑了笑, “康領導,其實在這個家裏,我的地位連條狗都不如。唉,你幹嗎仗義執言呢,這家多我一個,誰的心情都不好,我們分了吧。”
康劍這時候聽著白雁說這話,心裏麵翻江倒海似的,極不是味。他也失落,也受傷,多希望白雁能站起來,抱住他,象從前那般,俏皮地笑著,和他鬧著,在他的手臂咬下細細的兩排齒痕,踮起腳,圈住他的脖頸,象小雞啄米般吻著他,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想把頭埋在她溫暖的發間,嗅著洗發液的清香,忘掉身邊的一切。
他對李心霞的感情一直是矛盾的,他舍不得她,心疼她,可是又為她變得越來越極端而嫌惡,再加上一個吳嫂,真是令人吃不消。自從李心霞癱瘓之後,他的心就被堵著了,沒有一天能痛快地呼吸過。
他深深地看著白雁。這種目光是出自內心的,在情感牽引之下整個身心凝結在眼神中的專注,帶著憂鬱、惘然和某種期盼。可是白雁卻沒有迎視著他,整個身體無聲無息地散發出疏遠的態度。
“老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等媽媽和吳嫂回省城之後,一切就會恢複到我們以前那樣的。“他間接地、婉轉地告訴白雁:他不想分手。
“我們以前那樣是啥樣?”白雁彎起嘴角, “其實,這事和你媽媽沒什麽關係,完全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可以說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也可以說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還可以說我們之間差距太多。”
“這些都能改變的。”康劍心力交瘁,躲了這麽些日子,現在不得不麵對了。 “一定能的!”他加重語氣,挨著白雁坐下。
“老婆,我們不分開,我們好好地過。”
他伸出手,抱住白雁。 “你想要什麽樣的家,我都給你。”
白雁還沒看過這麽沒自信、無助的康領導,象個吃不到糖,一臉可憐巴巴的孩子, “為什麽一定是我?”她把埋在心中太久的問題翻了出來。
“因為你很暖。 ”康劍笑了。如初春的陽光,似夏日草尖上的露珠,看著她,自然地想笑,心裏麵情不自禁就變柔了。
白雁打量了他半天, “康領導,你抱過的哪個女人不暖?“康劍臉一紅,突然間啞口無言。
“康領導,我知道大度、寬容是美德。在我們結婚前,你談過幾次戀愛,那都是過去,我可以假裝我有美德,不去在意,可是在我們婚後,你依然做出了出格的事,我就沒辦法假裝了。除非我真的把你當個高枝攀著,跟著你狐假虎威做個官太太,你在外麵怎麽胡來,我都睜著眼閉著眼,隻要我的地位悍然不動。你想我這樣做嗎?”白雁斜著眼,把他的手從肩上拿開。
“我不會再胡來的。哪怕你把我隻當高枝攀,我也情願。”
隻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對你就那麽重要?”白雁承受不住的拍拍頭。
“比你想像得還要重要。”康劍回答得斬釘截鐵。
白雁哦了一聲,站起來,往梳妝台走去。
“老婆?”她還沒說是不是同意不分手了。
“我來看看我是不是長了幅旺夫相?白雁對著鏡子張了幾下, “沒有啊,還是一臉狐媚樣,康領導,你就別挽留我了。如果,你覺得現在辦手續對你有影響,那麽我們先分居。”
“沒有你的同意,我不會對你做不願意的事。”他們現在也沒同居呀!
“我現在就是不願意與你同在一屋簷下,你同意吧!”白雁笑靨如花,對著他眨了眨眼。
康劍心中一片慘淡,疼得都不能說話,他站起來,拉開房門。
跨出去的那一瞬間,他回過頭, “老婆,早點洗洗睡!”
門輕輕地合上,一切歸於寂靜。
晚上,白雁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空調開得很低,還是覺得壓不住心裏麵的一團火。好不容易睡著,半夜裏凍醒了,摸了半天找到空調遙控器,懶得開燈找,就把自己努力縮成一個小球,整個蜷縮在涼被裏,糊裏糊塗地又睡去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全身的關節都在疼,眼眶發漲,好像被熱氣灼過了,火辣辣的,腦袋昏沉沉,走路都在打飄。
康領導早就上班去了,李心霞和吳嫂沒有象平時出現在餐廳裏,一室的淩亂收拾過了。麗麗經過一夜過後,來了點精神,對著白雁搖搖尾巴。
白雁喝了點牛奶,拿塊麵包,出門了。
到了醫院,從每根骨頭的縫裏都在往外冒著冷氣,估計是昨晚凍了,找了幾顆感冒藥吞下,精神還是不能振作。中午吃午飯時,冷鋒看她臉色蒼白,催著她回去休息。
她猶豫了下,回手術室請了假,便坐車回去了。
走前,護士長拉住她,說老公化驗了狗狗的嘔吐物,是吃的草莓裏含有一點農藥成份,估計是家裏保姆買回來,沒泡洗,直接給狗狗吃了,然後狗狗便有點輕微中毒。
家裏一點聲響都沒有, 估計李心霞和吳嫂正在午睡,白雁上樓時盡量把腳步放低,不把她們驚醒。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聽到外麵傳來開門聲和人講話的聲音,睜開眼一看時間,四點多了。白雁覺著嘴唇發幹,撐坐起來,想下去找點水喝。
還沒到樓梯口,她停下了腳步。
李心霞在嚶嚶地哭,事實上,她已經哭了半天一夜了。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引以為豪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和她反目。
吳嫂每隔一個小時給康打一次電話,匯報李心霞的劇痛,康糾沒有辦沽,隻.船訝家賠不是。
“劍劍,你不記得我們這個家是怎麽落成這樣的嗎,你不記得媽媽是怎麽癱瘓的嗎?”李心霞哭道, “二十四年前是白慕梅那個老狐狸。讓你爸爸樂不思蜀,拋妻棄子,媽媽接受不了,生不如死,跳樓自盡,沒想到,沒死成,成了現在這幅鬼模樣,是你抱著媽媽說,以後一定要讓媽媽幸福的,媽媽才苟活到現在。可是現在因為白雁這個小狐狸,你卻要讓這個家再毀一次,讓你媽媽再死一次”
康劍無語,默默坐著,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好,隻能讓李心霞一個人盡情發泄,等發泄完了,他再開口。
“媽在北京時,你給媽媽打電話,說你見到白慕梅的女兒了,你還記得你怎麽說的嗎?”
吳嫂翻了翻眼睛,接過口, “我當時在旁邊聽得清楚,你說你要把你媽受的屈辱,讓那個小妖女也受一次。你要那個小妖女喜歡上你,你玩過之後,再一腳把她踢開。後來,你又打電話來說,小妖女太精明,不上當,你必須得娶她。你讓她進了門,等到她嚐到榮華富貴的滋味,再也舍棄不下時,你就會冷落她。她表現不錯,就留著她服侍你媽媽,她表現不好,你就掃她出門。劍劍,我沒記錯吧?”
“媽媽,現在和那個時候情況不一樣?”康劍心煩意亂,有點抓狂。
“怎麽不一樣?不就是個城建市長嗎,咱們就得看她臉色,任她所為?其實你根本不要在意,她有那種騷狐狸一樣的媽,你把她給扔了,沒人會說什麽的。”
康劍臉色鐵青,抬起頭, “不是的……白雁?”他輕抽一口涼氣,驚愕地看著突然出現在樓梯口上的人影。
白雁很平靜,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
原來,真的不是你,陪我到永遠!
“康領導,這就是為什麽隻娶我的真相嗎?”她輕聲問道。
“白雁,你聽我解釋,”康劍覺著自已的大腦短路了,他本能地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樓梯,環住白雁的肩,“事情不全是這樣的。”,白雁的眼眸平靜無波,她努力睜大眼,克服一陣又一陣的頭暈,“我媽媽二十四年前破壞了你父母的感情,對嗎?”,康劍臉色白得象紙,他沒辦法否認,隻能沉默。
“你娶我就是為了讓你媽媽心裏麵痛快一點嗎?””
“白雁……”,他一再地喊她名字,心髒如陷冰窖。
“領導,你沒有做錯。讓你媽媽開心,是你的孝意。母債女還,是我應付的代價。一切都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白雁慢慢地推開他的手,轉過身向臥房走去。
李心霞和吳嫂呆住了,不相信一向伶牙俐齒的白雁在得知全部真相後,會一點反擊都沒有。
三秒鍾後,白雁拎著包包出來了。
康劍試圖走近他,她搖搖手示意他不要過來,“我該去上夜班了……咳……”,嗓喉嚨有點癢,她不禁咳出聲來。
她幾乎是頭重腳輕地快步下樓,走向門口。康劍怔了下,追過去,試圖抓住她,但被她甩開了手。
“白雁……”該死的,她腳上還穿著拖鞋。
白雁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走的非常快,快的像一陣風,等到康劍追下樓,她已經用從未有過的速度跑出小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西墜的斜陽,在樹蔭間灑下斑斑駁駁的光影,康劍站在光影中,終於知道腸子悔青是一種什麽感覺了。
“去雲縣……咳……,”白雁托著滾燙的額頭,讓司機關了空調,開了窗,希望傍晚的涼風能讓自己的身子舒適一點。
“小姐,你是不是感冒了?,”開車的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笑起來憨憨的。
“我沒關係。,”去雲縣,至少得二個小時的路程,白雁閉上眼睛,想讓自己睡一會。
但一閉上眼,關於康領導的前塵往事就一點一滴地湧了上來。
第一次見麵是在注射疫苗時,他清冷地坐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然後,讓簡單與她搭訕,留下他的手機號碼。那時,他是不是就已經醞釀對她的報複了?小吳秘書的生病,簡單的答謝宴,她說他怎麽也在呢!天下著大雨,簡單和小吳突然離席,留下他和她,現在想想,這也是他精心的安排。
以後的種種,兩人還不算熟識,他急切地向她表白,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如此大的一張網,這麽多幫凶,對她說的那麽多的真摯的、感動的話,讓她往哪裏逃?
她拒絕過多次,可他執著地一次次向她走來。現在想想,他執著的不是對她的愛,而是對她的報複。
沒有結婚,就急切地帶她去江心島見識上層人物奢華的生活,他那時是不是在一邊冷眼旁現,看著她會不會受寵若驚?
陸滌飛的話,伊美女的話,婚後所發生的事,與今天聽到的一聯係,再也不覺得奇怪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與她的婚姻,犧牲了伊美女,他婉惜過嗎?
沒有力氣去評價康領導的所作所為,一個人一個活法。值得慶幸的是,她識破了他,沒有象他預計的喜歡上他、貪圖他給予的奢華,所以心也就不疼得那麽厲害。她就是有點冷而已。
因為冷,白雁不得不環著雙肩,蜷縮在椅中。
包包裏的手機響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響到沒電,安分守己地平靜了。
暮色漸漸四籠,車窗外,天地融成了一團黑暗。
出租車前的兩束強光在黑暗中向前奔馳著,雲縣慢慢近了。
出租車進了縣城,白雁讓司機在文化大院的馬路對麵停一下。
她沒有下車。
老式的鐵柵欄隻開了一扇邊門走人,一側的水泥牆上掛著一溜氣白底黑字的木牌匾,分別寫著雲縣文聯、雲縣群藝館、雲縣歌舞團、雲縣越劇團……不知道漚了多少年的風雨,這些牌匾的白底開裂著,露出裏麵的木頭。
邊門外停著輛藍色寶馬,接走了從大院出來的幾個演員樣的年輕女子。幾個曾經是美人樣的中年女人把了腰身、懶漢似的趿拉著拖鞋,指著狂逝而去的車,指指點點,其中一個就是商明星的媽媽。
白雁閉上眼,都能看清大院裏麵的情景。一排排帶小院的平房,冒出雜草的小徑,排練場的平房爛了屋頂的磚瓦少了半邊門。
在去護專讀書之前,她和住在裏麵的每一個人一樣,每天都從邊門出出進進多次,背著書包,拎著菜。
“走吧!”,這種地方,白慕樓已經不屑踏進了。她在雲縣最好的地段,給自己買了個一室一廳的公寓。
此刻,夜色如鐵,冰冷,堅硬,像一幅盔甲套在身上。
車停了下來,白雁先給了司機二百元錢,“我隻在上麵呆半個小時,然後我們回濱江。”
司機一愣,覺得奇怪,但沒有多問。有生意做,管客人古怪不古怪呢!
白慕梅搬到這裏後,白雁隻來過一次。中午到的雲城,進來參觀了下,然後白慕梅帶她出去吃飯,她吃完就回濱江了。
白雁記得公寓的窗子很大,臨窗是個西式酒櫃,櫃子裏擺著十幾瓶酒,高矮胖瘦,各種瓶子各種酒,一打高腳酒杯洋派地吊在一個架子上麵。酒櫃前的茶幾上,白慕梅在一隻細頸破璃瓶裏麵,插著三樓鳶尾花。窗戶對麵的白牆上麵,掛著和個大小不一的鏡框,都是白慕梅的演出劇照。
給白雁印象最深的是白慕梅的床很大,窗簾和床罩都是絲絨的,顏色是神秘的紫,床對麵的是一排鏡子,可以清晰地把床上任何細微的動靜都映照出來。
白雁咽了幾口口沫,抬手敲門。
“誰呀?”,從裏麵傳出白慕梅絲帶一般的聲音。門應聲而開,屋內燈光調得很暗,白慕梅薄紗般的睡衣如蟬翼般,讓裏麵的胴體若隱若現。
“ 雁雁,你怎麽來了?”.白慕梅借著樓道的燈光,看出是白雁,把自己的睡衣帶子係緊了。
“我方便進去嗎?”!白雁問道。
白慕梅愣了下,“.你等會!”她把門掩上,從臥室裏傳來她嬌柔的輕笑聲和低低的說話聲。
過了一會,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出來。白雁低下眼簾,往旁邊讓了讓。
“進來吧!” 白慕梅轉過身,“你吃飯了沒有?”
這隻是一句應景式的文化,白慕梅這裏除了酒就是咖啡,油煙是從來不惹的。
“阿嚏。”白雁被屋子裏濃鬱的香氣熏的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白慕梅皺了皺眉頭,給白雁倒了杯水,優雅地倚在酒櫃前。
“可能吧。”白雁抬起頭,白慕梅的麵容在酒吧燈的光線裏麵顯得分外嬌嫩,宛若香水百合的花瓣。
1“不好意思,這麽晚過來打擾你。我有點事想問問你。”,白慕梅給自己拿了個杯子,倒了半杯酒,沒說話。
“在我和康劍結婚前,你為什麽沒告訴我你和康雲林曾經上過床、你曾經害得他老婆跳樓自盡?”
“我有提醒過,” 白慕梅不動聲色,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我說過你配不上康劍,你們的婚姻不會超過六個月。”,“你那是說嗎?” 白雁顫抖著,“我長這麽大,不管做什麽,你從來沒有好奸地讚成過,你不是冷嘲就是熱諷。你了解我的個性,越是你反對,我越是要去做好。其實,你是故意激將我,要我嫁給……康劍的?”!
白慕梅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淨,撩開睡衣,露出雪白的大腿,坐到吧台上,“你分析得不錯,我是想你嫁給康劍的。”
“為……什麽?” 白雁已經站立不穩了,她不得不扶著櫃子的一角。
“你說呢?”白慕梅的聲音努力保持平靜,但臉色突然變了,“i因為我恨那個癱女人。她既然跳樓,為什麽不死得幹淨些,還要丟人現眼地活在這世上?要不是她,現在的康書記的老婆就是我,就是我!當年,康雲林都說好要娶我了,我在雲縣等他,他回去離婚。結果,我等了二個月後,等到他一通電話,他說我們再也不要見麵了,他老婆跳樓致殘了。如果他的老婆活得好好的,或者死得幹幹淨淨的,我們都有希望,可是她是癱瘓了。她是故意的,也隻有這樣,才能讓我與康雲林徹底斷開。康雲林從那以後,就把我一腳踹開了。這口惡氣,我怎麽咽得下。事過二十四年,他的兒子送上門來,我當然不要放過那個女人。我就是要與她做親家母,要我白慕梅的女兒整天在她麵前晃著,我要她日日夜夜都想起二十四年前的事,疼著,痛著,永不得安寧。”.白雁好想笑,想不到她來到這個世上有這麽大的用處,又是康劍報複的對象,又是白慕梅手中的一根刺,深深插進李心霞的軟肋。
“我真沒想到你還曾想過嫁人,其實你這樣多好,想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白慕梅跳下吧椅,給了白雁一耳光。
“我是你媽媽。”
“對,你是我媽媽,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源。” 眼淚從她的眼睛裏麵流出來,她卻一直笑著。
“你從濱江跑回來,就為這事?”
“我不能回來看望下我漂亮的媽媽嗎?哦,還有件事告訴你,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要和康雲林的兒子離婚。””
白慕梅怔了一下。
白雁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手握著門把手,她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麽,想了半天,她回過頭,“媽媽,我現在不是你的包袱,對你也沒什麽用處,血緣可能剪斷了。”
她跌跌撞撞地下樓,樓梯裏漆黑一片,她整個人也漆黑的,拖鞋在台階上啪嗒啪嗒地響著。
“沒有超過半個小時吧?”她站在車邊問司機。
司機剛剛拋出去買了瓶水和一塊麵包,正嚼的起勁。含著一塊,給白雁打開車門,看到白雁煞白的臉,嚇了一跳。
“小姐,要不我們先去下醫院?””反正這夜裏也接不到別的生意,司機索性不急了。
“我們現在就去……濱江第一醫院。” 白雁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著。
司機把麵包咽下去,上車,發動引擎,車向夜色裏駛去。為了怕打瞌睡,他開了電台聽音樂。
白雁在音樂聲中迷迷糊糊地閉上眼,一團黑暗裏,她看到自己獨自坐在門檻上,外麵電閃雷鳴,她害怕得直哭,可是從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都沒人看她一眼。
“小雁。”,.麵前突然站了一個人影。
她抬超頭,看著放大的俊朗微笑著的麵容,扁扁嘴,“明天,我怕……”.“不怕,不怕。閉上眼睛,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真的嗎?明天!”.俊朗的少年朝她點點頭。
白雁笑了,握住少年溫熱修長的手指。
“小姐,到了,”
這是誰的聲音?外麵怎麽這樣黑?這是哪裏?明天呢?白雁惶恐地四下張望,“明天……明天……”
她想叫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急得揮著手臂,不知絆著了什麽,咚地一聲向前栽去,徹底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雲縣的文化大院裏,居民不少,白慕梅是其中最引人往目的一個。在一群鶯歌燕舞的女演員中,她不僅人長得最媚,而且戲演得也好。從劇團回大院的一路上,多少孩子追在後麵看。雲城裏有個什麽活動,都以能請到白慕梅出席為豪。
她呆在雲縣的時間並不多,常年隨劇團在各個市縣演出,有時也去省城。
商明天的父親是越劇團分管道具和雜務的,母親原來在老家種地,懷孕後被商爸接到縣城。她閑不住,在電影院裏賣香煙瓜子,賺點錢貼補家用。一胎生下兩個孩子後,她又從紙盒廠領了些活,不放電影時,她就糊紙盒。
四口之家住著兩房一廚,合著個小院。一間房做了臥室,另一間房就是客廳、餐廳。商明天、商明星大了後,就在臥室和客廳裏各拉了一道簾子,另外買了兩張小床。這樣子一來,家中就顯得更擠了。商媽趴在窗台上,看著後排的白慕梅家,直罵商爸無用,人家兩口人住兩房一廚,我家四口人也住兩房一廚。
商爸噙著紙煙,悶聲不吭,心裏想,咱家能和她家比嗎?
關於白慕梅的風流軼事,商媽當然聽說了不少。她也曹親眼看到不同的男人衣冠楚楚地來接過白慕梅。莊戶人家的女子,性子直,眼裏容不得沙,也咽不下這口氣。商家的廚房正對著白慕梅家的小院,她做飯時,有意無意地就白骨精長、白骨精短的罵罵咧咧個不停白慕梅一般懶得理睬她,這天,不知怎麽來了精神,媚眼一飛,站到了商家的窗前, “黃臉婆,你是不是心裏嫉妒得發狂呀?其實呢.這白骨精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做到的。象你這樣,就是主動脫光了,男人們也不會瞟一眼的。所以,你就少說兩句,別自暴其短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騷狐狸,你以為人人都象你賣身求榮嗎?我呸,我幹嗎要別的男人有興趣,我自有我家男人寶貝著,你呢?”
白慕梅笑得眉眼都綻開了花, “別告訴我你家男人隻吃素的。隻不過,我瞧不上他而己,不然……”她笑得說不下去了。
商媽一下子跳起來,叉著腰, “不然能怎麽著?”
“問你家男人去。”白慕梅纖細的腰肢一扭,風擺楊柳似的進了屋。
商明天家一下炸開了鍋,任憑商爸怎麽賭咒發誓,商媽整整嘶吼了一個晚上,震得雲縣上空的天都變了。
從此後,商媽正式與白慕梅結下了梁子。
白雁那時還小,不懂大人們的事。瞅著商家的兩個孩子在外麵小院玩得歡,顛顛地跑過去,還沒到門口,商明星上來一把把她推翻在地, “滾開,小白骨精,不要髒了我家的地方。”
“明星,你幹嗎?”商明天過來扶起她,責怪起妹妹。
“哥,媽媽說過了,這白家沒好東西,不讓我們和她玩。”說著,商明星把剛站來的白雁連推帶搡地推出了門。
白雁眼中含淚回過頭,商明天對著她微微一笑。
再下一次, 白雁經過商家的小院前,商媽一盆髒水從裏潑了出來,濺濕了白雁的小花鞋。
不僅是商明星,文化大院裏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沒一個人肯和白雁玩。看到白雁,不是扔石頭,就是吐唾沫,有些稍微大的男孩子,還會對白雁說很下流話。有的甚至,趁白雁不注意時,一下把白雁按倒在地,騎在白雁身上, “小雜種,你媽媽是不是就這樣被人‘日’的?”
一幫半大小子圍著起哄,他們喊著,快來看啊,小破鞋被“日”了。
白雁脹紅著臉,不知哪來的力氣, “砰”一下把身上的小男生推到,抓起一團泥甩了過去,學著他們的話回擊他們。小男生們惱羞成怒,一擁而上,對著白雁拳打腳踢。
商明天從外麵衝進人群,奮力把白雁護在身後,替她撣去身上的灰塵,抹去小臉的泥汙,向小男生們怒目而視。
結果,商明天被打得鼻青臉腫,白雁到沒什麽事。晚上,一幫家長領著孩子到商家興師問罪,商媽又差點把房子掀了個蓋,逼著商明天發誓以後不準再和小白骨精玩在一起。
白雁坐在門檻上,穿過廚房的窗戶可以看到商明天跪在地上,雙唇緊抿,一言不發。
商媽氣得差點犯了病,第一次摑了商明天一記耳光。
商明星第二天看到白雁,眼裏麵都能噴出火來。
後來,白雁學乖了,見著院裏的孩子就繞得遠遠的,不管別人說什麽,她都當沒聽見。
夏天到了,白慕梅又去了外地演出。雷雨夜裏,白雁一個人端坐在床上,害怕得不敢合眼。偏偏這時又停電了,屋子裏黑漆漆的,窗外,雷一個接著一個,閃電如火蛇般不時掠過窗口。
白雁死命地咬著唇,身子抖得象秋天裏隨風飛舞的落葉。
突然,商家的廚房裏點上了一盞馬燈,淡淡的光影映著商明天清俊的麵容。他坐在窗前看書,時不時抬起頭看著外麵密密的雨簾,時不時輕輕一笑。
白雁從床上起來,走到門口,對著那昏暗的燈光,也笑了。
商爸隻讀到初中,商媽大字不識一個,可是商明天卻屬於那種走到哪裏都會引起喧嘩的男生。他拿過奧數獎,拿過作文獎,得到全縣十佳好少年的稱號。這些都不足為奇,最讓人臉紅心跳的是,他在全校運動會上拿過100米跑冠軍,迎風而跑的樣子讓全校的女生都瘋狂了。他優秀得讓人窒息,卻又那麽真實地每天出現在校園裏。
和他同胞所出的商明星不知哪塊弄錯了,簡直就是他的反襯,除了遺傳到她媽媽的一張利嘴,其他無一長處。因為考試不及格,留了兩級,落到了和比他們小二歲的白雁一個班。
白雁成績也好,但她非常的低調,除了上課,學校裏任何活動都不參加。即使這樣,她仍在學校裏是引人注目的,因為她的媽媽是白慕梅。
早晨,白雁出家門,隔個二分鍾,就聽到商家的院門“吱”地一聲, “媽媽,我上學去了。”商明天高聲說道。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文化大院。一些存心找事的男生翻翻白眼,從白雁身邊跑遠。
他們曾經故意惹過白雁,可是那個優等生商明天象不怕死的衝上來,不是對他們嚴詞斥責,就是拚了命地和他們對打。有次,還鬧到學校裏,他們差點被學校開除。
放學鈴聲一響,白雁背著書包走出校門,商明天已經站了一會了。這次,是他在前,她在後。
風,微微地吹著。夕陽西墜路邊一蓬茂盛的野花開得正濃。
慢慢地,一前一後,變成了並肩偕走。
他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商明天的書讀得真多,他給白雁講古代的故事、外國的傳聞,說他的夢想,他的抱負。
白雁扭過頭看他,眼睛亮亮的,在春日的陽光下,靈動秀美。
兩人走到文化大院前,商明天停下腳,白雁會意地一笑,先跨進大門,五分鍾後,商明天走了進來。
雖然白慕梅對她冷冷淡淡、整日不在家,雖然她被別人戮著背脊罵“小雜種、小白骨精”,可白雁覺得那時候的日子過得真美、過得真快。
過年過節時,文化大院裏比平時更加熱鬧了,家家戶戶歡聲笑話,這越發襯得白雁家中的清冷和寂寞。
商家日子過得緊巴巴,可在過年時,也會奢侈一下。商媽有一雙巧手,炒的鹹幹花生,做得炒米糖,醃得臘腸、雞腿,白雁坐在屋子裏都能聞得見。
白慕梅這個時候更是不見人影,白雁會做的飯菜有限。端著飯坐在桌邊,白雁怎麽也咽不下。她扭頭看商家的廚房,裏麵水汽騰騰,商明星纏在商媽的腳邊,突然伸手偷偷捏了一口菜塞進嘴巴裏,惹得商媽一聲大吼。但那吼聲是帶著笑的、寵溺的。
白雁不禁紅了眼,她不是眼饞那一盤盤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她是好羨慕那一屋子的溫馨。
天黑了,文化大院裏的爆竹聲此起彼伏,白雁窩在房間裏等春節聯歡晚會,院門突然被輕輕叩響了。
她以為是白慕梅田來,跑過去開門,商明天站在門外,手裏麵提著個紙袋,她一下聞到了熱騰騰的氣息,小臉突地脹紅了, “我不要。”她知道這一定是商明天偷拿給她的。
她一個勁地往後退。
商明天笑著抓住她的手,把紙袋塞過去, “傻瓜,是我給你的。”同時塞進來的還有一個筆記本和一枝筆,應算是新年禮物吧!
她愣愣地接過,商媽又在叫喊商明天了,商明天沒來得及多說話,就走了。
白雁捧著紙袋,淚水奪眶而出。那時,她十三,商明天十五。
十四歲那年的冬天,白雁感到胸部發脹,身高一下子抽長了許多,有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肚痛得厲害,然後,下麵出血了。她嚇得六神無主,在屋子裏團團的轉,剛好看到商明天到廚房來,她第一次主動跑過去敲廚房的窗子。
商明天一聽,忙和她一同去了醫院。
值班的是中女醫生,笑了,告訴白雁,這不是病,而是她長大了,以後就是大姑娘。
兩人出了醫院,外麵下著雪,兩個人把身上的錢湊齊了,在超市買了一袋衛生巾。
風雪中,商明天嗬著手,站在公共廁所前。白雁從裏麵出來,對著他羞澀一笑。兩個人的手自然而然牽到了一起。
這情景,還是被商媽知道了。
商媽破天荒地,沒有罵,也沒有哭,她兩天兩夜,不合眼,也沒喝一口水、咽一下米粒。
商明天說了什麽,白雁不如道,但她知道了,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歡的人,都能走到一起的。
喜歡是兩個人的事,而結合卻是兩個家庭的事。
商爸、商媽不是壞,而是他們有著根深蒂固的觀念,在商明天的身上,他們寄予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厚望。
他們對於白慕梅燦爛的生活一直不齒,對於她同樣是一臉的輕蔑。如同《流稂者之歌》裏麵寫的一樣,小偷的兒子也會是小偷,白雁一定會是一個小白慕梅。這種認定根深蒂固,不是用時間,用道理就能讓他們說服的。他們視她如同瘟疫一樣,唯恐她汙了明天的清白。
她知道明天對她好,可是他們卻是沒有明天的。即便明天頂住全部壓力,硬和她在一起,她看著傷透了心的商爸商媽,明天和她會幸福嗎?說不定,倔強的商媽會以死相逼。
能給明天幸福,又能讓商爸商媽接受的女子,一定在某個地方,但肯定不是她。
她很早就知道,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不管你怎麽努力,永遠都做不到。
初中一畢業,白雁報考了護專,並順利錄取,她讀護一時,明天正進入緊張的高三學期。
兩個人離得運了,可是明天每兩天都會給她寫信,告訴她學校裏的趣聞,告訴她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她回信說,護專很大很美,她有了一個好朋度,叫柳晶。她沒有告訴他,她想他想到從夢裏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過了正月才會回雲縣。白慕梅記得給她留下下學期的學費、書費,卻忘了給她寒假和開學後的生活費。
劇團裏收房租、水電費的大伯都到門上催過幾回了。
她愁得幾夜都沒辦法睡著,突然想起來這一年的情人節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動。她跑了幾家花店,求情似的從人家那兒批發了幾十朵玫瑰。批發一枝玫瑰三元錢,在情人節那天賣出去,一枝十元錢。
那個年伐, 十元錢是什麽概念。可以買十幾斤大米,可以繳一個月的水電費,可以買一身粗棉布的內衣。
如果把幾十枝玫瑰賣出去,白雁就可以撐到白慕梅回來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著凍雨,冷得出奇,可是卻攔不住相愛的人火熱的心。她先是在幾家咖啡店門口賣,然後又去了肯德基店。
賣花的人很多,生意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好。清清淡淡的,過一會,賣出去一枝。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點,感覺人都凍成了個冰棍。商明天撐著傘站在她身邊,不時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窩下暖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進他的衣領裏,吹著熱氣嗬著。
終於,手裏的玫瑰隻剩最後一枝了,白雁開心地直笑。
“白雁,這枝咱們留著,我來買。”商明天看雨大了起來,舍不得她凍。
“不行,你要玫瑰幹嗎,好貴的。你爸媽賺錢那麽辛苦,不準亂花。”她象個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詞。
商明天看著她,沒有言語。
對麵走來一對相依相偎的情侶,白雁從傘下跑了出去,帥哥,給你女朋友買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著,撒嬌地看著男友。
男孩子有點心疼,不過,還是大方地買下了花。
白雁拉著商明天站在路燈下,一遍遍地數著錢,興奮得又蹦又跳。 “明天,我們去奢侈一回;好嗎?”
白雁所謂的奢侈就是去飯館吃個飯,都大半夜了,除了幾家麵館和咖啡店,其他都關門了。
兩個人去了家麵館,要了兩豌青菜麵,嗚嚕嗚嚕,吃得個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象活過來了。”白雁揉著臉頰,舒服地舒了口氣,眸子亮晶晶的,“你剛剛說最後那枝花不要賣時,我真有點動搖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愛情,因為她又美麗又高貴。天寒地凍的,看著一枝嬌豔的玫瑰盛開,不談價錢,光想著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溫暖,好浪漫。但浪漫還是建立在物質的基礎上,目前和我無關,所以我還是務實地把她賣了。”
商明天清俊的麵容上露出一絲憐惜,他站起身結賬,她搶著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頭。
兩個人都住在劇團大院裏,到了大門口,她停住腳, “你先進去,不然你媽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不,你先進去。”商明天把傘塞到她手裏,摸到她頭發濕濕的,心疼地替她豎起衣領。
她笑笑,哼著歌走進大院。
商家的窗戶上映著一個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媽媽在邊織毛衣邊為商明天等門。白雁對著那個剪影,羨慕地歎了口氣。不過,這種心情隻是一閃,她捂著裝著錢的口袋,快樂地彎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溫度仍然很低。白雁起床,剛在做早飯時,聽到有人輕叩門。
她打開門,隻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閃。窗台上放著個紙盒,她打開一看,紙盒裏裝著一隻塑料的發卡,還有一隻紙做的玫瑰。紙是紅色的,寫對聯的那種紅紙。玫瑰做得很逼真,繃開一看,嬌媚秀美。
她抬起頭,商明天站在不遠處的屋簷下,對著她羞澀而又溫柔地笑著。
商明天因為成績優秀、身體合格,被空軍學院招去。商家在院子裏足足放了近一個小時的鞭炮,文化大院裏飄蕩著濃濃的火藥味。
商明天在臨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燈下,看著他那張俊秀的臉,緊緊咬著唇。
這樣的表白,隻是向她坦誠他一直以來的心聲,可是卻也是結語。
這個男孩,以後會長成帥氣的男人,溫柔、體貼、細膩、深情,這世上不會再有人象他這樣子愛她了。她很喜歡,很喜歡他,喜歡得願意付之於生命,可是,她卻不能嫁他。
她能擁有的,隻有那朵紙做的玫瑰。
她仰起臉,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齒,吻到了她嘴邊鹹濕的淚水。
“明天,如果以後不能嫁給所愛的那個人,該怎麽辦?”他們牽手在月光下走著。
商明天閉了閉眼,語氣哽咽, “那就象你愛我一樣去愛珍愛你的那個人,努力讓自己過好,把我們的遺憾降到最低。”
白雁鄭重地點頭。
“小雁,以後不管在什麽地方,在什麽時候,我都會想著你、看著你。”他吻去她嘴角的淚水,不想,他的淚又把她的臉淋濕了一片。
她咬著唇,任淚默默地流淌。
分手,不是對人生的妥協,而是對生活的正視,對自己的珍愛。
讓自己過得幸福,明天看到,就會很開心了,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
可是,她過得幸福嗎?
“體溫三十九度。”.
“嗓子發炎,肺部有羅音,該死,怎麽象個孩子似的,竟然得了個小兒常患的病——支氣管肺炎。快,做青黴素皮試……”
“打電話,通知康助,說人在醫院了。哦,還有讓交警大隊和公安局停止尋找。”
“小雁!”……好吵!胳膊上突地一下刺痛,白雁疼得擰起眉頭,緩緩睜開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室內灼亮的燈光,她本能地又閉上眼。“小雁!”
她發燒燒出幻覺了嗎?怎麽聽到了明天的聲音?這聲音比幾年前離開時低沉、厚實了許多,但這個稱呼、這種語氣,隻屬於明天。
白雁張張嘴,不禁噝了抽下冷氣,嘴唇燒的好像起了泡,聲音也發布出來了。她伸手往旁邊抓了抓,一雙手握住了她,然後,有人撫開了她的長發,托起她的腰,“小雁,想喝水嗎?”
白雁倏地睜開眼睛,一抹藍色的身影映入眼簾,她眨眨眼,瞪著眼前那張微笑俊朗的麵容,身上那像天空一般湛藍的軍裝,軍帽上閃著晶光的國徽,“明天?”她沙啞著嗓音,不敢置信地問。
“恩!”商明天重重點頭。
白雁伸手戳戳他的臉腮,暖暖的,她笑了,笑的嘴角顫抖,笑的眼眶裏溢滿了淚水,“你穿軍裝好帥、好帥啊!”她的聲音比公鴨好不了多少,可那又有什麽,他是明天啊。
明天真的回來了,從成都回來了。
看到明天,她心裏麵沽沽流著血的窟窿愈合了。是不是老天聽到她心底裏的呼喊了?
“可是你卻變醜了。”商明天抑住心裏麵撕裂的心疼,從旁邊的櫃子上端起水湊到她的嘴邊。
她舍不得眨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商明天,水從嘴角漏到被子上都沒發覺。
商明天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看著她蠟黃的小臉、滿嘴的水泡,歎了口氣。
白雁許久才從驚喜過度中回過神,燦爛的笑容象花朵般開在頰角,“醜就醜唄,女大十八變,明天我又會漂亮了。明天,你回來怎麽也不給我電話?”.句子一長,她微微有點氣喘,眼睛轉了轉,看到自己居然是在病房的床上,手臂上吊著輸液管。這怎麽一回事?她記得好象是從雲縣回來,坐在出租車上。
“我一下火車,就給你電話。至少打了十個,你先是不接,然後就關機了。”.商明天拉了把椅子生在她身邊。
白雁伸手揉太陽穴,“我那時……人在車上,可能沒聽見。”.
“後來我就到醫院來了,沒想到遇著冷鋒,我們在外麵吃好飯,正說著話,看到醫院門口圍著一群人,一看,是你從出租車裏出來,沒站好,摔倒在地。”
商明天沒有提白雁當時腳上隻穿著一隻拖鞋,另一隻腳光著,渾身燙得象個火球,眼睛閉得緊緊的,牙齒把嘴唇咬出了兩排血印,司機驚慌地說兩人連夜在濱江到雲縣之間跑了個來回,她上車時就咳個不停。
冷鋒付了車錢,他把白雁抱進急診室,一檢查,急性支氣管管肺炎,兩人都愣住了。準備通知她象裏人時,這才知道她老公已經差點把濱江市炸翻了。
交警大隊在各個路段查尋有沒車禍事故,公安局在濱江市的角角落落尋找有沒單身女子出沒,白雁的同事和朋友象裏都打過電話,這麽大的動作是因為康劍市長助理的妻子失蹤十個小時了。
“嗬嗬,”,白雁抽著氣笑,“這次見麵印象深刻吧!呃,你怎麽認識冷醫生的?”.白雁訝異地問。
“我們是戰友,也是朋友。”,冷鋒從外麵進來,接過話。白雁懵了,看看商明天。
“冷鋒就是我們飛行學院附屬醫院實習的,那時我們就認識了,後來,一直保持聯係。”商明天看到冷鋒手裏麵端著杯橙汁,起身拿過來,“嘴巴裏苦不苦,先漱個口再喝,會好喝點。”他低聲問白雁。
白雁點點頭,柔順地任商明天托著腰,先用水在嘴巴裏漱了漱,然後吐到便盆裏,再接過果汁,“明天,酸!”她對著他撅起小嘴。
時光好像沒有在他們之間生生斷開七年,她一下子又像回到了少年時期,哪裏不好,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明天。
“可是有營養。”商明天把病房內的空調又調高了一度,防止白雁著涼。
冷鋒站著,寒眉蹙著。他為商明天與白雁之間的默契訝然,這種默契是經過歲月沉澱自然而然形成的,不是刻意,也不是第三個人插得進去的。
“明天,””白雁喝完果汁,感到有了些精神,四下看了看,“你……未婚妻呢?她住在賓館裏嗎?”,“我先回來做些準備工作,她下周和她爸媽過來。”商明天的口氣有點不自然。“你有她照片嗎?聽明星說也是軍人哦!”.白雁眸光蕩起興奮的光芒。
商明天微閉下眼,從褲袋裏掏出錢包,打開,抽出照片時,不想,帶出了另一張照片,晃晃悠悠地掉到了冷鋒的腳下。
冷鋒撿起來,商明天臉脹得通紅。
“你還留著那張照片呀!”白雁笑了,“.冷醫生,你別看,醜死了。””
十歲左右的小白雁,笑得甜甜的站在一臉青澀的商明天身邊,商明天沒有看著鏡頭,而是側著臉看著白雁,眉眼滿溢著快樂和滿足。
冷鋒閉了閉眼,把照片還給商明天,商明天小心翼翼地又插回錢夾,把未婚妻的照片遞給白雁。
“哇,這才是真正的英姿颯爽呀!,”白雁抬起眼,看看明天,“.和你的氣質好配,你爸媽看到了,一定開心瘋掉了。婚禮放在什麽時候?”.
“小雁,你閉上眼體息一會,不要再講話了,天還沒亮呢!”.商明天收回照片,說道。
白雁哪裏舍得休息,可看著明天一身的風塵仆仆和疲倦樣,她隻得點點頭,“.我輸好液,就給你電話,我話你吃飯。””
“我不走,就在這兒陪你。等天明了,我去看下明星,然後還會過來。”.
明星?白雁突地想起商明星一張如同調色板的臉,“明天,你去之前給明星打個電話,她工作挺忙的,有時會遇不到。”.她不想讓明天看到明星的真實麵目,他會傷心的。
“唉,你不僅是變醜了,還變得嘮叨了。”.商明天瞪了她一眼。
她俏皮地吐了下舌頭,乖乖地閉上眼,過了一會,又偷偷睜開一條縫看著外麵。
商明天挫敗地瞅瞅輸液瓶要到底了,催著冷鋒撤下,接著“啪”一下關了房間的燈,他拉著冷鋒走出病房,讓那個病的有點人來瘋的某人好好休息。
白雁透過窗外,看著站在走廊上的兩個身影,眯眯地笑了,笑得一陣陣抽氣。
他們兩人之中,隻要明天過的幸福,就不枉他們分手時疼的死去活來的酸楚了。
黑夜裏,一點聲響都聽得十分的清楚,一陣“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過來。
“請問白雁再哪個病房?”氣喘籲籲的詢問聲。
“在這裏。”商明天從冷鋒的眼神中看出,這個匆忙跑過來的男人應該就是白雁的丈夫康劍了。
康劍慌亂間,也沒多注意病房外麵站著的兩個男人,“砰”.一下推開病房門,就衝了進去。
商明天體貼地替他開了燈,和冷鋒往走廊的盡頭走去。
“明天,白雁在你的心中,不隻是一個鄰家小妹妹吧?”.冷鋒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感。
現在的時間差不多是淩晨四點左右,天漆黑漆黑的,街上的路燈熄了一半,夜露把台階都打濕了。明天深呼吸一口涼爽的空氣,澀然地笑了笑,“不是鄰家小妹妹,還能是什麽?”.
她是別人的妻子,他將會是別人的丈夫,這就是事實。
剛去飛行學院時,想白雁想得人象失了丟了魂一般,而且這樣的想隻能埋在心裏麵,看不到一絲曙光。他心裏麵難受,想找一個人訴說。有天出操時不慎扭傷了腳,去附屬醫院看病時,認識了冷鋒,兩個人談了幾句,很投緣,就成了朋友。冷鋒性情清冷,很少言語,處久了,才知道他很小失去雙親。酷酷的冷鋒說起雙親,涕淚迸流,明天默默地陪著他。後來,明天向他說起了自己的鄰家小妹妹白雁,但明天沒有提過白雁的家世。
明天愛說白雁的聰慧、俏皮、能幹、堅強,聽著,聽著,冷鋒就入了心,他覺得這樣的女子如同一個發光體,放在哪兒,都能引人注目,都能給人溫暖。而這種溫暖是冷鋒渴望但從不可及的。
冷鋒曾經笑問明天,是不是喜歡鄰家妹妹。
商明天鄭重地點頭,“當然,真正懂得她的好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這口氣不帶有一絲男女間的曖昧情感,卻又是出自心靈深處的。
冷鋒畢業後,在部隊醫院幹了兩年,有了點名氣。有家民營醫院的老總花重金把他從醫院挖到上海。冷鋒又花了兩年,為民營醫院帶出了兩位不錯的泌尿科醫生後,機緣巧合,他來到 了濱江。
他聽明天說過,白雁在這家醫院工作,但當他一到濱江時,還沒等他開口問,醫院裏處處都在津津樂道一件事——手術室的護士白雁攀上高枝,嫁給市長助理康劍做官太太去了。
冷鋒對著商明天笑笑,從袋子裏抽出一根煙,倚著牆壁點上,“想不想抽一根?”
他把煙盒遞給明天。
明天接接手,有點憂心忡仲,“冷鋒,小雁她……是不是過得不好?”冷鋒聳了聳肩,“如果她過得不好,你會怎麽做?”
商明天臉別過去,冷鋒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聽得他一字一句說道:“我要把婚期往後推遲。”
冷鋒緩緩吐出一個煙圈,臉上的表神比平時又陰寒了幾份。
康劍兩條腿象有千斤重,慢慢地走到白雁的床邊。
白雁眼睛還在適應戛然又亮的燈光,眼眨了眨,看清了麵前站著的人影:眼裏有血絲,眼袋發青,一根根胡渣,象雨後春韭,突突地在下巴下冒了出來。
這一夜, 他也沒睡好吧,要安慰兩個纏人的媽,還要顧慮她這個掛名的妻子。
兩個人就這麽麵對麵地看著對方,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他們突然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康劍有點被白雁的樣子嚇到。
結婚以來,她俏皮地笑,嗲嗲地撒嬌,詼諧地調侃,半真半假地挖苦,故意繃起小臉對他生氣,不管什麽樣,她的表情都是那麽鮮活生動,而不象現在這樣如同一池靜水般,讓他看著心裏麵又心疼又愧疚又著慌。
“不是什麽大病,隻是點小炎症,掛兩天水就好了。”白雁先開口說話,還對著他扯了個淡淡的笑意。
“一定要住院嗎?”康劍掀起被子。他記得她走的時候腳上穿的拖鞋,現在床下什麽鞋都沒有,他心裏麵一震。
細白的雙腳有點泥汙,腳掌下麵磨破了兩塊,其他還好。
“住院比較好。”白雁閉了閉眼,感覺自己心情很平靜,沒什麽睡意,撐坐起來,想和康劍認真說幾句話。
現在,一切真相大白。這份婚姻,康領導有目的,白慕梅有目的,她一人出麵替雙方都報了仇,身上沒掉一塊肉,沒破一塊皮,還守住清白身,說起來沒什麽大的損失。
該到謝幕的時候了。
謝幕之後,與康領導、白慕梅再沒有牽扯,她回到她小護士的位置,挺好的。
“能不能回家掛水?”康劍記得他上次有炎症,就沒住院。白雁住在醫院裏,一下就象與他隔了十萬八於裏,他心裏麵著慌。過去的八個小時,他不敢去回想是怎麽去度過的,心就象是在油鍋裏煎著的粑粑,生怕下一刻接到什麽電話,說在某某地方發現了一具女屍。
如果那是真的,他的整個世界就是一團漆黑。
看到白雁的這一刻,他的眼眶發熱,心在胸膛裏急促起伏,他兩手交叉,十指緊扭著,不然,他會伸出手臂,想把他失而複得的老婆緊緊地摟在懷裏,喃喃地說:“好久不見,老婆!”
八個小時,已是恍若隔世。
白雁沒說話,隻是抬頭仔仔細細地看看康領導的臉,這麽英俊這麽高貴的人,為什麽會做出如此齷齪、猥瑣的事呢?還以婚姻做代價,真是用心良苦!
他和白慕梅是一類的,人不可貌相。
康劍見白雁不說話,心疼地彎下腰,伸手摸摸白雁的臉, “老婆,我們回家養病好不好?”
“不要了,”白雁別過臉,讓開他的手, 低下眼簾不看他, “康領導,我不會有任何事的,你放心。我已經租好了房子,水掛完之後,我想住到那邊。我的行李,麻煩你請簡秘書幫我送一下。我們倆的手續,你抽個空和我去民政局辦一辦。書房的抽屜裏,有你的二寸照片,到時記得帶兩張,你的工資卡也放在那裏麵。我們結婚時間不長,我的錢都沒什麽動,我不分你一半,你所有的一切,也不要分我一半。”
康劍現在最怕聽的就是這話,手裏抓緊了不鬆手,盡量保持鎮定地說: “你現在專心養病,別胡思亂想。那些等你好了後,再說不遲。”
“我不想等了。”白雁語氣淡得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不相幹的事, “我沒有受虐的傾向。到了這個時候,我們還有什麽必要再在一起。父母不能選擇,我能替我媽媽償的都償過了,但時光不會倒流,你媽媽的身體不會康複,我媽媽也不能立刻變成聖母,到此為止吧!到法院起訴,會讓你成為濱江市民茶前飯後的談料,你不在意,我還怕影響我以後的生活,直接去辦手續比較好。”
康劍慢慢直起身,怔怔地看著白雁,輕輕地說: “你就不想聽我的解釋嗎?”
“沒什麽好解釋的。”白雁扭頭看著外麵, “你看,天馬上要亮了,昨天的事都已經成為過去。我想替你完成你的計劃,可我是個自私的人,想讓自己過得簡單點、開心點。康領導,我不恨你的。”
康劍咬了咬唇, “我沒你這樣冷靜,不管你怎麽說,現在。我不想談這事。”
他突地把床上的被毯一卷,包住白雁, “我們先回家去。”
“我說過不要。”白雁啞著嗓子,瞪他。
他充耳不聞,抱著她就往外麵走。
白雁急得直打他的肩膀,他反而抱得更緊了。
“你要幹嗎?”聽到動靜,趕過來的冷鋒一愣。
“我帶她回去換衣服、休息,醫院裏人來人往不方便。”康劍擰擰眉,看出擋在自己前麵的男人是那天送白雁回家的,還給白雁遞手帕、抹眼淚,心中不禁警鈴大作,臉色立刻就繃起來了。
“醫院是替人看病的,有什麽叫方便不方便。白雁還在病中,請讓她回到床上。”
冷鋒不疾不徐地回道,毫無退讓的意思。
“你是誰?”康劍瞄著這個男人沒穿白大褂。
“我是冷鋒醫生。”
“哪個科的?”
“救死扶傷不問哪個科!”
康劍冷冷一笑, “既然冷醫生不方便說,那麽我隻好給你們院長打電話了。至少日後我也要知道到哪裏去向冷醫生這麽關心我妻子道個謝!”
冷鋒迎視著他的譏誚, “這是我應該做的,不需要道謝。”
“怎麽能不道謝?我妻子雖然和你是同事,但現在的身份是個病人。這麽晚,還勞駕你在看護,我過意不去的。我……白雁,你怎麽了?”
康劍低頭看白雁,她剛剛扯了下他的衣角。
“我……跟你走。”
冷鋒與康劍兩個人的音量在清晨的走廊裏,中氣十足,激情洋溢,己經引得各個房間的病人家屬們探頭探腦地向這邊張望,值班護士們站在不遠處,竊竊私語。
這個情形再持續下去,她一旦離婚,那麽有些捕風捉影的人一定會與這件事聯係上。她不能壞了冷醫生的名聲。
隻是無奈地跟你走,而不是回家。
“你今天還需要吃藥、掛水。”冷鋒臉凝重得象罩上了一層寒霜。
“我下午再過來,幫我向明天說一聲,我再給他打電話吧!”白雁留戀地四下張望,明天跑哪去了?
“他去洗手間了。”冷鋒歎了口氣,心裏麵煩悶。又想抽煙了。
明天是誰?康劍心裏麵的警戒線越拉越高。
白雁哦了一聲,無奈地點點頭,任由康劍抱著往外走。其實她想下來自己走,可是沒有鞋。
這樣,落在別人眼裏,兩人好象很恩愛。
白雁譏諷地一笑。
兩人迎麵與接早班的護士和醫生相遇.柳晶也在其中。白雁碰撞到她的目光,一刹那,白雁就閃開了。
柳晶追著白雁的身影,一直到康劍打開車門,心都戚戚的。
“小雁呢?”商明天看著空蕩蕩的床鋪,呆了。
“被他那個老公帶回家去了。”冷鋒突地把手中的煙頭住地上一扔,抬腳狠狠地踩熄, “昨天一定發生了什麽事,那個官二代怕白雁說出來,急切地想堵她的嘴,不管她的病,硬把她拖走。”
“那你怎麽不攔住?”商明天急道。
冷鋒挑了下眉, “你的鄰家妹妹自己要跟他走,我有什麽辦法?明天,我實話告訴你,你鄰家妹妹嫁了個人渣。那個男人娶白雁時,腳踩兩隻船,婚後,也一直讓白雁痛苦著。白雁租了房,正在與他辦離婚手續。”
商明天跌坐在床上,摸著還帶有白雁體溫的床單,重重地閉上眼, “給我……根煙!”
康劍請了一天的假在家陪白雁,他樓上樓下的跑了幾趟,先是放了一浴缸的水,讓白雁洗了個澡,然後又泡了柚子蜂蜜茶、煮了點稀飯。
李心霞與吳嫂對看一眼,難得沒有對康劍的行為發表評價。她們也怕白雁出了什麽事,那就鬧大了。但李心霞認真地想過,到了這一步,白雁己不能留,她同意兩人離婚。
掛過水後,白雁身上的熱度,已經差不多退了,就是全身沒力氣。一個人不管怎麽堅強,千萬不能生病。人在疾病麵前,緲小如螻蟻,想逞能都逞不了。
白雁洗了澡,換了衣服,小臉紅得象顆蕃茄,氣喘得都接不上來,她扶著家俱,勉強走到床邊,一下子裁倒在了床上。
康劍用毛巾替她擦著頭發,她搖頭,讓他下去休息一會。
“我看著你在我麵前,才心安。”康劍拉過薄被,替她蓋上。
“你在我而前,我很心煩。”白雁秀氣的眉頭擰成了個結,側過身,倦累得說不動話,她擺擺手,合上了眼。
康劍把窗簾拉上,就這樣,坐在庫邊,一動不動,時不時摸下白雁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熱度。
白雁迷迷糊糊剛合上眼,就聽到下邊的門鈐按得震天響。
“你我誰?”吳嫂拉開門,看著外麵提著個紙袋和一個保溫瓶的女子。
“我是白雁的朋友。”
“她睡了。”吳嫂堵在門口,臉拉著,不想讓人見到。
“睡了,我就叫醒她。”女子眼瞪得溜圓。
“不行,你有事以後給她打電話,這裏是康劍的家。
女子咂咂嘴,斜睨著吳嫂,“是康劍的家呀,我逐以為是個監呢!就是個監,按照法律,也是允許探視的吧?”
女子一用力,把吳嫂往旁邊一推,看到李心霞冷著臉搖看輪椅過來,怔了怔,抬腳就住樓上走去。
“喂,你沒換鞋。”吳嫂跺著腳大叫。
女子頭也不回,大步流星。
康劍從臥室裏走出來, “柳護士?”
“是我。”來人正是柳晶, “我要見白雁。”神情凜然,不容拒絕。
“她剛剛睡下。”
“我醒了。”白雁啞著嗓子在裏麵喊道,鼻音濃濃,聽著柳晶一陣一陣的心酸。
康劍皺皺眉,替柳晶推開門,沒有跟進去,返身下了樓。
柳晶看著白雁,白雁看著柳晶,兩人都在扁嘴,眼淚茬眼眶裏打轉。
這是不是冷鋒說過的契機呢?白雁不由地感激起這場突如其來的炎症。
“雁,其實你過得也不很好,是不是?”柳晶哽咽著打了白雁一下,然後抱著白雁,淚嘩地一下流了下來。
“不僅不好,還沒你堅強,你看,都沒用地病倒了。不過,你肯理我,我情願沒用。”白雁也是淚不能止。
“你真是個大白癡,我哪是不理你,我是沒臉理你。朋友這麽多年,我怎麽能對你說出那樣的話呢!我也不堅強,我到現在還會經常偷偷地跑去學校看他們,他們手牽手的,有說有笑,我一個人在暗地裏流淚……“不哭,為那種人不值得哭。”白雁心疼地替柳晶拭淚, “他後悔的日子在後麵呢,咱們到時候看他們哭。以後,找一個比他好十倍、百倍的男人,生一個象花朵般的漂亮孩子,然後帶著孩子去看他,讓孩子叫他叔叔,嘔死他。”
“那個男人在哪呢?街上去買嗎?”柳晶很沒骨氣在歎息,隻怕過了李澤昊這個店,就遇不到賽過李澤昊的村了。十四年的相處,他在她的眼中,早已是最最好的了。
“不要買,到你未來婆婆家的門前麵路上等去。”白雁挪諭地眨了下眼。
柳晶破涕麵笑,把帶來的保溫瓶和紙袋打開, “這是芹菜鯽魚湯,對治肺炎最好了,這是香梨,潤嗓的,都是我花錢買的,你一定要吃光光。”
白雁含淚點頭, “我肯定連魚刺都咽下去。”
“那個就免了。雁,早晨在醫院裏看到你,不知怎麽,心裏麵疼得象被誰楸著。
我要是不過來看看你,我就什麽事都做不成。哦,冷醫生還讓我問下,你什麽時候去醫院吊液?”
“我現在沒力氣,我要睡一會,下午四點左右過去。”
“那好,你現在睡吧!我四點時到門診等你。我有許多話等你好了後要和你說。”
“我也有。”白雁向她擠擠眼,柳晶下樓,李心霞與吳嫂氣惱地瞪著她,她高昂著下巴,神定氣閑地走向大門。
康劍替她打開門,送她到樓下。
柳晶說了再見,康劍卻還一步一徐地跟著。兩人不覺都走到了小區門口,柳晶被這種盛情弄得心裏毛毛的。她回過頭,盡量文縐縐地說道: “康領導,你請留步。”
康劍抬起頭,懇切地看著柳晶: “柳護士,我想有點事拜托下你。”
柳晶停住腳步擦汗,用膝蓋想也知道康劍要說什麽,她冷冷一笑,偽裝的一點禮貌被正午時的陽光蒸發得一幹二淨。
“康領導,你不開口,我也就假裝忘了你曾和伊桐桐有一腿。雁是好孩子,她是無辜的,她根本不知情你追她時,你是腳踩兩隻船。我還傻傻的把一團火全撒到她身上,她那時候心裏麵的難過一定不比我少。雖然伊桐桐是個成年人,你們也分手了,和你沒多大關係。可是她就是衝著白雁才來搶我……那個陳世美,她想要羞辱雁。那兩個爛人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柳晶甩了下頭,奚落道,“不想和你說這些,因為你這種人根本不會懂什麽是真正的愛情。你把雁追到手,可是卻沒洗心革麵,好好珍惜她,惹她傷心、生病。現在你是不是要讓我幫你在雁麵前說你好話,讓她對你不計前嫌?”
康劍心裏麵歎了一下,真是虎落平川遇犬欺,他現在就是渾身長滿了嘴,也不能為自己解釋的。人果真是不能犯錯的,用簡單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說:出來混,總有一天是要還回去的。
這句話目前一點一點在他身上證實了。
他無奈地皺了皺眉頭,“我對雁做的錯事,不去奢望原諒,隻想能有機會彌補。柳護士,我是想請你下午的時候,能不能來我家替白雁輸下液。她身子虛,我不想讓她跑來跑去,你看她說句話,都會喘。”
柳晶愣了一下,鬧了個大紅臉。康領導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又是為了雁,她倒不好拒絕。
“我會請假過來的,可是不是為你,是為雁。”柳晶不甘心地對天翻了個大白眼。
“謝謝!”康劍微微一笑,“白雁的處方可能在冷醫生那裏。對了,冷醫生是哪個科的?”
“哦,西伯利亞寒流呀,泌尿外科。”柳晶沒多想,順嘴就說出來了。
康劍心裏麵咯了下,怪不得清晨時那個男人死活不肯說出科室的名稱。泌尿外科,那不是男性專科嗎?康劍嚼著這四個字,越發感到問題嚴峻。
“下午四點,我請簡秘書開車去醫院接你,那就麻煩你了。”.康劍臉上沒露絲毫,說道。
“別興師動眾,我自己坐車過來。”.
“讓你跑一趟就很過意不去了,沒關係的。到醫院的班車來了。””康刻抬眼,看到路邊的站台緩緩停下一輛班車。
柳晶扭頭忙跑過去,上了車坐下來,看到康劍還站在小區門口,她閉了閉眼,輕輕歎了聲:要是李澤昊對她也能有康領導對白雁的這份關心,該有多好呀!
柳晶的眼睛裏不自覺蒙了層水霧,生怕康劍看到,把臉別了過去。康劍等車走了,才轉過身。
他在樓下給簡單打了個電話,先說了下午讓簡單去醫院接柳晶的事,又問了問記者們采訪的情形,掛電話前,他要簡單去市委辦後勤處給自己申請一輛寬敞的麵包車,下午要去省城。
白雁睡熟了。
康劍輕手輕腳走進屋,把柳晶送的東西從床頭櫃上挪開,慢慢坐下,仔細看她睡容恬靜的臉。此刻,康劍似乎前所未有這樣的不舍感覺,長這麽大,第一次,就這樣看著一個人,怎麽看也看不夠。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拂上白雁的臉,輕觸的瞬間才發現小臉有點涼,他忙關了空調,替她把蓋得嚴實的簿被往下拉了點,免得一會房間內的溫度上來,她會熱得睡不踏實。
他又看了一會,確定她睡得很沉很香,才起身出了房間,門緩緩地拉實了。
“你怎麽舍得下來的?,”李心霞坐在餐桌邊,不滿地瞪了下康劍,“.不就是個支氣管肺炎嗎,掛過水,吃過藥,就好了。你看你緊張得象是天都要塌了。”
吳嫂在擺放碗筷。這一宿辦半天的鬧騰,她沒心情做飯,中午就簡單做了個麵疙瘩對付。
康劍拉把椅子,坐到李心霞對麵,神情無比嚴肅,“媽,我剛剛要了車,一會你讓吳嫂把行李收拾下,吃過午飯後,我找人送你們回省城。”
李心霞和吳嫂愕然地抬起頭。
“家裏麵現在有點亂,我工作上的事也多,我沒有辦法分心照顧你們。等我把一切整理好了,以後再接你們過來。”
以後,那是猴年馬月?
李心霞眨眨眼,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哆嗦個不停,“劍劍,你真的為了那個女人,不要媽了?”
康劍接頭,“我們是母子,怎麽會有要與不要這樣的事。白雁是我的妻子,你也知道突然……發生這麽大的事,她才二十四歲,一定承受不了,我想好好陪陪她。”,李心霞不耐煩地揮了下手,試著去理解康劍的話,“劍劍,你是不是擔心那個女人會尋短見?她不會的,她媽媽那樣的一個交際花,就差被別人的唾沫星子淹著,她媽媽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你適當給她點恩惠,把她打發了,我以後也不指望她能讓我解恨了。我前想後想,這濱江你也不要呆,我找你舅舅們,讓他們想辦法,把你調到北京去。你天生是顆寶石,在哪都會發光。以後,咱們就在北京生活,你爸爸,愛在哪在哪,隨他去!”.
“媽,”.康劍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我已經三十歲了,能夠為自己的人生做出選擇。你不要在我麵前那樣說白雁,她是我妻子,你可以不喜歡她,但請你看在我的份上,給她一點尊重。”.
李心霞嘴張著,半天都沒合攏。吳嫂想插話的,可看著康劍冷冰冰的麵容,不敢出聲了。
“尊重?一個象交際花的戲子生的丫頭也配尊重?”李心霞譏誚地擰著眉。
康劍重重閉了閉眼,“媽媽,我們又高尚到哪裏去?她是白慕梅的女兒,我不也是……康雲林的兒子嗎?男女間的事,有一個巴掌拍得響嗎?,”
“劍劍……””李心霞聲嘶力竭的大吼道。
康劍擺擺手,“媽媽,你什麽都不要說了,我主意已定。白慕梅是白慕梅,白雁是白雁。她本來過得好好的,是我硬把她扯進來,平白無故受了這樣的傷害,我要對她負責。”
“你簡直是吃錯藥了。娶了她這樣的老婆,你頭上遲早要戴頂綠帽子。””李心霞氣得臉都脫了色。
康劍直直地看著李心霞,“媽媽,你看錯白雁了。”.他扭過頭,“吳嫂,今天不能午睡了,麻煩你幫我媽媽收拾下行李。”.他起身,從玄關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吳嫂,“決定有點匆忙,來不及給你和媽媽買點特產什麽的,這個,你和媽媽以後逛街時用用。”
“心霞……”吳嫂惶恐地看向李心霞,不敢接那封信。
李心霞鐵青著臉,“劍劍,你一定要這樣把媽媽打發走嗎?你是知道媽媽的性子的。”
康劍咬了咬唇,“媽媽,我是你兒子,你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麽嗎?”
李心霞一怔,失落地流下兩行淚,她不敢置信地搖著頭,“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踩上你爸爸的腳印……”她現在後悔了,當初怎麽會頭一熱,答應劍劍這個計劃呢。
有誰能把婚姻當做報複的籌碼?莫非劍劍一開始就……李心霞不敢想下去了。
康劍苦笑,走過去,抱了抱李心霞,“你先回省城,我每天都給你打電話。如果我現在離開濱江,就等於是滌飛的手下敗將。你兒子不是那樣的孬種。”.
“我不是擔心這個,”.李心霞指指樓上,“是她……不配你……我不要,我不同意。”.
康劍沒有接話,其實那個配不上的人怕是他吧!
盡管李心霞一百個不願,一千個不肯,但拗不過康劍。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真正贏得了子女的父母。她哭,她罵,她感脅,一切都無濟於事。康劍不是康雲林,她不忍做出太絕情的事。
下午二點,麵包車來了,吳嫂又象當初來的那樣,一樣一樣的把東西搬下去,最後是麗麗和李心霞。
李心霞坐在車上,手緊緊拉著康劍,心裏麵是又怨恨又無奈。
“劍劍,如果你讓媽媽太失望,媽媽就當……沒生你這個兒子。”.李心霞心碎欲裂。
“明明就生了,怎麽能當沒生。媽媽,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康劍笑笑,叮囑了司機幾句,把車門拉上。
麵包車慢慢駛出小區,拐上街道,消失在康劍的視線中。
家中又恢複成以前的寂靜了,康劍站在客廳裏,有好一陣不能適應。
他上樓,輕輕推開門,接著過道上的亮光看到白雁坐在床上,頭發濕漉漉地貼著額角。
“醒了?”他看著她,聲音很溫柔,“想吃點什麽?”
“剛剛下麵聲音很大,誰來了?”白雁把手機摸過來看時間,快到三點了。
康劍兩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媽媽和吳嫂回省城去了,現在家裏又隻有我們倆個。隻是下麵有點亂,等你病好了,你再慢慢把一切歸位。我……”
“你找個鍾點工吧。”白雁皺著眉,“你今天怎麽沒去上班?”
“我請了一天假,在家陪你。”
白雁摸摸額頭,探身下床找鞋,“離我去醫院還有一個小時,正好,你有時間,我們彎道去民政局把離婚證辦了。”
康劍心裏猛抽痛一下,呼吸變得緩慢而又沉重,擱在白雁肩上的雙手僵僵的,他仿佛聽了自己的心髒在白雁平靜無波的目光下裂成了一片一片。
半晌,康劍終於開口: “老婆,我已經請柳晶過來陪你,今天,北京的記者坐晚班飛機回去,我要去打個照麵,送下行。晚上,我們再說這件事,好不好?”
他沒有說以後,也沒有說等我有空,他說晚上,那麽就是代表他是正式回應他們之間的關係了。白雁沒有理由反駁,隻得點點頭, “我再掛點水,感覺就恢複得差不多。明天我就先搬出去。”
康劍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出去抽煙了。
白雁籲口氣,起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把身上汗濕的睡衣換下,想著和冷鋒約好去醫院的事,忙拿起手機就撥。
幾乎走剛撥通,冷鋒就接了。
“怎麽樣?”簡短的問語,卻掩飾不住顫栗。
“出了一身的大汗,睡了很久,感覺嗓子不那麽火火地癢癢的,呼吸也輕快,好很多了。冷醫生,我……“我知道,柳護士已經過去了,她幫你請了二周的病假, 你好好休息,明天盡可能來醫院一趟,做個肺部透視。”
“嗯。冷醫生,明天呢?”
冷鋒停滯了下,看了看身邊焦躁不安的人, “他就在我旁邊。”
“謝謝冷醫生。”白雁沒要冷鋒把手機讓明天接,而是掛了電話,另外改撥商明天的。
“小雁。”商明天一聽到白雁的聲音,懸著的心在半空中晃了晃。他和白雁之間不常聯係,白雁向來報喜不報憂。他以為她真的過得很好,見了麵,才知不是這一回事。
冷鑄把玩著手機,聳了聳肩。
“嗯,嗯,我知道,我暫時不回雲縣。我可以住賓館,也可以住冷鋒那裏。對,我給明星打電話了,可她的手機怎麽停機了?”
白雁說了一串號碼, “你是打的這個號嗎?”
“不錯,就是這個號。你知不知道她的住處在哪?”
白雁沉吟了一刻, “我明天掛完水,陪你一塊去吧!”去之前,她要先去三千絲,讓商明星做個準備。
“小雁,你還好嗎?”
“好得不能再好。”白雁咯咯地笑著。
商明天無奈地收線,腦海中浮現出白雁笑起來的樣子:眉眼彎起,小酒窩閃閃。
“冷鋒,我想見下小雁的老公。”商明天說。
冷鋒看了他一眼, “你想說什麽?”
“如果愛白雁,就好好地珍惜。如果不愛,就早點放手。”
冷鋒失笑, “明天,你以為這裏是軍營嗎,一是一,二是二。官場上的那群人渣比你想像中複雜太多了,真不知道,白雁當初為什麽要嫁他?”
“小雁那樣做,說明他一定有讓小雁心動的地方。”
冷鋒不敢苟同, “那是他太擅於戴麵具,白雁看走眼了,根本不是什麽心動。我奉勸你不要去,免得他對白雁疑神疑鬼,枉加罪名。畢竟你隻是白雁的鄰居哥哥。
何況白雁已經準備離婚了。”
商明天閉上眼,長長地歎了口氣。
冷鋒不知道, “離婚”這個詞對於白雁來講,並不是什麽輕鬆的字眼,不是解脫,而是走投無路的撕裂。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白雁做出這麽如此沉重的決斷?就為那個前女友?
商明天輕輕搖頭,說真的,他不相信。
白雁這邊,門鈐叮叮咚咚地響起。
康劍打開門,簡單和柳晶一同從外麵走進來。
柳晶低著頭,象失了魂一般,搖搖晃晃地住樓上走去。
康劍訝異地朝簡單挑了下眉。
簡單咧著嘴嗬嗬笑了兩聲, “在拐彎口,車開得快 差點和一輛紅色的跑車吻上,其實一點事都沒有,然後她就選幅鬼模樣。一言不發,眼睛發直。”
“你開車就是太猛,這在街上,又不是在高速,安全第一,知道不知道?”
簡單瞟了瞟樓上,扮了個鬼臉, “知道了,康助,我們現在就去華興嗎?”
康劍拿起公文包, “走吧!”
柳晶把窗簾拉上,房間內刷地一下亮堂了許多。白雁這才看出柳晶的臉白得象一張紙。
“柳晶,怎麽了?”她用沒插針頭的那隻手拉了拉柳晶。
柳晶木木地坐下,突然捂著臉嗚嗚地哭了。
“雁,我真的……真的要對他死心了。我剛剛在街上看到他,他坐在那個女人的車上,笑得嘴巴咧得老大,象個被富婆包養的小白臉,也不覺著丟人。他讀的書全成了稻草了嗎?他到底是為那個女人的容貌打動了,還是被那個女人的錢打動了?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不要說,這十“他”一定是李澤昊了。
白雁想道,如果她告訴柳晶,伊桐桐現在開的車和住的房都是康劍送的,柳晶會不會感到更不能接受?
到了這時侯,李澤昊那一點點的為人師表形象已徹底在白雁心中褪盡了。
“這裏疼嗎?”白雁拍著柳晶的心口。
“疼,疼得象有把刀在割。”柳晶噙淚回道。
“疼吧,一次性疼個夠,然後就能長出新肉了。柳晶,你看,李澤昊又經不住美色所感,又貧慕錢財,你該感到慶幸,在婚前,看穿了他的真麵目,總比婚後,有了孩子時,才發現好吧!”
柳晶眨眨眼, “你說得好象有一點道理。可是,我愛了他十四年。”
“與結婚十四年後分手比呢?”白雁冷靜地提醒。
柳晶不禁打了個冷顫, “雁,你講得很怕人。”
“柳晶,那你就與我比吧!你現在叫失戀女人,而我叫離婚女人,哪一種比較慘?”白雁笑了。
“雁。 ……”柳晶輕抽一口冷氣, “你真的要離婚?”
白雁仰躺來床上,看著藥液一滴一滴地滴落, “不是我要,而是必須。”
柳晶震得眼淚掛在眼睫上,好半天,才滑下臉腮。
輸好液,柳晶等白雁洗了個澡,把換洗的衣服洗了晾出去,給白雁做了點吃的。走的時侯,她帶走了一隻大大的行李箱。白雁把租的公寓鑰匙交給了她。
窗外,天慢慢地黑了。
白雁沒有開燈,任黑暗一點點地漫進室內,把自己裹著。她不感到特別的悲傷,也沒有舍不去的留戀。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一病,仿佛把心底裏的枝枝蔓蔓全帶走了。
聽不到吳嫂的大嗓門、李心霞搖椅的滾動聲、麗麗的叫聲。這屋子靜得令人心悸。
她的呼吸是唯一的聲響。
白雁從小到大,很習慣一個人。但今夜,她感到孤單如清冷的海洋,漫過她的頭頂。是因為明天和她在同一座城裏,而她卻看不到他嗎?
回想從前在文化大院的日子,真的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她是他的小雁,不是某某人的妻子,他是她的明天,不是某某人的未婚夫,純純的、傻傻的喜歡著對方。
一十默契的日艮神,都可以幸福地田喙半天,都可以擋住所有的孤單扣清苦。
白雁爬起身,從包包的夾袋裏摸出紙玫瑰。淚水一點點浮上來,一滴滴落下來,打在保鮮膜上,漸漸迷糊了雙眼,化成一片片濃重的霧……“咳,咳……”白雁睡到半夜,被一陣煙味嗆醒,不禁咳出聲來。睜開眼一看,窗菌站著個黑影。
聽到她的咳聲,黑影慌忙打開窗,把手中一明一暗的煙頭扔了出去,讓夜風進來,吹散一屋的煙味。
“幾點了?”白雁徹底清醒了,她眨眨眼。
“二點。”康劍在沙發上坐下,手托著下巴,看著白雁。
她吸口氣,略微偏一偏腦袋, “你怎麽還不去睡?”
康劍沒有吱聲。黑暗裏,他換了個姿勢,從袋子裏摸出煙盒,怔了怔,又塞了回去。
“白雁,我媽媽她其實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康劍咬了下唇,突然近似低語地說道。
白雁擰下眉,哦了一聲。
“我外婆四十五歲時生的她,她上麵已經有了四個哥哥。對於這個遲來的女兒,你想像得出她是在什麽樣的氛圍中長大的,而且外公又是拿著國務院津貼的專家,舅舅們都是在北京各個部門任著要職。這樣子的寵溺,養成了我媽媽任性、驕蠻的性格。可是在她上大學的時候,她突然象變了一個人。外婆說她變得懂事、乖巧、體貼,會替人著想了。這一切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康雲林。”
白雁沒想到這大半夜的,康領導會有心情講家事,愣了愣,她沒有出言打斷他。
反正也沒睡意,就聽著吧!
“父親家境一般,南方人。母親怕自己的家世嚇退他,一直到兩個人畢業時,愛得很深了,她才和他說了實話,同時,堅定地告訴他,她不會給他壓力,他去哪,她便跟著去哪。我父親一直不習慣北方的氣候,也吃不來北方的飲食。他要回南方。我外公找了熟人,暗地裏替我父親找了份在省政府的工作,我母親被安排在省工會。一畢了業,我父母就結婚了,隔了年,就生下我。我外公怕影響他們的工作,便把我接到北京去。我記得,那時候,父親很疼母親,總是提醒她加衣服、穿襪子,上個街,都記得要帶點她愛吃的蜜餞回來。我定六歲到他們身邊的,因為要上學了,我父親希望能親自教育我。可我一回來,父親卻被調去雲縣任副縣長,也就是為後麵的提撥鍍金吧。
“剛開始, 父親是每一個月回來三四天,如果工作太忙,便是母親帶著我過去住個幾天。秋天,我開學了,媽媽不方便跑雲縣。而父親突然也變得很忙碌,兩三個月都不回來。有時到省城開會,僅僅到家裏打個照麵,就匆匆走了。可是他變得越來越講究儀表,穿的衣服比以前講究、潮流。母親有個朋友在省城的大商場做經理,她告訴母親,父親有一次,一下子買了好多件高檔的女裝,問母親開不開心?
母親當晚要了輛車,突然決定去了雲縣。三天後,她和父親一同回來的。整個人瘦得形削骨立,她抱著我拚命地哭,父親在外麵客廳裏抽煙。”
“心霞,我思來想去,不想再拖下去了。你也不過剛三十出頭,還能找到比我好的男人。我們離婚吧!晚上睡在床上,我聽到父親對母親說。母親象個瘋子,把家裏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接著,她又哭著對父親說,她能把在雲縣看到的事全忘掉,隻要他不再見白慕梅。這個名字,那是第一次在他們嘴裏出現。後來,這個名字就如同是個魔障,一再地被提起。每提起一次,家裏就會象被洗劫了一般。父親沒有同意母親的建議,他又去了雲縣。”
“母親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追去,父親回來了,正式向母親提出離婚,還向省政府提出把一切關係放到雲縣去。當天晚上,父親搬出了家,住到省政府招待所裏。母親傻愣愣地在我床上坐到半夜,什麽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做了個夢,從夢裏驚醒,睜開眼,茫茫然地走向窗邊。”
康劍說到這,沉默了幾秒鍾。
“那時是剛進冬天,連著下了幾天的凍雨,溫度降了許多。我赤著腳,冷得直哆嗦,隔著窗戶看到我母親站在陽台上,一動不動。突然,她推開玻璃窗。我眼一眨, 看到她象是片落葉似的晃晃悠悠往下飛去,然後我聽到“砰”地一聲。我們家住在六樓。”
康劍又停了下來,歪倒在沙發上,感覺又累又乏,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驚恐、呆愣,無邊無際的黑暗,無邊無際的寒冷。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一層潮濕。
臥室內一片死寂。
“你……抽支煙吧!””白雁的聲音象一尾魚穿過黑暗的湖泊遊到了他的耳邊。
“好!””他點上一枝煙,慢慢地抽著,握煙的手指發抖。鬱積在心中的塊壘也化作繚繞的青煙,帶著一股淡淡的苦澀,一縷一縷地吐了出來。心說:香煙真是一種好東西呢,若是沒有了煙,簡直沒辦法撐持著往下活。
一支煙,狠吸了幾口,便到了煙尾,他把煙頭掐滅,丟進垃圾桶裏。
“要不要喝點水?”他問白雁。
白雁搖搖頭,想到沒有開燈,他看不見,便出了聲,“不要。”
康劍清了清嗓子,又繼續說道:“我光著腳跑到樓下,我母親整個人淹在血泊中,鄰居阿姨打了120。醫生說她真是幸運,下墜的時候,遇到樓下曬衣杆的攔阻,影響了速度,她沒有死,但高位癱瘓了。父親從賓館趕了回來。我沒看到他那個樣子,抖的一句話說不出來,走路都要人扶。母親緊閉著嘴唇,不肯看他。他對母親發誓說,他要從雲縣調回來,他不會再見白慕梅,以後要和母親好好地過。母親言不發,抗拒一切冶療,她一心一意還是想死。我求她不要,告訴她,以後會孝敬她、愛她。母親看著我,哭了。”.
“出院後,父親從賓館搬回家中。他搶著做家事,體貼地侍候母親。外公找人,他順到地從雲縣調回省政府,還升了一級。所有的手續都是秘書去辦的。總算一家人又在一起,可是,以前那種溫馨的氣氛再也沒有。母親象變了一個人,對父親動不動就是惡語嘲諷,一生氣起來就是摔碗摔盆,父親對她唯唯喏喏,一碰到有出差的機會,就好象大赦一般。慢慢的,他再次找各種理由不回家。隻要他不回家,我母親便象丟了魂似的,四處打電話,讓我隨秘書四處去找人。找到人後,門一關上,家中就是硝煙彌漫。就在這時,外婆從東北老家把吳嫂接來了。”.
康劍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他摸了下鼻子。
“吳嫂在我們家不隻是來照顧母親的。外婆用心良苦,她找母親談了話。母親癱瘓之後,白雁……你們從醫的,都知道,她大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再也不能過……夫妻生活。外婆擔心父親再出去花心,想替母家守住這個家。吳嫂那時還年輕,丈夫死得早,有一個孩子由公婆帶著。外婆答應他們家,替他們撫養孩子。吳嫂就……等於是外婆替父親納的一個沒有名份的妾。母親在外婆的勸導下,慢慢接受了事實。吳嫂到的那天,她讓秘書準備了一桌酒席,替吳嫂準備了房間。晚上,父親進了吳嫂的房間,母親在輪椅上坐了一夜。””
“吳嫂挺勤快,她來了後,讓我們家重新煥發了生氣。她對這個家是真心地喜歡,對母親、對我都非常好,裏裏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條。隻是她畢竟沒讀過多少書,和父親沒有共同語言。幾個月之後,父親又恢複了從前那種日子。但是不管怎麽樣,他總記得回家,在人前,他和母親總是扮演著一對恩愛的夫妻,盡管晚上他們吵得天翻地覆。一吵,母親就會舊事重提,白慕梅就如同是個猙獰的魔鬼,在黑暗裏對著他們獰笑著。”.
“父親官運亨通,一級一級地往上升。在我工作的那一年,他便做到了省政法委書記。”
“我是在北京人大讀的大學、碩士,可能因為我的家庭背景,我的身邊不乏倒追我的女生,其實在高中時,也有許多。那是,我是個不婚主義者,甚至也可以說是戀愛絕緣體。看著父母由一對深愛的戀人變成恨之入骨的仇敵,我對感情不懷有任何想象。我隻想出眾點,能讓我母親以我為豪。這個世上,有許多東西可以選擇,唯獨父母不能。”
“我一開始是在省委宣傳部工作,有次我去父親的辦公室有事,他不在,辦公桌的抽屜恰好開著,我坐下來,無意中看到抽屜裏有幾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的小姑娘,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我很詫異。父親進來了,看到我手上的照片,一愣,說道,你在省城的同學有沒有談朋友的,有點話,介紹給這個小姑娘。我說這誰呀,他說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姑娘,叫白雁。”
白雁輕輕地“啊””了一聲,不知覺坐直了身子。
“那時,我並沒有把你與白慕梅聯係起來,但我覺得很奇怪,父親並不是一個肯多事的人。事後,我悄悄把父親的秘書叫出去喝酒,從他口中得知。去年,父親去觀看一場越劇表演,遇到了一個老朋友,叫白慕梅。白雁就是白慕梅的女兒,父親在聽說這事之後,當時有半天都不能說話。白慕梅在省城演出的幾日,他們接著又見了幾麵,父親讓秘書為白慕梅的女兒買了許多禮物。我猜想,他當時是不是把你當成了他的女兒,忙不迭地要表現父愛。後來,發現不是,他便為了討好白慕梅,想為你介紹對象。這件事在我心中成了個結。我覺著你們母女真的象揮之不去的蒼蠅,無孔不入地在我們家的上空飛來飛去。””
“我沒有把這事告訴母親,但是心裏麵就象被人戳了個洞,我渴望能有什麽來填滿它。我遇到了伊桐桐。那是我第一次戀愛,但一開始,我便告訴她,我不會結婚,她說無所謂,她也不想被家庭和孩子束縛。但是沒想到半年之後,她男友從深圳來了,提著桶汽油站在宣傳部的大門前。我父親把所有的事壓下,我們分手,我被調到濱江。”
“在濱江的第三年,伊桐桐來到濱江一中教書,我是去學校參觀才知道的,我們又在一起,但是我對她的心和以前完全不同。”康劍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下,“再後來,甲型流感注射疫苗,很平常的一天,我是抽了一刻鍾去臨時診室的,我剛進去,便聽到有大喊白雁,我覺得這名字好耳熟,一抬頭,曾在父親抽屜裏的照片上的小姑娘活靈活現地站在了我麵前,我的頭當時就嗡了一下,她溫柔地安慰著同事,我目不轉睛地瞪著她。腦袋裏空空的,我條件反射地讓簡單把我們兩個的申請表抽到了她那一組,讓簡單要下她的電話號碼。當時,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麽,我隻是想這是上天的注定,讓她和我相遇。我們家二十四年的辛酸和澀苦、失和,都是和她們家有關,她怎麽可以笑得那麽快樂呢?”
“簡單碰了一鼻子灰,送出去的手機號也沒人撥過來。正好,小吳秘書感冒,我讓簡單再次出擊,順利地請她一塊吃飯。可是,我發現她並不好接近。她對我不冷不熱,更是想方設法地把我拒之於千裏之外。我迫不及待地說要追她做女朋友,她一口就否決了我。甚至她不惜要我去雲縣調查的家世。我很訝然,她和白慕梅竟然是那麽的不同,她很會自我保護,也很清楚什麽是適合自己的。我想不能對她等閑視之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倆勢必成為兩條平行線,我再也接近不了她,不能再讓她嚐到這些年我所受過的痛。我沒有多想,一下就決定了,我要和她結婚。這個想法一有,我沒有再動搖過。我向伊桐桐提出分手,告訴她,我要結婚了。她很痛苦,尋死覓活,我想起了母親,擔心伊桐桐再做出傻事,而且我也想證明我隻是報複白雁才和她結婚,我的心裏應該裝著另一個女人。在結婚前一夜,我……是的,我是和伊桐桐上了床了,那也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
“結婚那夜,我是故意給白雁一個下馬威,要讓她知道,我並不在意她。我一個人把車開到郊外,在車裏抽了一夜的煙。其實,我也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想要去抱她,抱了她,就會沉陷,變成一個為美色所誘的蠢男人,我要苦著、疼著,保持清醒,一步步地往下走。可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在她麵前變得越來越沒有抵抗力。為此,我又答應伊桐桐見麵了。但是和伊桐桐坐在一起,我的眼前總是晃動著她的身影。和伊桐桐多坐一刻,我就象受煎熬似的。我總是掏出手機看她有沒有給我發短信,有沒有給我打電話。她沒有,我很失落。我開會的時候會想起她,工作的時候、出差在外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伊桐桐再也幫不了我,我徹底和她分手,偏偏那天,被白雁撞到了。那晚,我抱著枕頭站在臥室門口,她把我拒之門外。當時,很難堪,可是又很開心,一個人傻笑了半夜,她原來也是在意我的,也會吃醋。但到了下半夜,我又呆住了,這是什麽狀況,我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我所做的一切在違背我的初衷。我……慌亂地把母親從北京接了過來,就是想證明我對她還是無所謂。”
“可是看著她被母親和吳嫂羞辱、無視,我後悔了,我見不得她被別人那樣對待。母親不知萌發了個什麽念頭,要和白慕梅見個麵。在飯桌上,我看到母親的可憐,父親的齷齪、白慕梅的無恥,我心中像有一頭嘶血的野獸蠢蠢欲動,我再也壓抑不住,我把所有的恨全撒向了她,我無情地當著白慕梅的麵羞辱了她。之後,我無顏見她。她正式向我提出了離婚,在聽到離婚這個詞時,我痛不欲生,像身上的某個部位,被人割去了。劇痛中,我才明白,我……愛她。這份愛太俏皮,一直躲著,我根本都不清楚,也許我清楚,可是我卻不敢麵對。這樣的愛,給我力量,我對婚姻不再恐懼,我渴望能和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看她笑的皮皮的,拿我調侃,對我撒嬌……”
康劍的聲音有一絲哽咽,他站起身,向床走去,然後緩緩蹲下身,握住白雁的手,“老婆,我做了許多混賬的事,我又笨拙,又無恥,你……能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如果你沒有愛上我,你會怎麽做?”白雁的聲音很平靜,很低啞。
“如果沒有愛上你,我們就是兩條平行城。老婆,你不知道嗎,恨你隻是為卑微的我、無助的我找到一個接近你的借口。老婆,我愛上你已經很久很久了。”康劍把白雁的手移到唇邊,輕吻著。
白雁從康劍的手掌心中抽回了手,反過來,在涼被上蹭了蹭。
康劍僵在那裏。他是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爭,才鼓起勇氣把隱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切坦誠在白雁的麵前。可是白雁的反應讓他恐慌。
她不激動,一點都不激動,雖然有點意外,雖然有點吃驚,但是基本上可以用平靜兩個字來形容。
這就好比他當年練習跑步,站在大堤上往水庫裏扔石頭,咚的一聲,水麵上泛起了一圈圈波紋,然後一切就結束了,一切都恢複於平靜。
又好比現實生活中送給女人一條非常貴重的鑽石手鏈,你希望她能發出驚歎的聲音,歡喜地撲進你的懷中,可是對方不過報以微微一笑。
你覺得自己一諾千金,已把最珍貴的東西付了出去.已經沒有一隱藏,對方卻並不當一回事。
康劍越想越覺得沮喪,越想越覺得無望,心都沉到穀底了。
“康領導,”白雁覺得自己不宜太沉默,應該為這長長的講述評點一下, “和你一樣,我也覺得父母是無法選擇的。我媽媽所做的一切,作為她的女兒,我不能說長道短,我隻能把一切都咽在肚子裏。你說你愛上了我,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心裏麵好受點。從戀愛到結婚到現在,至少說明你對我不是純報複,也有這麽一點感情存在。我很感謝領導為我著想,但是我不敢當真。記得我讓你去雲縣調查我的身世後的一天,你在一個早晨,第一次來我租住的房子,你說,沒什麽好去在意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別人。你別說什麽影響我的前程,我己經夠討厭被別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了,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別人擋也擋不住,幫也幫不了。可能就是因為你這幾句話,我心動了,於是,接受了你。其實你那時是說的謊話。結婚那天,你把婚戒落在伊桐桐那裏。我忍著心痛,謊稱是你掉在化妝間裏,你對我說以後再也不會掉了。領導,你一邊對我講這些,一邊背著我做那些。難道我要隨身帶個測謊儀,隨時檢測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不嫌累,我還嫌累。”
“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康劍歎氣,這話一說,連自己也感覺到沒有一點可信度。
“領導,沒有以後了。不談我們有沒有感情,我媽媽與你父親的事放在那兒,我們還能在一起嗎?我不想用我的存在刺激你媽媽。隻要不是我,隻要你真心喜歡上,你媽媽愛你,她會欣然接受的。”
“隻有你,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了。”康劍很無力地重複。
白雁淡淡一笑, “世事難料,人的潛力無限。領導,謝謝你愛我,但我不能接受。
早點去休息吧, 你明天還要上班。”
康劍看著白雁,一動不動。她與他之間不過一臂的距離,他隻要一抬手,便可以把她擁在懷中。可是,他卻感到她遙不可及。
白雁慢慢地躺平,身子側過去,背對著他。
“老婆,人犯了錯,可以用法律製裁。我做了許多惡劣的事,你想怎麽懲罰都行……”他張不了口,說但是可不可以別離婚。
康劍沒學過心理學,可他清楚他的心理和別人是不同的。他對婚姻感到恐慌,對別人不敢信任,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唯恐受一點傷害。這樣的心理,沒有藥可以醫治。隻能依賴另一個人能讓它改變。
以前, 他不相信這個人是真的存在了。
可是白雁出現後,他這樣的心理情不自禁發生了變化。
他有了勇氣,有了夢想。他相信愛情,信任婚姻,渴望能和白雁一起生一個象白雁一樣的女兒。
他的腦海裏時常出現選樣一幅畫麵:在春暖花開的時候,他抱著女兒,白雁提著食籃,一同去公園野餐 女兒在草坪上嬉戲,他拿著相機跟在後麵追拍,白雁把食籃裏的食物一一放在格子餐布上,不時扭過頭微笑地看著他和女兒。他察覺到她的注視,冷不防把鏡頭對準她.她嚇了一跳,他大笑著跑過去,啄吻著她嬌豔的柔唇……天空是那麽的藍,雲朵是那樣的白,空氣中飄蕩著花的香氣,女兒的笑聲在耳邊,白雁的唇是那麽的美……這應該就是叫幸福吧?
畫麵還沒完全展開,白雁的一句話把他徹底打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是嗎?”白雁掉過頭, “什麽懲罰都可以?你原先留黨查看,表現不理想。現在我代表黨和人民,宣布對你開除黨籍,永不錄用。”
“老婆,可是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領導,那是你的事,不需要向我匯報。晚安。”其實已經是早安了,白雁瞟到窗外已經隱隱約約泛出一絲白光了。
康劍替她把窗戶關上,窗簾拉上,落莫地走出房間。下樓梯時,突然感到眼前金星直冒,要不是本能地抓緊扶欄,差點一頭栽下去。
康劍驚出了一身的汗。
站在洗手間裏,看到自己落泊、潦倒的麵容,想起已經有兩個晚上沒睡了,偏偏今早還有個會,他得發言,想著白雁今天要去醫院複檢,看來隻能拜托簡單了。
康劍閉了閉眼。真希望這一切隻是自己做了個夢,眼一睜,其實什麽都沒發生,那該有多好!
簡單早晨過來接康劍,看到他滿眼血絲,嚇了一跳,沒敢問。那晚白雁失蹤八個小時,第二天康母又匆匆送回省城,他就猜測康劍與白雁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唉,清官難斷家務事,領導平時在台上高談闊論的,回到家,就是一普通男人。
康劍在車上對簡單說了白雁複檢的事,簡單點點頭。
康劍在辦公室喝下一大杯黑咖啡,稍微撐起點精神去了會場。坐在台上後,發現陸滌飛也在座。陸滌飛對著他意味深長地一笑,康劍淡淡點了下頭。
會議開始前,康劍正在看發言報告,突然接到簡單的電話。
“康助,我剛剛到你家樓下,看到護士和柳護士、還有一個男人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就是……那次送白護士回來的那個牌照。我還沒打招呼,他們呼一下開走了。我跟在後麵追,七拐八拐,我跟丟了。我立刻去醫院,可是他們沒有回醫院。”
康劍握著手機,臉色青白。
大會主持人過來,拍了下他的肩,他看到叢仲山也到了,隻得先掛上電話。
他在大會上講完了話,離席給白雁打電話,想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手機打通,可是沒人接聽。他感到有些心煩意亂,隻好繼續回去開會。會議還沒有結束,他的報告是做完了,下麵還有不少議程要繼續,一些部委辦局的領導要發言。作為市長助理,他必須還得在主席台上端坐著。
這時候,他顧不上什麽影響,幹脆就在主席台上不停地按手機號碼。始終無人接聽。
康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隻得給筒單打電話,讓筒單不要離開醫院,一直在醫院的放射科守著。
好不容易等到會議結束,他忙不迭地往外衝,陸滌飛一把拉住他,朝他一挑眉,“怎麽了,瞧你火燒眉毛似的?”
“沒什麽。”康劍說道,“ 我有點事,先走。”
“康劍,這夏天就剩個尾巴了,找個時間,帶上白雁,我也找個伴,我們幾個再去江心島遊泳?”
“再說,再說吧!”康劍急匆匆地跑出會場。
陸滌飛在他身後聳了聳肩。他和公安部門的幾個主要的頭都玩得不錯,聽說了康劍老婆有天晚上玩失蹤,找到時,人昏倒在醫院前麵。他聽了後,覺得有趣,給白雁打了個電話,小丫頭沒接。
蹊蹺了!
有些日子不聯係,陸滌飛覺得自己真有點牽掛小丫頭的,她在病中,他該打個電話問候下吧。
陸滌飛隨即拿出手機,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撥了白雁的電話。
“陸書記,有事嗎?”白雁的聲音聽著很吃力。
“沒事,就是想你了。”陸滌飛玩味地彎起嘴角。
白雁象是鬆了口氣,笑了笑, “多謝陸書記牽掛。我這邊還有事,我們以後再聊。”
陸滌飛眨眨眼, “別,別,你不是生病了嗎?生病還幹什麽事?”
“雁, 家搬好了,別出去吃飯,今晚就在家做,增點喜慶氣。”電話那端突然串出一個聲音。
陸滌飛耳朵豎起來了, 沒聽說康劍搬家了呀?莫非是……“我病早好了,陸書記,就這樣哦,再見。”白雁不等陸滌飛回應,急急地掛了電話。
陸滌飛把玩著手機,蹙起眉頭,再一想康劍剛剛驚慌失措的樣,他閉了閉眼,好了,康劍的家庭倫理劇上演了,小丫頭現在該和自已站一條線了。
陸滌飛笑得高深莫測,走出會場時,不自覺哼起了歌。
白雁今天真的有點忙。雖然柳晶和冷鋒都過來幫忙了,可這家畢竟是她住,什麽東西擱哪兒,都得她指揮。幸好家當不多,弄了一會,就結束了。柳晶事先買好了水果,買了些零食,三個人一起坐了會。柳晶要回去上班,冷鋒下午還有手術,兩人催著白雁回醫院,約好晚上在白雁的新家聚餐。
白雁掛了兩天水,精神頭回升,她搖頭,念著商明星的事,說下午去醫院複檢。她請冷鋒不要把搬家的事告訴明天,怕明天擔心。
冷鋒直咂嘴,沒敢說明天已經知道了一切。
柳晶和冷鋒走後,白雁又把家裏抹了抹,才下樓。剛到樓下,就接到明天的電話,說在醫院等到現在,都沒看到她人影,急瘋了。
白雁沉吟了下, “明天,我在外麵。這樣吧,你到人民廣場那兒等我,我們一塊去見明星。”她想著,這大白天,明星應該不會做出什麽特別的事,要麽在三千絲耗著,要麽在睡覺。
白雁住的地方離人民廣場近,她不打車, 走過去的。今天太陽不算火,馬上要入秋了,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些涼意,人行道上,落葉鋪了一地。
“小雁。”商明天一下出租車,就衝到白雁麵前,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緊繃的神情才好轉了些,看她頭上滿是汗,心疼地用手帕拭去,拉著她進了路邊一家茶室。
“明天,你就給我買瓶水,這裏麵收費很貴的。”白雁壓低嗓音,扯了下商明天的衣角。
“小雁,我們現在可以吃貴的了。”商明天心中一疼,握著白雁的手捏了捏。
“我知道飛行員工資高,可是你負擔重呀!你爸媽年紀大了,你媽沒有養老金,還有明星她……還沒出嫁,你還要辦婚事,這些都要用錢的。”白雁不肯,扭頭就往外麵走。
“我把婚事延期了。”商明天在身後嘀咕了一句。
“為什麽?”白雁愕然扭過頭。
“小雁,你現在這樣,我怎麽能結婚呢?”
白雁身子晃了晃, “明天,你在亂講什麽,我現在挺好的。”
商明天臉沉著,硬把她拖進茶室,點了一壺綠茶,兩客煲仔飯。
“你別想瞞我,你要離婚,是不是?”商明天溫柔地把她散在額前的頭發別到耳後。
該死的冷鋒!白雁在心裏麵罵道。到了這個地步,她隻得硬著頭皮點頭, “不錯,可是我離婚和你的婚期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有關係,你現在這麽痛苦,我卻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我們倆說好,要一起幸福的。我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扔下你不管。”
“那你要怎麽管?”白雁紅了眼眶, “你要取消婚約,和我結婚嗎?”
商明天緊抿著唇,俊朗的麵容扭曲著。
“明天,我們都很清楚的,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所以我們才做出那樣的約定。
你不要因為我而去讓另一個女子失望,你不是違背諾言的人,你也不想讓我為你成為我媽媽那樣的女人。明天,不要做這樣的傻事。我們……這樣就好,能有聯係,還能這樣麵對麵坐在一起吃飯、喝茶,我們還能互相關心。明天,我一直都想看到你做新郎,一定很帥很帥。你結婚的時候,我會悄悄去看的,不會讓你媽媽瞧見,我站在遠處,能看到你就行。”
“可是你過得不好,我這裏……舍不得……”商明天指著心口,眼中有晶瑩的淚光閃爍。
“錯了,明天,我這個時候過得比任何時候都好。我結束了一份失敗的婚姻,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我有工作,有朋友,而且還沒老,你要知道我行情挺好的。等我恢複自由身,一定有許多人追我。如果我遇到一個我喜歡的人,我第一個就告訴你。”白雁輕輕握住商明天的手, “答應我,婚期如期舉行。她不是別的女人,她是你喜歡的、要相伴一輩子、和你一同建一個家、能帶你照顧你爸媽的人。既然決定珍愛她,就別傷害她。我……結過婚,很懂她的心。”
明天的眼淚止不住,一個勁地落在白雁的手背上。
服務員遞茶上來,看得穿著軍官服的男人滿臉是淚,一時愣住,動都不敢動。
白雁微笑地讓她放下,抽出桌上的紙巾,遞給明天。
“小雁,為什麽我們當初會輕易放棄這份感情呢?如果堅持下去,說不定我爸媽就會有思想變通的一天。”商明天痛苦地問道。
沒有那一天的。
如果她與明天之間有千分之一的希望,白雁覺得自己都會用上一萬份的努力。
她來到這個世界,是一個精子與一個卵子的錯誤結合。錯誤的結合,讓她的生命蒼茫而又灰暗。明天,是她孤寂的成長中,唯一的曙光。
明天不知道,在明天的媽媽以絕食要求明天與她斷絕關係後,她曾經不顧自尊地去找過他的爸媽,告訴他們,她會象明天一樣愛他們、孝敬他們,視他們為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懇求他們,同意她和明天交往。
商媽對著她的臉,突地吐了一口唾沫,拍著桌子高聲漫罵,說除非她死。
商爸斜睨著她,指著她家的院牆,說如果她敢再招惹明天,他就一頭撞死在她家門前。
“你媽看到哪個男人不錯,不管是老還是少,不管人家有沒老婆,想方設法勾搭上。你和你媽是一個貨色,現在看到我家明天好,就不要臉地纏著他。哼,隻要我們活在這世上一天,你甭打這主意。“商爸又是揮手,又是跳腳。
她咬著唇,默默抹去臉上的口沫,走出明天家的小院,腿軟綿綿的。
走到家門口,白慕梅雙手交叉著倚在院門前,對著她翻了翻白眼,哼了一聲。
“你的眼光還真高呀。那種下三濫人家,有什麽好?要錢沒錢,要房子沒房子,和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還嫌惡心呢!你有點出息好不好?”
她看都沒看白慕梅,直直地走進屋內。
心,冷如數九的寒冰。
後來,當明天頂著壓力,白她表白愛意時。她突然感到欣慰了,在他們最美好的年華,最純真的歲月,真摯地相戀過,這已經足夠了。能不能牽手到白頭,並不重要。
在她的心裏麵,明天是特別的。
在明天的心裏麵,她也會占著一個位置。
這份感情如同紙玫瑰一般,會一直保持鮮豔的顏色,經得起歲月,經得起風雨。她不再苛求,她很幸福,她不遺憾。
明天現在有了這麽出眾的女友,盡管不是她,但她也覺得快樂。
“小姐,先生,你們的餐全了。”服務小姐把冒著熱氣的煲仔飯放上餐桌,露齒一笑。
白雁從回憶中驚醒,向小姐道聲謝。
“明天,這飯聞著真香!我要全部吃完。”白雁歪著頭,誇張地做了個咽口水的動作。
商明天苦澀地笑了笑,把作料倒進飯中,慢慢地攪拌好,然後和白雁換了下,順便把白雁麵前的蒸雞蛋拿過來。白雁小時候,為了節約時間,也為了節省開支,常做的菜就是蒸雞蛋。吃太多後,看到蒸雞蛋,就情不自禁皺眉頭。
那個問題的答案,他在去飛行學院時,也可能還早,就已經知道了。可是心裏麵有時還是會不甘,還是會渴望出現某個奇跡,渴望父母能看到白雁的潔身自好,從而消除對白雁的成見。
事實證明,這隻是一個永不會實現的夢罷了。
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結成連理,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他和白雁這一生卻注定要錯過的。
不是不遺憾,不是不心酸。
當初所謂的約定,不過是兩人硬撐的堅強。白雁和他都努力去做了。
白雁告訴他,她戀愛了,馬上就會結婚。他說他也有了女友。
其實他給白雁看的照片上的女孩隻是他的一個戰友,在文工團工作,對他有好感,總是找各種機會來他們飛行大隊找他。那是他很欣賞的女孩子,青春、活潑,多才多藝,落落大方,可是他對她就是產生不了象對白雁那樣的感情。
他和她,現在隻是普通朋友。這次,他回家探親,女孩子嚷著要跟他過來玩。
他怔了怔,想著隻要親眼看到白雁過得幸福,那麽,他就把女孩子帶回家,然後,試著和她交往。
他婉轉地對爸媽說,可能會有一個女戰友會來老家玩。誰知道,爸媽一激動,按照他們的理解,就添油加醋成他就要結婚了。
當白雁問起婚事時,他看著她眼中真摯的喜悅,他沒有解釋。
可是,他親眼見到的白雁一點也不幸福,結婚幾個月,就要離婚。
他忍不住又把在心中盤桓多年的問題問了出來,十九歲時,他不能改變答案,二十六歲,他同樣不能改變。
這就是人生的無奈。
我可以順著心的指引,全心全意地愛你。可是我的生命並不完全屬於我自己,為了父母,我不得不與你擦肩而過,但我的心從未遠離。
商明天歎了口氣,抬眼默默注視著白雁,把無言的酸澀和著一顆顆米粒,生生咽下。
兩人吃過飯,便打車去了三千絲。
三千絲的卷簾門拉得嚴實實的,上麵寫著“吉房出租”,後麵留了個手機號碼。白雁按照號碼撥過去,接電話的是個男人,口氣很不耐煩。
“哦,那個女人上次掃黃被抓起來後,就不做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哪裏鬼混,有可能挪了窩繼續賣肉。那種錢好賺,她嚐到甜頭,舍不得丟的。”房東在電話那端笑得很意淫。
白雁捂著話簡,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明天,不敢接話,一直“嗯,嗯,好的”。“明星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商明天焦急地問。
“沒有,房東說……這邊生意不算好,她可能換門麵了,她沒留下聯係地址。”
“明星做事沒定性,而且亂交朋友,不指望她賺錢,不讓人操心就行。我爸媽還說她在濱江做大生意,我一聽就是吹牛。”商明天皺著眉頭,看了看時間,“小雁,我送你去醫院複檢!”
白雁點點頭,“也好吧!”
白雁看著路邊林蔭道上樹木長得挺茂盛,建議兩人走一會再打車,吃得太飽,正好消化消化。
兩個人正走著,前方,不知哪家的小孩,把山地車騎上了林蔭道,耍酷地雙手脫把,騎得飛快,沒提防對麵有人,一慌,忘了刹車,直直地就對著白雁撞過來。明天手疾眼快,伸手一把把白雁攪在杯裏,往邊上一閃,山地車嗖地一下從兩人身邊越過,撞上一棵樹,小孩從車上摔下來,疼得齧牙咧嘴。還好,隻是手上蹭破了點皮。
白雁嚇出一身冷汗,心怦怦直跳,揪著商明天的衣襟,一時間忘了分開。“哥?”一聲抽氣的呼喊從馬路對麵傳來。
兩人聞聲看過去,商明星雙目圓睜,穿著一條裸著後背的吊帶短裙,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們,眼影塗得像個午夜鬼魅。
“哥,你在幹什麽?”商明星確定沒認錯人,一下子氣瘋了,揮舞著雙臂急匆匆地走過來。腋下沒剃淨的體毛,隨著手臂一會兒出現,一會兒遮著。看的商明天眉頭打成了個結。
“你這個不要臉的騷狐狸,竟敢勾引我哥。快,給我鬆開。”
她騰地一下把白雁從商明星的懷裏拉開,眼神狠的要殺人。
“明星,你怎麽穿成這個樣子?”商明天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直冒,揪住明星的手臂,厲聲問道,“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麽大生意?”
“我……我……”商明星暗悔,一激動忘了形。吞吞吐吐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眼睛瞟到白雁擔憂的眼神,突地惱羞成怒,“是不是你對我哥亂嚼什麽舌頭?”
白雁悄悄地對她搖搖手,她卻理解成白雁心虛,心裏麵把白雁已是千刀萬剮。
“明星,你回答我。”商明天氣得眼前發黑。從明星滿身的風塵味中,他有點意識到明星是做什麽的。手不禁加重了力度,疼得商明星直抽氣。
她一跺腳,“哥,你別聽那個女人瞎說,我……其實是被逼的。”“誰逼你的?”
“都是這個女人。要不是她,我才不會走上這條路。”商明星指著白雁,吼道,“我本來和人家好好的做生意,她男人有門路,我找她,她也答應幫我弄個項目。當我從地下錢莊貸到款,合夥的人也籌到了錢,她卻翻臉不認人,說除非我有病,她能找到人,其他別管什麽事,都不要給她打電話。到了這地步,我投下去的錢收不回來,錢莊追著我還錢,我一時到哪找到那麽多錢,沒辦法……我隻好……”
商明星硬是擠出了兩滴眼淚下來。
“啪”,商明天抬手摑了商明星一個巴掌,“你自己學壞,還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
“哥,你不信我?”商明星捂著臉,直扁嘴,“我要告訴爸媽,你……不聽他們的話,又和這女人勾搭上了。還為了她,打我。”
說完,她頭一扭,哭哭啼啼地要跑。
商明天一把拉住她,神情嚴厲,不容反抗,“把你的地址給我,明天下午,你把東西收拾好,跟我回雲縣。如果你不回,我就用繩子把你綁走。”
商明星在商明天懾人的目光下,不情願地說出了地址。雖然隻小了明天四十分鍾,但她從小就很畏懼他。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別告訴爸媽,好嗎,哥?”她向明天求道。“你沒發言的權利。現在,快給我去換身正常的衣服。”明天的臉都氣得變了形。“明天……”
商明星無奈地喔了聲。臨走前,丟給白雁一記怨恨惱怒的眼神。
白雁咬了咬唇,輕輕歎了口氣。
商明天胸膛急促地起伏著,握住一棵枝幹,指尖發白,臉色鐵青,大口大口地喘氣。
白雁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明天……”
商明天搖了搖手,“對不起,小雁,明星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知道她是在胡說八道。”
“也不全是,”白雁說道,“她是來找過我,要……康劍幫她聯係項目。那個時候,我已決定要和他離婚,我……不想欠他的,所以就拒絕了明星。”
“小雁,我知道你的為人,也清楚明星的個性。你不要說了。”商明天深呼吸,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小雁,你一直都沒告訴我,你是為了什麽要離婚?”
白雁愣愣地站在商明天麵前,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冷鋒和我說了一些事,我不太相信。你不可能因為他的前女友,就衝動地提出離婚的。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讓你這麽絕然?”
白雁眼裏慚漸浮出一絲水汽,這就是明天,永遠懂她、知她。她在他麵前就是一本翻開的書,什麽都隱瞞不了。
這兩天身心的煎熬,康劍的嘴邊冒出了幾個燎泡。簡單給他買了一瓶水還有麵包,他擺擺手,一點胃口都沒有。
白雁的手機仍然不通,他在醫院守到下午三點,也沒等著個人。他跑去婦產科問柳晶,柳晶漠然地對他翻了翻眼,說一會兒要進手術室,沒空理他。
他生怕白雁回家了,匆匆趕回去。不僅沒看到人,就連屬於白雁的洗漱用品、衣服、臥室內的小玩偶,全都不見了。
餐桌上放著一張便箋:領導,現在我們已不適合再住在一個屋內,我搬出去住了。下周,我們去民政局辦手續。
寥寥數語,康劍看了一遍又一遍。
沒有怨恨,語氣也不激烈,平和得象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跌坐在沙發上,現在才明白白雁的決心下得有多大。他記得他從北京回來的那個晚上,兩人坐車回家,白雁指著一片小區說,她以後就搬到那裏。他當時以為她在和他賭氣,根本沒往心中去。
現在再想,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哪個小區。
一瞬間,她就把在他生命中停駐的痕跡,抹得一幹二淨。康劍有種預感,他好象真的要失去白雁了。
他知道白雁還會主動和他聯係,她需要通知他一起去民政局辦手續。那麽在這個電話來到之前,他還是有希望挽回白雁的心。
康劍腦子飛快地轉著,白雁的朋友不多,好像就柳晶。柳晶不可能幫他,他現在又不知白雁在哪,那麽,能幫他隻有……她了。
康劍站起身,咚咚地往樓下走去。
“簡秘書,去雲縣。”白雁失蹤那一晚,出租車司機說她是去雲縣的。她一定是去見她媽媽,她說了什麽,有了什麽打算,她媽媽一定清楚。雖然她媽媽是他在世上極其不願見到的人,但隻要能找到白雁,他可以忍下心底的厭惡,與她見上一麵。
簡單有點微愕,但什麽也沒有說,上了車,發動引擎。
“到了高速,開快一點,爭取能在天黑前到雲縣。”康劍的喉嚨已經冒煙了,他逼著自己喝了幾口水,吃了點麵包。現在他倒下,就真的沒有任何機會了。
他不怨白雁的舉動,這一切,都是他應受的。
“康助,我今天才發現你原來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簡單開玩笑地說道,“你很愛白護士吧!”
簡單的印象中,康助一直是個有條不紊、自信、鎮定的人,他沒見過康助這麽慌張過。
康劍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簡秘書,你現在有沒有打算結婚?”
簡單嗬嗬一笑,“我和我女友戀愛才一年,還沒見過雙方家長,結婚遠著呢!就說我想,我女友也不肯,她說結婚後事多,就不自由了,她想多玩幾年。”
康劍把頭轉向窗外,好象被外麵的風景給迷住了。“當有一天,你迫切地想把自己的名字與另一個名字用法律緊緊鎖在一起;你迫切地想和她生一個孩子,從而讓你們之間有了血源的牽連;你推掉許多應酬,迫切地想趕回去,就為吃她做的飯,然後陪著她一起看很可笑的連續劇、聊一些家長裏短;你多喝了點酒、煙抽多了,她對著你大吼大叫,你聽著,不生氣,隻會感到溫暖。那時,你也會象我現在這樣的。”
簡單收起了笑意,不自覺納悶起來。
“康助,我暫時沒辦法領會你話中的深意,可我聽得出你用情很深。那白護士和你氣什麽呀?”
康劍閉上眼,歎了口氣,“因為我也是現在才明白。”
白慕梅很驚訝康劍會給她打電話。
她沉默了一下,說道: “正好我沒吃飯,那一起吃晚飯吧!”
“不用, 我隻耽擱你半個小時。”康劍的聲音禮貌到近似於疏離。
半個小時能幹嗎,隻有喝杯咖啡了。白慕梅把見麵的地點定在藍山咖啡館。
簡單開車左彎右繞的折騰半天,最後在黑暗中看到一串閃爍的霓虹燈,廉價的彩色珠子似的,在夜色裏歡快地跳躍著。
咖啡館裏麵不怎麽樣,鑽進鼻子裏的不是濃鬱醇厚的咖劈香氣,而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燈光昏暗,每張桌子上都點著水漂燭,要有特別好的眼力,才能看清其他顧客的臉。
白慕梅先到了,看著康劍,笑靨如花。
“這是我最喜歡的咖啡館,這裏有個歌手,很會唱蔡琴的歌,沙發坐著也舒服。”
白篡梅說道,媚眼如絲。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康劍的風度和氣質遠超青年時的康雲林,看著真是賞心悅目。
康劍淺淺地頷首,對四周的一切視若無睹,看向白慕梅的雙瞳如一潭靜水。
白篡梅沒趣地坐下,慵懶地招手叫服務生過來。
白慕梅要了杯愛爾蘭咖啡,他隻要了杯白開水.康劍認為,對著白慕梅這張臉,不管多麽美味的食物、多麽可口的飲品,都是無法下咽的。
“我從濱江突然過來,是想……”
康劍剛開口,白慕梅歪了下嘴角.打斷他, “你是來告訴我你和白雁離婚的事。其實沒有必要,我早就知道了。”
白慕梅冷漠的口吻讓康劍聽著心一震。
“你和她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離了就離了吧!”白慕梅端起咖啡,細細地抿了一口。
康劍再次一驚,這種話不象出自於一個母親之口,而象是一個事不關已的旁觀者刻薄的分析。
“白雁現在哪裏?”縻劍挑了挑眉,有些話在嘴角轉悠了下,又咽了回去。
“不在濱江嗎?”白基梅覺得康劍問得莫名其妙。
“我們並沒有離婚,但是她從家裏搬出去了,我現在找不到她。”
白慕梅聳聳肩, “於是,你以為她躲在我這裏?”
康劍沒有說話。
“自從她上護專之後,我們已經好多年沒住過同一個屋簷下了。她眼裏根本不把我當媽。”白慕梅幽怨地歎口氣,嬌嗔地托起下巴,雙目微眯。
“前天,她好象回過一次雲縣。”康劍眼一眨不眨,直直地盯著白慕梅。
“不錯,來和我斷絕母女關係的。”
康劍震懾得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就為我沒有告訴她我是你爸爸的故交,她就向我發了一通火。其實,這說與不說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你是我朋度,我有必要向她交待嗎?何況是很久前的事了,怕說太多,會惹你媽媽不開心。這好人真做不得,算了,隻當我沒生過她這個白眼狼。”
“看來我來錯了。不是你沒生過白雁,而是你不配做她的媽。”康劍的聲音還努力保持平靜,但臉色已經變了。
他感到對麵這個自以為傾國傾城的女人,如同冷血的惡魔,連心、連血、連骨頭渣子都摻著冰渣兒。
換作正常的母親,在得知他傷害到自己的女兒時,一定會張開雙翼,把女兒護在翼下,對他不是嚴詞斥責,就是怒目而視。
白雁是她的親身骨肉,她對白雁現在的痛苦不僅不聞不問,還懷著看戲的冷然心態,竟然對他用上了曖昧的口吻。
康劍的心此時不是氣憤,而是劇烈的心疼,這些年,和這樣的一個媽相處,白雁是怎麽過來的?
他認為白慕梅沒有廉恥,虎毒都不食子,她對於白雁至少是象個媽媽一般的付之關愛,可是她一點點都沒有。
先前,當著他的麵,她對白雁的噓寒問暖都是裝的。
白雁一定是疼到不能承受了才向白慕梅提出斷絕的決定?
那時,他在哪?
“在你的眼中,白雁算什麽,”他瞪著白慕梅,心裏麵後悔得真想一掌劈死自己。
白慕梅斜睨了康劍一眼. “沒想到,你還有同情心呢!我把她生下來,給她吃,給她穿,給她上學。要不是因為她是我女兒,她能嫁給你?好了,她現在翅膀一硬,翻臉不認人,我都沒說什麽。做媽做到這種程度,還要我怎樣?我又沒涎著臉,跑到你家,讓你們養,真是豈有此理。”
康劍咬了下唇,覺得再坐下去,簡直是浪費時間。 他現在要趕快回濱江,找到白雁,他要緊緊地抱一抱她。和情欲無關,隻想溫暖她,讓她感覺他的存在。
“我很開心地從你口中聽到白雁做出這樣的決定,我相信,斬斷了血緣的牽拌,她會過得比以前更開心。打擾了!”康劍拿起賬單,走向吧台。
他沒有說再見。他相信他和白雁應該和白慕梅後會無期了。
她千嬌百媚,她傾國傾城,她豔冠群芳,她讓男人瘋枉顛倒,都是她一個人的快樂與自豪,和他們無關了。
康雲林遠居省城,年紀大了,沒膽量也沒精力再上演為美人棄江山的壯舉。
白慕梅,這顆如同一根毒刺的女人,在康劍心中紮了二十四年,今天,他終於把她撥掉了。
以後,白雁是他一個人的白雁了,和這個女人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康劍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快和晴朗,結賬時,對著收銀小姐露出了凍結多日的笑意。
白慕梅哪裏被受過男人這樣的奚落,氣得麗容繃緊,一甩手,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體順著桌沿滴滴答答落到毯上,迅即棋糊成一堆泥汙。
她翻翻白眼,把臉扭向一邊。不看康劍離開的背影。不過,在心裏卻不自覺地感歎:這男人比他老子有擔當。
夜,漆黑一團。
簡單開了一天的車,疲累地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康劍沒有叫醒他,輕輕地擰開車門,坐了進去。
白雁還在濱江,離他並不遠,這就好。他不急著趕時間了,讓簡單好好地睡一會。確保自己的安全,不讓牽掛你的人操心,也是對珍愛的人一種回報。
不需要再想著讓別人幫助了,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他會用盡全部的心力去解決。白雁對他不是完全沒有感情的,是他做的事太惡劣,把她嚇跑了。
追妻之路漫漫兮,他將上下而求索。
康劍拿出手機,嘴角噙著笑意, “老婆,這一刻,特別地想你,睡了嗎?如果睡了,那麽一定要夢到我。我想我也會夢到你的。”
顯示屏上跳出一隻蝴蝶,飛舞著雙翅, “叮”的一聲,短信發送完畢。
月上柳梢頭。
白雁複檢結果不錯,掛好水之後,看天色已經不早,再回公寓買菜做飯,時間上有點緊,於是,她便約了冷鋒、明天還有柳晶,一同去了飯店。
飯店新開張,披紅掛彩的沒度完蜜月呢,優惠多多,人氣有很旺,有股“所有的人都來吧,讓我喂飽你們”的氣息。
冷鋒給店老板治過病,特地給了四人大廳裏最好的座位,靠著窗邊,兩邊是盆栽,鬧中取靜。
飯吃得很快。
冷鋒要趕回醫院值夜班,商明天心事重重,整晚上眉頭都蹙著,根本沒什麽動筷子。白雁為他和柳晶做介紹時,他隻是抬了下眼,就把目光移開了,弄得柳晶挺受打擊。
柳晶現在的狀態,怎麽說呢,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好,人到哪,笑聲跟到哪,打扮一天比一天摩登。以前都是看好價位才看衣服,現在隻要看中的,不管價位,拿出卡就刷。
可是知情人看在眼裏,不免有些心酸。這分明就是一種刻意的強調,似乎是要用某種顯而易見的不在意,來強調某些快樂的存在。
十四年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能抹的幹幹淨淨的。
“柳護士,你晚上沒事,就留下陪陪白雁。”冷鋒開車把兩人送到小區門口,叮囑道。
白雁訝然地瞄了瞄冷鋒,又看了看白雁,狀似恍然大悟,“行……行啊!”她悄悄捏了下白雁。
白雁神情淡淡地和冷鋒、明天道別。
“雁,沒想到哦,你這還沒脫身,就有人惦記上了。快說說,你什麽時候把那股西伯利亞寒流征服的?”柳晶很是興奮。
白雁朝她翻了個大白眼,“我和冷醫生就是純同事間的友情,和你一樣,別亂說哦。”,“才不一樣,他怎麽對我就沒那麽好。”
“反正呢,我和冷醫生現在沒這回事,以後也沒這回事。”.白雁說得很肯定。
“為什麽?你離婚之後,有交友的自由。我覺著冷醫生不錯,醫術高,又不濫情,屬於極品男人。”.“我沒說他壞,但是我們不適合。”.白雁挽住柳晶,並肩上樓。
柳晶嘖了一下,“雁,你又來了,好像對自己挺了解似的。那誰適合你,你自己挑的康領導不就那樣。”.白雁沒吱聲,歎了口氣,掏鑰匙開門。
柳晶扶著門框,也跟著歎了口氣,“女人和男人就是不同,男人結束了一份感情,能很快投入到第二份,而女人不行,不是留戀往昔,就是深陷其中,糾糾結結,需要一個很長的恢複過程。雁,雖然你和康領導閃婚閃離,但總是有點感情的,一時間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追求。”
“柳晶,你現在可以去開講座了。”.白雁笑著,進房間,換上寬鬆的睡衣。
“佛祖在菩提樹下坐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悟得佛學真諦。象我們經曆了愛情的疼痛與甜蜜,自然也有了一些心得。其實呢,男人除了陪你上床,真沒多大用處。但能上床也不錯呀,至少可以溫暖你。如果突然換個男人上床,還要重新經曆摸索期,還是擔心尺寸合不合,唉,衣是新的好,人還是舊的親!可是別人不這麽想。”
“什麽尺寸?”.白雁一問出,陡地明白過來,臉脹得通紅,追著柳晶就打,“.你個女流氓,這種話也說得出來。”.柳晶大笑著到處逃竄,“我實話實說呀,你問問冷醫生就知道,他見過男人無限,男人那裏的尺寸本來就各有千秋的。”.“那關你什麽事?”.白雁笑得氣都接不上來,兩人笑鬧成一團,摔到床上滾了幾滾,耳邊聽到手機有短信進來的聲音,隨手拿過來一看。
“誰的?.”柳晶止住笑,探過頭來,見白雁愣愣發神。
白雁迅速把短信刪除,“別人發錯號了。”
“冷醫生?”柳晶不信,八卦兮兮地問。
“就是發錯了。柳晶,你先去洗澡,然後擰條毛巾,把席子抹一下。我去廚房切西瓜給你吃。”白雁坐起身來,邊說邊往廚房裏走。
柳晶哦了一聲,瞟瞟床頭櫃上的手機,努了努嘴。
兩人洗好澡,上了床,看了會電視,柳晶嚷著發困,白雁把燈熄了,電視關了,陪著柳晶一同躺下。柳晶很快就傳出了熟睡的鼾聲,她卻怎麽也睡不著,腦子裏一會是明星像調色板的臉,一會是明天凝重嚴峻的麵容,最後是康領導深邃如夜海的眼神。
她都搬出家了,鄭重其事的告訴他,她真的要離婚,他為什麽還不願相信呢?
白雁真的不懂,陸滌飛離婚如同脫去一件衣衫,過得不知多瀟灑,兩人平和分手,他根本沒有影響,他何樂而不為?
難道他仍然在執著他所謂的“愛”.,他不知道,他那樣的一份愛,她已經不想、不願,也不敢承受的。
白雁輕輕歎息,又翻了下身。
“澤昊,別鬧,我要睡。”.旁邊的柳晶嘟嘟噥噥地冒出一句夢話,手臂在半空中揮了揮,慢慢地擱在白雁的腰間,嘴角蕩起甜蜜的笑意。
白雁心疼地摸了摸柳晶的臉,眼眶一紅。
傻柳晶!她在心中低歎。
雖然李澤昊已經移情別戀,但他也是柳晶心中的一朵紙玫瑰,永遠會在柳晶的人生裏占領一個位置。
這是無法否認的。
康劍是早晨六點到濱江的。簡單在車上小睡了會,但精神仍不劑。他把康劍送到小區樓下,康劍問了下今天早晨的日程,就是尋常的工作安排。他讓簡單早晨不要去辦公室了,好好睡一下後,下午再去。
簡單走後,他上樓衝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看到外麵洗衣籃裏已經積下不少衣服,迎著光一看,地板上落了一層灰。康劍聳聳肩,黯然地對著鏡子刮臉、梳頭。
沒有老婆的家,還是個家嗎?
康劍打車去的市政府,下了車,他禮貌地對大門口站崗的小警衛點了下頭。旁邊登記室裏,突然衝出另一個小警衛,“.啪,”地一下在康劍門前立正,然後敬禮,“康市助,你好,有個中校要見你。”.康劍挑挑眉,詢問地看向小警衛。
市政府是重要的辦公基地,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進的。有時候,一些對社會感到不平,或心裏有怨屈的市民會在市政府門口聚眾鬧事。康劍就曾親眼看到幾個紗廠女工在大門口哭著滾著罵著,要往裏麵衝,嚇得小警衛們都不敢上前,後來還是武警過來把人提走的。
市政府大門進出是有嚴格規定的。
要進市政府辦事,一般先登記,確定要見的人在裏麵,也得到同意,小警衛們才會讓辦事的人進去。
而康劍這樣的官員,想見都得預約,還得和秘書溝通下,說明什麽事,然後等秘書匯報,再定下來見於不見。
這些小警衛們不是趕來,怎麽連這些規矩都不懂?康劍感到有些奇怪。
小警衛被康劍看的麵紅耳赤,“我……看過他的軍官證還有身份證,他說有你的家事找你,我便讓他等會,剛想打電話,恰好看到康市助,我……”
康劍擰擰眉,沒為難小警衛,“哦,那他人呢?”心理麵感到更詭異了,空軍會過問他的家事?
“商中校,康市助來了。.”小警衛扭頭朝裏麵喊了一聲。
一個身穿天空藍空軍製服、英氣俊朗的男子跑了出來,“你好,康市助,我是商明天。”,男人朝康劍伸出手。
聽到明天這個名字,康劍微愣了一下,他有點耳熟,在哪聽過的。
商明天看出了他的疑惑,“我是白雁小時候的鄰居,也是朋友。”.康劍想起來了,他在醫院找到白雁時,白雁曾叮囑那個冷醫生,讓他轉告明天什麽。
他渾身的細胞一個個警覺地立著,“那進去吧!”.大門口人來人往,站在這兒挺惹人眼的。
商明天搖搖頭,“我來請康市助到附近的茶室坐一會嗎?不會太久。,”
康劍沉冷了下,“好!,”
市政府位於的這條街沒什麽商鋪,大部分都是部委辦局的辦公樓,兩個人走了一會,才找到一間茶室。
商明天進門先除下軍帽,等康劍坐下後,才入座,服務生進來時,他也是禮貌地先請康劍點了,接著,自己才點。
早晨茶室的生意很淡,不一會,服務室就把兩杯茶端了上來。康劍抿著茶,戒備地沉默著。對麵的軍官看上去麵相年輕,和白雁差不了二三歲的樣。他找自己到底是什麽家事?畢竟在官場上混了幾年,他有自己做事的原則:在沒有看清對方的底牌以前,絕不會讓自己主動開口。誰先亮牌誰被動、後發製人為上策,這點經驗他還是有的。
商明天輕輕地啜了一口綠茶,又沉默了一陣。他拿過隨手帶著的包,從裏麵拿出兩張紙,輕輕攤在桌上,然後推給康劍。
康劍低下眼簾,臉色刷地鐵青。
《離婚協議書》?
“康市助,麻煩你簽個字,小雁說過,不要你的任何財產,也不要你的贍養費,隻要離婚,她淨身出門。”商明天說道。
“商中校,這好像是我和白雁之間的事,你有什麽立場來要求我簽這個字?”康劍咬牙切齒地問道,一股怒火從心頭燃起,他不自覺地攥起了雙拳。
“憑我對小雁的關心。”商明天不急不緩地回道,凜然地迎視著康劍的怒目,“在你對她做了那麽多事後,你已經不配再和她在一起了。”
康劍心中的火苗快成燎原之勢了,他冷冷一笑,“商中校,你不覺得你很冒昧嗎?不管你是白雁的什麽朋友,不管你對她懷著什麽心思,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我現在還是白雁的老公。”
“以報複、欺騙的手段得到的婚姻,在道德上是根本不成立的。你真是大言不慚,還敢稱做白雁的老公。你一個大男人,用那樣的險惡用心對付白雁這個小女子,算什麽本事?你對白慕梅不滿,你向她報複去。白雁有什麽錯呢?有那樣的母親,她能不學壞,潔身自好地長大,已經是不容易了。而你呢,有爹有妹,生活優裕,你苦在哪裏?你別端著架子,自以為了不起。你現在和你的父親又有什麽區別?我真不屑站在這裏,和你這樣的偽君子說話,我是為了小雁,請你簽字吧!”
康劍額頭上青筋一根根蠕動著,火焰熊熊,燒紅了他的雙眼,也燒去了他的理智。
“他媽的,你算哪根蒜,哪根蔥,我今天就要教教你,什麽話能說,什麽屁能放。”康劍騰地站起手,揮起拳頭,對準商明天就揍了過去。
商明天沒防備,本能地閃了下身,拳頭落在了鼻子上。
兩股熱流嘩地從商明天的鼻管裏流了出來。
康劍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咄咄地瞪著商明天。
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打過架的,或許從小到大,就沒打過架,可是並不代表他不會打架。
剛才,拳頭揮得太快,用力過猛,手腕有點扭傷。
他活動了下關節。
血,仍在一陣陣地住上翻湧。
氣堆積在胸口,不能不找個途徑發泄,不然他會瘋的。
就連柳晶,白雁都沒把他與她之間的真正的過節提起過,若不是伊桐桐勾搭上李澤昊,柳晶根本什麽都不知道。而這個商明天竟然知道了所有的枝枝蔓蔓,可見白雁對商明天有多信任。不僅如此,商明天還占有了他認識白雁之前的所有時光,如果他猜得不錯,商明天與白雁一定是屬於那種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商明天語氣中對白雁的嗬擴、疼愛,珍視,在他這個所謂的白雁老公麵前,毫不加掩飾,商明天對白雁有著什麽想法,不必言表了。是不是一等白雁離婚,商明天就會立馬牽住白雁的手?
偏偏一聯想那個畫麵,康劍不得不承認,他們年齡確實相當,容貌、氣質吻合,看上去很般配,如一對碧人一樣。
難道是白雁給了商明天肯定的答複,商明天才囂張地找上來,要求離婚?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個笑話,他們把他當什麽了?白雁還是他老婆,他這個老公是吃軟飯的嗎?康劍的心已經不知是妒忌還是吃醋,還是憤怒,就是一口氣生生地咽不下去,心冰涼到了極點。
就在他這一閃神之間,商明天站穩了腳,他拿起桌上的紙巾,胡亂擦了下鼻血,然後脫下身上的軍裝,隻著一件背心。
“你現在想起捍衛你老公的權利了,可惜已經太晚。當你擁有這項權利時,你幹嗎去了?夜會美女,又是送房又是送車,下午包下整間咖啡廳,與美女聽音樂、喝咖啡,那時你把小雁擱在哪?偉大的康助,這世界不是隨你想怎麽轉就怎麽轉的,你想傷害時,人就得站著,你反悔了,勾勾手,別人就撲進你懷裏,沒這樣的好事。”
“臭小子,你真是太猖狂了。這幹你屁事。”康劍說著又揮拳搗向明天的臉上,明天往後一仰,機靈地閃過,突地一個掃堂腿,蹬向康劍,緊接著,一記左勾拳,康劍踉踉蹌蹌地往後一倒,鼻血立時躥出,明天又衝過來撲上去揪住康劍的衣襟,一拳接著一拳。
商明天在部隊裏,練過擒拿格鬥,又經常運動,康劍哪裏是他的對手。但康劍也不示弱,拚了命的迎上去,兩人廝打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一會兒他在上,一會兒明天在上。
打鬥中,桌上的水杯咣當咣當幾下,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碎片片。
康劍隻能勉強應付幾招,不一會,他臉上嚴厲氣憤的表情還沒進一步伸展開來,便被商明天的又一狠拳封閉住,接著被更多湧出的鼻血遮蓋住了。
“這拳不是我打的,是替小雁打的。她等於是個無父無母的苦孩子,你欺負她,心裏麵舒服嗎?她大夏天的,被碳火燙傷了半個身子,在床上大半個月不能洗澡不能動彈。冬天,下大雪,水管子凍裂,她用盆子裝滿雪,等融化了,再做飯,再洗臉。那雙捧著雪的小手,滿是凍瘡,紅腫得裂著血口子。上中學的時候,有小流氓趴在她家窗前,往她家扔磚塊,偷看她洗澡。她那麽聰明,卻不得不選擇去讀護專,因為護專有補貼,可以早早地自立。你會說小雁這一切不是你的錯,對,和你沒半點關係,也沒人要求你做個有同情心的大善人,那麽你可不可以高抬貴手,做個陌生人呢?你硬要裝做一幅出俗的樣,讓小雁被你打動,嫁給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能夠娶到小雁,你……怎麽蠢到不珍惜呢?”
商明天痛苦得瘋了,但瘋得尚存一些理智,他指著康劍的臉, “這是你的麵具,我不打,隻要你簽好字,把白雁還給我,以後,你做你的大市長,我們做我們的小老百姓。”說完,明天對著康劍身體的其他部位毫不手軟,瘋打狠打。
商明天打著打著,眼眶有點發紅。自從聽完白雁說了一切源源本本,商明天心裏麵就堵著這口氣了。他問白雁為什麽不早點離婚,白雁說康劍不肯,但這次不管他肯不肯,她都要離的。
商明天一聽火大了,他康劍是主宰世間的神嗎,憑什麽他說結婚就結婚,說不離婚就不離婚。他擔心白雁對付不了康劍,考慮了一夜後,直接找上康劍。
康劍此時己癱成了一團泥,連抬臂的力氣都沒有,鼻子撕裂地疼,腿也疼,上上下下都疼,但這一切,都抵不上心中的疼痛。
現在,如果白雁被別人欺負,他也會象這個商明天一樣去為白雁出氣。他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膽量,這是因為白雁是他老婆,他是她老公,他應該是她的天。
商明天是白雁的什麽呢?
昨天?明天?今天是他,但終將會過去。
“你報警吧,這事和白雁沒有關係,她不知道我來找你。”商明天停住了揮拳,把身上的衣服理好,穿上軍裝,拿起桌上的離婚協議書扔到康劍身上, “你簽好後,通知白雁。”
康劍扶著跌倒的椅子站起來,他用紙巾處理了下鼻子,腫得象個金魚泡的雙眼,耿耿地看著商明天, “我……不會和白雁離婚的,除非你把我打死。”
商明天怔住, “為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你打過我這一頓,是不是可以扯平我對白雁的傷害?那麽我與她之間就是嶄新的開始了。商中校,愛不是個錯,但對別人的妻子懷有非分之想,不是君子之道。出了這門,我不希望你再與白雁見麵,不然,我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康劍說完,撿起地上的離婚協議書,慢慢地撕成條,再撒成碎片,飄飄灑灑散了一地。
“謝謝你為白雁所做的一切,就此打住,以後,她有我。”他高昂著頭,鼻青臉腫的從呆愕中的明天身邊經過,走了出去。
從服務生驚訝的目光下,他可能察覺到自己的樣子不太雅觀,想了想,攔輛車回家去了,在車上給小吳秘書打了個電話,說身體不適,要休息個一天。
商明天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怎麽出的咖啡廳,也不知怎麽來到了白雁的租所,打電話讓白雁下來。
白雁急匆匆地下樓,看到明天倚著牆壁,頭發有些淩亂,鼻下麵有一抹血跡,失聲驚呼: “明天,你和人打架了?”
商明天點點頭。
“和誰?”
“康劍。”
白雁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僵如化石。過了好一會,她突然跳起來,上前楸住明天, “你瘋啦,明天,你打了康劍,他是國家幹部,市長助理,你會犯法的。你好不容易讀大學,好幾年都沒回家,才有了今天,你這樣會把前程全毀掉的。
你……幹嗎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康劍。”白雁說著,轉身往小區大門跑去。
“你找他幹什麽?”商明天追上白雁. “有什麽事,我會擔著的,你不要擔心。”
白雁哭喪著臉, “我就是怕你擔著。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就是要報仇,也由我來報,你幹嗎插手。我去找康劍說說情。”
“不準去求他。”
白雁輕輕駁開明天的手,從袋子裏掏出鑰匙, “你上樓去洗把臉,家裏有做好的涼麵。我不是去求他,我去和他講理去。”
“他那種人哪有理可講,小雁……”商明天還想說什麽,白雁一溜煙地跑遠了。
仿佛心有靈犀,白雁根本沒多想,直接就打車回了家,鑰匙一擰,門推開,剛好對上康劍黯淡的眸光。
心如死灰。
她回家了,終於回家了。他不會以為她是擔心他的傷勢,關心他才回來的。她一定是與商明天見了麵,怕他做出對商明天不利的事,趕回來探詢的。
怎麽能不悲絕呢?
康劍閉了閉眼,木然地坐在沙發上。
他是為了報複娶她,她是為了什麽嫁他呢?
她的心裏麵有沒有一點他的位置?而他,已如同茫然的飛蛾看到一盞明燈,如同溺水的孩童看到一根稻草,如同久陰的土地等到了天晴,瘋狂而又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她,但,可惜已經晚了。
白雁倒抽一口涼氣,被康劍壯觀的傷勢吃了一驚,明天下手真狠呀!
她沒多說話,放下包,找出醫藥箱,又拿來毛巾、冰塊,來到康劍身邊,為他處理傷勢。
他噝噝抽痛,一動不動。
“昨晚睡在哪的?”他問。
“花園小區10樓301室,離這兒半個小時的路程。”
“肺炎痊愈了嗎?”
“不掛水了,但藥還要吃兩天,我在休病假。”
“一個人住?”
白雁拿著紅藥水的手一抖,瞟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柳晶陪我睡的。她現在租的地方離我並不遠。”
“商明天隻是你鄰居?”康劍麵無表情地繼續問道。
“我們倆家住前後排,他是鄰居、朋友、學長……”
“不止這些吧?”康劍接過冰袋,捂著鼻子, “他是送你紙玫瑰的人嗎?”
白雁呆若木雞, “你怎麽知道紙玫瑰?”
康劍搖搖手, “這個你別問,回答我的問題。”
白雁閉了閉眼,好半天,才點了點頭“是的。”
康劍淡淡地一笑, “你在擔心他嗎?”
“康領導,我替他向你道歉。明天他性子急,小時候,有誰欺負我,他都是這樣幫我的。”白雁怯怯地看著他。
“如果我對他怎樣,你會如何?”康劍的唇顫栗著,心一點點下沉。
“康領導,你不會的。你包容、大度,怎麽會和明天斤斤計較呢,是不是?”
“白雁,你象是在哄我,又象是在求我?以前,你從來不會這樣的。”
白雁抿著唇,默默地收拾好醫藥箱。
“領導,你心裏麵有氣朝我撒,別為難明天,可以嗎?這隻是我們倆之間的事。”
“你們兩個呀,”康劍悻然一笑, “真是你憐我惜。我在你們眼中,是不是就是個大惡人?”
白雁誠實地搖了搖頭, “你不是惡人,你也過得辛苦。”
“白雁,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其實你心裏麵真正喜歡的人,是商明天。”
白雁沒有接話,把醫藥箱放回原處,掃視了一眼室內, “你要吃點什麽?”
康劍向她招招手, “白雁,你過來。”
白雁走到他身邊。
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凝視了她足足有五分鍾, “白雁,我同意了。”
“呃?”白雁沒聽明白。
“我不要一個心裏麵裝著別的男人的妻子。白雁,我同意離婚。”
秋天象個冒冒失失的孩子,在猝不及防時,突地光臨了濱江。昨天還是琦麗夏光,太陽刺得你睜不開眼。今日滿街落葉飄零,天暗地灰,花兒耷拉著頭,一派秋色蕭瑟。
早晨,時鍾靜靜指向七點半。白雁蜷縮著身子,貪戀被窩裏的溫暖,把頭又埋了進去。連續上了兩個夜班,今天她休息,不要著急起床,但十點時要到火車站送下明天。
時間過得真快,明天一個半月的休假都過去了,而她也離婚一個月帶十天了。
這一個半月,對於商家是喜憂參半。
憂的是他們自以為很精明、很自重的女兒商明星居然在濱江賣淫,不僅如此,還欠了一筆高利貸。商媽哭得吼得地動山搖,盛怒之下,心髒病發作,苦不是搶救及時,差點魂歸西天。商明星跪在商媽床前發誓以後再也不做讓爸媽傷心的事。商媽本來想不認這個女兒,後來在商明天的規勸下,認是認了,但她定下一條規矩:在她有生之年,商明星不準踏出雲縣一步,要天天到她眼皮底下報道。她還嫌不解恨,給商明星剃了個大光頭,讓商明星沒辦法出門,在家閉門思過。
商家再次重創之時,迎來了商明天的女戰友,在把戰友接去雲縣時,商明天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媽媽病臥在床,需要一個巨大的驚喜來抹去她心底的灰暗。另一方麵白雁也特別想看到他過得幸福。女戰友對他又情深意重,在得知明星的事後,不僅沒有一點歧視,反而勸慰商明天,還說要找父親的朋友給明星找一份正當的工作,那樣明星就不會再誤入歧途了。
如果不能和心愛 的人結合,能娶到女戰友這樣的妻子,是把今生的遺憾降到最低。
於是,女戰友以商明天女友的身份去了雲縣。
雖然不能立即舉行婚禮,但商媽在這麽巨大的喜悅麵前,奇跡般的康愈了,歡喜地領著未來媳婦走親訪友,見人就誇媳婦有多俊有多優秀。
這股子快樂,身在濱江的白雁也感受到了。昨天晚上,冷鋒和她一起請明天、明天女友吃飯,為他們送行。
明天的女友,真人比照片上看上去還要漂亮、大方,性情也好。一頓飯的辰光,她的視線一直看著明天,時不時向明天小小聲地撒個嬌。明天總是溫和地應著她,但在沒人看到的角落裏,明天會情不自禁地歎氣。
吃完飯出來,冷鋒把他們先送到賓館,然後才把白雁送回租處。
冷鋒開玩笑地問白雁,他想上去喝杯茶,可以嗎?
白雁狀似隨意地說道,在醫院呆了二天,家裏一團亂,等以後收拾幹淨了,再邀請他上去。
冷鋒摸了摸她的頭,替她打開車門,笑了笑,就走了。
白雁上樓,還沒到門口,聽到手機響,一接,是明天。
“我出來買點土特產帶回部隊,順便看看你有沒有安全到家。”明天站在樹蔭下,路燈淡黃的光束透過樹隙,斑斑勃勃,撒了一身。
“濱江的治安挺好的。”白雁笑道,離明天有一臂的距離,她探頭看明天手中空空如也,“超市快要關門了,你快去吧,你朋友還一個人在賓館呢!”
“小雁……”明天喊著,聲音顫顫的。
“嗯!”她乖乖地應著。
“小雁,我……想抱下你,最後一次。“明天咬著唇,深呼吸。從此以後,他有了女友,所有的人生都要對她擔起責任和義務。他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想念小雁,也不能表這出對小雁的關心。小雁隻能在他心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中,在夜深人靜時,他醒著,獨自悄悄地回味。
“明天,不了。”白雁輕輕搖了搖頭,“別學那些壞男人,心裏麵裝一個,眼裏看一個。你對一個人實心實意的好,才能得到別人百分之百的回報。你現在是有女友的人,再抱我,對她不公平,也是……對我的不尊重。明天心裏麵想什麽,我都清楚,不要說,也不要做,這樣就好。我以後也會過得和你們一樣好。”
明天強抑住心底泛濫的心酸,點點頭,“好,那就不抱,小雁,以後交朋友,要先請人打聽一下,別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
“不會的,康領導是個例外。”
“小雁,歧視……冷鋒是個不錯的男人。”
“恩,我們醫院公認的。”
“他父母都不在,也可能就沒有傳統意義上的世故,和他做朋友,不會太委屈,而且他失去過親人,一定特別懂得珍惜……家人。”
“明天,你真嘮叨誒,你是不是擔心我嫁不出去?我媽都不操這份心,你操什麽呀?快走,快走,不然你女友要發尋人啟事了。”.白雁抬抬手,催促道。
商明天默默地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小臉,閉了閉眼。
“小雁,再見!”沒等白雁回應,他衝上去,摟抱了白雁一下,然後急促地鬆開,轉身而去。
這一次,是真的再見了。
以後,白雁是某某人的白雁,他是某某人的明天。他們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白雁把手指塞進嘴巴裏,淚如雨下。
那十幾年相伴的時光,今生,已成絕唱。
“阿嚏!”.白雁把頭探出被子,嗅到清冷的空氣,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她揉揉鼻子,睜開眼,對著天花板先發了會呆。
這是在她的新租所,不是在原先的家。
人,從苦到甜,適應得很快。而從甜到苦,怎麽也不能接受!剛住進租處的幾天,她早晨醒來,都恍恍惚惚的,好象自己還睡進原先的小公寓,她和康領導短暫的婚姻,隻不過是一場光怪迷離的夢。等到洗好臉,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才慢慢地回過神,那不是一場夢,她結過婚了,然後離了。
關於她的離婚,醫院裏是說得風生水起,什麽樣的版本都有,但中心思想隻有一個,那就是兩個人地位差別太大,她配不上康領導。柳晶聽到後,很義氣地為白雁爭辯,說是白雁先不要康領導,別人同情地一笑。白雁到無所謂,醫院裏人多,她能充當幾天的徘聞主角?果真,在秋涼襲人時,也就沒人再談起她這位市長助理的下堂妻了,護士長到另外興起為她介紹對象的熱情。
“白雁,你說我們屬於大齡剩女嗎?,”柳晶問白雁。
柳晶現在很熱衷相親,不管誰介紹,不管對方是什麽樣的,她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興衝衝地去展示自己,結果總是灰溜溜地回來。
“也不知好男人都躲哪去了,我見到的都是恐龍級別的,真是白煞我那條六百元的裙子。”.柳晶扼腕歎息。
“二十四歲是大齡嗎?”白雁問她。和她相反,白雁是不管誰介紹,不管對象是誰,她一概不見。不知是以前沒好好睡覺怎麽的,白雁一有空時,就是抓緊時間,昏天黑地地胡睡,有時連飯也睡省了。
白雁覺得自己和柳晶屬於另類分子。她頂著市長助理前妻這個頭銜,一般人是不敢染指的。柳晶呢,和準老公同居了幾年,等於是半拉子夫妻,其他男人不太能接受。她們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算是不好處理的半成品。婚姻前景不樂觀。
柳晶最近受到了一個很大的打擊。有個同事為她介紹了個離異男人,還帶著個小孩。
人倒是不錯,可是離異了,就像一塊美玉中有了點顯目的瑕疵,柳晶相親回來,抱著白雁大哭:“雁,我怎麽就落到這份上了,我長相不錯,收入不錯,怎麽就找不到一個像張白紙似的好男人呢?”
白雁白了她一眼,“你是找紙還是找男人?”.“我兩者都要。”.“那你自己是什麽?”.柳晶啞然。
過了兩天,柳晶又找到白雁哭訴。濱江市政府出台一條新政策:為了鼓勵更多的教學精英投身到濱江的教育事業中,為了挽留濱江現有的教學精英,濱江市政府在西鄰興建幾幢教師公寓。教績傑出的高三老師可以分得近二百多平米的公寓,而房價每平米不足二千。
李澤昊就是屬於教績傑出之流。
這個打擊對柳晶太大了。濱江市現在的房價都在每平米近一萬,以前,她和李澤昊說,這一輩子,隻想有一套五六十平米的公寓就好了,不然買個二手房。現在,二百平米呀,還不要多少錢,可是卻是屬於李澤昊和另一個女人的。
她花了十四年的心血,付出感情和心力,把李澤昊調教成這樣,成果卻是別人享受。這口氣怎麽咽得下去呢?
“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壞人有惡報。為什麽現在偏偏是惡人活得趾高氣揚,我們這些善良之輩卻在這裏忍氣吞聲?”柳晶很不甘,“以前,他總對我說要節省,不能亂花錢,現在我經常看到他們在外麵花天酒地。聽說,暑假時,他還帶那個賤人出去旅遊來著。”
白雁微微一笑,“你以為這是好事?”
“難道不是?”柳晶抹了一把淚。
“激情如火,額可以燃亮半個天空。但能撐多少時間?最終,所有的人都歸於平靜。能在平淡的日子堅守著,我覺得那樣的婚姻才能長久。”
“我怎麽聽不懂?”柳晶眨巴眨巴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白雁拍拍她的肩,讓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哭個痛快。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嗚嗚地轉個不停,白雁慌忙伸手抓住。為了睡的安穩,她晚上都把手機調成振動。
“喂……咳咳……”白雁一接電話,嗓子有點啞,輕咳了兩聲。
“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是在床上,白小姐。”冷鋒涼涼地說道。
白雁捂著話簡,小心翼翼地坐起,眼珠轉了幾轉,裝作很清醒很正常,“冷醫生,有事嗎?”
“沒什麽大事,我就是想告訴你,現在是北京時間九點二十,我現在的位置是你家樓下的花壇前。.”
白雁騰地從床上跳起,就往窗前跑去,探頭一看,冷鋒揚著手機,對她笑了笑。
她揉著亂蓬蓬的頭發,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啊”地尖叫一聲,手機一丟,忙衝向洗手間。
結果,白雁趕到火車站,隻來得及在月台上和商明天打了個照麵,火車就徐徐開動了。
商明天站名車門口,對著白雁揮揮手,他張嘴說了什麽,白雁迎著風,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她想走近點,火車卻越來越快。她跟在車尾追著,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再也追不動了,白雁彎著腰,按住膝蓋,大口呼吸,抬眼看著火車在視線中成了一個黑點,不知怎麽的,嘴一扁,眼淚就下來了。
這一別,又是幾年呢?
冷鋒默默地站在她身後,等到白雁情緒平靜下來,再把眼淚拭幹淨,轉過身,他才向她走過去。
“咱們走吧!”他沒有問她怎麽了,或許他很清楚她怎麽了,但他認為已經沒有必要去計較。
白雁又回頭看了看長長的軌道。
兩個人上了車。
“你今天是什麽班?”其實象冷鋒這樣的專家,醫院恨不得他全年無休,但冷鋒有時也給自已放個假。不然,神經整天繃得緊緊地,會讓人崩潰。
冷鋒專注地看著前麵的公路, “我今天休息。一會陪我去個地方。”
“哪裏?”白雁還沉浸在別離的傷感中,懶懶地托著下巴、隨口問道。
冷鋒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方向盤一轉.車拐進了一條寬敞的街道。
“這不是原先那個舊城嗎?”白雁看著車外突然躍入眼簾的熱火朝天的建築工地,愣住了。
“對呀,那邊是濱江最大的一個商貿中心,再過去一點是個帶著湖泊的公園,四周是一圈高檔住宅小區。哦,最西麵,建教師公寓,以後,這兒是濱江人口最密集的地段,環境也是最好的,服務設施周全,生活非常方便。”冷鋒把車停在一個售樓處前,率先走了進去。
聽冷鋒說起教師坪公寓,白雁估計就是柳晶的傷心地,進門前,忍不住扭頭向西多看了一眼。
這一看,還真看到兩個眼熟的人,白雁不禁眯起了眼。不奇怪,她在八月底,學校還沒正式開學,辛勤的園丁們有時間為自己做點私事。
可是園丁好象心情不太好。
李澤昊臉板得象塊風僵的化石,埋頭向前直衝,伊桐桐小嘴噘著,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有趣的是,賢伉儷沒有手牽手,而是一前一後,象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李老師,來看房呀!”白雁等李澤昊快走到近前,笑吟吟地打招呼。
李澤昊聽著這耳熟的聲音,一愣,抬起頭,鐵青的臉刷地一下紅了,目光躲躲閃閃。而伊桐桐快捷地走到李澤昊身邊,把手塞進他的掌心,挺直了腰,嘴角彎起,以示恩愛的程度無人可分割。
“你……也來看房嗎?”李澤昊一問出口,感到有些奇怪,他去過白雁的家,房子挺大,挺豪華。
“陪個同事來的,哦, 就是你和柳晶吵架那天,和我一起過去的冷醫生。”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李澤昊臉立時紅成了醬紫色,巴不得地上找個洞鑽下去。
“昊,我走得有點餓了,我們去韓國餐廳吃烤肉,好不好?”伊桐桐可比李澤昊沉得住氣,挽著李澤昊,嬌柔地扭動腰肢,眼風瞟都不瞟白雁。
李澤昊臉僵著,沒肯應聲,但也沒拒絕。
白雁覺得好笑。李澤昊家境也不富裕,那房子房價再便宜,算上裝璜,也是一筆不小的數日。她清楚這個時候,李澤昊是能怎麽省就盡量的省,去吃韓國烤肉,心裏麵不知多心疼呢!換作柳晶一定會說: “老公,咱們回家自己做,幹嗎把錢給資本家賺?”
可惜伊美女不懂李老師的心哦。
“李老師,不知你們教師公寓有沒有小戶型出售,有的話,我也想定一套。”白雁淺淺笑著。
“你不是有房子嗎?”事李澤昊小心翼翼地問,生怕白雁說是為柳晶定的。
“我離婚了。”白雁淡淡的語氣.就象說“太陽出來了”一般自然。
可聽在李澤昊和伊桐桐的耳朵裏,卻不亞如從五千米的高空扔下一枚巨型炸彈,把兩人炸得血肉橫飛。
李澤昊條件反射地側身看著伊桐桐,伊桐桐麗容蒼白,兩眼發直,顫抖的雙手泄露了她心中的情緒有多麽的不平靜。
“白雁?”:冷鋒在裏麵轉了一圈,沒看到白雁進來,忙尋出來。
“就來,就采!李老師,再見!有空去我們醫院玩玩呀,要是你女友有什麽難言之隱,可以找柳晶,都是熟人,開開後門,不收錢。”
白雁揮揮手,如沐春風地走進售樓處。
李澤昊與伊桐桐象兩具化石,無言地向前走著。手雖然仍牽著,但卻各懷各的一份心思。
怎麽說呢,負心男人也不好做。
李澤昊認準了伊桐桐是今生的擎愛,咬牙做了回現代陳世美,與訂婚十四年的未婚妻柳晶分了手,自然在學校裏掀起了驚天波瀾。李澤昊為了證明自已是屈服於真愛的召喚,而不是移情別戀,處處與伊桐桐秀恩愛,百分百的順從伊桐桐。除了上課,兩個人就如同一對連體嬰似的,花前月下,舉杯共盞,對鏡畫眉,著實過了一段賽鴛鴦的生活,也成功地堵住了眾人之口。學校呢,反正是認教學能力,對老師的個人隱私,不太過問。
可是,一個多月之後,李澤昊心裏麵有點不是滋味了。首先是伊桐桐現在層住的公寓和開的那輛跑車。原先,他以為是伊桐桐父母寵愛女兒,買給伊桐桐的。有次,伊桐桐的父母到濱江來,他請他們到飯店吃飯,交談之中,得知伊桐桐的爸媽隻是一般工廠工人,早己下崗在家。為了讓女兒上藝術學院,差不多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現在年紀大了,盼著伊桐桐養老呢!
李澤昊當時坐在桌上心裏麵就打起鼓,等到把伊桐桐爸媽送走,他才問伊桐桐,那房子和車是哪來的?
伊桐桐支吾了半天,看著李澤昊嚴峻的表情,隻好說了實話。
李澤昊一聽就炸了,一股從未有過的羞辱嘶咬著他的心。他要伊桐桐立即把房和車全退給康劍。
“那我住哪裏?和你一塊擠教師宿舍,幾個人共用一個洗手間?”伊桐桐氣憤地問道, “再說那車鄧房,我又沒向他要,是他為他的負心買的單。”
“你現在是我的女友,卻住著別的男人給的房,你讓我這臉往哪擱?”李澤昊揮著手,攥起拳,有想打人的衝動。
“該擱哪就擱哪,反正在你沒有房子之前,我不會搬出去的。”伊桐桐和他賭起氣來,一點不肯退讓。
李澤昊氣得甩門而出,那是他們之間第一次鬧別扭。
後來,還是李澤昊先低了頭,不然能怎樣,分手這樣的話,他舍不得說出口的。
暑假裏,李澤昊接了幾個家長的委托,為他們的孩子開小灶。另外還接了幾個培訓班的工作。隻要能賺到錢,時間能擠得出來,他差不多什麽活都接。
辛辛苦苦賺了一個暑假的錢,沒夠陪伊桐桐去了一趟海南、買幾件換季的衣裙。伊桐桐花錢向來大手大腳,幾乎是月光族,和李澤昊一起後,她還收斂了點,但化妝品不能用太差,衣服按季也換新的,隔三差五要去飯館換個胃口,時不時還要來點小浪漫,買束花、小禮物什麽的。
李澤昊真的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教師公寓開工那天,學校開了大會,公布夠條件住到教師公寓的教師名單。不出李澤昊所料,他分到了一百八十平米的公寓,層次也很好。伊桐桐因是副課老師,又是新來的,沒享受得到這樣的待遇。
那個晚上,兩個人興奮得一夜都沒什麽睡。伊桐桐心裏暗道:自己這支潛力股真是押準了。
李澤小心翼翼地向伊桐桐再次提出退房、還車的要求,伊桐桐摟著他的脖子,沒生氣,也沒回答。
學校開始繳集資款了,問題也就隨之而來。
“你工作這兩年存的錢呢?”伊桐桐得知李澤昊沒什麽存款時,呆住了。
李澤昊沒敢說他的錢原先是和柳晶存在一起的,分開時,全丟給柳晶了。
“我……亂花掉了。”
伊桐桐急了, “那現在怎麽辦、?要不,我把我那房賣了,墊上這塊,可能還夠裝璜呢!”
“不要!”李澤昊一口回絕。
伊桐桐瞪大眼, “你都到了這份上,還裝什麽清高。”說著,語氣裏帶了幾份嘲諷。
李澤昊硬撐著,厚著臉皮找爸媽,找朋友,托人向銀行又貸了點款,勉強湊齊了集資款,但伊桐桐卻再沒向他露個笑臉。
他為了逗伊桐桐開心,今天拉著她過來看房。公寓才在打基礎呢,到處都是泥土和磚塊,李澤昊卻忍不住憧憬起家中的布置來。
“桐桐,你愛畫畫,咱們把西麵那個房間專門裝成你的畫室,好嗎?”
“裝,裝, ”儼桐桐白了他一眼, “你拿泥裝,還是拿磚裝?”
李澤昊心裏麵喀了一下,沒有作聲。
伊桐桐偏偏不怕死地繼續說道: “你現在已經是一屁股的債了,這裝璜的錢,你還向誰借去呢?就憑你那幾個工資,又要還債,又要生活,還要裝璜,真是天方夜譚。”
“我會想辦法。”李澤昊冷冷地說道。
“你以為這和你講題目一樣,想就能想出來嗎?反正我要一次性到位,馬馬虎虎的,我不會搬進來。”
.
李澤昊張了張嘴,一甩頭, “不搬就不搬,沒人求你搬。”說完,冷著臉轉身就走。
伊桐桐沒想到他講話這樣衝,一委屈,臉也拉下來了。
真是見鬼,這鬧氣的場景竟然被白雁撞見。
伊桐桐氣得牙癢癢的,但她現在頓不上這事,她滿心滿眼都是“康劍離婚了”這個消息。
他為什麽離婚?
兩個人走到了路口,李澤昊鬆開她的手,把停在邊上的摩托車推了過來,看她失魂落魄的樣,氣不打一處來,吼問道: “你回不回去?”
“我沒聾,你不要這麽大聲。真是個鄉巴佬。”伊桐桐吼了回去。
李澤昊咬了咬唇,突然一躍,跳上摩托車,發動引擎,呼地一下開走了。
“混蛋,你回來,給我回來。”伊桐桐傻眼了,這地方,又沒村,也沒店,他把她扔下來,難道要她走回去?
李澤昊象是沒聽見,車越開越快。
伊桐桐氣得直跺腳,站在路邊,欲哭無淚。
“這不是伊老師嗎?”一輛黑色的奔馳從她身邊經過,又緩緩倒了回來,車窗一開,華興油光鋥亮的腦袋伸了出來。
“華老板,這麽巧……啊……”伊桐桐驚喜萬份的笑容凍結在臉頰上,她捂著嘴,不敢相信地對上車中另一雙冰冰冷的眼瞳。
說實話,這一刻,伊桐桐是不願意見到康劍的。被扔在灰塵飛揚的路邊,頭發讓風刮得象亂草,臉色因為和李澤昊生氣而脹得通紅,剛從工地上走過來,鞋上和褲腳上沾滿了泥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以前,不管什麽時候,她在康劍麵前都是保持完美形象的。
她不想在康劍麵前丟臉,她想美豔如花、巧笑俏兮,在某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裏與康劍來個邂逅,而不是現在這個時刻。
伊桐桐直覺地想躲,可這連棵雜草都不生的路邊往哪躲?她咬咬牙,硬著頭皮,窘然地以手作梳,理了理頭發,盡力露出淑女般的優雅微笑,“康劍,你……來視查工地的嗎?”
康劍確實是被華興拉過來視查商貿中心的開發情形。商貿中心是華興集團中的標,但他隻是主要承包商,其他的分段包了出去,轉包費早已到手,所有的轉包商已經陸續開工。華興賺得不少,心裏麵對康劍感恩戴德。這人有個好處,就是很有分寸。他知道現在這個時期是康劍競選城建市長的關鍵,工程來不得馬虎。錢要賺,工程質量和工期也要抓。他把這事還真當個頭等大事在做,這不有了點成效,就把康劍拉來顯擺顯擺。
今天下午,省住建廳的領導來濱江檢查工作,康劍有個匯報發言。他準備一早上好好看下簡單寫的稿子,沒想出去,但華興好說歹說,他無奈,拿著一疊材料就隨華興上了車。
檢查完工地,總體來說,他是很滿意的。他看時候不早,催著華興送他回辦公室。坐車的一點時間,他正抓緊在稿子上鉤鉤畫畫。
車,戛地一停,康劍抬起頭,想看看怎麽一回事,發現原來是伊桐桐站在車外。
康劍心裏冷冷地一笑:這個華興真是個人精,剛剛在工地上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真離婚了,他瞪了華興一眼,離婚還有真假嗎?華興然後千方百計地就把話題往這邊引,想套出他離婚的真正原因。
他沒理華興。
華興這一停車,估計是猜測他對伊桐桐仍餘情未了。康劍譏諷地把傾了傾嘴角,對著伊桐桐麵無表情、平靜如水般地點了下頭,又低下頭繼續修改稿子。
華興這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呀,康領導這是矜持呢,還是掩飾?他到底要不要憐香惜玉讓伊美女上車?
如果稱了領導的心,是好事,如果會錯了意,那可就犯了大忌了。
伊桐桐這邊,臉一陣紅,一陣白,心裏麵酸溜溜的。康劍是沒把她當路人,但這比當路人還讓她感到羞恥。在他眼裏,她是空氣,不,空氣對人體還有益,她對他,簡直就是可有可無、毫無幹係的。
伊桐桐不禁對康劍又恨上了幾份。
正僵持著,前麵“突突”地響起一陣摩托聲,幾人一起抬起頭。
這下,伊桐桐死的心都有了。
李澤昊開了一大段路,想想還是心不忍,又折了回來。但他還不想先低頭,摩托車沒有熄火,距離伊桐桐十多米,他等著伊桐桐自己主動走過來,說一兩句軟話,他也就滿足了。
但等李澤昊看到停在伊桐桐身旁的車和車裏坐著的人時,心刷地涼透了。
他沒有立即掉頭,隻是咄咄地瞪著伊桐桐,眼一眨不眨。
伊桐桐想起昔日曾在康劍麵前放豪言,要找一個勝他百倍千倍的男人,可眼前這個滿臉是灰,象出土文物的男人,根本連康劍一根腳指頭都抵不上!
華興瞧瞧李澤昊,再瞧瞧伊桐桐,問了句:“.伊老師,你……認識那個人嗎?”,康劍微微閉了下眼,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輕笑,偏偏給伊桐桐看到了。
“你……有本事走,別回來呀!”伊桐桐這時,顧不了形象了,她幽怨地瞟了瞟康劍,一肚子的氣沒處使,全撒向了李澤昊。
“是不是我回的很不是時候?”李澤昊目光冰寒,語氣森冷。
“明明是你對我先凶的,你根本不講理,你……”伊桐桐又是羞又是氣,“你”了半天,什麽也沒說,倒是眼眶一紅,珠淚滾滾。
華興暗自慶幸剛才沒讓伊桐桐上車,怪不得領導不聞不問,沒一點表示呢。原來伊美女已另投他懷了。美女,玩的就是個新鮮,誰喜歡隔夜的涼茶。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讀書人的清高底線,讓李澤昊不想與伊桐桐爭辯,他隻問一句,如果伊桐桐回答“不”,他掉頭就走。
愛情,應該含有包容。但再寬廣的包容,也不能接受對方心裏麵裝著另一個男人。
“我……”伊桐桐楚楚可憐地瞄著康劍,巴望著他對她一記憐憫的眼神,或者為她說一句話。
康劍先是無動於衷地看著車外這一切,然後把頭扭向一邊,他的身子突地一僵,擰開車門,大步往後走去。
華興訝然地順著他的背影看過去,嘴巴張得半圓。今天這是什麽日子,康領導的前歡後愛全到齊了?
售樓小姐很熱情,不辭勞苦地帶著冷鋒和白雁跑前跑後的看了幾個樣板間,“我們這裏的戶型是英國設計師設計的,層高讓人滿意,采光又好,設計人文化,而且外部的環境也是一流的。”
“你喜歡哪一種戶型?”冷鋒問白雁。
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我每一種都很喜歡,可惜我都買不起。”她也不想買,她有房子的。
康領導與她離婚,房子和家裏的存款都給了白雁,他淨身出戶。
白雁開始想客氣地推辭一番,但一想,領導是國家棟梁,國家舍不得他受苦受累,以後一定會高薪養廉、豪宅給他遮風擋雨。而她就一個平凡的小護士,請一天假,都會扣許多錢,她是凍了還是餓著,無人過問。她好歹也要擔著康市助前妻的頭銜,過得不宜寒酸,於是,她就坦然地接受了下來。但那房子太大,一個人住著孤單,現在,她就空關著,偶爾去打掃一下。
冷鋒聽了白雁的話,笑了,“如果我買,那你覺得哪種比較合適?”
“這就更不能問我了,住的人是你,你對哪種戶型一見鍾情,就選哪種。我們年齡不同、性別不同、審美觀、價值觀都不同,我不能替你發表意見。”
冷鋒歎了一口氣,向售樓小姐擺了下手,“我們過幾天再來看。”他必須要和白雁溝通一下。
她已不是有夫之婦,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她,並明確關係了。
售樓小姐露出職業化的笑容,雙手遞上一張名片,“那先生和太太回家好好商量下,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們不……”白雁想指出售樓小姐的誤解,冷鋒拉了她一把,笑吟吟地往外走去。
“我本來這房子就是買了想結婚住的,你要是那樣一說,人家以為我們倆吵架了。”
“可是我又不是你結婚的對象,這個當然要說清了。要是你明天帶你朋友過來看房子,人家一見,咦,怎麽換了人,還以為你很花心呢。”
“萬一我結婚的對象是你呢?”
白雁怔了怔,她才從一個火坑裏跳出來,不會又急著跳進另一個坑吧。
“別忙回答,這房子現在才打地基,要交房至少得一年後,你可以有七百多個日子好好地考慮。現在,我們也去吃韓國烤肉?”冷鋒戲謔地對她擠了擠眼。
白雁聳聳肩,多說無益。她用手遮住中午時直射的陽光,跟著冷鋒向車走去。
“白雁!”一個修長的身影擋在了她麵前。
她拿下手,“哦,康領導,你……也來看房?”,哦,是前坑主。
伊美女與領導前腳後腳,真遺憾,沒有遇到。
呃?遇到了!白雁看到伊桐桐滿眼淚光地瞪著這邊,李園丁已是麵無人色。
同樣,冷鋒的臉色也不算好看,但他沒有表露出來。
“不是,我找你。”康劍說,“.我下午有個會議,我要換那件條紋的西服。”,冷鋒耳朵驚愕地豎起,不解地看向白雁。
白雁咬了咬唇,無力!
這個事呢,好似蹊蹺,但說穿了什麽都沒有。康領導淨身出戶得比較徹底,一件短袖白襯衫、一條煙灰色長褲,晃著兩膀子,扔下存款、房契、家中所有的鑰匙,搬進了政府招待所。
白雁一開始考慮到他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收拾行李。她在整理衣櫃時,好心地把他所有的衣物按季節、按類別,一一裝進行李箱中,然後打電話,讓他過來取。康領導說政府招待所沒這麽大的衣櫃,暫且先放在她這兒。
這理由合情合理,白雁就答應了。
以後,隔個幾天,康領導就要找白雁拿鑰匙過來取換洗的衣服,順便再把不穿的放在這裏,這讓白雁很煩。有時要命的是康領導要參加某個會議,他臨時要換衣服,會半夜給白雁打電話,白雁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跟著他上車,來家裏取衣服。
有過幾次,白雁抓狂了,要給康劍一把鑰匙。康劍堅決不接受,正義凜然地說道:現在我們離婚了,這房子隻屬於你,我還持有這鑰匙,在別人眼裏,我們扯不清道不明的,這象什麽。
白雁氣得咬牙切齒,不想跑來跑去,無奈之下,隻得把康領導的所有衣服全運到了現在的租處,他想要什麽,她直接拿給他。
所以,雖然他們已離婚一個月帶十天,但在這四十天裏,他們見過不下十次麵,通電話無數次。
“你是現在去拿,還是飯後去拿?”白雁盡量一臉自然地問,往冷鋒身邊靠了靠,那邊有樹蔭。
“現在。”康領導話不多,眼睛也不亂瞟,或者現在他根本看不到其他人,除了這個笑起來酒窩閃閃的女人。
“冷醫生,那我們先去我租處,然後再去吃飯。”白雁對著冷鋒抱歉地一笑。
“恩,午飯晚一會沒事,反正我們下午沒其他事。”冷鋒回以溫柔地一笑。
“我方便搭個車嗎?”康領導目光問問拖拖地落在冷鋒身上,代表這話是問他的。
白雁納悶了,“你不是有車?”華興那麽地中海式的腦門在車窗前晃著呢。
“現在講的是低碳生活,不要為一件西裝,出動兩輛車,再說華老板他另外有別的事。如果不方便,那……”康劍斜了斜眼角。
冷鋒瀟灑大度地撇了下嘴,“當然方便。康市助,請。”他禮貌地向康劍做了個手勢。
康劍微微頷首,轉過身,先去華興車上拿了稿子,道別,然後上了冷鋒的車,坐在後排,白雁坐了前排。
他繼續低頭修改講稿,無視前麵並肩偕坐的兩個身影。
車在華興的瞠目結舌之下,呼地一下駛上了公路,揚起漫天的灰塵。
伊桐桐嗆了一嘴的泥沙,呸呸吐了兩口,老牛慢步地挪到李澤昊的車邊,跳上後座,把臉別向一邊。
李澤昊臉色僵硬地發動引擎,摩托車“突突”作響,沒命似的追著前麵的車。
“你慢一點,慢一點。”車顛得厲害,灰塵大得看不清前麵的方向,伊桐桐氣得擰李澤昊的後背。
李澤昊狀似未聞,仍然加大馬力。
華興在車上眨巴眨巴眼,等灰塵散去,已經看不到一個車影了,他茫然地搖搖頭,開車離開。
冷鋒從後視鏡中看了看埋頭改稿的康劍,心裏麵窩了一口氣。但他是個聰明而又自信的男人,不可能當著白雁的麵發作出來。
這一天,可真是夠熱鬧的,早晨剛送走了明天,此刻又與白雁的前夫窄路相逢。
冷鋒清楚明天和白雁之間有著一份最純真最美好的感情,這份感情已經超脫了男女情欲、甚至超越了愛,如同親情一般,會源遠流長,絕不會脫軌。
他沒辦法和這樣的明天、白雁生氣,他認識白雁比較晚,不是嗎?
但老天還是眷顧到他了,他還有機會和現在的、恢複了自由的白雁相遇。
冷鋒生命裏雖然不少女人緣,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過早失去雙親的緣故,他看待女孩子的標準與常人不同。他首先渴望對方體貼,然後是孝順,再是溫柔、淡定的個性,如暖暖的三月微風。讀書時,工作後,他先後有過兩位女友,都處得不長。現在的女孩子因為是獨生子女的緣故,再加上家境優裕,有些就如同天之嬌女一般。
要求男友處處順著她、動不動就哭,賭氣、任性、貪圖享樂,非常現實。冷鋒漸漸就有點灰心,他安慰自己也許是緣份未到,不再著急找女友,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當他從明天的口中認識了白雁,他簡直無法置信,這分明就是自己尋覓巳久的夢中女子呀!
冷鋒在心裏麵對自已說,不要去在意康劍。如果白雁對他還有三分情,當初也不會離婚的。白雁不是衝動的人,既然離婚,那就是深思熟慮過了。
冷鋒想到這,心情就舒暢多了。他自顧和白雁聊著醫院的事和人,當康劍不存在。
“這次醫院裏進了幾個小護士,馬加看上了一個,這兩天正追得狂熱呢!”前方紅燈,冷鋒停下車,看著白雁。
白雁想不出馬加狂熱的樣子,印象中,馬加很耍酷、裝深沉,講話吐半句留半句。
“那女孩回應了嗎?”
“小護士一開始以為是前輩的關懷,很感激地接受。等別人幫馬加點明,她忙羞答答地向馬加說,她早就有男朋友。馬加氣得直咬牙,衝到院長辦公室說,以後招小護士,履曆表上一定要寫明有沒男友這一條。”
白雁嗬嗬直樂, “這是真的呀!”
冷鋒看她嘴角噙了幾根被風吹進去的頭發,探過身,伸手替她撥開,點點頭, “當然是真的,下同六我們出外診時,你可以問馬加。對了,白雁,柳晶這陣子相親有結果了嗎?”
白雁擺擺手, “別提這事,柳晶說她是‘衰哥’吸鐵石,不知從哪塊挖出來的極品,都給她碰上。前天見的那個,說頭發是鐵絲網,肚子是富士山,身高象侏儒,她當著人家的麵就哭了。”
綠燈亮了,冷鋒發動了車,瞟到坐在後麵的康劍收起了筆,把稿子放進公文包中,抬起頭,目光筆直地注視著白雁的後腦勺。
“我聽說有次她硬拉著你作陪,人家沒相中地,到相中了你。”
白雁小小的臉一紅, “別聽柳晶胡說,那是她看不中人家,硬拿我開涮,找借口。’’
“你又不是介紹人,下次相親這種事,你不要再陪她去。嗯?”冷鋒尾音上揚,分了部分視力看她要是康劍不在場,白雁就會用皮皮的方式調侃冷鋒。但現在車上三個人呢,她急於否決,好象著急與冷鋒抹幹淨關係,證明給康領尋看。要是乖乖地應了,又好象和冷鋒之間道不清、說不明。
她索性不接話,一笑了之。
康劍一臉空白,似乎雲遊天外,但冷鋒還是發現他的眉頭微微地蹙起來了。
車到白雁的租處樓下,冷鋒想換件衣服不會花太多時間,但他不放心白雁和康劍單獨相處,於是,也隨著兩人上了樓。
“康領導,你能不能一次把東西搬走?別像老鼠搬大米似的。一次搬一點兒。你要是怕麻煩,我可以叫輛車幫你送過去,順便送你一個衣櫃。”白雁打開櫃門,找出康劍指定的條紋西服,盡量說得和藹可親還帶著幽默,將要求裹在了一團輕私活潑中提出,音量還不能太大,以免在客廳喝茶的冷鋒聽到。
康劍脫下身上的西服,扔在床上,接過條紋西服,慢條斯理地穿著,然後走到白雁的梳妝鏡前看了一眼,好象注意聽白雁剛才的話。
“白雁,省住建廳的劉處長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聽說穿衣很講究,對別人要求也高。你說我這西服配哪條領帶好?”康劍的音量不高不低,但足以讓租處的角角落落都聽得分清。
“你想讓她對你有好感嗎?”白雁歪著頭,打量著康劍,暗道:原來某些時候,領導們也要犧牲色相呀!
“我想她能爽快地把濱江幾個建設項目批下來,不給她找岔的機會。”康劍瞪了她一眼。
白雁愈發地笑了,嘴角翹起一道小彎, “她敢找岔,找你老爸打扁她。不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嗎?”
“我爸是我爸,我是我。”康劍臉色一冷,自己走到衣櫃前找領帶,胡亂拿出一條紫花暗底的,白雁一拍他的手,另挑了一條淺藍淡色隱花的, “這條。”她對他點了下頭。
康劍係好,扣上鈕扣,腰挺得筆直, “這樣看上去怎樣?”
“帥到冒泡。”白雁不看他,往外走去,撇撇嘴,不就是去見個中年婦女嗎,弄得象是相親似的。
康劍淺淺一笑。
“你胃不太好,不宜經常吃燒烤,而且吃太多燒烤,很宜發胖。”康劍臨下樓時,扭過頭說道。
白雁笑容可掬地對他揮揮手, “啪”地一下關上門。
冷鋒喝完一杯茶,兩個人下樓出去吃飯。康劍已經走了,冷鋒打開車門,突然問了一句: “白雁,你真的和那個領導離婚了嗎?”
白雁一臉納悶, “我有民政局蓋的大紅公章為證,應該不假吧!”
冷鋒無力地咬了咬唇,默默上了車,一路上再沒說話。
吃燒烤時, 兩個人也一心一意地專注吃,沒人吭聲,吃完後,冷鋒把白雁送回公寓,自己開車走了。
白雁在樓下站了很久,才上樓。
一進房間,就看到臥室床上康領導脫下的衣服,她嘀咕了幾句,打開衣櫃,把衣服撣撣掛了進去。
白雁想給柳晶打電靜,說說遇到李澤昊和伊桐桐吵架的事,手機拿在手上,她又合上了。不能說,柳晶現在對李澤昊還存有念頭,聽說這件事,還不得在心裏麵盼著、等著。
白雁打心眼裏不願意李澤昊和柳晶複合。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這李澤昊以前不是個浪子,而是個正人君子,他若一壞,和浪子就不同了。浪子的壞是受一些環境影響,一旦碰到優良的環境、對的人,那麽浪子會開出燦爛的明日花。君子原先的環境就好,周圍的非善即純,在這樣的環境中,他都變質,那就徹底沒救了。
白雁打消這個念頭,看屋內溫度還算蠻高,於是洗澡,洗發,把家裏收拾了下,等頭發差不多一幹,爬上床,又開始夢遊世界去了。
睡得正香,隨手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高亢地吟唱起來。
她嚇得睜開眼,心狂跳不已,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看四周漆黑一片,隻有手機射出一絲光束。
“喂。”她慌不迭地打開手機,手還在發抖。
“我喝醉了。”靜謐的夜裏,從電話線一端,傳來康領導低低的呼吸。
白雁慢慢坐起來,稍微平靜了點, “那你上床睡呀!”她沒好氣地嘟噥,她又不是醒酒藥,打給她幹嗎?
“今晚上吃飯的人不算多,我本來不想喝多少的,可是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
“哦!”
“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都是因為你。”
白雁皺皺眉頭, “康領導,我想你真的醉了。快睡吧!”她的語氣中帶著幾份輕哄。
“我剛吐過,暫時不想睡。白雁,真的是你的錯。”
“康領導,我好象不在場吧!”
“你是不在場,可是你在我心裏麵,揮之不去。”
白雁放緩了呼吸,不敢接話。
“我們才離婚一個月,你不僅和別的男人出雙入對,還出去相親。你離開我後, 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全然不領及我的感受。我有一點難過,所以多喝了幾杯。”
“康領導,我有… …這個權利,對不對?”白雁小心翼翼地問。
“道德觀定,離婚後六個月才能與異性接觸。要等我們彼此都適應了沒有對方的生活,才能開始新的感情。我這個人適應能力差,我們就一年吧!”
“一年?” 白雁啼笑皆非, 有這個規定嗎?
“你幹嗎叫這麽大聲,一年後,你不過二十五歲,而我三十一,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麽?”康劍憤憤不平。
“我不是……急……”
“那就行了。我又要吐了……”
白雁咧著嘴,聽到話簡那邊傳來一聲聲“嘔,嘔……”的聲音,然後是馬桶衝水聲。
康領導剛剛是坐在馬桶上給她打電話?
白雁對著手機翻了翻白眼,哼了一聲,她確信康領導今晚真的喝高了。
白雁和康領導不同,她很快就適應了一個人的日子。上班、下班,看肥皂劇,逛大街,睡懶覺,吃膩了食堂,就上菜場買點有營養的回來給自己煲一鍋湯。
當時序進入十一月初,秋天接近尾聲,白雁早晨起床,對著鏡子塗爽膚水時,無意中多看了鏡中人一眼,嚇一跳,這粉白嬌嫩的女子誰呀?人家不是說離婚後,女人都要削去一殼,她怎麽反而和吃了什麽滋補品似的,比從前還水靈。象柳晶,就失了個戀,現在吃什麽都不胖,越來越有骨感美。白雁摸了下自己的腰,捏捏飽滿的臉頰,天,肉肉的。
白雁赤著腳,把外衣全脫了,隻穿內衣,稱了下體重,小臉一下黑雲密布,她比夏天時足足胖了五斤。
五斤肉,那是什麽概念,放在案板上,也是白花花的一大酡。
女人都是愛美的,因為這五斤肉,白雁一早上,心情就不算太好。
白雁這天上的是早班。
手術室今天第一個手術,是婦產科的,四十歲的高齡孕婦剖腹產。她的醫生前幾天就建議她剖腹,她老公堅持說順產的孩子聰明,怎麽也不同意剖腹。兩個人結婚十幾年,一直懷不上孩子。中藥吃了幾麻袋,西醫看了十多位,蹤跡踏遍祖國的大江南北,終於在四十歲時懷上孩子。為了怕有閃失,孕婦有幾個月都在床上靜臥著。
孕婦是淩晨開始陣痛的,喊的整個住院部都震蕩了。到底年歲大,宮口開了,但宮縮不夠分娩,醫生再次提出要為孕婦剖腹,不然孕婦和胎兒都會有生命危險。老公哭哭啼啼地簽了字,扯住醫生的袖子說:我大人小孩都要哦。
孕婦當即送進了手術室,柳晶也隨著過來,隻來得及做了局部麻醉,就開始動手術了。手術室裏氣氛有點凝重,手術不複雜,但病人年歲偏大,手術過程中,孕婦出現大出血、心跳異常,幸好做手術的醫生經驗豐富,最終順利地完成了手術。
孕婦安靜地躺在擔架上,睡著了,柳晶抱著七斤重的小嬰兒走出手術室,白雁突聽到外麵傳來一聲高亢的嚎哭,她笑了笑,這一定是那個年過不惑的老公。
收拾好手術室,白雁洗淨手出來,柳晶臉色雪白地倚在牆壁上發呆。
她走過去推了推柳晶,“怎麽了,看上人家大胖小子了?”.
柳晶象掉了魂似的轉過身,驀地緊緊抱住白雁,“雁,我不要到那麽老再生孩子。”,白雁訝然地眨眨眼,不懂柳晶發什麽神經。
“我想好了,我不再那麽挑剔,差不多就行。然後早點結婚,一定要在三十歲前把孩子生下來。”.柳晶為了顯示自己的決心,還象韓劇裏喊加油時,揮了揮拳,表情嚴肅。
“你的意思是,你目前的任務是要找到提供精子的載體?“白雁正經八百地問。
柳晶掐了白雁一下,“雁,你怎麽講話這樣粗魯?我要找的是一個和我很般配、疼我愛我的老公。”
白雁吃痛地咧嘴,“瞎說,我明明講的都是很專業的書麵語,我聽著好像你根本不是找老公,而是在找能讓你生孩子的男人。其實這個要求不高,一般適齡的男人都能合格。”
柳晶笑著上前堵白雁的嘴,“你個臭丫頭,人家不就是被那個大齡產婦給嚇著了,差點一屍兩命。”
柳晶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容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她歎了口氣,收回手臂,環抱住自己,“以前,我曾經想生一個象李澤昊一樣的男孩,會讀書,懂禮貌,很省心的。現在我覺得那個想法真可笑,如果我真生出那麽個負心的兒子,不如一牆撞死算了。雁,你有想過生一個什麽樣的孩子嗎?”
白雁擰著眉,手指敲打著臉腮,好一會才鄭重地回答:“我還真沒想過。”
“你就忽悠吧!雁,其實康領導人不怎麽樣,長得還不錯,和他生個兒子一定也是俊俊的。”
“不想談這些有的沒的,你別翹班,回去守著你的五鬥米去。”白雁把柳晶往樓梯口推去,不讓她看到自己戛然漲紅的臉。
就在前一秒,她的腦中還真閃過康領導的身影。因為這個掠影,她有點和自己生氣,不太想講話。
忙到中午,同事們陸陸續續去餐廳吃飯,白雁倒了杯白開水,從包包裏拿出一片麵包,細嚼慢咽,正準備坐下來翻會報紙,一抬頭,冷鋒進來了。
“都要吃飯了,吃什麽麵包。”冷鋒皺皺眉頭,很不讚成。
“這就是我的飯。”白雁說道。
冷鋒不敢相信地瞪著那片被咬得成了一個半圓的麵包片,“白雁,你現在經濟狀況不太好嗎?”.
白雁扁扁嘴,事實上,離婚後,她差不多算是濱江城裏的中產階級。
在冷鋒逼人的目光下,她老老實實交待,“冷醫生,從今天起,我開始減肥。中午是兩片麵包,晚上是一根黃瓜,早晨我會吃多一點。你別等我,快去吃飯吧!”.
冷鋒退後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你……哪一塊肥了?”.
“這個是個人隱私,隻可意會,不能探討。等我瘦到原先的體重,我再約你吃飯。”,冷鋒瞪了瞪她,“盡胡說八道,你要減肥,醫院裏不得一大半的女人要去跳江了。”,他搶過她手上的麵包,扔進垃圾桶,拉著她就往外麵走,“你再耽擱幾分鍾,我又吃不到喜歡的什錦炒飯,吃不到,我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會對病人凶。”,“可是我要是多吃一口飯,我心情就更惡劣了。”白雁想抽回手,冷鋒拉著更緊。
“晚上我陪你在醫院裏轉個十圈八圈,你心情就會好的。”冷鋒理直氣壯。
“我是早班,下午就可以下班了。”
“那我們晚上去看電影?我一會看看有什麽好片子。”
“冷醫生,我有電影催眠症,一進電影院,一放映,我就會進入深度睡眠。”.
“電影院現在暖氣開了,睡覺蠻舒服的,我記得幫你帶件外衣。”
白雁一個頭二個大,這冷醫生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她好象暗示得很明白了吧!不知覺,兩個人拉拉扯扯地來到了樓梯口。
有一個人拾級而上,差點撞著兩人。
“雁雁?”來人抬起頭,目光落在白雁與冷鋒相握的雙手上。
白雁抽回自己的手,與冷鋒拉開一些身體接觸的距離,淡淡地笑了笑,“康書記,你是找我的嗎?”.
冷鋒看看白雁,猜測來人可能是白雁的前公公——省政法委書記康雲林。
“我打你電話,一直沒人接聽,家裏也找不著人,我就過來看看你在不在班上。你現在是午休時間對吧,我們一塊出去吃個飯。”康雲林朝冷鋒倨傲地頷下首。
白雁歎息,她今天這減肥計劃,看來真的是要泡湯了。
“下午四點,我給你電話。”冷鋒微笑地對白雁眨了下眼,先走開了。
康雲林把白雁帶到一家廣式茶樓,兩個人沒點菜,隻要了茶和一些廣式小點心。
白雁拘謹地坐著,對於康雲林,她說不出任何具體的情緒。他和白慕梅一樣,作為後輩,沒資格指手畫腳,如果是同輩人,她是極度鄙視這個男人的。
“怎麽不吃呀?”康雲林慈祥地把點心往白雁前麵挪了挪。
白雁夾起一個蝦餃,小口小口地咬著,心裏麵猜測康雲林找她有何目的?
她與康領導離婚時,她沒通知白慕梅,康領導有沒告訴李女士和康書記,她不清楚。自從和白慕梅在雲縣一別,她們母女徹底沒有聯係。有天,她經過濱江大劇院,看到宣傳欄裏貼著《西廂記》演出的海報,白慕梅演崔鶯鶯,她掃了一眼,腳步不停地走過了。
“雁雁,上個月,組織上和我談過話,讓我退居二線。從今天起,我就不用再上班了。”,康雲林說道,神情有點失落。
白雁繼續嚼著蝦餃,感覺蝦不太新鮮,咬著挺費勁。
“我……準備和康劍的媽媽離婚,搬去雲縣。”.康雲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白雁。
白雁的筷子一抖,蝦餃“啪”.地一下掉在醋碟子裏,濺出一半在桌上,心仿佛被錐子紮了一下。
她盯著桌上淺褐色的液體,咽了咽口水,“我……和康劍離婚很久了,你不需要和我說這些的。”,康雲林局促地一笑:“不瞞你說,如果你們能好好地……過下去,我不會動這個念頭的,我會當你和親生女兒一般的疼著。再怎麽難受,為了你和康劍,我都會為這個家撐下去。沒想到你們無緣,現在又沒工作打發時光,家裏麵冷冰冰的。人生不長,做人有時要為自己多考慮一點。我以前挺對不起你媽媽,以後,我想好好地彌補她。雁雁,你以後就真的是我女兒了。,”
白雁慢悠悠地抬起眼,“康書記,真的就假不了,假的就真不了,我……和你沒任何關係。”,“雁雁,,”康雲林臉一紅,“我知道這個消息有點突然,你可能一時不能接受。
但我還是會為你擔起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你……是我父親?”白雁輕抽一口涼氣。
康雲林難堪地低下了頭,“我不是。你父親……”
“是誰?”白雁心髒停止了跳動。
“你媽媽沒告訴過你?”
“他是誰?”
“還是等你媽媽告訴你吧。雁雁,我今天來就是看看你,你過的還好嗎?”
“我好的不能再好。康書記,”白雁閉了閉眼,“你要去雲縣,我媽媽她知道嗎?”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準備下午就去雲縣見她。”
“康書記,我真的不想打擊你。依你現在的年齡和職位,你已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趁你的想法還在萌芽狀態,還是把它掐滅,回去好好地待李女士。其實你這一輩子最應該彌補的人是她,而不是白慕梅。你慢用,我上班去了。”
白雁漠然地站起身,沒再多看康雲林。
康雲林怔怔地眨著眼,有點回不了神。
走在陽光下,白雁才覺得緩過氣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同窒息了很久一般。
這一段孽緣,何時才是個盡頭呀!
一個下午,白雁都是恍恍惚惚的。
雖然她的身子仍在手術室中出出進進,別人問什麽,她的回答有條不紊,護士長要什麽,她都能準確無誤地遞過去,但是她的魂卻早飛遠了。
其實,這就有了點強迫症的跡象。
白雁不得不承認,她現在和白慕梅分得有多徹底,井水不犯河水,可井水、河水歸根結底都是水,白慕梅是她媽媽。這是無法否決的。關於白慕梅的事,她沒有辦法聽了不往心中去,更加上又扯到了康領導的父親,這就更加是亂上添亂了。
但她人微言輕,改變不了什麽,隻能眼睜睜著看著康書記住火邊靠,不肯出手相救。真是好笑,康書記在官場混跡多年,竟然看不清白慕梅的真麵目。他不會以為白慕梅這麽多年沒嫁人,是因為不能忘懷他?如果白慕梅真的做到這麽癡情,她是又從哪條地縫裏冒出來的?
愛情果真是老少通殺,令人智商降低,雙眼頓瞎。
康雲林現在白慕梅的眼裏,一個半拉子老頭,對於白慕梅強調幸福+性福的生活理念,他沒有一點可取之處。白慕梅不會為了愛情,拿後半輩子去侍候一個老頭。
愛情,有時並不那麽偉大。
白雁隻希望,康雲林現在還沒有激動地把這個決定通知他的正妻、小妾,這樣受傷的人可能會少一點。在經曆了這麽長的歲月,李女士的承受能力比年輕時強了許多吧!
四點,冷鋒準時給白雁打來電話。白雁說身體不舒服,想回家歇息,冷鋒一聽,說她是餓的,立刻要過來,陪她出去吃東西。
白雁握著手機,心裏麵不是沒觸動的。但是,受傷的飛蛾也會選擇,不能見著溫暖的光源就撲過去。冷鋒是很好,也關心她,他想追求她的小心思,她也懂。說起來,她不知比柳晶幸運多少倍。一離了婚,就有個這麽好的男人守候著,要多虛榮有多虛榮。人貴在自知之明,白雁在接受冷鋒的關愛時,捫心自問:冷鋒想要的,她給得了嗎?
最起碼,現在,她沒有心情、也沒有自信給。因為是冷鋒,她更要慎之又慎。明天說,冷鋒是為了她,才來濱江的。那時,冷鋒對她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任何一個女人在聽到這件事後,都會被這份執著和浪漫感動得熱淚盈眶。她是個另類,聽了後,沉默了很久,輕輕一歎。
“我想回去躺一會,睡之前,我會煮點粥吃的。”白雁說道。
“那我下班過去看你?”
“我們明天醫院再見。”
“白雁?”
“呃?”
冷鋒用力抿了抿唇,深呼吸,說道: “做我女朋友,好嗎?”白雁有多聰明和狡猾,他見識過。如果彳開門見山,一直迂回周轉,她會繞得比你遠比你深。
問句直通心髒,白雁差點沒驚得叫出聲。
“你已經離婚幾個月了,心情應該整理得差不多。之前,我就有向你表露過,但那時不合適。現在,可以了嗎?”冷鋒又加了幾條說明。
白雁在心裏小心地斟酌了下語句,委婉地一笑: “冷醫生,我不知怎麽的,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有點婚姻恐懼症。聽到結婚,滿身冷汗。”
“我們先做男女朋友,結婚至少是兩年後的事。我在讀書時,副修過心理學,我一定有辦法消除你的恐懼。”冷鋒兵來將擋,不疾不徐。
白雁鬧了個大紅臉,一時語塞, “可……我怕耽誤了你。”
“白雁,”冷鋒的聲音突然一柔,有如吹醒大地的暖暖春風, “我在那麽小時,失去雙親,都能從陰影中走出來。你這點小曲折算什麽呢?別怕,有我!我們試著交往吧!”
白雁愣愣地合上手機,恍惚的狀況更嚴重了。
真是母女同體呀,白慕梅今天有老王子求婚,她也有優質男人垂青。今天是個普通的日子,並非東西方任何一個情人節呀!
坐上班車,白雁對著窗外出神,呆呆的。鄰座的人訝然地看了看她,好心地推了她一下, “你手機在響。”
“哦!”白雁這才聽到了手機鈐聲。
“小丫頭,你又欺騙了我。”一按通話鍵,陸滌飛低啞的磁性嗓音就響在耳邊。
和陸滌飛打過幾次交道,白雁習慣了他玩笑式的曖昧口吻,當風歡過,別往心中去。
“陸書記,不是我不主動給打電話,實在是我沒什麽事敢驚動你老人家。”
“我隻不過比你大了八歲,這不叫老,而叫成熟。”陸滌飛不滿的嘀咕。
“成熟的陸書記好!”白雁乖乖叫了一聲。
陸滌飛在電話那端哈哈大笑,很是受用, “小丫頭,聽說你現在和我一起恢複成單身人士,我們兩個單身人士慶祝一下,好嗎?”
白雁呲了下牙,真為共產黨有這樣的幹部感到汗顏。 “陸領導,最近開發區都很好吧?”
“小丫頭,天大的事都不及陪你重要。”陸滌飛天生長了張會討人歡喜的嘴,他當然聽得懂白雁的言下之意。 “康劍是我同事、哥們,小丫頭你也是我重要的人。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但我愛憎分明。他是他,你是你。你們分了,可對於我說,小丫頭還是原來的小丫頭,在我心裏麵,清新如一。”
白雁捂著嘴,害怕自己會吐出來。對付陸滌飛,最好的辦法就是隻笑不答。陸滌飛這個人,講話油腔滑調,聽著象沒分寸,不分場合,白雁覺得,其實,這不過是陸滌飛掩飾的方式,陸滌飛的城府,實際上不比康領導淺,野心也不會比康領導小。
一番笑鬧之後,陸滌飛又是誘哄,又是強權,讓白雁終於答應這個周六的晚上,出來一起吃個飯。
白雁不是沒辦法拒絕,而是她知道如果她不應下來,陸滌飛就會如同一隻嗡嗡叫著的蒼蠅,不分晝夜地在她頭頂盤旋不去。
陸滌飛現在是不是還在想著與她合作整倒床領導的事?白雁苦笑,有點無力。
白雁現在租住的小區,生活真的挺方便,對麵就有一個農貿市場,每天早晨和傍晚,常常有新鮮的魚蝦和蔬菜賣。
白雁下班早,回家前,愛過來逛一逛。
白雁剛一跨進菜場,就看到江鮮區圍著好幾個人,走過去一看,幾簍子新鮮的螃蟹張牙舞爪地爬上爬下,隻隻碩大肥美,殼青爪長,爪上的毛毛又黑又長,瞧著就是幾年生的蟹,一問價格,還不算太貴。
圍著的人,你幾隻,我幾隻,很快蔞子裏就沒幾隻了。
“小姑娘,要不要買幾隻回去嚐嚐鮮?這個季節,蟹最肥了。” 攤主看白雁隻看不買,笑著問。
白雁被他說得心動,今天剛好沒怎麽吃飯,早餓得前心貼後肺,想著螃蟹又不會增肥, “給我四隻!”
“四隻不好聽,六隻吧!”攤主麻利地抓了六隻蟹,扔進秤上, “一百二十塊。”
白雁這個心疼呀,算了,難得奢侈一回,咬咬牙,掏出錢夾。
拎著螃蟹,白雁又到其他攤點轉了轉,買了幾根黃瓜,一點聖女果,還買了碗豆苗,又稱了點幹麵,跟小販要了幾根蔥。
走在路上,她想著回家煮個麥片粥,做個雞蛋餅,燙個碗豆苗,然後拌黃瓜,聖女果做餐後水果,螃蟹要用繩子紮起清蒸,就是晚上的大餐。今晚就當自己為自己慶祝恢複成單身人士,減肥從明天開始!
白雁很喜歡做菜,廚房裏彌漫著水汽,油在鍋中炸得“啪啪”作響,她覺得特別有家的味道。
以前在雲縣,窮,買不起什麽。但商明天媽媽是個廚房高手,她坐在院中,看著商媽把一般簡單的炒蔬菜都能做得色香味懼全,她看得眼饞、口饞。工作後,她也學著做菜,慢慢地練出了不錯的身手。
白雁耳朵裏塞著mp3,哼著歌,歡快地廚房裏又是洗又是切的,天快黑時,客廳裏的小餐桌上就擺滿了盤盤碟碟,有紅有綠,特別是中間那盤螃蟹,殼通紅透徹,蟹油外露,看得人就直流口水。白雁想著自己最多隻能吃一隻,其他幾隻明天包了帶去醫院給柳晶幾個嚐嚐。
吃之前,白雁特地去洗了下臉,拿下圍裙,剛走出來,有人敲門。
她從貓眼裏悄悄往外一瞧,康領導腰杆挺得筆直,一臉嚴肅。
她“啪”地一下熄滅了燈,把門打開。
“燈壞了?”康劍納悶地問,他上樓前,還特地看了看,家裏燈火通明。
白雁擋在門口, “嗯,你今天要穿哪件衣服?”這個康領導越來越不象話了,現在來也不打十電話。
康劍在黑暗裏警覺地打量著屋內的一切,敏感的鼻子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家裏還有誰?”他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就我一個。”
康劍不信,把她推開,熟稔地找到開關, “啪”地一下,滿室光明。
他先是不能置信地瞪了瞪桌上的飯菜,喉結動了動,然後快速地衝進室內,臥室,陽台,廚房,甚至連洗手間都看了一遍,臉上緊繃的肌肉迅即一鬆。
白雁跟在他後麵偷偷揮了揮拳頭,疑心鬼!他一回身,她沒來及收回,幹幹地笑著,假裝摸了摸頭, “你快去換衣服吧!”快走,快走,她還要吃飯呢!
康劍點點頭,進房間,把外衣脫了,隻穿一件羊毛衫出來,接著進了洗手間洗了洗手,順便從廚房裏拿了碗筷出來。
“你……幹什麽?”白雁瞪大眼。
“吃晚飯呀!”康劍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是我的晚飯。”
“你一個人吃得下這麽多?”康劍鬆開領帶。自己盛粥。
“我帶明天、後天的。”白雁急了。
“飯菜還是吃現做的好,剩飯剩菜無味。快坐下,吃吧,家裏有酒嗎?”康劍看著盤中的螃蟹、久違的“白雁式獨門絕藝”,漆黑的眼眸晶亮晶亮。
白雁噘著嘴,站在桌邊, “我們已經離婚了,這些是花我的錢買的,沒你的份。”
“我以後向你交夥食費好了。深秋天,東西要趁熱吃。”康劍把她按坐下,給她遞筷子,端粥碗,自己先伸手去拿螃蟹。
白雁翻了個白眼,筷子打了下他的手, “螃蟹最鮮了,要最後吃,不然其他東西吃著都沒味。”這個康領導是屬狗的,鼻子這麽尖。她搬出來第一次這麽鄭重地做飯,就給他碰上了。
“嗯嗯!”康劍微微一笑,喝了一大口粥,夾了一大筷餅,連菜都不要,吃得有滋有味。邊說邊誇, “白雁,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真好吃。”
白雁悶悶地嚼黃瓜、吃豆苗,不理他。
康劍的心情一點都不受影響,連喝兩碗粥,掃光一大盤子餅,最後,還吃了兩隻大螃蟹。
“這幾隻,我明天過來吃。”康劍留戀地看了看盤中餘下的三隻大螃蟹。
“這是別人的份。”白雁哼了一聲。
“柳晶?”康劍挑眉。
白雁沒吱聲。
康劍主動地幫著收拾碗筷,表現良好地搶著洗碗。廚房不大,兩個人在裏麵,不時要碰到肩、撞到腿的,怎麽看都象是一對相處和諧的恩愛夫妻。
白雁斜睨著康劍,把抹布一扔,他愛表現就讓他表現個夠,白食沒那麽好吃的。
她把電視開了,正在播《新聞聯播》,她不愛看新聞,拿起遙控器就調台,“別,別,剛剛在說哪個省的開發區?”康劍甩著手上的水珠,跑了進來。
“反正不是咱們省。”
“不是咱們省,也要關心。”康劍搶過遙控器,挨著她坐下,專注地看著屏幕。
白雁歪著頭,手托著下巴,象第一次認識康領導似的,左看看右瞧瞧,這真的是那個和她離婚了快三個月的前夫?
“康領導,你過了年三十一,是吧?”
康劍目不轉睛, “嗯。
“你老大不小,是不是該考慮個人問題了?”
“不著急。”
“是不是沒碰到合適的,我們護士長認識的人多,要不要請她幫你介紹下?”
這句話,終於成功地把康領導的注意力給轉移了,他側過身,眉頭皺著, “白雁,你今天怎麽象我媽似的?”
白雁俏皮地彎起嘴角, “對呀,這事應該是你媽媽過問的事。我想說的是,這麽晚,你這樣呆在前妻的屋子裏,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我們又沒做兒童不宜的事。”
話音一落,兩個人對視的眼神都情不自禁閃躲開了,康劍一對耳朵通紅通紅,放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曲了起來。
“可是,我不想被鄰居們說長道短。康領導,你拿著你的衣服……早點走吧!”
白雁臉一冷,下了逐客令。
那夜,康劍失眠了。
睡在政府招待所雪白的床單上,被子是蓬鬆輕軟的進口蠶絲被,中央空調讓室內溫度維持在舒適的十八度,他看文件直到午夜十二點,可是怎麽都睡不著。
康劍從省委宣傳部到濱江任市長助理,總結出當官最主要的兩項工作就是喝酒和開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不知要喝多少次酒、開多少場會。可是,這每一席酒、每一場會,又都是不能推辭的。以前,他還動動筆,自己寫個什麽,現在這些簡單和小吳全包了。出門有車代步,吃飯是公款消費,講話有人寫稿,心情煩悶以開會為由出去旅旅遊。這一切,做到他現在的位置,就接受得心安理得。
康劍有時質疑自己這是提高了精神層麵,還是退化成了一個擁有年輕的皮囊的腐朽靈魂?
如果有什麽值得慶幸的。那就是他還沒有真正成為一個官場混子,他還實心實意地為濱江做點實事。同樣是坐在台上唱高調、頌凱歌,但他的稿子多少有點真實的內容。這次的舊城改造,是他跑北京、跑省城,爭取到了資金和項目,就此一項,可以讓濱江舊貌換新顏,還會給濱江帶來巨大的潛在利益。
市政府的四套班子領導,對一月份的城建市長選舉,一致看好他,而對陸滌飛剛頗有微詞,談到就嘖嘖嘴。
不出意外,那應該是一個沒有懸念的選舉。
康劍現在的仕途發展,撥開康雲林的遮陰,可以用“順風順水”四個字來形容。
換做以前,康劍臉上依然是一派平靜,但心裏麵還是很得意,很有成就感。但此刻,他是真的沒有一絲的快意。康劍分析原因是原來他心裏麵裝的全是工作,現在,他心裏麵騰出一大半的地方讓一個人住著。
這個人就是他的前妻……白雁。
說起來真好笑,人呀,就是賤,就在白雁向他提出離婚時,他才發覺深愛上了自己的老婆。他曾經對自己說,厚顏也好,丟臉也好,裝聾作啞也行,一定不要去把白雁的話當真,他要抓住每一個機會,把白雁留在自己身邊。
康劍不唯心,可他就有種預感,他這一輩子,極有可能的讓他唯一一次動心、唯一一次對婚姻產生渴望的人,是白雁。
但他最後還是同意離婚了。
有時候,離婚不是不愛,而是把一切回歸於原點。離婚是枚鏡子,讓他清晰地發現他與白雁之間的問題,去看清白雁真正的心,也讓白雁看見他的心。
商明天對白雁那份強烈到可以用生命去嗬護的情意,震得他整個人都散了。後來,他才知道他們之間的愛隻是精神上的相依相偎,並非涉及到男女間的情欲。他不感到歡喜,反而更慚愧。
怪不得商明天痛心地說他有多羨慕能娶到白雁,問怎麽舍得不去珍惜的?
他滿臉紅腫,衣襟上沾滿了血,腦子象團漿糊。
他沒珍惜嗎?珍惜的!可是白雁為什麽還是要走?他找不出症結。
離婚之後,他慢慢地醒悟了。白雁的症結還是兩人父母間錯綜複雜的牽扯,還有伊桐桐的存在,還有對他的不信任。
離婚之後,他更加感覺到沒有了白雁,他的生命裏再沒有什麽快樂而又值得期待的事了。
一個人哪怕事業做得再成功,沒有一個和你分享的人,一切都沒任何意義。
所以,想要讓這一生不留下任何遺憾,窮其一切,他都要追回老婆。
他已有了足夠的自信,能解開白雁的症結。
今晚,兩個人坐的那麽近,腿貼著腿,他屏住呼吸,能嗅到她頭發上洗發液的清香,一側目,能瞟到她毛衣裹著的秀美的胸。屋子裏又那麽暖,又吃了那麽美味的一頓好貨,塵封很久的欲望從腳掌心慢慢往上爬,康劍正經地看著電視,每一根神經卻都在興奮地跳躍,他敏感的男性象征把寬鬆的西褲撐起,他絞盡腦汁想著以什麽法子讓自己多留一會,想著怎樣能抱到她,他那笑起來酒窩閃閃的老婆大煞風景地把他趕了出來。
站在清冷的風中,康劍仰望著臥室窗口透出的燈光,那個挫敗呀,欲說無言。
康劍輾轉反側,東方發白,才稍微合了下眼。
說起來,濱江這個城市很小也很大,對於有著上百萬人口的城市,想遇著誰,幾率很小,但也有例外。
康劍沒想到,自己很快就會與伊桐桐不期而遇,而且是相遇在一塊芝士蛋糕前。
北方有家有名的建築公司在濱江設立分公司,公司今天開業,邀請到市內幾位領導剪彩。剪彩完另有活動,康劍找了個理由推辭掉了。
來的路上,他發現這條街上有家新開的蛋糕店,這個店是國內很有名氣的西點店的連鎖店。剛結婚時,白雁曾經買過這店的兩塊蛋糕。晚上,用小盤子裝著,倒了兩杯綠茶,端到書房,當兩人的夜宵。
他不愛吃甜東西,皺著眉頭搖手,白雁一瞪眼,“領導,你知道這蛋糕多少錢一塊嗎?這麽一點點,要二十八塊錢。我可是咬著牙、閉著眼,任心疼得滴血,忍著痛,買了二塊,要是換成切片麵包,那得買多少呀!你要是再嫌好嫌醜,怎麽對得起我的心,對得起這二十八塊錢?”
他看著盤中那點心確實很小,是有點貴。“嫌貴,那幹嗎要買?”
白雁長睫撲閃了幾下,“人家貴有貴的道理。別看它小,可是好吃呀,這可是一堆切片麵包無法達到的美妙境界。嘿嘿,人偶爾也要寵寵自己,對吧!快吃,一粒屑子都不準拉下。”.
他一板一眼的思維有時真跟不上他老婆,剛剛還義憤填膺地指責人家搶錢,現在又立馬為人家捍衛權益。
在老婆威逼的目光下,他接到盤子,用小勺挑了塊蛋糕放進嘴裏。有多好吃,說不上,他卻無意中記住了這個蛋糕的名字。
又有兩天沒去白雁的租處,這兩天溫度又降了幾度,他想著晚上過去拿衣服,順便給白雁帶幾塊蛋糕。
禮尚往來,免得她下次斤斤計較他蹭白食。
西點店小妹熱情地給他裝盒,還用絲帶紮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他掏出錢包,後麵有人怯怯地喊了一聲:“康劍?”
他回過頭,與來人兩兩相望。伊桐桐美眸內波翻浪湧,他卻是波瀾不驚。
伊桐桐今天倒是收拾的優雅,米色的羊絨連衣裙,外麵穿紫色的風衣,下麵是紫色的高筒皮靴,長發如絲,柔順地隨風飄蕩。她的身後,停著那輛紅色的跑車。
“你也喜歡這裏的蛋糕?”伊桐桐很吃驚。印象中,康劍從來不碰甜東西的。
康劍扯了下嘴角,算是回答,繼續轉過身去結賬。
“我也喜歡這裏的芝士蛋糕,每周總要來買一次,不然就感到生活像無味似的。”伊桐桐臉一紅,忙不迭地找話說,生怕康劍像上次一樣掉頭就走。
“你待自己真不錯。”康劍小心翼翼地拎著紙盒,對著伊桐桐點了下頭。他沒讓簡單跟著,今天自己開車。
“康劍,”伊桐桐追上他,“你……過得好嗎?”問了句再俗不過的沒營養的蠢話。
“還行。”康劍擰擰眉,禮貌地反問,“你怎樣?”.
伊桐桐低下頭,哀怨地歎了口氣。
那天看房到現在,她和李澤昊一直處於僵持之中。剛好也開學了,李澤昊這學期接的是高三強化班。強化班的孩子個個都是人精,得神通廣大的老師才鎮得住。李澤昊非常的忙,他另外又和下接了幾個家教,更難得有機會陪伊桐桐了。但兩人還是天天一起吃飯,李澤昊周末晚上也不再去她的公寓過夜。伊桐桐很清醒怎樣去打破堅冰,隻要她撒個嬌、表表白,一定就能哄笑李澤昊,可她不願意。
她現在好像越來越不能忍受李澤昊的一些習慣,比如他帶著鄉音的普通話;夏天喜歡赤膊、隻著一條三腳褲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比如他吃飯嚼菜、喝湯的聲音很響;比如他早晨醒來沒刷牙就愛抱著她親吻……這僵持的結局,讓她反到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知道她在李澤昊心目中就是一神聖的公主,隻要她不拋棄他,他絕對不可能棄她而去的。她和他一起,就是對他莫大的恩賜。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怎樣,李澤昊對她猶如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伊桐桐在再見到康劍這一瞬間,明白自己到底想怎麽樣了。
康劍見伊桐桐久不講話,不耐煩地越過她,打開車門,把紙盒放進車中。
“康劍,你有急事嗎?”伊桐桐問道。
康劍詢問地扭頭看她。
“如果……你不太忙,我們進去喝杯咖啡,這裏的冰淇淋也很不錯,我們……很久沒說說話了。”伊桐桐伸手抓住了康劍的衣角,一臉期待。
康劍欲抽回外衣,她抓得太緊,一時沒有成功。
伊桐桐這點伎倆,康劍豈會不知。
分手時,他對她是有一點愧疚之意,也有憐憫之心,他還鄭重地請華興盡量照顧她。但事後想想,不太值得。不是心疼花的錢,錢花了,反倒安心,至少這個事是有價的。他是在指導伊桐桐對白雁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再加上後來伊桐桐搶了柳晶的男友,他對她徹底改變了看法。
“我們還有什麽話要說嗎?”他冷漠地看著伊桐桐。
伊桐桐聽得出康劍口中的疏離,但她不願去多想,“我……聽說你離婚了……你很難受吧?”
康劍扭頭看了看車水馬龍的喧鬧街頭,有點想笑,“桐桐,你知道人怎麽樣才會讓自己快樂?”
伊桐桐茫然地搖搖頭。
“知足者常樂。”康劍一字一句地說。
伊桐桐抿緊了唇。
“我不知道你是出於愛,還是出於別的用心,搶走了柳晶的未婚夫,但我看得出那個老師對你是死心踏地的好。我想,以後,你可能不會再遇到比他好的男人了。”.
伊桐桐羞得臉上象是要噴出血來,啞口無言地立著,不敢再說什麽了。
“我們之間早就過去,不是因為我結婚,而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人。”.
伊桐桐眼中溢滿了淚,康劍全部知道了,他不會再給她機會的。“這個人也愛吃芝士蛋糕?”她木木地問。
康劍瞬間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在胸間流淌,“是的,她喜歡吃,可是她舍不得買。”
他笑著,不再看伊桐桐,上了車,突然想聽得白雁的聲音,哪怕是帶著怨氣和不耐煩的,他都想聽。
手機還沒撥通,卻有個電話恰巧在這時打了進來。
“小黃?你……說什麽?你們在雲縣!他……現在人怎麽樣?”
康劍臉戛地白了。
小黃是康雲林任省委政法書記的專職司機,他說昨天和康雲林去了雲縣,不知怎麽的,康雲林突然口吐鮮血,腿腳痙攣,現已送在雲縣人民醫院急救。
康劍想再問仔細點,小黃支支吾吾地:“康助,電話裏說不清,你還是來一趟吧!”
康劍收了線,估計事情嚴重而又隱諱,急匆匆地把車頭調了個方向,往雲縣的省國道駛去。
前麵不遠,擠了一堆人,把收費道給堵住了。
康劍臉色嚴峻地下了車。原來是一輛貨車衝卡,被收費站的人截住了。
司機很蠻橫,被收費站一幫人指手畫腳地圍著,兩隻手抱在胸前,滿臉的不屑,一副泰山崩於前麵而色不變的樣子。
“康市助,不用你出頭,我們還擺不平這小子?翻了天了!”見康劍走近,負責收費站的叢林迎上來。
叢林是叢仲山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的遠房侄子,初中畢業,有次來找叢仲山幫忙找工作,被叢仲山罵出門,下樓時,遇到陸滌飛。隔了兩個月,在陸滌飛的安排下,叢林到了這開發區附近的省道收費站做了個小頭頭。
“怎麽回事?”康劍瞥了下大貨車的車牌,浙江牌照,再看看車上裝的貨,知道這是一家招商引資過來的公司的車。濱江市對招商引資來的公司,有幾項優惠政策,其中一條就是在濱江路段的省道上通行,不收任何過路費。
“他不肯繳費,說是招商引資企業。”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我讓他出示證件,他拿不出。”
“我問你是還是不是?”康劍擰起了眉頭。
叢林頭一昂,“按規定,我們隻認證件。”
“要是他一時拿不出證件,但確實是外資企業的呢?”這家公司離收費站最近,憑車牌號就應該認得出。把事情鬧到衝卡的程度,康劍斷定一定是收費站這幫家夥想雁過拔毛。
“那……”叢林看出事情有點不對頭。
“那什麽那?你們就是故意跟人作對,跟市政府作對!你們這些人,不知道招商引資有多難,心胸狹窄,仇富心理強。這事以後再追究,現在向人家道歉。”康劍臉色鐵青地看著叢林。
剛才還一窩粥似的人群突然靜下來,這個彎拐得太急,鬼也想不到。連那個衝卡的司機也鬆開合抱的手,很是吃驚。
“你說什麽?”叢林困惑地睜大了眼睛。
“道歉!”
“我跟他道歉?”叢林抬手指著那個司機,臉仍舊朝著康劍模仿了一句電視劇裏的台詞,“你有沒有搞錯,康助?”
“放肆!”
“我今天就放一回肆!”叢林紅頭脹頸地叫起來,“大不了,我不吃這碗飯。”
“不吃這碗飯,也要先道歉。”
“老子就不!你以為你是老幾呀,能把我怎樣?”
貨車司機衝卡之後,收費站有人給110打了電話。他們趕到已經有一會兒。康劍指著瘋了似的叢林對兩個愣著的警察說:“還等什麽,帶走!”
“走就走!”叢林擰著頸子喊。“他媽的,還真是有錢王八大三分。老子偏不信這個邪?”
貨車司機看著這情景,臉上訕訕的,摸了下鼻子,忙向康劍檢討,“康助,我……剛剛態度也不好……”
康劍搖搖手,馬上打斷了他的話,“招商引資企業是我們濱江的貴客,讓你們方便、滿意,就是我們的職責。”
他揮手,讓貨車司機上車,別耽擱了送貨。
然後,他也上了車,天色已經不早,趕到雲縣怕要天黑了。
公安司哪敢真把叢林抓走,隻是推搡著讓他進了路邊的辦公樓。叢林一進去,拿起座機就給陸滌飛打電話。他心虛,不敢向叢仲山告狀。
陸滌飛一聽,先是教育了叢林幾句,最起碼不應該當著人麵頂撞康市助,以後要向康市助陪個禮,然後他讓叢林把電話給了110警察:“直接送叢林回家,給他放一天假。他依照法規辦事沒有錯,有些該靈的是我們事先沒有交待。他是代市政府受委屈,我會告訴稽征局,這個月給他雙份獎金。”
掛了電話,陸滌飛便進浴室衝了個熱水澡。這是他的習慣,在每一次重要的約會前,他都要好好地從裏到外的打理儀表。
他不愛穿毛衣,就是大冬天也不穿。他認為穿毛衣讓人沒有英氣。一年四季,他都穿襯衣。今天,他選的是駝色的羊毛襯衫,外麵是深青色的昵風衣,配深青色的西褲,腳上卻又是和襯衫一個顏色的皮鞋。
陸滌飛沒有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那地方表麵上靜如止水,暗地裏幾乎沒隱私可言。他並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別人看到他一個接一個地更換上完床就希望她盡快離開的女人。
他自己在外租了套高檔公寓,有一個鍾點工專門幫他收拾屋子、洗洗衣服。在他的厚酬下,鍾點工比銀行的保險櫃還要保險,而且會燒一手不錯的淮陽菜。
公寓的客廳足有五十平米,除了電視、音響,隻有一盆巨大的巴西木,那是因為巴西木的粗壯和環繞簇擁的嫩綠闊葉充滿了性的意味。餘下的地方就是人活動的空間。
今晚,陸滌飛想把白雁約到公寓來的,白雁說她到陌生人的家裏容易胃痛,於是,他把聚會改在了人民廣場附近的望江酒樓,那兒以江鮮著稱,客滿為患,不預定還吃不上,當然,這一條是針對別人。陸滌飛想什麽時候去吃,總會有一張桌子為他空在那兒。
陸滌飛對著鏡子吹了個口哨,理了理領帶,很滿意地傾傾嘴角,抬手看手表,時間差不多,出門。
他是溫柔紳士,從來舍不得讓女人等他的。
之所以選望江酒樓,陸滌飛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兒人多,冷不丁就看見張熟麵孔。他就是想讓別人都看到他和白雁出雙入對。
康劍與白雁離婚,意料中的事,當年康雲林為美人棄江山、激怒李心霞跳樓自盡的戲碼,對外說是個意外,可省政府高層的人都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他來濱江時,他父親悄悄地笑談過這事。康劍的事,陸滌飛向來都多留個心眼。當市政府裏傳說康劍喜歡上一個小護士時,他偷偷一打聽,笑了。陸滌飛有點小意外的是白雁與康劍離婚,竟然無聲無息。
望見酒樓的經理親自出來接待了陸滌飛,領著他來到常坐的一桌,向他推薦今晚的特色菜和一種不錯的酒。
陸滌飛一雙邪目四下巡睃了下,擺擺手,“今天是請小姐,來點紅酒吧!”
領班經理笑著下去,隨即服務員給陸滌飛送上一壺最好的龍井茶。
陸滌飛一小碗茶剛喝到一半,就看到白雁站在門口朝裏張望著,他微笑地招手,白雁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去,從外麵又拖進來一個女子。
女子掙紮,死活不肯進,白雁拚了命地拉,兩人象拔河似的,你進一步,我退一步,勢均力敵。
白雁突然來氣了,站起身,板著臉和女子說了什麽,女子小臉一耷拉,嘟著嘴,乖乖地跟著白雁往裏走。
狡猾的丫頭,陸滌飛心裏麵暗道,臉上卻是滿麵春風。
“陸書記,這是我朋友柳晶。聽說最近有個搶劫團夥流竄到濱江,經常晚上出來作案。我晚上一個人不敢走夜路,讓我朋友過來陪我。沒關係吧?”白雁眯眯笑著。
有關係還能怎樣?他怎麽會讓她一個人走夜路呢?當然會一直把她送到住處,哪怕床邊也行。
“你看你這丫頭又說傻話了,你的朋友也是我朋友,能和這麽漂亮的小姐共進晚餐,不知有多開心。”陸滌飛寵溺地對著白雁斜了一眼,走過去,替兩人拉開椅子,並把脫下的外衣掛在旁邊的衣架上。
坐下後,柳晶咬牙切齒地在桌下狠狠地踹了白雁一腳。心裏麵恨死白雁了,不就吃了她兩隻大螃蟹嗎,就象欠了她八輩子債,討債鬼似的要挾著陪她來和一個男人吃飯,不然,孤男寡女的出個什麽事,柳晶負全部責任。
這男人偏偏是她討厭的那種作威作福的官員領導,還是個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她在白雁的淫威之下,隻得屈從。
這不,坐在這兒,明晃晃的一支透亮的大燈泡,手腳都不知怎麽放,笑起來臉上的肉都在抖,這哪叫吃飯,叫活受罪。
白雁毫不手軟地擰了柳晶一把,仍笑得眉眼彎彎。
如果,她明確地告訴陸滌飛,她不想再與康劍有關的人牽扯,陸滌飛會視作耳邊風。唯有行動來表明決心,讓陸滌飛沒機會提康領導,也沒機會提那個無聊的合作計劃。
柳晶,今晚是她的擋箭牌。
“柳小姐,請點菜,挑自己喜歡的,就當是白雁請客。”陸滌飛溫和地笑著把菜單遞給柳晶,言下之意他和白雁如同一家人。
柳晶局促地接過,一翻菜單,首先看向後麵的價碼,驚呆了,忙扭頭看白雁。“這是黑店。”她用唇語說。
白雁微笑,“別怕,這陸公子有的是銀子,好好地敲一下。”
柳晶硬著頭皮,胡亂點了一道蝦還有一條魚,白雁又點些蛤之類的,陸滌飛笑笑,另外加了些別的菜。“這裏的菜吃再多,都不會增加一點點脂肪,盡情地吃。”他象個女性專家似的對兩人說。
柳晶鼻觀眼,眼觀口,一動不動,隻耳朵豎著。
酒樓裏的桌子,陸陸續續坐滿了。
燈火通明,杯換交盞,歌舞升平。
陸滌飛招呼過柳晶,等菜的時候,就把目光柔柔地投向白雁,“丫頭,最近好像漂亮了?”
“有嗎?倒是胖了一點。”白雁摸摸臉,不動聲色,寵辱不驚。“到是陸書記氣色不錯。”
“胖一點好呀!我最喜歡女人珠圓玉潤,丫頭,你有沒有聽說清朝與唐朝的選美標準各是什麽?”
“請賜教。”
“清朝時,流行的是林妹妹那種病歪歪的骨感美,叫美人上馬馬不知。唐朝時,則是以楊貴妃的獄凝華脂的豐韻為美,叫美人上馬馬不支。我欣賞唐朝那種健康的自然美。”
在旁邊坐著的柳晶有點不開心了,她現在瘦得象一把幹柴,這個陸公子意思就是說她不是他喜歡的“那杯茶”嘍,真是好笑,她是在空窗期,可象這種大眾情人似的男人,她還看不上呢!
菜上得很快。
談話暫告一段落,陸滌飛給兩人倒了紅酒,熱情地讓柳晶多吃點。柳晶不抬眼,埋頭大吃。
陸滌飛則親自給白雁剔魚、扒蝦,挑蟹肉,無微不至地散發著親昵的關心。
白雁禮貌地道謝,見怪不怪。
陸公子這是在報複她呢!
柳晶驚愕地咀嚼著蝦仁,雁這丫頭難道真是官太太的命,過了一個叫康劍的村,又來到了一個叫陸滌飛的店,不過,這是個黃店,怪不得雁把她拉來。
柳晶是有正義感,但還是覺得坐如針氈。江鮮再美,吃在嘴裏如同嚼蠟。
“當!”廳堂裏突然發出一聲盤子落地的碎裂聲,客人們不約而同地轉目向聲音的發源地看去。
陸滌飛這桌子與那邊隔了座屏風,柳晶把身子探出一大半,才看到。她幸福地扭過頭,“雁,我看到一個熟人,就是簡秘書,好象他們小兩口在吵架,我去勸架哦!”她丟下筷子,如蒙大赦,無比激動地跑走了。
白雁想叫住她,她象一陣風,刮得很快。白雁無奈地聳聳肩。
“你的朋友到很識趣,總算給我們留下一會獨處的空間了。”陸滌飛手搭在椅背上,輕抿著紅酒。
“感情不是木板,怎麽能說斷就斷?”簡單象喝得不少,抓住嬌小的女友,痛楚地問,毫不在意四麵看來的目光。
女友小臉繃著,冷冷一笑,“感情還不如木板呢!木板斷了,還有兩塊在那兒。感情說沒了就沒了。對不起,我不再愛你了。請你有點男人樣,鬆手,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簡單的手抖著,嘴唇顫栗著,“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我百分百的確定、肯定,聽到沒有。”小女友有點不耐煩了,“我不願意和你一樣碌碌無為地留在濱江,做個點頭哈腰的小秘書,我要到更大的城市去創業,去燦爛我的人生,你,別擋著我的路。”
簡單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他緩緩地鬆開了手指,“好,你走吧!”
女友頭也不回地蹬蹬往外走去。
簡單扶著桌子,跌跌撞撞地坐回椅子,拿起酒瓶,等不及倒進杯中,對準嘴巴,咕咕地猛喝了幾口,突地一嗆,他咳了起來,酒噴了一桌,才發現桌邊站著一個人。
“看……看什麽看,沒看過別人失戀嗎?”他瞪著眼,口齒不清地問。
柳晶十指交織,小心地避開地下的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今晚怎麽就這麽倒黴呢,還沒勸到架,人家就分手了。
“這種失戀算什麽,我見過比這大得多的失戀。”她翻了個白眼。
簡單冷笑,“能有多大?我們戀愛二年,同居二年,和夫妻沒什麽區別的。”
“那又怎樣,我……都和他同居十四年,還不是分了。”
“呃?”簡單嚇得一愣,搖搖頭,恢複點神智,認出了柳晶,撇下嘴,眨巴眨巴眼,“你小學就和他同居了?”
“拜托,你有點正常人的思維好不好?十年過家家,四年同居行不?”.柳晶今天象是遇著了知音,話如泉湧。也可能是她覺得與簡單同為天涯淪落人,他的心情,她能體會,她的失落,他能琢磨,所謂話逢知己千句少呀,她也不站了,把椅子一拉,大大咧咧地坐下,對著簡單推心置腹,“十四年前,我才十歲,就算我發育良好,可以同居,他才十三,沒那個能力吧!”.
簡單咂咂嘴,點頭,“這話有道理,男人發育比女生晚,十三歲,就一小屁孩,啥都不懂。”.他拿起酒瓶,給柳晶斟滿了一杯,自己也倒滿,眯著眼,“.那你感情基礎雄厚,乍也經不起外力衝撞呢?”.
“敵軍太強大了唄,而且內部又出現了叛徒。”,柳晶想起當日之事,牙癢癢地說道。
“喔,”,簡單手托著下巴,眼神一黯,“原來這世上受傷的人還不隻是我一個。”
“你這不叫傷,我那才叫傷。心口象被戳出了個洞,沽沽地往外流著血。”.
簡單輕輕抽了口冷氣,盯著柳晶的胸部看了好一會,“有那麽嚴重?”.
“我還曾想到過死,可是後來想想不值得,我要活著好好的,看著他們白頭偕老,生個小孩沒屁眼。”
“沒屁眼可以做手術的。”簡單眨了眨眼,“我倒不是特別恨她。隻是心裏麵特冷特冷,這幾百個日日夜夜,怎麽說涼就涼了。”
“要是有餘溫,那還叫分手?”
簡單坐直了一些身子,突然很認真嚴肅地問:“柳護士,你相信命嗎?”
“呃?”柳晶不太明白。
簡單神秘地壓低了嗓音:“你看了,康助結婚時,我和你做伴郎、伴娘。”
“對呀!”
“可是現在,康助離婚了,你和男友分手,我也和女友分手,怎麽會這樣巧呢?這證明伴郎與伴娘的命運是與新郎、新娘的命運緊密聯係的。他們幸福了,我們也就會幸福。對不對?,”
柳晶睜大眼,“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道理滴說。”
“這就是個命運鏈。不能隨便答應幫人家做伴郎呀!”簡單好不後悔。
“那有什麽解決的辦法呢?.”
簡單用手指敲了幾下桌子,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如果康助和白護士複婚,我女友、你男友說不定就能重回到我們身邊。”
柳晶搖搖手,“他都給別人看光、摸光,重回到我身邊,我不要。,”
“我女友是為事業而分手的,隻要她肯回頭,我就會等她。”.
“誌不合而路不同。.”柳晶突然有點火了,騰地站起身。
簡單抓住了她的衣角,先把眼簾低下來,無聲地歎了口氣,“再坐一會吧!我們不談這個,我們喝酒。”
今晚,他的心中空落落的,沒有流血,卻是天寒地凍,他渴望有一個人能陪著他熬過這個充滿心酸、冰冷的夜晚。
“你喝不過我的。”柳晶的酒量號稱女人中戰鬥機,一斤不醉。
“切,”,簡單咧了下嘴,“我長這麽大,還沒醉過呢!”
“是嗎?那麽今天就讓我來打破這一曆史記錄。”.柳晶招手,讓服務員再拿兩瓶白酒過來。
簡單吊著頭,一臉不屑。
“小丫頭,這是想誰呢,魂不守舍的?”陸滌飛舉起酒杯與白雁的碰了碰,看白雁已好半天沒出聲了。
白雁豎著耳朵,想捕捉柳晶與簡單說些什麽,屏氣凝神聽了一會,什麽都沒聽到。柳晶這擋箭牌極沒有職業道德,她隻能孤軍作戰了。
“陸書記,一切陰謀在燈光下可都是藏不住的,你請我到這麽高檔的酒樓吃江鮮到底有什麽目的?”.白雁輕抿了一口酒,悠悠地畫龍點睛,不再描描塗塗了。
“又來了。”陸滌飛很是不滿,“丫頭,你這話呢把我們之間的情意全說沒了。我提個意見,以後不準喊我陸書記,這稱呼把我們拉遠了,你喊我滌飛。我們今天純粹是個慶祝的約會。”
白雁淡淡地笑,“你恢複單身,有一貨船的名門淑女搶著向你撲來,對你,是件好事。我一個離婚女人,陳茶嗖飯,有什麽好慶祝的?”
“怎麽不值得慶祝呢?至少你就有了光明正大撲向我的理由!”陸滌飛笑的眉眼生情,縷縷春風。
“唉,滌飛,你還是不太了解我呀!”白雁輕輕歎了口氣,“我呢,這個人比較偏執、自私,對物對人都一樣,從來不愛和人共享。”
“於是,你就是這麽離了婚?”.陸滌飛從眼簾下麵漏出一些光,柔柔地罩著白雁,誘惑她繼續說下去。
白雁知道陸滌飛這一晚的苦心最想聽的就是這個,她偏就點到為止。“唉,傷心事,不說也罷。”.她故意裝出很憂傷的語氣。
“丫頭,恨他嗎?”.陸滌飛給白雁夾了一隻蛤。
“能徹底地把一個人遺忘,便是無愛也無恨。他現在對於我來講,是路人甲。”.
“騙人。”,陸滌飛擰了下眉,象看大然貓似的看著白雁。他不信,他和前妻是和平分手,之後,兩人通過電話,前妻對他臉不是臉、嘴不是嘴,那不是恨,就是怨。白雁把臉埋在自已的手掌心竭力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丫頭,你對我還是不太信任。說真的,我對誰都沒象對你這麽關心過。我以為你對我的心是和我一樣的。”.陸滌飛又受傷了,“我今晚,本來想有一個驚喜送給你,現在,算了。”,白雁很識趣地做出一臉急切,雙眸晶亮,“什麽驚喜?”
陸滌飛白了她一眼,“他都是路人甲了,你幹嗎還要聽?”.
“這驚喜和他有關?”.白雁嗅出一絲詭異的氣味,心怦怦直跳。
陸滌飛端起酒杯,細品慢咽。
白雁嫣然一笑,吃蝦、吃魚,吃蟹,隨他裝深沉。
陸滌飛覺著閱女無數,就連小西那留過洋的漂亮姑娘,在他麵前,還不是被他的魅力折服,酥軟在他一雙柔目之下,唯獨白雁,老成持重,軟硬不吃,刀槍不入。最終,他沉不住氣。“下個月,因為社會典論和多次收到舉報,省紀委有個專案組來濱江,調查濱江市政府領導幹部的腐敗問題。”.
“瞧你說得這麽神秘,又不是檢察院來抓人,紀委能幹嗎?”.
“丫頭,聽說過雙規這個詞嗎?”
白雁搖頭。
“這雙規是紀委專門為有經濟問題的共產黨幹部而設置的,它介於犯罪與安全之間。隻要被雙規的人,身上都有暗瘡,問題大,就會轉送檢察院,問題小,外麵又有大人物替你說話,那就平安著陸了。”
“那你雙規過嗎?”白雁問。
陸滌飛一口氣差點背過去,“丫頭,我可是良民。”
白雁歪了下嘴,“我認識的共產黨幹部,好像隻有你有被雙規的嫌疑。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四位數的價碼,你今天腳上這雙皮鞋是意大利進口的吧,這一桌江鮮和這瓶紅酒,二十張老人頭能結的了嗎?你一個月的工資夠付你一身的行頭和這一桌的酒錢嗎?不夠吧,那錢是哪來的呢?搶銀行?你不敢!上街乞討?你不行!隻有收賄了。”
陸滌飛有點啼笑皆非,“丫頭,你不知道我媽媽是幹嗎的吧?”.
“我有必要知道嗎?”.
“我媽媽是省城飛宇紡織公司的董事長,上市公司,一般員工都是六萬的年薪。,”
“你的意思是你媽媽現在還給你零花錢?”,白雁也象看大熊貓似的看著他。
陸滌飛擺擺手,“.你不懂的。我不差錢,我感興趣的是如何去證明自己、超越自己。”
“那受賄的人家裏都是窮得提不開鍋的?”.
陸滌飛笑了,這丫頭真是單純呀,一張白紙似的,“收賄的人臉上通常都是滿臉正義,作風低調、簡樸。丫頭,如果他被雙規了,你會不會心裏麵特解恨?,”
“我早就說過了,他現在和我沒關係。”
陸滌飛意味深長地笑著,“你如果和我合作,我說過,隻讓他受點小處分,一定保他平安無事。可你什麽都不說,我啥準備都沒有,到時出了事,可就幫不了他。你知道他父親已經退下來了嗎?.
“陸書記,你怎麽象在誘供似的?”.白雁翻了陸滌飛一眼,“再說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他真出問題,你還能左右法律?”.
“丫頭,你這又是外行。這雙規處分和刑法不同,你收了賄,隻要預先人給你消息,在雙規前,及時把錢繳到康政賬戶上,就啥事都沒有了。但大部分人都存在僥幸心理,舍不得把銀子吐出來。”
白雁哦了一聲,沒下文了。官場真是險惡,陸公子還是不遺餘力想把康領導拉下馬呀!
陸滌飛有點沒趣,“丫頭,其實,你對他真的很有情有義。”.最後,陸滌飛感歎了一句,也小小的羨慕了下康劍。
白雁愣了愣,起身去找柳晶。
咦,不知啥時候,柳晶和簡單已經走了。
“兩個人都有點醉,小姐好一點點,相互攙扶著出去的,然後,叫了出租車離開。”,服務員告訴白雁。
見色忘友的柳晶,白雁腹誹了一句,沒辦法,由陸滌飛送她回去。
夜風清涼,明月高懸,有星三兩顆,點綴在夜空之中。
“正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光。”陸滌飛在白雁樓下打開車門,呼吸了一口心想的空氣,感歎道。
“那你抓緊時間,別負 了這好時光。”白雁對著陸滌飛擠擠眼,噙笑上樓。
陸滌飛想自告奮勇送她到門口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她已經消失在樓梯間。陸滌飛大量了下陳陋的小公寓,康劍對小丫頭真是挺小氣的,這丫頭怎麽還能那樣護他呢?
今晚,什麽也沒從白雁口裏打聽到,反被奚落了幾句。陸滌飛覺著也不知咋的,他是不是骨頭賤,有受虐傾向?他真的對白雁越來越有興趣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其實,你對他真的挺有情有義的。”白雁回到公寓,腦子裏一直盤旋著陸滌飛的這句話。
她有嗎?
有情有義說不上,至少她沒起過傷害康領導的心。不象他,接近她,就是為了報複。每想起這事,心裏麵就一陣一陣的揪痛。
婚姻是多麽莊重而又神聖的,怎麽能如此褻瀆?
白雁默默地歎息,洗臉、刷牙,又喝了點牛奶,就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白雁被一種異常的聲響驚醒,她以為是老鼠。這種老式的公寓,偶爾會有老鼠遊街走卷的穿過。她翻了個身,準備再度睡去。這時,她清晰地聽到開抽屜的輕微響聲。她熟悉這個抽屜拉動的響聲,確信無疑,有人在開她的抽屜。
白雁的毛孔炸開了,陡地想起醫院裏貼著的公安局的公告,最近,有一個盜竊團夥流竄進了濱江市。
她慢慢地撐坐起,急速地回憶手邊有沒有什麽可護身的重物。
“誰……?”
聲音停了,一個人影站在桌子前,也就是白雁的床邊不動。
白雁一聲驚叫,還沒坐直。那個人撲了上來,刀尖劃過白雁的右小臂。不深,但血冒了出來。幾乎同時那人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出聲,我隻要錢。”
白雁在那個手掌中拚命點頭,來人聲音裏充滿了殺氣,讓她感到極度恐懼。
“叫不叫?”
白雁搖頭用力搖頭。
手掌離開了她的嘴,胸前的刀也收遠了點,對麵遠處一個工地上白色的強力工作燈,從窗戶一個斜角照了進來,能聽到轟轟的水泥攪拌聲,雖然遠,在這樣的光影聲響中,白雁稍微鎮定了一些,但還是被闖入者的猙獰所驚懼。
那人一刀把床單劃開,那顯然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白雁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一下把她的一隻手反剪到後背,用床單反綁起來。他 的動作粗暴而快速,白雁不由的叫了起來。
那個人猛力揪起她的頭發,下手很重,白雁不敢出聲了。
“錢在哪?”
“包……包裏,在我枕頭這裏…”
“不許看我。”白雁感到一身子傾過來,枕頭邊的包被拿過去了。細細碎碎的響聲。
“這麽少?才三百多!”很憤怒氣急的聲音,“這裏麵是什麽?”那個人借著燈光發現包包裏還有個夾袋,“噝……”一下拉開了拉鏈。
“那裏麵什麽都沒有。”白雁忙說明。
“閉嘴!”那個人感覺到摸到了一個用保鮮紙包著的厚厚的一疊,心中一喜,拿起刀就挑。
“不準碰那個。”白雁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床單,發了瘋似地衝上去,抓住了那把刀。
天,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打著窗台,睡夢中的人們根本沒有察覺。但突熬,一陣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打破了夜的寧靜,一盞盞燈亮了起來。緊接著,110警車閃著紅燈開進了小區。
非法闖入的那個人抱著頭,呆在牆角,臉上有些邋遢,嘴唇很厚,神情仍處於震驚之中。
他橫跨五個省作案,槍劫民宅無數,象這樣半夜把人驚醒的也有過,但個個都是乖乖就範,從來沒人反抗。所以當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人撲過來時,他一點準備都沒有,竟然刀被她奪去了,她握著刀身.血從虎口象泉水一樣湧出來。她象是沒有發覺,咄咄地瞪著他,如同一隻母獸,尖叫著。
鋒利的刀尖把保鮮紙連同裏麵的紙戳成了兩半。
小女人的尖叫驚動了鄰居,鄰居簇擁了過來,堵住了大門,報了警,他沒來得及逃脫。
屋內燈光亮起,他這才看到小女人發了瘋似的搶的竟然是一疊紅紙,現在被血染得更紅了。
他那個後悔呀,可是又感到幾分納悶。
還有幾張零票。白雁家是今晚他下手的第一家。他同時還把其他幾個同夥臨時躲藏的地點說了出來。
警察看著白雁,根本不敢相信這個弱小的女子為了三百元敢和一個搶劫犯拚命。
白雁哆嗦著.手緊緊的握著一疊紅紙,披頭散發,眼神惶恐得無法聚焦。驚恐過去,神智慢慢清醒,白雁這時才察覺到剛剛有多麽的危險,她差一點送了命。但是如果再來一次,她相信她仍會那樣去做。
雖然這隻是明天很久前送給她的一朵紙玫瑰,可是有它陪著,心裏麵就象有個寄托,有個支撐。
她能留住的東西並不多.明天和紙玫瑰一同送的發卡,在讀護專時,上了堂體育課回來,發規掉了。她一直找到半夜,都沒找著.回來哭到天亮。
警察把逃犯押走了,問了白雁幾句話,讓白雁簽了名,然後回局交差。出門前,警察回過頭,有些不放心.
“我們送你去醫院處理下傷口吧!”警察剛剛在取證時發現櫃子裏有許多男人衣服,可是卻沒見著人。
屋子裏被逃犯翻得一團淩亂,白雁觀在也不太敢獨自呆著,點點頭,拿了外衣,跟著警察下了樓。
110的車一進醫院,值班的醫生和護士急匆匆地趕過來.一看,是白雁,全愣了。
手腕扼傷,有很深的淤血,掌心被刀割出五寸的傷口,縫了近二十針。
“你傻不傻,不談三百,就是三萬,給他好了。錢有那麽重要嗎?生命才是最應珍惜的。那世人都是亡命之徒,有前科,殺你易如反掌。要是你今天被殺了,錢能讓你起死回生嗎?”冷鋒也趕過來了,聽了事情的經過,突然大發雷霆。他發火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從來沒有這麽發到這麽大過。他氣得在診室裏團團直轉,青筋直聳,把個桌子捶得溫度計、處方箋、杯子、筆都跳了起來。
值班的醫生、護士對視一眼,紛紛退了出去,掩上門。大夥兒原來覺得白雁離了婚、現在家裏又遇著小偷,很可憐。現在知道了,她是有人心疼的。
白雁被冷鋒罵得大氣都不敢出。
“觀在好了,你這傷沒有個一周二周的,不可能脫疤,上班是不可能的.你準備休假吧!”冷鋒鼻孔都冒白煙了,又是後怕,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看看你今年把自已弄成了什麽樣,前麵是肺炎.現在是受傷,你要讓我鬧心死呀,”
“這……隻是個意外……”白雁雁怯怯地囁嚅。
“對,對,是意外,可以忽略不計。你要人家蓄謀很久,你才覺得那是個事?”冷鋒衝到她麵前大吼。
白雁閉上嘴,不吱聲。
冷鋒對著天花板深呼吸,眼眶裏灼熱苦澀,他閉了閉眼,“白雁,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合租房子吧!這樣彼此有個照顧。”
醫院為冷鋒在專家樓給了冷鋒一套房,設施不亞於星級賓館,冷鋒其實更想和白雁定下交往的男女朋友關係,然後兩個人住到一起,就是結婚,他也同意。可是白雁不知哪裏卡住了,隨他怎麽說,到現在還是不大同意他的追求。冷鋒考慮再三,能照顧到白雁,隻有合租這個辦法。
為了省錢,外麵男女合租的多著呢,這不算很突兀。
白雁一怔,“我……那公寓是一室一廳。”
“難道濱江就沒別的房出租嗎?”冷鋒咬牙切齒。
“可是……不太方便吧!”白雁期期艾艾。
“有什麽不方便的?這是二十一世紀,不是八百年前,裹小腳,蒙麵鈔,男女授受不親,見一麵就得為你終生負責到底。”冷鋒吼得口沫都噴出來了,他捂著胸口,實在是太恐懼了。
“那……那我和柳晶合租吧!”白雁縮著肩,退而求其次。
“好,你給她打電話。”冷鋒替她撥通了柳晶的手機。
白雁看外麵剛剛發白,歎了口氣,這下,又要被柳晶罵死了。
“喂……”一個睡得迷迷糊糊、聲音低啞的男聲傳了過來。
白雁“啪”地一下合上手機,“你撥錯號了。”
冷鋒擰擰眉頭,“不可能,是你手機裏存的號。”
“那是網絡錯誤。”白雁看看,是沒錯,按了重撥鍵。
“喂……”仍是剛才的男聲。
白雁嘴巴半張,眼瞪得溜圓,現在細細一聽,這男聲好熟悉。
“喂,你有沒有神經呀,這一大早打進來,卻不說話。”男聲不耐煩地嘟噥著。
“誰呀?”另一個女聲響了起來。
“啊……”一聲尖叫,男聲。
“啊……”又一聲更高亢的尖叫,女聲。
白雁把手機從耳邊椰開,咧咧嘴合上手機,“嗬嗬,柳晶她……不喜歡合租。”
“那我們合租。奪天周日。我上午就出去找房子。”冷鋒攤開雙於,把她從椅中撈了起來。
“冷鋒,其實我一個人……可以的。”白雁鼓起勇氣說。
“我不可以。”冷鋒扔下四個字,去車庫取車。
白雁歎了口氣,心裏莫名的百味錯雜。拿起手機看看,一向勤電話聯係的康領導昨晚很安靜呀!
冷鋒帶白雁去吃了早飯,然後送白雁回到租出,看著一室淩亂,俊容更加陰冷、森寒。他不讓白雁動手,所有的都是他來收拾。
白雁想說什麽,詞還沒出口,就給他一記凍人的視線給堵住。
白雁沒有辦法,坐在桌邊,把紙玫瑰拿過來,用一隻手艱難地粘著。到底時間長了,紙質有點乏,一碰,就是成塊的脫落,怎麽也粘不住。白雁沒辦法,隻得把所有的全團一塊,仍塞進保鮮紙裏。看著那一大團的鮮紅,白雁有點想哭。
“白雁,搬之前,通知康市助把衣服拿走,我們不帶過去的。”冷鋒在臥室裏說話。
白雁喔了一聲,拿起手機躲到洗手間絡明天打電話。
她和明天之間不常用電話聯係.最多是發發短信,但兩個人都是特意克製,短信發得也少。
今天,就想聽聽明天的聲音。
“小雁,”明天的聲音很宏亮.很驚喜.背後有轟隆隆的雜聲,“你好嗎?”
“紙玫瑰……碎了。”白雁說。
明天沉默了一會兒.“沒有關係,我還記得怎麽折呢!以後,我不忙給你折紙玫瑰,我現在還能送你真正的玫瑰花,一大棒的那種。”
“俗氣。”白雁含著淚笑。那朵紙玫瑰是任何花都不能代替的,時光沒辦法回到過去,她和明天也不再是從前的他們。
他們之間,送玫瑰,再也不合適了。
“我本來就是小市民生的孩子.雅不起來。”明天嗬嗬地笑,笑中有點苦澀。他們倆永遠心心相通,小雁心裏麵想什麽,不要說,他也知道。
“小雁,我明天又要去俄羅斯了,集訓一個月,然後兩國一同在蒙古搞一個軍事演習。演習結束,我爭取能再休假。”
“好啊!”
“冷鋒好嗎?”明天問。
“他在這裏呢!我讓他接電話。”白雁跑出去,把手機遞給冷鋒。
冷鋒一挑眉,不顧白雁怎麽使眼色,做手勢,一股腦地把昨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接著,也說了自己的決定。
白雁咬著唇,頭耷拉著,手機又轉到了她的手中。
“小雁……”明天喊她的聲音在顫抖。
“沒他說的那麽誇張,你聽我的聲音特精神吧!”白雁就差拍著胸膛保證了。
“小雁,讓冷鋒替……我照顧你,好嗎?”明天痛心、懇切地問。“他真的真的很愛你。”
白雁哽咽,抬頭看著一臉關心的冷鋒,忍不住,淚水撲撲地往下掉。
冷鋒走了,找房屋中介看房子去了。
白雁站在窗口,看著他走了很遠,才抽了下鼻子,無奈地用另一隻稍微完好的手拭去臉頰上的淚。她真的很為冷鋒的關愛感到溫暖並貼心,她也不古板,如果冷鋒是個陌生的男人,出於節省的角度,她能接受男女合租。
可是他是冷鋒呀!
一旦兩個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那就是代表她正式答應冷鋒的追求,雖然冷鋒不會勉強她,但她也過不了自已這一關。
享受別人的付出,卻不回報,這不是白雁做人的原則。
她現在可以開始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嗎?
白雁搖頭,她不是矜持,也不是觀望,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和冷鋒不合適,因為她父不祥,因為她的媽媽是白慕梅。她不能在每一次戀愛開始前,都對別人說“你去雲縣調查一下我的情況,然後……如何,如何……”這些都是她無法啟齒的痛。她可以背負,別人不一定可以。
冷鋒失去雙親很早,在姐姐的照顧下長大,但在他心裏麵,對父母之愛非常非常的渴盼,這就讓他對未來的嶽父嶽母的期望很高。這樣一個苦孩子,她怎麽能讓他去麵對她那個驚世駭俗的媽呢?
記得那次在電力部療養院出外診時,冷鋒曾經笑著說白雁任性,是不是給爸媽寵壞了?那口氣很羨慕很向往。白雁就在那時,聽了心頭一抽。
適合冷鋒的女子應該是雙親健在、恩愛、和美,把女兒寵的像公主般。愛屋及烏,疼女兒,必然疼女婿,視冷鋒如親生兒子一樣,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逢年過節,一家人一起,丈人和女婿對飲、暢談,女兒和媽媽再廚房裏忙碌,笑聲飄蕩的很遠,很遠……她能給冷鋒這些嗎?答案當然是“不能”。
明天是因為白慕梅,不能和她相愛;康領導是因為白慕梅,以愛為名報複了她。
白雁不敢嚐試答應冷鋒追求之後,當他知道了白慕梅,不堪接受,再與她分手這樣的一個結果了。
白雁現在真恨老天捉鬧,她一個人租公寓也好幾年,從來沒出過事,怎麽偏偏這會兒遇到個搶劫犯呢?
人背的時候,喝涼水也塞牙呀!白雁感歎,心裏麵悄悄琢磨著,該找個什麽合適的理由,既能打消冷鋒合租的念頭,又能讓冷鋒感到不受傷害。
冷鋒在外麵轉到中午,下過雨之後,溫度又降了幾度,他凍得鼻子紅紅的回來,帶白雁去吃火鍋,邊吃邊把看房子的情況說了一遍。
租房子也是講緣分的,這心急火燎的,還真找不著合適。
白雁用一隻手別扭地挑著滾燙的年糕塞進嘴巴裏,噝噝地直抽氣,“不急,這搶劫犯的事一出,我那小區加強了保安力量,以後不可能再出事的。你其實沒……”
冷鋒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這個問題,我們還需要再討論嗎?”
白雁噤聲,埋頭吃菜。
“吃完,我送你回去午睡,我繼續出去找。.”冷鋒把她空了一個角的碗再次填滿了菜,白雁瞅著他體貼入微的動作,心裏翻江倒海,起伏個不停。小的時候,在雨中走路,總愛挑著積水多的窪處走,不然就愛挑窄窄的路芽子,象走鋼絲似的,時不時滑一下,啪地摔倒在地,爬起來,繼續走。
人大了,其實也是這樣,明明眼前有寬敞大路,卻挑崎嶇泥濘的小道行。
人生不曲折,還叫人生嗎?
可是,誰是寬敞大路?誰是崎嶇小道?
白雁喝了一口湯,辣得直吐舌頭,眼淚都下來了。
冷鋒看著她那樣,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笑笑。
兩人吃完回公寓,剛走到樓梯,就看到柳晶提著個行李箱,像個流浪兒似的蹲在大門處,兩眼悵然失措。
一聽見腳步聲,柳晶緩緩抬起頭,“雁……”她像看到個救星似的,上前抱住白雁,“求求你,收留我兩天,好不好?”
白雁洞察分明地斜睨著她,“是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壞事了?”
柳晶嚇的花顏失色,忙捂住白雁的嘴,對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冷鋒嗬嗬一笑,“冷醫生,雁她胡說八道,你別當真。呃,雁,你的手怎麽了?”柳晶低頭,這才發現白雁包在紗布裏的手。
白雁心裏麵因為柳晶的出現,悄悄鬆了口氣,她不方便開門,把鑰匙遞給了冷鋒。
冷鋒開了門,看著柳晶提著行李進來,一歎,好了,他不必著急去尋房子了。
“我的媽媽呀,這是真的。”.白雁說得很輕描淡寫,柳晶還是嚇得不輕,然後,她一拍胸膛,“雁,那從今天起,我就搬過來保護你。”.
“到底誰保護誰哦?”.白雁取笑道。
柳晶臉一紅,低下眼簾,朝白雁遞了個哀求的眼神,白雁笑笑,不再說下去。
有了柳晶在,冷鋒沒什麽事做,也插不上話。“白雁,我去醫院給你辦個請假手續,你昨晚沒什麽睡,睡會吧!柳護士,白雁手不能碰水,也不方便,一些事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不麻煩,我和你家白雁誰跟誰呀!”.柳晶曖昧地對著兩人擠擠眼。
冷鋒俊臉抽搐了下,但沒生氣,表情很愉悅,白雁落落大方地笑著,隻當聽了個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笑話。
冷鋒走後,柳晶真的很體貼地幫白雁洗臉,脫衣、輔被,並陪著一同鑽進了被窩。
“離我遠點,一身的酒氣。”白雁笑著推了她一把。
“雁,老實交待,你從什麽時候起,和冷醫生到了這種出雙入對的地步。,”柳晶嗬了嗬手,咯吱著白雁。
白雁笑得軟成了一團泥,直求饒,“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和冷醫生行得正,坐得穩,你呢?”
柳晶笑意一僵,收回手,墊在枕頭下麵,對著天花板直發愣,許久,才幽幽地歎了一聲,“雁,你說我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都饑不擇食了。”
“真的把人家簡秘書給強暴了?”白雁很八卦很興奮地瞪大了眼。
柳晶白了她一下,側過身,兩人臉對臉,“沒成功,但也差不多少了。”
柳晶記得在酒樓,自己和簡單要了兩瓶酒,然後你一杯我一杯,象比賽似的灌下去,肚子裏象塞進了一團火,燙得渾身上下都如烤爐般。
簡單提議說出去吹下風,她點頭,覺得眼前的人、桌椅,所有的一切都上下顛倒,左右搖晃著,她一個趔趄,向前栽去。
“小心……點……”簡單像個紅臉關公,對著她直樂,“現在承認了吧,我……酒量比你大多了。”
柳晶擺手,“吹牛,咱們……繼續再喝。”
簡單還算好,記得買單,兩個人扶著出了酒樓,風一吹,酒勁往上湧,柳晶深一腳淺一腳,最後的印象是簡單拉著她上了輛車,司機問去哪,她嘟噥著說了個地址,然後什麽都不記得了。
“雁,我睡得正香,突然聽到手機在響,我閉著眼睛去摸手機,突然摸到了一條手臂。我睜開眼,看到自己和簡單摟得緊緊的,我的腿還翹在他的腿上,我……還感覺到了男人清晨習慣性的勃起。我嚇得驚跳起來,他也跟著驚跳起來,抱著頭,象看著鬼似的看著我,接著,慌亂地就奪門而去了。我花了二個小時,才清醒過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倆身上的衣服都很整齊,床上也沒奇怪的斑點,這說明我們是喝醉酒、上錯床,純睡覺而已。”.
“那你幹嗎心虛地逃到我這兒?”.白雁問。
柳晶臉苦成了一團,“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要去多想這件事,這就是個意外。我剛把屋子收拾好,聽到外麵有人敲門,我從貓眼裏一看,是簡單。我嚇得蹲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他說他知道我在屋裏,想和我談談。我哪有臉和他談,我想一定是我被李澤昊刺激到崩潰,潛意識裏想以牙還牙,於是,我……強了人家純潔的簡秘書,不過,沒成功。後來,他手機響了,他說他先去辦公室寫個材料,再給我電話。我敢再呆那屋嗎?”.
白雁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柳晶,簡單現在也失戀了,你們就湊一堆吧!你不是一直說大冬天的有個男人,既能享性福,又能取暖,這送上門來的,你就收了吧!”
柳晶擰了下白雁的臉腮,惡狠狠地說道:“我是想嫁人,最好嫁個比李澤昊好許多的男人,可是簡單不是我要的。””
“為什麽?”
“他心裏麵還牽著他女友,他要等她回心轉意。這樣的男人染指,屬於自虐。”.
“你還挺會自我保護?.”
“我本來就……雁,你行行好,我丟的臉夠多了,這次你千萬要替我保密,別讓我再丟人現眼。唉,我又不是個潮人,怎麽就敢把個陌生男人帶回家呢?”柳晶撓頭、瞪眼、歎氣,自言自語。
白雁微笑著看著她。柳晶可能自己並沒發現,她今天已經沒有再為失去李澤昊傷心了,她在為另一個男人而苦惱,這不是件好事嗎?
簡單——柳晶——也不錯哦。
白雁在柳晶的嘀嘀咕咕中,慢慢地睡熟了。
醒來時,窗外已經黑了,她聽到柳晶在廚房裏做飯,客廳裏亮著燈。
柳晶廚藝不是一般的可怕,手腳又重,鍋呀碗的在她的蹂躪下,痛苦的呻吟著,不知做了什麽,嗆鼻的油煙都鑽進臥室,白雁忍不住咳了下,坐起身,還沒下床,聽到外麵有人敲門。
“來了,來了。”柳晶甩著受傷的水漬,跑了出來。她動作粗猛地拉開門,來人等得有些不耐煩,直直地往裏衝,兩個人撞了個滿杯。柳晶暈頭漲腦地抬起頭,當看見那人的臉孔時,一下子懵了。
“撞邪了?”.柳晶自言自語,目瞪口呆地看著提著個蛋糕盒子的男人。
她腦袋還暈著,扯著嗓子對臥室喊:“雁!你快起來,我的眼怎麽了?怎麽我好像看到你那個混蛋前夫康領導了?”.
康劍眉頭蹙著,他嗅了嗅鼻子,突地衝進廚房,關掉轟隆隆作響的油煙機,接著把爐火熄滅,推開窗,任寒冷的北風吹進室內。
一室的油煙隨風飄出,屋子裏的空氣變得晴朗。
“天,我的煎蛋。”柳晶一拍額頭,跑出去搶救,窩裏隻成一團黑糊糊的黏狀物了。
康劍又把沸得滿灶台都是水沫的粥鍋揭開,對著柳晶翻了翻眼。
柳晶睫毛眨巴眨巴幾下,她沒看錯,這個臉拉著象馬臉似的男人真是康領導。
怪哉!
“阿嚏。”白雁剛才暖暖的被窩出來,呼吸到一口清冷的空氣,鼻子一癢,忍不住打出了個大大的噴嚏。
康劍聞聲從廚房進來,一抬頭,先看到白雁包裹在紗布中的手,他臉上的神情如萬花筒般,急速地變化著。
驚愕、心疼、自責、不舍、愧疚,最後他閉上了眼,滿臉的肌肉顫抖著,大口地呼吸,他突地手攥成拳,一拳頭打在了牆壁上,指節突出的地方立刻就紅腫了一片。
康劍是中午到濱江的。車要進濱江城時,沒油了。他到加油站加油,等候的時候,聽到兩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加油工口沫橫飛地在說一件趣事。周六夜裏,一個通緝已久的汪洋大盜潛進某小區的民宅,不幸被一個弱女子徒手抓獲。講述者把那個過程描繪得不亞如一部充滿驚險而又迷離的動作片,至於弱女子那是有才有貌,有膽有識。有一點可惜的是女俠在搏鬥的過程中,被大盜刺傷了手。康劍聽了,一笑而過,從來沒有聯想這事會和白雁有關。
在路上,簡單的電話就是一個接著一個,他先去了辦公室。剛進門,簡單就進來了。壓低嗓子說今天早晨,他被兩個省委紀委的人喊去談話,問清不清楚華心集團在商貿中心招標一事。簡單搖頭,那兩個人又問了問別的。簡單出來後,打聽了下,發現市委裏麵有許多都被喊去談了話,可是沒人知道這些人到底要幹嗎,好象就是個例行公事的巡查。
康劍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康雲林原來就是分管政法的,紀委的一套工作程序他很清楚。一般是人民來信太多,或者有內部人員提供有力的證據,紀委就會派人下來調查。調查哪些人,哪些事,沒人知道,等你知道了,就是紀委和你真正見麵的時候。
他唯一感到奇怪的是,叢仲山曾在一次會議上飄過一句紀委要來濱江檢查官員廉政情況,時間放在下個月,怎麽會來得這麽早?貌似工作已開展了一陣。
“其他沒什麽事吧?”康劍看簡單象霜打過一般,萎萎的。
“沒有。康助,你沒別的事,我去忙了。”
“去吧!”康劍擺了下手,獨自坐了會,起身向叢仲山辦公室走去。
叢仲山的秘書讓他等會,叢書記和陸書記在裏麵談話呢!話音未落,門開了,陸滌飛從裏麵走出來,一見康劍,忙把他拉到一旁,“康劍,你知道城建局的宋局被省紀委雙規了嗎?”
“我周末未在省城,不知道呀!”
“今天中午的事,暫時關在郊區的一所職中內,不知道情況到哪了。”陸滌飛皺起了眉頭。
“是康劍同誌在外麵嗎?”叢仲山在裏麵問。
康劍向陸滌飛淡淡頷首,走了進去。
“康助呀,”沒等康劍先開口,叢仲山先站了起來,笑著把他拉到沙發上並肩坐下,拍了拍他的肩,“我還沒向你說聲感謝呢,叢林那天闖禍了,他已向我做了檢討,還讓我向康助道個歉。到底是文化不高,不知道輕重。要不是你當時在場,一定要得罪那家公司。哦,那個招商引資公司還是我托朋友關係,親自招過來的。”
“對,我就是怕影響到叢書記,當時態度才那麽嚴厲。”
“你做的很對。我現在已經把叢林調離那個收費站,讓他到交通局下屬的駕校去好好工作。”
康劍一愣,心裏麵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叢仲山東拉西扯又問了工作上的其他事,電話響了,他起身去接電話,電話一通,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先對康劍笑了笑。
康劍識趣地告辭。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又看了看叢仲山。他分管城建,城建局長被雙規,簡單被喊去談話,這麽多的事,叢仲山沒對他提半句,不蹊蹺嗎?
心裏麵很煩,很悶,回到辦公室,想抽根煙,聽到隔壁小吳秘書也在繪聲繪色地向簡單說起女俠勇鬥歹徒的事,簡單半天嗯一下,小吳說得沒趣,就住了聲。
初冬的天,五點半往後,就差不多黑了。
康劍六點準時下班,沒有多想,就直接去了白雁的租所。他知道白雁沒夜班,現在也差不多回家了。
進了小區,他發現小區的大門口新設了一個崗亭,有兩個保安坐在裏麵,看到他的車,把他攔了下來,記下了他的車牌號,其他沒多說什麽。
打開車門,一扭頭看見擱在後座的紙盒,愣了愣,他彎身拿了過來。
多麽匪夷所思,白雁竟然是那個傳得濱江滿城風雨的女俠。
康劍不敢以她為傲,隻覺得心如斷了線的風箏,晃晃悠悠地直墜穀底。
在她最需要他時,他離她幾百公裏。
在這個時候,發生這樣的一幕。這就是天意嗎?
柳晶看著康劍自責地懲罰自己,預感到一場風暴象要到來,摸摸鼻子,小心地避進臥室,門掩上,但留了一道縫,以防白雁一旦遇到不測,她好衝出來。
白雁抿了抿唇,把頭別了過來,裝得很自然地問:“你是不是來拿冬衣的?”
康劍不吱聲,隻顧走過來,把她按坐在椅中,解開紗布,撫摸著那麵目猙獰的細細密密的傷口,他把嘴角咬出了一圈血印。
“康領導……”白雁突然覺得自己很脆弱,莫名地眼眶就紅了。
“剛起床,還沒洗臉嗎?”康劍輕問。
“嗯。”白雁低下頭。
他轉身走了洗手間,不一會擰了條熱毛巾出來,替她擦了臉和手,給她倒了杯茶,覺得不太燙,才端給她。
“現在想喝粥嗎?”人剛睡醒,不一定有胃口。
“中午吃得太多,這會不太想吃。”離得這麽近,白雁看到康領導眼角處多了幾條細細的紋路。
“嗯,那一會和柳晶一起吃吧!她這兩天都會住在這裏?”
“是的。”
“白雁,我今天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康劍歎口氣,摸了摸白雁冰涼的手指。
“好啊!康領導,你還挺自覺的。”白雁彎起嘴角笑了,又露出了小酒窩。
康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鬆開,起身,推開臥室的門。
柳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把衣櫥打開,一件件的衣服疊起,裝箱,接著,提著兩隻大大的行李箱。這不是雁的衣櫃嗎,怎麽放著康領導的衣服?
白雁隻手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著,淡然地看著他出去、進來。
“白雁,你送下我。”提著行李下去的康劍突然空手上來,站在門口要求道。
“你不知道跨幾級台階還是樓梯燈又壞了?”白雁擰擰眉,問。
“我就是想你送我下樓。”康劍不由分說,拖著她就走。
“我送你下樓後,你保證再也不來打擾我?”白雁提出條件。
康劍看著白雁的眼睛,目光寂靜無波,“好!”
白雁也說:“好!”
他牽著她另一隻沒受傷的手,小心地扶著她,慢慢地下了樓。一出樓梯口,白雁不禁打了個冷戰,本能地縮起肩。
“現在你上車吧!不送!”也不需要再見。
康劍突擊拉開車門,把白雁推到後座,他跟著坐了進來,把門關得嚴嚴的。
“你要幹什麽。”白雁挑眉。
康劍歎口氣,“柳晶在屋子裏,有些話不方便說。”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塞進白雁的掌心,“白雁,這上麵是我工作之後的稿費和獎金,數目不很大,但也不算小,我本來準備是想是不是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我們離婚了。你留著,想要什麽驚喜自己買。密碼是你的陰曆生日。”
“康領導……”白雁震然,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他突然給她這個,讓她覺得很不安,很心酸。
“白雁,以後如果發生什麽事,有人找到你,你要堅持一點,我們是離婚夫妻,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合法財產,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康領導……”
“這個小區住的人多,對麵又是市場,很雜。你還是搬回原來的那個家吧!那邊屬於高檔小區,保全做得好,相對於這裏,要安全太多。如果嫌房子太大太空,那把它賣了,另外買一個適合自己住的,但盡量要買好一點的,一定要善待自己。”康劍溫柔地摸著白雁的臉。
“康領導,你……幹嗎突然對我這麽好?是不是又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想向我行賄?”白雁拍開他的手,問道。
康劍苦澀地一笑,“白雁,我以前是做過許多蠢事,可是我也愛過你,你怎麽就不記不得呢?”
“我隻記得你有兩天沒給我電話了,你老實交待,做什麽去了?”白雁凶巴巴地瞪著他。
“去了雲縣。我父親突然在那邊吐血休克,經過搶救,人是沒事,可是現在猶如個智障人士,目光呆滯,不發一言,沒人照顧,就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不吃不喝,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把他從雲縣送到省城一院,在那裏接受觀察。醫生說他可能是剛退職,心理落差很大,又碰上了什麽打擊,就成了這樣。”
“這個打擊可能和我媽媽有關吧!”白雁想起康雲林前幾天告訴自己要去雲縣求婚的事。
“我猜也是,不過這不是她的錯,是我父親識人不清。”康劍平靜地說。
兩個人同時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可又感到心暖。現在,他們終於能平靜地正視康雲林與白慕梅之間這件事,沒有怨,沒有恨,閑聊家長裏短。
“那家裏現在一團亂了,吳嫂要辛苦了,又要照顧你媽媽,又要看護你爸爸。”
“我……想把我爸媽送到北京一家療養院去,那邊各方麵的條件都很好。吳嫂,我給她養老錢,讓她回老家去吧!白雁,我一直都擔心我媽媽接受不了我爸爸生病這件事,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麽?”
“什麽?”
“她說,好了,從今以後,她終於能睡安穩覺,再也不會患得患失,我爸爸真正屬於她一個人了。”
“她……一定很愛他……”白雁說這話時,眼中慢慢蓄滿了淚水,有點為李心霞感到心疼。
“也許吧!”康劍鼻子也發酸,“每個人對愛的演繹都是不同。他們做仇人做了半輩子,能有這樣的後輩子,罷了,有失也有得。愛,是沒什麽道理可言的,對不對?白雁,我不送你上樓了,好好照顧自己。”
他從另一邊跳下來,再轉過去,替白雁開了門。
白雁低頭舉起傷手,借著路燈細細地端詳著,自言自語道:“唉,也不知哪天才能好,柳晶隻在這裏住幾天,以後該怎麽辦呢?”
康劍心顫顫的,“我……以後給你打電話……”他不敢去接白雁的話。
“說話算話?”白雁探過頭,半個身子縮進了他的懷抱,象在躲風。
“嗯!”他允許自己伸出手,環住她的纖細,她的柔軟。
“每天都打,早晨匯報一次,晚上匯報一次。”白雁得寸進尺,伏在他懷中,咬著他的手臂。
“好!”
康劍走了,車開得歪歪扭扭,尾燈跟著搖搖晃晃。
白雁等著看不見了,用盡全部心裏抑製的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康領導今晚表現很怪,象是一個臨終之人,在交待後事。每一句話都感人腹肺、真誠備至。如果沒有猜錯,他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或者是預感到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人在最危險的關頭,本能的反應是自救,可是他在那時,卻想著了另一個人,這是為什麽?
他的工資、存款和房子全部給了她,現在又給了她一張卡,白雁知道這張卡上的錢不會是什麽獎金,有可能是齷齪的、肮髒的。可是這齷齪、肮髒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幸福。
此時,她捏著那張卡,任淚肆意流淌,心中已一片澄靜。
白雁等情緒平緩了,才回屋。門半掩著,柳晶不在臥室,也不在客廳,桌上紙盒子敞開著,裏麵空空如也。
“柳晶?”
“我在這裏。”洗手間傳來一聲悶哼,“雁,我也不知是凍了還吃了什麽,肚子突然好疼。”
有一種感覺,叫陌生。
有一種感覺,叫久違。
淫雨霏霏,柳晶下了公車,剛把傘打開,隔著漫漫的雨簾,看到簡單站在醫院大門口,焦急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她本能地傘一低,遮住了整個身子。
柳晶與李澤昊訂婚早,這份感情毫無懸念,她沒有過被男生追求過,更沒有男生為她站過門崗。李澤昊從省師大過來看她,總是先給她電話。她忙不迭地到醫學院為他借宿舍,咬牙省下一疊飯菜票,在他來的那天,早早地到車站等人。柳晶的心控製不住地怦怦直跳,冰涼的雨絲也澆不去臉上的羞紅。她把傘稍稍抬了下,偷偷看過去。簡單來了不是一會,半個肩都被雨林濕了,褲管也是如此。
他差不多每天都給柳晶打電話、發短信,想和她談一談。柳晶是真的沒那個談談的勇氣,隻得做了隻駝鳥,把頭埋在沙子裏,躲一天,算一天。
簡單沒辦法子了,隻能到醫院門口捉人。
柳晶並不會自戀地認為簡單是來為自己站門崗,她知道簡單是個君子,莫名其妙地和她上了床,總得解釋一下,說點什麽。
說什麽?酒後亂性唄。
柳晶急得團團轉,瞧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眼看就要到上班時間了。要是遲到,這個月的全勤獎就泡湯了。
女人,沒了愛情,再破財,不是虧大了嗎?
柳晶一咬牙,硬著頭皮往前走,與簡單隔了三步距離時,她假裝不期而遇地一抬眉,微笑,“簡秘書,你怎麽在這裏?”
簡單看著柳晶,突然張口結舌,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 也說不出來。來之前,他不僅打好了腹稿,甚至還草擬了一份書稿。
簡單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沒做過驚世駭俗的事。誰會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玩一夜情,雖然一夜情未能得逞。人家玩一夜情,都挑陌生人,他偏偏挑了直接領導的前妻的朋友,兩人還一同做個伴郎、伴娘,太恐怖了。
不過,他太專注於恐怖,反而沒有分心沉浸於失戀的痛苦之中。其實,他這幾天,就很少想起以前的女友,腦子裏整天盤算著怎樣和柳晶說這事呢!
柳晶見簡單久不答話,正中下杯,“我快到上班時間了,先走一步。”.
“我有話要說。”.沒等她逃脫,簡單成功地抓住了手臂。
肌膚的碰撞,兩個人都情不自禁顫栗了下。
“簡秘書,如果你想說周六晚上那件事,我們是成人,都清楚那是個意外,別往心裏去,也別在腦子裏留下太多的畫麵,然後,你工作,我上班,一切都沒改變。”.
柳晶象連珠炮似的,啪啪說了一串,抽臂。
“就這樣?”.簡單心裏麵無由地一惱。
“不然還能怎樣?”柳晶就差向他求饒了,時間就是金錢呀,又過去幾分鍾了。
“我……”簡單張張嘴,把她往路邊拉了拉,免得擋著進來的車輛,“我認為不止如此。”
“簡秘書,我知道你想斥責我品德低下、作風隨意。其實,你不需要說,我自己已經深刻反省過了。對不起,簡秘書,都是我不好……嗚……”
柳晶突地輕抽了一口冷氣,身子一僵。
簡單訝然地轉過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站在一個氣質斯文的男子,手裏提著個保溫瓶。
久違的保溫瓶。
柳晶不由回憶起她和李澤昊甜蜜的時光,他比她擅長廚藝。冬天,舍不得她值夜班辛苦,有時間,他就會煲點湯給她送來。她接過保溫瓶,兩個人坐在樓梯口,他看著她笑眯眯地喝著,突地,她鬼鬼地湊過臉,兩個人就吻到了一處。
今天,這保溫瓶又是送給誰?
柳晶身子一晃,象是站立不住,她不禁抓緊了簡單,往簡單杯中靠了靠。
簡單從柳晶的表現中,一下子猜測出對麵的男人是誰。想起柳晶曾陪他喝酒消愁,他忙義氣的把手臂張得更大,環住了柳晶的腰,虎視著李澤昊。
生活有時候很戲劇,有時候很狗血,但這就是事實,李澤昊苦澀地一笑,歎道。
人,最怕比較,也怕時光。
有了比較,才知道自己原先曾經有多幸福。
有了時光的打磨,才讓他清晰地看穿一個人的真實本質。
十四年,柳晶對他的愛能一如往昔,而且是越來越濃,老公長,老公短,叫的他感覺自己象是世上最帥最優秀的男人。
他與伊桐桐不過才四個月,兩個人之間卻已變得如路人一般陌生,有時連眼神交會都沒有。他們並沒有正式分手,可是兩人之間比分手的戀人還要冷漠。她總是在他的麵前,拿他與康劍比較。這個不如,那個達不到。最後,她很譏諷地告訴他,他連康劍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如。她現在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聽了伊桐桐的話,他沒有生氣,也許生氣這個詞不足以表達他的感受。他變得沉默,替自己感到可悲,替伊桐桐感到可憐。
現在這一切,是他們的報應。
愛情,真的不會在原地守候。
李澤昊無言地看著那個緊緊抱著柳晶的男人,把保溫瓶往身後避了避,低下眼簾,轉身走開了。
“他……他什麽也沒有說……”.柳晶眼淚嘩地一下流出來。
“那是他沒臉說。”.簡單哼哼,皺著眉頭看柳晶,“你哭什麽?,”
“他看上去很瘦、很憔悴……”
“你舍不得他?”
“不是,”柳晶搖頭,“就是有點唏噓。你說他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簡單挑眉,斜睨著她,“你今天到底要不要上班?”
“啊,我被你害死了。”柳晶尖叫一聲,拭去淚,踩著水花,一路小跑地衝進門診大樓。
簡單看著她狼狽的樣,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後,一愣,暈了,他還沒和她說事呢!
柳晶側著身,趴在門邊,看著簡單又是皺眉,又是撓頭,忿忿不平地往外走去,偷偷歎了口氣。
剛剛躲在簡單的杯中,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的心髒突突亂跳——這樣有依靠、被嗬護的感覺,真的,久違了。
柳晶上班,進來的第一個病人,是林楓。
林楓又懷孕了,臉色比從前豐潤了許多,眉眼間都是豪門貴婦的滿足。自從上次流產之後,她沒有再回醫院上班。她一個月那一點點的工資,還不夠她老公喝一次茶呢!
“懷孕十二周,胎兒心跳有力,胎音也非常好。”婦產科主任親自為林楓做的孕檢,笑著替她拉下衣服,說。
林楓請柳晶把通往外麵的門關上,“盧主任,你可不可以幫我做個B超?”
“你現在沒必要做B超。”主任不解。
林楓臉一紅,“我想看看胎兒的性別,不瞞你說,如果是女孩,我就不想留。”
“為什麽?”柳晶很吃驚,“女孩怎麽了,你不也是女人嗎?”
林楓眼眶紅了,吸了吸鼻子,幽幽地看著窗外,“我老公在外麵包了個情人,她給他剛生了個兒子。隻不過那個情人是個飯館服務員,老家在農村,我婆婆有點嫌棄她,說隻要我生個兒子,那情人永遠都上不了門,家產也分不到一分。到了這時,我必須要生個兒子,才能站住腳。”.
檢查室內,一片死寂。
許久,主任才歎了一聲,“用B超來看胎兒性別,醫院是不允許的。如果你想看看胎兒是否健康,我會幫你做。”.
“謝謝盧主任。”.林楓抓著主任的手,笑逐顏開。
柳晶同情地看著林楓,沒有陪她去B超室,隻覺著心裏麵堵得慌,她想和白雁說說話。
白雁對任何事的理解,總是獨特的,她也很會寬慰人。
柳晶想和她說簡單、李澤昊,也說說林楓。
柳晶連撥了幾次,白雁的手機都在通話中。
誰呀,和白雁在煲電話粥?柳晶悶悶地合上手機。
天氣不好,溫度又低,有如殘障人士的白雁呆在屋子裏有點悶,電視不想看,做事情,手又不方便。從廚房到臥室,走了幾個來回,她覺得要找點事做做。
她先給冷鋒打了個電話。
冷鋒很忙,過了好一會才接通電話,“怎麽了,白雁?”
“早晨病人很多?”
“嗯,今天是專家門診,號掛了不少,下午還要三台手術,非常充實的一天。”
“哦!”白雁有點不安,感覺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你是不是有事?”
“我本來想約你晚上出來吃個飯的,柳晶說這附近新開了一家湖南菜館,裏麵的剁椒魚頭做得特棒。你工作吧,我們以後再約。”
“不,我有時間,不過要稍微等我一會,我去接你。”冷鋒的心卻不象語氣這般輕快,白雁從來沒有主動約過他,甚至都很少主動給他電話。
“多晚我都會等的,冷鋒,雨天,路滑,你開車慢點。“白雁叮囑。
冷鋒抬眼,看著診室外麵等候的人,沒有再多說。
收了線,白雁喝了杯茶,走進臥室,抱了個大靠墊,倚著床背,讓自己保持一個舒服的躺姿,然後,好整以暇地撥通康領導的手機,公然地在他的辦公時間騷擾一下。
“又悶了?”康劍未開口先笑。
這已是白雁今天的第四個電話了。早晨柳晶把粥水放少了,飯不像飯,粥不像粥,她打過來抱怨了下。第二個電話,說冬雨連著下了幾天,曬在陽台上的衣服都幹不了,快沒衣服換了。第三個電話,她不知看的什麽電視劇,她嘟噥了半天,把編劇罵的一文不值,說簡直是毒害觀眾的神經,寫這麽個幼稚的情節。
他總是邊聽邊笑,不需要答話的,手中可以忙自己的事,偶爾出個聲就行。
“領導,我剛剛和冷鋒打了個電話,和他約好了去吃毛主席家鄉的菜。”白雁說道。
康劍擰了擰眉,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外麵下雨呢?”.
“就是因為下雨,飯館裏人才不會太多,人才更放鬆,才能嚐出食物的美味。”.
“喔!那去吧,吃完到家給我打電話。”.
“領導,那告訴我,你剛剛心裏麵有一點酸溜溜的?哦,當然沒有啦,我又不是你老婆,我是前妻。前妻和誰出去,都是她的自由,你不需要,也沒資格吃醋。”.
“你想我吃醋?”.康劍平靜地問。
“我不想,可我沒看過你吃醋的樣子,有點好奇。”.
“白雁,我不會那麽幼稚的。我相信你。”.
“我可不太相信你。”,白雁笑著抬杠,“你答應我早晨和晚上都給我打電話的,你做到了嗎?”.
康劍歎息,他沒這個機會。因為她總是搶在他前麵就撥了過來。
康劍也在克製著自己,別想白雁太多。
這幾天,市政府裏各種傳言沸沸揚揚,山雨欲來風滿樓。城建局的宋局被雙規後,緊接著,招標辦的主任和幾家建築公司的老總也一一落馬,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議論,下一個就該是分管城建的康劍了。
身處旋風中心的康劍仍象平時一樣工作,依舊風風火火地在他分管的所有工作範圍發號施令,指揮若定,毫不為這一切所惑。
他知道盯著他的眼睛很多,所以更要表現出正常。雙規這種事,很詭異,鬥的就是心智。沒有證據,捕風捉影是不行的。問題是要自己沉得住氣,不能先亂了手腳。
不過,康劍很清楚這是他從政以來遇到的一個最大的坎。父親剛退居二線,他身上少了那層遮護傘,敵人就按捺不住了。
他到不在意康雲林的遮護,他在意的是偏偏這時候白雁受傷了,他沒有辦法陪在她身邊,連關心都要收斂。
白雁和他離婚了,如果他有事,他不能把白雁牽進來。
“領導,我好悶,如果晚上能出去逛個街,再捧著爆米花,一起看個電影,該有多好啊。”
康劍心裏麵一酸,他懂白雁的暗示,但他不能應。
“等你手好了後,讓柳晶陪你逛個夠、看個夠。”他蒼白無力的說。
“柳晶是個小氣鬼,總瞄著我的錢包,要我請客,我也要讓人請我。”
他想說,我們之間不用“請”,我陪你逛街,給你買衣服,買好吃的,看電影,買零食,想要多少買多少。
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嗬嗬笑了幾聲。
“領導,你還在聽嗎?”
“在的。”
“其實我就是說說,我知道領導工作忙,等忙好了後,你會好好陪我的,對不對?”
“嗯!”康劍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領導,不知怎麽,我有點想你了!”白雁柔柔地呼了一口氣,低吟輕訴。
夜色闌珊,華燈初上,冷雨,無聲無息,仍下個不停。
冷鋒把車泊好,拿著傘,跳下車,跑到另一邊,小心地扶著白雁下來,兩個人相攜著走近湘菜館。
大堂內漂浮著辣子的香氣和紅燒肉的味道。
“你胃不好,我也不太能吃辣,別點剁椒魚頭!”冷鋒看著菜單,問白雁。
“行!”白雁無所謂,主順客意。
兩個人點了烤蝦、魚香肉絲、紅燒江鯽、翡翠豆腐,點心要的是野菜餅、蒸南瓜。
負責點菜的服務小姐邊寫邊咧嘴,心裏麵很氣憤:這兩人真怪,來湘菜館點一堆南方菜,來這幹嗎呢?
冷鋒微笑合上菜譜。
“小姐生氣了,特色彩沒推薦出去,今晚提成沒了。”白雁目送著小姐的倩影,閑話家常似地說道。
飯館給客人提供的是蒙古的酡茶,味道不錯,白雁連喝了兩碗。
冷鋒點點頭,“出來吃飯,有時不全是為了口味,還圖一份心情。再過兩天,手也該拆線了!”
白雁把紗布解開,給他看看,俏眸如星,“瞧,我表現很好吧!這兩天都沒亂動,傷口愈合得很好。”
“有什麽好誇的?真的表現好,就要動動腦子,為個三百塊吃這麽大的苦,值得嗎?”冷鋒從眼簾上麵看她,舊事重提。
白雁歪歪嘴,把紗布重新紮好,說道:“那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才這樣說的。”
冷鋒失笑,“你很複雜?”
“和別人比較,我是很複雜。冷鋒,你知道我沒有父親的。”白雁眨眨眼,平靜地看著冷鋒。
冷鋒一愣,一時沒接話。
白雁繼續說道:“我不隻是沒有父親,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媽媽是個戲劇演員,在省裏麵也算是名伶吧!如果你喜歡越劇,那麽你對她一定不會陌生。”
冷鋒不禁坐正了身子,神情嚴肅起來。
“嚇著了?”白雁一跳眉,淡淡地笑,“醫院裏沒幾個人知道這事,柳晶也是在我結婚時,見過我媽媽一麵,她以為我父親早逝,卻不知我是父不祥。我有種預感,那個給了我生命的男人一定好好地還活在這世上,隻是我不知道他,而他也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其實對他,已沒有一點點的好奇心了,也沒有期待。聽我說這些,你能想像我是在什麽樣的眼光裏長大的嗎?”
冷鋒沒有笑,可以說,他的腦筋一時拐不了彎。他一直以為白雁是那種家境一般,但很被寵的小姑娘,性格活潑、開朗,乖巧、懂事。
服務生托著餐盤,送菜上來。
“兩位請慢用。”雨天,客人不多,菜很快就上齊了。
白雁不奇怪冷鋒的驚愕,“明天是我幼年、少年時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真正對我好的人。”
冷鋒屏住呼吸,然後緩緩吐出。他現在有點明白明天和他說起鄰家妹妹時,那種憐惜和無奈,到底是出自哪裏了。
白雁特地要了瓶花雕,用紅糖、生薑煮得滾開,聞著就令人心醉。她喝了兩口,小臉在燈光下,燦若桃花。
“也是我一生珍愛的人。”喝了酒,白雁鼓起勇氣,一口氣全盤托出了。對了冷鋒,她應該誠實,應該尊重,“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在我心裏的位置,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結合的。”
冷鋒抿了口花雕,感覺心裏麵象喝進了團火。白雁主動提出的約會,果真是個鴻門約。
他沒有接話,料定白雁後麵還有什麽話在講。
“我們約定,雖然不能結合,但是我們會努力地讓自己過好,把對對方的珍愛回報另一個珍愛我們的人,讓遺憾降到最低。你看,我結婚了,明天也有了女友。我們不能讓對方擔心。冷醫生,你有沒有好奇我為什麽會選擇嫁給康劍?”
冷鋒心重重地撞了一下,他微微有些發愣,抬頭看著白雁,在燈光下,梨窩閃閃,仍然那麽俏麗的小姑娘,眼神裏的情緒飄蕩如水。
這就是今晚的正題嗎?聰明的白雁,把自己坦誠在他麵前,讓他看得清晰,也讓他知道她的心偏向了何處!
他能拒絕知道嗎?
“我在遇到他之前,相過親,也遇到幾個不錯的男子,可不知怎麽,我對他們總是產生不了戀愛的感覺,也有預感他們接受不了我這麽複雜的家境,於是,我沒等開始,就說了再見。康劍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當他追求我時,我也排斥過他的地位,他的出生,他顯赫的背景,可是看著他,他身上有某種氣質,讓我很熟悉,讓我很親切。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是同一類人,是同樣把尾巴夾得緊緊的,在人前假裝堅強、快樂,其實內心很薄弱,很自卑,對家是如饑似渴般盼望的人。隻不過他沒有我過得幸福、快樂,因為我有明天。”
“但你們……離婚了……”冷鋒問,聲音很低,差點被廳堂裏喧嘩的人聲淹沒,白雁還是聽到了。
“怎麽能不離婚呢?那個時候,我們都兩敗俱傷,前麵是險峰,後麵是峽穀,如果不離,那種僵局將會一直持續下去。隻要分開了,彼此冷靜下來,把傷養好,在心裏騰出一個地方,才能重新看清對方,理清心緒。”
“他值得嗎?”冷鋒心痛如絞。
“冷鋒,人生是計較不得的。以前,我計較老天的殘忍,為什麽我不能象別人一樣,有疼愛自己的爸媽?為什麽我和明天明明相愛,卻不能結合?計較到最後,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這就是現實,隻有麵對。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去計較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不會的,這世界傷五十億人,和你相遇的有上千,你認識的有幾百,但你隻會喜歡上一個人。舍得去計較嗎?為什麽會覺得生命很珍貴,是因為死去的時間太長了。我現在二十四歲,算我過得很長壽,八十告終,餘下的不過是五十六年。這五十六年裏,我還沒成家,還沒生孩子,還有許多喜歡的地方沒有去過,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沒有做,我想做外婆或者是奶奶……沒有時間去計較那麽多,抓住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你不怕他再傷害你嗎?”
白雁莞爾,“我覺得應該是他擔心我會不會傷害他吧!他渾身的解數都使盡了,我知道他的命門所在,而他卻不知道我的。都說男人象個孩子,我不能隻接受他成熟後的卓爾不凡,卻拒絕他年少時的調皮和叛逆。我們婚姻的開始是孽緣,他帶有目的娶了我,我也用設防之心在觀察他,稍有風吹草動,我總能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婚姻的失敗,不全是他的責任,有我的推波助瀾。”
“你是什麽時候想通這一切的?”
“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你麵前放下所有尊嚴,把自己低到塵埃之中,袒露自己,沒有一絲遮掩;當一個男人在最背的境況下,卻還用盡一切辦法,哪怕去偷去搶,都要給你安排最好的生活,而他卻選擇從你的生活中退隱。不需要太肉麻的詞語,你的心自然而然就會顫動了。”
冷鋒閉上眼,有些惋惜,有些慨歎,有些心酸。
白雁用她的含蓄和坦白告訴他,他們,終究要擦肩而過的。
在遲到的時候相逢,注定了他們之間一切都已晚點——————他不知道該埋怨誰,埋怨什麽?感情一事,最說不清。如他隻不過聽了明天一席話,就對她動心。追到濱江,得知她已為人婦,卻還是向她表白。這從道德上很不該,但卻是心之使然。
康劍在他的眼中算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混帳男人,但白雁喜歡上了他。不過,冷鋒不得不去想,如果他當初就知道白雁是這樣的出身,白雁心裏麵摯愛著另一個男人,他會不會還象現在這樣為她心動呢?
不管什麽樣的答案,現在都無意義了。
白雁說了太久的話,口有點幹,倒上滿滿一碗茶,咕咚咕咚,一仰脖,喝了個幹幹淨淨。
“你準備複婚了?”冷鋒苦澀地問。
“噗”,白雁一口茶笑噴出來。“有這樣把婚姻當兒戲的嗎?”
冷鋒挑眉。
“我隻是告訴你我的感覺,但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們之間的險峰、峽穀仍然存在,可能還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意料不到的事發生。現在匆忙的結合,結果說不定還和以前一樣。我還是先過一陣自由的單身生活。”
單身的她,也不會給任何男人機會的。
冷鋒端起酒杯,變涼後的花雕有些苦澀。
“我來,我來……”吃完飯出來,白雁搶著衝到收銀台買單。
冷鋒怔了怔,落寞一笑。白雁真要拒絕一個人,那可能就會防得針都插不進了。
很欣慰,她沒有冷冰冰地向他說“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接受你的愛”。結果雖然一樣,但這樣的方式,很體貼,很摯誠,很周到。
兩個人穿過走廊向大門走去,李澤昊帶著三分醉意,一臉潮紅地迎麵走過來。
白雁抬頭,看到他,推測他帶著伊桐桐又來花天酒地,不禁有幾絲忿怒。
“進展不錯哦!”李澤昊都走過去了,眼縫瞥見了白雁和冷鋒,折回一步,語調平平,卻分明帶著一絲譏諷。
冷鋒被他問得一愣,沒明白他什麽意思,不過倒也不用他操心,白雁搶先發了話:“嗬,這進展要是與李老師和伊老師的天雷勾動地火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李澤昊看向白雁,臉上青筋直聳。
他了解白雁和柳晶的關係有多鐵,上次看房時,他就嚐到了她的厲害。她就那麽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和伊桐桐炸得灰頭土臉。他火不敢發,忍又忍不住,梗著脖子蹩了好一會,才強壓著脾氣生硬地說:“白雁,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但我知道我活該讓你對我有看法。但這是我和柳晶的事,你別不問青紅皂白,就掄起棍子打人。柳晶她現在也過得不寂寞。”口氣像是打翻了幾百年的老陳醋。
“不寂寞?”
聽他這麽一說,白雁心頭的火苗蹭蹭往上冒,“你的意思還說你和別的女人上床,柳晶也有錯?對,對,她是有錯,錯在她以為你為人師表,道德高尚,有情有意,其實不過是道貌岸然的一當代陳世美。”
李澤昊直直地杵在那裏,血氣往上湧,麵紅耳赤,深吸了幾大口氣才抑製想要發作的衝動,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是移情別戀,那她好在哪?也不過隔了幾個月,她不就和其他男人摟摟抱抱了。”
李澤昊閉了閉眼,想起早晨在醫院看到的一幕,額上的青筋都要迸出來了。
白雁先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冷冷一笑,“難道你想要柳晶捧著個貞節碑,給你守節?不然就跪在分手的地方,等你玩膩了,良心發現時,回去陪她看細水長流?”
“白雁,你不是柳晶,你根本不懂我們之間的十四年的愛情。”李澤昊紅著眼睛嘶吼。
白雁彎起眼角,笑得眯眯的,“我又不是教書育人,當然不懂,可是她懂。”她呶了下嘴。
李澤昊回過頭,呆若木雞地看著伊桐桐臉色蒼白地站在包間的門口。
“李老師,你去個洗手間,怎麽這麽久?”包間裏探出個頭,笑著向李澤昊招手。
“就來!”李澤昊低下頭,目不斜視地從白雁和冷鋒身邊越過。
伊桐桐僵僵地站著,一動不動。
“進去呀!”李澤昊拉伊桐桐。
“別碰我!”伊桐桐甩開他的手。
李澤昊沉著臉,用力把伊桐桐拉進包間,“砰”一下關上門。
白雁聳聳肩,“我們也走吧!”她對冷鋒說。
冷鋒發動車子,上了路,扭頭看白雁,“別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隻是想不到他一邊摟著別的女人,一邊還提十四年的感情,可憐的柳晶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白雁疲憊地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如果有愛,你不是說不要去太計較?”他現學現賣。
白雁滑下半個車窗,讓夜風夾雨吹進來,吹走胸中的悶氣。
“柳晶他們曾經是甜蜜的,一帆風順的,沒經曆過風雨。現在剛經了點風浪,他就棄下柳晶走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要同甜蜜、共患難。我與康劍沒有甜蜜過,從認識起,就是風雨交加。正因為經曆了這些,才意識到什麽是最重要的。這不一樣。想要遇見一份堅硬如磐石的真愛,很難啊!”看著外麵流動的夜色,她漸漸安靜下來。
冷鋒始終很沉默。
他想,經過了今夜,他對愛情的理解可能又有不同了。
理解正確又如何,還有機會向誰訴?冷鋒歎了口氣。
李澤昊當了幾年的教書匠,第一次,男男女女,吃飯喝酒,唱歌跳舞,異性按摩,溫柔鄉中,是熏得飄飄欲仙。
外麵是寒風刺骨,包廂裏卻是暖風習習。
在祖國的南端,瀕臨某海濱的開放型城市,某私立中學的教導主任,來到濱江,招募教學精英。李澤昊是校長最最想招走的一個。
李澤昊不知喝了幾瓶酒,自己也數不清,隻記得這個姓萬的教導主任,眼睛有點兒斜,一個勁兒地說:“李老師,給我麵子,喝!李老師,我們那學校呀,風景如畫,四季如春,年薪二十萬,外加住房。”
李澤昊在暖風中,大腦還能保持正常運轉,他口齒不太清晰地說:“要我去……可以,但我還有個條件,我……得再帶一個人去。”
萬老師曖昧的眯著眼,“是伊老師嗎?”
李澤昊瞪大眼,“你怎麽知……道?”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李老師的情況,我是了如指掌。”萬主任瀟灑地一拍胸膛,“這是,我們校長早有安排,隻要李老師過去,伊老師,我們也接受。”
李澤昊心裏麵激動的像朵沸騰的花綻放,忙不迭地拿起手機。今天,他要在伊桐桐麵前揚眉吐氣一回,他,李澤昊,雖然沒做到大官,但以後,也可以讓伊桐桐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看她以後還會不會再拿他和她那個前男友比。
此刻,李澤昊的酒醒了差不多。
身後,萬主任和幾個教書匠仍在把杯換盞、熱血沸騰,而眼前,伊桐桐的臉卻如一塊又冷又硬的臭石頭。
“有話,回去再說。”李澤昊有些心虛。
今天,到底算是個喜日還是個黴日?
昨晚他不知怎麽夢到了柳晶,兩個人在老家的楊樹林裏親吻,吻得難解難分、欲罷不能,他的手悄悄地解開了柳晶胸前的扣子,剛想往裏伸去時,他被尿給憋醒了。
然後,滿腦子就全是柳晶,再也睡不著。鬼使神差的,天還沒亮,他跑去菜場,買了新鮮的鯽魚,做了魚湯餛飩,趕到醫院,卻撞見了柳晶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
這一整天,心就揪著,沒舒展過。
現在,心更象被誰用繩子紮著了,連呼吸都不順暢。
“我偏要現在說。”伊桐桐就覺著有杆高壓水槍,自己被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不由地打了個擺子。她以為牢牢受她掌控的李澤昊,原來也會吃著碗裏,想著鍋裏的。
分手的念頭像隻水瓢,晃晃悠悠地浮上來勾引她。她看著那隻水瓢,手伸過去,甚至握住了。心裏麵卻有個魔鬼般的聲音嚇她,丟開。
為什麽?伊桐桐急得大聲問,象你這樣的女人,到了這個份上,一切情感都要為現實讓位。魔鬼道出了她心底的呼聲。
伊桐桐委屈難鳴,身體瑟瑟發抖。她可以為康劍服從現實,可是不甘為李澤昊。
李澤昊被伊桐桐盯得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時,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喝酒的人把注意力轉向了他們兩個,他感覺伊桐桐讓他沒了麵子。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找不著,女人可多了去,誰怕誰?心一橫,血往上湧,“好,那我們出去說。”
他粗暴地把伊桐桐拉出了包廂,暗想隻要伊桐桐敢對他發脾氣,他就立刻說分手。斬釘截鐵,不留一點餘地。他用力把臉扳得死死的,內心卻翻騰著。
“你老實告訴我,你愛的到底是我還是你那個象個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這話,伊桐桐已經讓了好幾個點,並不為難李澤昊,隻要他退後一步,把她哄一哄,這台階也就下了。
可她說了“象傻大姐似的王包子前女友”,刺痛了已抑鬱了一整天的李澤昊。他的眼中籠起一抹怒色,聲音低啞卻清晰。
“對不起,我忘不了她。”
伊桐桐一直死死地盯著他,麵無表情,也不打斷。
等他說完,短暫的沉默之後,她突地深呼吸,抬頭,運氣,揚手一記耳光,照著李澤昊的臉就甩了過去。
“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其實,和你在一起,我都是催眠自己,把你當成我的前男友,你看,上床時,我都是閉上眼的。”伊桐桐出奇的鎮定,一點都不像抓狂的樣子。
“啪,啪!”一切不過發生在幾秒鍾,她話音剛落,還沒眨眼,李澤昊一抬手,左右開弓,同樣摑了她兩個巴掌,比她的更響,更脆。
伊桐桐皎白的麵容一下如發了酵的饅頭,突地腫了起來。她像傻掉了,一動不動,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平時對她唯唯諾諾的男人。
收回手,李澤昊冷漠地閉了閉眼,“我還要多玩一會,你先回去吧!”.他沒再看她,推門進去,重重地甩上了門。
伊桐桐呆呆地站著,什麽意識都沒有。
她木木地轉過身,往大門走去。不遠處,幾個服務小姐同情地看著她,小聲地議論著。
她本能地走,臉上火辣辣地疼。她走到路邊,抬手攔車,機械地說了一個地址。
頭發上淋了幾滴雨,滑到臉腮,很涼。
車在市政府招待所前停下,她靠著一根電線杆倚著,一動不動。
已經是夜裏十點了,四周空蕩蕩的靜,招待所的門房裏燈亮著,裏麵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她拿出手機,開始撥手機號碼。一撥通,就被按掉,她不死心地再撥,當她第六次撥過去時,對方關機了。
伊桐桐苦笑,拭去臉上的雨珠。突地,她聽到一聲車響。
雨中,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招待所門前,門打開,康劍撐著傘跨了出來,車掉過頭,走了。
“康劍……”,伊桐桐跑了過去。
康劍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伊桐桐臉紅得不正常,明顯有些腫,全身淋著象個落湯雞,人都快站不穩了,頭晃晃地低下來,抓著他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刻不停。
“怎麽回事?你被誰打了?”
伊桐桐不說話,就嗚嗚地哭個不停,康劍眉頭緊蹙著,瞧著看門的老頭探出身,忙把伊桐桐拉到傘下,怔了怔,攔下一輛出租車,“去華興公寓”他對司機說。
他沒見過伊桐桐這樣子,不方便把她帶進招待所,又不能把她扔到雨裏,他想來想去,把她送回公寓好了。
他把手機又開了。他在路上接到伊桐桐的來電時,以為她仍是不死心,盼著能和他重新來過,煩不勝煩,就把手機給關了。
“你男朋友呢?我幫你打電話,讓她來陪你。”
手機的屏慕一閃一閃,電池沒電了。康劍抿了抿唇,想起來白雁和冷鋒出去吃飯,回來後要給他電話的,心裏麵不禁有些著急。
“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伊桐桐哭得更凶了,驚得開車的司機都回過頭,問要不要停會車?
康劍無奈地一擺手,“不要了,快開。”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白雁的。
康劍捏著手機,遲疑了一會,按了通話鍵。
“領導,你剛剛幹嘛關機?”白雁嘴巴裏在嚼著什麽水果,脆脆的,聽起來很多汁。
“我可能不小心碰了關機鍵。”,“哦,我到家了。唔,手好酸,扭臂真不方便。”
“菜好吃嗎?”康劍把身子別過去,盡量離伊桐桐遠一點。
“領導,你的聲音很小,我聽不清楚。”,伊桐桐突然提高了哭聲,哭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傷心,所有的難過……“領導,你身邊是誰在哭?”白雁這下,聽清楚了。
“先生,你要去的是華興公寓的幾號樓?”這時,司機一個大拐,進了小區大門,問道。
“十六號!”伊桐桐抽泣著回答。
康劍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雁那邊沉默下來了。
“白雁?”,康劍喊著。
屏幕一黑,手機沒電了。
康劍自嘲地聳聳肩。這真是屋漏偏逢下夜雨呀!
下午四點,他聽濱江紀委的一個領導說,華興被省紀委的專案組喊過去談話了,到這個時候,華興還沒出來。
早晨市政府領導班子碰頭會,叢仲山在會上唉聲歎氣,麵沉似水,向大家沉重通報,他向省政府提交的寬大政策的申請給駁回了。
一般情況,某個領導一被雙規,然後就象蜘蛛網似的,能一下子扯出一大串的人。作為當地的父母官,都會在這時向上級申請一個期限,讓與有關聯的官員在某日之前,把受賄的錢交到廉政賬戶上,然後就查到你時,你出示繳款書,就不予追究。畢竟一個市出多少貪官,父母官臉上也無光。
現在,專案組已抓進去六個了。叢仲山忙去省城活動、打點。
報告到了陸省長手中,陸省長義正辭嚴地把他訓斥了一通,說他這是姑息養奸。
會場上,沉悶得如一潭死水。
“同誌們,我盡力了,你們好自為之吧!”叢中山習慣性的目光,探照燈一樣掃向全場,最後落在康劍身上。
康劍一臉平靜。
伊桐桐踉踉蹌蹌地下車,要不是康劍手伸的快,她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向了他,悲傷地看著他,“你……能送我上樓嗎?我真的沒有一點力氣。”
康劍沒有說話,扶著她走向電梯門。電梯已開,他替她按了“6”,然後,他退了出來。
“康劍……”伊桐桐絕望地看著他,擋住電梯門,眼角掛著眼淚。
“桐桐,我們之間該說的都已說完。人走在路上,不能總往回看,而是要筆直地向前走。每個人都有自已該忙的事、該關心的人,我們,已經過去了。”他把她的手從電梯門上扳開。
今晚,隻是一個男人伸向她的援助之手,無關其他。
電梯門緩緩合上,遮住了伊桐桐的淚容。
康劍轉身,出租車還在外麵等他。
他說了白雁的地址。
車開到樓下,白雁租處的燈已經熄了,他在雨中站了一會,抽了枝煙,轉身離開。
到了招待所,把手機充電,再撥白雁的電話,白雁關機了。
接下來的三天,立竿見影,白雁的騷擾電話就沒了。康劍打過去一次,她說在醫院裏拆線,不方便接聽,然後就掛了。
合上電話,康劍就開始心神不定,感覺象有力卻使不上勁,生命裏突然成了一片沙漠。心裏沒著沒落的,發慌。腦子裏好象有一團草,淩亂地緒在一起。他在辦公室裏怎麽也坐不住,讓簡單開了車去舊城的工地轉轉。
車子開得很慢,走走停停。他一看看著車窗外麵,看著外麵建築的房子、凍得光禿禿的河岸、仍堅強地泛著綠色的樹木,一切無聲地滑過。以前坐車他總是讓筒單開得快再開快,自己則不停地接電話和打電話。
“這裏,以後會成為濱江最漂亮最時尚的地方。”他對簡單說。
筒單專注地看著前方,心情也很沉重。作為康劍的專職秘書,他知道康助現在的處境差不多是背水一戰。
轉了一圈,車又開進了市政府大院。
“康助,市委緊急會議,在十樓會議室。”小吳秘書跑過來說道。
“是哪方麵的會議?”簡單問。
“我向安排會議的辦公室秘書打聽了下,說是出席的人有省紀委的領導。”小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康劍。
如果猜測不錯,今天應該是專案組向濱江市政府的交底會,也就是說,代表專案組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結果就在今天揭曉。
會議室裏,氣氛肅穆,省紀委專案組的組長嚴厲,端坐主持席,表情凜然,兩旁分別是叢仲山和市長。其他人,也一一就坐。在場的各路諸侯,摸爬滾打,哪樣場合沒見過?但這樣的陣勢,卻經曆得不多,個個顯得很謹慎的樣子。
康劍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朝嚴厲禮貌地頷首。嚴厲是小西的父親,和他家曾住過一幢樓。
嚴厲看著康劍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嚴厲看人到齊了,就跟叢仲山和市長示意了一下。會議由叢仲山主持,嚴厲發言。
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目前,大家知道的情況,是雙規了六人,城建局的宋局和招標辦主人已被轉送監察院立案,等待批捕,另外四個建築公司老總在接受完調查後,平安出來。所有的人從眼簾下麵偷瞄嚴厲,心想這次康劍在劫難逃了。
陸滌飛微笑地用水杯蓋蕩著茶葉,然後喝一口,再微笑地看向大家,笑容溫和謙遜。
嚴厲咳嗽了兩聲,開始講話,內容很短。講完之後,一些人的表情開始鬆弛,一些人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嚴厲講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不管大家反應如何,片刻後便是熱烈掌聲。
嚴厲說,專案組在省委的統一部署下,對濱江市的領導幹部進行調查,調查組一共七人,兵分兩路,經過三個月的努力工作,查出隻有幾個同誌自身不檢點,受賄賣官,現已作出處置,但大部分是清正廉潔,成績卓著,希望以後再接再厲,繼續開拓進取。
康劍自始至終,無波無瀾。心裏麵卻犯了個嘀咕,專案組都來了三個月,之前,康雲林還在職,他怎麽沒向自己提過一句。
掌聲平息,叢仲山起身,朗聲說:“既然調查工作結束,那麽今晚可以大家一起放鬆地喝幾杯,這不算影響工作吧!”
嚴厲沒有推辭,笑著答應了。
“我們陸書記還有個禮物要送給嚴組長。”叢仲山說。
“酒可以喝,禮不能受。”嚴厲搖頭。
“嚴組長先看看是什麽禮,再作決定。”叢仲山從身後拿過一卷字畫,慢慢展開。
嚴厲順手接過字畫的一角,字慢慢顯現出來,“劍膽琴心,浩然正氣”幾個字躍然紙上。
“滌飛的功底沒丟呀,字還是寫得這麽好。”嚴厲嘖嘖稱讚。
陸滌飛不自然地笑著說:“我這就是在嚴組長麵前獻醜,主要是想表達我對嚴組長的一番敬意。”
嚴厲大笑,“這禮,我收下了。”
會議結束差不多天就快黑了,所有的人就直奔政府賓館餐廳。
“怎麽樣?”陸滌飛與康劍走在後麵,陸滌飛拍了下康劍的肩膀。
“還能怎麽樣,準備寫反省報告吧!”康劍麵無表情,“分管的轄區裏出了這麽多事,不能把責任往下推,我也要負領導責任。”
陸滌飛打了哈哈,“這個不過是表麵文章,怎麽,你幫他們找老婆,還得包他們生兒子嗎?手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受賄,誰管得了?舊城改造,那麽大塊肥肉,誰不想分一口?”
“你也想嗎?”康劍扭頭看陸滌飛。
“想呀,我又不是聖人,喜歡錢,喜歡女人,喜歡豪宅,可是我不敢。康劍,你想嗎?”他挑釁帶有幾份奚落地迎視康劍。
康劍正要講話,手機響了。
陸滌飛剛好也看到嚴厲在向他招手,談話中止。
“康助,華興呀!”號碼很陌生,但一出聲,康劍就聽出來了。“今兒天不錯,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吃苦了嗎?”康劍問。
“那些小兒科的雕蟲小技算什麽,我是混江湖的,黑道白道闖蕩,什麽場麵沒見過。康助,你放心,咱不是個什麽人才,但絕對夠朋友。”
康劍扯出一絲很淡的笑意,“我還有點事,改日給你壓壓驚。”
“行!”華興掛了電話。
康劍站在清冷的寒風中,心控製不住的變暖、發熱,感覺渾身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特別的想吼,想笑。
眼前的烏雲全部散去,他又看到了天邊的萬丈陽光。
這時,他比什麽時候都想白雁。
不作多想,他撥了電話過去,白雁正在做晚飯。手拆線之後,又養了幾天,除去那層紗布,感到手無比的靈活,她忙不迭地想活躍手指。
柳晶傍晚時把行李收拾收拾,說,“雁,你手也好了,心裏的陰影也沒了,那我搬回去啦!”說話時,眼神躲躲閃閃。
“你不怕簡單再找你?”白雁關切地問。
“他……他能找我怎麽樣?殺了?剁了?”柳晶兩手插腰,意正辭嚴,心底深處,卻無法欺騙地說,難道她就沒有一點期待與簡單不期而遇?
簡單,個子不算高,樣子也不很帥,還有點娃娃臉,但愛笑,有見義勇為的精神,對愛情執著。夜裏睡不著時,她忍不住會拿簡單與李澤昊比較,就憑對感情執著這一條,簡單就占了上風。但同時柳晶也感歎,她怎麽就那麽背,沒遇到這麽個從一而終的男人呢?
白雁笑笑,沒有挽留柳晶,隨她去了。
當愛情來到的時候,也許我們還不知道,可是該發生的終將是勢如破竹,擋也擋不住。
掌心有一道鮮紅的疤痕,碰到冷水,仍感到有點脹痛。白雁盡量做事都用熱水,爐子上的水剛沸,手機在響,她一抬手,燙了下,忙把手指含在嘴裏吹著。
“是我!”康劍的聲音飽含柔情蜜意。
“我聽得出來。”白雁夾著手機,騰手把爐火熄滅,又開了冰箱,拿出醬瓜。
“在幹什麽?”
“做晚飯。”
“我晚上有個應酬,招待省紀委的領導,我必須要喝一點酒,給我留點粥,我結束了過去吃。”
白雁揭粥鍋的手一滯,柳眉擰著,然後緩緩地展開,輕籲一口氣,“康劍同誌,你身為政府工作人員,最起碼的做人原則是什麽?”
別人在落難的時候,是脆弱的,切不可落井下石,但在他春風得意時,是超強的,盡可以潑冷水,丟白眼,含譏帶諷。
“呃?”康劍一愣。
“就是要言而有信。你好象忘了,這是我租的房子,不是某某超市,某某公園,任何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隨時笑迎四方賓客。在我的租出裏,我有權力接待我喜歡的朋友,也有權力拒絕令我討厭的人。我曾寬宏大度地容忍過你,在某一個時期,讓你自由出入。但是在十天前的一個夜晚,你答應我,隻要我送你下樓,你就不再打擾我。有印象嗎?”
“白雁,你是不是怪罪我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了?對不起,那事我做錯了,事實上,它們現在全象抹布樣仍在沙發上,今晚,我還把它們送回去。”康劍認罪的態度誠懇至極。
“領導,你聽不懂中文嗎?”白雁氣得鼻子都歪了,“你那幾件破衣服還是送到華興小區十六號樓去吧!”
康劍歎了口氣,有些委屈,“白雁,能不能寬大處理下,不要太上崗上線。那天,你還要求我早晚向你各匯報一次,這可是你允許的打擾。”
“你做到了?”白雁哼了聲。
康劍歎氣,老實交待,“沒有,不過,我們倆是同一個人,你打擾了我,就等於是我打擾了你。”
“這能一樣嗎,領導?我是我,你是你!我想怎麽騷擾你都可以,但是你不準打擾我。”白雁差點沒氣暈過去。
“你這不是明顯的隻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康劍不滿。
“怎樣?你想告我?”白雁蠻橫地問道。
“不敢!”目前,濱江還沒有這樣斷家事的衙門,康領導摸摸鼻子,把委屈生生咽下去,然後很誠摯地問,“那麽,你何時會騷擾我?”
“我又不是變態,就想著騷擾人。好了,沒事我掛了。”白雁沒好氣地掛上電話。
手機一合上,臉上猙獰的表情立即變作一絲輕鬆,她仰起臉,閉上眼,深呼吸,再深呼吸,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領導沒事了,終於沒事了,她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但是,白雁拭去淚水,康領導在那個黑夜,卻和伊美女扯到一起,這件事,她非常非常感冒。
她想來是黑白分明、獎賞清楚的人,一事歸一事,就憑這個,她要和康領導好好生一次氣。
事實證明,共產黨的幹部很多時候都是言而無信的。
白雁吃完晚飯,梳洗好,躺在床上看了會書,又看了一集狗血韓劇,感到困意上襲,把電視關了,脫衣準備躺下時,聽到外麵“砰,砰……”有人敲門。
“誰?”白雁沒有象柳晶說的那樣,心裏麵陰影全沒了,她警覺地看著外麵,背後汗毛根根立起,聲音都走了樣。
“白護士,是我。”簡單答道。
白雁皮衣下床,隻開了盞小燈,趴在門縫裏往外看。見鬼,外麵黑通通的,什麽也看不到。
“柳晶她今晚回去住了。”白雁以為簡單是找柳晶的。
門外,簡單難堪地咳了幾聲,“白護士,康助喝醉了。”
白雁感到有點納悶,喝得太醉,送到醫院洗腸冒去;喝得一般醉,回家找根筷子,壓住舌根,吐個幹淨,然後蒙頭大睡;喝得微醉,那就繼續鶯歌燕舞、紙醉金迷。送她這裏不太合適吧!
就在她忙著找理由與康領導劃清界限時,簡單又說話了,夾帶著急促的喘氣,“白護士,麻煩你快開門,康助太沉,我撐不住了。”
說話間,隻聽得簡單吃力地悶哼地把什麽重物倚著了門。
“哦哦!,”有什麽話,進來再說。白雁慌忙中,低頭看了看自己,還算衣能遮體,不傷大雅。
門一開,簡單抗著康劍象顆炮彈一樣闖了進來,要不是白雁接了一把,兩個人會直挺挺地栽到地上。
“白護士,康助到了,我就不打擾。晚安!”簡單抹了把汗,連水都沒喝一口沒多瞟一眼,很禮貌地道別。
“簡秘書……”白雁看著像團爛泥樣癱在沙發上的康劍,急了。
簡單微笑回頭,“不要送了,白護士,我一個人可以下樓的。你照顧康助去吧!”說完,很體貼地替白雁拉上了門。
白雁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嘴巴變換了各種口型,最終無奈地放下手臂。
“白雁……”沙發上的醉鬼突然坐了起來,臉紅的如關公似的,眼神遊離迷蒙,“我想喝茶。”
白雁氣悶地翻了個白眼,“我還想睡覺呢!”心裏麵一肚子的火,可是對著個滿身酒氣的人,發也發不出來,隻能和自己生悶氣。
“我也想!”康劍抿抿幹燥的唇,拉著額頭,“白雁,你別亂晃,快坐過來,我看著你眼花。”
白雁瞪了他一眼,到廚房給他倒了杯茶,從冰箱裏找了個冰塊扔進杯中降溫。
“給!”她端著杯子站在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喝完了,休息下,回招待所睡去!啊……”
白雁瞪大眼,身子僵如化石,端著杯子的手不住地顫抖,水從杯子潑出了一半。
康劍毫無預警地欺身上前,緊緊地環住了她的腰,整個頭埋在了她的胸口,不知用了多少力,鉗得她好痛。她睡覺時沒穿文胸,身子現在就穿了一件棉睡衣。隔著一層棉布,她迅即就感覺到了他滾燙的溫度,接著,她突地又感到胸前有一點溫熱的潮濕。
康領導在哭,白雁發現了一件事。雖然他發出一點泣聲,但從他微微顫栗的雙肩,她確定。
白雁呆住了,脹滿鬱悶的心緩緩地舒展,被一種心疼所代替。她不說話,不亂動,就這樣讓他抱著。
屋子裏靜得隻有兩個人心跳的“怦怦”聲。
官場上的應酬,說穿了就是無休止的喝酒,無休止的問候,無休止的謝謝,無休止的客氣,無休止的說假話,甚至無休止的折騰,但這也是工作。
康劍一晚上,很積極地敬酒,對於別人的敬酒,也來者不拒。他懶得打酒官司,他急於應酬趕快結束,他滿腦子想著的就是來到白雁這個小小的公寓,緊緊地把她抱在杯裏,來證實這不是個夢。
一切,用過山車來形容這一陣的心路厲程,真的不為過。
他失去過白雁兩次。
第一次是離婚,他心碎、失魂落魄,但是他的心沒有死,他相信,隻要兩人心中還有愛,一定可以跨過這道大坎。在白雁麵前,他不介意丟臉,不在乎裝無恥、賴皮。其實,這世間,男人都是有著兩張麵皮。一張在外麵裝模作樣的扮強人,另一張是摘下麵具之後的真麵目。
這一次,他真的是感到眼前一團漆黑,什麽星光都看不見。父親退職,舅舅們遠在北京,一個救援的人都沒有,這一切又是自己的咎由自取,怨不得老天。如果白雁沒有讓他嚐到家的溫馨,愛情真正的滋味,他一旦進去了,最多是感到事業的挫敗,有點失意,心卻不會疼。可現在一想到他將會永遠失去白雁,康劍就感到心被緊緊揪住一團,疼的牽扯全身。
他從沒有如此絕望過。
奇跡出現了。
他又能抱到白雁了,又可以暢想有她參與的以後的每一天,又能看到她俏臉上豐富多彩的麵部表情,又能聽到她對他發火、調侃、撒嬌、甚至譏諷。康劍瘋狂地吸收著白雁身上的熱量,談不上此刻是從低穀到漫步雲端,至少是實實在在的走在路上,眼前萬丈陽光。
這樣的摟抱已不能讓他滿足他此刻的心情,突然間,康劍抬起了頭,奮力一拽,把她拽進了杯裏,不等她驚呼出聲,不管杯子咣當掉在地上,水潑了他一腿,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滾燙,覆在她的唇上,便會把她灼傷。白雁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掙紮,她拚命地扭過頭,躲開他的唇,叫道:“領導……領導……康劍……康劍……鬆手!唔……,”
康劍聽不進,霸道地用舌撬開她的牙,扣住她的領,讓她動不得。
唇舌一相闖,白雁本能地想退縮,康劍的舌已裹住了她的。冬天的客廳有陣陣涼意,但白雁渾身的體溫一下就被點燃了。她睜大眼,康劍伸手蓋住她的眼皮,手掌輕輕落在她的額際,溫暖的、幹燥的,隻餘呼吸和清晰的心跳聲。她的手漸慚從他的肩上落下,滑到他的胸前,隔著毛衣,能碰觸到“砰——砰——砰——”的節奏。
白雁輕輕地歎了一聲,有時候,欲望是本能,或循序漸進,或長驅直入,你隻願沉迷,無力喊停。那不一定是身體的渴求,反倒便是靈魂深處孤獨已久的攀援,讓人緊緊抱住,不能撒手。
康刻的舌,饑渴地吮吸著、攪拌著白雁的,直到白雁感到快要因為窒息而死之前,他才抬起頭。淡淡的燈光下,白雁看到他的眼神濕潤而深邃,如靜默的夜海,水下卻是暗流潛伏,很快就要在海麵上掀起巨濤海浪。
白雁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感覺到康劍的肌肉一塊塊都緊繃著,她瑟縮地合上眼,感覺到康劍的唇再次落下午來,落在她裸露的脖頸上,慢慢地下移。他的胳膊越收越緊,好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懷裏。他的吻比剛才的有力多了,瘋狂多了,帶著從身體裏側漫上來的情愫。她攥緊康劍的手,也是越攥越緊。她感覺到他的手打開一顆她睡衣的扣子,又一顆,然後他的唇落在她的鎖骨上——胸“阿嚏——”在冬天的涼意與呼吸的灼熱間,白雁不自覺地鼻子一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噴了康劍一頭一臉的口沫。
康劍一愣,好像才回過神來,急忙伸手掩上她的睡衣,他似乎還有些臉紅,但眼神中仍然帶著來不及消退的沉迷。他脫下外衣包住她,讓她坐在他腿上,緊緊地摟著。
直到白雁臉上的羞紅稍微退了點,聽到他喃喃地在她耳邊說著:“下雨的那晚,簡單送我回招待所,在路上接到她好幾通電話,我就關機了。誰知道我下車以後,發現她站在招待所門前,臉不知被誰打了,又紅又腫,淋的像個落湯雞,問她話,她就哭個不停,什麽也不說,我沒辦法,把她送回了公寓,當你打進電話時,我在出租車裏,手機恰巧沒電了……啊……”
這次,換康領導失聲驚呼。
同樣沒預期的,白雁突地抬頭,咬了下他的唇,唇上立刻凝出血珠,在他吃痛時,白雁成功地從他懷中掙開。
“幹嗎告訴我這些?”白雁冷冷地問。
“白雁……”康領導想拉她的手,被她一掌狠狠地拍開。
“她淋了雨,你就無奈送她回去,然後有沒有在床邊噓寒問暖呢?我的手被刀刺成那樣,沒聽你問候一聲,你還在那時告訴我要不再打擾我,然後,就走得幹幹淨淨。康領導,欺負我很有成就嗎?你今天是喝醉了酒,走錯地方,做錯事,我可以原諒,但不會有下次了。”
這小女人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康劍懵了,“白雁,你聽我解釋……”
“你能保證你現在神誌清醒,解釋的話可以當真?”白雁束緊睡衣,昂起頭。
“我可以。”康劍鄭重點頭。
白雁突地笑靨如花,“康領導,你現在酒已正式醒了,請打道回府吧!恕不遠送。”她熱情周到地跑過去替他開門。
康劍伸出長臂,攬住她,然後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腮,惡狠狠地問:“你設圈套給我鑽?”
“設圈套的人是你吧!假裝醉酒,騙我開門,再非禮我。”噘起小嘴,低低聲的埋怨。
“白雁,這些日子,我想你都快瘋了……”很沒出息的共產黨幹部康領導趴在弱女子的耳邊,承認自己的無措,“但是我不能來。幸好,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又有機會彌補你,這真好!”
要是你心裏麵沒我,你完全可以不開門呀!康領導心裏麵比蜜還要甜。
“誰說有機會?康領導,很嚴肅地告訴你,我很生氣。”
“嗯!生氣是應該的。”領導表示讚成。
白雁斜眼,“在我沒發火前,你還不快閃。”
領導心虛地瞟了瞟臥室裏的床,咽了咽口水,收回目光,四處張望了下,嘟噥道:“你這裏怎麽沒客房?”
“我這裏還沒花園呢。哎,”白雁戳了戳康劍,“我是租給我自己住的,不是隨時準備招待不法之徒。”
話音一落,兩個人一驚,不禁想起那晚的搶劫。
“罷了,”康劍捕捉到白雁眼中一掠而過的恐懼,心中一疼,“那我今晚就在沙發上湊合一夜吧。”
“天氣冷,你回招待所去,外麵能叫到車。”人也見到了,抱也抱過了,再留下來,容易擦槍走火。
“我這一身的酒氣,人家司機還不敢拉我呢。有多餘的棉被嗎?”康劍把身子埋進沙發,擺明了不想再動彈。
白雁咬了咬唇,扭頭進臥室給他抱來棉被、毛毯,還找來拖鞋讓他換腳。
“白雁,”她進臥室前,他又叫住了她,對著她微微一笑,“今晚,我就是想離你近點。有時候,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能讓人感到說不出的開心。”
她怔了怔,轉過身,走過去,替他掖了掖被,淺淺地吻了下他的唇,“睡吧!”
白雁上床後,不一會,就聽到外麵傳來康劍熟睡的鼾聲。
她翻了個身,輕笑著合上眼。
盡管他們的前景並不一定是如花似錦、花好月圓,但這一刻,聽著他的鼾聲在身邊,就已足夠。
愛,很詭異,更沒標準可言。
愛上一個人,不是他是個令人敬仰的英雄、是令人歎服的才子、是道德模範,不是他有多大的成就、官居幾品,不是他腰纏萬貫、家有良田千頃,不是他帥比潘安、麵如美玉。
當愛情發生的時候,哪怕他是亡命之徒、占山為王的草寇,你也會願意跟著他亡命天涯,上刀山、下火海,喝涼水、吃饃饃。
康領導,實在算不上是個好男人,有前科,出發點不良,現在身上還有政治汙點。
但愛一個人不是尋找一個偶像。
愛了就是愛了,心動沒有理由。
休假後第一天上班,白雁頂著一對大熊貓眼。
護士長考慮到她的手傷剛好,碰到太多的消毒水對傷口不宜,沒安排她進手術室,讓她負責整理幾天的手術檔案。
早晨第二台手術是冷鋒的,進手術室前,他特地進檔案室看白雁,還讓她把手張開來,讓他看了看。
“昨晚沒睡好?”他對手傷很滿意,看到那一雙熊貓眼,他挑了下眉。
白雁臉一紅, “昨晚外麵有點吵,我睡覺淺。”康領導喝過酒,睡得太香,興奮地打起呼嚕伴奏,害得她這一夜差不多沒合眼。早晨起來,拉著個臉,任罪魁禍首怎麽哄,都沒搭理他。
冷鋒深究地看著她, “最近和明天有聯係嗎?”
白雁搖頭。
“我們昨天通過電話。他已經到了俄羅斯,接下來是封閉式訓練和軍事演習,和外界斷絕一切聯係,等他回國,才能給我們打電話.他讓我替他問你好,讓你對自己別太苛刻。”
白雁捏著手中的筆,猜測冷鋒一定和明天說了自己與康領導的事,明天懂她嗎?她咬了咬唇,不知說什麽好,隻能淡淡地笑笑。
“中午一塊去餐廳吃飯,別太晚,不然又吃不到我愛吃的什錦炒飯。”冷鋒摸了摸她的頭,轉身出去。
“嗯!”白雁在後麵答應得很大聲。
冷鋒澀然一笑。
白雁以為自那晚和冷鋒認真聊過後,冷鋒就會對自己慢幔冷淡的,心中稍微有點失落,不為別的,隻為她和冷鋒之間有一個共同的朋友……明天。冷鋒身上某些地方和明天的習慣很像,讓她感覺很親切。在白雁的心中,也早把冷鋒當成是和柳晶一般重要的朋友。她早想過,如果冷鋒疏遠她,她能理解。
現在,冷鋒還在,讓白雁感到特別的開心。
午休前一刻鍾,白雁開始收拾檔案,準備早點去餐廳等冷鋒,柳晶從外麵鬼鬼祟祟地進來了,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
“聽說,昨晚康領導又去你那了?”柳晶笑得非常的曖昧。
“消息挺靈通的嗎!”白雁斜睨著她, “小簡秘書給你通風報信的?”
柳晶鬧了個大紅臉,扭扭捏捏的挪到白雁麵前, “別顧左右而言他,快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消息,確實是簡單告訴她的,時間在一大早,語氣是非常的興奮。
“柳晶,你知道嗎,我們領導昨晚去白護士那兒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你說那還不是幹柴烈火,哈哈,隻要他們複婚,那麽我們的春天也就會不遠了,是不是?”
柳晶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裏蓬著頭的人咧咧嘴,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 “是你的春天要來到了,我的春天還遙遙無期。”口氣很奇妙地帶了點酸味,她知道簡單做夢都想著女友回頭。
簡單一愣,在電話那端傻嗬嗬地笑。
“你一大早,就為告訴我這事?”
“不是的。 我現在不那麽忙了,後麵幾個晚上都有時間,如果你不上夜班,我們一起……”
“我沒空。 ”柳晶寒毛突地根根豎著,她突地打斷了簡單的邀請,然後就急匆匆掛了電話。還沒轉身,手機震動了下,有短信進來。
“柳晶,如果你不想提那晚的事,那麽我就再也不提。你想知道康助是怎麽追白護士的嗎?如果想知道,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如何?”
柳晶扮了個鬼臉,吐吐舌,回了條短信,隻有一個字“好”。奇特地,心裏麵突然就窗外緩緩升起的冬陽,暖暖的。
“嗯,是去了。”白雁把檔案歸位,關上玻璃門,老老實實地點頭。
柳晶打量著白雁, “那……沒發生什麽事吧!”
“該發生的都發生啦!”白雁嚴肅認真地回答。
“我的神,你們……也酒後亂性??那個康領導,說真的,我挺瞧不起他,臉皮老厚老厚,都說離婚了,要給對方自由,尊重,他這算什麽,三更半夜闖進門的,擺明了就沒安好心……”
“喂,喂,”白雁拍拍一臉打抱不平的柳晶, “他是我前老公!”
“是呀!”柳晶嗆了一口口水.
“我的前老公,有我教導就好。”人麽,都有點小心眼。如同自家的孩子自己怎麽揍都行,可別人動一指頭,就如同割肉一般的疼。同樣的道理,康領導,她想怎麽開涮都行,但不能讓別人欺負,柳晶也不行。
“雁,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柳晶差點背過氣去。
白雁討好地笑笑, “我是替你著想的,小簡秘書是他的下屬,要是你和小簡秘書終成眷屬,你若得罪了他,會影響小簡秘書的光輝前程,所以,這仇人還是我來做。”
“雁,你個死樣……”柳晶羞得上前來撕白雁的嘴,白雁身子一矮,吱地一下跑了出去,兩個人一路追趕著來到餐廳。
冷鋒已經站在門口等了。
柳晶氣喘喘地停下腳,羨慕地扭頭看白雁,想雁一離婚,行情看漲,不僅前老公是舊情難舍,還有個官僚盯著雁,醫院裏,又有冷鋒這樣的優質男人守著,而雁不卑不亢,生活有條不紊。反觀自己,前男友與美人出雙入對,自己還與一個陌生的男人上了床,把生活弄得是一團亂。
人比人,氣死人。
柳晶歎氣。
冷鋒看到柳晶,把白雁拉到一旁,悄聲問, “你和他前男友爭執的事,告訴她了? ”
“沒有。她聽了會更傷心。”白雁搖頭。
冷鋒讚許地微笑,寒眸暖暖。兩個人並肩向窗口走去。
“柳晶? ”買好飯,白雁一回頭,柳晶和別的護士擠一桌去了。
柳晶詭笑著,擠眉弄眼,指指天花板吊著的燈泡。
白雁失笑, “那我們自己坐吧!”她落落大方地對冷鋒說。
冷鋒低下眼簾,掩住眼中的無力。
省紀委專案組走了後,濱江市政府裏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又到年末,各個辦公室忙忙碌碌的,一個個走路都帶著小跑,這樣的會,那樣的會,更是不斷。
聖誕節這天,康劍把手裏公務處理了下,問簡單下午有沒別的行程,簡單說沒有。
他讓簡單把車鑰匙送過來,說有點事出去辦一下。
開出了市政府,他才給華興打電話。他沒有去華興大飯店,而是去了郊區一個體育館,那裏有溫水遊泳池,他想快地遊個泳,然後和華興聊一聊。
其實這溫水遊泳池也是華興的產業,不過,是華興的一個親戚出麵投資的。華興怕樹大招風,處事很謹慎。
.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溫水遊泳池。
華興的身子早就虛了,遊個來回,就趴在岸邊喘個不停,康劍實實在在地遊了二千米,停下來喝水,兩個人走進一間隱蔽的房間。
“康助,我是那個嚴組長親自問話的,沒什麽受折騰,先問我是不是給宋局行過賄,然後是招標辦主任,我說談不上行賄,就是吃個飯,送兩條煙和幾兩茶葉的事。他說那兩個人都交了,宋局多少,主任多少。我一聽是那個數,反正行賄不犯法,他們倆下了水,我就自保吧!在問話記錄裏,我簽了字。”華興說。
“其他沒問別的?”康劍慢慢喝了口茶,問。
“他說有人檢報我與你之間來往頻繁,我說誰沒幾個朋友呀!他說你是省委重點培養的年青幹部,讓我離你遠點,不要把你拉下水。康肋,我猜測他們是捕風捉影,其實根本沒證據,事實本來就沒有證據,市裏的幹部中,你最廉潔了,我和你講,他們哪個手都比你長,我隻是不鳥他們。”
康劍沉思了一會,點上一枝煙,然後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著華興,藍色煙霧在窗前擴散。
華興眨著眼,等待他的發話。
“你沒別的事瞞著我嗎?”康劍問道。
華興撓撓頭,小眼晴在眼簾下方轉了幾轉,突地嘿嘿一笑, “康助,你信不過我?”
康劍淺然一笑, “我隻是問問而已。”
“康助,你放心。我這人為朋友兩肋插刃,絕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何況是對我有恩的康助你呢!”華興才拍著胸膛,落地有聲。他真的沒有瞞著康劍什麽,除了白雁來找過他那件事。不過,那件事是小事。
康劍點頭, “出去再遊會,然後早點回去。”
“不一起吃個飯?”華興很驚訝,今天晚上,華興大飯店裏有自助晚會,邀請了濱江方方麵麵的人物,還有樂隊和魔術表演。
“下次吧! ”康劍抬手看牆上的鍾, “我要趕著去買北京烤鴨。”
華興瞪大眼,掏掏耳朵,他沒聽錯吧!
康劍拿下毛巾,矯健地一躍,跳進了泳池。
華興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號碼,是商貿中心工地的施工經理打過來的,折身又進了房間。
“什麽?拖欠農民工工資?媽的,前幾天不是剛發過嗎?嫌少?狗屁!唐經理,你聽著,誰敢再伸手要錢,你給我用刀把他的手給剁了。奶奶的,我就不信,治不了幾個土包子。又不是不給,是現在手頭不好周轉,明年再給不行呀!再說,我要是全給他們了,他們明年不來,現在建築工人很緊張,讓我怎麽辦。 ”
華興罵罵咧咧地收了線,臉色氣得鐵青,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才走了出去。
康劍又遊完了四圈,準備上岸衣。
凡事是開頭難,然後就容易多了。
自從有了一次同屋共居,康領導陸陸續續的把自己的衣服又捎進了白雁的租處,順帶也把自己捎進去了。
開始的時候是偶爾來蹭個晚飯,吃完了回招待所:後來變成了隻要沒應酬,下班了就過來吃晚飯。白雁上夜班,他也來,晚上順便就睡在這裏。白雁不上夜班,他偶爾留下睡沙發;再然後就變成了常常留下睡沙發,偶爾在看完文件之後,去臥室吹空調暖一暖,看看電視,偶爾偷個吻,抱一抱.且伺機烈火燒幹柴。
白雁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要是把他這行徑說給別人聽,別人一定會覺得她在瞎編,這人和那個坐在主席台上,講話淩厲、冷峻俊雅的康劍市助可能是同一個人嗎?
現在,康劍不僅可以經常吃到白雁的“獨門絕藝”,還有人洗衣服,還有人給他買暖暖的毛襪子、毛手套。有時,兩人會在周末去看場電影,散場後,哈著熱氣,站在街角買烤山芋,吃完,再手牽手的,談著電影情節,一路走回家。
還有其他……康劍想著,就眉眼帶笑。這種日子,比蜜戀還蜜戀,比新婚還新婚。
他以前忍受的所有孤獨和寂寞,從有了白雁起,一一得到了彌補。
白雁前幾天無意中提到北京烤鴨很好吃,他記在了心上。想約她去烤鴨店吃,她不肯,他打聽了下,有條街上有外帶的烤鴨賣。
穿好衣服,從體育館出來,康劍打開車門時,感覺臉上一涼,他伸出手,一片雪花悠悠地飄落下來,在他掌心融化。
“下雪了,今晚上要冷了哦!”華興說。
康劍嘴角勾起一抹笑, “冷得正是時候。”
八十一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稍晚一些。
康劍提著紙袋,下車時,他仰起頭,雪花已經很密集了,落下的速度很快,不時有一兩片落在他的眼角。開車回來的一路,他又把與白雁認識的一點一滴回憶了一遍。越回憶,越感到這份情緣是上天注定的,上樓時,腳步都帶了風。
白雁在做晚飯,大門背後貼了張笑眯眯的聖誕老公公,窗台上還扣了幾顆氣球,簡陋的屋子裏也有了幾份節日的感覺。
“領導,你去市場了?,”白雁聽到開門聲,探出頭,剛好看到康劍把紙袋中買回的南北各式風味一一拿出來,很驚訝。
“我也不知你喜歡吃什麽,各樣都挑了點。”康劍抬頭,白雁今日穿了件米白色的套頭毛衣,特別修身,腰間紮著圍裙,顯出優美的胸部、纖細的腰肢。
“人家有沒問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白雁很不厚道地問。
“人家隻問我孩子多大了,我說不大,再過幾天,能嫁人生孩子了。”康劍脫下大衣,掛上衣架。
“去!”,白雁揚起手臂,捶了他一下,康劍順勢一拉,長長的一吻,彼此的嘴唇仿佛粘在了一起舍不得分開。白雁昏頭轉向地用手環住他的脖子。他的頭發摩擦著她的臉頰,酥酥麻麻的感覺。
許久,他才鬆開了她,貼著她耳朵,暗啞地說:“外麵下雪了。”.
白雁睜開眼,突地推開他,“對,那我們早點吃晚飯,這大雪夜,客廳裏沒空調,睡在沙發上會凍著的,你吃完早點回招待所。”,康劍氣得咬了下白雁的耳朵,拉著個臉,進廚房洗手,拿碗筷。
真是個不識風情的笨丫頭,他心裏麵罵了一句白雁在他的身後吐了下舌頭,羞得兩隻耳朵紅撲撲的。
吃晚飯,康劍照理是打開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看人民網,收郵件,白雁收拾完,洗了臉,捧著個熱水袋,進臥室看晚會了。
電視一開,調到綜藝頻道,正好是台灣的陶喆在台上閉著眼,深情地吟唱。
“都怪那晚的月光浪漫的讓人心慌其實原來沒有怎樣隻是夜有一點涼愛忽然難舍難放彎彎月亮在天上看我們愛的癡狂什麽誓言都不要講我的吻在你肩膀在你耳邊輕輕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那麽真月亮代表我的心oh yeah圓圓月亮在天上看人們聚散無常一個人在街上遊蕩愛恨心裏以兩茫茫yeah 我沒有想象堅強初一十五的月亮(有些憂傷)天天變的不一樣(在你臉上)原來所謂地久天長也隻是誤會一場那首歌我慢慢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不會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聽著這歌,就象有一枚石子,突地扔進了白雁平靜的水湖,水光漣漪,波紋蕩漾。她從電視上轉向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失神了。
當手機響的時候,白雁嚇了一跳。
音樂擋不住的從門縫裏往外流淌,康刻豎起了耳朵,第一次覺得流行歌有時也很合時宜。他微笑地把電腦關了,走進臥室暖和暖和。這公寓的房東很摳門,隻舍得在臥室裝了台空調。數九寒天,客廳與臥室,尤如兩個季節。
電話是柳晶打的,說沒事幹,約白雁去看午夜電影。
白雁扭頭看康劍,康劍也在目光灼灼地看她,“我……不想出去了,天氣太冷。”
心急促地跳了下,空氣中仿佛又電光火石閃了閃。
白雁慌亂地避開了視線。
“喔。”柳晶懶懶地掛了電話。
白雁趴在窗台往外看了看,雪已經把地上下白了。
“領導,你真的要走了,不然一會車都不好開。”白雁說道。
說完了,有些莫名的後悔。可能已經習慣了身邊有他,而且又是節日,又是雪夜,有個人陪著,多溫馨呀!但不說,領導的眸色濃烈帶著異樣的迫不及待,令她不安。
“嗯!”康劍認真地看著她,確定她不象是開玩笑,真的站起身,去拿電腦包。
白雁一見,神情發僵,唇抿得緊緊的,有一句話在嘴角猶豫,然後還是咽了下去。
白雁低著頭,跟在他後麵關門,悵然若失。
“如果雪下得太大,車不好發動,我留下?”康劍突然收住腳步,燈光從他的兩肩灑下,映著白雁恬美的小臉。
“呃?”,白雁還沉漫於自己的失意中,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留下,我不睡沙發。這是天意。”.他用下巴磨蹭她的發心。
“那你睡哪?”.白雁抬得太快,康劍的下巴撞到了她的額頭。
白雁忍不住“哎喲”.一聲。康劍顧不上自己的下巴,趕緊撥開白雁捂住臉的手想查看,見沒什麽事順勢親了下她的額頭。
這一親,兩個人都情不自禁地顫栗了下。
白雁雙眸如湖水般蕩了幾蕩,渾身上下彌散著暖暖軟軟的氣息,像暗夜裏一塊灼鐵把康劍的心霍地點燃,“白雁……,”他歎了一聲,一把攬過白雁,不加停止的吻了下去。
其實他根本不想走,下樓,再上樓,給小女人一個台階下而已。
這雪夜,可是他盼了很久的。
她是他從前的老婆,將來的老婆,一生一世唯一的老婆,他有萬千上萬的理由,經得起法律、道德,八卦的檢測,他應該把她抱在杯裏,揉進體內。
他將白雁越摟越緊,卻覺得自己兩隻手根本不夠用,摟住了肩膀又漏了腰。他緊緊頂上去,恨不得把白雁嵌進自己的身體。他的手掀開白雁的毛衣,準確地覆上白雁的乳房,輕捏、旋轉。
一股陌生的電流騰地竄過白雁的四肢百骸。
這是第一次有人摸到了自己私密的地方,白雁覺得全身的肌肉都在緊張地收縮,她想拂開康劍的手,但反倒被他握住攥緊了。他的手大而有力,燙得驚人,象在努力抑製住什麽,那壓抑的力量感傳導到她的手心。她忍不住把腹部貼向了他,卻不知這樣子一吸一吸,把康劍最敏感的部位吸得風生水起。一種強烈而迅猛的反應在兩人之間來回過電。
康劍閉上眼,悶哼了一聲,抱起白雁,筆直地走進了臥室。
“領導……”白雁無助地喊了一聲,有點恐慌。當康劍坐在床上看著她打電話時,那眼神就讓她預感到今晚要發生什麽。她有些小小的緊張,可是又隱約地有些期待。
這個激情之夜,在半年前,就改上演了,他們已推遲的太久太久。
既然決定了愛這個男人,那就把自己交給她吧,她安慰自己。
她感到康劍溫柔地脫去了她的毛衣,在空調熱風的吹拂下,皮膚隻覺得幹燥、溫熱,突地,康劍吻上了她的乳房,胸前一點點的濡濕,像小嬰兒癢癢的探求。她覺得渴,喉嚨發幹,想喝水,但康劍壓在她身上,沒辦法動彈。
她睜開眼,康劍的唇印了上來,然後是耳朵、脖頸,每到一處,都像是一串火焰同行。忙碌的不隻是他的唇,他的手從乳房摸向了她的腰帶,輕輕一鬆,手貼著她平滑的小腹,目標明確地慢慢下滑。
老天,白雁驚呼了一聲,本能地夾緊了雙腿。
“雁……”康劍魅惑地舔著她的耳朵,輕哄著她放鬆,“是我……”
他溫柔的聲音有著神奇的魔力,奇異地讓她感到安全,她緩緩地打開了腿。
這些羞於啟口的地方,在他修長的手指撥弄下,白雁感到整個靈魂都脫了竅。終於裸程相對了,白雁緊張、忐忑、害怕,羞澀,當身體與身體,沒有一絲阻隔的貼在一起時,她才知道剛才那過去的一刻隻不過是小小的熱身,她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康劍的胳膊在她腰下,有點咯,但恰好讓她覺得她整個都在他懷裏,恰好他堅硬的部位抵著她的柔軟。她感覺到此刻,他已經象一把拉滿的弓,任何一點聲響都會讓箭嗖地飛出。
但他仍在強忍著,滿頭的汗,蒙蒙的一層,浮在額頭上,他啄吻著她幹燥的唇,吮吸她的脖頸,等著她為他的盛開,為他的綻放。
“領導……那個……”白雁突然弱弱地說。
“哪個?”康劍柔聲細問。
“沒有套……子……會懷孕!”白雁連腳趾頭都羞紅了。
康劍抬起頭,抓抓頭發,似乎也有點不自然。然後他赤裸著身子跳下床,拉開化妝台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紙盒。
白雁瞪大眼,那是柳晶一幫色女送給她的新婚禮物,她搬家時沒舍得扔。
“你怎麽知道的?”白雁驚愕地問。
“在原來的家裏,我就知道了。”康劍眼底閃過一絲羞窘。
白雁跌回床中。
康劍一打開紙盒,被裏麵的五顏六色刺激得有點抓狂。但現在,顧不上了,他隨手拿出一個,撕開,真是崩潰,是橙色。
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他眼一閉,戴!
“哈哈!”白雁眼角的餘波偷瞄到康領導身下的鮮豔,忍然捂住嘴,笑得在床上滾來滾去,把剛剛一團迷離的緊張氣氛衝淡得一幹二淨。
“不準笑。”康劍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我……忍不住,好像……胡蘿卜……”白雁很沒良心地說。
康劍恨不得掐斷眼前這個小細脖子,可是看著燈光下那張生動的漾開的小臉,那閃閃的酒窩,眼睛晶亮如一麵湖,目光柔軟地注視著他,他突然窒住了呼吸。
“有這麽大 的胡蘿卜嗎?”他忍不住粗粗喘口氣,懲罰地咬了下她的唇,緊緊地壓住白雁,他的手握住她的腰,感受到她細膩的皮膚在他的手心裏一點點的升溫。
“基因良好的可以啊。”白雁不怕死的回答。
“專心一點。”他大腦皮層裏的毛細血管好像都要爆炸了,絲絲縷縷都在燃燒,灼熱地燃燒,燒得他再也承受不住。
“老婆!”他低喚了一聲,下一秒,腰間一用力,將自己的堅硬慢慢填滿了她的柔軟。
胡蘿卜找到了生根發芽的土壤。
白雁噝地抽痛得發出一聲呻吟,他低頭再次吻住她,溫柔地磨蹭著唇瓣,有抱歉,有憐惜,有幸福,有驕傲。
汗水從額頭滴落在她白皙的胸前。
白雁閉上眼。康劍用唇的火熱,脖頸的激情,耳邊的挑逗,竊竊的私語,胸前腰腹的欲望,一波又一波的柔浪,撫慰著她初次的疼痛。
“康劍……”她聽到自己用象蟲鳴的聲音低喃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小雁……”他知道這是她最愛的名字,他回應著,一次又一次,眉眼間全是繾綣與溫柔。
從此,她不再隻是白雁,而是與這個男人密不可分了。
一個男子,一個女人,合起來就是一個“好”字。
以後,擁有了彼此,一切都好。
窗外,雪舞風嘶,良宵剛起。
房間裏,春意濃濃,花好月圓。
晨光透過密封的窗簾,把室內一點點地照亮。
白雁長長的睫毛眨了兩下,又把頭埋進被窩,翻個身,想繼續睡去。
“噝……”一陣突然浸出來的火辣辣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的抽了口氣,這一動,更覺整個身子象被坦克碾過似的,腰以下統統不是自己的。
她苦著個臉睜開眼。
“早,小雁!”康劍已經醒來一會了,對著瞠目結舌的白雁微微一笑,探過頭,深情款款地一吻。
白雁呆呆地張開嘴,任他攻城掠地,為所欲為。
“領導。”這不是一場春夢,這是真的。她睡在他的臂彎裏,手放在她的胸膛上,輩子下麵密貼的身子告訴她,兩個人如同剛出生的嬰兒般,不著寸縷。
白雁的臉呼地一下紅透了。
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兒童不宜的畫麵,象投影般在腦中閃過。
作為一名護士,她又曾在婦產科工作過一陣,對於男女間的親密之事,沒少聽過。初夜的恐懼,隻要經曆過的人都繪聲繪色地描述過噝如何如何的可怕。
“你知道蹂躪這個詞的意思嗎?”柳晶在口沫橫飛講述後,看白雁一臉淡然,有些憤懣。
“就是摧殘。”白雁說。
柳晶閉了閉眼,“從女孩到女人的過程,不亞於噝一種摧殘,而讓你再碰上一個和你一樣什麽都不懂的青澀小子,那比摧殘還要摧殘,再加上緊張、羞澀,唉,不堪回首。”
“那你說遇到一個技術熟練的作案者會不會好受點?”白雁好奇地問。
柳晶瞪了她一眼,“我又沒遇到過,怎麽知道?”
昨晚,當康領導的手再她身上溫柔遊走,意亂情迷地喊著她的名字時,白雁噝羞澀,是緊張,但她不害怕,她相信已不是青澀小子的康領導是不會讓她痛的。
大錯特錯。
她疼得一根根頭發都在叫囂著,大力地推著康領導,讓他出來,可他一後退更加疼,於是又嚴令他不要動。好不容易疼得輕點了,康領導額上的汗珠滲出密密的一層,眼中含著懇求、憐惜,他更加纏綿熱情地吻她。
她心中一軟,緊繃的身子放鬆了,他繼續向前律動,她又疼得呲牙咧嘴……上半夜,前進後退,後退前進。最後,康領導總結經驗噝那個橙色的安全套太粗糙,咬著牙撤出來,拿下安全套,重新整裝上陣。
在白雁一聲驚呼中,他終於成功了。他喘息著喊她的名字,吻她的頭發、耳根、眼睛,呻吟著伸手過去掰開她的手指,同自己十指纏繞,她狠狠地掐著他的手,十指連心,他低吼,也不知道是因為哪裏的窒感,在她慢慢適應了他之後,動作愈發發狂野。
這才是真正的做愛,心與身體的完美契合,沒有一絲的縫隙。
在攀上頂峰的那一瞬間,康劍覺得人生再也沒有一點痛楚和遺憾。
歡愛之後,她靜靜地躺在他懷中,蜷著身子痛脊貼住他的胸膛,他吻著她的頸側,問她痛不痛,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再搖搖頭,模糊不清地說累。
“睡吧!”盡管他精神還很好,但心疼她是第一次,他吻吻她,輕拍著她的後背。
此時,午夜已過。
突然,他象想起了什麽,把她扳過身,與他麵對麵,“小雁,你愛我嗎?”真的,他沒有聽她對他表白過,他知道她對商明天的感情,如果同樣是愛,那是對誰的更深一點?
“我腰睡。”白雁嘟噥著,拍開他的手。
這個問題很重要,康領導心中忽上忽下的,他搖晃著她的肩膀,“明天是周六,想睡多久都可以,現在先回答我。”
白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幽幽地吐出一個字,“笨!”
康劍笑了,笑得傻傻的,用額頭磨蹭著她的臉腮,“對呀,我是笨,所以你說明白一點。愛我嗎?”
“不說。”白雁俏皮地一笑。
“真的不說?”他壞壞地彎起嘴角,撓她癢癢,懲罰地吮吸她的唇,舌頭掃過她的口腔,和她的舍纏繞在一處,由輕柔到慢慢加重,直到她發出輕喘息聲,她不得不求饒。
“大俠饒命,我說,我說……”她曲著身子,在他的懷中扭來扭去。
卻不知,這一番折騰,把康領導剛剛壓下去的戰火重新點燃了,但他硬生生忍下了。
白雁看著他突然黑如夜海的雙眸,裏麵的溫柔讓她眩惑,她半合上雙眼,粉腮如霞,“康劍,我愛你!”她迎上了他的熾熱。
所以,所以,這一刻,她才疼得猶如車輪狂碾過的一片紙片。
食欲呀!
康劍看著她又是翻眼睛,又是歪嘴巴,內疚地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昨晚太急切了,太自私了,我看看,是不是腫了?”
“不準看!”白雁死死壓著被子,橫眉立目,怎麽也不鬆手,“你先起床,然後關門,下樓,去上班。”
“今天周六。”康劍歎了口氣,就是不是周六,他也要休息一天。這麽特別的早晨,他一定要陪在白雁的身邊,以後每一年的聖誕節,都要好好地重溫。
“領導沒有休息天。”夜色迷茫,人可以喪失理智,但此刻光天化日下,白雁真一時沒勇氣麵對兩個人的裸裎相見。
康劍失笑。
這時,康劍的手機突然在床頭櫃震動起來,他不理,然而室內安靜,手機在硬質櫃震得動沒完沒了。
“快接呀!”白雁催道。
康劍無奈,抱著她,半坐起躺倒,被子往下一落,露出大半個身子,順手拿起手機來接聽。
“康助,早!”簡單恭恭敬敬地問候。
“早,簡秘書。”
白雁不打算旁聽他的電話,想趁機摸到衣服穿上逃之夭夭,可是她剛一動,康劍就牢牢摟住了她,翻一個身,將她固定在胸前。
“康助,今天下午二點,叢書記要召開個擴大會議,正局級以上的幹部都要出席。”
“嗯,會議內容是什麽?”
“年底的安全大檢查,要求康助發言。”
白雁給他摟得不得脫身,看到他的腋毛有幾根特長,不禁動了惡作劇之念,驀然扯住一根,輕輕一拉。
“那你準備下材料,一點前放在我辦公桌前……白雁別鬧,痛呢!”康劍語聲溫柔,白雁紅了臉,馬上伏在他的肩頭不敢動了。
電話那端,簡單愕然地瞪大眼,扭頭看看窗外冰天雪地,再看看手表,七點還沒動,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康領導此刻正在哪裏。
“好的,康劍,再見!”簡單差不多是飛速地合上了手機,然後大口大口喘氣。
康劍說了再見放下電話,卻見白雁從他身上抬起頭,下巴支在他胸前,一臉的似笑非笑,不禁笑了,將她抱起來一點對著自己的臉,“現在想怎麽鬧,我陪你。”
白雁噘起嘴,眼一眯,“你剛剛是故意叫出我的名字?”
“不然叫老婆、寶貝?”他戲謔地對她擠擠眼。
“這下,簡單一定什麽都猜到了。”接著,柳晶也知道了。
“你在擔心什麽?我們是成年男女,又不是少男少女偷吃禁果。”
白雁瞪了他一眼,“我在擔心影響康領導的光輝形象。”
“我的形象也是你的。”康劍歎口氣,再把白雁抱緊點,掖好被子。雖然不著衣冠,但他神情卻非常認真嚴肅,“白雁,我們結婚吧!”
他沒有說“我們複婚吧”,而是說“我們結婚吧”!白雁心中一怔,抬起頭看他。她懂他的意思,這一次,純粹是兩個人理清了心中的情結,確定了彼此的感情所屬,因為愛而想要結合,用婚姻把兩個人維係在一起,直到長長久久。
上次的婚姻,是一個錯,他們才決定離婚。
離婚,讓一切回到原點,他們重新找到自我,重新去看待對方,重新發掘心底的愛。
“白雁,我做夢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會過得這麽幸福。之前,我也說過,我不相信婚姻,也不認為我會有這份幸運。我想一輩子,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做點實事,教訓媽媽,就這樣過吧!我變得貪心了。我不僅想要婚姻,我還想要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女兒,如果可以,我們再生一個兒子。你別忙搖頭,讓我說完,是的,我爸媽,你媽媽,現在都還是阻隔。不過,白雁,我們倆都能越過我們心裏麵的障礙,相愛了,他們接受我們,不過是遲早的事。有時,我唯心地想,是不是上天看我們長輩間的孽緣無法化解,才安排我們相愛的。對我有信心一點,好嗎?我會說服我爸媽的。”
白雁眨眨眼看著康劍,心裏麵驀地暖暖的,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媽媽那邊,你其實不要放在心上。”
“白雁,等商明天下次回來,我要請他吃飯,鄭重地向他道謝。”
“呃?”白雁記得清楚,他們見過僅一麵,好像是拳腳相加、頭破血流的。
“我謝謝他打醒了我的愚蠢,謝謝他對你的關愛,謝謝他在你最孤獨時的陪伴。沒有他,哪有我如此自尊自愛又慧黠的白雁。”
“你……嫉忌他嗎?”
康劍微笑,“不嫉忌是假的,但我覺著這嫉忌讓我有動力,有壓力,我時時刻刻記著要對你好多點,這樣才能遮住他在你心裏麵的影子。”
“康劍,明天他是我精神上的支撐,他就像太陽一樣,因為有他,我才能忍受下許多別人想象不到的委屈和無奈,我才能跌倒了再爬起來,對一切都抱有希望。”
康劍悄悄歎了口氣,真是個傻丫頭,當著新婚老公的麵說別的男人這麽好,真以為他是聖人嗎?幸好他知道她與商明天之間隻是精神上的一些交會,不是男女之情,不然真吃醋了。
“這裏還疼嗎?”他輕輕從被子下麵伸手過去,小心翼翼地觸碰,不著痕跡地挪開話題。
白雁給他的手碰得麵紅耳赤,老老實實地回答,“第一次很疼很疼,第二次好一點,但現在下麵像撕裂了樣,火辣辣的。”
“以後就不會了。”他俯身在她臉上親一下。
“不會有以後的。”她惡狠狠地說,怎奈緋紅的麵容出賣了心底的羞澀。
“老婆,我想過我們如果想盡快結婚,有一個最好的法子。”他瞟了眼窗外,時間還早,抱著她慢慢鑽回被中。
“什麽辦法?”
他趴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
“你敢……啊,昨晚我們沒有……”她想起了昨晚沒有發揮作用的橙色的安全套,那不是代表昨晚就很不安全了。
立時,白雁嚇得花容失色。
“快起來,我們去藥店買避孕藥。”她推他。
“去藥店買冷呀,被子裏暖和,難得一個休息天。”他扣緊她的身子,不讓她動彈。
“可要是懷孕了怎麽辦?”白雁都快哭了。
其實,懷孕了更好!他不知夢見過多少次三口之家去公園野餐的情景了。
“坐下來呀!”這是理所當然、求之不得的事。
“你知道父不詳是什麽滋味嗎?”白雁氣憤地瞪著他。
康劍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他按著她的小腹,“關於她的父親,你有哪一點不清楚我說給你聽,姓名、血型、身高、體重?”
白雁閉了閉眼,低下頭,抿著唇,“我是說……未婚先孕很丟臉的。”
“你想去買事後避孕藥,對嗎?”康劍不想理論了,避重就輕。
她點點頭。
“既然是事後,那就是事情發生之後才用得著。”現在,先讓事情發生吧!
他不假思索地吻住了她,一點點加深,深入而霸道。
結果,當康領導梳洗完畢,出發去辦公室時,向白雁告別,她嗯了聲,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康劍溫柔地含笑帶上門,輕手輕腳地下樓。
不得不承認,白雁對小簡秘書真是有一點了解的。
正午時分,柳晶象團風似的,刮了過來。白雁在熟睡中被敲門聲驚醒,睜開眼,一時搞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雁,你在裏麵嗎?”,柳晶用手敲不開門,換上了腳踹,再不行,亮起了嗓門。
“在!”,白雁一開口,才發現嗓子沙啞,慌地披衣下床開門,到了門口,又感到房間某種氣味太濃,想了想,掩上臥室的門。
“還在睡?”,柳晶說話的時候,眼睛不看白雁,一個勁從房門的縫隙中往裏瞟。
“這麽冷的天,不睡覺做什麽?”,白雁臉紅紅的,“你在客廳裏坐會,我進去穿個衣服。,”
柳晶眼一眯,“你光著身子的樣子,我都見過,現在再想到羞澀會不會有點晚?”,“去你的。”白雁推了她一把,知道柳晶是為何而來,索性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把門打開。
“雁,你走路的姿勢和表情都很怪!”,柳晶跟在白雁後麵進臥室,突然嚷了起來。
“有嗎?”白眼慌忙站正,讓麵部肌肉放鬆。
“你這樣子,很像是初夜之後的身心俱疲,不會吧。”柳晶驚訝地眨眨眼,“好歹,你也曾是個有夫之婦。”
“柳晶,你還挺像個專家學者,要不要寫篇論文發表發表?”白雁歎氣,自顧穿衣服,不再理她。
柳晶笑著湊過來,還能看到白雁臉泛紅霞,她心裏麵替白雁感到開心,“看來你對康領導還是餘情未了。”
“你呢,和簡秘書是梅開二度?”白雁沒好氣的問。
柳晶跳了起來,“雁,你別誣蔑我倆的清白,人家簡秘書是有女友的人,我們在一起,什麽事都沒發生。”
“真的?”,柳晶咬了咬唇,“除了一起吃過幾次飯,看過兩次電影,打過幾次電話。不過,都很純潔的。他說他的女友,我說那個陳世美,然後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談你們。哈,雁,我終於知道康領導挺腹黑的,當初他追你,還曾讓簡單和小吳打掩護。”,“你們兩個大白癡。”白雁斜了柳晶一眼,疊被、洗漱,抽空看了下手機,有三通來電未接,都是康領導的,她睡得太沉,沒聽見。
“你乍罵人了?”柳晶嘟起了嘴。
“聰明人能做你們那事?放著大好的時光,不暢想未來,居然在那懷舊和八卦。,”白雁覺得這兩人挺遲鈍,似乎需要別人在後麵推一把。
柳晶突然象萎了般,耷拉著頭,半天沒說話。
“吃飯了嗎?”白雁收拾好了一切,感覺肚子餓得能吞下一頭牛。
柳晶搖頭。
“我沒有力氣做,我們去對麵的老媽菜館吃點。”.白雁忍著腿部的不適,挽住柳晶的胳膊。
時間已經過了中飯最忙碌的時候,兩個人點的湯菜很快就上來了。
“雁,你剛剛那話什麽意思?”柳晶吃著飯,仍在琢磨未來該怎麽暢想法。
白雁喝了口湯,放下湯匙,看著柳晶,“柳晶,你覺著簡單這個男人怎麽樣?”.
“挺有擔當的,對感情執著,身在衙門,卻無官儈之氣。”
“你和他在一起時,你會悄悄地拿他和李澤昊比嗎?”,柳晶眼神躲躲閃閃,不自在地用筷子撥著碗裏的飯,“一開始會,我想著,要是李澤昊象他這樣該有多好呀!後來,坦白地說,和他一起,我根本不會想起李澤昊這個人了。”,“柳晶,”,白雁握住柳晶的手臂,微微一笑,“你看,真的沒有過不去的坎,真的沒有忘不掉的人,真的沒有冶不愈的傷。老天關上了一扇門,必然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這麽好的男人,你幹嗎還要遲疑呢?”
柳晶茫然地搖頭,“雁,簡單他心裏麵還裝著他的女友。”
“也許他的心裏有她的影子,不過現在也很淡了,因為能舍得把這麽好的男友拋下的女人,不值得他這麽留戀。所以,這是,你更應該用你的溫柔、寬容、細膩包裹著他,讓他離不開你,然後,他就是你的了。”
“我沒這份自信……”
“你可以的。柳晶,我問你,你們在一起吃飯、看電影,都是誰先約誰?”
“他約的我。”
“你有想過為什麽他要找你,而沒找小吳,或者被人呢?”
“可能我這人好相處。”
白雁挫敗地聳聳肩,“真是被你打敗了。如果你真不敢相信,我幫你試探下他?”
“怎麽試探法?”
“我們四個一起吃個飯,吃飯時,我觀察他對你的表現?”.
柳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扭扭捏捏地低下頭,白雁笑著拿出手機,還沒撥,手機到響了起來。
“起床了嗎?”康劍溫柔地問,身後傳出麥克風送來的講話聲,人象是在會場。
“和柳晶在外麵吃飯。.”白雁嬌柔地壓低嗓音,怕柳晶聽見,把身子別了過去。
“嗯,有沒多穿點?今天溫度低了許多。”
“都有。會議快結束了吧!”
“沒呢,這到了年底,為了確保平穩歡度新年,各部門都在狠抓安全工作。一年辛辛苦苦地工作下來,要是安全上出了事,可就一票否決了。我開完會,要到幾個工地轉轉,聽說農民工這幾天為拖欠工資鬧得有點凶。新年一過,人大就開會,會上會通過城建市長人選,你家老公這時候更要好好為黨國賣命。白雁,我晚上回家吃晚飯。”
“我等你。”,白雁羞答答地等康領導借電波送了個蜜吻之後,才合上電話。
合上電話,一抬頭看到柳晶,眼一閉,她被康領導迷得把正事給忘了,“他們在……開會,我一會再打。”.
柳晶戳了下她的額頭,“見色忘友。”,白雁嗬嗬直樂。
兩人結了賬出來,身上有點暖和了,看外麵銀裝素裹的,幾個孩子在街邊奔跑著打雪仗,不時有行人滑到在地,兩人看著有趣,不想回屋,決定去街上逛逛。
各個商場內殘留的聖誕氣氛還很濃,各種優惠活動仍在繼續。柳晶買了一個打折的包包,一件大衣。白雁幾天前看中的一件毛衣,現在五折,白雁欣喜若狂地買下,然後看到同品牌的一條圍巾也不錯,一起包了。她想著最好能給康領導買個什麽,可是怕柳晶取笑,沒好意思逛男裝店。
兩個人收獲不小,心情也靚,買了兩杯熱奶茶,站在一家櫥窗前邊喝看行人評頭論足。
附近的地鐵口,上來一撥人,柳晶不經意地瞟了一下,肩膀突地努力端了起來,“雁……”她輕喚了一聲。
白雁抬起頭,伊桐桐迎麵走來。
說實話,伊桐桐的確是個大美人,而且還是個很會裝扮自己的大美人。
一身玫紅的束腰齊膝大衣,黑色的隨意圍著的英倫風情的三角巾,黑色的長皮靴,在雪光的映照下,風姿綽約地一撩如絲的長法,處處都是風情。
這樣的美人,女人看了都驚豔,不說男人了。
白雁看著柳晶,再看看自己,兩人都是臃腫的羽絨大衣,被風吹得像亂草似的長發,像凍死鬼似的,再左一個包,右一個袋,就更像是半夜出來翻垃圾桶的凍死鬼。
白雁撲哧一笑。
“笑什麽?”柳晶一臉戰爭前的緊張。
“我有一點驕傲。”白雁一挑眉。
“我有很多失敗。”柳晶咬牙。
“不,你應該很慶幸。”白雁看著伊桐桐越走越近,好整以暇地把手中的奶茶杯扔到商場前的垃圾筒內。
伊桐桐也看到櫥窗前的兩人,一愣,折身穿過馬路,走了過來。
“能說幾句話嗎?”伊桐桐衝白雁冷冷地點了下頭,轉眼看柳晶。
柳晶求救似的看白雁。
“那你們談,我先回去了。”白雁見死不救地裝沒看見。以她對伊美女的了解,能這般放下手段找上柳晶,必然是和李澤昊之間出現了什麽問題。她可是清晰地記得那天在湘菜館,李老師為柳晶的不耐寂寞大發雷霆之怒,而這股幽怨好巧給伊美女聽見了。
“雁……”柳晶急了。
“不會耽誤你太久。”伊桐桐說道。
“乖,去吧,待人要有禮貌。”,白雁頑皮地擠了擠眼,轉身向公車站走去。
柳晶無奈,很不情願地和伊桐桐進了路邊一家咖啡館,找了個靠窗位置。
“有事快說吧!”,柳晶想說的是“有屁快放”,但她想了下,換了種說法。
“你最近和澤昊見過麵嗎?”,伊桐桐優雅地用小勺攪著咖啡,小心地掩飾著眼中的緊張。
柳晶擰起眉,“伊老師,我和你不同,我沒興趣和其他女人的男人見麵、約會!”,伊桐桐緊繃的表情一鬆,“喔,其實偶爾見個麵也沒什麽,分手後還是朋友。”.
“也隻有伊老師有這樣的博愛。”柳晶冷笑。
“其實,我知道澤昊他對你仍然有一點負疚心理,但任何事可以遷就,唯獨感情不能。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因為我當初也這麽痛過。”
“伊老師,”柳晶有點抓狂,“你今天要和我談的就是這些嗎?你們有多恩愛、甜蜜,我親眼見過,你不需要再細細地描述。至於李澤昊是不是負我,我沒立場管,對於我來說,他已經連路人都不如。”
“不說每個人都能做到絕情如你,柳護士,你可以不祝福我們,但你要理解我們。我和李澤昊希望你能早點找到一個屬於你的真命天子。”
“伊老師,你的工作一定無聊的透頂吧,時間多的無處打發,所以才會操心起我的情感問題了。我找不著真命天子與你們有什麽關係?”柳晶命令自己深呼吸、鎮定,不然下一秒,她一定會把一杯咖啡潑向對麵這個麵色泛白的女人。
“當然有,你一天不嫁人,澤昊心裏麵的結就不能鬆開,我們的幸福就不完整。我既然決定了要和澤昊在一起,就希望得到他的全部。”
柳晶又驚又怒,“伊桐桐,我真為你的理直氣壯拍手叫好,可是你有沒有覺得我沒這份責任也沒這份義務做到這些呢?你有本事讓他忘了十四年的感情,投入你的杯抱,怎會沒本事得到他的全部,你太小瞧自己了。”.
“我當然有這份自信。我和澤昊隻是想關心一下你而已。”,伊桐桐端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著,單簿的嘴唇張開又眠緊,抿緊又張開。
事實上,她早已潰不成軍。自上次李澤昊打了她兩巴掌之後,她與他之間就陷入了死局。但也是那兩巴掌,也是那個雨夜,康劍把她送到電梯口說的那幾句話,讓她徹底了反省自己。
反省的結果是,她不能再挑三揀四,不能再東張西望,如果不揪著李澤昊,她會輸得慘不忍睹。
女人賠不起的,就是歲月。人,最終要服從現實。
這次,她沒有逞強,主動找李澤昊說話。李澤昊也不是不理她,但對她一下子就和其他同事沒什麽兩樣了。兩個人不再同進同出,不再一起吃飯,而她的公寓,李澤昊再沒踏進過。
她的心開始著慌了,感覺李澤昊脫離了她的掌控,離她越來越遠。
聖誕連著周休,放兩天假,她想約李澤昊一起出來聚聚,好好地溝通一下,改善關係。
找不著李澤昊的人,手機也關機了。
她看到柳晶,隻不過是 想試探下李澤昊和柳晶現在怎麽樣了,聽了柳晶的話,她心裏麵安定了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們就省省吧。”柳晶呼地站起身,“拜托你以後看到我,就當不認識,而我也會這麽做的。你慢慢喝,先走了。”
柳晶出了咖啡館,連呼了幾口清冷的空氣,堵塞的心也沒好轉,再也沒心思逛街,攔了輛出租回家。
夜幕完全降臨,眼前的高樓燈火通明,柳晶扭頭看著窗外,很沒出息的,淚嘩嘩地往下流著,覺得又窩火又憋屈,這世間哪有天理,那個女人搶了她的未婚夫,還要求她保證他們幸福、完美,真是變態,人性扭曲。
哭哭啼啼地下了車,邊抹淚邊往公寓走去。
“晶晶……”黑暗裏,突然走出一抹身影,擋在了她的麵前。
柳晶嚇得打了個激零,借著遠處的路燈,看清來人原來是李澤昊,氣不打一處來,扔開手中的包,怒吼道:“你個陳世美,你們真的以為我很好欺負嗎?告訴你,我不僅不會祝福你們,我要詛咒你們,你們不會長久;就是長久,也是互相折磨,不會幸福;就是幸福,也不會有孩子;就是有孩子,那孩子也是又笨又癡……”
“我已經和她分手了。晶晶,你還要我嗎?”李澤昊上前一步,打斷她的咒語。
柳晶身子一搖晃,“咚”地一屁股跌坐到雪地上。
他說:失去方知珍貴。
他說:最初的才是最真的、最美的。
他說:愛不隻是一種感覺,還是一種相互間的尊重,更是細水長流的感動。
他說:他是鬼迷心竅,迷失了方向,現在回頭,才知道錯過了一個天下最好的女子。如果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給予她物質上,精神上最初的回報。
他說:人生沒有幾個十四年,他想牽著她的手,再走過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十四年,知道牙齒掉光光。
他說:濱江是個讓我無顏麵對的地方,柳晶,跟我去深圳,我們忘掉發生的一切,重新開始。但是,如果你喜歡這裏,我也會願意為你留下。
李澤昊發揮他在講台上的特長,一口氣對著柳晶講了足足有一節課的時間,中途沒有停頓。
說完,他就像是一個為自己申辯的犯人,站在被判席上,靜靜地等待著法官的判決。
是嗎?柳晶問自己。
在他們剛分手的時候,她不止一次地想過,也夢見過,他回過頭來找她,懇求她的原諒,說他是被美色所惑,一時把持不住,做錯了。她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不是柳下惠,要求不能太高。看在十四年的感情份上,她咬咬牙,催眠自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畢竟,他是她深愛的男人。這就如同男人戴綠帽子一樣,如果你能接受,日子就繼續,如果不能,就分道揚鑣。
晚上,獨自躺在床上,外麵的一切聲響,她都誤以為是他回家的腳步聲。她一次次地起床開門,隻見淡黃的燈影照在空蕩蕩的樓道上,她對著空氣無助地歎息。
一個月過去了,二個月過去了……夏天結束,秋天來了,然後是冬天。即使她像走馬燈似的在外麵相親,她的心還總為他留著。可是,她沒有等到他回頭,而是看著他與伊桐桐日漸情濃。她清晰地記得自己躲在街角的大樹後,看著他與伊桐桐相擁著經過,他穿著時尚、發型新潮,溫柔地看著伊桐桐,眼裏都是笑意。他們走後,她從樹背後走出來,抹了把淚,轉過身去。
現在,他說他要回到她身邊了,她的心為什麽這樣平靜?
“晶晶,你出個聲呀!哪怕是罵我,也可以。”柳晶的眼神無波無瀾,看得李澤昊心裏麵打鼓。他伸出手想抓住柳晶的胳膊,柳晶阻止了他。
“對不起,李澤昊,我想你搞錯了,我這裏不是垃圾回收站。”柳晶低頭,撣去身上的雪眉,把掉在地上的紙袋一一撿起。
李澤昊徹底驚呆了,臉凍得通紅,瞬間又煞白,然後又如充了血般,火辣辣的發燙。
“你這樣說,我一點都不意外。我確實是做了無法寬恕的事。可是,晶晶,我愛你,很愛很愛。如果你真的討厭我,我會永遠從你麵前消失,如果你能原諒我,哪怕現在不能,隻要你肯給我機會,等多久都可以……”
“李澤昊。”柳晶打斷了他,“感情是雙方的,不是全由你一個人的意誌所主宰,你說分手就分手,你說複合就複合。當我哭著求你回頭時,你說什麽了,你說你已經傷害了一個女人,不能再傷害第二個。你當時很堅決,決定做我的罪人,現在幹嗎要出爾反爾?十四年呀,不是十四天,你放手得很灑脫,很堅決,那就讓灑脫進行到底。”
“晶晶,我錯了……”李澤昊喃喃地囁嚅。
“這個錯和你學生把作業寫錯是不一樣的,沒有辦法訂正。”
“是因為你喜歡上了別人嗎?”李澤昊心猛地一沉,絕望地問。
“和別人沒有關係。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可能是怕了吧!如果複合,再出現一個李桐桐、劉桐桐、吳桐桐,我們又會怎樣?”
柳晶深呼吸,心裏湧上來一種強大的、無處可言的委屈,讓她的眼眶有點濕潤,想哭,可是又被什麽東西堵著,所以哭不出來。
“我們會經得起考驗的。”李澤昊鼓起勇氣,握住了柳晶的手。
柳晶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李澤昊,我不是不信你,我現在,是對自己不自信了……”
說完這話,她掙脫開李澤昊的手,發了瘋似的往回跑。
“晶晶,我會讓你再次相信我的。”李澤昊在身後,大聲宣告。
柳晶抿緊唇,衝到樓上,門一打開,她跑進去,“砰”地關上,然後,淚如雨下。
第二天,柳晶眼腫腫的去上班,把白雁嚇了一跳,以為她是受了伊桐桐的氣,柳晶說不是,白雁再問,她怎麽也不肯開口。
接下來兩天,柳晶更加少言少語,常一個人坐在一邊,呆呆出神,要不然就是埋頭做事,讓自己忙個不停。
白雁吃飯的時候,遇到冷鋒,和他說起柳晶。
“她心裏麵裝了事,需要好好地消化,你就讓她一個人靜靜。”冷鋒還是這句老話。
柳晶是藏不住事的人,就連和李澤昊剛分手時,也沒這樣,白雁真不放心,想著後天是元旦,決定把簡單約出來,四個人吃個飯。
“元旦有什麽安排?”冷鋒問道。
“我隻休兩天假,能有什麽安排,睡覺、逛街。你呢?”
“我去姐姐家看看,春節時,軍校裏的同學約了在北京聚會,我不能過去陪姐姐過年,先把新年禮物送過去。”
“明天會去北京嗎?”
冷鋒笑,“明天應該不會,那時,他估計不是在俄羅斯就是在蒙古。如果你想去北京,我可以順便捎帶。”
“我真沒去過北京。”白雁很向往地撇了下嘴。過年,康領導回省城陪他爸媽,她回不了雲縣,又是一個人。
“那一起去吧!”冷鋒抬眼,鼓勵地看著她。
白雁搖頭,“你們是同學,我像個傻子似的跟在後麵算什麽。春節時,我沒事,就幫其他同事頂班。”
冷鋒皺皺眉,低頭吃飯。
元旦前一天,白雁下班有些早。這天有太陽,出醫院時,西方天空還掛著一絲殘暉,照射在未融盡的積雪上,折出五彩的光線。
市政府今晚在招待所新年會餐,康領導不回來吃飯,她不著急回家。把自己裹得嚴實實的,一路逛著,隨意地走走。
不知怎麽走到了濱江大劇院前,她習慣地扭頭看海報欄。新年,劇院不僅有新進的幾部大片放映,晚上還有戲曲表演。白雁看到最顯目的位置上貼著白慕梅手拿團扇、在花叢中撲蝶的宣傳照,停下了腳步。
畫報上的白慕梅眉眼帶春、風情萬種,在珠翠、錦裙、濃妝的幫襯下,看不到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看來,她過得和從前一樣的好。
白雁澀然地傾傾嘴角,收回目光,突地看到劇院的台階前駛過來一輛黑色的賓利。淺淺的暮色中,車門一開,一位四十多歲稍微有些發福的男子下了車,手一伸,從車裏挽出一個身著狐衾、梳發髻的窈窕女子,女子嬌笑著,如同長在他身上的一根肋骨,黏得緊緊的。
兩人旁若無人地親昵地摟著上台階,可能是察覺到什麽,女子側過了身,一眼看見了白雁。
四目相對,不溫不熱。
“白小姐,看什麽?”男人笑問。
“我在看風景,黃總。明晚我的首演,你會來捧場嗎?”白慕梅扭回了頭,用在舞台上訴情的嗓音嗲嗲地問。
“我不僅要來捧場,還要送花,把你的化妝間都堆滿了,讓你做了花仙子。”
“我隻要玫瑰哦!”
“美人的話,我言聽計從。”男人的聲音曖昧而又興奮,幾許急不可待。
語聲越來越遠,兩個人消失在劇院高聳的石柱間。這是白雁從小看大的場景,她很習慣,不意外。對著夜色呼了兩口白氣,她向公車站走去。
上了車,手機突然響了,她拿出一看,眼閉了閉。
“我今晚上十點鍾後,可以撥出二個小時,一起喝杯咖啡?”白慕梅問。
“天太冷,我不想出來。”
“哦,你如果想看戲,我給你留兩張票。”
“我不想!”白雁回答得很快。
兩個人突然沉默了。
“你沒別的事,我掛了。”白雁先出聲。
“你還是一個人嗎?”
“不是。我和男朋友住一起。”
“你談男朋友了?”白慕梅語調上揚,好像很驚訝。“他是幹什麽的?”
“國家公務員。”
“是康劍?”到底母女連心,白慕梅一下子便猜中了。
“嗯!”
“你們不是離婚了?”
“離婚後可以再談戀愛呀!”白雁語氣愉悅。
“你還真執著,隨你的便,我排戲去了。”白慕梅沒好氣地掛上電話。
白雁放好手機,深呼吸,笑意淺淺。
康劍喝得微醺,過了十二點才回到公寓,白雁已經睡了。他沒開燈,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躺下來,攬住白雁,白雁嘟噥地探過頭,埋在他的頸窩,“領導,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老婆!”康劍吻吻她臉腮,吻到了一點潮濕,他一愣,“白雁?”再摸到枕頭,枕頭也是濕的。
他做起,要去開燈,白雁抱他緊緊的,“不要,我沒事,康劍,如果我們不能一輩子到老,那就不要生孩子。如果生了孩子,不管怎麽樣,我們就要一輩子不分開。”
“怎麽說這種傻話?”康劍躺回去,把胳膊墊在她頭下,讓她擱在他胸前,“我們苦盡甘來,好日子剛開始,這輩子我嫌不夠,我還想要下輩子呢!”
白雁吃吃地在他懷中笑了,“貪心。”
“告訴我,今天被誰刺激了?”處了這麽久,他很少聽她說這麽喪氣、無助的話。
白雁過了一會,低聲說道:“我媽媽!”
他摸了摸她的後背,手移到她胸口,“心裏麵還難受嗎?”
白雁搖頭,“不了,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我有你。”
“小雁,以前我特別不喜歡濱江,從省城過來,感覺像發配似的。但現在,我喜歡上濱江,原來真的會因為一個人習慣一個城市,不管是對著江水還是車流。以後,你也會因為我慢慢忘記以前的苦痛和孤單。我們當然會有孩子,如果是男孩,那麽我做嚴厲的爸爸,你做溺愛的媽媽。如果是女孩,我做寵溺的爸爸,你做嚴苛的媽媽。我們會疼他們,但不縱容。不一定要成龍成鳳,但肯定要成人。好嗎?”
“好!”她的聲音有一絲哽咽。
兩人貼得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觸到他的唇,他將她摟得更緊,密密地細吻著。
“小雁,春節,我們一同回省城過吧!”
她點點頭,醜媳婦再次見公婆,不過,這次,她隻許前進,不準後退。
窗外,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遠遠近近的萬家燈火一直延伸到天際,兩人相擁入眠,迎接新年的到來。
康領導元旦要到各建築現場,向奮鬥在施工前線的建築工人拜年。白雁的四人聚會受到阻礙,到了晚上,隻有簡單趕了過來,康領導在建築工地和農民工吃大鍋飯。
康領導不是主角,到不到場無所謂。簡單有幾天沒見到柳晶了,很是激動,又是講笑話,又是說趣聞,還忙不迭地為柳晶夾菜。可惜柳晶沒有互動,整個晚上都像滿腹心事,要不是白雁接話,這飯吃得很冷場。
“她怎麽了?”柳晶去洗手間時,簡單問白雁。
“是不是你惹她生氣了?”白雁目光灼灼地盯著簡單,他怎麽對柳晶像個熟稔的哥兒,看得她很著急。
簡單撓撓頭,很納悶,“我沒有呀,之前見麵都好好的。”
“那一會你送她回去時,你問問她。她都問了好幾天,你多關心關心。我想起我還有事,先走啦,你們倆這次不要再喝醉了。”白雁戲謔地擠擠眼,覺著自己再留下來隻會幫倒忙,於是決定閃人。她猜,柳晶一定有話要和簡單說的。
簡單臉紅到耳朵根。
柳晶從洗手間回來,見白雁不在,也沒問。
兩個人坐下來又吃了一會,出來時,發現白雁已經買過單了。
簡單今晚有點興奮,不想太早分開,像有一腦子的話要和柳晶說。柳晶沿著積雪的街道,慢慢的踱著。
“柳晶,我今天聽我一個朋友說,我女友去了上海,在一家法資公司找個份工作,好像薪水蠻高,就是工作辛苦。”簡單說,很平衡。
“她能承受嗎?”
簡單苦笑地搖頭,“不知道,就是承受不了,她也不會告訴我。”
“你可以主動問她。”柳晶情緒很低落,仰起頭,輕輕地歎息。
簡單嗬嗬地笑。
“簡單。”柳晶停下了腳步,突然轉過頭來。
簡單眨眨眼,“嗯?”
“我男朋友回來找我了,他要和我複合。”
簡單的心像被什麽重物狠狠地撞擊了一下,整個人都僵著了。“你……怎麽回答的?”他結結巴巴地問。
柳晶淒婉地一笑,“我……可能會同意吧,如果我同意,我便會和他一同去深圳。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白雁和康領導一合好,也給我們倆都帶來了好運。”
簡單呆若木雞地立著,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腦中一片空白,感覺心很沉、很冷,沒了支點。
“我沒有好運。”他機械地自語。
“快了,你那麽愛她,遲早她會被你感動的。”柳晶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也許吧!我……送你回去。”簡單勉強擠出一絲笑,心堵得都不能好好呼吸了。
“不要了,我自己坐車,天氣寒冷,你來來去去的,會凍著,我又不是嬌氣的小女生。”柳晶揮揮手,跑向街道,攔下一輛出租車。
簡單怔怔地看著柳晶上車,車遠去,消失在寒夜的霓虹燈影中。
許久,他這才捂著了胸口,和女友分手那一晚的疼痛突然又漫了上來,隻不過,這次,更痛。
白雁早晨起來,眼皮跳個不停。她用指尖掐了掐,好了一會,當她坐下來吃早飯時,又開始狂跳不已,跳得半個臉腮都有點痙攣。
“眼睛裏進了什麽東西?”,康劍見她眼睛擠個不停,湊過來看。
“不是東西,是眼皮跳。”,她把臉仰起來給康劍看。怪了,康劍一盯過來,它又不跳了。
“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心裏有事?”,康劍溫柔地對著她的眼睛嗬了口氣,拿起筷子吃飯。
今天是一月六日,一年一度的人大會議今天召開,討論新一屆的領導人選,還要通過各部門財政預算,會議曆時三天,他會非常的忙碌。
“我睡得挺好,可能是天氣不好,壓力低?”白雁嘀咕著,狠擠了兩下眼。
“領導……”白雁心裏麵突然湧出一絲留戀,擾得她有點傷感。
“呃?”,康劍轉過身。
她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有任何消息,給我電話!”.
康劍深情款款地擠了擠眼。
門關上,白雁籲了口氣,眼皮拚命地跳個不停,她沒胃口吃飯了,草草地喝了杯牛奶,把碗筷收拾好,拿起包,出門上班。
在班車上,她打開手機,看看有沒短消息還是來電未接。
手機屏幕幹幹淨淨,一切都很平靜。
白雁歎了口氣,班車到站,她下車,向醫院走去。一進大門,就看到幾輛警車停在院中,她以為是夜裏麵發生了車禍,警察過來處理。這種事在醫院是太司空見慣了,她沒多瞧,想著手術室昨晚值班的護士們一定忙翻了,不禁加快了腳步。走廊上站著許多壯實的男人,看上去象工地上的民工,頭發亂蓬蓬,粗布衣衫上沾滿了灰塵,有的頭上還戴著安全帽,一個個臉露驚恐,卻又神情激情,其中還夾雜著幾個穿製服的警察。
手術室大門上的紅燈亮著,顯示正在手術中。
“是車禍還是工地意外事故?”白雁換上護士服,別護士帽時,護士長從外麵進來,她隨口問道。
護士長昨晚恰好值班,疲憊不堪地搖了下頭,“是凶殺案!”
白雁一驚,眼瞪得很大。
“是商貿中心的工地上的外地民工,向承包商要工資回家過年,要了幾次,承包商要麽用各種理由推卻,要麽就避而不見。眼看著沒幾天就春節了,民工們一著急,昨晚把承包商的辦公室給砸了,承包商一火,拿了把刀把衝在前麵的一個民工的手給砍下來了,早晨剛送過來,現在正在裏麵接肢呢!”
“那個承包商是?”,白雁的心怦怦直跳,手不自覺地曲起。
“具體的我不清楚,我隻聽說總承包商就是華興集團。唉,真是造孽呀!養家糊口的大男人,現在沒了一隻手,以後怎麽辦哦?”護士長搖頭歎息,“呃,白雁,你臉色咋這麽難看?”
“有嗎?”白雁摸摸臉,咦,狂跳不已的眼皮正常了。
……人大會議是九點開始,八點二十,康劍進了自己辦公室,他整理桌上的文件和郵件,等待開會。
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下來電號碼,擰擰眉。
“康助……”電話一接通,康劍就聽到華興驚慌錯亂的聲音,心裏麵咯噔了下,“工地上出了點事,我出去避幾天,你幫幫忙,盡力幫我壓一下,該賠多少錢都可以,隻要事情別聲張出去。”
“到底出了什麽事?”康劍鎮定地問,立刻就預感到事情不會太小。
“你還沒聽說嗎?那你一會就會聽到了。,”
“既然出事了,這個時候你怎麽能離開?””康劍凜然發問。
華興歎了一聲,“我是不是不離開,不然,要吃官司的。”
康劍臉色突變,握著話簡的手哆嗦了下。
“康助,在你選舉的時候出這麽大事,我真是對不住了。”說完,華興就急急地掛上了電話。
“康助……”簡單急匆匆地從外麵跑進來,“不好了,商貿中心工地上出了流血事件,華興集團的員工拿刀把要工資的農民工給砍了。”
康劍臉色鐵青,在心裏麵低咒了一句,“準備車,我們現在就去醫院看看。”,簡單沒有動,“不必了,康助。這事叢書記已經讓陸滌飛書記去處理了,各大媒體現在都過來了,連《焦點訪談》的記者早班飛機也到了,網上現在都象瘋了一般。叢書記說陸書記處理這些事情有經驗,你是直接負責人,暫時不要出現。”.
康劍默默地坐回椅中,閉上了眼。
“康助,開會時間要到了,我們該去會場了。”.簡單輕聲提醒道。
康劍睜開眼,點點頭。
人大會議是人大的主席主持的,會議上先是通過各部門的財政預算,然後是進行各個部委辦局的領導人提名,你發言,我發言的,一直扯到中午,會議暫告結束,下午繼續。
中午就在市政府食堂吃飯,簡單又打聽到一部分消息,砍斷手的民工已被接肢,手術情況良好。陸滌飛把所有的民工召集起來開會,承諾在春節前兌現所有的工資,對於受傷的民工,不僅會給他法律上的說法,還會在經濟上和精神上給予巨大的備嚐。另外,陸滌飛接受了媒體的采訪,隻言片語,把責任全推給了逃避在外的華興集團董事長華興,他說,現在警方正在全力通緝華興。據行凶的員工交代,華興是凶案後麵的主使者,是他對員工說,如果農民工再鬧事,就把他們的手給剁了,一切後果他負責。陸滌飛對記者又加了句,這個華興,還犯有前科,他不僅有逃稅偷稅的嫌疑,而且還曾行賄,把濱江幾位優秀的領導拉下了水,濱江市公安局早就盯上他了,這次幾案並發,一定要嚴辦。
簡單說完,臉露不平。如果華興集團沒出這事,濱江市政府裏的哪個領導不是說起華興就豎大拇指,說他是濱江的納稅大戶,傑出的企業家,今天的五一,還評他做勞模呢!陸書記現在這樣說,擺明了就已有所指,話中有話。
康劍平靜地站在窗台,眺望著遠處的建築工地。元旦那天,他去工地視察,還讓華興把農民工的事處理好,現在從中央到地方,對拖欠農民工工資都很關注。華興當時拍著胸膛,答應的好好的,他就相信了。康劍知道華興骨子裏是混江湖的,有點不上道,但認識以來,他沒給自己惹過麻煩。沒想到,華興這次真犯混了。
叢仲山讓陸滌飛去處理這事,說起來是保護他,實際上是不再信任他,或者講在叢仲山心中,城建市長已有人選。
這個時候出這麽大事,他們聽說了後,會不會在偷著樂?
康劍嘲諷地傾傾嘴角。
座機突然響了,簡單拿起話簡,“你好,康助辦公室。白護士?嗬,你等等。”.
簡單抬頭看康劍,把話簡遞過去,轉身走進隔壁。
“領導,吃飯了嗎?”白雁輕笑著問,“餐廳今天有辣包菜,我看護士長她們吃得歡,夾了一筷,辣死我了。”
“我吃的是魚香肉絲,醬油放多了,黑團團的一大塊。”
聽到白雁的笑聲,康劍室息的心舒暢了點。
“估計那師傅是推銷醬油的。領導,你沒開手機。”
“早晨開會時關了,一會還得開會,就沒開。怎麽了?”
“怕你開會打瞌睡,給你發了幾條肉麻短信。親愛的……”白雁拉長語調,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康刻忍不住笑了,“你想讓我坐在台上失態呀!哈哈,那我一會開會時再看。今天手術多嗎?”白雁在手術室上班,一定聽說了華興集團的事,又讓她擔心自己了,康劍自責地歎了口氣。
“一般多,不然我哪有空騷擾你。”
“想我了?”康劍暗下嗓音,低問。
“嗯!”白雁點點頭。
“白雁,如果我讓你失望了,你還會愛我嗎?”
白雁沉冷了下,“這要看哪種失望,是原則上讓我失望,我殺無赦,如果是仕途上讓我失望,最多不做官太太,我勉強忍受吧!唉,反正……被你非禮過了,我也哈不了別的帥哥,將就著過。”
“原來是這麽無奈呀!“是哦!”白雁可憐楚楚。
康劍失笑,“我還自戀地認為你是對我一見鍾情,然後非君不嫁。”
“結果都是嫁,幹嗎在意是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領導,你乖乖上班,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撫慰你受傷的心。”說完,白雁脆生生的咂了下嘴唇,代表一記火辣辣的熱吻。
康劍握著話筒,傻笑半天才舍得擱下,眼眶有點發紅。
下午會議,一開始就是城建市長的選舉,陸滌飛也出席了,與康劍隔了幾個座位,兩人視線相撞,彼此意味深長地點了下頭。
提名人就是康劍和陸滌飛,過半數勝出,當場唱票。會場上鴉雀無聲,隻有唱票人一個人的聲音和記錄人在黑板上寫字聲。
康劍神態很放鬆,他認為結果不會有懸念的,不過,也沒什麽失落,索性閉上眼假寐。
會場上突然一陣嘩然。
“康助……”坐在身邊的簡單興奮地推了他一把,“咱們贏了,百分之五十一,過半數。”
康劍一震,坐直了身,扭頭就看陸滌飛、叢仲山。陸滌飛臉色難得很嚴肅地扳著,叢仲山則眯著眼,麵無表情。
他又扭頭看主席台,公證處的人正在核票,黑板上寫著他的票數,果真是過了半數,他心裏麵不禁一陣雀躍。
十分鍾後,公證處的工作人員宣布此次選舉公平、公正,符合所有稱準,經審核,結果無誤。
人大主席看了看叢仲山,走上台去。
會場上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掌聲,坐在康劍附近的幾位領導都向康劍伸手表示祝賀,康劍很謙虛地拱手向眾人道謝。
康劍以微弱的優勢,被選舉為城建市長,接下來是政審和公試,為期一周,如果沒有異議,省委組織部將會下達正式的任命書。
會議結束,康劍是被簇擁著走出來的,好不容易突出重圍,走向辦公室,迎麵走來了陸滌飛。
他已經恢複了平時的玩世不恭,聳聳肩,“又輸給你了。”他和康劍握了握手,自嘲地一笑。
“我隻是僥幸而已。”康劍凝視著他。
“你確實是有點僥幸,這個時候,還能有這樣的票數,證明你平時工作沒白做。”陸滌飛突然湊到康劍耳邊,“你聽說了沒有,華興剛剛在去省城機場的路上給抓住了,這次不比紀委問話,公安廳的同誌手法可是狠辣的,我估計他又要讓濱江卷起千重巨浪,不知又有什麽好戲上演。”
“喔!”康劍淡淡地一笑,鬆開陸滌飛的手,兩人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走進辦公室,康劍關上門,拿起遙控器開空調,不知怎麽,手有點抖,他按了幾下,才把空調打開。
人大會議結束,隔天就是周末,公示也進入倒計時。濱江市大大小小的報刊上,頭版頭條就是一列新的領導班子人選,最上麵的第三個就是康領導的大名。
康劍的手機差不多快被打爆了,內容都是恭喜、祝賀啦!錦上添花的事誰不愛做。白雁說他的電話號碼就像是貼在菜市場外麵的電線杆上那種免費提供一夜情順帶解決食宿的熱線,認識不認識的都要和他套個近乎。
康劍失笑,覺得也煩,把手機給關了。“今天,我好好地陪你逛個街。”早飯後,他自告奮勇地說。
白雁一愣,他陪過她看電影,陪過她吃飯、散步,還就沒陪過她逛街。男人們一般聞逛街而色變。
“真的?”她興奮得兩眼閃著晶光。
康劍點頭。
“那好,我穿下衣服,現在就走。”白雁像怕他反悔,碗也不洗了,房間也不收拾,衣服穿好,拖著他就下樓。
康劍在心裏暗自感歎:對女人而言,逛街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的……因為是周末,商場裏人山人海。白雁像蝴蝶一樣穿行在一排排的衣裳中間,眼睛死盯著漂亮衣服不放。康劍沒像別的男人,像棵聖誕樹樣站在一邊,一臉漠然。他左手拎著白雁的包、外衣,右手擎著她沒喝完的奶茶,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隻要她看中什麽,就催著她試試,試的效果好,他就要去付款,這下,把白雁嚇壞了。
“領導,我看過價碼,超貴的。這衣服是新款,再過兩月,就會換季,七折就可以買到了,別亂花錢。”她按住他的錢包,湊到他耳邊悄悄說。
“穿的就是個新呀,馬上要過春節了,添幾件新衣服應該的,不算浪費。”康劍溫柔地撫撫她的頭,把她拉到一邊休息,微笑地對店鋪小姐說,“這件幫我包上吧!”然後,從錢包裏抽出卡遞過去。
白雁眨眨眼,如果她堅持,會不會很傷領導的自尊?
小姐刷好卡,把紙袋拿給康劍,對著白雁羨慕地一笑。
“領導,你真好。”衣服買了,當然要表達一份謝意。兩人下電梯時,白雁驀地回過頭,俏皮地啄吻下了康劍,康劍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很不自然地咳了兩聲,眼睛轉了幾轉,還好,沒見著熟人。
連著買了幾件衣服,白眼樂得像個孩子,小臉上的笑就沒褪過。又走了一會,白雁說餓了,兩人就在商場旁邊的棒約翰吃牛排。白雁沒什麽吃過西餐,刀叉總是弄混,康劍含笑地替她把牛排切好,輕聲地告訴她先拿哪個、再拿哪個。一頓飯,白雁吃出一身汗。結賬時,白雁又是驚出一身汗,但她臉上沒露出什麽。
飯後,康領導說要消化,不讓她休息,看到路邊有家內衣品牌店,把她推了進去,讓她好好地挑幾件內衣,他在外麵等著結賬。
白雁摸索著文胸上的蕾絲花邊,抬眼看著門外的康領導,皺了皺眉頭。
她突地發現,康領導今天好像是和錢幹上了,不把那張卡刷爆,不甘心。男人這樣,是麵子問題在作怪?
不能辜負了領導的一番好意,白雁很認真地挑了兩套看似保守,但穿起來也會令人血脈賁張的內衣,這叫互惠互利。
接著,康劍又說到鞋店逛逛,一進門,一雙駝色的小羊皮的中筒靴就躍入兩人的眼簾,康劍讓白雁試穿下,白雁搖頭,說不喜歡那顏色。
“你是穿給我看的,我喜歡就行。”康領導把她按坐下,讓服務小姐取了白雁的尺碼,蹲下身,就替白雁解鞋帶。
“領導!”白雁瞟到服務小姐捂著嘴在偷笑,臉一紅,“我自己來。”
“沒事。”康劍把她腳上的鞋脫下,換上皮靴,讓她在店內走了兩圈,滿意地點點頭。
白雁看著康領導又把卡抽出來了,閉上眼,狠狠地心疼了一把,那個價位,可是她兩個月的工資。
兩人逛到下午,白雁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盼過年的孩子,從上到下,從裏到外,什麽都買了個新,就連束頭發的碎鑽發卡,康領導也給她買了幾隻新的。而她想為他買個什麽,他搖頭,說自己暫時用不著。
這時,白雁覺得康領導的表現,不是麵子問題,而是出在骨子裏。他仿佛想在這一天內,把滿大街美好的事物都買下送給她。
“領導。”兩人逛得腿軟,在路邊的咖啡廳喝咖啡、吃點心,白雁瞅著一地的紙袋,她長這麽大,第一次如此奢侈,第一次覺得春節是個令人興奮的、期待的節日,“像這種敗家法,我們倆遲早要喝西北風。”
“難得的,我都沒給你買過什麽。”康劍攪著杯子裏的咖啡,笑得有些自責。
“知道嗎,女人可是不能太寵,要是把我養成習慣,後果你自負。”白雁端起咖啡,嬌柔地彎起嘴角。
康劍移坐到她身邊,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寵老婆,也是男人的一項偉大事業。”
“領導。”白雁端詳著他,星眸鬼鬼地轉來轉去,“人家說升官就會發財。我們現在是不是發財了,所以才花得這樣大手大腳?”
康劍刮了下她的鼻子,“別亂說。我工作很忙,下次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才能挪出時間陪你逛街呢,所以今天逛得盡興些。”說著,突然有了點不可遏製的酸楚情緒,心疼得一揪,他咬住嘴唇,才掩飾住,“晚上想吃什麽?”
“吃廣式點心吧!”白雁實在怕再去西餐廳受那個洋罪。
“好,吃完了,我們去看電影。”
“帶著這麽多東西去看電影?”白雁眼瞪得溜圓。
“電影院有寄存處的,不麻煩。”
白雁歪著頭,手輕叩著下巴,“領導,你今天有點怪哦,是不是2012快要到了,你把今天當世界末日,想一口氣做完所有的事?”
“如果今天真是世界末日,也就好了。我就抓住你的手,不想別的,靜靜等著那個時候的到來。”
“不是世界末日,不更好嗎?幸福是個大蛋糕,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慢慢品嚐,才知味道。一口直統統地咽下去,不是脹死,就是膩死,哪有意思。領導,下次不要這樣了,想完成,不一定用金錢直接砸過來,你可以分期付款。”
康劍扭頭看她,眸光幽長,眨都不眨,像怎麽也看不夠似的。良久,他把她攬進懷裏,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胳膊,“白雁,在感情裏,人可以成為自己自私一些嗎?”
“當然,感情又不是做善事,要的就是霸道、占有。”
康劍咬了咬唇,心裏麵如同天人交戰一般。他屏住呼吸,抬眼看了看四周,黃昏時分,咖啡館的生意還很清淡,喝咖啡的都是對對情侶,他們坐在角落中,並沒有人看向這裏。
“白雁,如果我不做市長,你能接受嗎?”他壓低了嗓音問。
“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作。領導,你不會除了會當官,別的什麽都幹不了吧?”
康劍笑了,“我會幹的事很多,也會賺很多錢,足可以把你寵上天,但是,白雁,在我賺錢之前,我可能要去某個地方,離這裏很遠,我們說不定許久都見不到麵,五年、十年都有可能。能等我回來嗎?”
白雁坐直了身子,認真而又嚴肅地問:“如果換作是我去很遠的地方,去很久,你會等我嗎?”
康劍用力點點頭。
“所以,這不是個問題。”白雁聳了下肩,捏了捏他的掌心,把頭擱向他的肩,“把心款款放在肚子裏吧!領導,別說這麽幼稚的話,說點高智商的。比如全球金融危機怎麽化解,怎麽解決濱江下崗職工的再就業,怎樣……唔,你打我。”白雁揉著額頭,噘起了嘴。
“鬼丫頭。”他忍不住又捏了下她粉嫩的臉腮,因為她體貼地調換換題,讓兩個人之間凝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歡快、輕鬆,他堵塞了多時的心,也瞬間雲天霧散,滿天陽光。
何其慶幸,他有她。她看似纖弱,實際上卻是一棵挺拔的大樹,能夠茁壯成長,也能為別人提供一些綠蔭。如果明天真的發生什麽意外,他相信,他們一定可以並肩麵對,雙手緊握。
白雁在他懷裏層呀蹭的,圈住他的腰,懶懶地打了個嗬欠,“領導,我好累,不想在外麵吃飯,不想看電影,我隻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
回家,是個多麽溫暖的字眼。
小小的租處,簡陋的家俱,因為有一個小女人,就是一個家。
兩人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走在風中。樹上的積雪被風吹落,像粉末般紛紛揚揚地飄灑著,落在兩人的肩上,白雁騰出手幫康劍撣去,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腰間。
她知道,他們之間不必講太重的承諾,此時,一個淺淺的擁抱就夠了。
意外來得很快。
公示結束,康劍先去省委組織部報到,然後和組織部領導一起到濱江市政府,由領導宣布任命書後,正式接任城建市長。
早晨,濱江市政府的會議室裏坐滿了副處級以上幹部,四套班子的人坐在兩旁,中間留了兩個位子,顯然那是給新市長和省組織部領導留的。
眼看就到九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門,結果等到九點半,還不見組織部領導和康劍的影子。不會是堵車吧,政府辦主任嘀咕了一句,撥了組織部的電話,組織部的人說,請再等一下,兩個人很早就出發了,應該馬上就到。
大家一直等到九點五十分,組織部突然來了電話說,今天任命改期了,但沒說具體原因。叢仲山揮手讓大家散去。扭頭和坐在不遠處的陸滌飛對視一眼,陸滌飛挑眉,默契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出了會議室,魚貫往外走去。下台階時,看到康劍和組織部的領導坐的車停在院子裏,另外還有兩輛警車,車邊站著上次來濱江的省紀委專案組的組長嚴厲。
眾人傻住了,麵麵相覷。
叢仲山上前,與嚴厲握了握手,不解的問:“這是。”
嚴厲歎了口氣,“叢書記,上次的工作我們沒有調查得徹底,檢舉信太多,省委讓我們重新調查。”
“那康劍同誌這是?”叢仲山看向康劍,康劍非常的平靜。
“華興集團老總交待了些事,和康劍同誌有一點牽連,我們找他核實一下,所以讓組織部的同誌特事特辦,任命暫時擱一會。”
“喔!”叢仲山恍然地點了點頭,“沒關係,嚴組長的事為重。”
“以後再向叢書記詳細匯報。”嚴厲向叢仲山頷首,走向康劍,“我們走吧!”
康劍問,“我打個電話,可以嗎?”他知道,這一上車,就將是與白雁長長的分離,他想再聽聽白雁的聲音。
嚴厲拍拍他的肩,“劍劍,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康劍閉了閉眼,轉過頭,碰上陸滌飛的視線,他回以一笑,轉身上車。
兩輛警車,一前一後出了市政府大院。
八十七車裏一共有五人。
司機、嚴厲坐在在前排,後排,康劍被兩個麵色冷峻的男子夾在中間。可能是怕他做出什麽傻事,兩個男子四隻眼睛一路上一直咄咄地鎖牢康劍。
康劍出人意科的平靜,他好像是一次普通的出差,閑閑地觀賞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來打發沉悶而又漫長的旅途。
剛剛他看到路邊立著的路牌上寫著“餘州”兩個字,他知道車已經出了濱江境界。如果是當地紀委辦案,雙規的地點就放在本地。如果是檢察院插手,那麽一般會異地雙規,為的是避免本地人情網影響到辦案人員的工作。
康劍眨了一下眼,把身子往後挪了挪,兩手平放在膝蓋上。
現在,他離白雁越來越遠了。
偶爾,他心裏麵會偷偷地想,要是知道華興要惹禍,他會不會再去打擾白雁呢?
康劍緩緩閉上了眼,落到現在這地步,不談後悔,也不埋怨華興。華興年紀大了,養尊處憂,早沒了年少時的銳氣,這一抓,不可能撐得住的。如果他猜測不錯,審訊華興時,必然是直接向華興詢問他與華興之間的事,不然,怎麽會是他一個人被雙規?其他的事,別人一定沒讓華興講。
所以說,這是一個挖好的陷阱,上麵鋪滿落葉、泥屑,就等著他走過來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華興讓員工砍了農民工,就是那股東風。他繞過一次又一次,這次終於跳進了陷阱。官場如戰場,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沒什麽好歎息的,認命!但不是不心戚戚的。不為別的,他怎麽受到報應,是他不檢點的後果,他應該承受。為什麽要讓白雁為他而累?
康劍深呼吸,心因愧疚、自責、憐惜揪成了一團,同時,又感到溫暖。
此時,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事業,但他的心裏麵有白雁陪著,他的人生不全是灰暗。
車子顛簸了一下,康劍睜開眼,看到車從高速上下來了,駛進一條縣級公路,又開了一會,進了一家農業廳設立的農村幹部培訓學校內。
寒冬臘月,校園內空蕩蕩,樹木都凍得白森森的。舉目望去,在一個象食堂樣子的建築物前,有兩三個人立著,向這邊探頭探腦,卻不敢走近來。
“康助,往這邊走。,”一個男子抓住康劍的胳膊,指著一個三層小樓說道。
康劍抬眼看去,三樓的每個窗戶都裝著鐵柵欄,嚴嚴實實的擋著外麵的光線。他被送到了三樓的一個房間,裏麵除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其他空空如也。
這就是傳聞中的雙規審訊室,也是不掛牌的牢房。
康劍很平靜地掃視了下四周,走到窗邊,向外看了看。
嚴厲揮手讓其他人先出去,他走向康劍,拍了拍他的肩,“劍劍,別怪嚴叔叔,這次是省委督辦這案子,我無能為力,隻有爭取參與,讓你盡量少受點苦,但具體負責的是餘州檢察院的同誌。”
康劍回過頭,笑了笑,“沒關係,嚴叔叔,你按規矩來辦。上次,謝謝你了。”
嚴厲歎了口氣,“唉,劍劍,我給你父親做秘書時,瞧你挺穩重的,怎麽會和華興那種商人扯一塊呢?”
“人無完人。”康劍聳了下肩。
嚴厲剛工作時,分在雲縣宣傳部,康雲林到雲縣做縣長,便把他要過來做秘書。回省城後,他也把嚴厲帶過來繼續做秘書。後來,康雲林做了政法書記,他便讓嚴厲去了紀委工作。嚴厲為人正直、做事踏實,在官場上並不吃得開,要不是康雲林護著,他至今可能就是一個小科員。現在,他好歹也是個處級領導了,專門負責調查官員的貪汙受賄。
康雲林對於嚴厲,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家那檔子事,嚴厲可能是唯一知曉的外人。
“我已經讓人通知你父母,讓他們找你舅舅或者以前的一些老關係想想辦法。”.康劍淺笑搖頭,這事現在檢察院出麵了,就證明他們手中握著了一些證據,拘留權隻有二十四小時。過了二十四小時不出去,他有可能被正式批捕。二十四小時,一天一夜,舅舅們遠在北京,遠水救不了近火,康雲林現在退居二線,以前的老關係誰還買他的賬,還不早早避遠了,沒人願意和法律開玩笑。
“振作點。”,嚴厲疲憊地低下眼簾,走了出去。
天漸漸黑了,沒有空調的屋子如同冰窖一般,康劍默默地坐在椅中。
門一開,一個男子端了碗飯走進來。沒有水,沒有菜,就一碗白飯。康劍接過,拿起筷子,優雅地吃著,好像身處某家酒店之中。
男子看著他,很訝異。一般被雙規的官員,要麽是歇斯底裏地狂叫、想尋死,要麽是目光呆滯,一語不發。他第一次見到象康劍這樣沒事人似的犯人。
康劍沒敢多吃,怕一會渴著忍受不了,肚子不餓就行。他熟悉這套流程,這些人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隻會在精神上摧殘你的意誌,最後,逼得你把什麽都交待了。
吃完飯,七點多鍾的樣子,有兩個男人進來了,高個的姓劉,矮個的姓鍾。
劉,是餘州檢察院的檢察長,負責問話,姓鍾的做記錄。
“康劍,有人舉報在你擔任濱江市長期間,負責城建工作時,有受賄行為。我們現在給你個坦白從寬的機會。”.劉檢說道。
康劍筆直地看著他,“既然有人舉報,你們證據確鑿,直接立案就好了。”
劉檢濃眉一挑,“你以為我們是在恫嚇你?好,我問你,你認識華興嗎?”
康劍點頭,“認識,他是濱江市的優秀企業家。”
劉檢輕蔑地哼了聲,“他交代,去年五月,他把價值五十萬的跑車以三萬元的價格轉給你,同時,還送上一套位於市中心、市價為一百萬的裝潢設施齊全的高檔單身公寓。有這事嗎?”
康劍抿了抿唇,他記得當初和華興說好的是公寓隻給伊桐桐的使用權,沒有產權。伊桐桐一旦離開濱江,這房子仍給華興,至於跑車,確實是低價買進的。
“怎麽不說話了?”劉檢皺起眉頭,“你不要和我說那套公寓和跑車的主人不是你。”他從隨身帶著的包包裏拿出幾張紙,“我們都已調查過了,這是華興的供詞,這是……”他抬起身,譏諷地傾傾嘴角,“戶主伊桐桐的確認簽字。”.
康劍一驚。
“伊桐桐,濱江中學的美術老師,你的前女友。你為了甩開她,與另一個女子成婚,於是,用跑車和公寓作為分手禮物,來達到你的目的。這是車主的身份證明,這是公寓的產權證複印件,戶主都是伊桐桐。”.
康劍看著房產權上“伊桐桐”.三個字,黑暗象座山似的壓了過來。華興不知道他是想與伊桐桐分手,一定是以為他是安撫伊桐桐,自做主動幫他把人情送大了。
“怎麽樣?我們沒歪曲你的光輝形象吧!”.劉檢收起紙,閉了閉眼,繼續說道,“這些隻是其中一部分,今年九月,華興還曾送給你現金二百萬。”.
“二百萬?”.康劍愣了。
“康助,你別總裝著這無辜的樣。確實,你是非常聰明,在受賄時,你都不出麵,要麽是你的情人,要麽是你的前妻。我們嚴重懷疑你有變相轉移財產的嫌疑。”.
“你說這二百萬是送給我前妻的?”.康劍懵了。
劉檢點點頭,“九月二十四日,你的前妻白雁從華興的辦公室提走人民幣二百萬,他還讓秘書陪著她去了銀行。”.
白雁得知康劍被帶走的消息,是在中午的手術後。
一個騎摩托車的少年與一輛福特汽車相撞,送到醫院時,少年像個血人似的。這個手術耗時四個小時,白雁出來時,都二點了,餓得前心貼後肺,心頭有點作嘔,胃又疼了。
她洗好手,拿下護士帽,想喝杯熱茶暖暖胃。一出手術室,看到簡單和柳晶站在外麵,兩人臉上凝重的神情讓她心一沉。
簡單來了已經有了好一會,他一聽說白雁在手術中,掉過頭就去找柳晶。兩人見了麵,都有點不自在。簡單飛快地壓下心中的悵然,把柳晶拉到一邊。
柳晶聽他講完,立刻就慌了,康領導真的受賄了?他會不會坐牢?如果坐牢多久會出來?
簡單飛憤地瞪了她一眼,不要亂講話,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呢,現在重要的是安慰白雁,還有找人想辦法。
柳晶忙不迭地點頭,心裏麵直替白雁心酸,兩人再重歸於好幾天呀,又來了這麽一擊。
“出什麽事了?”白雁微笑地問簡單,把兩人領到檔案室,那裏沒人,好說話。
“你說。”簡單看著白雁疲憊的小臉,心中不忍,推了柳晶一把。
柳晶搖頭,“你知道的情況多,你說。”她走過去,抱住白雁,摟緊她,“雁,你可要挺住。”
白雁笑,“幹什麽呀!簡單,是不是康領導的市長位置給人搶了?”
簡單低下頭,“不是被搶,是康助出事了。”他把早晨發生的一切細細末末地說了一遍。
白雁捧著茶杯,小口小口地抿著,很安靜。
“具體哪些事,沒人清楚嗎?”白雁問。
“在沒有正式批捕前,沒人知道。”簡單回答。
“能找人打聽打聽到嗎?”
“康書記和李科長傍晚到濱江,到時看他們的活動情況。”
“如果真的受賄了,刑期怎麽判?”
“受賄五千元就算犯罪。受賄的錢要退賠,如果數目有五十萬,至少是判十年。不過,白護士,你不要瞎想,康助不會出事的,這次是某個人妒忌他當選眼紅栽贓他。”簡單費力地安慰白雁。
“柳晶,幫我買塊麵包去,我餓瘋了。”白雁扭頭,對柳晶說。
柳晶點點頭,出去了。
“簡秘書,現在是不是城建市長就落到了陸滌飛頭上?”白雁是故意把柳晶支走,一些事,她怕柳晶知道了會瞎緊張。
“應該是。康助手頭的工作,陸書記已接手了。”簡單沮喪地歎了一聲,“牆倒眾人推,現在市政府內對康助是潮聲一片,陸書記走到哪都是阿諛奉迎,晚上有人在酒店為他慶祝,我……還要去參加。”
白雁撇下嘴,“去吧,為五鬥米折腰、受點委屈沒什麽。嗯,那個康領導的爸媽來了後住在哪裏?”
“除了酒店,還能住哪!市政府不可能出麵招待的。”
“簡秘書,你幫我聯係下酒店,再給他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到了濱江直接過去,我晚上去陪他們。我哪兒太小,房子又冷,他們年紀大,住我那兒不方麵。”白雁說完,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給他們安排好一點的房間,他們物質優裕慣了,這個時候,別讓他們在待遇上落差太大,不然更傷感。”
簡單接過卡,看著白雁,心裏麵很是震蕩。“白護士,康助他很愛你。”他想不起來該說什麽,半天就憋出這一句。
他不好意思地撓頭,“我跟了他幾年,看到他失控,都是為了你。我們出差,閑聊時,他最愛說我家白雁怎樣怎樣,說的時候,滿臉是笑。”
白雁臉紅了,噘起嘴,“他愛我是應該的,因為我人好呀!”
“自大狂。”
兩個人一起大笑,凝重的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
柳晶恰好進來,白雁接過麵包,請柳晶幫她送下簡單,她說要一個人靜一靜。
柳晶這時候,處處惟命是從。
兩個人走後,白雁還沒吃完麵包,聽到外麵咚咚的腳步聲,冷鋒在問,“白護士呢?”
“我在這!”白雁出聲,打開門。
冷鋒一開門,看到白雁,緊繃的神情一鬆,“你……還好吧?”
白雁嫣然輕笑,“就是餓得胃疼,其他都好。”
“白雁,你……知道康劍出事了嗎?”
新出爐的市長屁股還沒碰著位置,就給雙稅了,這個消息如一股狂風,瞬即刮遍了濱江的東西南北。冷鋒坐診時,聽到外麵兩個病人興奮地在談論著。他一聽到康劍兩個字,耳朵立馬豎了起來,他第一個就想到白雁承受得住嗎?
“嗯。”白雁輕輕點頭。
冷鋒深深地注視著她,為她的恬淡感到驚愕,“你現在怎麽辦?”
“準備給他送牢飯呀,如果他真的犯罪。”白雁俏皮地擰擰眉頭。
“白雁。”冷鋒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是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受賄的,你不值得那樣做。”
“對呀,他是個混蛋,懲罰他是應該的。”
“白雁,我在和你說正事。”冷鋒都被她半真半假的態度弄得啼笑皆非。
白雁收起玩笑,抬起頭,正色道:“冷鋒,我知道你想要對我說什麽,我也從來沒說過他是個完美的男人,某些方麵,他確實讓人討厭、憎惡。但那些是過去了。我要的是他的現在和將來。”
“他還有將來嗎?如果犯罪屬實,他最好的歲月就要在鐵窗中度過。等他出來,他都四十靠五十,一個糟老頭子罷了。”冷鋒沒好氣地想,白雁是不是有點傻!
“犯罪也有可能不屬實。”白雁樂觀地笑道。
冷鋒斜睨著她,“你呀……”他摸摸她的頭,還是太年輕,太天真,省紀委和檢察院來這一番大動作,還能來假的。
她對康劍的癡心,如同他對她。明知道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卻忍不住仍把她時時掛在心上,聽到她哪裏不啊好哦,就會心疼。她也知道康劍犯錯是為誰,但心不偏不移。
他們倆是一對傻子。
冷鋒心中一酸,瞅到她在努力吞咽著幹幹的麵包,柔聲說:“別吃了,我帶你去醫院對麵新開的吉野家吃點熱的。”
白雁搖頭,“不,下午還有手術,我要上班?”
“有什麽不能?”白雁把手中的麵包屑拍去,海飲了一大口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小到大,意外這個詞對我來說,早已習以為常。越是在意外的時候,越是要保持平靜,然後這一頁就翻過去了。”
“但願你是真的這麽樂觀。”冷鋒輕歎。
“悲觀能挽回一切嗎?”白雁反問,眸光清澈、有神。
傍晚下班,白雁接到簡單電話,康雲林和李心霞入住在她與康劍辦婚禮的那家酒店。
“我陪你過去。”柳晶主動要求,她見過過白雁那位癱瘓的前婆婆,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幹嗎,你以為他們能把我怎樣?”白雁穿大衣時,白了她一眼。
“人家是關心你。雁,如果你心裏麵難受,哭出來沒人笑的。你不要在意醫院裏那些人的眼神。”
“我沒什麽難受的,康劍現在又沒正式批捕,就是接受調查,例行公事而已。”白雁無所謂的聳聳肩,“他們家是官宦人家,特重麵子,這種事就是滿城風雨了,他們也會自以為是隻落在他們家的屋簷上,所以你別給我添亂。”
柳晶沒說話,心裏麵卻肯定了,白雁對康領導是真用心,處處替他考慮周到,在他落難之時,沉重麵對這一切,如果不是有愛,誰能做到這一點?
白雁走到路上,北風迎麵吹過來,她打了個冷戰,仰起頭,看到暗夜裏,飄飄蕩蕩著幾朵雪花。天又下雪了。
今夜,康領導在那裏,該有多冷啊!
她眼眶一紅,拚命地眨了幾下,才忍住,迎著風雪往前走去。
公交車在酒店旁邊停下,她冒著雪走過去。隔玻璃門,金碧輝煌的酒店中,男子西裝筆挺,女子衣袂飄飄,與外麵尤如兩個季節。
門童替她拉開了門,她找到電梯,直上十樓。
出了電梯,剛轉了個彎,就聽到有個房間裏有哭聲傳出來。她踩著鬆軟的地毯,倚向牆,大口大口呼吸了幾下,感覺自然些了,才抬手敲門。
“是你……”康雲林一看到白雁,本能地把目光避開,瑟縮地退後一步,他想起了在雲縣的那一晚,那是他從未對任何人啟口的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令他窒息得喘不過氣來。每一想起,他心中就是一絞,如同心髒病複發一般,臉青氣粗,渾身抽搐。
白雁雖然和白慕梅不太像,但也有幾許神似。看著她,就好像那個惡夢般的夜晚重現在眼前。
他懷揣著愛情的神聖,到達雲縣。白慕梅晚上有演出,他沒有驚動他,想給她一個驚喜。上一次兩人在濱江幽會時,歡愛過後,他說要去雲縣看她,白慕梅說大門永遠為他打開,給他的備用鑰匙就放在門口一盆纏頭藤下。
他真的在纏頭藤下找著了鑰匙,開門進去,參觀了下,然後就坐在陽台上,開了瓶紅酒對著夜空獨飲。
他沒有開燈。
午夜時分,他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之時,突然聽到門響,他抬起頭,沒等他站起身,就看到一對男女像膠似的從外麵跌跌撞撞進來,兩個人狂熱地吻著,手急亂地撕拉著對方的衣服,女人嬌笑地顫栗,男人粗重地急喘。康林雲目瞪口呆,他們都沒進房間,就在他麵前,就在客廳,上演了一出活春宮。
雲收雨散,他看到白慕梅長發散亂在白皙的肩上,眼神迷離,像一條蜷縮、慵懶的蛇。這樣的表情,他不止一次在他的懷中見過,心口一股腥甜,他拚命咬住唇。
男人走後,他緩緩走向白慕梅。
白慕梅一愣,倒不驚慌,笑嘻嘻地問他什麽時候來的。
他閉了閉眼,說他會把今晚看到的事忘掉,因為她單身女子,難免有生理需要。但是在他們婚後,她要嚴守婦德。這時候,愛情的火苗還在康雲林的心中沒有熄滅。
“婚後?”白慕梅很驚訝。
“對,我現在退居二線了,沒什麽可擔心的。我要和你結婚。”
白慕梅係緊睡袍的帶子,笑得花枝亂顫,她摸了摸康雲林泛出老人斑的臉,“雲林,你怎麽越老越幼稚了?”
他震驚地看著她。
“我又不是聖母,又不是社會福利院,愛收留孤老頭子。你有老婆,有兒子,憑什麽我來給你養老?”
“你不愛我了?”
“愛是上層建築,必須要有良好的物質基礎。現在,你拿什麽來愛我呢?如果你有健壯的身體,我可以專注於你帶給我的身體愉悅;如果你有權利,我能享受做官太太的虛榮。你現在什麽都不是,我為什麽要愛你?”白慕梅臉色一冷,背過身去。
康雲林氣得發抖,“二十四年前,你不是這樣說的。”
“如果你還是二十四年前的康林雲,那麽我會愛你。你是嗎?”白慕梅轉過臉,嫌惡地看了看他,“我認識一家賓館的老板,我給你打電話,幫你訂個房間,你早點走吧!”她從他身邊經過,把他喝過的紅酒和酒杯扔進了垃圾桶中,擰著眉去開了窗,嘟噥了一句,“臭死了。”
康雲林心裏麵某個神聖的東西轟然倒塌,那口腥甜到底沒壓住,哇地一聲噴了出來。
他一個多月,如同沒有行動能力的孩子,恍恍惚惚地過著,始終不願去麵對這一切。他知道一旦麵對,他將會看到自己是多麽的可憐、可憎。他自以為深愛的女人其實是一個薄情無恥的女子,而坐在輪椅上每天早晨準時來到他床邊,問:老康,昨晚睡得好嗎?那個女子,才是真正關心他的人。
他有什麽臉來麵對李心霞那雙眼睛?
這一輩子,算是白活了。
他羞愧得躲在被子中痛哭流淚,不吃不喝,巴不得就這樣死了算了。直到接到康劍出事的電話,他這才振作了起來。夫妻倆緊握著手,坐下來,商量解決的辦法。現在一切都不要多去想了,兒子才是最重要的。他先是給北京的舅舅們打電話,然後康雲林把以前人脈發揮出來,到處打聽,到處托關係。
這個時候,康雲林算是體會到人走茶涼的道理。那些老關係要麽不接電話,要麽支支吾吾說沒辦法,幫不了忙,有一個和他很不錯的朋友說,康書記,這事是省裏麵的頭直接關注的案子,要求嚴辦,我們是愛莫能助。
夫妻倆心裏麵一寒,一下就猜到根子是出在城建市長人選上,慌不迭地來濱江,隻能等待北京舅舅們能不能找到最高檢察院的人幫忙了。
李心霞住進酒店,往常前呼後擁的情景不見了,兒子又不知怎麽樣,夫妻倆淒淒冷冷地對坐,不禁悲從心起,抹著眼淚。
“是誰呀?”李心霞見康雲林僵在門口,心裏麵著急,生怕是又是什麽意外發生。
“李女士,是我。”白雁槍聲回答。
康雲林壓下心頭的羞恥,把身子讓了讓,白雁走了進來。
“你怎麽來了?”李心霞一看到白雁,立刻警覺地瞪起雙眼,嚴陣以待。
白雁把在路上買的水果放在桌上,微微一笑,“我來看你們呀!沒吃晚飯吧,我們一塊下去吃。”
李心霞看看康雲林,康雲林和她一樣茫然。
“你是來看我們笑話的?”李心霞隻能想到這一點,她倨傲地揚起下巴,“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們康劍隻要例行調查,不可能有事的。沒幾天,他就會回來上班。”
白雁同情地看著李心霞,“我從來就沒認為康劍有事。他不在濱江,不能招待你們,所以我替他來了。”
李心霞和康雲林都呆住了。
“外麵在下雪,天太冷,你們就沒出去跑了,盡量呆在酒店裏。我們是在房間裏吃晚飯,還是下去吃?”白雁把房間前前後後打量了下,很寬敞,方便輪椅進去。
“你葫蘆裏到底安的什麽心?”李心霞本能地防衛。康雲林稍稍恢複了理智,她安慰地捏了下妻子的手,讓他不要吱聲。
他記得雲縣前見過白雁一麵,白雁規勸過他不要去,也暗示過白慕梅是什麽樣的人,隻是他當時被愛情衝昏了頭,沒聽進去。
這姑娘,心很善,和白慕梅不同。
“我們下午吃過點心,暫時不餓。你坐。”康雲林給白雁拉過椅子。
白雁笑笑,麻利地拿出兩個蘋果,進洗手間洗了,然後拿把刀細細地削著,削好,首先遞給了李心霞。
李心霞震愕地看著她,被白雁的行為弄得雲裏霧裏的。
“孩子給你呢,快接呀!”康雲林推了她一把。
她接過,握在手中感覺很燙手。
“康叔叔,康劍的事,你想到什麽辦法了嗎?”白雁給康雲林削好後,才抬起頭,認認真真地談正事。
康雲林搖頭,“我隻從省公安廳那邊打聽到,華興交待他曾給劍劍送過房子、車和錢,不知真假,現在檢察院是在取證、核實。說真的,我不信劍劍會犯傻,我們家不差錢,他有車,有房。”
白雁沉吟了下,說道:“你原先是政法書記,管紀委、檢察院這一塊,能打聽到康劍現在的情況嗎?”
康雲林哭笑笑,“我現在是失時的鳳凰不如雞,何況這事是陸省長親自過問,誰不顧及自己頭上的烏紗帽。”
“陸省長?”
“就是陸滌飛的父親。”
白雁點點頭,“這所謂取證是什麽意思?”
“就是會找與案件有關的所有人一一核實,也有可能會問到你。劍劍有關照過你什麽嗎?”
“他讓我記著我是他前妻,所有的財產都是我應得的,和他沒關係。”
康雲林和李心霞交換了下眼神,劍劍在保護她?
“你們現在……是什麽關係?”李心霞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
白雁溫婉恬笑,“如果我說我們是戀人,李女士,你會生氣嗎?”
“如果你們是戀人,就不可能離婚。”李心霞訕訕地皺了皺眉頭,莫名地感覺無力。
白雁隻笑不答,又和康雲林聊了會,得知他們在等北京舅舅們的電話,她就告辭了,說明天再來看他們。
“她這是唱的哪一出?”李心霞等她走後,問康雲林。
“別把人都想壞,劍劍那麽護她,說明兩人關係還不錯。”
李心霞想說她和她媽媽一樣會耍媚,看看康雲林消瘦的麵容,把話又咽了下去。
白雁一出電梯,在大廳的沙發裏坐下,掏出手機,翻出陸滌飛的號,撥了過去。
電話一接通,就聽到裏麵鬧哄哄的人聲。
“丫頭,想我啦?”陸滌飛的聲音聽著很是興奮。
“陸市長,恭喜嘍!”白雁笑道,“我是不是說遲了?”
“不遲。”陸滌飛壓低了嗓音,“別人都是奉承,隻有丫頭的祝福才最真。”
“那你出來,我單獨為你慶祝?”
“現在?”陸滌飛大驚。
“對呀,中餐、西餐隨便點,我錢包做好吐血的準備。”
陸滌飛愉悅地大笑,“丫頭,今天這麵子工程,我要完成,明晚我們單獨慶祝,我可舍不得讓你的錢包大吐血,我家鍾點工做一手好菜,去我家如何?”
“行,聽陸市長的。”白雁一點也不扭捏,爽快地答應。
“丫頭,我腳下像踩著雲,你喊我一聲,讓我確定一下這是真的?”
“陸市長,祝你前程似錦、千秋萬代、萬壽無疆。”白雁俏生生地說道。
八十九二十四小時,一時一分一秒,如握在掌心裏的沙,從指縫間,緩緩漏過去了。
康劍站在窗邊,仰望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他搞不清今天是農曆臘月多少,可能快靠近小年了,依稀聽到遠處傳來一兩聲鞭炮聲。寒冷的冬夜,天空清澈,月亮顯得特別的明朗。
明朗的月光遮住了星辰,眯起眼,也找不著熟悉的幾顆星星。這是一個真正的眾星捧月的夜晚,天地間的主角隻有那一輪明月。
記得中學的課文中,作者為了表達思念之情,總愛用月亮來比喻,康劍覺得那是一種文人的無病呻吟。此刻,靜靜地立著,他真正明白,當思念如潮水般的蔓延過來,你無法訴說,也隻能把一腔思念寄予天上的月亮。
這不是煽情,而是無奈的寄托。
天地之廣,卻隻有一輪明月,不管相隔多遠,隻要我們仰起頭,我們看到的是同一輪明月。
他很想很想白雁,想她是他現在唯一的溫暖……此刻,隻是暫時的休息。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康劍一直被輪番審訊著,真正過去的時間具是多少,康劍不清楚。
進房間前,他的手表、手機、錢包、腰帶裏麵的褲袋、皮鞋上的鞋帶,都被收去了。以前雙規官員時,有的人接受不了這種直下九重天的落差,精神崩潰,曾經有官員跳窗自殺,或者用小刀割手腕,褲袋上吊等等極端的事,所以,現在檢察院的防範措施非常嚴密。
康劍戲謔地稱自己現在是原生態,時間隻能靠日升日落來估摸,他到這兒是下午,現在是第二天的夜晚了。審訊他的人出去吃晚飯,他有十分鍾的自由活動時間。這個十分鍾,還是嚴厲爭取的。
審訊不算順利。
康劍本來是想承認手下房子和跑車一事,但突然冒出來白雁收了二百萬,他感到事情蹊蹺了。他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定。許多人在失去自由之後,被不眠不休地輪番轟炸,神智迷亂,會把有的和沒有的統統說出來,以求解脫,卻不知這樣就為自己埋下了火種。他不能,他要撐住,他隻允許與白雁有十年的分離。他還有幾十年,要賺錢寵白雁,要和白雁生兒育女,要和白雁做許多許多溫馨而甜蜜的事。二百萬,足以讓他把牢底坐穿。
他分析,這個二百萬,要麽是華興和某些人合起來栽贓他,要麽白雁收下,就是另有隱情。凡事講究的是證據,不會僅憑一人之辭就胡亂判決。在沒看到確鑿的證據前,就不能承認。
康劍想定,索性車和房也不認了,自始至終隻說了一句話:你們證據齊了,就定我的罪,其他我無話可講。
劉檢氣得是拍桌子高聲罵娘。他審過共產黨官員無數,這些貪汙受賄分子,別看進來前神氣活現的,一進來後,比叛徒還要叛徒,連唬帶嚇,不消十個小時,就能輕鬆搞定。康劍一個官二代,他以為也是紙糊的,沒想到還真棘手呢!
他向領導匯報,領導也咂嘴,說北京高院今天有人打電話來為康劍說情,康雲林是老政法書記,這政法一線上,有許多是他的老部下,做人別太絕,可是省裏麵的大領導又盯著這案子,真難辦呀!
領導含含糊糊地說完,把事情又扔給了劉檢。
劉檢在院子裏抽完了一包煙,起身進小樓,心裏麵拿定主意,為了誰也不得罪,康劍這牢是肯定要坐的,但坐幾年,手裏麵就不能捏太重。
開了鎖,康劍坐在桌邊閉著眼假寐。近三十個小時沒合眼,到底年輕,康劍還能撐住。
“康劍,你當真什麽都不說嗎?”劉檢敲了下桌子,康劍睜開眼。
“該說的我已說過了。”,康劍還是那句話。
劉檢冷笑,拉把椅子坐到他對麵,“.你以為你保持沉默,我們就定不了你的罪?”,康劍平視著他,不接話。
“明天,我們就去濱江取證,等取得證據,白紙黑字放在你麵前,你承不承認都不重要了。”
康劍點頭。
劉檢被他的麵無表情弄的有些羞惱,呼地站起來,“我實話告訴你,你上麵是有人在罩你,但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你至少得勞動改造十年。”
“你的意思是不是審訊結束了,今晚我可以休息?”康劍說了很多字的二句話。
劉檢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間。
“高檢,準備車,明天去濱江。”劉檢在院子裏高聲說道。
嚴厲開門進來了。
他把康劍送到這,本來可以走了,但他留了下來。有他的關照,康劍能吃到熱飯,能有個十分鍾的自由呼吸的空間。
康劍站起來,嚴厲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許久,嚴厲說:“證據取到後,你會送到濱江看守所,然後等待判決。”,“在看守所,能見到家人嗎?”
“不能,等判決後,把你送到勞改農場,那時,家人可以探視。,”
康劍不再說話,把臉別向裏,黑暗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
“不會有好幾年的,忍一忍就過去。你大舅現在省裏活動,興許能想到別的辦法。.”嚴厲寬慰他。
康劍的肩劇烈地抽動著。
……白雁也在看月亮,站在陸滌飛公寓的陽台上。
陽台很大,足有十平米,放了兩把白色的雕花躺椅,象電影裏小姐先生在花園裏談情說愛時坐的那種。白雁笑笑,陸滌飛家裏的裝飾一切都非常的曖昧。放在客廳正中的一隻腥紅的水晶花瓶,在燈光的直射下,通體剔透,讓人聯想到女人鮮豔的嘴唇。還有那盆虯肢盤繞的巴西木,如同兩具交纏的身體。她偷瞄了一眼臥室,舒了口氣,還好,藍色條紋的床飾,但卻又是另一股逼人的男性氣息。
這房子的角角落落都充溢著誘惑,與之一比,白雁更覺著康領導是一個好同誌。
陸滌飛在接電話,鍾點工大嫂在廚房忙碌,她就一個人四下參觀,信步跑到了陽台。
“丫頭?”陸滌飛接完電話,回頭一看,客廳裏沒人。
“在這裏呢!”白雁應了聲。這兒小區用的是地熱,房間裏特暖,白雁進來就把外衣脫了,穿了件米白色的加長寬鬆毛衣,下麵是深紫色的窄腿褲,她回眸一笑,感覺非常飄逸,非常的清靈。
陸滌飛細長的眼瞳一眯,眸光暗了暗。
“快進來,大嫂把菜端上桌了。”,陸滌飛伸出手,白雁大大方方地伸過去,由他牽著走進餐廳。
白雁是陸滌飛去接過來的,來之前,她去買了一盆君子蘭。陸滌飛看到,大笑不止,“丫頭,你認為我像個養花弄草的人嗎?”
“可是我不能空著手去做客啊,我思來想去,送什麽都不太能表達我心裏麵對陸市長的敬意,唯有這君子蘭。蘭花配君子,名副其實。”
陸滌飛斜睨著她,湊過來。“丫頭,你別給我扣帽子,我不是君子,我是個小人。”
大嫂手藝真不錯,紅紅綠綠擺了一桌。菜的分量不多,但品種齊全,以濱江的家常菜為主,也有些做工複雜的湯菜。
菜擺放完畢,陸滌飛起身從酒櫃裏拿出一瓶紅酒。
白雁聽到門響了一聲,大嫂走了。
白雁玩味地勾起一抹笑,這個大嫂真是進退適宜,非常識趣,必然是正常練習過的。
“丫頭,你覺得我這房子怎樣?”.陸滌飛給白雁倒上酒,首先盛了一碗熬得很濃的魚湯遞給她,讓她喝下墊個胃,再喝酒。
“很合你的個性。”白雁抬眼,微笑地看著陸滌飛。
陸滌飛端起酒杯,輕輕搖晃著杯中的液體,襯衫的領口半敞,露出裏麵古銅色的肌膚,雙眸含情,如同溺死人的潭水,如果定力不足,情不自禁就會跳下去。
“小丫頭真是玲瓏剔透呀!.”陸滌飛對著白雁擠了下眼,碰了下她的酒杯。
白雁端起,淺抿了一口,看到客廳裏掛在牆壁上的電視,呶了下嘴,“陸市長,那個是形同虛設吧!你有空看電視嗎?””又是應酬,又要陪美女,陸滌飛一天大概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時。
“有呀!我很愛看電視的。”,陸滌飛挑了下眉,手臂擱在椅背上,“.有時,我也會追電視劇的。”,白雁嘴巴半張,“真的?”
陸滌飛含笑點頭。
“那……那個新版的《三國演義》你看了嗎?”.
“高希希導演的那個?哦,看過一集,我還是喜歡鮑國安、唐國強演的老版,感覺那才是真正的還原名著,文化底韻濃鬱。那個電視播的時候,我可是一集不拉地看完。”
“聽說做官的人都愛看《三國》?”,“官場如戰場,看《三國》,你能學到很多東西。《三國演義》是我喜歡的為數不多的幾本書之一。《三國演義》真正的魅力,是英雄惜英雄的豁達情懷,是旗鼓相當的刺激,是勢均力故的警覺、挑戰。這是真正的高手過招。遇到強敵,是一種真正的幸運。在強敵麵前,你必須要讓自己保持清醒、理智,不然你就會輸得體無完膚,而這樣的戰爭一結束,你會發現你的進步是巨大的。如果你遇到一個與你能力懸殊很大的對手,即使贏了,也沒什麽意思。很多時候,結果不重要,我們享受的是過程。”
“這就和足球世界杯比賽一樣,分成死亡之組的小組賽比冠亞軍決賽還要來的精彩。小組賽可以讓你盡情享受到足球的藝術魅力,而冠亞軍之戰,卻踢的非常保守,有時不得不靠點球來決出勝負,看的人如鯁在喉,了無趣味。”
陸滌飛放下酒杯,眼睛瞪的大大的,“丫頭,你也看球?”
白雁俏皮地一笑,“我隻是比喻。”她突然收起笑意,雙手托著下巴,灼灼地看著陸滌飛,眼睛一眨不眨。
“丫頭,我帥嗎?”陸滌飛不回避她的目光,溫柔地閉了閉眼。
“陸市長,沒有康劍,你的仕途還有趣味嗎?”
陸滌飛心裏麵一怔,臉上卻沒露出痕跡來,小丫頭沉不住氣,要直奔主題了,“怎麽會沒有趣味呢?”.他意味深長地反問。
“終日和那群腆著肚子、開口閉口按照上級指示講大話說空話玩權術的一幫官場老狐狸混在一起,也許你會憑年齡優勢嶄露頭角,再加上你父親的護航,你會仕途順利,不戰自勝。不談有強敵了,你根本沒有敵人。那樣子,你會有成就感嗎?,”
陸滌飛愣住,“丫頭,你到底想要和我說什麽?”.
“城建市長這一輪,你贏了。如果康劍能和你再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你還敢再迎戰嗎?”白雁明亮的雙眸挑釁地盯著陸滌飛。
陸滌飛失笑,“我當然敢,可是他已經沒機會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線了。”.
“他有。”白雁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
“丫頭,你可能不太懂法律,他現在被檢察院……”
“他是被華興栽贓,華興又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丫頭?”陸滌飛臉色變了。
“隻要你幫助他,他就會平安無事。”
“這個不比別的忙,我幫不了。”
“你幫得了。.”白雁突然站起身,走到客廳,把帶過來的包包拿了過來,從錢包裏拿出一張紙,攤平放在陸滌飛的麵前。
陸滌飛低頭一看,再一看,又一看,足足看了三遍,他才抬起頭,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愣。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我才入了心。”
“我的意思不是……””陸滌飛張張嘴,哭笑不得。
“你讓我知道了他的底限在哪,所以我才做了準備。這事,還得謝謝你。,”
“那你為什麽要到現在才拿出來?””
“他事實做過一些錯事,應該受一點懲罰。我也不太清楚事情會具體發展到什麽地步,隻有以不變應萬變。.”
“這不是一個小數目,你怎麽舍得?”陸滌飛失聲驚問。
“這個數目能換得他的平安,我覺得很便宜。”
“老天,我真的不能思考了。丫頭,你接觸我,一直都是虛與委蛇,其實都是變相地探聽息。”
“陸市長,別這樣說,是你找錯了合作對象。”
“我以為你不愛他。”
“愛一個人不是件簡單的事,卻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現在,你也找錯了合作對象。”.
“不,我沒有。這事,我找別人,別人也能做。但是陸市長你來做,會給別人一種寬容大度、愛才惜才的好印象,會讓你頭上的光環多加幾輪。這對你隻有益處,沒有一點不利,會讓人覺得你勝在明處,你是真正有能力的官二代,並不是大樹下麵遮蔭。你不想有一個強敵與你對陣嗎?”.
“丫頭,夠了。”.陸滌飛擺了擺手,咬唇,沉思了會,開口說道,“你別抬舉我,我不高尚。我可以幫助他,但我有個條件。”.
“嗯,你說?”.
“我會召集媒體,把這件事大肆渲染,傳遍大江南北,達到你想要的目的。但中間關鍵的細節,你必須緊湊好,不能說穿幫。我也會找我父親,讓他在省裏麵通融。”,“嗯。.”
“但丫頭,我真的是個無恥的小人。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狗血情節吧,我要你。”.
白雁彎起嘴角,擱在桌上的指尖有點發白,“陸市長,我好象不是大美女!”.
“我老實承認,以前我對你也有過不良念頭,那隻不過是挑釁他的男性尊嚴。現在不是,我是鄭重、慎重地說,我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我在你的名字前冠上我的姓,你以後是陸太太、陸夫人。”
白雁笑了,“陸市長,你又來了。我早說過我可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要麽是得到全部,要麽是棄而不用。你要為一棵樹放棄整片茂盛的森林?,”
“你足以抵得上整片的森林。”他識寶,之前,他僅僅是覺得她是個聰慧的小女子,機靈古怪,今晚,他才是真正見識到她強大的所在。怪不得別人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要有一個特別的女人。他不是要與康劍挑釁,他是真的心動了。
“強扭的瓜不甜。”白雁含蓄地調侃。
“我不會強摘,我會等到瓜熟蒂落。”陸滌飛伸手握住白雁的手,“他如果出來,我便要求外調,我帶你去別的省任職,我有自信,我能讓你愛上我。我也在發誓,以後我會為你潔身自好。”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可以在時間上做文章,這就視同一張廢紙。”他敲著桌上的紙條。
白雁的臉刷地一下白了。
劉檢因為前麵一個案子,上級領導要一份匯報的詳細材料,耽擱了兩天,來濱江取證時,已是四天後了,正逢小年夜。傍晚,他與老高住進賓館,便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天空中煙花燦爛地綻放,把個濱江鬧得像個不夜城。
同樣是地級市,濱江因為位於長江入海口,經濟要比餘州發達多了。劉檢站在陽台上抽煙,看到樓下飛馳的汽車,一會是奔馳,一會寶馬,一會保時捷,隻撇嘴。他有個同學在濱江檢察院工作,工資和他差不多,各項補貼卻是他的幾倍,想起來就窩火,幹同樣一份工作,差別怎麽這樣大!
兩個人當晚沒有驚動濱江檢察院,在外麵隨便吃了點,早早就睡了。第二天早晨,兩人才拿著介紹信去了濱江檢察院,要求配合調查。
檢察院給他們騰了一間辦公室,第一個喊來談話的是伊桐桐。
伊桐桐沒有課,在辦公室時和同事閑聊,校長領著檢察院的同誌過來找她,她一聽是了解與康劍某些事情時,臉立刻就失去了血色,兩條腿抖得像篩糠,要不是扶著桌子,根本站站不起來。
老師們哪一個不是絕頂聰明,康劍受賄的事早就傳得滿城風雨,用腳指頭想,也猜得出伊桐桐與康劍有過什麽關係,看向伊桐桐的眼神就帶了鄙視。有幾個妒忌伊桐桐的女老師則一臉幸災樂禍。
“走吧!”劉檢的臉板得像包公。
伊桐桐沒見過這陣勢,嚇得眼淚在眼眶裏轉,就是不敢掉下來。剛走出辦公室,就碰到李澤昊捧著教材這邊走,她可憐巴巴喚了聲,“澤昊!”
李澤昊冷冷地掃了掃地,當她是個傳染病源,眼神避得遠遠的。
淚,一下子如決了堤般,嘩嘩往下直流。
伊桐桐不知道是怎麽上的車,也不知怎麽進了檢察院大門,當她清醒過來時,已經坐在了劉檢和高檢的麵前。
“我……早就和他分手了,我現在已經有了男朋友,他的事,我一點都不清楚。”沒等劉檢開口,伊桐桐忙不迭地辯白。
劉檢看著伊桐桐梨花帶露的臉,心裏麵對康劍更氣幾分。他就是瞧不慣這些官二代,不用努力,就官運亨通,而且泡個女人,還都是絕色。
“我對你們的風花雪月不感興趣,我們找你來,就是有幾件事向你確定下。”劉檢向高檢挑了下眉,高檢攤開記錄本。
伊桐桐兩手平放在膝蓋上,低著頭,抖個不停。
“你和康劍是什麽關係?”劉檢問道。
“在他結婚前,是……那男女朋友。”
“你名下的跑車和公寓,是自己購買的嗎?”
“不……是,是在他……分手的時候,送給我的。”伊桐桐突然抬起頭,“不過,我和男朋友已經決定退還給他了。”這個時候,伊桐桐心裏麵那個悔呀,那時李澤昊要求她退還時,她怎麽就沒聽他的呢!
“是你向他要的,還是主動給你的?”
“他主動送我的。”
劉檢和高檢交換了下眼神。
“有人舉報他送你的不止跑車和公寓,還有別的……”劉檢這話帶有誘惑性,其實是試探,如果你心裏麵發虛,在這種情況下,就會主動交待出來了。
伊桐桐哇地一聲放聲大哭,頭搖得像撥浪鼓,“真的沒有了,他一結婚,連我的電話都不接,見了麵也是裝不認識,怎麽可能還送我東西。我真的和他徹底沒關係了。”
伊桐桐越哭越覺得自己可憐,本來和李澤昊冰凍三尺的關係,這下更是要降到冰點,再沒有緩解的可能了。她心裏麵對康劍殘留的愛意,此刻,全變成了怨恨。
劉檢見多識廣,知道伊桐桐不像說謊,讓她在記錄的材料上簽了命,按下羅印,說今天就到這,後麵我們有事調查到你,請你盡量配合,然後就把伊桐桐打發走了。
“我把房子和車退還了,就不關我的事了吧?”伊桐桐臨走時,問。
劉檢譏誚地一笑,沒接話,覺得這女人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花瓶一隻。
伊桐桐出了檢察院,整個人軟成了一團泥。倚著路邊的大樹,給李澤昊打電話。
“什麽事?”李澤昊聲音冷得就像刮在耳邊的寒風,刺骨懾人。
“澤昊,我聽你的話,不要房子,也不要車,也不計較你和柳護士十四年的感情,我願意和你去深圳。”
李澤昊沉默著。
“澤昊,你說話呀!”伊桐桐心裏麵著了慌。
“伊老師,你可能搞錯了,我們之間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你做什麽決定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告訴我。我該去上課了,一會,我還得去接我的未婚妻。”說完,李澤昊掛上了電話。
伊桐桐像木偶似的合上手機,整個人往下一墜,癱軟在樹下。
“是上午去找康劍的前妻,還是下午去找?”辦公室內,高檢問劉檢。
劉檢把剛才的記錄翻了翻,“趁熱打鐵,早點取好證,早點回餘州。呆在這濱江,讓人感覺挫。”
“乍挫了?”
“和人家一比,咱們真像鄉下來的土親戚,瞧瞧人家的街道、商場,街上的車和人的穿著,這才是個城市啊!”
高檢笑了,起身倒了杯茶,“你心理還不平衡呀!你到大西北去轉轉,看看那邊的生活,你就知足了。劉檢,你說康劍的前妻會比這前女友漂亮嗎?”
“肯定的,不然幹嗎選她呀!男人,就是過不了個情關。”
“我想也應該是個大美女,那小子豔福不淺,卻不長情。”
“心裏麵不知又瞄上哪家閨女了。”劉檢輕蔑地聳聳肩。
兩人請濱江市檢察院的同行去傳喚白雁,沒想到,白雁不是坐檢察院的車過來的,而是新上任的陸滌飛市長親自開車送的。
劉檢與高檢心裏麵猜,可能陸市長和康助關係不淺,怕他前妻受委屈,特地過來打招呼。兩個人態度上立刻和善了些。
陸滌飛並沒有多說什麽,就和兩人握了握手,和白雁說,談話結束,給他電話,他過來接她,然後走了。
高檢和劉檢把白雁讓進辦公室,為白雁的年輕吃了一驚。
白雁並不比伊桐桐漂亮,可是看上去清靈、聰慧,微笑的時候,那一對小酒窩,特別的可人、甜美,像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你請坐。”劉檢盡量把聲音放柔,有點怕嚇著了白雁。
白雁彎腰道謝,等劉檢坐下了,自己才落坐,讓人感覺家教特好、非常禮貌。
“我們今天找你,隻是例行調查,你別緊張。”劉檢說。
“嗯!你請問!”白雁直視著他,神情專注。
劉檢咂咂嘴,朝高檢瞟了一眼,有點像問不出口似的。
“你和康劍是什麽時候離婚的?”
“國慶節後!”白雁回答。
“你……知道不知道他以前有女朋友。”劉檢艱難地扯扯嘴巴,這問題聽著乍那麽婆婆媽媽呢!
白雁低下頭,歎了口氣,“我知道。就是因為我,他才和她分手的。康劍在省城時,兩個人開始戀愛,在一起好幾年了。”
“呃?”劉檢瞪大眼,不知該說什麽了。這小姑娘看不出來還是個小三?
“其實我也是無辜的。”白雁抬起頭,眸子中籠上了一層水汽,“我媽媽和康劍的父母是故友,我們是父母包辦的婚姻。康劍的母親高位截癱,他很孝順,為了不讓他父母傷心,就答應了婚事,和伊桐桐老師分了手。”
劉檢和高檢嘴巴張成了“0”型。劉檢眨眨眼,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那……那你知道他送她車和公寓嗎?”這話一說,他很有罪惡感。
白雁咬了咬唇,十指絞了好一會,才點點頭,“我知道的。因為伊老師是為了愛他,才追到濱江。他感到對不住她,給她買房買車,是想讓她生活得舒適點,讓傷害少一點。”
“那方那車可不是小數目。”劉檢眯細了眼,凝視著白雁,“這錢是誰出的,你知道嗎?”
白雁苦澀地一笑,長睫毛一眨,一滴淚從濃密的睫毛下滾了下來,“我是在結婚後才知道的,那些是用我的新房抵來的。”
“呃?”劉檢和高檢全驚住了。
“我們結婚辦了幾十桌酒席,又買了套複式建築的新房,這些錢有他爸媽給的,也有他工作後的積蓄,但差不多也傾其所有。他再送房送公寓,哪有錢?他瞞著我,把新房的房契抵押給了華興集團的老總,讓他墊支了那筆錢。”
“你們的房契抵押給了華興?”
白雁抹去眼中的淚,從包裏拿出一張紙,遞過去,“這是華興打的收條。康劍一直藏得很好,我有天發現了,然後,我……覺得我的承受能力有限,我向他提出了離婚。我能容忍他的過去,但我無法容忍婚姻生活中充斥太多另一個女人的痕跡。”
劉檢把紙條拿過來,白紙黑字,華興歪歪扭扭的簽名,華興集團鮮紅的戳印,很真實,假不了,收條的時間是九月二十號。
“那車那房好像是五月份就有 ,這收條怎麽是九月二十號的?”劉檢犀利的發現有一絲不對勁。
“我也問過他,他被我逼得無奈,說本想暗暗籌錢還上的,沒想到結婚開銷太大,他想不出其他辦法,又不敢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隻好拿房子抵了。”
劉檢看看高檢,高檢也看看劉檢。這樣一解釋,很合情合理呀!一點點都不違背原則,二百多平米的複式建築,按市價有二百萬呢,足夠抵單身公寓和一輛跑車了。康劍真是被栽贓的?他是無辜的?不會吧,華興怎麽敢拿這事瞎說,可證據在此,還真挑不出什麽刺來?
劉檢撓頭,“白雁,這事先擱一邊。我再問你件事,九月二十四日,你是不是曾從華興辦公室提走二百萬現金?”
白雁眨眨大眼,慢悠悠地點了下頭。“是呀!”
“那是什麽錢?”
“華興行賄給康劍的呀!”
劉檢、高檢腦袋上的頭發全立著了,劉檢直接站了起來,“你肯定是行賄?”
白雁認真點頭,“華興說感謝康劍這些年對他的幫助,又幫他投中了商貿中心的工程,他不知我喜歡什麽,這些錢送給我買喜歡的東西。我和他不熟,就因為我是康劍的老婆,他才對我這麽好,這不就代表給康劍行賄?”
“然後你就收了?”
“我當然沒有,那時我和康劍在鬧離婚,我不想與他有任何牽扯。我拒絕 ,可是華興不知從哪打聽了我的存折卡號,把二百萬打進了我的卡裏。”
“錢還在你卡裏嗎?”
“呃?”白雁訝異地瞪大眼,“你們不知道錢在哪嗎?”
“我們怎麽會知道?”劉檢和高檢愣住了。
“這事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了這兩天網上和報紙上都有登的。你們有空上網或者看看報紙吧!”
“你能講具體些嗎?”劉檢咽了咽口水,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嫌那錢髒了我的卡,也不想便宜了康劍,就把拿錢捐給了汶川紅十字會。”
劉檢和高檢有好一會兒大腦處於空白狀態,麵麵相覷,不知是說這姑娘是傻呢,還是任性呢!
許久,劉檢才找著了自己的聲音,“什麽時候的事?”
“九月二十五號!”
“這事康劍知道嗎?”
“我不知道華興沒和他說,我們當時在冷戰,我不想和他說話。”
“二百萬呢!很大的數字,你就那樣捐了?”
“是挺大,我捐的時候,銀行轉賬的會計看了我半天,我催了好幾次,她才轉成功。”
“你為什麽不繳到康政賬戶上?”
“康政賬戶的錢不也是給災區嗎,我這樣不是少了一道審批手續。是不是這錢不合規矩,那能不能向紅十字會再要回來?”白雁不安地搓手。
劉檢、高檢哭笑不得,“這個報道是怎麽回事?”
“汶川紅十字會的人前天特地過來致謝,宣傳部的人接待了,然後就傳開了。那個捐款的轉賬單上也被他們複印過去。”
“這謝得還真是時候,巧呀,巧呀!”劉檢腦中像有一團絲,錯綜複雜地纏著,無法理得清,可是有一點他確定,這樣一來,康劍那小子沒事了,麽事都沒沾上,還有可能鑲上一團光暉。
“不巧,書就編不了去了。”白雁跟著後麵附和,沒心沒肺地笑著。
黃昏時分,白雁出了檢察院,給陸滌飛打電話。過了不到十分鍾,陸滌飛的車就到了。速度之快,讓白雁覺得他好像啥事都沒做,就一心一意在等這個電話。
這次,他沒讓司機開市長專用車,而是自己開了輛很拉風的越野車。車門關上,他呼地一下就把車頭一轉,朝著江邊方向開去。
這個時節,江堤上非常的蕭索,奔騰的江水在寒風中一波波地拍著江岸,濺出數米高的浪花。堤上的樹木,枝幹凍得灰白,被風吹得滿天飛著落葉。
陸滌飛把車停下,車頭對著江水。車後,落日慢墜,晚霞映紅了西方的天空,也在眼前的江水上鋪滿了一層金光。金光隨著浪花翻湧,一點點褪去。眨眼之間,眼前突然一黑,暮色四臨。
“好看嗎?,”陸滌飛扭過頭看白雁。剛剛兩人一直注視著車外,沒有一個人講話。
“很壯觀。.”白雁對著他嫣然一笑。
陸滌飛開了車頂燈,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向白雁晃了晃。
白雁點頭,“抽吧!.”
他笑笑,從後座拎出一個紙袋。裏麵裝著蛋糕、牛肉幹、話梅、巧克力、水果……一堆女孩子愛吃的零食。
白雁撕了包話梅,捏了顆塞進嘴裏,酸的一張臉都擠到一塊了。
陸滌飛朗聲大笑,指著車外,“我和別人不同,我喜歡看日落,而不愛看日出。落日有一種淒美感,像壯士的臨終惜別,場麵非常悲壯,但不可憐。我心裏麵煩悶的時候,有時就開車來江邊看落日。唉,這天太冷,不然我們晚上可以去江心島看星星了。”
“陸市長,也會有煩悶的時候?”白雁揶揄地扁了扁嘴。
“我是人,當然有七情六欲。你以為官二代就那麽好混?”
白雁皺皺鼻子,“好不好混,我不清楚。不過,陸市長這官當得可是非常輕鬆,你都不做事嗎?”
“要做事,誰還願意當官?當官就是要有領導能力,會決策就好。當然,我也不是時時閑,但在我心中,陪你比工作重要。”陸滌飛高亢的嗓音突然一啞,話語間帶了許多助氣音,讓車內的氣氛一下朦朧、曖昧起來。
白雁咬咬唇,把眼神挪向車外,“你把我看得如此之重,我以為一個正常的人應該先問問我下午的談話的結果如何?”
“我不需要問。”
“呃?”
“你的能力應付他們足足有餘,而且現在媒體的力量那麽大,這麽大的光圈足夠遮住一切瑕疵。”
“可是那也是我的一麵之辭,如果他們去找華興對證,華興會不會不承認?”白雁細細地把下午的談話回響了下,還是有些擔憂,生怕哪裏出了錯。
“他們就是心裏麵有疑惑,也不會再追問了。誰會和一個廉潔正直的偶像過不去,那會犯眾怒的。我和汶川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他們會在這等到康劍出來,再當麵向他道謝,我已安排了記者跟蹤采訪。至於華興,他現在講什麽,還有誰信?”
“那個劉檢和高檢會去找華興嗎?”
“程序上是要去的,必須要把所有的事和他對證下,然後簽字,就差不多結束了。”
“接著,康劍就能回來了?”白雁抑住心裏麵的激動,故作平靜地問。
“應該能在除夕前回濱江,我想可能會有許多人搶著去接他的,其中,也包括我一個。”陸滌飛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他這次因禍得福,睡著都能笑醒。”
白雁側了下身子,麵對陸滌飛,“謝謝你,陸市長。”這話,白雁說得很真誠。
陸滌飛在兩天之間,讓汶川紅十字會的人來濱江,又找記者在網上、報紙上發表文章,把二百萬捐款的事,炒的發燙,一下子就讓康劍的負麵形象立刻變得無比高尚、偉大。現在,白雁又澄清了伊桐桐房子和跑車的出處,康劍簡直就成了重情重義、十全十美的五好男人、完美領導。
陸滌飛把抽了半截的煙頭扔出窗外,回過身就握住了白雁的手,“丫頭,別謝我,我這是為自己做的。你那天晚上答應我,隻要他平安回到濱江,你就會認真考慮我的要求。”
白雁閉了閉眼,“我還說了一句話,你不記得了?”
陸滌飛目不轉睛地瞪著她,眼中射出危險的寒光,“我記得很清楚,你說隻要我和康劍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在同一個地方,不耍詭計,不玩手段,我能超過他,你就願意和我在一起。”
“你做得到嗎?”
“其實,他現在就已經輸給我了,我放蕩不羈、玩世不恭,形象沒他好,可他栽了,我沒有。這是因為我壞在表麵,而他壞在骨子裏。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
“其實,你並不是真愛我,你無非是想在康劍的心口撒把鹽!”白雁學著他的腔調,說道。
“不是!”陸滌飛斬釘截鐵地搖頭,“這些年,我結過婚,有過許多女朋友。我和前妻是因為門當戶對而結合,並非愛,沒堅持幾年,散了。我和女朋友在一起,隻是為男歡女愛,合得來就多見幾麵,合不來上床一次就說再見,不會有想念,也不會有遺憾。我在江心島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很特別,但也沒入我的心,直到前幾天的那個晚上,我看著你,心怦怦直跳,慌亂急躁得象個毛頭小子,這種感覺從未有過。丫頭,我真的愛上你了。”
白雁眨著眼睛,她慢慢轉過身,看著一輪冷月從江中跳出,慢慢地照亮了咆哮的江麵。
“在我二十四歲前,我被別人視同瘟疫。一過了二十四歲,我好像是桃花處處開了。”她自嘲地失笑,“陸市長,我不是貶低自己,但我覺得你應該找一個更好的、更時尚的女子,她才能追得上你的腳步。我們是不同的。”
“現在說這話已經太晚了,你已經接受了我的幫助,你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諾。”
陸滌飛強悍地板過她的肩,讓她麵對著他。
白雁清澈的眸子滴溜溜轉了幾圈,“陸市長,你的心髒夠強嗎?”
“要看什麽情況。”
白雁頭一偏,緊緊咬了咬牙,“如果你能接受一個心裏麵裝著別的男人、也有可能和別的男人偷情的女友,那麽我們就來談一場不礙風化的戀愛吧!”
……劉檢和高檢把談話的記錄整理了下,當天就坐車去了省城。
車上,劉檢的眉頭一直皺著。高檢給他遞煙時,推了他好幾下,他都沒動彈。
“還在想那案子?”高檢問。
“老高,你說這事蹊不蹊蹺呀!都板上釘釘的事,隻是走下程序,怎麽突然就麵目全非了。這時間不早不晚,就卡在這中間。要是早一點說出來,就立不了案。晚一點呢,就於事無補。”劉檢狠抽了口煙,怎麽都想不通,“我辦案無數,還沒遇到過這種事,下麵都準備批捕了,唉,多少日子的辛苦全付之東流。”
“老劉,別歎氣了,網你也上了,報紙也看了,談話記錄也在那,挑不出破綻,我們就別給自己惹麻煩。康雲林是老政法書記,現在是退居二線,可他老婆娘家那邊勢力可不小。”
“他媽的,我一定要好好審審那個華興,他沒事嚼什麽蛆。”
劉檢窩了一肚子的火,下了車就直奔省公安廳。
華興集團員工砍傷農民工的事,華興不是直接犯罪人,但涉嫌幕後指使,再加上前麵濱江市城建局局長和招標辦主任受賄一事,他也有行賄的份。行賄本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的不追究,這下,也算到他頭上了,另有人舉報,他偷稅漏稅。他麽,偏偏還逃逸,於是,就給抓起來了。
華興被帶進審訊室,眼袋突得老高,臉上的肉掛著,頭發灰白,早沒了平時的八麵玲瓏、神氣活現,頭耷拉著,象隻萎茄子。
警察讓他坐下來,他立即規規矩矩坐下,雙腿並攏,眼直視地麵,一動不動。
“抬起頭來。”劉檢厲聲喊道,把談話記錄摔到桌上,“你現在給我好好看看,再告訴我,這上麵為什麽和你說的不相符呢?”
華興惶恐地把記錄往麵前挪了挪,戰戰兢兢地看過去。看著,看著,劉檢就看到他光禿禿的腦門上往外冒著冷汗。
當華興看到複印的房契收條時,他身子猛烈地哆嗦了下,眼前是金星四射。
“這些屬實嗎?“劉檢拍著桌子,吼道。
華興嘴角慢慢緩出一絲笑意,他閉了閉眼,說了句,“強人呀!”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
“什麽?”
“康劍以後一定會前程輝煌,不可估量,你們多拍拍他的馬屁。”華興的笑意越來越大,然後是放聲大笑,直笑到眼淚都下來了。
“你發什麽神經。”劉檢繼續把桌子拍得山響,吼聲如雷,“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栽贓了康劍?”
華興止住笑聲,把眼角的淚拭去,點點頭,“我交待,我坦白,我不是栽贓,我是老糊塗了,把房契這事給忘了。對,我隻送給他老婆二百萬,她沒要,我就讓秘書打到她卡上了。”
“奶奶的。“劉檢氣得一腳踢翻了桌子。
華興被幹警帶回了牢房。
他坐在窄小的床鋪間,倚著牆,想想笑笑,笑笑又搖搖頭,拍拍腿,空活了一把年紀,不僅丟了與康劍的交情,還落了栽贓的罪名。
他早就應該從與小護士的幾次見麵中就應該看出來,她並不是等閑之輩。
國慶快到了,華興大飯店接了幾個旅遊團,非常忙碌。他半躺在寬大的辦公椅中,聽秘書向他匯報集團三季度的效益,座機響了,總台小姐說有位叫白雁的小姐找他。
那是康劍的夫人呀,華興忙不迭地撫了下頭上稀稀疏疏的頭發,親自下去把她接了上來。
白雁的小臉悶悶的,沒想以前,看到他,對他一笑,露出兩個俏皮的小酒窩。
“心情不好?”他給她泡了一杯上好的毛尖。
“華老板,我要和康領導離婚了。”白雁眼中慢慢的溢出了淚水。
華興大吃一驚,他和一下覺得康劍很在意這個小妻子的。這小護士事實也招人疼。
“白護士,別亂說話。兩口子爭執個幾句,是常事。過兩天,一切都好了。”
“華老板,你告訴我,康劍是不是和伊桐桐經常在你這飯店的頂樓咖啡廳見麵,他還送她房子和車子?“白雁拭幹淚,很氣憤地問。
華興愣住,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不說也沒什麽,我跟蹤過他們。所以我一定要離婚,我受不了,他……也同意了。”
華興搓著兩手,“這個,這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康助心裏麵隻有你。”
“你承認了,這事是真的。”白雁眼瞪得溜圓。
“我沒,我沒……”華興忙搖手。
“華老板,一個離婚女人,沒了愛情,沒了家,如果再沒有錢,那多可憐呀!你能幫我個忙嗎?”
“當然,你差錢用,盡管說。”華興這時隻當白雁是和康劍耍小性子。象他老婆都要和他離婚二十年了,到現在都沒離。有時候,女人喊離婚隻是個口號,並不當真。他平時就覺得沒機會彌補康劍對他的恩澤,能有機會向白雁拍馬屁,還不忙不迭地衝過去。
白雁從包裏拿出兩本證書,一本房產證,一本土地證,“你不是有家房產開發公司嗎?你幫我把這房給賣了,盡量把價格抬高點。”
“你把房賣了,你住哪?”華興打趣地問,小護士還來真的了。
“我住在那房裏,就會想到他和那個伊桐桐,我心裏麵有陰影,我把房賣了重買。華老板,你幫不幫我?”
“幫!”華興小心地把房產證、土地證收好。
“如果你有什麽消息就給我打電話哦!”白雁這才展顏一笑。
“如果你沒地方住,我可以給你在飯店裏安排個房間。”
“我哪能總麻煩華老板。”白雁站起身,往外走去,到門口,又回過頭,“華老板,你還沒給我打收條呢!”
華興納悶了,這證書上名字又不是他,幹嗎要打收條,再說他怎麽可能把康領導的房子給賣了。
“值很多錢呢,我不放心,你打個收條給我吧。”
“行,行!”華興覺著白雁真是可愛,不惹她著急,順了她的意,給她打了收條,在她的要求下,還蓋上華興集團的公章。
白雁這才歡歡喜喜走了。
華興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捏著兩本證書,嗬嗬直樂。
過了四天,白雁突然又來了,很著急,“華老板,我看中一套江景房,許多人都在搶訂,我那房你賣了嗎?”
“還沒找到合適的買主。你差多少錢?”
“人家說一次性付款,可以優惠三萬塊。”
“一次性是多少?”
“二百萬。”
華興眼都沒眨,打電話給會計,立即從銀行取了二百萬現金給白雁。康劍幫他投中商貿中心那個標,他能賺幾千萬,二百萬隻是個小錢。
“這麽多錢,我一個人提著也不敢上街。華老板,能請你的秘書陪我去銀行嗎?”
“行。”華興豪爽地一揮手。
於是,這就成了二百萬是他的秘書硬打進了她的銀行卡中。
華興笑得前俯後仰。她,真是高,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沒有一絲差錯。他本來想著,有了伊桐桐的房和車,再有這二百萬,足可以把康劍牢牢與他牽在一起。卻不知,他用自己的矛戳了自己的盾,康領導徹底與他脫離了幹係。
華興想,小護士是不是有一雙能看穿前身後事的眼,她就猜著有一天他會賣了康劍,才將計就計?
其實,他不想賣了康領導,他也是無奈的。有人托話給他,隻要他交出向康領導行賄一事,其他所有的事就不追究。
這世上,還有誰的話能相信?
餘州,臘月二十八。
這一年沒三十,二十八也就是除夕前一天了。康劍像往常一樣起床,簡單洗漱後,便靜靜地站在窗前,從鐵柵欄看著樓下一小片綠色。這幾天,他隻是不允許走出房間,審訊已經結束了,可以按時睡,按時吃,夥食比剛來時好了些,也有熱茶送進來。
他不知道劉檢他們取證到哪一步了,他不去亂想,也不多想,靜觀以待,說服自己享受黑暗前的一絲光明。
真的批捕後,頭發要剃成個大光頭,衣服要換成囚衣,送到某個邊遠的農場,與社會上的各式各樣的犯罪份子混在一起勞動改造,一呆就是十年。
心情,不是不苦澀,不是不悵然,不是不後悔,不是不惶恐。
如果心裏麵沒有裝著白雁,康劍想自己也許不會由有現在這麽鎮定了。就是盼著有一天還能再看到白雁,再和白雁相守,才能這麽撐著。
白雁,白雁,白雁——康劍在心裏麵喃喃地重複喊著,似乎這樣呼喊,能讓僵冷的四肢暖和起來。
門外有開鎖的聲音,康劍扭過頭,以為是送早飯的。很意外,是嚴厲走了進來。
自從劉檢他們去取證後,嚴厲跟著消失了。
兩個人默默地對視了一會。“早!”康劍先出聲招呼。
“早!”嚴厲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外麵挪了挪眼神,“一起出去散個步吧!”
康劍渾身每個細胞都屏住了呼吸,麵孔脹得通紅,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出去,是從這裏轉到看守所?還是“散個步,再一起去吃個飯。他們開得快的話,估計午飯後就要到了。”
他們???
康劍的手不禁攥成了拳頭,嘴唇哆嗦著。
嚴厲輕笑搖頭,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劍劍,你——平安著地了。”
“嚴叔?”康劍身子顫抖得厲害,這是錯覺嗎?是他假想出來的話嗎?
嚴厲閉了閉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切都澄清了,你什麽事都沒有了,可能還會因禍得福呢!你這小子,太內斂,什麽都藏在心裏,要不是這次雙規,誰會知道你能做出那樣的壯舉。”
康劍搖頭,嚴厲說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懂。
“別傻站著,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今兒可真冷,但天不錯。哦,你看,出太陽了。”嚴厲指著窗台外麵金燦燦的陽光,笑了。
康劍就像是踩著雲朵下了樓,他屏息,再深呼吸。
校園中,空氣清冷,帶著凍裂的泥土氣息,擾得他鼻子很癢。他仰望天上初升的太陽、碧藍的天空,他眺望遠處的村莊、馬路上奔馳的汽車,他低頭,看著腳下一塊塊方磚鋪就的小徑、小徑邊倔強的冬青,眼眶突地一熱,淚滑下了臉腮。
他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能平安著陸,的確要高興。”嚴厲見他羞窘地別過臉,慈祥地一笑,領先往校園深處走去。幾個工作人員看到康劍,都向他熱情地笑笑,輕聲說:“恭喜!”
康劍仍回不了神,但他不能多問。他知道事情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會是奇跡,必定發生了什麽。為了怕口徑不一致,他隻有沉默。
兩個人走到了操場前,四周沒有一個人影,嚴厲突然轉過身,非常嚴肅地看著康劍。
“劍劍,吃一塹,長一智。經過了這件事,雖然受驚不小,但對你以後的道路有百利而無一害。這次,你是幸運。如果你不吸收教訓,再犯就沒人幫得了,也會令讓幫助你的人寒心、失望。我不唱高調,說共產黨的幹部要怎麽怎樣廉潔。你不為別人,也要為自己和家人著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隻要你做了,總會被一雙眼睛看到。出來混,遲早有一天要還,別存僥幸心理。踏踏實實做人,清清正正為官。”
康劍羞慚地不敢迎視嚴厲的目光,他明白,嚴厲心中一定如明鏡似的,什麽都一清二楚,但嚴厲沒有點破。
嚴厲長籲一口氣,“你能平安無事,我這心也舒坦了,你爸媽還在濱江,你回去後正好和他們一塊回省城過年,好好地放幾串鞭炮,慶祝慶祝。過了年,重頭來起。城建市長泡湯了,但我聽說叢仲山快到齡了,要退,市長順應接位,空出來的市長位置要對全省四十五歲以下的局級幹部公開招考,你努力抓住這個機會。”
康劍自嘲地一笑,“我現在隻想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至於別的,暫時不考慮。”
“她,你也不考慮嗎?”嚴厲破開荒地打趣道。
“誰?”
“劍劍呀,你知道你能平安著陸,是誰的證詞起了作用?唉,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我沒有老朽。那姑娘,人才呀,不當官太可惜了。嗬嗬,真不知像誰,我看她媽媽就是個花瓶,沒有多聰明啊,怎麽生了個女兒這麽玲瓏剔透。”
“嚴叔,你在說白雁?”康劍的心一下躍到了嗓子口。
“不然還能有誰?你以後少惦記那個老師了,多把小姑娘放在心上,人要懂得感恩、珍惜。”嚴厲抬起頭,眉頭擰著,“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你媽媽恨了她媽媽一輩子,現在她這麽幫你,這結該解開了。”
“嚴叔,你能說詳細點嗎?”康劍請求地看著嚴厲,心突突地跳得厲害。
是她,隻有她,她放不下他,她把他記在心裏。她是怎樣用單薄的肩為他推倒了這個坎?他想知道,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嚴厲笑,“等不及了?”
“嗯!”康劍重重點頭。
“走吧!邊走邊聊。”
和嚴厲猜想得不錯,午飯剛結束,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進了職校。與康劍來時的蕭瑟、低調不同,這次陣勢非常壯觀。濱江市政府派了車,其他部委辦局的局長也不甘落後地緊隨其後。
一下了車,辦公室主任首先放了幾大串鞭炮,說是去去黴氣,然後煽情地送上一大捧鮮花。
硝煙散去,所有的人都圍著康劍問寒問暖,握手、擁抱,直說大難脫險,後福鴻天。
康劍淡淡地笑,沒有表現得特別激動,隻有在看到簡單時,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暖色。
沒用的簡單,高高大大的小夥子,站在康劍麵前,先是傻嗬嗬地笑,接著眼眶一紅,哭了,自始自終隻說了兩個字:“康助——”
“瞧簡秘書喜極而泣了。”其他人哄笑。
康劍拍拍簡單的肩,兩個人手緊握。
康劍越過簡單的肩膀看過去,發現陸滌飛停在車邊,對他微微一笑。
他穿過眾人,首先伸出手,“陸市長,辛苦了!”
“恭喜著陸,康助!”:陸滌飛用力地回握。
四目相對,各種情緒交相變換,一切盡在不言中,最終兩個人對視輕笑。
接受完眾人的問候,康劍上車,車隊又浩浩蕩蕩出了職校。
康劍從車窗中回望越來越遠的職校,他想,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在這裏度過的幾天鐵窗生涯。
到濱江時,已是傍晚。早有一幫同僚們在政府賓館前,等著為康劍洗塵、壓驚,康雲林和李心霞也被請來了,叢仲山打來電話問候,說晚上和市長要一同出席洗塵宴。
政府辦主任根本不給康劍開口講話的機會,拖著他先去浴室沐浴更衣、淨麵。結束後,就直接把康劍拖進了酒席,康雲林與李心霞在他一左一右坐著,敬酒的人是一輪又一輪。
陸滌飛拿著手機,看了眼被圍著中心的康劍,走出餐廳,避到走廊的一個安靜角落,先點了煙,再撥了白雁的電話。
白雁在值夜班,事實上,這幾天,她一直在值夜班。明天就除夕了,成家的護士們在忙年,沒成家的想方設法請假回家過年,她沒有地方可去,就自告奮勇替人值班。
冷鋒去了北京和同學聚會,柳晶回老家,估計這個年會過得很不太平,李澤昊現在出動所有的好友親朋在說情,一心想挽回柳晶的心。柳晶想不回去,白雁把她勸走了。逃避不是辦法的,正確麵對自己的心才是真理。
醫院餐廳也停業了,外麵的小飯店大部分關門,白雁晚飯就泡了碗方便麵。
手術室裏安靜得出奇,和她一塊值班的護士下樓和其他值班的醫生聊天。白雁吹了吹碗中浮在上麵的蔬菜,把暖風扇搬過來,對準自己,夾起一筷麵條,慢慢地吞咽,手機響了。
“小丫頭,想我沒?”陸滌飛的口吻從來不正經,也不迂回。
白雁笑了笑,“正吃麵呢!你回來啦!”
“嗯,回來有兩個小時了,他現在正在喝酒,看上去精神很好。”
“那你怎麽沒去喝酒?”
“我一心不二用,想你的時候不喝酒,喝酒的時候不想你。什麽麵,吃得這麽香?”陸滌飛聽著話筒裏吸麵條的聲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方便麵!”
陸滌飛一怔,站了起來,“在除夕前,讓我的女朋友獨自在醫院吃方便麵,明顯是我的失職。你把碗放下,我帶你出去吃。”
“陸市長,有點職業道德,好不好。我不是在醫院玩,我在值班。你要是真看不下去,明天給我們院長打電話,提高夜班補貼才是真的。”
“你怎麽總值班?”陸滌飛又坐下去,有點埋怨。他約過她幾次,她不是在手術中,就是在值班,這戀愛還怎麽談?
“我也想玩呀,可這是五鬥米,我不敢得罪。你什麽時候回省城過年?”
“明天和康劍一家一起走吧!我其實不想回去,回去又要被逼婚,我奶奶能念到我發瘋。”
“真幸福。”白雁羨慕地歎了一聲。
“呃?”陸滌飛愣了,這是幸福嗎?
“陸市長——”康劍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陸滌飛的麵前。
陸滌飛慵懶地一笑,“丫頭,我有點事,一會再打給你,乖,好好吃飯。”他收線,起身,平時著康劍,“怎麽出來了?”
康劍臉已經喝得通紅了,“我們倆還沒喝一杯呢!”
“哦,對,那進去喝吧!”陸滌飛一挑眉,“康助,你好不好奇我剛剛是在和誰打電話?”
“我不好奇。”
“我剛交的女朋友,你的前妻——白雁。”陸滌飛興奮地看著康劍。
康劍微微抬了下眉,哦了一聲,沒有下文。
陸滌飛懵了。
“你不介意吧!”他追問道。
“沒什麽好介意的,喜歡一個人不是個錯。”
“呃?”
“不過,你不適合她。”康劍溫柔地笑了。
“何以見得?”
康劍停下腳,轉過身,“滌飛,你是正宗的南方人吧!”
“對呀!”
“我隻算半個南方人,在北京呆了好多年,差不多北化了,我的口味有點重,能吃辣。”
“……”
“白雁是隻不折不扣的小辣椒,外表纖小,威力很大,除了我,沒人能碰得,你也不例外。”康劍眼中光彩瑩然,笑意直達眼底,十分溫暖,一張俊偉的麵孔立時溫柔至極。
十點,夜已很深了,下去聊天的同事還沒有回來,白雁把值班室裏那台十四寸的電視機所有的頻道從頭到尾調了一遍。不是頌歌,便是喜舞,差不多每個台都在忙著拜年,辦晚會,沒啥好看的,她“.啪”.一下關上了電視。在床邊坐了一會,還是走了出來。
醫院在過年的時候,反到比平時忙碌,這晚上很少撈到睡通宵的。不是這裏出了車禍,就是那邊酒喝得心髒病病複發、小孩吃壞了肚子。天寒地凍,脫了衣服上床,再被喊起來,那種痛苦,簡直沒有詞語可以形容。值班的醫生和護士要麽圍著電視,要麽三五成群地聊天、磕瓜子,索性就坐到天亮。
白雁走到走道盡頭的落地窗前,看著下麵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幽幽地歎了口氣。
平時也罷了,大家都在忙工作,不會有什麽落差,但一到了節日,就顯出自己的形隻影單、孤苦伶仃。白雁有時覺得自己和福利院的孤兒差不多。可她又覺得孤兒都比她幸福,至少他們有人同情、惹人心疼。而自己呢,攤上一個交際花的母親,一個沒有名字的父親,走到哪,不是嘲諷就是白眼。
沒有預期的,就想到 了明天。
這世上,唯有明天,不需要努力,不要求回報,就能得到他全部的好。自從她意識到明天的好之後,從來不會擔心有一天會失去。也從來不去擔心這份好有一天會變少、變質,他的好,很自然,很溫暖,抬不抬頭,看不看到他,白雁都能感受到。
他們之間,沒有過誤會,沒有過爭執,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陽光普照的春天。
都快除夕了,明天的祝福短信還沒有發過來,估計是訓練任務嚴密,不允許和外部聯係,有沒有短信,白雁不是很在意。她知道在除夕的夜晚,聽到鞭炮響起時,她會對明天說:新春快樂。明天會說:小雁,我們一同快樂。
想到了明天,白雁整張小臉都舒展開了,眉梢間笑意盈盈。
然後,白雁又從明天想到了康領導。
她知道,他今天回濱江。趨炎附勢的官員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地為他接風、壓驚。
她沒有給他打電話。
不知怎麽,在得知他被雙規時,她非常非常的想念他,想著心都揪起,眼淚都會溢出來,但得知他要回來時,她的心反到平靜了。
康領導為了補償伊桐桐,送了房子和車,她第一次是到柳晶家吃餃子時聽說的,她當時便沒有把這事與華興的行賄聯係到一起。直到陸滌飛三番五次地要和她合作,履次提到華興這個人,康領導把公子和存折都交給她時,她才意識到康領導受賄了。也許處在他那個職位,那些隻是個小錢,不足一提,但她從陸滌飛的口氣中知道如果這錢被揪著,就會是個大問題。
她心裏麵對康領導很失望,兩人感情也處於低穀,她心一橫,沒有提醒康領導,由了他去。如果康領導出了什麽事,不關她的痛癢。
直到康領導娶她的真相揭露,直到康領導深夜坐在她床前,對著她捧心表白,她發覺她對他不是隻有恨和失望,還有許多已經濃鬱到沉澱在心底的情愫。
因為這情愫,她堅決地離婚。
在離婚前,她找到了華興,利用華興對康領導感恩的心理,用房子套出二百萬,並捐給了汶川。
小的時候,為了能從白慕梅手中多拿點生活費,給自己添一件換季的衣服,或者換個書包、買幾本習題集,她在幾個月前就會對白慕梅察顏觀色,會說白慕梅愛聽的話,會做合白慕梅開心的事,等到某天某個男人來接白慕梅時,她禮貌地喊叔叔,然後自然地向白慕梅提出要求,白慕梅通常都不會拒絕的。
白慕梅說她是人精。
她說機會隻留給有準備的人。
除了明天,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的好。
康領導不是明天,既然他讓她入了心,她想和他過一輩子,她就必須努力,緊緊地把他抓住。
每一次和陸滌飛見麵,她都會旁敲側擊地問些與雙規有關的話題,她還上網查了許多案例。為了能堵住華興的嘴,又能還上房子和車子的錢,她想到了用房產證抵押的把法。
這事如果是康領導出麵,華興必然會想方設法地推辭。或者用別的法子另外彌補給康領導,這不還是原地踏步嗎?隻有她出麵了。
捐款是以無名氏的身份匯過去的。
所有的事情完畢,她沒有驚動康領導。
康領導受賄是事實。這個男人注定要吃政治飯,要常在河邊走,為了讓他不濕腳,那麽隻能讓他溺水,一次喝個夠,他以後必然就會走得小心翼翼。
犯了錯,就要擔起錯誤的後果。
她知道陸滌飛不會放過他。省紀委來了專案組,幾個局級幹部被雙規,康領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那時他已經不能輕舉妄動了。即使他把那個洞填上,也是馬後炮,反到露了馬腳,他隻能按兵不動。
他一個不能自保的泥菩薩,半截身子下了水,心裏麵念念不忘的卻是她。
後來,華興出事。康領導知道這次不會再僥幸了,他要她等他十年。
其實,白雁在那時把房產證收條、指款收據拿出來,康領導可以不必雙觀,城建市長也可以保住的。
但白雁想要的是一個能給自己安全感的男人,能讓自己一覺平安睡到天明的老公,而非一個僥幸逃脫的官僚。她要他嚐到受賄的後果,要他痛,要他反省,要他學會自律。
有過這次慘痛的經曆,再重拾自由,康領導想必是感慨萬分吧!
為什麽她不感到很開心呢?
是啊,他有點讓她心累了。
從伊桐桐到受賄,一個男人還要怎麽惡質!
她並不長袖善舞,用盡了心力地這麽守著他,他帶給她什麽了?
有時候,人難免會有一點想斤斤計較。
康領導是個大壞蛋!白雁低低地罵了一句。
腳凍的有些發麻,白雁挪了下身子,動動僵硬的脖子,收回目光,低著頭往回去,沒發現一個黑影從樓梯口走了上來。
黑影一看到她,站住了。
白雁察覺到伸手像是有人注視,回過頭,“啊……”她驚呼一聲,身子突然被攬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聲音被一記重重的深吻哽在喉間。
“老婆……”耳邊,溫熱的呼吸夾著呢喃,拂了過來。
康劍是激動的,是狂喜的,是失而複得,是悲喜交加……這些詞都不足以描繪他此刻心中如風嘶、如浪湧的情緒。
這就如同一個失去光明的人突然在某天早晨一睜開眼,他看見了床單的顏色,看見了窗外的花草,看見藍天、豔陽,攔到風把樹葉吹得嘩啦啦在響。
如此的喜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也許不知是先說哪一句好。
他把十多天的思念和劫後重生的歡喜全放入在這一個擁抱、這一吻之中,情意如潮水般噴湧而出。
頭深深地埋在她頸肩,雙手用力地勒著她的腰腹,那力道像是完全地壓在他懷中,白雁難受地感到呼吸都快被擠出了胸腔。他從沒這麽用力地抱過她,甚至忘了憐香惜玉。他的舌柔軟而又靈活鑽入她空腔之內舔舐,帶著酒味,挑逗地與她的舌纏繞在一起,由輕柔到慢慢加重,直吻得她發出微微的喘息,他整個身子密貼在一起。
不一會,白雁的頭發從護士帽散開,蓬鬆微卷的頭發披散下來。她眼睛瞪得老大,嘴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雙手拚命地拍打著他的肩。
“小雁……”康劍從迷亂中抬起眼,忙鬆開她,輕撫著她的後背。
“你想害死我嗎?”白雁彎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太想你了。”康劍輕笑,用下巴磨蹭著她的發心,然後,低頭,啄吻了下她紅豔豔的柔唇,嗓音一啞,“我幫你人工呼吸。”
白雁稍微緩過來一點,掙脫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不要。”
康劍看著她板起的小臉。沒有溫柔的眼神,身子一緊,心騰地像被人一下拉出心房,“對不起,小雁,我來晚了!”他搖頭,命令自己不要太過敏感。
他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裏,上上下下地看著,似乎清瘦了,下巴比他離開的時候更尖。
他從嚴厲那裏得知她為他做的一切,他聽著,心一直在顫栗著。一個男人要一個柔弱的女人張開雙臂來保護,他很羞慚,卻又感到溫暖。
他不算是個好男人,但他何其幸運,被如此慧黠、可人、包容的小女子愛著。
原以為她的愛沒有他深,現在才知他的愛遠沒有她廣。
“謝謝”這個詞,已無法啟齒。
他隻有用更深、更廣的愛,用生命,來回應她的愛!
唯有愛,唯有生命。
“還沒到十一點,並不算晚。”白雁沒有像他那般激動得不能自己,她都沒有微笑,很冷靜,就像在談論一件工作上的事,很敬業,卻不帶任何感情。
康劍閉了閉眼,他想白雁是在向他撒嬌,分開這麽久,他沒有先過來看她,讓她傷心了。他也無奈,他必須要把所有的人都打發了,才可以好好地和白雁在一起。他想過打電話,但隔著電波,他嫌沒有溫度,他要麵對麵,看著白雁的眼睛,抱著她,感覺到她的體溫,然後,他們細細地聊。
“你的手指有點冷!”他岔開話題,感到她指尖冰涼,拖過來貼著自己的臉腮,“我們到值班室說話!”
白雁沒有動彈,搖了搖頭,“同事一會上來休息,你在裏麵,她會不方便的。你有事,我們就在這兒說吧!”
她生疏的語氣讓他的呼吸驟然停止,腦袋也不轉了,“白雁,你不會是不想看到我吧?”他開玩笑地問,騰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康領導,我有點累了。”白雁低了眼簾,拒絕他深情款款的眼神。
“累就進去休息,我送你。”
“不是身體累,是心累。”她抬手慢慢扳開他緊箍的手。
康劍沉默著,等待她的繼續。
“都說當官是個高危職業,做得好,光宗耀祖,做不好,珠連九族。同樣,領導的夫人也不是平常人能做的,她需要膽量,需要有政治敏銳力,需要有領導同進退。康領導,這幾天,猶如坐過車似的,我膽小,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隻想找個安分守己的老公,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你懂我的意思嗎?”她揚起頭,清眸如幽深的潭水,靜靜地凝視著他。
“白雁,以後我們會平平安安的,對不起,嚇著你了。”康劍咬了下唇,愧疚地想把她捆入懷中。
“康領導,我真的才疏學淺,不能勝任高難度的職位。從我與你相處的經驗來看,你的話可信性很低。原諒我要為自己著想,我想過得輕鬆些。”
“白雁,不要違心地說出口是心非的話。”康劍心顫顫地緊緊閉上眼,一股苦澀在心底流動,“你曾答應過會等我五到十年,我隻是離開了幾十天,你不會變的。”
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是呀,我答應過你。可那時你是說要去遙遠的地方做事,男兒有誌在四方,我當然不能拖你後腿。可現在,這幾十天你是被雙規,你知道那種煎熬和無措還有羞恥嗎?”
康劍俊容陡地蒼白如雪,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白雁。
“既然你感到羞恥,你為什麽還要幫我?”一顆心冰涼到極點。
“其實我真不是天使,度量也不大。”白雁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確定四周沒人,壓低了音量,“雖然已經把房子抵還了你的受賄款,可是你送給伊桐桐的車和房子都是血淋淋的事實,一直逼著我正視你曾經對她有多關心過。你為了她,可以以身犯法,這是多麽偉大的愛情呀!我到現在才醒悟過來,你真正愛的人還是她。”
“白雁……”康劍瞪大眼,她在顛倒黑白。
“讓我說完。”白雁搖搖頭,“你重新和我在一起,可能是抱著一種贖罪的心理,因為你之前傷害到我。我媽媽也曾經傷害到你們家,現在我為你做些,我們之間誰也不欠誰,兩清了。這一刻,你站在我麵前,也不是愛,而是出於謝恩。所以我們就別委屈對方了,各自華麗轉身。”
“你說你為我做那些,是出於還債。”康劍輕扣住她的雙手,臉冷若冰霜。
“對!”白雁勇敢地迎視著她。
康劍一手緊抓她的手,騰空的右手猛地捏住白雁的下巴,“白雁,不要這麽殘酷,一手把我送上雲端,又突然鬆手讓我直墜地獄。我沒有真正愛過伊桐桐,我愛的人是你,是你,不是補償,不是謝恩,是愛。”說到最後,他有點哽咽。“如果你堅持說要還債,那麽你收回吧,你不欠我,我去認罪,去伏法,而不要這樣痛苦地站在這裏,聽你說這麽冰冷的話。”
“康領導……”白雁看著他因痛楚而扭曲變形的俊容,怔住了。
“我在裏麵忍受著羞恥、慚愧,努力吃飯,打起精神,鼓勵自己不要沮喪,因為外麵有一個女人在等著我。哪怕全世界都嫌棄我了,對我失望,可她還會溫暖地看著我,給我留一扇門、一盞燈。十年,聽起來很漫長,但我想我會咬牙忍過去的。可能會與她相隔遙遠,但心裏麵有她的愛,就感覺不到距離。等我出來時,快近不惑,但我想我有許多事,這輩子還來得及做,給她一個家,寵她,和她一起生孩子……我就是做著這樣的夢,才撐過一天又一天。白雁,是的,我可能讓你心累了,但是能不能別推開我?我愛你!”康劍撫摸著她的小臉,眼中有水汽模糊了視線。
白雁死命地咬著唇,腿微微有些發抖,心軟得像快浸了水的絲綢,輕輕一擰,能擠出水來。
她張了張嘴,“我……”
康劍一抬手,阻止了她,“白雁,如果你真的不能容忍我的過去,也不相信我能給予你的未來,那麽,你隻要說‘康劍你走吧,以後見麵咱們就當不認識’,我馬上就走。以後萬一見了麵,我隻會禮貌地向你點點頭,絕不上前打擾你。”
白雁愕然地看著康領導,張張嘴,變換了無數口型,也沒想好要說什麽。
她的本意就是要懲罰一下他,讓他痛個夠,然後刻骨銘心,不再重蹈覆轍,事情怎麽會變味成這樣?
康劍依然步步緊逼,態度凜然:“想好了嗎?想好了就說吧,你要是不說這句話,我就當你同意我做你的老公,我就會與你糾纏一輩子,我給你十秒鍾時間,十、九、八、七、六……”
白雁眼睛睜得溜圓,無名火突突地冒起,誰怕誰?
惡向膽邊生,她昂起頭,身子因氣憤晃了下,康劍急忙往前邁了一步,嘴裏都沒耽誤說“五、四……”,這讓白雁更加憤怒了,她一把撥開他的手臂,伸手指著他,可是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她記不起來要說什麽了。
“三、二……”康劍的眼睛裏漸漸盛滿了笑意,這笑容晃得白雁怒氣中燒,他一個不好好悔改的康領導,大半夜的居然給她玩倒計時?
哼!!
“康領導,你……”白雁一句話剛開了個頭,康劍已經飛快地喊完了“一”,伸手一把就將白雁緊攬在懷中,不假思索地低頭吻她,“;老婆……謝謝你!”語音哽咽。
白雁不知是氣暈了頭,還是因為她感覺到他落在她唇角的一滴鹹濕,忍不住鼻子也一酸,眼淚就一點點落下來,手臂環上了他的腰。
康劍得到這樣的回應,瞬即把她抱得更緊。
突然,白雁抬起淚眼,抓過他的手狠狠咬下去。康劍一愣,卻沒抽縮,任她在手背上咬出兩排密密的牙印。
“以後還敢不敢用這手拿人家的錢了?”白雁抬起頭,惡狠狠地問。
康劍還沒回答,她又對著他的心口擊了一下,“以後還敢不敢花心了?”
康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我最不敢的就是失去你,那樣,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白雁噘著嘴,鬱積了一肚子的疲累奇特地泄沒了,但仍凶巴巴地瞪著她,“現在知道這世上誰最好了吧!以後還讓我擔驚受怕嗎?”
康劍有點抓狂,如果能像《畫皮》裏那樣,一伸手就把心能掏出來,他一定要讓她看看。他相信,那上麵很羞窘地都寫著她的名字。
“老婆,我們還要繼續在這站著嗎?”他輕歎一聲,不舍地把她抱得嚴嚴實實,想捂暖一點。
“不然還能去哪裏?”她嘟噥了一聲,乖巧地讓他抱,偷偷地嗅著他溫熱的氣息,在他懷中蹭來蹭去。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視一笑,各自閉上了眼,終於有了一個你情我願的纏綿之吻。
“啊!白雁?”下樓聊天的同事上樓,一眼看到白雁被一個男人抱著壓向牆壁,以為是不法分子,嚇得大叫一聲,瞟到走到盡頭有個掃把,抄了就衝過來。
“你……快鬆開白雁?”
康劍苦笑,無奈鬆開白雁,扭過頭。
“康……市長。”同事臉都羞紅了,再看白雁,唇豔腮紅,一副剛恩愛過的嬌羞,“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們繼續,我閃人。”
同事急忙轉身。
“他要走了。”白雁推開康劍,喊住同事。
康劍瞪她一眼,十幾天沒抱到老婆,這一點點怎麽能彌補相思?
白雁假裝沒看見,理正護士帽,拉好衣服,“我在上班呢!”很敬業地站直了,“你……去酒店陪你爸媽!”
“我……”康劍無奈地閉了閉眼,“那好吧,我回家!”
“我真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你們夫妻大團圓,我絕不上來打擾你。”康劍走後,同時很過意不去,對著白雁一個勁地道歉。
白雁搖搖手,跑向落地窗,看著樓下,康劍拖著長長的身影,邊走邊扭頭回看,很戀戀不舍。
她捂著嘴,想笑,笑意沒展開,淚就下來了。
能看著他在你眼前晃動,哪怕惹你惱,惹你煩,惹你厭,可是,這種感覺很好!
九十五章 二萬裏海底的冷暖(一)白雁的同事真是個大嘴巴,第二天一上班,就把昨晚康領導如何抑製不住思念,大半夜,在走道上,差點與白雁上演限製級的一幕,繪聲繪色地向別人都描述了一遍。
同事們先是拿白雁開涮、調侃,直到把白雁羞得兩隻耳朵都紅通通的才罷休。然後大家一想,康領導平冤昭雪,兩口子又愛火重燃,這除夕夜怎麽也不能安排白雁值夜班了。熱情的人都愛成人之美,手術室的幾個護士湊在一塊商量,春節幾天長假,大夥輪流值班,讓白雁好好地度過蜜年。
於是,午飯過後,白雁就被同事們給哄出了醫院。
除夕的下午比平時冷清許多,有些商場也早早地關門,隻有公車一如繼往地按時按點。
白雁習慣地掏出手機看時間,想著這兩天泡在醫院中,家裏什麽都沒準備。上午,康領導沒有一通電話,她估計是陪康雲林夫婦回省城了。一個人的春節,無所謂吃什麽,沒有特別的意義,白雁其實更願意呆在醫院中。公車到站,車裏麵隻有幾個人,白雁挑了靠窗的座位,剛坐下,手機響了。一看號碼,白雁笑了。“柳晶,春節快樂,恭喜你新年發大財、桃花朵朵開。”柳晶哼了一聲,“什麽事讓你心情這麽好?”“接到你的電話了呀!很想我嗎?”“切,少臭美,誰想你了。”柳晶也咯咯地笑著,笑聲停止,她輕輕歎了口氣,“雁,我都想回濱江了。”“怎麽了?”
“李澤昊現在我家,他爸媽也在,原先另我們介紹的那個阿姨也來了,帶了一大推禮物,我著煩,一個人跑出來了。”.
白雁興致勃勃,“李老師悔改得很有誠意麽!知道怎樣擅於利用人脈,到底是知識分子。你要敞開懷抱,接受他回歸嗎?”.
“不告訴你。”,柳晶沒好氣。
“嘁,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左右矛盾,身心煎熬,情同雞肋,不然就是你心係別處?”
“雁,你說我該怎麽辦?”,柳晶不抵抗了,老老實實承認自己的無助。
“問自己的心呀!如果你能徹底忘記他曾經犯的錯,就好好開始。如果這事在你心中烙了印,用刀割、用火烤,你都忘不了,那就態度堅決一點。”.
“我想我是怕了,總是忘不了那時候,他怕我傷著伊桐桐,緊緊地把她護在身後,那一幕想起來,心就疼得象在絞。他撞了南牆,才回頭。如果沒撞著,我想他們現在一定不知在哪個地方卿卿我我呢!”.柳晶又歎息,語氣幽怨、哀傷,“我爸媽都勸我原諒他,說畢竟認識十四年了,知根知底。他犯過一次錯,以後肯定就不會再犯了。”
“花心又不是出麻疹,出過一次,終生免疫。”,白雁笑了。“就是,所以我心裏麵才堵堵的。”,“柳晶,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能理解你,但你要鄭重,不要勉強自己。”.白雁彎起嘴角,看到公車停在家樂福超市,握著手機下了車,“你有沒收到拜年短信?”
“有呀,護專的同學發了許多。怎麽了?”.
“我今天收到簡單給我發的一條,好逗,你有收到嗎?”
柳晶突然在那邊直吞口水,期期艾艾的,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沒有,我就轉發給你。”.白雁很熱心。
“不要了,我有。”.而且不止一條,從她回老家過年時,簡單差不多每天都會給她發十多條短信。
“你有就好。小簡秘書人挺可愛,不過情感遲鈍,要多點耐心。好啦,不說了,我要進超市掃蕩去。”.
白雁笑盈盈地掛上電話,她就猜到柳晶這麽心亂如麻地打電話向她傾訴,不隻會為李澤昊,簡單不經意間,擾亂了一地春水呀!能夠說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夠搶走的愛人,便不算愛。愛的不夠,才借口多多。柳晶小姐,心裏麵怕是已有選擇,現在隻不過需要另一個人的鼓勵罷了。白雁拾了一堆車的東西,從民生用品到零食、蔬菜、肉魚,裝了四大袋,足可以在豪宅個十天半月,這才結賬出門。東西太多,上不了公車,她隻得打車回家。過年,的哥心情也好,車一直開到樓梯口,白雁把袋子拿下,剛付完車資,聽到手機又在包包裏叫個不停,她任紙袋橫七豎八地歪著,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
“喂?”
“丫頭,幹嗎呢,這麽氣急?”.陸滌飛親昵地問,低啞的嗓音如同趴在她耳邊吹氣。
“騰出手接你電話呀!陸市長,過年好啊!”.
“聽到你這樣的稱呼,我覺得過年一點都不好。”.陸滌飛很受傷地抱怨,“.說過一萬遍了,叫滌飛!如果你偷工減料,叫聲飛,我也能承受。”.
白雁嗬嗬地笑,不接話。
“知道我在哪?”.陸滌飛逗女孩子向來是高手,從來不會冷場。“省城!”
“不,在床上。”.陸滌飛的聲音又低了幾度,近似呢喃了,“晚上要出去吃年夜飯,不知鬧騰到幾點才能回來,我先補個眠,突然就想你了。明天,冷,也是明年了,我回濱江,接你去江心島放煙火。”.
“我這人做事沒計劃,你別給我壓力,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吧!”.白雁嘻嘻哈哈。“你…和康劍見麵了?”.陸滌飛話鋒一轉。
“嗯,見到了,和你說的差不多,精神不錯。”. “就這些?”
“你要我向你描述細節嗎?”,白雁俏皮地仰起頭。
陸滌飛悶悶地說道:“不要了。丫頭,我可不是金剛,你別太傷我的心。””
“陸市長,你看亦舒的書嗎?””
“不看。”,小女人看的書,他才不看。
“嘿嘿,她有的話很有哲理的。她在《絕對是個夢》裏寫道:如果愛一個人,千萬不要與他同居或是結婚。維持一個遼闊的距離,偶遇,可以愛慕的目光致敬,輕俏溫柔,不著邊際地問:‘好嗎?’一年一次已經足夠。陸市長,這樣與你隔著長長的電波講話,感覺很溫暖。明年見!”
她吐了下舌,然後不等陸滌飛道別,就掛上了電話。
陸滌飛那樣的公子,多的是女人前赴後繼地倒追。即便他主動追求的,也不會多費事。白雁相信,她要不是康領導的某某,陸滌飛正眼都不會看她。所謂心動,可能還是對著康領導來的。陸滌飛很聰明,被她這樣一次次暗示回絕,他很快就會停下腳步。
陸滌飛其實並不算壞。官場如戰場,玩的就是心計和權術。白雁呼哧呼哧地拎著四個袋子艱難爬上樓,剛想挪個手出來找鑰匙,發現門虛掩著,裏麵有說話聲。麻雀也有個年三十,她不會這麽幸運地再次與盜劫犯不期而遇吧。白雁本來一口氣上樓,很是氣喘,現在一驚,更是臉紅心跳,用腳悄悄地推開門,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油煙機轟隆作響,油在鍋裏炸的啪啪的。
“小康,把丸子在掌心裏團一團,揉成圓的,沾點澱粉,看到鍋裏油沸了,然後把肉丸子輕輕放進去,過個三十秒,用筷子推一推,別沾在鍋上,等到顏色脫黃,夾起來放在碗裏。嗯,嗯,對,就這樣。””
白雁驚愣地瞪大眼,這聲音怎麽聽著象是對門的陳大嬸。她搬到這裏後,和鄰居們很少往來。對門陳大嬸的兒子在菜場賣菜,她在家帶孫子,非常的熱情。與白雁在樓梯口碰過幾次,見了麵就問寒問暖的。有時白雁門敞著,她也會過來串串門。她怎麽會在這裏?
“啪!,”手裏的紙袋太沉,從手裏滑落在地,聲音驚著了廚房裏的人。
“白雁回來啦!”.陳大嬸先走了出來,後麵站著康領導,灰色的羊絨衫,筆挺的西褲,腰間搞笑地紮著一條碎花的圍裙,手上滑膩膩地握著肉末。
“小康,那我回去了,白雁很會做菜,我不要在這班門弄斧了。”.陳大嬸微笑地擦了把手,對著白雁打起道,“你可真是為難小康,到現在才回來,他都忙了大半天。,”
白雁一臉震愣.直直地站著,連和陳大嬸打招呼都忘了。她整個腦子 象停止工作,一片模糊。
“還傻站著幹嗎?快來幫忙,你看鍋裏油都在沸了。”康劍催道,先轉身進了廚 房。
白雁象木偶似的,機械地把袋子裏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桌上,再一一收拾好。抽 空,她掃視了一下室內。屋子徹底清掃過了,沙發上放著對聯,臥室的床頭櫃前多 了隻水晶花瓶,裏麵插著一束含苞待放的玫瑰,柳編的果筐裏裝著紅彤彤的蘋果和 橙子,旁邊放著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和蜜餞。
她又緩緩走進廚房,灶台邊林林總總擺了幾隻盤子,雖然蔬菜切得有粗有細,極 不規整,雖然魚煮得象頭尾分離、肉丸子炸得有焦有嫩,但份量很多、樣式很繁。 她抬起頭,看著在油鍋著忙亂的俊偉男人。
許久,她慢慢走過去,從身後環住他的腰,頭擱在他的後背上,象考拉一般隨著 他挪來挪去。
“怎麽了?很累就先去睡一會,我弄得差不多喊你起來吃年夜飯、放鞭飽。”.康領導柔聲說道,又有幾個肉丸焦了,真是挫敗。“我以為你回省城了。”她喃喃輕道。“我哪敢呀!現在又沒權又沒錢,還有前科,我隻能留下來以身相許,來報答老婆對我的不棄之恩。”康劍扭過頭,手抬得高高的,輕啄了下她的唇,然後一點點深入。白雁雙手不知不覺攀上他的肩膀,仰頭回應這個纏綿熱烈的吻。鍋裏啪地炸了一下,康劍苦笑地鬆開她,繼續麵對一鍋沸騰的油,她仍掛在他的後背上。“你要報答的人不是我一個。”她嘀咕了一句。“我知道,還有陸滌飛。”他挑了下眉,“這份情,不會欠太久的。”白雁停了一會兒,又說道:“領導,你為什麽沒問我收條和捐款收據九月份就有了,怎麽到現在才拿出來?”.
康劍笑了,回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子,黑眸深了幾許:“需要問嗎?”.如果她少愛他一點,也許就不會這般煞費苦心了。十多天的雙規,這樣的懲罰對於他來說,太輕,太輕。
她愛他,愛得如此深重,如此綿厚,如此謹慎,生怕他不能吸取教訓,又不舍他受太多的羞辱。
“不需要。”.她撒嬌地踮起腳,吻了下他的額頭,這才回房換衣服、幫著做飯。
肩上的、心上的,所有壓力全斜去了,從此以後,天掉下來,她就蜷在這個男人的懷裏,由他頂著。
年夜飯很豐盛,就是味道有點奇怪,大概做飯的人有點心不在焉,幸好沒人計較這些。開了瓶紅酒,兩個人坐下對飲,白雁喝得小臉象桃花似的,白裏透紅。
電視裏,春晚開始了,花團錦簇,祝福不斷,兩個人手機叮叮咚咚響著,是拜年短信,兩人也不看,收好碗筷,就相擁著站到陽台上,看著外麵的煙火如繁花怒放。
陽台超小,兩個人站著,顯得頗為擠迫,康劍將白雁摟得緊些,“.以前覺得這公寓小得象個巢,現在才知巢有巢的好處,很適合兩個人擁抱。”.
這個說法讓白雁伏在他杯中大笑。
笑時,外麵剛好又是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把兩人的說話聲都淹沒了,等炮聲停止,康劍聽到白雁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很輕。
“領導,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過除夕。,”她仰頭看著他,秀麗的麵孔上深情溫柔而幸福,兩個人貼的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觸到他的唇,目光渙散,撩動著他的心。他的心一緊,心疼地抱緊她,“今年是我一個,明年陪著你的是一大家子。”他低語,撫摸著她的頭發。她嗯了一聲,卻是似聽非聽的樣子,直起身子,康劍隻覺得她的嘴唇帶著涼意隔了毛衫印在他的胸口處。他低頭正要說話,白雁突然攀住他的肩,仰起了頭。康劍身子抑製不住的顫栗,他抱起她,走向臥室。她帶點涼意的手從他的腰間探入衣內,摩挲著他堅實的身體。他全身熱量叫囂著上湧,竟然有片刻大腦空白,隨即身體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反應,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間點燃,兩人交換著一個綿長熾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著彼此。她推推他,指向床頭櫃。他搖頭,在她耳邊幾乎低不可聞地說:“我要沒有一絲阻擋地感覺你的濕潤和滾燙……”他狠狠吻住她,解脫著兩人之間最後的羈絆。煙火再窗外把夜空點的通明,明亮的光線下,她長發散在枕間,秀麗的麵孔有異樣的生動。
在爆竹聲中,她帶著嗚咽,輕聲呼喚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懇求,又仿佛是一種鼓勵,兩人共同攀上巔峰,那樣的迸發似乎奪走了她的全部力氣,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板起她的臉吻她,可以看到有淚光在她眼中流轉,終於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小雁,弄疼你了嗎?””他溫柔地吻去那一粒淚。
她搖頭,重新伏到他肩上,將臉埋在他的肩頭,兩人長久這樣抱坐著,他摸到她的背部細致光滑的皮膚在空氣中有點發涼,嘴唇幹幹的,“我去倒點水。,”他掀開被子,她卻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輕聲說:“.不,康劍,別離開我。,”
那樣脆弱、無助的聲音,直直送入康劍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他微微有些失神。
可以說,他沒看過白雁的這一麵。
兩個人的感情曆程,在一開始,他以為他是強勢的。在他的強勢麵前,白雁並沒有受寵若驚、患得患失,她用一顰一笑,或嬌或嗔,輕易地就反弱變強了。
有句話說得好,在感情的戰爭中,先動心的人先輸。
他輸了,輸得心甘情願。
強勢的白雁在他的麵前,讓他感覺有點挫折。仿佛有他沒他,對她並不重要。後來,一步步地走來,他才察覺到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愛意。但白雁太獨立、太擅於自我保護,即使在他被雙規時,她都能慌而不亂地處理一切,直到他平安著陸。
隻不過是一頓拙劣的年夜飯,隻不過是相擁著看窗外的煙火,隻不過是久違的一次歡愛,她突然柔弱得像個膽怯的孩子,對他生出不可思議的依賴。
這是否說明在她的生命裏,她已是不可缺席的那個人?
他重新回到床上,抱過她,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胸口處,他的下巴貼在她額頭上,雙臂牢牢摟著她。
“好的,我不走!”他啞著嗓子。
電視裏,本山大叔正用他特有的幽默把春晚推向了一個高潮,白雁把頭抬高了一點,跟著笑了笑,然後倒下身,又窩在他的頸彎處。
接著,鍾敲響十二點,新春到了,窗外,煙花、爆竹競相炸起,震得小公寓的牆都在嗡嗡回響。
“小雁,過年好!”康劍低頭啄吻了下她的唇。
“過年好,康劍!”白雁回應著他的吻。
康劍笑著捏了下她的鼻子,“以後,不再叫我領導了嗎?”心裏麵因為白雁改口的稱呼偷喜著。聽她喊“領導”雖然親昵,但覺著隔了一層。連名帶姓的喊“康劍”,如同其他夫妻一般,這樣才家常。
他變換了下姿勢,將臉埋在了她的頸間,鼻息一下一下溫熱地噴在她的皮膚上。
“我有看過一個調查,說丈夫懼內的家庭才能幸福恒久。所有我決定,從此以後,在家裏,還是我來當領導。”她俏皮地微微揚起頭,嘴唇順著他的頸項向上,貼到他耳邊。
這不是一句情話,而是一個玩笑。康劍卻因為裏麵出現的“丈夫、家庭、幸福恒久”這幾個詞有點小小的激動。
“那領導在新年下達的第一個指示是?”
“給你爸媽打個電話拜個年。”白雁把床頭櫃上的手機拿給他。康劍留下來陪他過年,她不清楚康雲林夫婦是回省城了,還是去了北京老家。
康劍看著白雁笑,真的撥通了電話。
“爸爸、媽媽,過年好!我和白雁祝你二老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和和美美。”
白雁蹙起眉頭,還領導呢,拜個年這麽俗,說的全是套話。
“好的,工作定下來之後,我回省城看你們。”康劍合上手機,“我們也給你媽媽打個電話?”
白雁別過臉,低下眼簾,“她要睡美容覺,別打擾她。我昨天有給她發過短信。”
“那好吧!”康劍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外麵的爆竹聲漸弱,天地間終天有了片刻寧靜。
床頭燈熄去,兩個人躺回枕中,白雁在他懷中把自己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閉上了眼。
其實,她不是多疑。康劍沒有把手機遞給她,讓她拜個年,她就猜出來康雲林夫婦對她還是不能接受。但她無暇顧及這些了,原諒她的自私吧!
“康劍,明天,哦,是今天了,我要睡到自然醒。”她嘟噥了聲,抱緊了康劍,再沒動彈。
不一會,康劍就聽到她熟睡的呼吸聲,疼惜地吻了吻她的發心,跟上她的節奏,也有了一點兒朦朧的睡意。
康雲林和李心霞是除夕的早晨離開濱江的。兩個人因為康劍這次有驚無險特別興奮,嚷著要回省城好好過個年,大宴親朋,然後一家三口在初五再去北京看外婆。
濱江市政府給康雲林夫婦安排了輛商務車,陸滌飛一同坐車回省城。
康劍在幫父母退房時,聽大堂經理說白雁已經把房費結清了,他沒多說,隻是笑了笑。
“劍劍。”李心霞剛才在房間裏聽康劍說要留在濱江過年,心裏麵就酸溜溜的,“你真的不陪爸媽過年嗎?”
康劍推著輪椅,歉意地點點頭,“媽媽,就今年不陪。以後每一年我都會早早回家陪著你。”
李心霞紅著眼眶,不甘心地埋怨道:“你就不要騙我了,在你心裏,她比媽媽重要。”
她,就是白雁。李心霞仍不願意提她的名字,但口氣不像從前那般仇視了。康劍把事情的前前後後向她和康雲林細說了一遍。兩口子對坐著,半天沒說話,心裏麵什麽滋味都有。
“媽媽。”康劍欠下身,看著李心霞,“不是因為她為我做了什麽,我要知恩圖報什麽的。我是為自己著想。過了年,我三十一歲,我不能再錯過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子了。說實話,我有點底氣不足,我要守著她,有人已經發現她的好,我真怕她被別人搶走。媽媽,你真疼兒子,就替兒子著想。”
“她能有多好,大不了以後我們在物質上彌補她。”李心霞瞪了康劍一眼。
“她有多好,媽媽和她相處過,最清楚了。”康劍笑了,沒有多爭辯。他了解李心霞倨傲的個性,哪怕她心裏麵接受了白雁,但在行動上絕對不會妥協。凡事,都需要個過程。
“心霞,我們走啦!”康林雲站在車邊,回頭喊道。
康雲林對於康劍留下來過年,沒多大反應,隻是拍了下康劍的肩膀,說了句,她們是不同的。
康劍笑,“是呀,一點都不一樣。”
陸滌飛坐在車上,看著康劍,臉色則有點陰沉。
“轟!”又是一枚煙花在窗外炸開,隔著窗簾,把臥室都映亮了。
亮光中,康劍看到熟睡的白雁呶了下嘴,鬆開他,翻過身,習慣地朝裏蜷縮著身子。康劍從身後攬緊她,讓兩人之間貼得密密實實。
大年初一,兩個人在床上賴到九點多。洗漱好,白雁按照濱江的習俗,做了二碗湯圓。康劍有些吃不來甜糯糯的湯圓餡,可過年圖喜慶,不能不吃,他艱難吞咽的樣,惹得白雁捂著嘴,大笑不已。
這一天,兩個人如同兩隻慵懶的豬,圍著電視,不是吃,就是睡。
康劍覺得失馬的塞翁真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大哲人。這次雙規,不僅為他徹底看清了白雁的心,還為他爸媽接受白雁打開了一道門,同時,他有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七天長假。
共產黨是個把形式主義執行得非常徹底的黨派。
不管他是康市助,還是康市長,春節期間,一定是要在各個部門、企業、農村,每天穿梭不停的百年,根本挪不出時間陪家人的。現在都好,腳上穿著毛絨絨的拖鞋,嘴巴裏嚼著老婆炸的熏魚,懶散地坐在沙發中,懷裏抱著老婆,隨時能為所欲為。
蜜月也不過就這樣了。
第二天,太陽罕見的好。康劍催著白雁起床,說要出去逛逛。
逛街白雁最開心了,但在出門時,她很嚴肅地交待康領導,現在我們有點窮,不屬於中產階級了,花銷不能像以前那麽大手大腳。衣服,可以盡情地試,僅此而已。
康劍溫和地點點頭,“行,老婆的話就是真理,我服從就是。”
現在人對過年的意識沒從前那樣濃重了,大年初二,街上大部分的超市、商鋪都開門了。遊樂場裏人最多,賣氣球、糖葫蘆的生意最好。
兩個人牽著手,隨意地走,白雁走到一家冰淇淋店前突然停下了腳步。
“康劍,我們偶爾也可以奢侈一下的。”她說道。
康劍扭頭看了看冰淇淋店中出出進進的情侶,再看看櫥櫃裏一桶桶五彩繽紛的冰淇淋,擰起了眉頭,“你不會想吃冰淇淋吧?”
白雁彎起嘴角,兩隻可人的小酒窩閃呀閃的,“康劍,我們好有靈犀。”
“不行,你胃不好,現在是冬天,會凍傷胃的。”康劍一口拒絕。
“所以說才偶爾奢侈一下。過了年,就是春天了。”
“溫度還是冬天。”
白雁噘起了嘴,豎著一根指頭,“康劍,今天過年,就一次,我想吃,好不好?”
康劍閉了閉眼,“真的就一次?”
白雁用力點頭。
康領導隻得妥協地掏出錢包,走過去。
“我要香草的,兩個球的那種。”白雁在後麵喊。
康領導回過頭,凶狠地瞪著,轉過身時,對店員說道:“請問這個冰淇淋能不能加熱下?”
店員嘴巴半張,眼睛直眨。她聽錯了?冰淇淋加了熱還叫冰淇淋嗎?那應該叫奶茶?
“真好吃!”白雁笑眯眯地舔著冰淇淋,眼睛樂得成了一條縫。康劍實在無顏和一個手上拿著冰淇淋的小女孩並肩偕立,看到前麵是二手車市場,說道。“我先進去看看,你吃完了過來找我。”
白雁看裏麵像是不少人,大過年的,大家都擠到一塊賣舊貨呀!
“好的!”她怕冰淇淋一不小心沾到人家的新衣服上,乖乖地立在街角吃著。
濱江的有錢人很多,車開個一兩年,就要換。二手車市場一向是很活躍的,不然也不會大年初二就開張。一些剛會開車的年輕人、家庭婦女,怕技藝生疏,不敢開好車,通常愛到這裏淘輛喜歡的兩手車開開。
康劍看了幾個車位,車都是八成新,注意保養能開個好幾年呢!他走幾步,回頭看一下,生怕白雁一會進來找不著自己,視線隨意地瞟著,一輛熟悉的紅色跑車突然躍入了他的眼簾。
同時,他也看到了一張驚愕的麵容。
在這個市場,和伊桐桐不期而遇在紅色跑車前,康劍不要多想,也知道她怎麽會沒回家過年,而出現在哪裏了。
伊桐桐本能地挪開視線,有些慌張地想找個地方躲避一下。怎奈這裏就是一個大平台,除了人和車,沒地方能遮掩。
她沒辦法,隻得抬起頭,肌肉緊繃,神情冷漠。
她聽說康劍沒事了,可是她卻因為這事在學校沒辦法立足。校長在放寒假前,對她說,她一個藝術學院的高材生,在這裏教美術,太屈就,年輕人要有抱負,美術不比其他課程,在學期的延續性,她隨時都可以離開,學校不會要她付違約金的。
她不傻,當然聽得出校長言下之意。她哪是什麽高材生,而是學校不能容忍有一個被某高官包養的“情婦”做老師。
被某高官包養……伊桐桐第一次在廁所裏,聽到同事這樣議論她時,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李澤昊把她視同瘟疫一般,徹底和她脫離了幹係,他現在是被同情者,不再是陳世美了。寒假前教室聚會,她聽到他興奮地和其他老師說,明年,他要裝飾公寓,然後結婚。
年底,開床上用品店的舅舅找到伊桐桐。店裏沒了華興的照顧,生意一落千丈,收益不抵房租,他準備把店關了回老家。
伊桐桐覺得自己也隻有走了。
被康劍看到自己賣車,伊桐桐有一絲羞窘,但同時也有許多怨恨。要不是這個男人,她在呢麽會來濱江,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往事不堪回首!!
康劍平靜地看著她,疏離地眨了下眼。
“我為你承受了那麽多,這些應該是我的個人財產,我有權處置。”伊桐桐見他不開口,沉不住氣的聲明。
康劍淡淡一笑,又回過頭看,白雁在不遠處東張西望。
“過年好!我愛人在找我!我過去了!”他擺了擺手,穿過人流,朝外走去。
“我找了你很久,你躲哪兒了?”白雁看到康劍,嬌嗔地挽著他的胳膊,問道。
“就隨便看了看,沒意思,我們走吧!”
“我還以為你要送車給我呢?”白雁戲謔地擠了擠眼。
康劍麵容有一絲暗紅,“窮人哪買得起車呀!我帶你去一個漂亮的地方。”
“哪裏?”
“到了就知道了。”
兩個人身影遠處,伊桐桐定定地看著,眼一眨不眨,然後,歎了一口氣。
從第一次在酒店見到白雁,到現在,她算明白,可能白雁才是康劍最合適的女子。換作是她,她是沒有能力承受這個她一直看不透的男人。
以前,她真傻。
“這不是舊城嗎?”
白雁站在一幢幢新建的高樓間,納悶地看著康劍。說起來,這建築的速度真快,有次陪冷鋒來看房,路遇康領導,那時土建剛開始不久,幾個月一過,許多樓都封頂了。
工地上除了幾個留下來看守物資的工人露個小臉,一眼看去,找不著其他人影。康領導這是要慰問誰呀?
康劍深呼吸,眼神突然變得很深遠,“我來濱江工作幾年,事情做得不少,但隻有舊城改造這個項目讓我有自豪感。記得為了讓這個項目獲得審批,我跑北京,跑省城,一趟又一趟,準備的資料堆得象山似的。項目審批下來後,又到處爭取資金,找銀行批貸款,陪人家喝酒喝到胃出血,大半夜的送去醫院急救。但真正動工時,拆遷工作難於上青天。因為拆遷人員疏忽,毀了幾棵百年老樹,出了人命,差點讓整個項目付之東流。幸好,一切都過去了,現在,它就象是一個懷孕十月的孩子,我終於看到它的麵容。我想再過一年、二年,它會成為濱江一道非常壯麗的風景線!
他的口氣並不如他所講的話那樣激動,反而有點惋惜、遺憾,白雁看著他,“.幹嗎這樣感慨?難道你以後看不到嗎?”康劍微微一笑,把目光從遠處收回,挪向白雁,“小雁,我可能要錯過它成長的過程。”
“你幹嘛?”白雁愣住了。康劍牽住她的手,兩個人在高樓間慢慢地踱著,“我一個人在餘州時,捫心自問,為什麽我會犯這樣可恥的錯誤呢?答案就是我的仕途走的太順,一個和我同樣學曆同等年紀的普通人,想坐到我現在的位置,至少得奮鬥十年或者二十年,還要他有人照應。沒有付出努力,怎麽會珍惜手中擁有的一切呢?所以,我想,要求到基層去鍛煉!小雁,我要做一個值得你愛的老公,讓你尊重而又自豪的老公,不是因為我是某某人的兒子,不是因為我是吸納在是什麽什麽長。”白雁被他的話驚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將他的手握的更緊一些。康劍抿了抿唇,笑了,“我們可能會有小小的別離,但我以後還是會回到濱江的。
能忍受我不在你身邊嗎?”.
“我說不能,你會改變主意?”.白雁問道。康劍搖頭。
白雁環抱住他的腰,“罷了,你想好了,那就去。我就當晚幾年才認識你。,”語氣間有些淺淺的惆悵。
康劍板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其實也不要忍受得很厲害。一周,我可以回來住兩天。”,“呃?那個基層是?”,“一上班,我想我的工作可能會有新的安排。我會打報告,要求去雲縣任職。”,“雲縣?為什麽偏偏是雲縣?”白雁訝然。
他低頭看著她,笑著說:“雲縣是你的老家呀,我想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白雁的眼圈一紅,低聲嘀咕了一句:“那兒我已經沒有家了。”.自工作後,她哪一年回家去過?
“我在那兒,你不就有家了。”康劍不舍地將她更緊地摟到胸前。
他知道白雁對雲縣很懷念,因為商明天的緣故,白雁在那裏有許多美麗的回憶。可是白雁現在回不去了!
他去雲縣工作後,白雁可以去看他,他會帶著她去把以前的回憶重溫一遍。而且,他還有一個願望,希望能找到白雁的親身父親。白雁沒提過,但他知道白雁心裏麵對父不祥很難受的。
白雁小時候失去許多,他想一點一滴地幫她找回遺失的一切,讓白雁在聽到別人說起父母時,再不會傻傻地羨慕說:“.真幸福!”.
“你是不是要我也把工作調回雲縣?”.白雁窩心地伏在他懷中。
“不要。”康劍溫柔地搖頭,“你就呆在濱江,努力地築巢!”.
“築巢?”白雁不懂。你有沒有發現那個租處的牆其實是不隔音的,我晚上抱你時,都要壓製著聲音。以後小別勝新婚,我怕我會控製不住。白白讓人家聽去,多可惜呀。小雁,我們該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他笑著用鼻子蹭她光潔的額頭。
白雁臉紅了,“以前的房子抵押了。”
“以前我們是仇人,那個不算是家,現在我們是夫妻,一起住的房子才叫家。”康領導被老婆調侃的皮厚厚,大言不慚,臉不紅心不跳,“就在這裏,我們訂一套房子,好嗎?我喜歡這裏。我們現在可能沒辦法一次性付清房款,但你和我的公積金加起來,可以付個首付,然後我們慢慢還房貸,辛苦幾年,就會好起來的。”
“其實也沒有很窮,你的卡和存折,我都沒動。我還可以每周出去接私活。”
康劍臉一下黑了,“錢,我會賺,你不要到那新。你不準和那個醫生鬼鬼祟祟地出去。”
“明明光明正大的。”白雁翻了個白眼,“.我付出勞動,才拿到報酬,不是白拿。”
“那也不行。如果你不聽話,我……”“你怎樣?”
“我就日夜奮鬥,早日在你肥沃的土壤裏種出一大片胡蘿卜,看你還敢亂跑。,”
“康劍,你瘋了。”白雁忙看看四周,察覺沒人聽到,一顆心才放下來,但臉刷地紅如晚霞。
“老婆,我說的可是真話。你不會讓幾百裏外工作的老公整天提心吊膽、不能專心工作吧?”
白雁低低的“哦”了一聲,不情願地點點頭!“乖,那我們去看房!聽說江景房賣得很不錯,看看有沒有我們喜歡的房型。”,康領導心花怒放,拖著白雁往裏走去。康劍的工作態度是雷厲風行的。
初七一上班,市政府圈班子,按照慣例開個碰頭會,在會上,把今年的工作計劃傳達一下。陸滌飛現在就任城建市長,康劍的工作就要調整。叢仲山還沒開口,康劍鄭重地把申請報告遞給了他。
叢仲山掃了一眼,一震,沒多說,把報告往文件下麵一塞,沒提一句,繼續開會。
會議結束,叢仲山讓康劍隨後去他辦公室一趟。
康劍等了五分鍾才過去,在走廊上遇到秘書們在為陸滌飛整理新辦公室。陸滌飛在接電話,眼風掃到康劍,合上電話,迎過來。
“你可真是個實幹家,一上班,就折騰什麽宏偉計劃?”,康劍笑笑,知道他是惦記上那份報告了,“沒什麽計劃,就是覺得自己不能勝任現在的工作,決定從頭來起。陸市長,這個舞台現在屬於你了。”.
“你說什麽賭氣的話?”.陸滌飛眯起了眼。“我家白雁又沒老,不知怎麽也會很嘮叨,天天在我耳邊說,看到陸市長,一定要好好地感謝下。我在餘州時,陸市長對她很關心,對我的事,也是前前後後的操心。我說向陸滌飛說謝謝,等於是侮辱了他的誠意。他這麽幫我,就是想和我再次站在一起,凸顯他的超群、卓爾不凡。少了我這個對手,他會很寂寞。在這個舞台上,我已經輸了。那麽我就隻能重新找一個舞台。”陸滌飛古銅色的皮膚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有點薄怒,“你能保證你下次就會贏?”“實話說,不能。”康劍笑道,“但隻要手中握有機會,我就努力爭取贏。滌飛,你別鬆懈哦。”“你要的戰果是女人還是位置?”陸滌飛問。“要麽不戰,要戰,我二者都要。”康劍抬起眼,雙目炯炯,聲音一低,“但我認為我們最好把戰果隻定為位置。我和白雁不久就準備複婚了。”.陸滌飛瞪大了眼,“不可能。”.
“我們彼此相愛,複婚是情理之中的事,沒什麽可驚訝的。”.康劍微笑如風,“你忙著,我去叢書記辦公室了。”.
陸滌飛拿出手機,就給白雁打電話。這丫頭這幾天表現是有點異常,除了發了條拜年短信,然後音訊不通了。
電話沒人接聽。難道在手術中?陸滌飛臉一下罩上了寒霜,他沒想到康劍會來此一著。他本想向叢仲山提出康劍以前分管城建,現在讓康劍來給他當助理的。他到要看看做了他的助理的康劍還怎麽端個一本正經的架子!
好了,康劍以退為進,轉移陣地,讓他措手不及。現在,陸滌飛有點不能確定,在城建市長選舉這件事上,真正的贏家到底是誰了。
“康劍同誌,你在向我耍孩子脾氣嗎?”,叢仲山捏著報告,拍著桌子,怒吼道,“你被雙規,是省紀委和檢察院插手的,我不是不想幫你,而是能力有限。你是我的下級,看著你那樣,我也心痛。現在都過去了,你應該振作起來,好好工作。可你卻說要調去縣城任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常識你不懂嗎?不要胡鬧,回去給我工作。”,康劍也不緊張,輕輕一笑,“叢書記,我不是耍脾氣。我是經過深刻思考後,才做的這個決定。其實,真正想為老百姓做實事,並不一定要坐什麽位置。”.
“難道在市長助理這個位置上就不能做實事?”.叢仲山擰著眉頭,從眼簾下方看著康劍,“你是讀書人,沒去過最基層,那兒的工作可不是你以為的那麽簡單。”.“我覺得在基層工作就象是一個技工的實習期,雖然生疏,但慢慢地就會熟練起來。熟練之後,就能勝任重要的崗位了。”.
叢仲山沒說話,看了他好一會。“康劍同誌,這可不是兒戲?”.康劍閉了閉眼,“我知道!”.叢仲山揉著額頭,擺擺手,“你先出去吧,我再考慮考慮。”康劍走了出去,回到辦公室,簡單一臉緊張地跑過來。“康助,你真的要調走嗎?”“這消息傳的真快,”康劍笑了,“有這事。”“那我把手頭的事這幾天整理整理。”“你整理幹嗎?你的工作不會因為我有任何變動的。”“康助,你不需要秘書了?”“需要呀,可是你在這兒工作的好好的,沒必要跟我去那麽遠的地方。”
“不,我覺著我現在年輕,呆在機關裏,人會沒有鬥誌。我也想下去踱個金,日後弄個小官當當。”.簡單撫撫頭,有點不好意思,“康助,你能不能幫個忙,帶上我一同走?”
康劍忍俊不禁,“如果你堅持,那我努力吧!”.
簡單激動地直樂。一出了辦公室,忙不迭地就拿起手機撥號。
看到屏幕上顯示接通的畫麵,他深呼吸,聲音一低,“柳晶,回濱江了嗎?嗯,晚上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不然以後想碰到不知什麽時候了。”
柳晶是昨天和李澤昊一同回濱江的。李澤昊的寒假還有好幾天,但她爸媽說女孩子一個人坐車不安全,讓李澤昊和她一起走。
柳晶對著爸媽翻翻白眼,這擔心會不會太晚。想當年,她在濱江讀護專,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哪次不是一個人拖著個大包,坐五六個小時的車。那時不擔心,她現在二十五歲的高齡了,反倒擔心起來,不把人家大牙給笑掉了。
爸媽那顆司馬昭之心,柳晶很明白,心裏麵無力地歎了口氣。這個假期,就除夕那晚,李澤昊呆在自個兒家,其他時間全泡她家了。她對他冷冷淡淡,他說什麽她都不接,天氣好就出去找同學玩到半夜才回來。
不得不說,李澤昊這次誠意很真、耐心十足。不管她擺什麽態度,他每天滿麵春風地按時過來報到,看著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神情。
柳晶心裏麵煩瘋掉了,這種煩又吼不出來,像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將自己捆綁著,讓她窒息。
她沒戳穿爸媽的謊言,一車子三四十個座位,花了錢,誰都有權上車。
李澤昊自然坐在她身邊,一會兒給她削蘋果,一會兒給她拿零食,隨身還帶著本房子裝潢的書,翻一頁,詢問下她的意見。
柳晶自始自終沒說話,心裏麵泛濫著苦澀。以前,兩個人一同坐車時,李澤昊坐上車就呼呼大睡,她照應著行李,車中途進服務站休息,她下去給他買熱飲、點心……現在,兩個人的角度掉了個。
這算苦盡甘來嗎?
一個人的珍貴為什麽要經曆心痛如割之後才體現得出來?
柳晶閉上眼,抑住發紅的眼眶。
車到濱江,李澤昊搶先拎著她的行李,打個車要送她會租處。
“不要了。”柳晶嗓子有點沙啞,態度堅決。
李澤昊失落地收回手,像念咒語似地喊著她的名字,“晶晶……”
柳晶沒抬頭,硬著心腸,拖著行李,一個人上了公交車。車開動時,她扭過頭看見李澤昊還站在原地。
如果他不曾傷她傷到骨子裏,她怎麽舍得這樣待他?
十四年,日子疊起來,是一個非常壯觀的數字,卻經不起情感激蕩的幾秒衝擊。
愛情,真的不是做數學題,沒有人能篤定誰能陪著你走到永遠。
柳晶給白雁帶了一些土特產,上班的時候,給白雁帶了過去。
往年,過了年見麵,白雁雖然一臉恬淡。清雅,柳晶卻總能細心地發覺她眼中的孤單和憂傷。今年,白雁眉眼中都是小女兒似的幸福。
柳晶聽說了康領導與白雁除夕夜的激情一幕,她真心地替白雁感到高興。
午休時分,兩個人躲在手術室的檔案室說了許久的話。
大部分是柳晶在傾倒苦水,白雁微笑聆聽,中途點評一番,說到最後,還是沒個定論。白雁說感情的事,別人幫不了忙,出圍城,進圍城,隻能自己拿主張。柳晶歎氣,承認確實是這樣。
兩人說著,不知怎麽說到了冷鋒,這才發現他今天沒上班。
白雁給泌尿科的另一個醫生打電話問情況,那人說冷鋒續了假,要回原來呆過的部隊看戰友去了。
“咦,他這次友情泛濫!又是同學聚會,又是戰友聯盟,忙得不亦樂乎。”白雁笑。
“查點下情況是否屬實,不會是借看戰友之名,暗地追MM去了?”柳晶笑著說,推了白雁一把。
白雁笑,真的撥了電話過去。
“白雁?”可能是濱江與成都之間電波拉得太長,冷鋒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有點疲累和慌亂。
“是我呀,別人是樂不思蜀,你是身在蜀地,樂不回濱了。什麽時候回濱江?”白雁問。
好一會,冷鋒才接話,“我……再過幾天就回去。白雁,你好嗎?”
白雁彎起嘴角,“你聽我的聲音像不好嗎?快回來吧,柳晶想你了。”
“明明是你想了。”柳晶瞪大眼,掐了白雁一把。
冷鋒沒有笑,“白雁,等我回去,我們好好聊,現在,我掛電話了。”
“嗯!”白雁眨了眨眼睛,感覺冷鋒像遇到什麽事。
難道真的被柳晶說中,冷鋒被丘比特的神箭射著了?
柳晶沒有告訴簡單自己什麽時候回濱江,到了後,也沒主動聯係,接到簡單的電話,心咯了下,等聽完,心就有點找不著北了。
晚上,兩個人約在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飯館吃水煮魚片。小飯館初六開業的,剛過年,生意還不火爆。見是老客,忙給兩個開了一個最好的包間。
兩人相對坐下。
簡單打量了柳晶幾眼,說柳晶瘦了,他摸摸自己的臉,“你看我呢?”
柳晶也給簡單帶了一份土特產,“眉飛色舞,氣色很好!”柳晶把土特產遞給他,“這個給你的。和女朋友見麵了?”
簡單是地地道道的濱江人,女朋友也是,過年,柳晶想兩個人一定會碰個麵的。
簡單也不道謝,喜滋滋地收下土特產,站起身,給柳晶倒茶,“嗯,一起喝了杯咖啡。”
柳晶咧了下嘴,她最不愛喝咖啡,苦澀澀的,像喝藥。
“隨便聊了聊,她初五就回上海了。在外企工作,不比在機關事業單位,非常辛苦。”
柳晶端起茶杯暖手,眼睛東瞄西瞟,就是不落在見到身上。
菜很快就上來了。兩個人都是實在人,隻點了三菜一湯。
“還沒到元宵呢,現在還算過年,我們喝點酒吧!”簡單建議。
柳晶點點頭,“行呀!”
簡單出擊,拿個瓶四十二度的五糧春進來,“這酒香醇,四川宜賓的,口感很好。”
柳晶酒量不錯,但對酒沒研究。她覺得酒喝到嘴巴都一個味,非麻即辣,喝多了,就成甜的了。
簡單拿了兩個茶杯當酒杯,憨憨地笑笑,“就我們兩人,不要斟來斟去的。”
柳晶看著麵前滿滿一茶杯的酒,再看看快見底的酒瓶,有點傻眼,這一杯,沒有五兩,四兩五肯定有。
“不是讓你一口氣喝光,我們慢慢吃,慢慢喝。”簡單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道。
包間的牆壁上掛著個電視,在政府工作的人,唯恐自己太落後,總愛看看新聞。簡單拿了遙控器,調到軍事頻道,“我愛看這個,特刺激。”他笑著,從紅紅的辣椒油之中,夾了一大筷魚片放到柳晶碗裏。“先吃點東西墊肚,然後再喝酒就不傷胃。”
柳晶聳聳肩,看著他給她夾菜的筷子夾了點炒肉絲放進嘴裏,然後抬眼看她沒碰魚片,忙也給她夾了筷肉絲。柳晶還沒喝到酒,臉就紅了。
“吃呀!”簡單瞟著電視,催促道。
柳晶把頭埋在碗裏,耳朵根後麵都燙了。
“本台消息,中俄在蒙古進行‘和平使命’聯合反恐演習,中國軍方的一架殲擊轟炸機正在演練對地麵目標的攻擊科目時,在200米的低空發生事故墜毀於沙漠之中,機上兩名飛行員不幸遇難。據初步判斷,事故應當是操作中發動機突然發生故障引起的。這架殲擊轟炸機,是由我國自行研製的,有‘航母殺手’之稱,攻擊威力強,具有裝備大重量、大口徑武器的能力……”
“天,不會吧!”簡單盯著電視屏幕,直咂嘴,“殲擊機飛行員可都是國寶級的精英,一下少了兩個,損失太大了。”
柳晶抬起頭,看過去,電視上畫麵已經切換到下一條新聞了。“白雁有個鄰居也是飛行員,我見過,英氣勃勃。”她隨口說道。
簡單收回目光,“你喜歡哪一類型的?”
“怎麽了,不可以嗎?”柳晶低下眼簾,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心裏麵有點無名火。
“可以!”簡單笑,端起杯與她碰了碰,“你愛好挺廣泛的,喜歡書生,喜歡軍人,那麽你討厭哪一類型的?”
“你這樣的。”柳晶脫口而出。
簡單好無辜地眨眨眼,“我為人正直,工作認真,不偷不搶,不賭不嫖,挺好的社會青年,你沒理由討厭我呀!”
“討厭還要理由,看你不順眼就行了。你什麽時候走?”
“幹嗎?舍不得我走?”
“切,你早走早好,省得早晚騷然我,讓我煩死。”
這話一落,柳晶就後悔了,從眼簾下方偷偷看簡單,他果真一臉吃驚、受傷,嘴巴張張合合,想說什麽,但什麽也沒說,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就海喝一口。不想喝得太快,嗆著了,咳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柳晶心虛地又是幫他拍著,又是倒茶,又是遞紙巾。
好不容易,簡單喘過氣來,脹紅著臉,指責地看著她,“我以為你是朋友才這樣對待你的,早知道你這樣想,我……我他媽的不會這麽賤。”
斯文人簡秘書居然說粗話!柳晶詫異得忘了接話。
簡單越想越氣,端起酒杯又往嘴巴送,柳晶忙按住他的手,怯怯地吞了吞口水,“對不起,我……有口無心,別往心裏去。”
“我怎麽能不往心裏去?”簡單拍著心口,“你很傷人哎,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給我留個好印象,非要說這麽殘忍嗎?”
柳晶咬咬唇,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我不好。我道歉,我給你賠不是。”
“那你還討厭我?”
“不討厭。”
“好,我們喝酒。”簡單端起酒杯。
“行,喝酒,喝慢點,好不好?”柳晶盡量放低音量,生怕又怕某人激得一跳三丈。
“好!”簡單點頭。
於是,兩個人你敬我一下,我敬一下,桌上菜沒什麽動,酒到很快見底,簡單嫌不夠過癮,又出去拿了個半斤的瓶。
柳晶也不勸阻,簡單讓喝她就奉陪。正如簡單所說的,這一別,也不知什麽時候能見著。
不能不承認,簡單真是個挺不錯的朋友。他很風趣,總能把她逗得捧腹大笑,而且還很體貼、實在。康領導雙規時,別的人都忙不迭地逃離,唯獨他堅定不移地跑上竄下,打聽著,打聽那。由此看出,他為人很真誠。現在細細回想,兩個人在一起度過許多快樂的夜晚。和他在一起時,她就不會想起李澤昊。不想,心就不煩,滿心滿眼地看著他就好。
現在,他要走了,柳晶心裏麵不是不傷感的。
隻要能讓簡單開心,她豁出去陪他喝個盡心。
豁出去的結果,是柳晶不一會就喝高了。但她酒品不錯,沒有耍瘋賣顛,就是看著簡單傻傻的笑,一直說我討厭你,真不討厭。
“知道了,知道了。”簡單耳朵都磨出了繭,他還有一絲清明,堅持著扶起她,背著她的包包,兩人去櫃台結了賬。
老板熱心地給他們算了個優惠價,找回一大把零錢。他很細心地把零錢一一放進錢包,兩個人踉踉蹌蹌地出了飯館,在路上招了輛出租車。
柳晶探出頭,口齒不清地把自己的地址告訴司機,然後又窩回後座,抓住簡單的手,又說:“我不討厭你,真不討厭。”
出租車司機抿著嘴偷樂。
簡單捂著柳晶的嘴,“嗯,嗯,我知道。”
柳晶把他的手拉開,嘻嘻一笑,突然說了一句不同的,“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討厭你嗎?”
簡單扭過頭看她。
她搖頭晃腦,手揮得像什麽似的,“你對感情執著,不花心,這是優點,很大的優點。可是,你執著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有一點討厭你。”
司機再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她喝多了,喝多了。”簡單被她的手指晃得頭疼,但神智卻越來越清晰。
車不一會停在了柳晶公寓前。
簡單付了車資,扶著她下車,熟稔地從包包裏翻出鑰匙,開了門,也沒開燈,就把包包往地上一扔,抱著柳晶抵到牆邊。
“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你就真的不討厭我了。”他一字一句地問。
柳晶噘著嘴,笑眯眯地抬起手,摸著他的臉,“男朋友是用來愛的,怎麽能討厭呢?”
“這是真話?”
“我向佛祖、向上帝發誓。”柳晶身子發軟,支撐不住地往下墜。
簡單哼一聲,把她撈到懷裏,“行,那我就相信你一回。”他輕咬了一下柳晶的耳朵。
“癢!”柳晶咯咯笑聲,往他懷裏縮去。
簡單騰手抱起她,毫不遲疑地走向臥室。
柳晶捧著宿醉後脹痛的腦袋,看著床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內褲、文胸、毛衫,再看看床前正襟端坐、衣冠楚楚、一臉嚴肅的男人,死的心都有了。拜托有點新意好不好,同樣的錯誤怎麽可以犯兩次?這次可沒上次幸運,被中赤裸的身子和床頭櫃前拆封的安全套的紙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自己果然是色女一枚。
為什麽男人這次如此鎮定呢?見多不怪唄。
柳晶裝死地又閉上眼,實在是無顏麵對江東父老,心裏麵祈求上天讓男人趕快消失吧!然後她獨自捧心舔傷。
“我爸爸是濱江水利局的工程師,媽媽在家樂福超市做會計,家境還算可以,他們在常樂小區給我買了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下個月拿鑰匙。我的工資現在每月是四千,沒什麽不良嗜好,工作四年,有一筆數額不大的存款。我和一個女孩交往二年,因為觀念和性格不同,已分手五個月。”
柳晶兩隻耳朵豎著,簡單的每一個詞,每一次停頓,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然後呢?
簡單突然不出聲了。
這種事,怎麽正視?一般人都是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含糊過去的。
“你要我怎麽賠償你的損失?”
“我忘掉我的前女友,你也和你的前未婚夫斷個幹淨,我們正式交往。”睫毛象扇子一樣張著,一動不動,過了一會,撲閃了下,然後,撲閃了兩下,接著,撲閃個不停,“什麽?”柳晶躍坐起,被子從身上滑落下去,露出大半個裸露的胸部。
“啊!”她慌不迭地拉住,沮喪加羞惱,眼眶急紅了。
“別……凍著。”簡單臉紅通通的,顫顫地伸出手,替她捂了捂被角,嗡聲嗡氣地問,“我們定下來之後,我去外地工作,你要好好地,不準再與那個什麽老師藕斷絲連。我會和我爸媽說,讓你搬到我家去住。然後,五一長假,我會和你回趟老家,見見你父母。”
“你……能慢點嗎?”柳晶可憐的腦袋一時接受不了很多的訊息。
簡單點點頭,“你別給我找理由,我們上過床,就沒有選擇了。”
“你……真的喜歡上我了?”柳晶不敢確定地問。
簡單耳朵根都紅了,“怎麽,不可以嗎?”
柳晶眼中泛起一團濕霧,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什麽時候的事?”
“在你說要和那個老師去深圳時,我有一點發覺,直到我和我前女友坐在咖啡廳裏,我從頭到尾沒問她在外過得怎樣,一直都在說你,她說我移情別戀了,我才醒悟。喂,不準笑,我承認在感情上有點笨,你也不乍地!”
“我不笑,不笑……1”淚止不住地往外湧,怎麽也抹不盡。
“你呢,能不能以後別再提什麽十四年、十三年的,我給你四十年、五十年,不虧吧!”
“不,一點也不,我很賺!”1柳晶在被子下麵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這是真的,不是做夢。
“給,”簡單把手機遞給她,“你今天早晨沒班,我也請了半天假,你,給那個老師打電話,把他約出來,我們一起過去,把事情說清楚,讓他死心,不然我在外地工作也不安心。”
“好!”柳晶乖乖點頭,伸手接過手機,不,是伸出雙臂,突然抱緊了一本正經的男人。
“走光了。”簡單疼惜地提到,外麵可是零下五六度的天氣,他溫柔地拖過被子裹住她,一同抱在了懷中。
“走光就走光,你都看過了。”
“羞不羞?”他細細地吻她,笑著揶揄。
“人家本來就是色女。”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一怔,眼瞳深幽,扭頭看窗外晨光初顯,時間很早,談個話不需要多少時間,那麽,還能做點別的。
他一用力,把她壓回了床中,沿著耳根、下巴、脖子……一路咬下去,漸漸風生水起。
清冷的早晨,一室綺麗,春光無限。
康劍申請去基層工作的報告,經集體會辦,一致通過。市委組織部通知他,二周後,去雲縣擔任縣長,也是副處級,算平調。根據康劍的要求,簡單作為他的秘書,一同調任。
二周不長,康劍手頭的工作已經被陸滌飛接手,他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統計局,把雲縣幾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和農業、工業、稅收各項數據調出來,認真分析,另外積下來的時間,陪老婆。
兩個人連戀愛時都沒這麽黏過,他們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時間見縫插針地發肉麻小短信,還時常手牽手地去看電影、逛商場、遛公園、壓馬路……熱戀得濱江城到處都見他們的身影。
白雁忙裏偷閑還要找時間去看樓。康領導隻是指了個大方向,具體的事情需要她去落實。她知道去雲縣,康領導有壓力,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她不能拖他後腿。這是一個名幅其實的家,白雁懷著一腔興奮,想象著未來的生活,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似的在濱江舊城跑來跑去。每看完一處回來,她都向康領導描述。
康領導拭去她鼻尖上的汗珠,看著她眼睛晶亮如星辰,覺得人生是前所未有的燦爛。
這天,白雁下了班又去看了套江景房。她站在一個單元的陽台上,浩蕩江風帶著初春的氣息迎麵吹來,白雁攏住長發,手扶欄杆,心情很澎湃,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家。
房子不錯,價格也不菲,她在心中盤算了下,覺得能承受,拿出手機,想給康領導打電話,手機搶先響了。
她一看,是陸滌飛打來的。
“我在華興大飯店對麵的咖啡館,想和你見見麵。”
她一怔,“我人在外麵。”
“我等你,你不要太急。”陸滌飛收了線,沒有任何商量的語氣。
白雁猶豫了下,下樓打了車趕了過去。
這個咖啡館,白雁很熟悉,陸滌飛在這裏送過一對限量版的泰迪熊。
白雁走進去,一眼看到陸滌飛籠罩在一團煙霧之中。她走過去坐下,隻叫了一杯礦泉水。
“陸市長,你找我有事嗎?”
陸滌飛抬手將大半截香煙摁滅在煙灰缸裏,看了看她,不易察覺地皺起眉頭,“你看上去很不錯!”
白雁拂了拂頭發,“還好,就是有點忙。你呢?”
陸滌飛似笑非笑,帶了點自嘲,“你認為我會好嗎?”
白雁絞著十指,“陸市長,我有自知之明,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女,也不是身世顯赫的千金小姐,學曆不高,家境不好。康劍已經走了,你就別再拿我開玩笑了。”
陸滌飛看著不遠處的某個地方,又拿起了一根煙,沒有征求白雁的意見便點燃了一支,深吸一口。煙霧繚繞在兩人之間,“你是典型的過河就拆橋。”
白雁的手不由自主在桌子下抓住了衣襟,“陸市長,我不是……”
“我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我並不適合從政,可我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事實,不從政,我就必須從商。政客與商人,都讓我討厭。比較而言,做個政客要比商人簡單點。現在,我好像也小有建樹。可是,這又有什麽意義?做得再好,你還是一個人,連個欣賞你、懂你的人都沒有。應酬完回到家中,被自坐在飄窗上吸煙,看著外麵的萬家燈火,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我這樣子,有什麽意義呢?”
白雁靜靜地凝視著他,看著他將煙灰彈落,神情漠然。
“我才是真正輸的那個人。小的時候,遊泳遊不過他,打球輸給他。讀的大學也沒有他好,工作沒有他出色,就連……他愛的女人,我也會動心。你說,怎麽能不妒忌呢?”
“別這麽說。”白雁衝口而出,帶著幾份緊張,隨即努力放緩語氣,“其實你才是真正讓我們羨慕的人,你的家庭很健全……”
“健全?”1陸滌飛苦澀地一笑,“你以為我爸爸在外麵就沒情婦?你錯了,他有,還不止一個,現在最得寵的是一個賓館小姐,才二十一歲。他給她買房,給她買車,恨不得捧上天去。我媽媽是個事業型的女強人,往高處說,她顧全大局;往低處說,她很冷血。她隻要我爸爸維持表麵上的和睦,其他隨他花天酒地。再怎麽折騰,他都會回家,不是嗎?何況,那個職位,他玩不出格的。”
白雁立時無言以對。
“我真是厭惡死了這種麵和心不合的假溫馨。他們整天對我耳提麵命,要我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收心好好過日子。我聽了,就覺得諷刺。這世上,有幾個是為愛情而結合的婚姻?”
“別說了,陸市長。”白雁努力鎮定下來,蒼白地勸慰,“也許是緣分沒到吧。”
“在官場這個圈子裏,做什麽,人都習慣保持冷靜,不帶感情,不講真話。所以我服康劍,真的服了。”
“你並不了解我們經曆過什麽,”白雁苦笑,“如果讓你選擇,你是不會走這條路的。”
“你又不是我,怎麽就知道我不會?”陸滌飛帶有一點挖苦地問。
白雁悵然放下手裏的水杯,“因為這條路實在不能用幸福二字能形容的,人家說婚姻不是一部情感片,而是一部動作片。我感覺我與康劍的婚姻,是一部驚險片、恐怖片,過程不能回味,前景不敢多想,隻能是一步一步謹慎地走。謝謝你對我一直以來的關愛和幫助,我是個小女子,選擇自私,做不到把謝意化作愛意,那是對你的不公,也是對我的不珍。”
陸滌飛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以後不會再騷擾你。但我仍要向康劍宣戰,不然,人生就真的沒有一點趣味了。”
“那是你們的事,和我無關。”白雁聳聳肩,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
白雁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康領導已經到家了,聽到白雁上樓的腳步聲就早早把門開了,白雁一爬到樓梯拐角處,一抬頭,就看到康劍站在門口,眉擰著,很擔心地看著她。
“怎麽不接我電話?”
她扶著樓梯,用一種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著他。傍晚和陸滌飛聊過之後,突然覺得這些表麵上光鮮的官二代,背地裏也是各有各的說不出口的辛酸。其實他們之中也不乏優質精品,但外在的光環讓別人忽視了他們的內在。不然康領導何必將自己放逐,挑僻遠的縣城去證明自己呢!
白雁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一頭紮進康劍的懷裏,緊緊摟住康劍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哼哼: “我在街上沒聽見。”
康劍一邊把白雁住屋裏帶,一邊無奈地歎氣, “你也不看看外麵幾點,想逛街打個電話說一聲呀,不然我有多著急。”
白雁不理他,還是抱住他不撒手。康劍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門關上,進了家門,低頭看看白雁,抬起她的下巴問: “吃飯了嗎?”
白雁閉著眼哼哼: “康劍,再有四天,我又是一個人了。”
康劍拍拍白雁: “你也知道隻有四天,那怎麽不早點回來陪我!”他現在可是把所有的應酬全推了,象個居家好男人,一下班,準時往家趕。
“康劍,你想我怎麽陪?”白雁睜開眼看著康劍,那麽冷峻嚴肅的男人一旦溫柔起來,真的是非常迷人,突然有股瘋狂的情緒從心底漫上來。
康劍端詳著白雁幾眼,沒說話,卻在下一秒猛地一使勁,打橫抱起白雁往衛生間走去。白雁摟住康劍的脖子,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脖子,象小貓一樣的舔吻著他的耳背。
“康劍,我們這樣算是非法同居吧!”她看著康劍把浴簾拉開,開了浴霸,熱水從花灑裏噴出來,不一會,衛生間裏就騰起滿室的熱霧。
“胡說八道,我們明明是誌同道合、真心相愛的夫妻。把衣服脫了,洗個熱水澡解乏。”康劍把她往邊上挪了挪,幫著她脫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掛到高處的架子上,防止被水淋濕……白雁浮出一臉俏皮的笑,小酒窩閃閃,趁康劍不注意,也伸手過去,解開他的一顆扣子,再解一顆…直到手被康劍抓住,他抬頭,看著她,雙瞳黑如子夜。
“老婆 …… ”
沒等他說完,白雁已經踮起腳吻上他,捎帶把後麵的半句話也吻了回去。
上床難道一定要在床上嗎?古人早就說過:食色,性也。
心動、情濃,美人在懷,有時間,有空間,何必壓抑呢?
一股熱血從腳底陡地漫向頭頂,再凝結於身體的某一處,康領導激情迸發之前,心滿意足地輕歎,這樣的賠伴也很不錯。
那瞬間,他想起去年的聖誕夜,也是冰寒地凍,他們在結婚四個月、離婚三個月後,終於有了個實至名歸的洞房,他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裏,永遠不分開。
他忍不住粗粗喘口氣,下一秒,他下了大力氣,狠狠撞進去。大腦皮層裏的毛細血管好像要爆炸了,絲絲縷縷都在燃燒,灼熱地燃燒。
歡愛過後,兩個人一同衝了個熱水澡,懦懶地窩在被子裏,身子密貼,她的腿攀著他的。
“我今天看中一套房子,很漂亮。”白雁累得睜不開眼,仍不忘向康領導匯報。
“定了?”
“想明天去定。是現房,定下來就可以拿鑰匙了。”
康劍點點頭, “現在是二月初,裝修至少得有三個月,再吹個幾月,白雁,我們十一結婚,好不好?”
“還要辦婚禮嗎?”
“當然,不過,這次我們去北京結婚,就親戚們一起吃個飯。那兒算是我半個故鄉,我也帶你去看看我住過的地方、讀書的學校。”
白雁歎了口氣, “如果你爸媽仍反對呢?我們再結婚,還會和以前一樣前程未卜。 ”
“傻丫頭。”康劍揉揉她的頭發,輕咬了下燈光下燦如桃花的臉頰, “你隻管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其他的工作我來做。”
“呃,我的心裏還有誰?”白雁眨眨眼。
康劍笑,沒再說話。其實他想問,在她的心裏,是他重,還是商明天重一些。但這麽美麗的夜晚,說這些,太煞風景。
可能也無須問,商明天隻是白雁以前的一個朋友,有點朦朧的好感,那不算真正的愛情。
真正的愛情,不隻是感情,還包括身體上的契合。從這點來講,他擁有的是白雁的全部。
夜,漸漸地深了。
康劍睡熟了,白雁卻還醒著。
她當然猜到康劍沒有說出的話是什麽!
對明天的思念從來不去刻意,就如同一個近視的人,早晨睜開眼,本能地先去拿眼鏡戴上。她對明天也是如此。她從來沒有覺得空間上的距離、時間的飛逝,會讓她與明天之間發生什麽變化。快樂時、傷心時、孤單時、寂寞時,她都覺得明天就站在一邊看著她,微笑、鼓勵。
所以她要做一隻打不死的小強。
她幸福了,明天就會快樂。
明天快樂了,她就會幸福。
康劍與明天,在她的心中誰輕誰重,白雁覺得不成對比。明天就是明天,康劍就是康劍。
康劍是她的愛人,攜手並行的人。
而明天,是她內心裏深依的支柱、心靈的家。
四天很快就過去了,康領導去雲縣走馬上任。
白雁又恢複了單身生活,幸好新房拿到手,她每天忙著去建材市場轉悠,不然還真不知怎麽打發時間呢!但白雁畢竟沒有裝修經驗,有些事拿不定主張,想拉著柳晶一同過去幫著參考參考。
柳晶的爸爸就是搞裝璜的包工頭,耳濡目染,她多少能一知半解。
吃飯時,白雁和柳晶說了下班後陪她去建材市場看瓷磚,柳晶一口飯含在嘴巴裏,半天沒回答。
“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又忙著到處相親?”白雁說。
柳晶把飯狠狠地咽下去,吞吞吐吐半天,才老實交待, “我現在一下班就要回去向我未來的婆婆報到,稍晚了,她就會打電話告訴……簡單,然後,我就會被他炮轟到半夜。”
“什麽?什麽?” 白雁眨著眼, “你說得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柳晶苦笑, “你眼裏隻有康領導,哪會注意我。我……已經搬到簡單家一周了。”
“啊!”白雁托著下巴,生怕掉下來。
“快,快,老實交待,不能漏掉任何細節。”
柳晶瞪了白雁一眼, “沒細節,隻有事實。我和李澤昊徹底完結,現在和簡單正式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哇……光速呀!你們兩個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陳倉。敬愛的李老師哭了沒?”白雁很不厚道地問。
柳晶撥弄著碗裏的飯粒, “哭到沒哭,可能傷到他自尊的吧!”
想到那天去和李澤昊談分手,柳晶心裏麵有些酸楚。
李澤昊接到她的電話,興奮不已。見麵的地點約在離一中不遠的茶座,簡單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上。
李澤昊坐在她的麵前,傻傻地笑著,告訴她,他假期輔導的幾個孩子怎麽優秀,怎麽可愛。
她捧著咖啡杯,靜靜地凝聽著。
“晶晶,你怎麽不說話?”李澤昊說了好一會,才察覺她的沉默。
她抬起頭, “澤昊,我……談朋友了。”
李澤昊嘴巴張得半圓,直直地看著她。
那眼神讓柳晶想哭,她想起十四年裏,兩個人第一次在她的房間裏牽手,第一次在公園裏親吻,第一次在他的宿舍,兩個人做愛……一幕一幕,在腦中象放電影似的。
她從沒想過,她會愛上另一個男人。
但感情說變就變了。
她現在在意的是隔著幾張桌子的那個男人,她要好好珍惜的人是他。
她扭過頭,簡單也在看她,對著她溫柔地一笑。
“我想我們以後也沒可能成為朋友,我也不想我男朋友為我操心。不要再聯係了。”她一口氣,把壓在心底的話說完。
“晶晶,你在賭氣!”李澤昊驚慌地拉住她的手臂, “我知道錯了,我也在改。因為你在濱江有許多朋友,我連深圳那邊的聘請都退了。我準備裝修房子,準備和你結婚。你還不相信我嗎?我是認真的。”
柳晶搖頭,抽回自己的手臂, “不是你的態度,是我已經不愛你了。我愛上了別人。”
“不可能。”李澤昊死都不願相信, “過年時,在家的時候,我們還好好的。”
“你應該比我明白,變心隻要一瞬間。三十年的感情敵不過三十秒的激情。”柳晶譏諷地笑笑。
李澤昊臉刷地白成了一張紙, “你耿耿於懷的還是我做的那件蠢事。晶晶,但是三個月的激情並沒有敵得過十四年的感情,我又回來了。”
“我己經不在了。 ”柳晶站起身。
簡單走了過來,攬住她的腰,對著李澤昊淡淡點了下頭, “我們該回家了。”他柔聲說。
李澤昊呆若木雞,僵如化石。
“嗯!”柳晶應了聲,把手放進他的掌心,沒有向李澤昊道別,她相信,他們之間不會有再見的。
站在路邊等車,眼角的餘光瞟到李澤昊仍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和神情。
看過就略過,她無暇顧及他了。
那些痛哭流淚到天明的夜晚,已經把他們曾徑的恩愛一點點淹沒了。
“車來了,親愛的。”簡單說道。
她抬頭看他,笑靨如花。
車徐徐地開離站台,後視鏡中看到李澤昊象瘋了似的衝出咖啡館,拚了命地追著車。
柳晶的心髒,小小地抽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平靜了。
“不過,我想他很快就會恢複自信的。”柳晶咬了下唇,自我安慰地笑笑, “他們學校對他青睞的女老師大有人在。”
“喂,口氣別那麽酸。你決定和簡單一起後,就全心全意點,他現在是路人甲,和你沒任何關係。”白雁捉挾地擠擠眼。
柳晶笑著推了白雁一把,甜蜜蜜地抱怨: “我現在就是想也沒機會,簡單他可是撒下了天羅地網。”
“少得了便宜再賣乖,知道你有人疼。”白雁真的有點羨慕柳晶,不僅有爸媽寵,現在公婆也這麽疼,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反觀自己,真不是一聲唏噓能了。
“呃,冷醫生回來了!”柳晶突然瞪大眼,指著外麵說道, “跟在他後麵的那是誰呀,男不男女不女的。”
白雁跟著扭過頭,正午的陽光有點強烈,映著積雪上,刺眼得讓她看不清楚外麵。
等到人走近了,她才看到真是冷鋒回來了。
真是名幅其實的西伯利亞寒流,一見麵,就是一股冷氣撲麵而來。
“白雁。”冷鋒輕輕地喚她,力度很輕,象是怕驚著她似的。
“嗯!你回來了。”白雁笑得有點哆嗦。
冷鋒把身子往邊上讓了讓, “明星來看你了。”
白雁對著頭發剛長了一兩寸的商明星微微一笑, “那……一塊坐下吃飯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領導就任雲縣縣長,沒放火,也沒通電,甚至連會都沒開。他讓縣委辦公室找了輛車,帶著簡單和幾個副縣長,用了一周的時間,把雲縣的寸寸土土都轉了一遍。
就在雲縣的上上下下,都在對新縣長拭目以待時,康劍召開全縣局級領導以上的會議。
會議一開始,康領導沒有先來一段白開水似的開場白,而是直奔主題。他提出了幾個大的規劃。
首先,他要在雲縣建一個最先進的劇場。雲縣是越劇之鄉,這是優勢。現在傳統藝術開始被人們青睞,全國各地的越劇迷們常不遠萬裏來雲縣觀看。他要把這個優勢發揚光大。建劇場,建越劇培訓班,排演經典曲目,加大宣傳力度。借著這個優勢,要帶動雲縣的服務業、旅遊業。
現場,旅遊局、文化局、規建局的幾個局長就向康劍立下軍令狀,拍著胸腔說散了會,就開始把這個計劃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資金的事,我會向上爭取,大家放手去幹。”康劍喝口茶,潤潤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康領導第一次登場,算是贏了個滿堂彩。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電話時,康領導情緒非常美好。
要說,來雲縣工作,雖然是個小縣,但能當家作主,不比以前顧忌這顧忌那,康劍是熱情高漲,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點冷清。
他和白雁應該是在新婚中,黏都黏不過來,生生拉開了幾百公裏,怎麽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個電話粥,勉強彌補點相思吧!
電話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個嬌,然後把一天發生的事,一一向他匯報,接著,他也會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壓力又大,他不想破壞她的心情。
說完工作,兩個人音量默契地一低。這時候說的話,外人聽著,都會覺得肉麻又無聊。
“康劍,你想我嗎?”
“想呀!”
“哪裏想?”
“哪裏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麽辦?”
康領導血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涼的,有什麽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積蓄下來,回濱江時一齊吻回來。”
“那個還能積蓄呀?”白雁好奇地問。
康領導大口喘氣,無語以對。
掛上電話後,康領導要在床上象烙餅似的疊好一會,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熱。數著日子,他來雲縣快十天了,這個周末,一定要回濱江,不然真要瘋了。
第二天,康劍處理好公事,簡單告訴他晚上沒安排,他點點頭,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
也該去拜訪下她了,為公事,也為私事。
接到康劍的電話,白慕梅也沒吃驚,兩個人就約在文化大院旁邊的一家餐館吃晚飯。
天氣剛開春,白慕梅就脫去了厚重的棉衣,換了一件夾*的大衣,脖子裏圍了條披肩,流蘇長長的,很有風情。
“怎麽想到雲縣工作了?”白慕梅氣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沒像平時發嬌弄嗲,麵無表情地問。
“正常的工作調動。”康劍沒有多提別的,問她要喝紅酒還是白酒。
“來點果汁吧!”白慕梅把老板喊來,告訴他要一杯鮮榨的木瓜汁。
木瓜養顏、美白,康劍看著白慕梅保養適宜的麵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雲縣要成立一個越劇培訓中心,你是越劇界的名角,很有號召力,能過來擔任中心主任嗎?”康劍問。
“我?”白慕梅細長的鳳目一挑,“我象個當官的料嗎?你找別人吧,我要演出,還有自己的禮儀公司打理,不想操這個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劇團擔任顧問嗎?你的禮儀公司在雲縣,何必要兩處奔波,培訓中心的工資可不比你擔顧問的少。”
“做事圖個心情,我並不在意多幾個錢少幾個錢。”白慕梅優雅地接過老板送來的木瓜汁,淺抿了一口,“再說你已不是我女婿,我沒必要賣你人情。”
康劍真是有點吃驚了,她這話的意思,好像氣憤他和白雁離婚,可能嗎?
“我約你見麵,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一下,我準備和白雁複婚了。”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會,慢條斯理地哦了聲,問道:“你爸媽同意了?”
康劍點頭,“當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見不重要。她過年就給我發了條短信,還是轉發的別人的,下麵人家的名字都沒刪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著我,嫌我丟人,當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裏。”
這弦外之音真濃了,康劍訝異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慮到你春節時活動多,不想打擾你!”
白慕梅擺了下手,“別說了,她是我養的,腸子彎彎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來著,我也不辯白。”
“白雁說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源,對於她來講,你永遠是她媽媽。”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肯做孤兒,也不會要我這個媽的。”
康劍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讓他感到匪夷所思,象是另外一個人。
兩個人默默地吃完飯,白慕梅就起身離開,臨走前,她把單買好了。
康劍並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醫院裏的化驗報告,確診了她的一側乳房裏長了惡性腫瘤。
白慕梅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生活中曾經與她密切相關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而又淡漠起來。樓下盛開的一片黃燦燦的迎春花,胡同口焦香酥脆的小點心,櫥窗裏精美的時裝、飾品、香水以及手袋,還有小販們那悠揚婉轉如同山曲兒一樣的叫賣聲,街上走過的對她行注目禮的英俊男子,仿佛在刹那間,他們都華麗轉身,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地背她而去,把她仍在路邊,孤寂、絕望,卻又無可奈何。
醫生要她立即住院進行手術,不然癌細胞擴散,將會變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間,不可避免地要接受沒完沒了的放療和化療,像吃飯一樣大包小包地吃藥。
一個女人,頭發脫落成一個醜陋而又可愛的光頭禿子,胸口橫著可憎的疤痕,還有什麽美麗,還有什麽自信?
還怎麽能在男人麵前嫵媚地寬衣解帶?
她拒絕了治療。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開勝時一次性地謝落,不要一片一片地調零,那樣太殘酷了。
多麽可笑,從醫院出來後,她沒有想到曾豐富了她人生的一個個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個已經和她斷絕母女關係,怎麽也捂不暖的女兒。
也許,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才是最真切的。
康劍在飯館裏抽了根煙,想起白雁提到過小時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裏跑去。
鏽漆斑駁的大門虛掩著,裏麵幾間平房裏透著昏黃的光束,二月的天,溫度還很低,大門外並沒有人。
他跨進大門,剛繞到一個破舊的籃球場邊,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滿了人,中間還有幾個穿著天空藍製服的軍人。
康劍擰了下眉,這顏色看著眼熟。
“真是老天不長眼呀,那麽好的個孩子,怎沒說沒就沒了。”一個頭發灰白的婦女邊抹淚,邊往這邊走來。
“大嬸,那家出什麽事了?”康劍迎上去問。
年老的夫人抬起頭看看康劍,搖了下頭,歎道:“那家那個當飛行員的兒子什麽演習時死了,屍體燒成了個焦炭,認都認不出來了,他們剛從部隊奔喪回來。唉,可憐啊!”
康劍突地打了個冷戰,“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龍鳳胎,一個叫明天,一個叫明星。我瞧這你麵生,你是?”
康劍揮了揮手,轉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給簡單打電話,“快,給我準備車,我要回濱江。”
番外:一,如果下輩子我還遇到你(VIP)
商明天一開始並不想讀軍校。
高三那學期,過了年沒幾天,班主任在教室裏和大家說了飛行學院來雲縣招生的事,商明天一聽就過了。心裏麵想著小雁已經有好幾天沒給他寫信了,是不是功課太緊?
一幫男生覺得做個飛行員很帥,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想象開了。班主任白了他們幾個一眼,打擊了他們一下,說道,你們幾個四眼先生,想上飛行學院,下輩子吧!我瞧過了,我們班可能就商明天有資格去碰一碰。飛行學院招生,不僅要文化成績優異,對身體的要求也很高。
話音一落,商明天就成了全班的焦點。
下課後,班主任把商明天叫到辦公室,問他想不想報考飛行學院?
商明天說,我不想離家太遠,我想報考省大。
省城離濱江不遠,他可以經常去看小雁。
班主任怔了下,從抽屜裏拿出今年的招生簡章,指著各大學院後麵列出的收費標準讓他細看,“明天,我了解你家的經濟狀況,你最好是慎重考慮下。在飛行學院讀書,不僅可以免書費、學費,就連買衣服的錢也會省下,而且一進去就有補貼拿。”
商明天愣在那裏,他沒想這麽深。確實是的,他們家就靠他爸爸一個人的工資,一分錢都恨不得分成兩半花。偏偏商明星不爭氣,讀的是貴死人的民辦大專,爸爸為她辦的助學貸款。如果他再出去上學,那就等於讓家裏是雪上加霜。
他隻遲疑了一會,就對班主任說,不要考慮了,我決定報考。
他給白雁寫了封信,說了報考飛行學院的事。
晚上,他在家寫作業,文化大院外麵報亭的大爺過來敲他們家的門,說有電話找他。
商明天詫異地跑過去,原來是白雁。
“明天,那個飛行學院在哪裏?”白雁問,聲音怯怯的。
“成都。”在地圖上看雲縣到成都,也是很長的一條線。
白雁嗯了一聲,半天沒說話,他隻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從電波裏傳過來。
“還不一定考得上呢!我就試試看。”他知道小雁舍不得他離開,忙寬慰。
“明天別胡說,挺好的機會,不能試試,要努力。我們以後還可以寫信的。”白雁說道,“如果考上了,會有寒暑假嗎?”
“應該有吧!”
“那就好!明天,加油!”白雁甜甜地一笑,掛上電話。
白雁在護專讀書,也不寬裕,兩個人很老土地稟承著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堅持魚雁往來,郵票就二角,便宜呀!這是白雁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商明天報了名,先是體檢,然後是文化考試,接著是麵試,一關關地闖過來,他最終被飛行學院錄取了。
錄取通知書在普通院校前到的,商家歡喜地連著放了三天的鞭炮。
商明天整天被同學和親戚們圍著,分不開身來。第四天他才和白雁悄悄地見了個麵。
兩個人坐在學校的籃球場看台上,月光下,白雁把他的通知書看了又看,笑個不停。
“明天,你穿空軍製服一定很帥。”白雁扭過頭,眯起眼,想象著。
他沒有笑,看著白雁的肌膚被月光映照得如白玉一般透明,他心中一動,脫口說道:“小雁,我……喜歡你!”十指羞窘地搓著褲管。
這句話,他想說很久了。其實他不說,白雁也知道的。
白雁怔住,定定地看著他,“明天,我也喜歡你。”
少女輕柔的嗓音如同天地間最美妙的音樂,他顫顫地伸出手,把白雁的小手包在掌心,笑得傻傻的。
小雁的手很涼,在抖。
兩個人就這樣握著、對視著,突然小雁的眼眶一紅,一滴淚從眼角滑了下來。他自然地捧起小雁的臉,吻去了那滴淚。
“我會一直一直都喜歡明天,下輩子也要喜歡。”十七歲的白雁鄭重地在他耳邊說。
“嗯!”他哽咽地點頭,心裏麵一片悲傷。
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知道這樣的表白,隻不過是讓對方聽清自己的心聲,但他們卻沒有結果的。
沒有結果的今生,隻能寄托於能自由暢想的下輩子。
如果下輩子還能相遇,他還要住在小雁的隔壁,小雁的爸媽健在,把小雁寵得象公主,他的爸媽不要象現在偏激。可以的話,他一滿十八歲,就把小雁娶回來。兩個人一起讀書,一起長大。
剛進飛行學院,不是一般的辛苦。課程密集,而且體能訓練的強度也很大。晚上回到寢室,一沾枕頭,就睡熟了。
小雁,總是在夢裏出現。
她長大了,成了個俏麗的小姑娘,笑起來小酒窩甜蜜蜜的。
但他食言了,寒暑假,他沒能回雲縣。
假期一到,他們這幫新學員就被拉到野外進行訓練,在沙漠中、密林裏,除了電台可以向外聯係,寫信是根本不可能的。
假期結束,回到學院,一個個曬得象非洲人似的。
他給白雁打電話。一聽到白雁的聲音,他的眼睛紅了,嘴巴張張合合,什麽也說不出來。白雁告訴他,她要開始到醫院實習,會上夜班,工作很辛苦。他問她現在還敢不敢上解剖裸?她說她撐過來了。
他想念白雁,但他回不去,他也隻能撐著。
不知怎麽的,和同學打籃球時心不在焉,被推了下,腿受了傷,被送到學院附屬醫院。
住院的一個星期,他過得很快樂,一邊自學課程,一邊肆無忌憚地想著白雁。
在醫院裏,他認識了一位泌尿科醫生,叫冷鋒。很俊美的男人,但氣質太陰冷,不愛講話。
冷鋒大他四歲,在醫院裏屬於很年青有為的俊傑。
冷鋒晚上值班時,愛到他病房轉一轉。
這天冷鋒進來,他正在看和白雁的合照。這是他要走前幾天,跟同學借了相機,和白雁拍了好幾張,放在一個相冊裏,他全帶到飛行學院了。
“你妹妹?”冷鋒搶過他手中的照片,問道。
他搶回,仍小心翼翼地塞進相冊裏,“隔壁鄰居家的小妹妹。”說的時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浮起溫柔的笑意。
“挺清秀的。”冷鋒笑笑。
“不隻是清秀,而且聰明,性格也好。她很獨立的,什麽都會做,從來不要人操心。”
“現在的小女生不嬌蠻就算乖巧了,哪有你講得那麽好?”冷鋒不信。
“她真的很特別。她在讀護專,以後和你一樣,是個白衣天使。”
冷鋒受不了的聳聳肩,“她是不是喜歡你,在你麵前裝的懂事,你可要擦亮你的眼睛,女大十八變,再見麵,你就得刮目相看了。”
“她就是八十,也不會變。”他自信滿滿地說。心裏麵突然被思念激蕩到不行,他忍不住和冷鋒說起了白雁,七歲、八歲……十三歲……十七歲……冷鋒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傾聽說。
兩個人一直說到大半夜,冷鋒臨走時,問他能不能送一張他倆的合影,商明天緊緊捂著相冊,直搖頭。
冷鋒失笑。
後來,他傷好出了醫院,但與冷鋒卻做了好朋友。
冷鋒偶爾來飛行學院看他,總會問下他,鄰家小妹妹最近有沒有來信。
他喜歡和冷鋒說起白雁,那種感覺,很幸福,也很自豪。
白雁結婚了,嫁給了一個政府官員,商明天一時真接受不了這樣的消息。
冷鋒說他們相處得不好,結婚四個月,白雁準備離婚。
他聽了心都抽痛了,追問白雁,白雁站在路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是白慕梅惹的禍。
他去找了那個叫康劍的男人,罵了,打了。可是不知怎麽,他討厭不起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眼中的深沉讓人覺得象口看不清的古井。
小雁長大了,他沒辦法象以前那樣把她護在懷中,不受任何人的欺淩。
帶著心酸和無奈,他回部隊。
列車慢慢駛離站台,白雁來晚了,沒有來得及和他講話,追著列車後麵拚命地跑,風把她的頭發吹亂,她跑得氣喘,張大嘴巴大口呼吸。
他舍不得眨眼,一直看著,看著。
漸漸地,白雁成了一個小點,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鄭姍站在他身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扭頭看她,勉強擠了個笑容。
鄭姍喜歡他很久了,他委婉地拒絕過幾次,可對她一點作用都沒有。
“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歡你。”鄭姍對他說。
現在,他已經決定和鄭姍認真開始了,白雁說男人不能讓愛自己的女人傷心,他要對鄭姍負責。
車門邊風大,他拉著鄭姍進車廂。
鄭姍沒有動彈。
“你愛她!”鄭姍看著他的眼睛。
他沒有否認,微微一笑,“我現在的女朋友是你。”
鄭姍搖頭,低下眼簾,“商明天,以前我以為你是看不上我,所以我想我可以努力地讓你喜歡上我。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心裏麵有個人。你愛得太深,我不敢篤定我能遮住她。我們以後還是做戰友吧!”
鄭姍的眼睛能看穿人心嗎?
他沒有向鄭姍解釋。
回到部隊,鄭姍沒有再來找過他。
不久,他聽說鄭姍和八一製片廠的一位青年導演熱戀了。
一月的蒙古沙漠,風猛得能把石塊吹上天,早晚溫差能有五六十度。白天熱得喘口氣都要出一身汗,天一黑,漫天又能飛舞著鵝毛大雪。
但有時候,沙漠的夜晚很寧靜,靜得天地間隻有自己的呼吸,一仰頭,星星就在頭頂上,不時有流星飛竄而過。
明天,部隊要與俄羅斯空軍進行反恐實演。訓練了這麽久,就等這個時候了。
商明天與馮明海是搭檔,他們駕駛的是殲擊轟炸機。
俄軍參演部隊抵達指定區域後,首先投入工作的是四名軍醫,在他們的指揮下,一個很像樣的野戰醫院就建成了。這次軍演,是俄遠東軍區自二戰結束之後,其技術裝備調動規模最大的一次遠行。
商明天坐在帳篷裏寫日記,馮明海一撩門簾進來了。
兩人是飛行學院的同學,又一起分到了成都軍區。
“我剛剛檢查了下機器,一切都很完好。”馮明海說,掏出香煙向明天示意了下。
他搖搖手。
“按陰曆算,快到除夕夜了,唉,又不能陪爸媽過年。等演習結束,我一定要好好地休個假。明天,你剛休過假,可比我幸福多了,我都三年沒回家了。”
他合上日記本,笑了笑,“假休幾次,都不會嫌多的,我剛回部隊,又想家了。”
馮明海吐了個漂亮的煙圈,湊過頭來,神秘兮兮地問:“你在老家有喜歡的女孩?”
他隻笑不答,神情溫柔。
來俄羅斯前,冷鋒打電話說小雁晚上遇到劫匪,手被割傷,冷鋒決定要和小雁一同合住。他聽得出來,冷鋒喜歡小雁。
真是不敢置信,冷鋒那麽個清清冷冷的男人,一旦動了情,也會執著。冷鋒大概在他讀書時,聽他說起小雁,就喜歡上了,所以才去濱江工作。
難怪別人都說,愛情中的男女,智商都很低。
小雁值得冷鋒這樣的傻,他不妒忌,隻要小雁能獲得幸福。
他隻有羨慕。
可是小雁好像並沒有被冷鋒打動。
走了這麽久,也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小雁好嗎?
想起白雁,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我在老家也有一個喜歡的女孩,是我高中同學,但我一直沒勇氣表白。”馮明海憨憨地一笑,“這次休假,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任務完成,不然她被別人搶走,我要悔死。”
“我要是回去,我想看到她快快樂樂地結婚。”
“呃?新郎不是你嗎?”
“我的愛在下輩子。”商明天笑著,走出了帳篷。
月朗星明,明天一定是個很適合演習的好天氣。
第二天,天氣確實好得異常。演習有條不紊地進行。
他們的飛機是第六架起飛的,十分鍾後,發現目標,開始攻擊。沙漠上,硝煙彌漫,飛機聲震耳欲聾。
他坐在駕駛座上,耳機傳來指揮員的命令:“任務完成完滿,現在飛回基地。”
他握著操縱杆,突然發現熟悉的發動機的聲音消失了。
“不好,發動機出現故障。”馮明海失聲說道。
他冷靜地察看儀表,儀表盤上發動機那一組跳躍著警示紅燈。
“怎麽回事?為什麽不執行命令?”指揮員在耳機裏責問。
“發動機停止運轉。”他看著馮明海額頭上密密的一層汗珠。
耳機裏傳來抽氣的聲音,“準備迫降!”發動機一罷工,所有的儀器都跟著休息。
他從舷窗裏往下看去,下麵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再有三千英尺,才是平坦的沙漠。
他苦澀地一笑,看向馮明海,馮明海也在看他。
機身開始搖晃,然後開始直線下墜。
“也許,我的愛也在下輩子。”馮明海傾傾嘴角,向他伸出手。
“嗯,下輩子……”他握住馮明海的手,腦海裏出現小雁嬌笑俏兮的小臉,柔柔地趴在他耳邊,喊著,“明天,等等我呀……”
黃昏裏,基地指揮員的望遠鏡中出現一束衝天的火光。
番外:二,一半兒推一半兒就
葉子回來了。
簡單握著手機, 聽著葉子的聲音從電波那端清晰地傳來,突然生出一種陌生感,仿佛接到了一個打錯號的電話。
“晚上七點,你過來接我,怎麽樣?”葉子還象以前一樣愛發號施今。
簡單醒過神,哦了一聲,便掛上電話。
葉子去上海前,走得那麽凜然,如同壯士上戰場似的,頭也不回。他喝得有點微醉,衝過去拉住她。她不耐煩地側過臉, “簡單,你象個男人好不好,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他的手鬆了,葉子揚長而去。
那個夜晚,本來應該心碎俱裂,痛不欲生,卻因為一個大大咧咧的女人拉住他拚酒,後來不知怎麽,兩人醒在了一張床上。他隻顧得上應付眼前的狼狽,忽視了葉子帶給他的傷心。
後來,那個女人就這樣無預期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讓他有時哭笑不得,有時又震撼不己。
他還是會想起葉子。
和葉子交往二年,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家裏的房也買了,他也開始節省開銷,象個男人似的,暗暗盤算怎樣讓心愛的女人幸福。
葉子嫌濱江太小,她討厭他有寫不完的材料、開不完的會,討厭他不夠風趣、行事一板一眼,她要去繁華的大都市證明自己的價值。
不知覺,他好象成了她的牽絆、累贅,所以,她不作二想地一把推開了他。
在愛情與事業兩者之間,女人和男人選擇一樣,都是先立業後成家。
葉子來上海很快找到工作,很快就象小水滴一樣融入了大海,她適應那裏的水溫,適應了那裏的流速。
他們之間很少聯係,偶爾在節日期間發條短信問候一下。
思念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點褪去。
有時,夜裏夢到葉子,麵容模糊。
這次,葉子回家過年,沒想到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見麵。
心情沒有想像得那麽激動。
出發前,手機裏收到一條短信。
“過年真沒意思,有點想念肯德基紅豆蛋撻的味道。”
他微微一笑,回過去一個咧嘴大笑的圖圖,再加上三個字:小饞貓。
手機又響,他打開來一看:嗬嗬,外加眉飛色舞的笑臉。
他笑了,心情愉悅地穿好大衣,去接葉子。
爸媽的收入穩定,經濟條件在濱江是不錯的。媽媽早就說要給他買輛車,他沒要。
在政府機關工作,象他這樣的秘書,行事還是低調一點。
打車到了葉子家樓下,讓司機等一會。
葉子下來了。
從頭到腳一身穿戴,簡單一看便知,是一種刻意經營出的隨意,不動聲色地從細節滲透出精致的品位,妝也化得很細膩,唇紅齒白,粉嫩嬌柔,不要介紹, 也能猜出是在大都市生活的摩登女郎。
他很不習慣這樣的葉子,時尚、新潮,和以前清新俏皮截然不同。
兩個人站在暖黃色的路燈下,互相對視了那麽一會兒。
“你還是頑固不化。”葉子說。
“是呀,我還是老樣子。”他笑笑,給她打開車門,等她坐好了,才關上,然後自己轉過去,坐在前座。
不是存心,隻是自然而然就這樣做了。
不是男女朋友,肢體接觸,已很不合適。
他在望客帆定了桌子。望客帆是由停在江邊一艘退職的軍艦改裝的飯店,以江鮮為主。
他熱情周到地點了一桌子的菜,配了口感辛辣又帶點甘甜的果子酒。
葉子居然會抽煙!
“沒辦法,工作壓力太大!”葉子聳聳肩,嫻熟地叩了叩煙灰, “你還好吧?”
“挺好的,我交了個新朋友。”不知怎麽,突然想起那個大大咧咧又有點傻氣的女人。她和他一起吃飯時,要麽搶著買單,要麽要求aa製。不管他點什麽,她都吃得有滋有味。如果有酒,她也毫不示弱。就是不懂,一談起她的前未婚夫,她就唉聲歎氣,象個柔弱得惹人憐惜的小女人。
“異性?”葉子挑了下眉,摁滅煙頭。
他笑著點點頭, “是的。”
葉了撇了下嘴,陵溜溜地說了句, “你的行情還真不錯。”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 “我們並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誰信呀!男人女人之間從來就沒有純粹的友情。”
他怔住,心裏麵象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他細細琢磨葉子的話,他與柳晶之間真的不是友情嗎?
“你們怎麽認識的?”
他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忙端起酒杯,掩飾地喝酒。
“她……有我漂亮嗎?”葉子探過頭來,眼睛半眯著。
他好笑, “你們是不同的兩個類型。”
“那誰更好?”葉子不甘心地換了個問題。
他呆愕地看著葉子。
在略微的沉寂之後,葉子笑得有些失落。
吃完飯,兩個人從望客帆出來,寒冷的夜風撲麵而來,他打了個寒噤,葉子跟著打了個噴嚏。
“你穿得太少,我打車送你回去。”他急忙向路兩邊看去,看有沒有出租車駛過來。
葉子從後麵拽了下他的衣角,他回過頭,葉子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塞進他掌心的手滾燙,一邊還俏皮地撓著他。
他渾身一下繃緊,他太熟悉這小小的暗號。他閉上眼,深呼吸,要是在以前,他會狂熱地抱著葉子,忙不迭地往他租處衝去,然後,狠狠地把她壓倒在床上。
這一刻,他承認他體內的血液石四處奔滾,可是他的手僵在了畢空中,他悻愕地發羅見,他滿肚子滿心想的是另一中女人。
“簡單?”葉子等不到他的回應,有點窘。
他苦澀地問她, “葉子,我們準備重新開始了嗎?”
葉子氣惱地別過頭去。
“我不是柳下惠,但這種事,我隻想和我愛的也愛著我的女人做。對不起,我很落伍。”
葉子臉羞得通紅, 別過頭去,緊緊地咬著唇。
“我送你回去。”他擋下了一輛出租車。
葉子一言不發,他眼角餘波看到葉子眼中泛起了淚光。
“簡單,你真的變心了。”葉子下了車,趴在車窗前對他說,揮了揮手,轉身而去。
他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葉子這一轉身,再也不會回過頭了。
這次,他的心很平靜。
回到家,媽媽在外麵加工包子回來,他感覺沒吃飽,拿了一個,大口大口地咬著。
“你呀,就象個孩子。”媽媽瞪了他一眼, “你看這大過年的,東家兒子帶媳婦、西家女兒帶男朋友曰來過年,多熱鬧呀!你什麽時候也能讓我們家也熱鬧一下?”
他滿嘴的包子,口齒不清地回答: “快了。”
“這快是幾個月,還是幾年?”
他把包子狠狠咽下,沉思了一會, “我爭取幾個月完成任務。”
“盡吹牛。”媽媽疼愛地打了他一下。
他平時住在租處,連年過節才回家住,媽媽總是嚷嚷著家裏冷清,催著他交女朋友。
他和葉子分手,媽媽比他傷心。
回到房間,打開手機看看,沒有短信。他一擰眉,打了幾個宇。
“幹嗎呢?”
短信回得很快,象在專門等著似的。 “家裏有人吃飯,在陪著。”
“什麽重要的客人?”
“前未婚夫的爸媽還有他本人。”態度很好,實事求是。
他不耐煩發短信了,一分鍾才按幾個字,打電話的話,一分鍾,可以說很多句。
想都沒想,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你幹嗎打電話來?”聲音是壓抑著的,不知躲在哪一塊接電話。
“你好象不太情願,我就救你與苦海,怎麽,不想接我電話,那我掛了?”
“沒有啦,”柳晶忙不迭地喊住, “你等我一會。”
他聽到電話裏麵有個男人在喊: “晶晶,你怎麽不吃了?”
“我飽了。”
“你要去哪?”
“不要你管。”
門“啪”地一下關上,他聽到她籲了口氣, “好了,現在安全了。你說話吧!”
“在哪?”
“我的房間。”柳晶笑道,心情象是不錯。
他也跟著笑,“我今晚有點悶,想找人說說話,你能陪我嗎?”
“誰刺激你了?”
“你呀,你有了我這麽好的朋友,還和前末婚夫藕斷絲連的,不是打擊我嗎?”
柳晶停滯了下,好半天才說: “胡說八道。”
“我們不是朋友?”
“普通朋友。”
“反正是朋友就行。柳晶,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雁的婚禮上呀!”
“康助年二十八回來了,兩個人現在恩愛著呢!我記得你當時給我的感覺很厲害,堵著個門,百般為難。”
“想娶媳婦當然要付出努力嘍!”
“不知道你以後嫁人,會不會也這樣?”
“我呀……”
兩個人就這樣東扯西扯、天南海北地說了足足二個小時,直到手機發出斷電的提示,他才戀戀不舍地掛上電話。
上了床,一點睡意都沒有。躺下、坐起;坐起、躺下,足足幾個來回,他隻得把燈擰亮了,點燃了根煙。
在煙霧繚繞中,他清晰地發覺,她已在他心中占城掠地。聽到她說起前末婚夫,他就惱火,象是自己心愛的什麽東西被別人搶走似的。
這種感覺,很久前就開始萌芽,但是沒有今天這麽明顯。
該死的,好馬不吃回頭草,她就是傻,男人一回頭對她笑一笑,她就得了點顏色想開染坊?
笨!笨!笨!
他一連罵了三個笨字,罵過後,重重歎氣,舍不得她被別人騙,舍不得她被別人欺負,舍不得她唉聲歎氣!
罷了,他閉上眼,一絲溫柔的笑意在嘴角蕩開,他就舍生取義,把這個傻女人收過來保管著。
他是一點點都舍不得讓她受傷害的。
過了年第一天上班,小吳從外麵風風火火跑過來。陸滌飛擔任城建市長後,小吳正式進了陸滌飛的辦公室。
“簡單,康助要去雲縣做縣長了。”小吳告訴他。
他一聽,愣了下,隨即覺得這很自然。城建市長落到了陸滌飛手中,康助必然不願俯首稱臣,一定要選個地方東山再起。他很佩服康助的勇氣和魄力。
心裏麵,突熬冒出了一個念頭。
都說距離能產生美感,如果想讓一個笨笨的人發覺自己的真心,小小的分離能產生催化劑的作用。
目前為止,他暗示過笨女人無數次,可是她仍傻傻地為前未婚夫糾結著,真讓他恨不得割刎自盡。
他先是傷感地給她打了個電話,約好了她。
去飯店的路上,路過超市,看到擺上收銀台附近貨架上的安全套,他怔了怔,走了進去。
然後,他們見麵,要了酒,點了菜。
一切和他設想的那樣,催化劑的威力很大。
她揪住他的衣角,一再地告訴他,她不討厭他,一點都不討厭,其實她喜歡他的,可是他的心裏麵裝著是小女友,她的難過說不出,隻能壓著。
他真想仰天長歎,到底誰的難過說不出?
他用了很大力氣把喝醉的她扶回了家中,她整個身子麻花似的擰在他身上。
既然己經得知了她的心,他的心態自然就不會太客氣。身體總比心來得誠實,生米煮成熟飯,木已成舟,看她還怎麽裝模糊!
在這樣的心態下, 不光是情熱似火,他的整個身體都發了瘋,像機器人在失控和未控之間。
他這一發瘋,她也跟著發瘋。兩個人象玩了命,恨不得死在這上頭。
一整夜,兩個人也不知經曆了幾個來回。她累得象隻小貓一般趴在他懷中,不等他抽離身體,她已經睡熟了。
他很困,但他沒有睡,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光潔的後背,心裏麵滿溢著感動和幸福。
當葉子離他而去,她突然象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站在他麵前,大聲對他說: “失戀有什麽了不起的,你這失的是個小的,我還失個大的呢!”
那時候,是不是老天就把一雙看不出的手把他們緊緊地牽住了?
他曾失去了一扇叫葉子的門,現在他打開了一扇叫柳晶的窗。
憑窗遠眺,風景正好。
商明星比白雁上次見到時瘦多了,留著個小男生似的平頭,頭發一根根刺立著,沒有唇彩,沒有眼影,黑色的外套,抿著個唇,眼神沉甸甸的,裏麵泛著血絲。
“我吃過了。”她一出聲,嗓子沙啞得如同在風中嗚咽的竹子。
“那我們去喝點茶。 ”白雁瞧她手中緊緊捂著個包,象是有話和她說。在餐廳裏似乎不方便,手術室又沒自己獨立的辦公室。
“去我公寓吧!”冷鋒說道,扭過頭看著柳晶, “你去手術室向護士長打個招呼,說白雁借我半天。”
柳晶訝異地看看冷鋒,又看看白雁,輕輕點了下頭, “好的。”
走時,她握了下白雁, “有事,給我打電話。我今天晚班,一直都在的。”
白雁的眼光發直,不知看向哪裏, “嗯!”
幾人一前一後往餐廳外麵走去,經過門檻時,白雁大概沒注意邁腿,被門檻絆了一下, “咚”地半跪在地上,速度快得冷鋒都沒來得及托住。
一雙手掌立即就破了,血往外滲著。
冷鋒,懊惱地擰著眉,握著她的手就往急診室走去。
白雁掙開他, “沒事,我一會自己去處理。別讓明星等著。”
“不耽誤這一會。”冷鋒蹙起眉。
“不行。”白雁態度很堅決,絲毫不退讓。
冷鋒沉下臉,無奈地看著她。
商明星好象沒看到這一切,麵無表情地看著地麵,仿佛那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冷鋒的公寓在醫院後麵的專家樓裏,一房一廳,地方實在說不上大,他走了很久,地上、桌上,椅子上落了一層灰。
他簡單撣了一下,三個人坐了桌子的三邊,商明星緩緩抬起頭,把捂在心口的袋子放在桌上,從裏麵拿出四五本日記本,一本相冊。日記本和相冊都很舊了,邊都卷著,應該是經常被翻閱的。
“給你!”她把日記本和相冊推給白雁。
冷鋒咄咄地看著白雁。
白雁的手放在桌下,止不住地哆嗦著。渾身的力氣突然象被抽離了,她抬不起手臂來。
“這是什麽?”她問商明星。
商明星又把頭低了下去,白雁看到大滴大滴的淚珠落在桌麵上,很快積了一小灘,“你自己看。”
“一堆舊本子和破相冊,我才不看。”白雁往後縮著身子,直搖頭。
“破本子?舊相冊?”商明星突然跳了起來,嘩地把日記本打開,相冊展開, “你看看,這相冊裏是誰,這筆記本是誰?”
“我不看,我不看……”白雁閉上眼,她沒有看到相冊裏有她在楓樹下笑得甜甜的樣子,她沒有看到筆記本裏寫著的一個一個“白雁”。
“時間來不及了,我該去上班。”她推開椅子,往門口逃去。
“白雁,你個小狐狸精,你以後再也迷不住我哥哥了。我哥哥再也不會理你了。”商明星失控地指著她叫喊著,臉上淚如雨下。
她僵立在門前,扶著門框,身子劇烈地顫抖著。
“明星, 別說了。”冷鋒攔住商明星,走到白雁身邊,手搭住她的肩頭。
她驚恐不安地看著他。
“白雁,你過來坐下。”冷鋒柔聲說道,拉著她又回到桌邊。
她乖乖地坐好。
“白雁,你慢慢地聽我說。你一定要鎮定,一定要堅強,能做到嗎?”
她一動不動,臉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動。
“二十天前,明天在蒙古進行軍事演習時,發生了意外……”冷鋒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看著白雁那雙清澈無波的眼瞳,感到自己很殘忍,可是卻又不能不說。他要讓白雁知道,她有多幸福,她曾怎樣被一個男子深愛著,從情竇初開到生命終止那一天,沒有一天停止過。
這份愛,他不敢褻瀆,不敢妒忌,他隻有動容。
“所以你去原來的部隊幫他醫治了?明天傷在哪,要緊嗎?”白雁眼睛突然一亮,語速很快。
冷鋒眼中慢慢地溢滿了淚水。他是在北京時聽說演習飛機失事的,當時這個消息還沒有向外界公布,他一聽,心裏麵就咯噔了下,知情人也不清楚兩個飛行員的名字,他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即就坐飛機去了成都。
參加演習的部隊已經工全部回來了,他沒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馮明海與飛機一同化成了灰燼,分不清誰是誰,他們一同葬在沙漠上。隊員們隻帶回來明天幾件換洗的軍裝,還有這個明天走到哪都隨身帶著的筆記本和相冊。
“他現在很好,隻是離我們有點遠。”冷鋒彈去淚水。
“遠到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他的。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沒了。他太偏心,沒給我們留下隻言片語,卻給你留了這麽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騰地站起身,小臉一板,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哥要好,我們現在已經分開了,我也嫁給了別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準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鋒握住她的手, “白雁,你冷靜一點。”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冷鋒,目光寒冷, “你也和她是一夥的。告訴你們,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不相信,我要去給明天打電話。”
她身子一搖晃,筆直地走向門口,拉開門,咚咚地下了樓。
她疾步如飛,當冷鋒和商明星回過神來,追過去時,她已經走了很遠。
白雁目不斜視地走著,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狀似未聞。
拐彎,上樓,直奔手術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醫生那兒嗎?”護士長訝異地問她。
她一言不發,走到更衣櫃前,從裏麵拿出包,手抖得拉鏈都拉不開,她著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開。
她顫微微地從裏麵拿出保鮮紙包著的紙玫瑰,一點點地展開。
紙玫瑰。已經不存在了,隻有一片片的紅紙屑,她定定地看著。
“白雁——”冷鋒向驚訝的護士長擺擺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沒有動。
冷鋒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紙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臉。她牙齒緊咬,把嘴唇在瞬間咬出了兩行血印,血從嘴角滴落了下來。
“白雁,快鬆開。”他慌亂地捏她的臉腮。
她看著他,眼神恍惚、呆滯,牙齒慢慢鬆開了。
“白雁……”冷鋒心疼地拿起一塊紗布幫她拭著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撐著了,不要再做小強了……”她喃喃地對著冷鋒說,感到,心裏麵一根術子在一寸寸地斷裂,她的身子變得很輕、很輕……不要了。
不要學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給自己找一個家,不要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去貪求一份溫暖,不要讓自己過得快快樂樂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沒有明天在遠遠地看著,什麽都沒有意義。
以前,一個人撐得辛苦,很想自暴自棄,她對明天說,她是散落在大海裏的一片浮萍,好與壞都沒有區別。明天笑著搖頭,說,我們是一個人,隻不過分成了兩半。
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會好。
現在,明天把眼睛閉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誰有關係呢?
小強之所以打不死,是因為它不能死,它有喜歡的人,它要讓喜歡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總能忍著、受著,哪怕腰被壓得直不起來,隻要抬起頭,它都要笑。
明天與她,是戀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溫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來臨,她不恐懼,不疼,她隻是碎了,象紙玫瑰一樣,散了一地,再也拚不起來。
“白雁?白雁?白雁?”冷鋒搖著白雁,驚愕地發現她的瞳孔裏沒有焦距,氣息越來越弱。
“明天,怎麽出的意外?”她無意識地問。
“墜機。”他晃著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輕輕地歎了一聲,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臉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 …”他再次輕拍著她的臉腮。
白雁直直地看著他,突然嘴巴一鼓,嘩地噴出一口鮮血,一滴不拉地噴在冷鋒的胸襟。
冷鋒托著她,不顧胸前的腥紅,抬起手臂,用袖子抹著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頭,很安靜。
“白雁…… 。”他小心地托著她,想讓她坐下來。
她慢慢地抬起頭, 眼睛瞪得溜圓,突然咯咯地笑了,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歡喜得象個孩子, “我就知道明星騙我的,她不喜歡我,不願我們在一起,故意說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會不理我的,對不對?”
冷鋒嘴角痛苦地抽搐著。
“明天,你幹嗎不說話?”
“白雁,你不認識我了嗎?”冷鋒顫聲問。
白雁突地驚懼地抽回手, “你是誰?”她著急地四處張望, “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經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兩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還是來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劍站在病床前,隻見白雁麵無血色地躺著,雙眼合攏,頭歪向一側,不知是熟睡還是昏迷著。他的心口被有把不太鋒利的刀,一點點地切刻著。他倦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腳下有點兒飄浮。他欠下身,給她掖好被角,發覺她一隻手掌擦得緊緊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幾塊紅色的紙屑。
“別碰。”冷鋒在一邊憂心忡忡地說道,“誰拿,她就象歇斯底裏一樣的和人拚命。剛給她打了針鎮靜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那是碎裂的紙玫瑰,康劍看出來了。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淚痕,隻是蒼白得可怕,嘴角耷拉著,象個在賭氣的孩子。
康劍摸了摸她的臉,“冷醫生,我們談談吧!”
冷鋒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病房,康劍細心地把燈關了。柳晶和簡單站在走廊上,商明星驚恐地倚在一個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暈倒時趕到手術室的。不一會,白雁就清醒了,然後就癡癡傻傻地對著手裏麵的紅紙發呆,有人走近,她就渾身緊繃地,象頭小獸似衝過來。小臉上猙獰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領導。”柳晶看著康劍,不知該怎麽安慰他。白雁為了別的男人失控成這樣,康領導心裏麵一定很難受。
康劍輕輕點了下頭,眼睛看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從眼簾底下怯怯地看著他。
“我……媽媽說這是哥哥留給她的東西,應該送給她。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她……這麽脆弱。”在康劍懾寒威儀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記本和相冊遞給康劍。
康劍粗粗翻了下,問道:“你家裏現在怎樣?”
“我爸媽還好,部隊給了撫恤金,是以最高規格給的,哥哥追認為烈士,他們說會給爸媽養老送終。”
“簡秘書,”康劍扭過頭,“你和柳護士帶她去吃飯,安排她住下。回到雲縣後,你找下勞動局,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幫她安排一個。”
“康縣長,你也沒吃飯呢!”簡單皺著眉頭,提醒道。
康劍苦笑笑,擺擺手,“去吧!”這個時候,他還咽得下飯嗎?他的喉嚨已經堵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懲罰他當初娶白雁的動機不純,所以老天才故意這樣的設置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在跨越前幾個障礙時,他灰心過、擔憂過,但在心底裏總留有一絲希望。即使在雙規時,他都能堅定地認為,他會和白雁幸福的。
現在,還敢堅定他能給白雁幸福嗎?
在商明天為了白雁,和他打過一架後,躲了他很久的白雁,為商明天的前途主動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對於白雁的重要性,雖然這份感情並不涉及男女和情,但也讓他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很愛很愛白雁,愛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為他和白雁已經如此親密、如此地契合,他應該是白雁獨一無二的愛人。
似乎,他錯了。
冷鋒把康劍帶到了辦公室,拿出一個病曆。
“精神病科?”康劍一看到病曆上寫著的科室,一下臉色慘白。
冷鋒神情凝重,“康縣長,雖然我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但這是真的。白雁崩潰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閉了起來,認不得熟悉的人,她隻活在自已的世界裏,慢慢地,她會失去自理能力。這種症狀,就是精神病的一種。”
康劍聲音幹澀地問:“這種病能冶愈嗎?”
“我問過專家了,沒有百分百的冶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為無法麵對發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現實,就象受驚的蝸牛躲進了殼中。除非她自己走出來,不然就是嚐試電擊腦電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隻是一時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麽精神病。她會好起來的。”康劍手握成拳,拚命地搖頭,心底一片冰涼。
冷鋒抿著唇,凝視著康劍,“我看過商明天寫給她的日記,他對於她來講,可以說是活著的全部意義。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終身都不會走出來。”
“你錯了,”康劍眯起眼,“以前,確實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現在,將來,她有我,她不會走太遠的。”
“你準備怎麽做?”
“我不會讓她住進精神病院,我要帶她回雲縣,回家。”
冷鋒淡淡一笑,“我隻怕她根本不讓你靠近。”
“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煩冷醫生了。”他伸出手,禮貌地與冷鋒握了握,然後又去了病房。
白雁還在睡著。
康劍在床邊坐下,握住白雁的一隻手。這隻他熟悉的纖細的手因失血而冰涼,原閃動著光澤的粉紅指甲有些泛白。他將手抬起,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吻著。
“老婆,做人不能這樣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這樣懲罰我嗎?你這樣想著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麽歡喜地告訴我我們的家有多漂亮,客廳大得可以給孩子騎車,如果可以你想生兩個孩子。你還說我比你大,老了後你幫我推輪椅、給我洗假牙,牽著我去逛公園,這些話還算放嗎?”
白雁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裏麵是特別的,我不和他爭,但是我可以替他愛你。沒有了明天,你還有我。他為你做的,我都能做。別孩子氣好嗎?其實心裏麵有一個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覺到他的關愛。天堂也隻是一個地點,有一天,我們也會到達,我們也會和他相遇,最多那時我和他公平競爭,好不好?”
一滴淚從白雁緊閉的眼簾緩緩地滑落下來。
“我剛到雲縣,工作還沒開展,一些事也沒抓上手,老婆,我信心並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勵、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業給你看,讓你覺得你嫁的這個男人很MaN,不是一個靠父母遮蔭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門之外,我做的這一切也沒了意義?白雁,你醒了嗎?”
康劍突地覺得白雁的手指撓了下他的手心,他驚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緩緩睜開了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老婆,我回來了,餓不餓?”
白雁眼珠一動不動,隻是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康劍又往她身邊挪了挪,“要喝水嗎?”
她突然象被什麽驚了下,慌張地坐起來,四下張望著,直到看到掌心裏握著的紅色紙屑,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白雁?”康劍怔怔地看著她,聲音沙啞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來了後,我就走。”她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劍整個人都僵住了。
說完,她又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拚湊著掌中的紙屑,非常耐心,非常細致。冷鋒說她已經幾頓不吃了,她不提餓,也不提渴。隻穿了件毛衣,就這樣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腳邊,渾然不覺著冷。
那個對著他俏皮地笑著,小酒窩一閃一閃,時而揶揄、時而調侃的白雁哪裏去了?
康劍咬著唇,嘴角痙攣,恨不得向那個已經灰飛煙滅的年輕男子大聲怒吼:把我的白雁還給我!
白雁仍自顧玩著,笑得天真爛漫。
康劍又在濱江留了幾天,真的被冷鋒說中了,白雁隻活在她與明天的世界中,誰也不認識了。
唯一慶幸的一點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邊,隻要不碰她手中的東西,她就能安安靜靜地由他去,還乖乖地聽他的話,吃飯,穿衣。
“你在她心裏麵還是有位置的。”冷鋒與康劍站在春陽下,自嘲地一笑,“隻不過是明天的悲痛來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並沒有忘記你。”
“我要把她帶回雲縣。”所有的規劃剛剛開頭,他必須坐鎮指揮,能不妨礙工作,又能照顧到她,這是最好的辦法。
冷鋒訝異地一挑眉,“你有時間陪伴她嗎?她現在根本不願接觸外麵的人,除了你。留在醫院,醫生總有些辦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聽那麽個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隻是一時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開會,她怎麽辦?”
“她不會離開我左右的。”康劍認真地說道。
冷鋒抬起了頭,輕輕地一歎,“她當初選擇嫁你,原來是真的經過慎重考慮的。”
康劍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為她是攀附權貴?”
冷鋒沒有接話,隔著窗戶,看著病房裏獨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身後的那個男人,都深愛著她,現在,他覺得白雁嫁給康劍是最最正確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劍,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錯誤的時刻與她相遇,注定了隻能做一個旁觀者、祝福者。
冷鋒屏息,明天的愛,很真很純,沒有一絲瑕疵,但卻給不了白雁人間煙火般的溫暖和幸福。康劍的愛很重,很實,看得到、摸得著的溫馨、溫情。
一個男人,在妻子為別的男人失控到崩潰之時,能這樣不離不棄,有幾人能做到?
這不隻是愛,還有包容、寬懷、體貼。
一個逝去的人,是沒什麽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卻是最最完美的,活著的人沒辦法比得過。
說實話,他沒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複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裏麵烙了印,回應的愛是不完整的。
隻有深愛、摯愛著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劍為白雁辦好了病假手續,然後便帶著她回了雲縣。
“我們去哪?”白雁揪著他的衣角,看著窗外飛逝的綠絕,膽怯地問。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頭,柔聲回答。
她乖巧地點頭,文文靜靜地坐著。
康劍回來前,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讓她把文化大院的兩間小平房借給他住,白慕梅一愣,問為什麽?他說白雁想家了。
白雁對商明天全心的依賴,是兒時太過孤冷。如果回到雲縣,在她長大的地方,她有親情,有愛情,那麽對商明天的思念會不會淡簿些,慢慢她就會走出來呢?
“白女士,白雁在雲縣時,你能經常來看看她嗎?”康劍誠懇地問道。
康劍疲憊地揉了揉額頭,抬手看表,六點,該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夾合攏,擱下筆,站起身時,簡單從外麵走了進來。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麽沒回濱江?”康劍訝異地問。
“你下周防汛會議上的講話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濱江。”簡單答道。
“你把稿子拿過來,我帶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護士要有意見了。”
簡單臉一紅, “兩情若是久長時,不在於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要回去帶白雁出去吃飯。”
康劍向簡單招了招手,走出辦公室。
落霞正紅,晚風輕拂。他看著縣委大院裏花壇中一大株盛開的月季,時間如流水,轉瞬都入夏了,似乎自己來雲縣也有四個月。
這四個月,雲縣大劇場開工,農業觀光帶已初具規模,休閑度假村在建中,越劇培訓中心第一批學員都能上台跑龍套了。一切規劃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四套班子開會時,常務縣長開玩笑地說,能聽到錢在路上咣當咣當地響了。
上周,叢仲山到雲縣視查,他陪著到處轉了轉。吃飯時,叢仲山和他對飲後,湊到他耳邊說: “康縣長,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線了,常務市長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該考慮回濱江了?”
他搖頭, “我在這還沒有什麽起色,現在回去,連張成績單也沒有。”
“你還沒起色?省報、 《農業周刊》, 《旅遊報》,把個雲縣誇得象個人間仙境似的,告訴我,今年春天的旅遊收入比過去漲了幾成?現在,雲縣可比濱江出名。我到北京開會,大家互相介紹,人家一聽我是濱江的,說知道,你們那兒有個雲縣,戲劇之縣、旅遊之縣、休閑之縣,敢情好,我這濱江市委書記還沒你一個雲縣縣長露臉。”
康劍笑了,忙起身敬酒, “這還不是叢書記對康劍的培養和指導。我敬你,叢書記。 ”
“我說的話,你再考慮考慮。”叢仲山說道,端起了酒杯。
康劍隻笑不答。這個時候,他回濱江,是職位選擇他。等到他羽毛長豐滿了,真的有了資曆,就是他選擇職位。他喜歡後者。
雲縣不大,不需要開車回去,走個二十分鍾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經過一個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別熱鬧,什麽都有得賣,有時,他和白雁會過來走走。街上的小販都認識他,見到他熱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著。
康劍看到一家花店門前擺放得姹紫嫣紅,他走了進去。
“康縣長,你買花?”花店小妹笑起來也有兩個酒窩。 “今天的百合剛從昆明過來的,很不錯。”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 開得太勝,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俐落她,從水桶裏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後配上滿天星,用玻璃紙包好,紮上絲帶,遞給康劍, “是送給你愛人的嗎?”
“不然還能是誰?” 康劍大笑。
花店小妹有點不好意思, “康縣長,你真浪漫。”說完,輕輕地一歎。
雲縣的市民都知道康縣長有一個不太正常的妻子,她象個孩子似的總是躲在康劍的後麵,有一刻見不到康劍,她就會驚慌失措地大叫。於是,康劍開會時,會在會場的角落給她留個座位;出去應酬時,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時,她緊緊牽著他的手,不離他左右。
可是,她卻不知道康劍是她的誰,她的意識裏隻有一個人,就是商家空難去世的兒子……商明天。
“今天怎麽沒看到你愛人?”康縣長牽著愛人在街上走,己成了雲縣一道風景。
“今天,她媽媽在陪她。”康劍向花店小妹點了點頭,付好錢後轉身走開,心裏麵很輕快。
白雁算是有一點邊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單獨呆在一起。剛開始,白雁見到白慕梅也是閃躲不己。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康劍拿出來一看,是省城家裏的。
“劍劍,下班了嗎?”李心霞問道。康雲林和李心霞是極不同意康劍來雲縣的,康劍說是組織上的安排,他們倆就沒話可講了。誰敢和組織對著幹?但康雲林和李心霞沒有來雲縣看過他,他為了照顧白雁,又有工作牽著,也很久沒回家了。平時,就是打打電話。
“嗯,在路上走著呢!沒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們沒下樓。白雁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
李心霞歎了口氣, “劍劍,你工作那麽忙,怎麽能把她放在身邊,還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媽媽,”康劍語氣一冷, “白雁又沒有病,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劍劍,咱家是欠她的情,咱們可以養她一輩子。唉,恩情是恩情,你還真以身報恩呀!別做傻事,她這樣,你放開她,沒人會指責你的。再說你們現在已經是離婚夫妻,你沒這個義務,她不是有媽嗎,讓她管去。你以後會身居要職,難道也要牽著她出席各種場合?”
“媽媽,這件事我們討論過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她就是我的。我愛她。”
電話那端沒有聲音了。
其實每一次李心霞打電話來,總是這樣的開場白,煞後母子倆就開始沉默著。康劍其他事都順從她,唯獨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劍絲毫不退讓。
“媽媽,家裏好嗎?”康劍主動開了口。
“飯現在是你爸爸做,我幫著洗洗碗。他在學著養花,早晨我們去公園學唱京劇,挺好的。鍾點工一周來二趟打掃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吳嫂通電話,她大概找了個離婚的老頭,心情還不錯。”
“是嗎,這可是件好事,你記得給她寄點禮金去。媽媽,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別牽掛。”
李心霞頓了一下,說道: “時間過得真快,今天是你們結婚一周年的日子吧!”
康劍怔住,握著手機的手抖了下,心裏麵很震撼, “媽媽,你居然記得?”
“我唯一的兒子結婚,雖然我沒來參加,但總會記得這一天的。劍劍,媽也是為你好,可是你不按受,我又勉強不了你,扯不斷的孽緣呀,你們父子注定讓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為相愛才結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媽媽,我掛電話啦,白雁在等我呢!”
康劍己經走到文化大院門口了,收起電話,一抬頭,看到白雁站左小院門前,正對著這邊張望。
藕荷色的連衫裙,小臉粉嫩,長發及腰,露出來的小腿,一寸寸白暫示人,落日透過樹梢,斑斑勃勃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膚透明無暇。
一瞬間,康劍心裏麵被一種溫柔、悸動的情緒慢慢注滿。
是的,一日一日地麵對著她,她的世界卻給了另一個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這樣真實的站在他麵前。可以感觸到她的溫度,可以聞到她的呼吸,可以喚她的名宇,可以看到她揚起小臉專注地看著你,可以牽著她的手走在每一個季節裏。
如果他徹底失去她,那麽他的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誰能讓他品嚐到愛的滋味?誰能給他家的溫馨?誰能與他一同分享奮鬥的成就?誰陪他慢慢地到老?
於是,不去計較,他愛著她就好,即使現在還得不到她的回應。
他微笑著向她走過去。
“康縣長,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媽媽從屋子裏跑出來,喊住了他。
商媽、商爸差不多從商明天過世的悲痛中恢複過來了。
商明星被安排進了雲縣縣中工作,負責管理後勤,有了穩定的工作,商明星又比以前懂事、沉穩多了。不久,有一個老師追求她,兩個人很快打得火熱。前不欠,雙方父母見了麵,秋天準備辦婚事。這一喜衝淡商家上天積鬱了許久的愁雲。
康劍擰擰眉,他對商爸、商媽平時隻是禮貌地打個招呼,很少說話。
“這個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我……今天做了點。”商媽遞給康劍一個盤子,裝滿了金黃色的蛋餃, “以前家裏窮,過年做幾個給明天嚐嚐,明天隻是吃一個,然後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給她。”
康劍愕然地接過。
“她現在這樣子,我看著心裏麵難受,挺對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媽捂著嘴,說不下去,淚止不住地往外湧,匆匆進了屋。
“謝謝!”康劍端著盤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沒有? ”他含笑看著白雁,白雁沒有看他,沒有看玫瑰,目光緊盯著蛋餃,流露出一點兒驚奇、一點兒困惑,秀氣的眉宇幔幔蹙了起來。
“你回來啦!”白慕梅從屋裏走了出來,指指白雁, “她今天做飯了。”
“呃?”康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聳聳肩, “也不知她怎麽了,電視看得好好的,她突然進了廚房,煮弼,和麵,做了蛋餅。”
蛋餅,白雁的獨門絕藝!
康劍心怦怦地亂跳著,這是奇跡出現的先兆嗎?
“沒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 “你還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沒什麽給她買過花,今天一定要買的。”
白慕梅淡淡地一笑,她最近憔悴得厲害,頭發不再染色,尾端也露出了一些銀光,眼角的皺紋逐漸多了起來。她還是去了越劇培訓中心,隻肯任教,不肯做官。她不再上台了,閑下來的時候,她就經常過來看白雁。
看著白雁景呆傻傻的,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當初,真不該把你給生下來。這話的口氣聽著不是厭煩,而是無奈、淒婉,還有隱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飯吧!”康劍的心情很亢奮,進屋找了個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違的“獨門絕藝”的香味。
“今天是你們結婚紀念日,我就別做個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麵前,替她別好散在額前的頭發, “雁雁,我走了。”
“媽媽,再見!”白雁機械地應道。
白慕梅花了很長時間,她才開口喊媽媽,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卻是陌生的。
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劍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門口。
對於白慕梅,他仍是疏離的,但也不想去計較什麽。她和他父母之間的恩怨,他顧不上了。他隻想著,她是白雁的媽媽,她能夠給白雁一絲母愛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經坐在桌邊,目不轉睛看著蛋餃。
“想吃嗎?”康劍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她點點頭,做了個吞咽口水的動作,把康劍惹樂了。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忍不住抱緊了。
兩個人之間已很久沒有這樣親密過,這一抱,康劍身子本能地生起了反應。
白雁的身體很自然地感應著他的強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卻還在看著桌上的蛋餃。
康劍失笑搖頭, “傻丫頭,等你以後好了,我一定要說給你聽,在我們結婚一周年時,你有多丟臉,人在我的懷裏,心卻想著一盤蛋餃。”
他深呼吸,把心口裏的火焰生生壓下去,然後去廚房盛了粥,端來了餅。
別說,白雁的手藝一點也沒丟。
他喝了兩碗粥,吃了許多餅。
白雁吃了許多蛋餃。
把碗筷收拾下去, 他沒有象往常那樣陪著白雁去看電視,而是牽著她一同來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間,現在改成他的書房了。
“坐下!”他溫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過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從抽屜裏拿出一疊紅紙。
白雁眼睛一亮,掠過一絲火苗。
“不準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 “我從小到大都沒做過手工,這可是個很高的挑戰,不過,我悄悄地從網上下載了折疊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齡的男人,趴在桌上折紙玫瑰,說出去別人還不得笑掉牙。可有什麽辦法呢,我老婆喜歡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當寶貝似的,都成幾片紙了,她還攥在手中,我隻能親自上陣了,不然她永遠不知道她老公有多愛她。”
他輕笑著在她眼前晃了下紅紙, “看好嘍,康縣長折紙玫魂,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老婆,我愛你。”他湊過頭,啄吻了下她柔嫩的櫻唇。 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蕩漾了好幾波。
白雁靜靜地坐著,看著他裁紙、折疊,眼珠子象被定格了一般。
這折紙玫瑰的活還真複雜,康劍記得練習時有成功過,怎麽今天又給忘了呢?他擰著眉,把紙翻過來、折過去,一會兒往裏折,一會兒住外翻,額頭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來。
這朵玫瑰,看著真不是普通的難看,康劍歎息。
白雁看著他這樣,呼吸都放緩了,生怕自己給他添亂似的。
“我盡力了,老婆,”康劍挫敗地搖頭,把紙玫瑰遞給白雁, “你先玩著,我以後再練習練習,重給你折。”
白雁接過,握在掌心裏,頭低著,身子一動不動。
“如果你想說很難看就說吧,我心髒強壯,承受得住。白雁……”康劍驀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紙玫瑰上突然濕了一處,一點點暈紅往外擴散。
“康劍,明天不是這樣折的。”白雁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那他是哪樣的?”康劍的聲音沙啞而忐忑。
白雁不說話,隻是搖頭,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地順著臉頰往下滾落。
“告訴我,他是怎麽折的?”康劍看著她,目光溫和。
“那個……不重要。”白雁咬著唇,頭搖得更快。
“哪個是重要的?”康劍問出這句話時,心都在顫了,一種巨大的歡喜象海嘯一般卷起千重波浪,撲麵而來。
白雁哇地一聲哭出聲來,突地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圈住了他的脖子,頭埋在他的顧窩,“康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康劍兩隻手在空中僵硬了一會,不過一秒鍾的時間,他也環抱住她的腰,輕拍著她的後背,“傻丫頭,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喃喃地重複著,說著,眼眶也跟著有點發熱。
他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深呼吸,確實是沒關係,隻要她從封閉的世界走出來,認得他,愛著他,再大的委屈,再長的等待,他都能忍受。
白雁的淚象決了堤的海,狂泄不止,她哭一會,抬起頭,看看他,然後又埋進他的懷中,繼續哭。
他的白襯衫上被眼淚、鼻涕全沾濕了,他索性不管,摟緊她,任她哭個夠。
自從商明天過世之後,她沒有掉過一次淚,所有的悲痛都壓在心底,壓得她失去了神智。有時候,情緒有一個疏通的渠道,狠狠地發泄過後,也就容易麵對了。
終於,白雁止住了悲聲,肩膀一抽一抽,在他懷中輕喘著。
他雙膝並攏,讓她坐得舒服,心疼地看著她一雙紅腫的眼睛。
“康劍,”白雁眨了眨眼,濕濕的臉頰貼上他的腮,“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給忘了。其實,我不是隻有一個人,我還有你。”
“嗯!”他點點頭,鼓勵地看著她。
“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我全部的世界裏隻有……明天,”白雁停頓了一下,“他讓我覺得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個錯誤。在我們剛結婚時,你的冷漠、你媽媽的羞辱,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我其實也很痛苦,也很茫然,但隻要想到明天,我都能撐過去。我無法形容他對我的意義,就象是身體的脊梁骨,他……突然那麽離開,我一時接受不了……”
“治愈心傷需要時間。”他輕聲說,嘴角噙著微笑。
她怔怔地對視著他溫柔的雙眸,內疚地擰起眉,“康劍,你埋怨我嗎?”
他撫摸著她的臉頰,“你是我的老婆,卻在想著別的男人,我當然要埋怨了。但是我也有責任,如果那天我在你身邊,抱住你,你就不會崩潰到封閉了。其實,白雁,你並不是崩潰,你是在逃避,你是在害怕。你以前能擁有的、認為最不可能改變的就是商明天對你的關愛。他撒手西去,你驚住了,對一切都感到恐懼,生怕你再也抓不住所有的東西,你甚至聯想到我有一天也會離開,於是,你自我催眠,把自己與外界隔絕。在你的這個世界裏,沒有失去,沒有別離,也沒有痛苦。”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許久,才開口說道:“你……會離開我嗎?”
“傻丫頭。”他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天羅地網,將我密密地扣住,我離得了嗎?再說,我也舍不得離開呀,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的呢!”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拉過他的手按在心口,“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這世上隻有我一個人,走到哪都是白眼和嘲諷,好象我是一個不該出現的累贅。沒有明天的鼓勵,我就麵對不了這些。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沒有明天,我……還有你,你還需要我來愛……”
“這才是我聰慧的老婆。不是沒有明天,退而求其次才有我,而是一直以來,你都有我。”他不敢表現出太露骨的喜悅,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下她的唇瓣,“告訴我,心裏麵還痛嗎?”
“痛,想到明天走了,心一陣陣的疼。”她坦誠地迎視著他的眸光,“但是你更重要。”
“怎麽個重要法?”他要一次性幫著她理解心頭的雜亂,誘哄地咬了下她的手指。
“我們是家人。”她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卻非常用力,“我不能讓愛我的人失望、心累。”
“老婆,心累、失望都沒什麽,最重要的是你要讓我感覺到你的愛意。如同我在餘州時,雖然前景叵測,但有你說過十年、五年都會等著我時,我就不絕望。得知你用了些小心計讓我平安著陸,那時,慚愧、自責,可是我卻感到幸福。原來,我對你是這麽重要:原來,你是這樣的愛我。”
“康劍,我不好,讓你擔心了。”她低下頭看著手中不成形狀的紙玫瑰。
原來,她對他是這麽重要;原來,他是這樣的愛她。
康劍彎起嘴角:“老婆,以後什麽都可以忘記,但不能忘記我對你的愛。起來吧,腿都坐麻了,我該幫你洗澡了。”
“呃?”她納悶地看向他。
他失笑地捏了控她的臉頰,“你迷失的這四個月,你哪一件事不是我親力親為。”
小臉戛地通紅,害羞地站起身,把臉別向一邊。“從今以後,我……自己來……”
“老婆,我並不是抱怨,反而是很享受。你的心把我給忘了,可是你的身體卻牢牢記著我,這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揉揉雙腿,笑著站起身,牽著她往浴間走去。真的很奇怪,神智一旦清明,什麽都慢慢記起來了。
白雁想起初春的中午,商明星和冷鋒坐在冷鋒的公寓裏,對她說起明天的意外:想起自己失控地走到手術室,然後記憶就停留在那一刻,再醒來,康劍坐在她麵前,遞給她一朵紙玫瑰,室內悶熱,窗外有蟋蟀在歡叫,這是夏了吧!
這四個月,他為她做了什麽,怎麽會住進原來的小平房中,她沒有細問,也不要問,隻要記得他愛她就好。
愛,給人以力量,給人以勇氣,能抹平傷痛,能煥發希望。
明天,她會永遠地把這個名字放在心底,就是心底,沒有別的。
人不能因為一次失去而否定整個人生,人有讓自己幸福的權利,因為她此刻,不隻是屬於自己。
一絲曙光從窗外透進臥室,白雁側過身,枕畔那個均勻的呼吸和被子底下與她隻隔了一點兒距離的身體散發的溫熱,通通都在提醒她,這個男人對她是多麽的珍視。
他們的相擁緊密一如過去,全然沒有四個月分離的生疏,她沒有一絲異樣感:身體似乎有著獨立的記憶係統,一經接觸,便能喚起那份熟悉。
這是白慕梅以前的臥室,除了床換了張大的,其他家俱都沒有變。昨晚洗澡時,他怕她滑倒,留在浴室裏。她在他的麵前寬衣解帶,裸裎相見,有一絲羞窘,卻不感到別扭。
兩個人洗了澡之後,就上床睡了。
他把她攬在懷裏,擁抱著,隻是擁抱。這樣,康劍就覺得很滿足了,他擔心她剛清醒,心理上不太能接受太過激烈的親密,他等著她自然的接納。兩個人說了一會話,他說了他的工作,說了濱江新房的裝修,他心頭一塊巨石卸去,很快就睡著,睡夢中都在微笑。
驀地,康劍變換姿勢,將臉埋在了她的頸間,一動不動,象是睡得很香。
她小心地挪了下身子,側頭,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擱在她肩頸處的那個清瘦麵孔,他的睫毛帶著輕微的起伏,鼻梁挺直,簿簿的嘴唇緊抿。她在心底歎息一聲,他其實睡得並不香,好像隨時保持著警覺。在過去的一百多個夜晚,迷失的自己讓他很操心吧!剛一動,康劍立即睜開了眼,將她抱得更緊,“小雁,你要什麽?”
“我起來給你做早飯。”
康劍眨眨眼,籲了口氣,“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我們一會出去吃。吃完了,我們四處逛逛。”
她哦了一聲,放鬆身子,將身體往他懷中貼緊了些。
兩個人在床上賴到九點才起來,梳洗後,去文化大院對麵的一家粥店喝粥。
“康縣長,帶愛人出來逛街呀!”粥店老板熱情地招呼。
康劍笑著頷首。
“你和他們很熟?”她有一點詫異。
“我們是這店的老客戶,老板給我們的粥都是最多的最稠的,是不是,老板?”康劍扭過頭問道。
粥店老板的一雙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康縣長剛剛是在和老婆說話嗎?他老婆能懂嗎?
兩個人出了粥店,康劍牽住白雁的手,“說起來,你是地地道道的雲縣人,現在,你盡地主之誼,帶我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逛逛。”
白雁帶他去了學校,去了郊區的小樹林,去了醫院附近的一家小超市……這些地方,都是她和明天曾經常呆過的,今天,就當是一種正式的告別,以後,都會放在記憶裏,她要全心全意地把愛留給康劍。
一路上,兩人並沒什麽交談,她停下,他就停下,她看四周,他看她。
“好了,我們回家吧!”轉了一圈,有點累,又近正午,兩人都出汗了。
“小雁,”康劍把她拉到一處樹蔭下,“不要特別刻意去忘記什麽,你想提明天也可以。你和他的從前,是我不能代替的,可是我給你的現在和未來,他也不能代替。我和他不成比較。”
她抬起頭,撫摸著他的臉。掌下的肌膚是溫熱的,他的笑是溫暖的。
她的頭微微仰起,嘴唇貼到他耳邊,“我愛你,康劍!”
這似乎不是一句情話,而是一個鄭重的保證。
康劍笑了,把她抱得緊緊的。
周休兩日,康領導難得不務正業,專心致誌地陪著老婆。他沒有把白雁恢複的消息告訴其他人,生怕別人一驚一乍地跑過來,占去他和老婆獨處的時間。
兩天過得很平靜。他悄悄地打量著白雁,當她走到院中,看著商家的窗子時,她隻是歎了一聲,臉上並沒有露出劇烈的痛楚。
這四個月,她在封閉自己的同時,也在努力地療傷吧!
周一上班,早晨就是全縣的防汛會議,就在縣政府的會議中心舉行,康劍是第一個發言。
白慕梅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她來陪白雁?康劍說不要了。說真的,他怕生出意外,白雁還是跟著他,比較放心。
“我以前就是象個公文包,和你到這到那的。”兩個人走到街上,聽到她跟著他上班、出差、應酬的事,白雁臉紅得象熟透的番茄,都沒有勇氣往前走了。
忽然,她又歪著頭,理直氣壯地說:“不過,你也要感謝我。沒有我的癡癡傻傻,哪有你如今的親民形像。說起來,我的犧牲挺大。”
康劍沒有笑,心裏麵很是激動。白雁這揶揄的語氣,久違啦!
“是,老婆,你是我的賢內助。”他寵溺地閉了下眼。
兩個人走進縣政府,經過的人恭敬地向康劍問候,看到白雁,沒一個人感到驚訝,也沒人發現今天的白雁有什麽不同。
白雁對天翻了個白眼,無語!
簡單已經把講話稿修改、校對好,放在康劍的辦公桌。“你自己找本雜誌看看,我先熟悉下講稿。”
白雁巡睃了下室內,報紙是黨報,雜誌不是《半月談》就是《黨務工作》,小嘴噘了起來,無聊地拿了枝筆,在紙上胡畫,心裏麵盤算過幾天該回濱江上班去,她也要看看新房裝修的情況。
“康縣長,我們該過去了。”簡單拿著會議記錄走進來,瞟了一眼白雁。
康劍看了下表,點點頭,拍拍白雁,“小雁,你是呆在這裏,還是去會場陪我?”
“我才不要聽你高談闊論,我就在這兒。嗨,簡單!”她抬眼,對著簡單微微一笑。
“你……你……”簡單驚愕地指著她,嘴巴張張合合,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臉上有沾到什麽?”白雁納悶地摸了下臉。
“你醒啦!”簡單詢問地看看康劍,又看看白雁,激動得臉通紅。
康劍笑,抓好講話稿就往外麵走去。
白雁明白過來,瞪了簡單一眼,“什麽叫醒了,我又沒有昏迷,我隻是病了幾日而已。”
簡單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哎!
“對,對,病了幾日……呃,不是幾日,是一百多日。白護士,你算錯了。”簡單很較真。
“簡秘書?”康劍都走到樓梯口,看簡單還沒跟上來。
“康縣長,我馬上到。”簡單又是搖頭又是歎息,從懷裏掏出手機,忙不迭地撥號,“親愛的,快,你快情假,趕到雲縣。不是白雁怎麽了,哦,是她怎麽的。你別急,不是壞事,是好事。她正常了,在對我瞪眼睛……”
隔了一臂的距離,白雁都聽到話簡裏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她受不了的聳聳肩。
不知怎麽,眼眶反而發酸。
也許是太幸福了!
早晨六點,康劍準時被自己的生物鍾喚醒。
他一睜眼就看見白雁倚在床頭看著窗外發呆,一動也不動。
康劍微微一笑,坐起身,伸手把白雁拉進懷裏,牢牢圈住了,陪她看窗外依稀的晨光。朝陽大片大片地落在外麵的小院中,映著花,映著樹,洇出好看的紅色來。
“在想柳晶她們?”他低聲問。
白雁不說話,點了下頭,然後又搖了下頭。
柳晶、手術室的護士長還有幾個小護士在接到簡單的電話後,立即就從濱江開車過來。在見到白雁的那一刻,幾個人抱著又是哭,又是笑的。康劍特地找了車,陪她們把雲縣稍微出名的幾個景點逛了逛,然後白雁買了一堆的菜,大熱天的聚在小院中吃火鍋,喝冰啤。康劍為了讓她們敞開來玩,不受拘束,故意拖到很晚才回來。
簡單己經把她們送去賓館休息了,白雁坐在杯盤狼籍的桌邊,手托著下巴,笑得傻傻的。
“開心嗎?”他從身後抱著她。
“康劍,以前的一切慢慢地都回來了。”她仰起頭,接受他的落吻。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話題,談論的人……嗬,其實我沒說什麽,隻是聽著,但心裏麵就是很開心,好象我從來沒離開過她們。哦,對了,林楓生了個兒子,這下她就可以母憑子貴了。”
“誰?”康劍聽著這個名字很陌生。
“我護專的同學,也是我的同事,是和伊桐桐一樣的超級大美女……”她打住,斜眼看他。
“繼續呀!”他的神色如常。
伊桐桐這個名宇,巳經隨時光的流逝,差不多消失殆盡,在心底濺不出一絲波瀾了。他最後一次見她,是在二手車市場。後來她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說人在南方,認識了個不錯的朋友,有可能會幫助她出國,他沒有說什麽,聽完就忙工作去了。
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 “林楓嫁了個富二代,一心想生個兒子鎖牢婚姻,她老公在外麵有情人,也有孩子。雖然看似她這樣做有點可憐,但這是她的人生,每個人都要自己生活的方式,現在她的目標達到了,我替她高興呀!”
“那你呢,你有什麽目標?”他俯下頭,含住她的嘴唇。天啦,她吃了多少辣椒,嘴唇都辣辣的。
“我的目標是……”
她還沒說出口,他的舌已探入她的口中。她先是被動地回應著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糾纏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漸漸紊亂。
“小雁,我們也該有個孩子了。給我生個女兒,長得象你一樣的女兒。好不好?”
“我們……”他的聲音低啞深沉得今她發顫,熱氣吹送到她耳內。
“我特別想看你小時候的樣子……古靈精怪,聰明好強……”
他吻得更深,吻得更急。
白雁的臉燒得通紅,她的心怦評跳著,晚風將她的頭發吹得飛揚起來。
生一個孩子,他和她的孩子,把愛意延續下去。
生嗎?
為什麽不生呢?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頸,由著他裹著,穿過小院,走進臥室。他沒有開燈,但月光透過沒拉窗簾的窗子照進房間,清輝如水,流動在明暗光影之間,讓室內呈現出惝悅迷離。
“小別勝新婚。分別四個月,修士也瘋狂了。老婆……想不想我?”他將她推到在大床上,飛快地除去兩人的衣衫,她裸露的皮膚接觸到床上清涼的床單,那種觸感,刺激得她呼吸越發急促。
“我們哪有分別, 四個月一直形影不移。”提起這事,就有點羞窘。
“不移的是影子,可是你的心不在。”
她心疼地摸著他的臉, “現在呢?”
“現在,我們在一起。”話音剛落,他的身體隨即覆蓋了她,溫柔地.挺進她的身體,一個接一個的吻,綿密灼熱落在她身上,她再無餘力去多想什麽了。 。 。 。 。 。
一切都很自然。
“呃,乍不說話了?”康劍把下巴擱在白雁的頭頂,推了推她的肩。
“我在想昨晚的事。”白雁深吸口氣,回轉身伏在他的胸前。
“昨晚,好嗎?”他啞著嗓子,輕問。
“好!”她不羞赧,認認真真地點頭, “和你在一起,做什麽都好。”
“老婆,這是我聽到的最動人的情話。”
她嬌羞地一笑, “難道我以前有那麽疏忽嗎?”
“不是,是今天早晨聽你這麽說,心裏麵特別的溫暖。老婆,我現在對我們的婚姻已充滿了自信,我相信即使再遇到什麽事,我們對彼此都堅定不移,不會再患得患失,是不是?”
“是,沒有什麽坎再邁不過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正色道: “跟我回省城見我爸媽吧!”
她一點都沒猶豫, “好!”
“我媽媽可能會說一些難聽的話,我爸爸的態度可能也不會太熱情,但是你千萬要相信我,不允許對我有一點動搖。”
白雁笑了, “康劍,那些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這些年,我早免疫了。”
“不一樣,小雁,外人講再歹毒的話,你可以當作耳邊風,但家人的話,你有可能會往心裏去,因為你太在意他們的肯定了。我把預防針打好哦,你到時可不準出爾反爾。”
白雁看著他緊張的表情,微微彎了下嘴角,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我,隻要是為了你,什麽都能承受。而且,康劍,你對我自信點好不,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喜歡上我的。我可不是善類,我是屬狐狸的,最會討人歡喜了。”
窗外的太陽一點點升起,把屋內的溫度一寸寸蒸高,康劍心裏如台風過境卷起滔天巨浪!
他真的再沒什麽可擔憂的了。
他的呼吸有些微微顫抖,他伸出手,緊緊地,把眼前的小女人摟進懷中,再也不想放開了。
他深深地把自己的臉理在她的肩頭,他要努力再努力,才能克製眼底的濕意。
天空中,所有的低雲全部被風吹散,從今以後,都將是雲淡風輕的好時光。
他們在閃婚、閃離之後,曆經過無數的磨難,終於可以攜手,翻開嶄新的一頁。
柳晶和同事們第二天回濱江上班去了,康劍覺得白雁還要再休息一陣,決定等兩人到省城結過婚後回醫院上班。
柳晶舍不得離開白雁,又舍不得離開簡單,分別時,一直抹眼淚。康劍和她開玩笑,如果她想過來支持雲縣的醫療事業,他熱烈歡迎。柳晶聽了直瞟簡單,還真有點動心。
看著車消失在視線內,白雁有一絲失落,但她很快就釋然了。現在是象隻米蟲樣,每天無所事事,但可以陪在康劍身邊,甜蜜地過過二人世界,如同度假般,也不錯。她又不是事業型的女人,沒多少宏圖壯誌,不糾結了。
康劍提醒她,應該去看看白慕梅了。
白雁從康劍口中得知在她病時,白慕梅為她做的一切,她真不敢相信康劍所說的。
“這是真的,小雁,你去看看她,她最近瘦得很厲害。”康劍鄭重地說。
白雁從來沒把與白慕梅斷絕母女關係這件事太當真。外婆幾年前去世了,白慕梅和幾個舅舅們都不來往,她真正的親人隻有自己。但白慕梅的異性朋友很多,這也是她不需要自己的關心的一個緣故。
白慕梅不孤單,有的是人愛。
可是白雁還是割舍不去白慕梅,因為她身上流著白慕梅的血。
康劍早已給白慕梅打過電話,說白雁清醒的事,白慕梅喔了一聲,就沒再來過。
白雁苦笑,如果自己不病了,白慕梅可能就不記得有她這個女兒了吧!
白雁還沒拿定主張要不要去看白慕梅,康劍突然給她打來電話,說白慕梅今天在培訓中心上課時,暈過去了。
白雁握著手機,直挺挺地站著,腦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丟失了記憶,又像喪失了思想的功能。她一個勁地倒吸冷氣,胸口脹得很痛。
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整日用補湯把自己滋潤得象朵花似的白慕梅,怎麽會暈倒呢?
她傻站了幾秒鍾,才急匆匆地住醫院趕。
白雁趕到醫院時,看到白慕梅微躺在病床上輸液,目光發直,神情很平靜,康劍與院長臉色沉重地從化驗室走了出來。
康劍握住白雁的手,把她拉到一旁。
“年初的時候,我們已經查出她患有惡性腫瘤,建議她住院化療,她拒現在。純,腫瘤已經擴散到全身,連骨頭裏都有了癌細胞。”院長說道。
白雁眼前一黑, “那……還有辦法嗎?”
院長苦澀地一笑, “隻能盡量讓她不那麽疼痛吧!”
白雁突地推開康劍的手,衝進了病房。
房間裏靜極了,隻有一種嗡嗡的聲音不知從哪兒傳來。白雁覺得脖梗上颼颼地涼。
白慕梅.抬起一雙失去了光澤的美目,淡然地掃視著她, “你來啦!”
“為什麽不接受治療?漂亮就那麽重要嗎?”白雁很想問得義正辭嚴,但話一出口,她卻哽咽了。
“對於我這樣的美人,維持漂亮可是件天大的事。”白慕梅責怪地擰著眉, “你也要學著點,別以為年輕,就隨便亂穿。女人從二十五歲就要開始養顏,你那個男人很不錯,你要守緊他,就得讓自己比別人出眾。”
“我才不象你這樣不自信,隻敢憑美貌吸引人,我們之間是愛,是愛,你有嗎?”
白慕梅兩肩突然耷拉了下來,自嘲地撇下嘴, “我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男人。”
白雁的心,像春天吹過的楊樹,亂絮喧騰。她從小就和白慕梅不親,甚至是討厭的,象身瘟疫一樣避得她遠遠的。工作之後,能不見麵就不見麵。可是現在看到她這樣,白雁感到心口,如鋸齒在撕咬,她想叫出聲來,嗓子卻啞了似的,隻見嘴巴的開合。
“你的眼裏麵從來就隻有男人,沒我這個女兒。”她酸楚地跌座在椅中, “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我剛開始幸福了,你卻……”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我問過醫生,如果做手術的話,也就隻能保證兩三年的生命,可是我卻要變成一個沒有乳房也沒有頭發的醜陋不堪的女人。如果是那樣,我寧願死。我選輩子,被男人們捧在掌心裏嬌寵著,什麽美麗的地方都玩過,什麽名貴的衣服都穿過,什麽好吃的都品嚐過,不遺憾了。我願望不高,活也漂亮,死也美麗。”
“你身體裏流的血一定是冰冷的。”白雁擱在膝蓋上的指尖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不需要熱情,”白慕梅聽出她的苦澀之音,嬌媚地一笑, “你眼光好,給自己挑了一個好男人,我何必要湊熱鬧?罷了,罷了,別說讓我討厭的話,我也沒幾天,你就好好地陪陪我了!”
“為什麽不找把你棒在掌心裏的男人陪呢?”白雁沒好氣地瞪她“白雁,你真是塊捂不暖的石頭呀!”白慕梅歎了口氣。
白雁賭著氣跑出病房, 一個人站在陽光下大口大口地喘氣,肩膀被人一拍,她回過頭,是康劍。
淚嘩地一下沽沽奔泄著。
“她最多隻有二個月的生命。”康劍的眉緊蹙著, “我本來還想請舅舅們聯係北京的醫生為她診治,看來不需要了。以後,她有可能要靠止痛藥撐著了。”
“這是她自找的,她要漂亮,不要生命。”白雁哭著叫嚎,拚命撐眼淚,心裏麵很無力。
“就象你說林楓一樣,這也是你媽媽選擇的人生,我們隻能尊重。”
“可是你不覺得她太自私嗎?就連死的時候,她心裏麵也隻想著自己,她根本就不會想我會不會傷心?”
“小雁,父母不能選擇。”
白慕梅.、康雲林、李心霞,三個人之間的勾勾結結,是兩人不敢輕易去揭的傷痛。
康劍巳不再為之糾纏了,有時還會有點感慨,如果沒有這些勾結,他和白雁怎麽會走到一起?
說來說去,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緣份。
上輩子的恩怨,由上輩人自己化解,他隻想好好地和白雁守住自己的一輩子。
白雁伏在他懷中,默默地流著淚。
“看來,我們去省城的日期要推遲了。”康劍拍拍她的後背,歎了聲。 “這兩個月你好好地陪她。現在,她隻有你了。”
白雁輕輕點了下頭。
康劍先回去上班了,白雁回到病房,白慕梅閉著眼,象是睡著了。
她坐在床邊,把兩人一起共度的日子想了又想,說實話,真的沒有幾天溫謦的回憶。白慕梅.象隻花蝴蝶,整天飛來飛去,根本無暇顧及她。
誰想到,白慕梅最後殘留在人世的幾日,兩個人卻能天天麵對了。
“你沒走?”白慕梅睜開了眼。
白雁翻了個白眼,替她揉著手背上突地的青筋, “你要讓我落個不孝的罵名嗎?”
白慕梅笑了, “雁雁,其實你真的很像我。”
“一點點都不像,好不好?”
“你不就是嫌我風騷嗎?”白慕梅滿不在意的聳聳肩, “你也風騷,不過你隻對一個男人而已。你要是沒有幾斤幾兩,康劍能被你抓住?”
白雁真是哭笑不得, “媽,男人不全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她抬起眼,咬了咬唇,深呼吸下,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想不想見見他?”
“誰?”白慕梅訝然地看著她。
“和你一起生下我的男人。你有那麽多的異性朋友,卻隻和他生孩子,他對你應該是特別的,對不對?”
白雁是大著膽子問這話的,一半是替白慕梅考慮,一半是自己的好奇。問完後,她心神不寧地看著白慕梅。
換作以前,白慕梅早就一個耳光甩過來了。
“幹嗎要問這個?”白慕梅剛才的一絲訝然很快被漫不經心所代替,“不要告訴我,你要來個認祖歸宗什麽的。”
白雁苦笑,“我不想認祖歸宗,但我挺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白慕梅哼了一聲,嘴角浮出嘲諷的冷笑,“不想就不要知道了。你就是我白慕梅的女兒,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二十幾年,你沒有父親,都能活得好好的。你現在有那麽疼你的老公,你還缺少什麽?”
“那他對於你就沒任何意義嗎?”
“純粹是個意外,或者是個不堪回首的過錯,他對於我來說,什麽也不是。你別打破砂鍋了,和康劍好好地過,你想要什麽樣的愛,他都能給你。”白慕梅皺起眉頭,語氣已經是很不耐煩了。
白雁沒有再追問,估計這個答案白慕梅是決定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白雁隻是感到稍微有那麽一點遺憾,在心裏麵盤旋了一會,她也就作罷。
白慕梅說得也對,二十幾年都能父不詳,現在一旦知道了太多,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美,兒女繞膝,她到底該把他怎麽定位?是怨還是恨?想敬愛,也裝不出來。
有時候,人糊塗一點,反而快樂。
白慕梅輸完液,她死也不肯呆在醫院裏,嫌醫院裏藥水味難聞,白雁怎麽勸也不行。醫生無奈,給她開了一大捧止痛藥,叮囑白雁如果有什麽意外,立即打電話。白雁聽了直感到心裏麵涼透透的,白慕梅的生命現在已經進入倒計時,還能有什麽意外把自己嚇住?
出了醫院大門,兩人抬頭,正對一天的落日。絢麗的霞光眩目得兩人本能地眯住了眼睛。
“陪我去剪個頭發吧!”白慕梅扭過頭來看白雁,“你也要去修修頭發,你看你頭發半長不短,沒一點兒形狀,臉色黯然,也不化化妝。喂,你能不能別哭喪著個臉,我看著不舒服。”
“那你就別看好了。”白雁歎了口氣,白慕梅為了將美麗進行到底,真是令人折服。
白慕梅不理她,攔了輛車,帶著白雁去了她常去的美容院。一進門就有接待小姐迎上來,相熟的發型師當然也馬上過來了,很自然的首先誇張來了一通恭維,說兩母女直似兩姐妹。
白慕梅聽著,麗容上笑靨如花,與發型師討論她應修個什麽樣的發型準備過夏天。
她不再上台表演,無須顧忌太多。發型師建議她剪個象赫本一樣的俏麗短發,她欣然接受。
白雁不太講完,修了下劉海,把開叉的發尾剪了剪,便坐在一邊等白慕梅。瞧著白慕梅與發型師相談甚歡的樣,真的很難想象她在這世上的生命屈指可數。
如果死神即將來臨,在有限的時光裏,好好地享受每一天,總比哭哭啼啼地等死,有意義得多吧!
白雁突然理解了白慕梅的選擇。
“歡迎光臨。”又有客人進來了,站在門口迎客的小姐熱情地招呼。
白雁側過頭看去,竟然是商明星和她的未婚夫,兩人十指緊扣,看上去很恩愛。
他們隻顧著看彼此,沒有注意到白慕梅和白雁也在。她是來做美容的,接待小姐把二人領上二樓。
“她根本配不上那男小孩,人家隻不過是看上她的工作和她哥留下的一大筆撫恤金。”白慕梅也看到了商明星,涼涼地撇了下嘴。
“配不配得上,關你什麽事。”白雁沒好氣地說。
“我都懷疑她媽抱她抱錯了,她和商家的兒子一點都不像。”白慕梅繼續說道。
“那誰和明天像?”白雁瞟了她一眼,沒看出她還挺八卦的。
白慕梅抿著唇,不接話。
剪完頭發出來,天都快黑了,白慕梅仍不肯回家。兩人又去了雲縣最好的藥膳館吃藥膳。
剛拿起湯勺,康劍來了電話,問白雁怎麽不在醫院裏?
白雁瞪了瞪優雅地端著一碗桂圓紅棗羹的白慕梅,“我陪媽媽在外麵吃飯,等一會她回去,我稍晚點再回家。”
“我九點去接你。”康劍說完,就掛了,估計是趕去醫院,沒看到人。
“怎麽不喊他一塊過來?”白慕梅問。
“我們現在很窮,這藥膳這麽貴,我可不想喊他過來替你買單。”白雁聳聳肩,開玩笑地說道。其實,她知道康領導麵對白慕梅總有點不自在,隻是因為白慕梅是她媽媽,表麵上維持著禮貌。真正談感情,那是一點都沒有。
白慕梅撇嘴,小口小口地喝著湯。
兩人回到白慕梅的公寓,八點多一些。白雁先催著她吃了藥,然後給她放水洗澡。
“你過來一下。”白慕梅從浴室出來,向白雁招招手。
白雁隨著她走進臥室,她從床頭櫃前的抽屜裏找出一把鑰匙,然後拉開掛衣櫃,撥開衣服,在裏麵竟然有一個小巧的保險櫃。
她把鎖旋轉了幾下,從裏麵拿出幾個首飾盒和一些證件什麽的,放到床上。
“這是房契,這是存折,這些是我喜歡的首飾,現在都給你,以後不準在我麵前裝什麽窮。”
白雁結結實實嚇了一跳,象被燙著似的縮回手,脫口說道:“我不要!”
白慕梅似笑非笑,“為什麽不要?你和我裝什麽客氣!我知道,你心裏麵在猜測這些是怎麽來的,不知是哪個惡心的男人給我的,對不對?放心吧,這錢是誰給的,你別問,妖孽我來當,見了閻王,下油鍋,上刀山,也是我,和你沒半點關係。你是我女兒,從我手裏拿過去,就天經地義了。”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不差錢。”白雁心裏麵象淋了場雨,濕漉漉的。她不習慣突然愛心泛濫的白慕梅,這樣的白慕梅,一次次提醒著自己,白慕梅餘日無多。
她,父不祥,白慕梅再讓她討厭,畢竟是她的親人。明天走了,白慕梅再一走,她在這世上,真的是身若浮萍。
幸好,她還有康劍。
“我聽說康劍被雙規的事,你把房子給他抵債,現在你們在供房,別在我麵前逞能。快把這些收下,我走了後,你看在這些的份上,不會隻念著我的壞,偶爾也想想我的好。”
“媽……”白雁語塞,眼眶紅了。
“你結婚的時候,我什麽都沒給你,那時我就猜得出你們的婚姻不會太長久,隻是沒想到你們會挺過來,康雲林的兒子真讓我刮目相看。不過,雁雁,男人再好,女人也要獨立。獨立的女人才有發言權,我給不了你別的,但這些能保證你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至少都不用有經濟方麵的考慮。”
白雁愣住。
白慕梅把臉轉了過去,不讓白雁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當初發覺懷上你時,心裏很矛盾,也很討厭,猶豫的過程中,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沒辦法咬咬牙,把你生下來了。現在,我知道我當初不是沒辦法,而是心甘情願地想生下你。”
“媽,我有點受寵若驚……”白雁眼眶裏有淚在湧出,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正想繼續往下說,門鈴響了。
“一定是康劍來了,我去開門。”她慌忙彈去眼淚,跑了出去。
白慕梅肩猛烈地抽動了兩下,手中擦身子的毛巾堵住雙眼,淚,如雨下。
“小雁,我剛剛在小區外麵看到有人在賣西瓜,買的人很多,你也去買一個過來吧!”門外,真的是康劍,可能是爬樓有些急,微微有些氣喘,神情也緊張。
“好的,那你進去坐一下,媽媽在裏麵呢!”白雁摸了下口袋,裏麵有零錢,她忙下了樓。
康劍聽著她腳步走遠,這才跨進門,把門關上。
白慕梅已經恢複正常,從裏麵出來,招呼他在酒櫃前的沙發上坐下。
“你們……剛剛在談什麽?”康劍打量著她。
白慕梅淡淡地眨了下眼,坐在吧椅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對著康劍示意了下,康劍搖手。
“不要擔心,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她今天有問這個話題,被我給擋回去了,估計以後她不會再問。”
康劍籲了口氣,放下心來。
“小雁其實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但是以前,她過得太苦,能算得上是美好的回憶太少,就讓她把那些好好的留在心底,不要毀了。這些由我替她消化了,我不要她再受一點傷害。請你一定要嚴守住這個秘密。”他懇切地對白慕梅說。
“你為她真是用心良苦。放心,除了你,這世上沒有別人知道這事。她哪有多苦,以前有他,以後有你,她會過得比我幸福。”
“謝謝你!”康劍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她彎了彎腰。
白慕梅擺擺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雁買了西瓜回來,切了一半,她和康劍坐在客廳分了吃.白慕梅仍捧著個酒杯,沒過來.
大部分時間,白雁和康劍談話的音量很低,白慕梅聽不清楚,但她感到白雁說話時,眼神不住地瞟瞟她,估計是與她的病情有關.
白慕梅無所謂地甩甩俏麗的短發,淺抿著帶點苦澀的紅酒.不知道病到最後,會不會失去味蕾.品嚐不到美酒的芬芳,這到是個很大的遺憾.
白雁和康劍吃完瓜,兩人便起身告辭.
“媽,我明早過來看你.”白雁說道,挽住康劍的胳膊.
白慕梅.慵懶地閉了閉眼,“有事就不要過來,我明天想去郊外的果園看人家摘桃,順便拍幾張照片.”
白慕梅拍過一部戲曲電影,有一個外景就是在果園.果農們把她當形象代言人似的,果樹開花時,摘果時,都會邀請她過去.她唯一舍得把白暫的肌膚暴露在豔陽下,也就是去果園了.
白雁不理她的假客氣,瞧她坐在吧台前沒動彈,淡淡的酒吧燈柔柔地落在兩肩,麵容被酒杯擋著,看上去讓人想到午夜寂寞吟喝的歌女,心裏麵一抽,“媽,明天見!”
她有點想留下來陪白慕梅,但一想到白慕梅那張超大的床上,不知多少個男人在上麵翻雲覆雨,她就覺得多一刻也不能呆.
人心裏麵總有幾道坎是過不去的.
“外麵有點涼,把這個披上.”康劍把剛才來時帶過來的外衣給她披上,“這樓梯陡,下去時別著急.”
白慕梅聽著康劍對白雁的柔聲叮嚀,笑了笑.
一室寂靜,杯中的酒已見底,快十點了,再不上床睡,她這個年紀早晨起來時就會有黑眼袋.以前,她把這些都當法令式似的記得牢牢的.
此刻,她不太想睡.不久的將來,她有的是時間常眠.
白慕梅起身走向陽台,在躺椅上坐下,兩腿交疊.天空中烏雲很重,月亮在雲層裏穿梭,偶爾撒下幾縷月光,大部分時間,天地間都是漆黑一團.
白慕梅是個愛熱鬧的人,不習慣獨處,她的生命裏,男人來來往往,俊的、酷的,不乏傑出之才。在這一刻,她卻想不起他們的麵容了,她轉過來、翻過去,滿腦子都是康劍手搭在白雁的腰間、並肩下樓的身影。
她真的很羨慕,羨慕得都有點想哭。
一個女人,哪怕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心裏麵向往的還是平淡夫妻白首能到老。
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但若你被一個男人珍愛著,即使你人老珠黃、風燭殘年,在他眼中,你仍是他最心動的女人,又何懼什麽似水流年呢?
白慕梅很清楚男人們喜歡的是她的美貌、她的風情,一旦這些隨歲月褪去,在他們的眼裏,她就和個路人差不多。所以她一直拚了命地想守住青春,不惜金錢的讓容顏留駐,象交際花似的在男人們驚豔的目光下尋找自信。
這其實是一種恐慌。
白慕梅記得自己剛學戲時,自已不是這樣的。站在舞台上,她的扮相甜美、嗓音圓潤,一亮相,一開嗓,便是滿堂喝彩。
十九歲那年,劇團排演《天仙配》,她在劇中扮演七仙女。當她身著粉色紗裙,從升降梯中緩緩落到舞台上,在山川、樹木間輕盈起舞,劇場裏靜得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突然,不知誰先拍了下掌,然後掌聲雷動,足足持續了十分鍾左右,當劇終時,她謝了三次幕,觀眾才起身離開。
化妝間裏堆滿了果籃和鮮花。團長領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英後男人走進來,向她介紹,這是新來的康縣長。
康縣長握著她的手,說她的演出己經超越了前輩,有屬於她的個人特色。她滿臉酡紅,腦中一片空白,渾身象蒸在雲霧之中,隻記得康縣長的聲音很好聽、手掌很溫暖。
白慕梅在躺椅上換了個坐姿,幽幽歎了口氣。
她與康雲林的糾結也就是從那一晚開始的,這是她第一次戀愛,很傻很天真。
隻要她演出,康雲林每場不落,然後是請吃飯、送鮮花,再接著是送飾品、送衣服。一開始是一大群人,最後是隻有他們兩個人。
白慕梅把自己的處子之身交給康雲林時,一點都不後悔。但是事後,康雲林告訴她他已經結婚,並有了一個兒子時,她流下了眼淚。
康雲林把她抱在懷裏,說他愛她太深,深到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一定要想辦法回省城和妻子早日離婚,再與她結婚。
有了這話,白慕梅也就不再難受,心甘情願地與康雲林偷偷來往著。有時暢想暢想燦爛的明天,整天臉上都掛著笑意。
兩人熱戀的秋天,她去鄰縣演出,第三天,她剛回到招待所,康雲林突然從樓梯口跑過來抱住她,兩個人瘋狂地熱吻,推開門,就往床上倒去。
康雲林說實在受不了這相思煎熬,看不見她,他都快瘋了,忍不住就趕過來了。
她欣喜若狂,心裏麵又是虛榮又是感動,真是極盡溫柔,與他整夜纏綿。
淩晨三點,她悄悄地打開門。劇團裏其他人都在熟睡,她送康雲林下樓回雲縣,秘書怕被別人看到,車停在街對麵。
白慕梅.戀戀不舍地與康雲林分別,回到房間。劇團裏負責道具、拍拍劇照的老商一臉詭笑地坐在她的床邊。
白慕梅是團裏的台柱子,所有的人都把她當公主似的捧著。老商這些搞雜務的,她平時正眼都不會瞟一下。
“你幹什麽?”她臉一板,瞪著老商。
老商拍拍床, “過來陪我。”
“你腦袋毛病啦,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叫吧! ”老商閑閑地晃著兩腿,從身後拿出相機對著她示意了下, “把大家叫過來,我們一塊去照相館,看看剛剛有誰從你房間裏出去的。”
白慕梅臉刷地一下白了,惶恐地看著他, “你……到底想要幹嗎?”
“你說呢?”老商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捏了下她的臉腮, “你和他什麽樣,待我也什麽樣。不然,我就把這底片交出去,看看你的康縣長還怎麽在人前裝得一本正經。告訴你,我有注意你們很久了,隻不過今天才給我拍到他的尊容。白慕梅,他有妻有子,你們這樣在一起算通奸,捅出去,你演不成戲,他當不成官,奸夫淫婦,一塊坐牢去。”
老商是恐嚇白慕梅的。白慕梅被嚇得腦中一團迷糊,根本不敢去考慮真假,直緊張這事怎麽捂下去,千萬不能影響到康雲林的前程。
那時候,真傻呀,為了心愛的男人什麽都願意做,哪怕是被別的男人奸汙。
老商看到白慕梅如玉般的身子,激動得不能自己,一壓上去,就軟癱了。但他不放棄,鼓起勇氣又來了第二次。
白慕梅在他的身下,淚如雨飛。
“如果你敢在外麵胡說一句,你這也有是證據,我能送你去吃槍子。”白慕梅擦拭身子時,捏著紙團對老商說道。
老商驀地又變成了平時畏頭畏腦的樣,不敢多看白慕梅一眼,把相機中的底片給了她,就逃似的跑了。
白慕梅握著底片,一直哭到天明。
回到雲縣,白慕梅把底片交給康雲林,說了事情,康雲林驚出一身的冷汗,然後抱住她,說對不起她,他決定這就回省城向妻子提出離婚。
白慕梅心裏的羞辱,因為他這樣的承諾,減弱了些。
誰知,康雲林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一個月之後,白慕梅發覺自己懷孕了。諷刺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那一晚,是她的安全期,康雲林和老商都沒采取避孕措施,誰能想到,偏偏在安全期內懷孕了。
她心裏麵偷偷奢望,孩子是康雲林的。她去了省城,康雲林沒有見她,讓嚴厲帶了她去吃了飯,給她買了回程的車票,說以後不要再見麵了,他現在才發覺妻子和兒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慕梅不知道是怎麽回的雲縣,她請了長假回老家。她發誓,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然後抱著她去省城見康雲林,那時間他到底誰才是最重要的。
心裏麵還是有一點忐忑,四個月時,她有些後悔了,畢竟單身媽媽不好做,而且為康雲林那樣的負心男人值得嗎?
白慕梅.心裏麵不覺對天下所有的男人都產生了怨恨,她再也不相信什麽愛情了。
女人想要不受傷害,就要把男人踩在腳底下,讓他們為你患得患失。
她去醫院做引產手術,醫生說她體質弱,不適宜做手術。
她無奈回了家。七個月時,孩子早產,在一個初冬的早晨來到了這世上,象隻小貓,隻有四斤。當她媽媽把孩子抱給她看時,她一看到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瞳,人就如同墜入了冰窖之中。
老商把他那一對龍鳳胎接到文化大院時,她總覺得商明星才是老商夫婦生的,那個兒子象是偷抱人家的,眉清目秀,聰明溫和,身上沒一點老商夫婦的基因。
現在,看著懷中的寶寶,她才知道商明天真是老商的種。這孩子有一雙和商明天一模一樣的眼睛。
白慕梅欲哭無淚,讓媽媽把孩子抱出去送人。
她媽媽夜裏偷偷的把孩子送到一個十字路口,然後躲在暗處觀看。有人經過,扒開包裹一看,是姑娘家,搖搖頭,走了。天黑了,孩子在包裹裏哭得呼天搶地的,她媽媽不忍,又把孩子抱了回來。
白慕梅看著臉哭得臉色紫青的小孩,又是嫌煩,又是厭惡,感覺象是一塊吐出去的口香糖、粘在價值不菲的褲腿上,怎麽也扯不掉。
她最終抱著孩子回到了雲縣,在院子裏遇到老商。老商斜著眼看她,她旁若無人地經過。
“你對他真不賴,連孩子也給他生。”老商酸酸地撇嘴,他按照孩子的出生往前推算,斷定是康雲林的,因為那時白慕梅和康雲林正是蜜戀中。
“關你什麽事?”她冷冷地反問。
白慕梅從來沒有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訴老商。隻要一想到這孩子是老商的,她就發嘔,由此,她對康雲林的恨又深了幾份。
老商瞟了眼孩子,咂咂嘴, “你就這麽賊呀,他都走了,你生個丫頭片子有什麽用,人家有兒子。”
“丫頭片子就沒用了?你是有兒子,長大了,象你這樣,就有用?”白慕梅挖苦道。
老商一聽,來火了, “我家明天以後是做大官的料,吃香的、喝辣的,不是你們這個騷狐狸精明白的。”
兩人的爭執聲被屋子裏的商媽聽到了,她如同猛虎下山,兩手一插腰,對著白摹梅就罵開了。單罵白慕梅不夠發泄,索性連同包裹裏的孩子一同帶上罵。
白慕梅沒力氣理他們,抱著孩子直直進了小院。
晚上,小院的門被一雙小手悄悄推開了,商明天站在外麵, “阿姨,我能看看小寶寶嗎?”
白慕梅看著那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 “啪”地一下,關上了院門。
當白雁在病中時,她坐在小院裏陪著白雁,康劍一臉嚴肅地向她提出請求,說白雁有權利知道親身父親是誰。
她失神了好一會,落莫一笑,想起商明天被關在院外的情景,心裏麵震蕩不已。
這可能就是天意吧! 商明天從小對白雁異於常人的關愛,其實是血緣的吸引力。
老商當年犯下的罪,是商明天來贖的。
她和康雲林之間的糾結、恩怨,是白雁和康劍來贖的。
每個人為犯下的錯,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康雲林的妻子高位截癱、商明天的早逝、她的絕症、白雁的癡顛。
一切都是贖罪。
現在一切落下惟幕,慶幸的是白雁和康劍幸福地走到一起,那些過去的傷痛和不幸都象是為了他們的今天而作的鋪墊。
苦盡,甘終來,以後,他們會過得很好很快樂。
“你不覺得白雁的眼睛和誰很象嗎?”白慕梅酸澀地傾傾嘴角, “同樣的慧黠、同樣的溫和,看著你,自然而然的就想接近他們。”
康劍一怔,許久都沒出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再地重複、搖頭。
“有什麽不可能?”白慕梅轉頭看著對著手中一捧玫瑰紙屑發呆的白雁, “我也不願意去相信,但這就是事實。以前,隻以為他對她是血親的關心,不曾想到他們居然彼此動了心。”
康劍突地站起,手攥成了拳,擋住她看向白雁的視線, “他知道嗎?”
“知道怎麽可能會動心?”白慕梅苦笑。
“那麽就此打住吧!”康劍第一次捉住了白慕梅的手, “他已經不在世了,他帶給小雁的回憶,是小雁珍藏的最寶貴最美好的。如果讓小雁知道她是怎麽來到這人世,曾經喜歡的一個人與她有著血緣之親,她會承受不住這些的。我們把這些統統忘記,反正都不重要了,是不是?”
“是的,不重要,一切已歸於塵埃。”她看著緊張得肌肉繃著的康劍,怔了怔。也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差點做了白雁的哥哥,但老天沒有這樣安排。
白雁與明天的相愛不能相守,康劍與白雁相厭到相愛,在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他們的命運已經寫好了,誰也逃不過。
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她。
她快要離開這人世,商家、康家,她的白雁,所有的苦難該結束了。
白慕梅從躺椅中站起身,夜風清涼,吹在身上很舒適,她有點發困。轉身走進房間,牆上的掛鍾指向十一點,白雁也該睡了吧!
六月的夜晚呆在屋子裏嫌悶,走在外麵稍涼,平房老舊了,沒有裝空調,白雁把紗窗開了換空氣,順便讓外麵的涼風也吹點進來。
她洗好澡出來,喊康劍也進去洗澡,連喊幾聲,都沒人應,搖頭一看,康劍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對著商家的廚房發呆。
商明星帶了未婚夫回來,商媽怕女婿肚子餓,深更半夜的在廚房裏給女婿做宵夜,商爸佝著個腰在一邊打下手,又是和麵,又是切蔥,兩個人忙得滿頭的汗,卻不亦樂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掃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劍。
康劍轉過身,一把抱住白雁,頭埋在白雁的脖頸間,不舍地撫著白雁如水般光滑的發絲,在心裏麵對自己說,不讓白雁知道親生父親是誰,這個決定是對的。
他不去評論商父的人品,自己的父親與之相比,又好到哪裏去?
這樣的父親不過是一顆精子的提供者,沒有人倫,沒有親情,不知道最好。
作為子女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隻有走好自己的路,讓自己成為自己孩子的驕傲和自豪,成為妻子的依靠和信賴,才是最真的。
隻是好心疼白雁,母親不愛,父親不詳,明天又是同父異母的哥哥,所以就讓往事隨風而去。
逝者已斯,明天對這個世界最後一絲美好的記憶是白雁,讓白雁在孤單的歲月裏感到最溫暖的人是明天,命運把他們已經分開,沒有必要再去澄清過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駁傳統。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劍猜測商媽可能是知道一點的。
那天商媽給他拿蛋餃時,哭著對他說,沒想到白雁會變成這樣,挺對不住她的,其實,她....這句話,她沒有說完,就哽咽著進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與明天的相似之處,所以才狠下心來不準明天與白雁來往?這是她說不出口的委屈,如果是這樣,康劍敬佩這個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氣,她沒想去找尋答案,嚴格地管束著自己的老公,讓子女避過風雨,能健康地成長,能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嗎?
以前她不找尋答案,以後這個答案,她更不會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讓他一個人來守著。
康劍對著白雁的耳朵歎了口氣,溫熱的氣息弄得白雁直癢癢。“滿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嬌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開心嗎?”他越發抱得緊了,拉著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牆角一隻蟋蟀歡騰地叫個不停,夜來香的香氣從隔壁的院子飄飄蕩蕩地襲來。
“幹什麽,要我發表開心感言?好吧,為了撫慰你的虛榮心。康縣長,未來的康市長,才貌雙全,人格完美,體貼、浪漫、多金,能夠嫁給他,是白雁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滿意了嗎?”她俏皮地笑著,頭歪過去看他。
“說得好假。”康劍彈了下她的額頭,“你隻要說一句,嫁給我,我沒讓你失望就好。”
“康劍,我不失望。”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說道,“要沒有你在我身邊,真的不知道怎樣麵對接二連三發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好像,在我二十五歲前,所有的意外全湊齊了。”
“你媽媽的病……”康劍心事重重地看著她,“你一定要堅強點。”
白雁苦笑,“康劍,說實話,我現在對我媽媽隻是盡兒女的責任,感情上很生疏。這麽多年,從我記事起,我和她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都沒有一年。她記不得我的生日,記不得逢年過節給我買新衣服,記不得開學要給我學費,記不得學校還有家長會這樣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親是誰,她與他之間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聲。我說這些,不是埋怨,隻是有點唏噓,現在她有點象個媽媽樣,要疼我,要為我著想,可是,時日已無多。”
“所以我們要吸取這樣的教訓,能夠相愛時,就要好好地相愛,別在日後歎悔。”
“我沒好好愛你嗎?”白雁騰地從他懷中坐起,“你看你髒兮兮的,我還給你抱,這不就是愛?”
“是,老婆,你這又是一次犧牲。”康劍大笑,起身,牽著白雁走進屋中。
隔天,是個陰天。白雁和康劍吃了早飯一同出門,康劍去上班,白雁去看白慕梅。剛打開院門,商媽手裏端著個盤站在外麵,盤子裏是黃嫩的雪裏蕻。
“這是我自己醃的,很幹淨,切細了炒肉絲很香的。”商媽笑吟吟地把盤子遞過來。
“謝謝!我們今天不開火。”白雁婉言謝絕,她不記仇,但對商媽就是沒好感。
商媽有點難堪,臉滾燙。
康劍微笑地衝她點點頭,“天氣熱,我們最近都不在家吃飯,以後如果想吃,會和你說的。都是鄰居麽,不會見外。”
“那好,想吃說一聲呀,我家醃了許多。哦,康縣長,明星的事,讓你多費心了。”
“談不上。”康劍牽著白雁的手,從她身邊走過。路邊,老商拘謹地站著,討好地對兩人露出一臉的笑。
康劍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裏側。他覺得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適了,也許該考慮把白雁送回濱江去。
白慕梅沒能撐滿二個月,她在一個月零十天後,閉上了她風情萬種的麗眸。腫瘤已經擴散到全身,到了後來,止痛片也不能壓住從骨子裏往外蔓延的疼痛。白雁給她打杜拉丁,隻能緩一會,然後又是疼得她滿床打滾,牙齒把嘴唇都咬爛了。她哀求醫生給她實施安樂死,醫生不肯。
她不知從哪偷偷弄來了安眠藥,吃了大半瓶,再也沒醒過來。死之前,她洗了澡,換了新衣,頭發盤成發髻,描眉、塗粉、畫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猶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後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讓康劍找了民政局的領導,請公墓處的人把風景最好的一處墓地給了白慕梅。
“她最愛臭美,什麽都講完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白雁一身孝服,紅著眼對康劍說。
白慕梅生前的戲服、頭飾,都和屍首一同火化了。下葬那天,劇團裏的人、培訓中心的人都來了,老商站在最後,頭低著,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白雁把她的公寓托房屋中介公司轉賣,撫恤金,她捐給了培訓中心買戲服。白慕梅一生唱戲,人生也如戲,就讓她永遠留在舞台上吧!
七月中,整個中國熱得象一台熊熊燃燒的大火爐,濱江因為地處長江入海口,還算離火爐稍遠點.就這樣,你在街上轉一圈,也是熱得麵如薔茄、汗流頰背。通常這個時候,除非迫不得已,沒人愛在外麵晃悠著,何況還是正午時分。
白雁站在商場門口,看著外麵縱情熾烤的太陽,真是沒勇氣往外伸腿,心裏麵忍不住對柳晶腹腹誹了幾句。
你說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個季節,春、秋、冬,九個月,挑哪天結婚不好,偏偏柳晶要在這三伏天做新娘子,害得她做朋友的很無奈地毒日下到處選結婚禮物。康領導還很嚴肅認真地對她說,這禮物一定要鄭重而有意義,柳晶是你的同學、同事兼好友,簡單是我的助手和朋友,你看看這麽多層關係在裏麵,怎麽能隨便。
白雁想起自己結婚時,柳晶和同事們送的那一盒色彩豐富的安全套,心裏麵盤算著也要反擊一回,康領導這一說,她很是不甘, “領導,我不太能領會你的深意,這禮物,你自中兒買去。”
她都改口叫“康劍”很久了, “領導”這個詞一般是在她調侃、挪諭或者生氣時,才會冒出來一下。
康劍嘴角微微勾起,天氣熱,他在屋子裏隻穿了一件背心,下麵一條寬鬆的沙灘褲,不算是肌肉男,但看上去還是很養眼的。在文山會海的熏陶中,康領導的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錯。
“我老婆向來和我心有靈犀,怎麽會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光一向好,能挑中我這麽好的老公,挑禮物就更不要說了。”
“哪裏是我挑的,明明是你要陰謀誘惑我上鉤的。”白雁斜睨著他,嘀咕道。
“願者才上鉤,你要是對我沒這心,我釣得到你嗎?”康領導笑得樂不可支。
白雁惱了,使勁推了一他的胸, “你還很有成就感呢!”
“確實有點,不過,老婆,”康領導仍然笑著,臉上卻露出一絲無奈,手緩緩地穿過白雁寬鬆的睡裙,摸上溫軟的小腹, “我這麽努力,怎麽會落後於簡單呢?”
其實,柳晶和簡單也不想在大熱天裏結婚,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己呀!
在簡單與柳晶分隔兩地的戀愛中,周日,不是簡單回濱江,就是柳晶來雲縣。兩人是正式定下戀愛關係才分隔兩地的,平時就煲電話粥訴情,這一見了麵,還不是天雷勾動地火,幹柴碰上烈火,抓緊了時間恩愛。
沒隔幾月,柳晶突然發覺生理期延遲了,一查,懷孕四十五天,十萬火急地把簡單召回濱江,拿著化驗單,就拚命地哭,嚎著就沒臉見人了。
簡單憨憨地笑著,抱住她,刮了下柳晶的鼻子, “這樣挺好的,反正房子也裝修好了,我們就奉子成婚。”
“不好,這樣很沒誠意,好象是被逼無奈。”柳晶繼續哭。
“怎麽會是被逼的,我心甘情願播種,有所收獲是情理之中的事。”
簡秘書寫文章厲害, 嘴巴也不鈍,三下兩下把柳晶安慰得又喜笑顏開,兩個人歡天喜地向雙方家長報告了這一喜訊。
簡單的父母是激動得不能自己,發動所有的親威朋友,印請帖,訂酒店,買結婚用品,家裏熱鬧得整天象個集市似的。
柳晶的爸媽在接到這個消息後,把門一關,夫妻倆對麵悶坐,一宿沒說話。第二天,柳晶的爸爸去了李澤昊家,對李澤昊的爸爸搖了搖頭。
李澤昊的爸爸一下就明白了,歎了口長氣, “不怪你家晶晶,是澤昊當初太混帳了。 ”
柳晶的爸媽心裏麵偷偷地希望,柳晶有一天能回心轉意,和李澤昊重歸於好,畢竟兩家是世交,彼此熟稔,等於是親上加親。現在看來,徹底沒戲。但兩人沒鬱悶幾天,簡單提著一堆禮物上門,腳前腳後,甜蜜蜜地喊著“爸爸、媽媽”時,兩人的心就鬆動了。
事情忙得差不多,柳晶才羞答答地把結婚的消息告訴白雁。白雁一聽,立刻逼供,柳晶架不住,老實交待,再不結婚,婚紗就穿不了,小腹已經明顯隆起了。
白雁又把這事當笑話轉述給康領導。
領導沒笑,隻歎氣, “人家簡單沒買票都能上船,我買了這麽久的票,怎麽還上不了船呢?”
“你什麽時候買票了?”白雁撇嘴,說起來,兩個人目前的狀態屬於離婚夫妻同居中。
“我買票的錢早付了,隻不過沒拿票而已。老婆,請你注意問題的核心在哪,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這不,今天又觸動了康領導的傷心處。
白雁到是不急,兒女與父母也是一種緣份,強求不來。但看領導現在越來越著急想當爸爸,她決心回濱江後,體檢下身體,看看體質有沒有好轉些。前陣子生病中,她的體質非常虛弱。
康領導本來就準備送她回濱江,因為柳晶結婚在即,便把行程提前了半月。省政府下個月組織各縣的縣長到廣州參觀學習,康領導想著正好帶白雁回省城見爸媽,該是把他與白雁的感情正式麵對爸媽的時候。
那套麵對江水的公寓,剛油漆完畢,雖然用的是環保的立邦漆,但康領導還是擔心氣味對人體有害,至少要吹個一年半載,再搬進去。
兩個人還住在以前租下的小公寓。
回來那天,對麵的陳嬸搶先給他們打掃了房間、洗了床被,還做了飯。晚上,兩個人擠坐在窄小的陽台上,看著街頭璀燦的燈光,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康領導過完周未,又回雲縣上班去了。白雁暫時不去醫院,首當其衝的就是為柳晶買結婚禮物。
唉,白雁對著外麵明晃晃的滿地陽光,小臉苦作一團。把個大商場逛了一遍,楞是不知買什麽好。床上用品、首飾,好象太沒誠意了,象是為送禮而送禮。不管禮物價值幾許,至少要讓收禮的人感應到自己的用心。
白雁眯著眼一抬頭, 看到對街有家韓式餐具專賣店,心頭一動。她記得韓劇裏,一大家子圍在一起用餐時,那一套套精美的餐具,令人賞心悅目、食胃大開。
對了,就送餐具,又可以當裝飾品,又非常實用,而且可以時時提醒柳晶要當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不要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煮泡麵的水平有多高。
白雁頂著毒日,走向餐具店,很快就挑中了一套鄉村格調的,瓷質精細,畫麵優美,價格適中,不會讓人覺得有壓力,也不會讓人覺得很隨意。
店員幫她包紮好, 問要不要送貨上門。白雁看包裝不算太大,拎了拎,不是很重。
“不要了,外麵這麽熱,我自己打車好了。”
店員感動地幫她拎到路邊的村蔭下,白雁抬手攔車,手機響起,是冷鋒的。
在她恢複神智之後,冷鋒給她來過幾次電話,就是普通的問好,兩人都沒提關於明天的事。
“冷鋒,在上班嗎?”白雁笑著問。
“聽說你回濱江了。”
“是,回來有幾天了,這不,正忙著給柳晶買禮物呢!我準備明天去醫院檢查身體、看看同事,估計還得過一個月才能恢複上班。”
“上班不急,等夏天過去吧!”
“你怎樣?”
冷鋒停頓了下,然後才說道: “白雁,我與濱江人民醫院的聘期已經結束了,我準備仍回上海工作。”
“什麽時侯走?”
“明天早晨。”
白雁沉默了許久, “冷鋒,保重。”
“你也一樣,白雁。”冷鋒輕聲說。
手機中寂靜無聲,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淡婉的歎息, “再見!”
白雁怔怔地收回話帝。一輛出租車停在她的身邊,司機下車幫她把包裝盒放到後備箱裏。
“是餐具,師傅你輕點。”白雁提醒道。
司機微笑著點頭。
車門一開,一股刺膚的冷氣撲麵而來,白雁本能地哆嗦了下,拉上車門。
身後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轎車隨之啟動,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車流之中。
冷鋒扶正眼睛上的墨鏡,對著滿街參天的大樹,抿了抿唇。
都說濱江是個秀美的小城,地理位置優裕,經濟發達,風景靚麗,集時尚與清雅於一體,很適合人居住。他來了一年多,對此,到沒多大的印象。
沒有印象,也就生不出留戀。
他看到她了,清新如昨,恬美依舊,眉眼間都是溫婉的笑意,與得知明天逝去時的崩潰、失控,判若兩人。那個男人真的做到了,真的把她從痛楚中搶出來,真的抹平明天帶給她的巨大的疼痛。
現在,她過得很幸福,他看得出來。
以前,她的世界裏是明天,現在、將來,是那個叫康劍的男人。
他,一直都是與她擦肩而過的路人。
來濱江,就是想與她相遇。
相遇了,結識了,動心過,失落過,現在他已很平靜。
所以離別在即,他不感到悲傷,隻是有一點淺淺的悵然。悵然過後,是釋然,因為看到她過得很快樂,這就夠了。
冷鋒微微一笑,加大馬力,車風馳電掣地往前方駛去。
柳晶和簡單的婚禮是在江天酒店舉行的。這天是個雷雨天下雨時,電閃雷鳴;不下雨時,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幸好江天酒店的空調極為舒適,在婚禮進行前,老天作美,撐了二個小時沒下雨,讓賓客逐一趕到了。
就這樣,柳晶還是有點抱屈,在化妝間對簡單拉著張臉,說要不是他懶,不肯用安全套,怎麽要現在結婚?穿個婚沙,汗流得把妝都衝化了,客人們也可憐,這種天氣也要出來做客。
簡單衝上去捂住柳晶的嘴,有點哭笑不得。
“寶貝,都這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我們現在是夫妻,對外是一張臉。孕婦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肚子裏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長。”
這話非常頂用,柳晶一聽,立即閉上嘴,笑容綻開,任憑化妝師怎麽折騰、任憑外麵是豪雨如注,她的心情都沒有一絲變化。
按照濱江市紀委出台的新規定,處級以上的領導,一律不允許出席職工的私人宴請。康領導很苦悶地把老婆送到酒店前,然後獨自回家了。
白雁與林楓坐在一起。
柳晶很想白雁與她同坐,但簡單媽媽說這桌必須是未結婚的小夥子和姑娘陪新郎、新娘。柳晶扁扁嘴,不敢堅持。
“別裝小可憐了,我就坐你隔壁桌,有事你喊我一下。”懷孕中的柳晶,上廁所比較頻繁,拖著個婚紗不方便,簡單又不能進女洗手間,隻能麻煩白雁照顧柳晶。
柳晶點點頭。
林楓正在哺乳期,比以前胖了一些,珠圓玉潤的,很有韻味。白雁感歎:美人就是美人,胖時是楊玉環,瘦了是趙飛燕,橫看側看都是美。
“白雁,這場景很熟悉。好像也是我和你一起參加誰的婚禮,去洗手間時,看到演講廳前圍了一群人,我們跑過去一看,演講人是你老公。那時還不是呢,可是他竟然從我麵前把你搶走,正眼都沒看我一下,讓我很受打擊。”林楓說道。
白雁也想起來了,康領導那天是有點霸道,先是要跟他進去蹭白食,她不肯,就被他硬拉著出去陪他吃晚飯,她間接地暗示他們之間沒有可能發展下去。人算不是天算。
“是呀,就在江天酒店。都過去一年多了,現在你做了媽媽,我也被鎖得死死的。”白雁彎起嘴角。
林楓卻歎了口氣,美麗的眼眸中浮起一圈濕意,“我記得那天你還問我,是不是我老公讓我感覺很沒麵子。”
“對不起,林楓,我是個開玩笑。”白雁有點怔住了。
林楓眨眨眼,把濕意眨了回去,她擠出一絲笑,“我知道,其實我現在也挺好,有子萬事足。”
“對,對,來,我們喝酒。”
“我有寶寶吃奶,我喝果汁。”林楓舉起杯子,心裏麵還是掠過難言的酸楚。她、柳晶和白雁,在護專裏處得最好,她最先結婚,嫁了個有錢人,白雁嫁了個官二代,柳晶嫁了個小秘書,說起來,她在物質上是最豐富的,可是除了有一個兒子,其他她有哪一點比得上她們呀!
新郎、新娘酒敬到一半,簡單緊張地跑過來,“白雁,你陪柳晶去下洗手間。”
柳晶已經換上了另一件稍微寬鬆的紗裙,簡單擔心洗手間裏滑,不放心柳晶一個人去。
白雁起身,陪著柳晶去了洗手間。柳晶向她抱怨結婚真是麻煩,怪不得沒人想結第二次。
白雁笑,推開洗手間的門,眼風一瞟,看到走道上立著個熟悉的身影,她沒吱聲。
等柳晶方便好,她替柳晶又稍微整理了下頭發。出來時,簡單站在外麵,白雁扭頭,人影不見了。
“你們先過去,我透口氣。”白雁說道。
簡單小心翼翼地攙著柳晶向大廳走去,白雁等他們進去時,轉身走向走道盡頭,那裏有一個大大的陽台,男賓客偶爾會過來抽支煙。
果然,陽台上立著一個身影,對著一天蒼茫的大雨出神。
在雷聲的間歇中,白雁清咳了一聲,那人沒有動。
白雁走過去,默默地立在他身邊。天空中掠過一道閃電,她看到他滿臉是淚。
“你還好嗎,李澤昊?”白雁輕聲問。
李澤昊出不了聲,隻能點頭。
許久,他才平息下來,窘然地拭去淚,“我……隻是過來看看她做新娘的樣子,她笑得很甜,她老公對她很嗬護。”
“嗯,柳晶……她有小寶寶了。”
“我聽我爸媽說了。”李澤昊深呼吸,防止新一波淚水泛濫。從他看著那個秘書牽著她的手,一同從他麵前走開,不過區區六個月,她戀愛、結婚,接著為人母,一切快得不可思議,快得他無法承受。
那個小時候追在他後麵,喊他“吳哥哥”,大了後,羞澀地在他懷中喊他“澤昊”,工作後,抱著他的脖頸,甜膩膩地喊他“老公”,那個小姑娘,真的離他遠去,遠得他今生都無法觸及。心疼如割。
“你後麵有什麽打算?”白雁聽柳晶提過李澤昊要去南方的事。
“我沒打算,繼續教書唄。”李澤昊苦澀一笑,神情很淒涼。去南方賺太多的錢,現在還有什麽意義。
白雁哦了一聲。
“你進去吧!我走了,幫我向她說聲恭喜。”
閃電再度短暫照亮天地,李澤昊轉身離開。
白雁失神地立著。
人無完人,難免犯錯。但有些錯,是犯不得的。一錯,便是一輩子。
她不可憐李澤昊,隻是替他可惜。
婚禮結束,白雁等賓客差不多走了時,才告辭出來。剛下樓梯,從旁邊的沙發上走過來一人,一把拉住她。
她扭頭一看,是康劍。
“不是說好我打車回去的嗎,幹嗎還過來?”話雖這麽說,白雁心裏麵卻暖暖的。攏住康劍的胳膊,笑得特甜。
“我怕你看著人家的婚禮,觸景傷情,一狠心,把我給踹了。”
“哇,你居然有自知之明。康劍,話說我們的婚禮雖然也美侖美負,可是你當時居心不良。”
“你還真記仇?”康領導挑挑眉,接過白雁的包包。
“偶爾,偶爾。”白雁俏皮地吐吐舌,聰明的女人是點到為止,而不是窮追不舍。
“來,和華總打個招呼,我們就回家去。”
華總?不會是那個華興吧。白雁轉過身,老天,真的是華興。他減肥成功,從原先胖胖圓圓,成了瘦瘦長長,不過,兩額灰白,象是老了快十歲。
他不是在坐牢嗎?白雁詢問地看向康劍。
康劍捏了下她的掌心,她連忙一臉歡笑地向華興點點頭,“華老板,好久不見。”
華興眼神躲閃了一下,嗬嗬幹笑了兩聲,“白護士是越來越漂亮了。”說真的,他有點怕這個小女人,想起當初她設計他,用房抵債,再拿去二百萬給捐了,堵得他百口莫辯。這女人,幸好就是一小護士,放在商場或官場,那誰鬥得過。
“謝謝華老板。有空我還想去你家飯店的頂樓咖啡廳坐坐。”
“那個,那個……早已關了。”華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兩手直搓。
“哦!”白雁很遺憾地噘了下嘴。
康劍的手機響了,他到一邊接聽去了,留下白雁和華興四目相對。
“華老板,你……有恨我嗎?”白雁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華興眼花。
“怎麽可能,白護士那是實話實說。”大廳裏冷氣開得很足,華興卻出了一頭的汗,“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康縣長。他對我照顧那麽多,我卻落井下石。”
“別那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白雁很是理解。
“你也知道了?”華興一驚。
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知道什麽?”
華興兩肩一耷拉,悻然地笑笑,“白護士,你就別消遣我了。我這被關的半年,落下一身的病,以後就安分守己的做生意,不折騰的。”
白雁還沒說話,康劍回來了,淡淡向華興點了下頭,牽著白雁往外走去。
華興到是很禮貌地把他們一直送到停車場,看到車駛遠了,才回酒店。
“怎麽會碰上他的?”車上,白雁問道。
康劍專注地看著前方,“他生意上有個應酬在這邊,我進來時剛好碰上他,就聊了聊!””
“他不是在坐牢嗎?”
“就你有辦法幫你老公開脫,人家就沒三拳兩腳了。他老婆那邊有點人脈,再加上他是濱江的納稅大戶,濱江也不舍刻掉這塊大肥肉。當初,他們並不是想對付他,想借他來整我罷了。”康劍轉了個道,見白雁半天都沒說話,扭頭看看。
“乍了?”
“你恨他們嗎?”她幽幽地吐了口氣。
康劍大笑,“官場如戰場,輸了不要怨天時、地利,而要先找自己的不足。是我給了他們機會,不是嗎?如果我站得正,別人怎麽能鬥得過我?我不恨他們,反而要好好地感謝他們。沒有這一場折磨,我都不知我老婆有這麽愛我。”
“康領導,你今晚嘴巴好甜哦!”車停下,白雁舍笑扭頭啄吻下康劍,以示獎勵。
康劍先下車,撐了傘轉過來接白雁。
“甜就好,把老婆逗開心了,我有件事才能說出口。”兩人並肩上樓,康劍慢悠悠地說道。
白雁停下腳,抓住扶攔,“康劍,快老實交待,你又做了什麽對不起老婆的事?”
康劍翻了翻眼,“老婆,怎麽是又呢?我疼老婆都來不及,哪舍得對不起她。是我剛剛接到省裏麵的電話,要明天就要到省城報道,然後立即出發去廣州。”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白雁籲了一口氣。
“你不是要回我家嗎?老婆,不好意思,看來我隻能先讓你一個人先熟悉熟悉情況了。”呃,這不是把羊扔進狼窩嗎?白雁眼一下瞪得溜圓。
天高雲淡,風和日麗,飛機起飛了好一會,仍能在視線內,尋找到遙遠的一個小白點。
白雁悵然地收回視線, 康劍去廣州了,她也該回狼窩了,哦,不是狼窩,是醫院。
不知是老天厚道呢, 還是考驗,李心霞偏偏在這時熱傷風,嗓子沙啞,高熱到三十九度,連掛了三天青黴素,才稍微把熱度壓下去。她高位截癱,一直服藥,身體抗藥性很強,一般的藥對她不起作用。
這一病, 真是把她折磨得不輕,也把康雲林折磨得形銷骨立。他是做領導的,習慣揮揮手,秘書就把所有的事安排得妥妥的,哪裏侍候過人。請來的鍾點工隻負責做飯、收拾屋子,給她加錢,她不也肯侍候病人。主要是李心霞這性子,不比其他人,不好侍候。
康雲林這把年紀, 幫李心霞翻個身,都要喘半天。無奈之下,他隻得把李心霞送去住院。
住了院,他也得忙活,又要負責陪護,又要拿飯,家裏、醫院兩頭跑,才兩天,他就覺得吃不消了,心裏麵不由得念起吳嫂的好。隻是人家吳嫂改嫁了,現在生話得挺美滿,想也是白想。
就在這時,康雲林接到康劍的電話,說要和白雁一起回家。康雲林差點感動得涕淚迸流,尤如看到救星般,從前的糾結根本沒在心裏麵掠一下,急忙催問什麽時侯到家。
白雁和康劍從濱江到省城的一路,他隔半小時打個電話。等白雁和康劍趕到醫院,他兩手一攤,長籲一口氣, “雁雁,你媽媽以後就麻煩你了。”
他當甩手掌櫃去了。
“我隻生了一個兒子。”床上,李心霞鼻音很濃地反駁。
“現在,你多了個女兒。”康劍笑吟吟地拉著白雁坐下,對著白雁擠擠眼。
白雁順著話,立即甜甜地叫道: “媽媽,你今天好點了嗎?”
“一時半會死不了。”李心霞把頭別了向裏。
“病人氣多,你別往心裏去。”康雲林看不下去,生怕白雁一氣跑了,又把李心霞丟給他一個人,忙寬慰道。
白雁笑笑。她知道李心霞這種人是典型的豆腐心刀子嘴,人其實不壞,就是壞也放在臉上,一眼就看得出,還經不起激,一激就能吼翻天,特沉不住氣。以前,她很樂此不疲地和李心霞作對,但現在,她告訴自己要從內心裏真心實意地去把李心霞當作母親一樣去敬愛。這話有點汗顏,她對白慕梅可沒多少敬愛,反正就是要好好孝敬!因為李心霞是康劍的媽媽,是他很關愛、很在意的人,不管李心霞耍什麽態度,她都要承受。
如果想和康劍幸福地走下去,就必須得到李心霞的祝福。
康劍早已給她打過預防針,怕她當逃兵,反複叮嚀,李心霞講什麽難聽的話,她先聽著,然後給他打電話,把火出在他身上。她答應他:無論前麵是怎樣的困難和阻礙,她都不會放棄的。
康劍值得她這樣的努力。
“那你想吃什麽,我回去給你做。”李心霞給康劍打電話,不止一次埋怨請的鍾點工煮的飯象狗食,就連麗麗也嫌難吃。白雁護理過病人,人一生病,嘴巴無味,想吃點清淡但又有滋有味的東西。
“不麻煩了。”李心霞到是有一句答一句,就是頭沒轉過來。
“那我先隨便做點,康劍吃過飯要趕飛機,我們先回去了。”白雁站起身。
李心霞這才扭過頭來,抓住康劍的手,眼淚汪汪的,很委屈的樣。
白雁說去洗手間, 先出去了,康雲林跟在她後麵。
“雁雁,”他叫住她,白雁詢問地回過頭,提醒自己不去想康雲林與白慕梅之間的恩怨,隻要記住他是康劍的父親就好了。
實在舍不得再花精力去糾結從前的種種,但白雁心裏麵很瞧不起康雲林。如果說白慕梅是他在異鄉耐不住寂寞、又經不住美色誘惑,那麽當李心霞高位截癱時,他和吳嫂相擁而眠,怎麽能做到心安理得呢?
算了,李心霞不計較,她煩什麽呢?
康雲林把白雁領到樓梯口,神情哀傷地看著她, “我……聽劍劍說了你媽的事。你不要難過,我以前說過會把你當女兒一樣對待,現在更會這樣做的。”
白雁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冷淡, “謝謝爸爸。”
康雲林苦笑, “你不要那樣見外,我們是一家人了。我……挺對不起你媽媽的,她比我小了十多歲,卻搶在我前麵離世,我心裏麵很難受。”說著,一顆渾濁的老淚滑過臉頰。
你對不起的人何止是白慕梅一個,白雁暗暗歎道。
“你媽媽走的時候有沒提起我?”康雲林忘不了年輕時,第一次見到白慕梅,是如何的驚豔。後來他傷了她,她也傷過他,到這時候,一切歸於塵土,隻有歎息,沒有怨恨。
白雁搖頭, “她走得很平靜、很美麗,什麽都沒有說。”
“真的什麽也沒有說?”康雲林真正有點傷心了,他知道她嫌他老,但他一直認為,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應該是很特別的。
白雁再次搖頭。
康雲林痛楚地跌坐到樓梯口,擺擺手, “你和劍劍回家去,我一個人好好地靜靜。”
白雁聽話地轉過身去,沒有安慰他一句。
到了病房門口,康劍也出來了,兩人一同坐車回家。
“我爸和你說什麽了?”康劍有點緊張,他心底發慌,白雁的生世,康雲林也應該知道,他怎麽忘了這個呢!
你媽媽和你談什麽了?”白雁沒回答,反問道。
“能談什麽,抱怨爸爸不會做事,總是添亂,鍾點工不合她的意,想換,一時也找不著合適的。”
白雁能猜到康劍和李心霞的談話一定和自己有關,但她喜歡康劍善意的隱瞞,這個男人擔心自己受傷害。
“做家務並不累人,我呆在這兒的時候,可以暫時先把鍾點工辭了,慢慢地找,家裏的事,我來做。”
“不行。”康劍一口回絕, “其實鍾點工做得不錯,是我媽媽太挑剔。你是嫁過來做我老婆的,盡孝道可以,但不要事事親為。”
“心疼我呀?”白雁心中因為他這幾句話,暖暖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心疼老婆,老婆才會體諒我。”
“領導同誌,你狡猾大大的。”白雁俏皮地笑。
“是老婆大人教導有方。”康劍回以一記熱吻。
白雁坐了機場大吧進市區。康劍這一走,心裏麵還真有點怪想念的,不過時間不長,一周後,康劍就會回來了。
中午的時候,白雁就做了清粥小菜裝在食盒裏。小菜是用新鮮的小青菜切細了,碼了點鹽,然後擠淨汁水,放上薑絲,把油炸開了,爆炒,聞起來很誘人胃口,感冒的病人吃這個就好。
康雲林的飯是鍾點工做的,另外裝著。
白雁回到醫院,康雲林已經恢複如常,坐在一邊,邊吃飯,邊問康劍出發的情形,省裏哪個領導帶隊,都有哪些人參加。
白雁以為李心霞會扳著臉拒絕吃飯的,準備了一通勸慰之話,沒想到,當她把粥遞過去時,李心霞看到小菜,咽了咽口水,就接過去了。
她愣在病床邊。
“你吃了嗎?”李心霞埋頭喝粥,覺得今天的小菜特別有味,抽空問了一句。
“我……早就吃過了。”白雁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見李心霞一碗很快見底,忙又給她裝滿。
白雁不知道,康劍在她離開病房時,對李心霞說: “媽媽,白雁的媽不在了,你還和一個逝去的人計較嗎?當年的事,也不僅僅是她媽媽的錯,對不對?你也看到,白雁有多愛我,我有多愛白雁,我們這輩子是不可能分開的。你如果繼續堅持不接受白雁,那麽你就是把我往外麵推,你要逼得我做個不孝子。我不是隻要老婆不要媽,是我貪心,想要媽媽,也想要老婆。”
李心霞看著兒子說話時那幅認真的表情,突然覺得又心酸又心疼起來。
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她若真的不同意這婚事,很有可能失去兒子。她的心裏麵對白雁早就沒有原先那種恨,說起來,白雁對她家還有恩。兒子在她癡傻時,都能不離不棄,現在又俏麗又可人的,還不愛到心坎裏。
李心霞想到這,自己說服自已,為了兒子,她就委屈點吧!
心裏交戰了一中午, 白雁進來時,她的態度上自然而然鬆動了些。
吃好飯, 白雁打發康雲林回去休息,她去護士台問了下李心霞的病情,得知還有兩天的水輸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出了護士台,白雁去熱水房打了兩瓶熱水回來。
“媽媽,”她輕輕地關上門, “氣溫高,你躺著身子不動,下麵容易會生腐瘡,我幫你擦洗下。”
李心霞一怔,她這幾天從腰向下雖然失去知覺,但她低下頭時,可以聞到有異味,康雲林又翻不動身,她也不好意思和護士說。
“我掀被子了。”白雁微微一笑,先聲明。她記得有次見過李心霞的裸體,李心霞羞怒之下打了她一記耳光。
李心霞傻傻的,眼神遊移,象是不敢置信。
白雁見她沒反對,掀開被子,找了枕頭墊在她腰下,慢幔地褪去她下麵的衣服,然後用熱水擦洗了三次,最後還拍了點痱子粉。病房內,立刻充溢著甜潤潤的清香氣。
接著,她又幫李心霞換了上麵的衣服、剪了指甲,洗了頭發。
整個過程中,李心霞都是沉默的。
接下來幾天,白雁送來的飯菜不僅每天不重樣,而且堅持著幫李心霞擦洗身子。李心霞看著她累得汗濕額頭,強硬的心漸漸地軟了。
兩個人開始搭話,偶爾李心霞來了興致,會聊得久一點,大部分是說康劍小時候的趣事。
不管她說什麽,白雁都很認真地傾聽,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你其實蠻懂事的。”出院前的那天,李心霞吃完飯,兩個人坐在病房裏等車,李心霞突然說道, “看得出來,她……不是很會疼孩子,你小時侯也吃了不少苦吧!”
白雁先是笑了笑,笑著,眼眶紅了,她捂著臉,掩飾地別過臉。
“我們家劍劍小時候就是個萬人寵,家裏一幫表哥、表姐都讓著他。”
白雁點頭,不知是點得太急,還是什麽,心裏麵一觸,中午吃下去的飯菜直往上湧,她忙不迭地跑向洗衣間,趴在洗臉台上吐了個精光,然後,還幹嘔了好一會。
李心霞搖著輪椅追了過來, “是不是來回跑,中暑了?”
白雁淨下口,涼涼的手摸摸額頭, “不會啊,我沒發熱。”
“要不被我傳染了?”
李心霞不放心,催著白雁找醫生看去。
“我就是個護士,我真的沒生病。”
“不行,我體質弱,萬一你再感冒了,我被傳染上,就麻煩了。”
聽李心霞這一說,白雁沒辦法,隻得去掛了個號。
醫生給她量了體溫、看了舌苔,打發白雁去驗下尿液。
白雁走後,微笑地看了看跟在後麵的李心霞, “她是你女兒嗎?”
李心霞一僵,半天支支吾吾說道: “是媳婦!”
“你媳婦很漂亮。”醫生笑笑,在病曆上寫著病案。
“她到底怎麽了?”
醫生神秘地一笑, “一會化驗單到了,我再告訴你。”
李心霞擰起了眉頭,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十分鍾後,白雁捏著化驗單,臉脹得通紅, “媽媽,媽媽……”她看著李心霞,又象笑,又象在哭。
“你要把我給急死呀,快說,化驗結果是什麽?”李心霞急得直咬牙。
瘋了,丟臉丟到太平洋了,她還在婦產科呆過,怎麽能這樣不專業?主要是她的生理期一向不規則,有時提前,有時落後,這次也就落後了五天,和平時沒區別,沒想到……白雁愕然地把臉轉向醫生。
醫生微笑點頭, “恭喜了,年輕的準媽媽。”
“你說什麽?”李心霞瞪大眼,屏住了呼吸。
白雁回過頭,一下撲到她懷中, “媽媽,我懷孕了,我和康劍有孩子了。”
李心霞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在短暫的驚愕之後,小心翼翼地推開白雁,迅速恢複鎮定,而且是超常的鎮定。她先是向醫生伸出手,和聲道了謝,然後自己推出輪椅出了診室,立刻就掏出手機打電話。
“老康,你在哪?到了呀,好,車停在樓梯口,行,那你快點上來。”
手機合上,她才扭過來看白雁。
白雁傻呆呆地,被喜悅和難以置信砸昏了頭,平日裏的古靈精怪、慧黯俏皮全沒了,眼淚怎麽抹也抹不盡,她幾乎就是一路踩著棉花走出來的……
其實,她才二十五歲,懷孕不算是什麽稀奇的事;其實,是女人,隻要想生,都能生孩子,這不是什麽大本領。可是,她的心裏就突然錯綜複雜了,心情難以形容。覺得渾身的血液沸騰、倒流、回升,她迸發了無法抑製的激動。
在這世上,她沒有父親母親,沒有嚐過一個溫馨的家是什麽滋味。是的,康領導很愛她,但沒有孩子的家,不算是個完整的家,他們之間,讓人感覺到最多是戀人相處。
現在不同了,他們有了一個愛情的結晶,她做媽媽了,他做爸爸了,有一小生命象棵小樹一樣,在她的體內紮下根,等著她張開臂膀去保護她、愛她。白雁驀地感到體內升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讓她擁有前所未有的堅強,也讓她的生命是前所未有的完整。
以後,她再也不比別人少什麽了。
“懷孕是喜事,你哭什麽,傻不傻呀!”李心霞握著手機的手顫抖著,對著白雁閉了閉眼。
“可是我就是控製不住。媽媽,你開心嗎?”白雁淚中帶笑。
“開心,也要放在心裏。”李心霞唇邊蕩起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康劍工作忙,你爸爸隻會添亂,不能指望,你懷孕的前三個月屬於危險期,我要是也失控,那誰拿主張。你們要補辦婚禮,要請人照應你的飲食,孩子出生的用品和房間,這些都要操心,我千萬不能亂……不能亂。”
“媽媽,孩子出生還早著呢!”白雁眨眨眼,再眨眨眼,心頭暖洋洋的。前方的艱難險阻,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都已土崩瓦解、夷為平地。
“事情多,夠忙的了。我現在想想,你在哪裏做月子比較好?分娩時,該是明年春天了,那個時間好,孩子出來後,天就暖了,孩子好穿衣服,一天比一天可愛,四月會牙牙學語,七月會爬、會笑會鬧……一周時,會喊奶奶了吧!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不管的,男孩女孩都好。會象誰呢?你和劍劍都不錯,象誰都可以。天,我現在該幹嗎?”
李心霞拍拍額頭,急得把輪椅板得團團直轉。
“媽媽,不需要特別幹嗎。我不嬌氣的。”白雁噙著淚,握住李心霞的手。
“不嬌氣那是以前,做了康家的兒媳婦,不嬌氣也要寵嬌氣的。老康……”李心霞一眼看到康雲林出現在電梯口,忙大叫一聲。
“幹嗎呢,注意點影響。”康雲林慢悠悠地跑過來。
李心霞急三火四地大叫,“什麽影響不影響,你快去病房把東西都提上,我們回家去。”
“東西那麽多,我一個人拿不走。雁雁,你過來幫我拿一點。”
“不可以,雁雁現在懷著身孕,不能拎重物,也不能有大幅度的動作。”
“什麽?”康雲林一驚一乍。
李心霞笑了,“老康,恭喜你哦,你要做爺爺了。”
“我……我……”康雲林看看白雁,又看看李心霞,突然扭頭就往回走。
“你幹嗎去?”李心霞問。
“我回去查下字典,看看孩子取個什麽名好,一定要大氣,要有韻味。”康雲林正經八百地說。
白雁仰起頭,深呼吸,心裏麵突然不那麽興奮了。有這樣兩個思想超前、凡事頂真的公婆,她可以預見以後的日子會比較可怕。
一切如她所料,在李心霞的嚴格指揮下,她差不多是被一家人當觀音供著。鍾點工也在李心霞的苦口婆心勸說下和重金的誘惑下,答應留下來做全天候的工作。
白雁覺得自己也算是母憑子貴吧,一瞬間,在康家的地位是水漲船高。
與以前的冷臉寒麵相比,李心霞臉上現在隨時隨地都是春風輕拂,講話的聲音是和風細雨,但這限對白雁,而鍾點工和康雲林被她支使得是團團轉。
不過,康家到是迎來了久違的歡聲笑語,康雲林夫婦是前所未有的團結、和睦。
“媽媽,我該給康劍打個電話了。”晚飯後,白雁實在不堪其寵,想下去走走,順便把這一喜訊匯報給康領導。
“別說孩子的事,“李心霞說道,“他是在工作,一聽這事,還不樂瘋了,後麵肯定就定不下來參觀,歸心似箭呢!咱們先瞞著他,等他回來,再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對,對,”康雲林連聲附和,“劍劍回來那天,我去定個蛋糕,一家子好好地慶祝一下。”
看康雲林夫如一頭的興備勁,白雁笑笑,就遂了他們的心,反正也就是晚個幾天的事,隻怕康領導到時有意見,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應該第一時間知道。
“那我就不說這事,但電話還要打的,不然他會擔心。”白雁拿起手機,準備下樓。
“行,但不要講太久,手機輻射強,你在院子裏走走,別出院門哦,要不讓你爸爸陪你下去?”
“別,別……”白雁擺擺手,有些哭笑不得,象逃似的出了家門。
省委大院裏的建築都不高,綠化特別的好,石徑、假山、人工湖,樹林……布置得象江南園林似的。院中散步的老人三三兩兩,白雁在湖邊的石凳坐下,對著湖中的上弦月撇了下嘴。
心裏麵實在太快樂,她還是想和人說說孩子的事。她給柳晶打了個電話,剛把孩子的事一說,柳晶叫得天地都失色了。
“雁,你一定是被我刺激了,不然你乍晚不懷早不懷,就在參加我婚禮後才懷呢!”柳晶是得意得很。
白雁笑,“是,我懷孕,你是大功臣之一,以後我會重金向你答謝。”
“重金就免了,不如我們定個娃娃親好嘍!”
白雁哼了一聲,“你自己被定了娃娃親,委屈得可憐巴巴的,還想禍害下一代呀!”
柳晶語塞,嘟嘟噥噥地說道:“素質不一樣好不好,我家簡單的基因可是最最癡情最最專情的。”
“肉麻!”
兩個人一起大笑,又交換了幾句準媽媽的感受,便掛上電話。
白雁正準備給康領導打電話,眼睛一瞟,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人,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她訝異地站起身,那個人向她走了過來。
“小丫頭,真的是你!“陸滌飛直眨眼,生怕看錯。
白雁笑著點頭,她想起康劍曾提過他和陸滌飛都是在省委大院長大的,兩家是鄰居,“好久不見,陸市長。”
陸滌飛借著月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砸砸嘴,“我出來散步,聽到湖邊傳來的笑聲乍這麽耳熟,走過來一看,是小丫頭。康劍去廣州了,你一個人呆在這兒?”
“我還沒銷假,就過來陪爸媽住幾天。你是出差還是探親?”
陸滌飛對著石凳做了個請的手勢,白雁沒拘泥,落落大方地和他一同坐下。
“我明天下午的飛機去加拿大。”
“出國公幹?”
陸滌飛苦澀一笑,“不是,我去看我女兒,她在和我賭氣,說人家家裏都有爸爸媽媽,為什麽她家隻有媽媽沒有爸爸。”
白雁沒有吱聲,靜靜地聽著。
陸滌飛從腳下抬起一塊石頭,對準平靜的湖麵扔了下去,立時,湖麵蕩起圈圈漣漪,月亮被攪碎成一湖的銀片。
“小丫頭,我有可能要和我前妻複婚了。”
“呃?”白雁震然。
陸滌飛挪挪嘴,“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倦了,想法和從前有點不同。如果婚姻裏沒有孩子,誰離開誰,都能過得風生水起。可是有了孩子,再瀟灑還是有牽掛。孩子不隻是自己的血脈,還是自己生命的延續。不是誰都能象你在沒有父母的管教,能做到自愛、自重。我真怕我女兒以後會學壞,國外這些事太多了。所以我和前妻商量過了,為了孩子,我們彼此都退讓一點,重新把家再建立起來。她同意了,我們複婚,她便帶著孩子回國。在這個世界上,許多家庭的維係,不是因為愛情,而是重在親情。”
白雁失笑,她想象不出風流倜儻的陸公子為妻子守身如玉的樣子,一旦成真,他的那些異性好友會哭倒長城的。
“你不信我,對嗎?”陸滌飛也笑,“其實不帶感情的牽扯一鬆就斷,沒你想的那麽複雜。”
笑容突然在他臉上一黯,他扭過頭看她,深沉如海,“真的動了心,想收回,得有很大的勇氣和無數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最後,還是忍不住時常想起她,連恨都舍不得。”
“陸市長……”白雁被他眼中的灼熱嚇住:
“小丫頭,你相信我真的為你動過心嗎?”陸滌飛嗓音低啞、暗沉。
“動過,那就代表是過去的事了,嗬,陸市長,就會拿我開玩笑。”白雁躲開他的目光,掌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來電,眉眼如花朵一瞬綻放,“是康劍。陸市長,我接電話去了。明天,一路順風哦!”
說完,她忙不迭地跑開了。
夜風中,陸滌飛輕歎了一聲:“是過去,是現在,有什麽區別?”
他自嘲地一笑,一切都不重要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路,不能同行,那就互祝平安。
“丫頭,保重!”
“老婆,怎麽到現在才接電話?”康領導一開口,預期很嚴肅很急促。
“遇到了一個熟人。”白雁放平了呼吸,不讓他感覺到自己按捺不住的興奮。
“陸滌飛?”康領導真是聰明,一下就猜中了。
白雁嗬嗬直樂,也是哦,她在這省城哪有其他熟人。“嗯,就是打了個招呼,他要出國看孩子去。康劍,廣州今晚有星星嗎?”她仰起頭看夜空,月明星稀。
“廣州在下暴雨,聽到雷聲了嗎?今天一天都困在酒店中聽企業家們作報告。老婆,在接你電話前,我剛和簡單通過電話。”
“……”白雁捏著話筒,心虛得直抽氣。柳晶那對夫妻,真是一條被不蓋兩種人,都是大嘴巴。
“他向我說恭喜,我聽得一頭霧水,他也很納悶,說白雁不會沒告訴你吧!我說你別拿這事開玩笑,這是我心底深處最疼的痛……”
“康劍……”明知道他看不見,白雁還是不由自主賠上滿臉的笑,“是這樣的,晚上爸爸和媽媽有點緊張,也有點兒興奮,我忙著顧及他們了。這不,正要向你匯報呢!”
“嗯嗯,你繼續給我往下編,我洗耳恭聽。”康劍加重了音量,語氣間很是不滿。
“康劍……”白雁柔柔地喚著,撒著嬌,很想就此息事寧人。
“白雁,我很認真地告訴你,這件事,我非常非常地生氣。似乎你懷孕,離不開我的貢獻和努力,為什麽會把我排在柳晶之後呢?難道在你心裏,我沒柳晶重要。”
事情大條了!白雁咽咽口水,站直了,“你講的很正確,沒有你,我就沒有家,沒有老公,沒有公婆和孩子,我的幸福都是你給予的。老公,我愛你。”
“少花言巧語。”康劍冷哼了聲,一點都不買賬。
“對不起啦,康劍,我承認錯誤還不行嗎。”白雁嬌嗔地撅起嘴,這招再不行,她就沒轍了。
“這是原則性的錯誤,我不能原諒,好了,時間不早,你快回去休息,別讓爸媽操心。”
“康劍……”白雁連喚了兩聲,那端傳來“嘟、嘟”的聲響,康領導已經掛斷電話了。
白雁眨巴眨巴眼,不會吧,什麽時候康領導變得小肚雞腸了?還是以前他隱藏得好,她沒發現他其實很愛斤斤計較?
也許康領導把懷孕這件事看得比天大,她傷到他自尊了?
白雁皺著小臉上了樓,進門前,深呼吸,深呼吸,換上一臉的輕鬆,別讓康雲林夫婦看出什麽,又亂緊張一氣。
白雁睡在康劍以前住過的房間。前幾天,有是跑醫院,又是忙著給李心霞做營養餐,每天累得頭一碰枕頭,就睡沉了。
她輕歎自己真沒享受的命,今天什麽事都沒做,她居然就失眠了。
原來失眠是個富貴病呀!
白雁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想腹中的孩子,一會兒想遠在廣州的康劍,一會兒想康雲林夫婦,一會兒想起白慕梅,腦子裏像在打架似的,折騰到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似乎剛合上眼,白雁聽見身邊有個細細碎碎的響聲,微微睜開眼,看到康劍穿了個汗背心、頭發濕漉漉地坐在床邊。
白雁驀地把眼閉上,她在做夢?她又睜開眼,這是康領導,“康劍,你怎麽回來了?”
“我做夜班飛機回來的,明早再做飛機趕回去。”康劍用幹毛巾把頭發拭了拭,掀開白雁的被單,把她抱進自己懷裏,摟緊了,輕吻著她微眯的雙眼,”老婆,我想摸一摸你的小腹。“白雁徹底清醒了,她眨眨眼,抬頭看牆上的掛鍾,指針指到淩晨四點。
怪不得李心霞不讓告訴他,真是知子莫若母,康領導一把年紀,還會這麽衝動。
“你打飛機回來,就為了摸下我的肚子?”她有些哭笑不得,心裏麵也很心疼。
康劍認真地和回答,“什麽叫摸肚子,我是在和我家孩子交談。”說話間,他不由分說撩起她的睡裙,先對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接著他彎下身子,趴在小腹上聽了聽。
“康領導,我建議幫你給她讀個《毛選》或者《科學發展觀》什麽的。”白雁似笑非笑。
康劍擺擺手,讓她不要講話。
許久,他才抬起頭,“老婆,你說我家孩子真在裏麵嗎?”
“你孩子目前隻能算是一個胚胎,肉眼看不見。”白雁覺得今晚的康領導有點搞怪,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多少天了?”康劍仰起頭問。
“實孕三十五天左右吧!”
康劍緩緩坐起,重新把白雁摟進懷中,好像有一股血流,從腳底一路攀援向上,到心髒,流一圈,再衝到大腦裏,反複激蕩……那滋味太神奇了。
“老婆,當我聽到簡單告訴我做了爸爸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酒店露台上,好半天都沒動彈,心裏麵有一種狂熱的激情象野草一樣滴瘋長,我迫切地向回到你身邊,抱住你,把你和孩子緊緊地抱著。我以前對婚姻從不向往,沒想到我會結婚,會有一個愛我的老婆,她現在還懷了我的孩子。想著你,我就再也坐不住,連忙打聽航班。老婆,我不知該說什麽好,我的心裏麵滿滿的,謝謝你!”他低頭吻住她的發心,柔柔的,輕輕的。
白雁被他感染得眼眶也紅了,但她卻板起了一張臉,“康領導,你不覺的太衝動了嗎?
廣州離省城幾千裏呢,你晚上飛回來,早晨飛過去,你瘋啦!”
“老婆,別煞風景!難得的呀,我開心得不能自己。”康劍關上燈,拉平她一同躺下,掌心一直放在她的小腹上,“下不為例,好不好?”
“不好,你剛剛還說不原諒我呢?”白雁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體溫,倦意自然襲來。
“那時我已經在機場了,怕你聽出來,故意那樣說的,不過,你確實要小小的懲罰下。”他不著力道地打了她的小屁屁。
她翻了個身,環住他的腰,“老公,其實,我心裏挺美的。”
康劍嘴角緩緩地彎起,“口是心非的小東西。哦,不是小東西了,是孩子媽媽。”
“嗯,孩子他爹,晚安!”
後來的日子就是慢慢碌碌的。
康領導從廣州參觀回來,繼續去雲縣施展作為,白雁回到了濱江。當然李心霞與康雲林還有鍾點工一並搬了過來。幸好當初訂的房子夠大,不然還真擠不下。
在李心霞的強硬堅持下,白雁的假期隻得延長到產假結束後。白雁有抗爭過,李心霞也妥協了,但有個要求,她得陪著白雁。
你想想,有一個坐在輪椅上高位截癱的婆婆耳提麵命的跟在你左右,這班還能上嗎?
白雁放棄抗爭,乖乖在家養胎。
康領導回來過周末時,她和她上了床之後,小小聲地向她抱怨,說她現在和頭豬差不多。
康領導一向聽老婆的話,這次,卻沒附和,說爸媽考慮很周全,你在手術室上班,每天麵對的都是血肉模糊的身體,你想嚇壞寶寶呀!
白雁撇嘴,你唯一你家孩子有雙激光眼,能穿破肚皮?
康領導直樂,我家孩子沒有激光眼,但一定有雙慧眼,因為她有一個聰慧的媽媽呀!
白雁無語。
李心霞多年把心封閉著,現在徹底地敞開心懷,母愛泛濫成災。陪白雁到江邊散步時,別人問起白雁是不是她女兒時,她都笑眯眯地點點頭。
康雲林是後勤部長,他學會了買菜,學會了逛超市,最樂此不疲的事,就是坐在書房裏給孩子起名字,至今,差不多已經起了百來個。
康領導則是恨不能把老婆是寵上了天,不管工作多麽繁忙,周五他是一定要回來陪老婆的。他在會議上講,工作室要講究效率,講究質量,不是把自己泡在文山會海裏。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家庭和美了,工作才有勁頭。
秋天的時候,柳晶生了個七斤重的兒子,眉眼間和簡單很像,把個簡單樂得合不攏嘴。那個季節是他們家的收獲之季,簡單從秘書提升為縣長助理,柳晶也做官太太了。
隔年春天,迎春花開得婆娑生姿時,白雁生下了一個小姑娘,康劍給她取了個乳名叫囡囡。
囡囡一出生,就成了李心霞與康雲林的心頭肉。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隻要囡囡想要,夫妻兩絕對沒二話地找梯子。
囡囡滿一周的初夏,康劍因為工作傑出,被省委組織部提拔為濱江市委書記,連升二級。 .
三十三歲的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在全國來講,都是屈指可數的。
新書記上任第一天,在江天酒店對全市市民、各家媒體,進行就職演講。
白雁仍是一個行事低調、為人親和的小護士,不多言不多語,工作認真、踏實。
低調的白護士在康領導就職演講那天恰好休息。
“平時都是爸媽帶囡囡,今天我休息,我來帶孩子,你的演講電視台會現場直播,我就在家裏給你加油。老公,我不陪你,你不會很緊張吧!”做了媽媽的白雁一如往昔地拿老公調侃著。
新出爐的康書記對著鏡子再一次理了下領帶,“我不會緊張,但我會很沮喪。”他掉過頭來看妻子。
白雁摸摸耳朵,沒聽錯吧!濱江大街小巷都在傳,新上任的康書記,卓爾超群,瀟灑英俊,已經上升為濱江市的知性女子殺手,這種人沮喪,其他人還活嗎?
“再大的成就,沒有你陪我共享,一切都沒意義。”
“老公,你別上崗上線,讓我很有罪惡感的。你是濱江的父母官,這個意義很大的。”白雁費盡口舌地勸慰道。其實是她不想讓自己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那樣以後出門就象是隻大熊貓似的。
“我先是你的老公,再是濱江的父母官。老婆,你不會覺得我這樣的老公讓你很丟臉吧?”
白雁閉了閉眼,康領導在官場廝混太久,道行越來越深,她快戰不過他了。
小心翼翼地笑笑,“我一直以我的老公為驕傲、為偶像的。”
一直拉著個臉的康領導終於笑了,伸出手,“那麽今天為了你的偶像,當一回粉絲,委屈不?”
“一點也不。”後麵已到懸崖,再無退路,隻得迎戰。
“我幫你換衣服。”康領導從身後攬住白雁,唉,明明都做媽了,這腰肢還這麽纖細,他一抱著,就情不自禁地心動神離。 .
“老婆,我落泊時,你能不嫌棄,為什麽在我成功了,卻要把我推得遠遠的呢?”
白雁無奈地聳聳肩,能退多遠,睡覺時都不能離他一臂,翻個身,都要摸著她拉進懷裏,他才睡得安穩。
“老婆,你知道嗎,我一直也是以你為驕傲的。今天,是我重要的日子。身為濱江的父母官,我也想把我的幸福和驕傲展示給別人。”
“康領導,別再給戴高帽子了,我投降,我換衣。”白雁皺了下鼻子,乖乖地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陪著康領導走秀去。
江天酒店為了新書記,很鄭重地從大門到會場都鋪上了簇新的紅地毯。
康劍牽著白雁的手走下車,閃光燈響成一片,等候多時的官員們上前一一握手道賀。
白雁消消地從康劍的掌心裏抽回手,故意走到最後。
“小丫頭!”陸滌飛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她。
白雁吐了吐舌,向他走過去。
“你的選擇很正確。”陸滌飛玩味地傾起嘴角,瞟了瞟被眾人包圍的康劍。
白雁笑,“那當然,我的眼光一向很好。你好嗎?”
“很平靜。丫頭,我要調回省城了。”
“升職?”
陸滌飛失笑,“別以為人人都像你老公是天生做官的料。奮鬥了幾年,我發現我還是挺適合做一個遊手好閑的浪蕩公子。我去省旅遊局做局長,那是個很輕鬆的職位。”
“正好也可以天天陪著你女兒了。”
“對,我也是為了我家小公主。”陸滌飛點點頭。
圍觀的人群突然分成了兩半,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轉向白雁,長長的紅地毯在她麵前延伸著,康劍站在地毯的中央,深情地凝視著她。
“我愛人白雁。”他微笑地向眾人介紹,伸出手。
“去吧,丫頭,他在等你呢!”陸滌飛說。
白雁直直地立著,內心的幸福感突然膨脹,直到變成了一隻熱氣球,呼嘯著上升。她明白了,如果你愛一個人,不管他是販夫走卒,還是高官富賈,你都應該不離不棄地站在他身邊,與他共苦難、共榮華。
眼前的這個男人,在一開始來意不善,可是在歲月的長河裏,在一件件的意外中,在苦難前,他們忘卻了心中的恨與怨,慢慢融合了、相愛了。
這份愛來之不易,所以他們比任何人都倍感珍惜。
珍愛你,於是,珍愛與你有關的一切。
白雁抬起頭,對這康劍溫婉而笑。她看不到別人,她的眼裏隻有這個深愛著她的男人。
她抬起腳,沿著地毯,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不長的距離,她象是走了很久。
“老公!”終於,她走到了麵前,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裏。
“我們該進去了。”康劍向眾人頷首,握緊白雁的手,轉身走向演講廳。
她側過頭,看他英俊的麵容,她想,就這樣走下去吧,握緊他,跟著他,一直到白發蒼蒼。
在演講廳門口,他在鬆開她手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他走向了演講台。
她想起在他們成婚的那天,她在進婚禮大廳前也抱了抱他,對他說:“謝謝!”
那時,她謝謝他給她一個家。
現在,他謝謝今生有她同行,再長的路都不會孤單。
他邊走邊回頭看她,笑意在嘴角不散。
她眼中泛起潮濕……今生,她不會再感到有什麽遺憾了。
過去的點點滴滴都付水流,潺潺向前流去。
現在,屬於他們的幸福生活才正式開始
番外:三,幸福生活二三事(一)
其實,和公婆合住的日子還是不錯的。
李心霞真的騰空偏見,真心待白雁,那真是無可挑剔的好婆婆。她愛上網,最愛逛的網頁就是《準媽媽論壇》和《天氣預報》,她在論壇裏把一些孕期食補複製下來,然後嚴格監督保姆做給白雁。每天的天氣變化,她都記錄在一個小本子上,及時提醒白雁添衣服或是減衣服。早晨聽什麽音樂,晚上散多長時間的步,沒有意外事件,是必須要完成的。
深秋時分,白雁去醫院體檢,一稱體重,胖了足足有十斤,胎兒發育也非常良好。
李心霞把這一消息打電話告訴康領導,康領導喜形於色,直說,我就知道有媽萬事足。
唯一一點不滿足的就是康領導攢足了一周的相思回到家,看到老婆和爸媽一同坐在客廳裏。他溫和地笑笑,拍拍她的肩,然後轉過身,麵對著爸媽坐下,先談工作,再談時政,晚飯吃過後,等老婆散完步回來,兩人這才回到臥室。他先側耳聽聽外麵的動靜,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衝過來一把抱住老婆,劈頭蓋臉地先吻個夠。
“老婆,想不想我?”剛吻到脖頸,康領導已是呼吸急促。
“聲音輕點,爸媽會聽見的。”白雁也是氣喘喘的。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夫妻,摟抱、親吻怎麽搞得象偷情似的。
不過,真是心動如潮呀!
康劍壓低了嗓音,謹慎地抱起老婆放倒在床上,兩個人忙不迭地密密實實地親吻著。康領導的手熟門熟路地解開白雁睡衣的鈕扣,緩緩地摸上胸部,哦,比上周又飽滿了些,手感真好,他的心跳一下子加速,身體跟著就起了反應。
“老婆,老婆……”他喃喃地喊著,不敢胡作非為,卻又是按捺不住噴發的欲望。
“老公,”白雁俯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話。
“真的?隻要注意力度和體位,就可以?”康領導滿頭的汗,蒙蒙的一層,浮在額頭上。
白雁臉羞得通紅,呼哧呼哧的喘氣,“嗯!”
康領導很快領會指示,俐落地脫去身上的樹衣,眼睛一刻也舍不得離開老婆的身子。
兩人的衣衫扔了一地,一切都已就序,康領導掀開被子,剛想上床,有人推門。
是推,不是敲。
康劍抓狂地閉上眼睛,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剛剛把門反鎖了。
“劍劍,幹嗎要鎖門?雁雁該喝牛奶了。”李心霞在外麵說道。
有汗水從康領導的額頭上滴下來,他咬了咬牙,“媽媽,就來。”
白雁捂著嘴縮在被窩裏忍笑得臉直抽搐。他瞪了她一眼,隻給她穿了件上衣,命令她在被窩裏不準動,然後自己飛速地把剛脫下還帶著身體餘溫的衣衫又套上身。
平微了好一會,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沒什麽異樣,他才跑過去開門。
“開個門要這麽久,幹嗎呢?”李心霞擰著眉,凜然地掃視著他。
“沒……沒幹嗎?”康劍無由地結巴了,有些發窘,摸摸鼻子。
“做爸爸的人了,做事要三思而後行。”李心霞話中有話,把牛奶杯遞給康劍。
康劍接過來,走到床邊,白雁乖乖地接過,小口小口地喝著,一臉痛苦。
李心霞的輪椅在門外一動不動。
“媽,很晚了,你不去休息嗎?”康劍問道。
“雁雁總是說牛奶不好喝,我要看著她喝完。牛奶裏含鈣質高,很有營養的。”
康劍撇下嘴,隻得陪媽媽站著。
李心霞看著康劍,突然想起了什麽。
“劍劍,你從小睡覺就蠻,動作大得象條魚在床上躍,我擔心你不小心踹到雁雁!你從今晚起,就睡書房去吧。”
“媽,那是哪年的事,我現在睡覺很安穩的。這床這麽大,我再象條魚,也碰不著白雁。”康領導啼笑皆非。
“那你們分被睡,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你把雁雁弄凍了,可不好。”李心霞想著,高聲喊保姆再拿條被過來。
康劍歎氣。
他自從和白雁同床共枕以來,他習慣她睡在他的臂彎裏,一低頭就能吻到她的臉頰,手擱在她的小腹間,腿貼著腿。現在硬生生地把兩人拆分開,這還叫睡覺嗎?
白雁俏皮地從眼簾下方偷瞄他,心裏麵直樂。
一杯牛奶,白雁喝了足足半小時。
在李心霞嚴厲的目光監視下,康劍無奈地鑽進冰冷的被窩,剛剛漫到頭頂的火焰成了腳底的一堆灰燼。
“不要再鎖門了,萬一雁雁要喝個茶什麽的,喊人不方便。”李心霞把門帶上,留了一條細縫。
康劍仰天長歎。
床頭燈熄去,室內漆黑一團,安靜得隻有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老公,我挺同情你的,但我也沒辦法。”白雁側過身子,小小聲地對著他的耳朵吹著熱氣。
“嗯!”康領導悶悶地點頭,心疼地摸摸老婆的臉。
別人都說,女人懷了孕會變醜,怎麽他老婆懷了孕之後,不僅皮膚比以前光澤、水嫩,胸部變大,屁股圓潤,連講話的聲音也動聽多了。一聲輕喃,一記眼風,就能讓他心裏麵如小貓撓癢癢似的。
“媽媽也是為寶寶著想,我……能忍耐的。”康領導抿抿嘴唇。
“老公,你真好!”白雁嗲嗲地說道。
過了一會,“老公?”她又喊。
“嗯!”康領導把被子往她那邊挪了挪,還沒忘扭頭看了看門,心懸懸的。
“剛剛你還沒幫我穿下麵的衣服呢!”白雁吐氣如蘭。
轟,康領導渾身的血液上湧,腳下的友燼立時火苗閃閃。
“你把內褲放哪裏了?在不在你枕頭下麵?”白雁的聲音低啞得模糊不清,偏偏字字句句,康領導都聽得清清楚楚。
“老婆……”他在黑暗中抓住她摸索不停的手,把她拉進自己的被窩裏。
軟香偎懷,柳下惠也要發瘋的。
“老公,門開著呢!”康領導的手已經沿著小腹快速地正下移趨勢,白雁體貼地提醒道。
“我去鎖門。”
“媽媽耳朵好,會聽到的。”
“老婆……”康領導伏在白雁的脖頸,欲哭無淚。
“老公,你在雲縣時,如果晚上很想很想我,你怎麽解決的?”
康領導呆愕地抬起頭,在暗夜裏,一張俊臉紅如烤蝦一般。
“小孩子家,別瞎問。睡覺,睡覺……”康領導鬱悶得拍開一雙在他胸膛上摸來摸去的小手。
“嗚……”白雁歎了口氣,“老公,我老實交待,其實我真的挺想胡蘿卜的。”
“白雁……”康領導咬牙切齒,這丫頭今晚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明知道他心燒如焚,還盡往火裏潑油。
“但是不能想。”白雁鬼鬼地擠了擠眼,拱在他胸前,一口咬住他堅硬的胸肌,吮吸了一會,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晚安,胡蘿卜。”
她輕柔地抓了一把,迅即鬆開,轉過身去,眯眯笑著閉上眼。
獨留下康領導在身後呼呼地大口喘息。
“老婆,保姆現在也做上手了,在你沒分娩前,是不是讓爸媽回省城休息休息,看看老朋友們?”
“好啊,你明早起來和他們講,然後找車送他們回去。”白雁吐了下舌,哇,陰謀終於得逞,她又能過上幾天逍遙而又自由的日子了。
“老公,爸媽走後,周末我給保姆放假,我給你做獨門絕藝,給你抱,給你親,給你……”
“壞丫頭,”康領導一口含住她秀氣的耳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有想法直說唄,別這麽下狠心地誘惑你老公,這很殘酷。”
“哪有,我最愛老公了。”白雁嗬嗬直樂。
番外:四,幸福生活二三事(二)
白雁懷孕九個月的時候,臉胖得有點變形,身材是徹底沒法看了,臉上的色斑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她低下頭,看不到自己的腳,想從地上撿個東西,那比登天還難。
保姆在忙碌的家務之外,現在又多了件事,給白雁穿鞋、洗澡。
這麽壯觀的外形,白雁是不敢照鏡子的,晚上下去散步,都得天黑了之後,不然她真怕嚇著,小區裏的孩子。
說象隻企鵝有點自謙,她覺得用“笨熊”來比喻可能更貼切。
怪不得滿世界都要歌頌母親。女人懷孕,那簡直是一項挑戰自我極限的匪夷所思的事。
這天去醫院體檢, 婦產科主任給她做B超,邊看屏幕邊樂。白雁瞟了一眼, “什麽事這麽開心呀?”
早在五個月時,白雁就從B超中看出自己懷的是個小女生。
主任撕了幾張紙給她擦肚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起來,指著屏幕說: “一般人家生了兒子,都說生了個大胖小子,生個女孩,說是生了個小姑娘。你看看你家姑娘,哈哈,是個小胖妞。”
白雁歎氣,這都得歸功於李心霞的營養指導。和同樣月份的孕婦比,別人看到她的肚子,都會訝異地問她是不是懷了雙胞胎,其實是孩子發育得太好了。
她和李心霞開玩笑說,孩子一出生就得減肥,不然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李心霞很是激動,娃娃就要養得嘟嘟的,象小胖狗一樣可愛,小胳膊伸出來象藕結,那才討人疼呢!什麽叫嫁不出去,那是他們配不上咱家寶寶。
白雁無語。
李心霞多少年沒有專注做什麽事了,現在把她的懷孕當做一項重點工程在抓。這孩子也就借了她個肚子住幾個月,出生後,估計就和她沒關係了。
和那些抱怨被孩子拖累的年輕父母比,她不知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惆悵。
有一點要肯定,這孩子一來到這世上,必然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
不止是李心霞與康雲林一種近似偏執狂般的溺愛,北京的老外婆和舅公們、叔叔阿姨們,早就等不及要看她了,隔個幾天,就有一堆的玩具和嬰兒用品從北京快遞寄出來。看著堆在書房牆角的有一人高的史努比,白雁是哭笑不得。
康領導在得知是個女生時,更是興奮得和她訂下口頭協議,他以後做慈父,和女兒是一國的,她做嚴母,與他們是敵對方。
白雁擰著眉,心裏麵冒出個古怪的念頭,如果她現在帶球逃跑,不知這家人會不會瘋掉?
“白雁,胎兒很大,雖然胎位正,但自然分娩可能你非常辛苦,你要做好剖腹產的準備。”婦產科主任陪著白雁走出B超室。
白雁搖搖頭, “我想盡量自然分娩。 沒有感覺到陣痛,怎麽能叫生孩子呢?”
主任笑笑,一臉不敢苟同。
今天正好是周六,是康領導親自陪老婆過來體檢。
“我姑娘挺好吧!”他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等著,看到兩個人過來,起身微笑著向主任點了下頭,神情很亢奮、很得意。
“好得不得了,修長、高挑,頭發茂密。”主任抿嘴笑。
“你這樣子笑得象個傻子。”白雁推了他一把。
“這叫樂不可支。”康領導攬住白雁的腰,笑意不減。
主任看著這個英俊而又傑出的男人,在等候的幾個準爸爸中,他卓爾超凡的氣質不言而喻。再看看白雁,眉宇間飄蕩著被嗬護到極點的嬌柔和幸福。
有這樣一對父母,不知生出來的孩子是什麽樣?她忍不住很期待。
時序正進入年底,街上人多,白雁不想在外麵逗留,怕影響市容。
“康劍,你車停在哪?”她想著還是快點回家去!
“和保安說了下,就停在大門口。老婆,我們去公園野餐吧!”
白雁眨眨眼,看著康劍,她耳朵是不是產生錯覺了?康領導要去野餐?這個時間,她這幅模樣?
“今年是暖冬,溫度高得象個小陽春,來醫院的路上,我看到公園裏一家子一家子的,人很多,也有花開著,樹也綠著。我已讓保姆準備了水果和點心,還有牛奶。”
原來是有預謀的。
“康劍,你看我這樣能拉出去示眾?”白雁摸著高聳的肚子,小嘴嘟起。
“你這樣怎麽了?和以前有什麽不同嗎?”康劍納悶了。
白雁瞪了他一眼, “我嚴重懷疑你的視力。我以前就長得象隻笨熊?”
康領頭蹙起俊眉, “老婆,你有這個思想是不對的。懷孕是件光榮而又偉大的任務,為孩子犧牲一點色相有什麽委屈的?女為悅己者容,你漂不漂亮,我說了算,你自己亂計較啥。現在,我鄭重地告訴你:老婆,你的美一如往昔。”
白雁仰天長歎,無語以對,隻有沉默。
於是,小笨熊白雁在康領導的小心挽扶下,坐車去公園野餐。
其實,白雁不知道這是康領導在心底盤旋很久的一個夢。
有那麽一天,帶著妻子、女兒,拎著果籃,在春暖花開時,迎著風,沐浴著陽光,在公園裏鋪上格子桌布,他和女兒在草地上追逐著嬉鬧,妻子坐在桌布上微笑地給他們拍照。
現在,雖然花未開,春未到,女兒還與他隔著層肚皮,可是他實在有些等不及了,今天就當是預習下吧!
可惜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格子床單鋪在枯黃的草地上,食籃也從車裏拿出來了,白雁挺著個偌大的肚子卻怎麽也坐不下來,除非是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康領導一百個舍不得, 這天氣地多冷啊,四處看看,笑了,梅花林外麵有一張木椅,他把床單鋪上麵,扶著白雁坐下來。
林子裏,臘梅的枝幹上綴滿了一簇簇黃色的黃骨朵,迎風吹來,嗅著臘梅的清香,曬著太陽,麵前一排香樟樹綠意盎然,別說,還真有幾份春遊野餐的感覺。
康領導拿出相機給老婆拍了幾張麵目猙獰的照片。
看到相機,白雁死活不肯就範,康領導又死活不肯放棄,相持中,白雁隻得擺出一臉怒容,康領導到不介意,他還請別的遊人幫兩人拍了幾張合影。
五分鍾後,白雁托著腰站了起來,忙不迭地巡視, “康劍,我要去下洗手間。”
公廁掩在樹林後,距此有二百米遠。
“在醫院裏不是剛去過嗎?”大概是半小時前吧!
白雁來火了, “康領導,你不知道孕婦會尿頻嗎?你家胖妞壓著我的膀胱,我喝個兩滴水也得跑十趟廁所。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是你連怎麽照顧孕婦都不會。這大冷天的,跑公園野餐,你又是讓我喝水,又是給我吃水果,這兒離廁所那麽遠,你……要害我出醜。”
康領導猝不及防被罵了個劈頭蓋臉,一愣, “老婆,有這麽嚴重呀!你蹩得住嗎?”
“蹩不住,能隨地大小便?”白雁翻了個白眼。
“我可以給你把風。”
“康領導 ”白雁咬牙切齒。
“知道了,知道了。”康領導忙陪著笑,小心翼翼地扶著老婆住公廁走去。
公廁剛剛打掃過,地麵上濕漉漉的,白雁重心本來就不穩,扶著牆,小心又小心,腳下還是幾次打滑,康領導在外麵看著心髒都差點停擺了。
“老婆,”他心顫顫地喊著,抿了抿唇,頭皮一硬, “你看看裏麵有沒有人?”
白雁朝裏探了下頭, “地麵上一個腳印都沒有,沒人呢!”
“那就好!”康領導豁出去了,偷偷地扭過頭,朝外瞄了瞄,也沒人看向這裏。
“老婆,你跑慢點,前麵台階——”康領導出過國,到過許多大城市,看過江海、山川,平生卻是第一次進女廁所,俊臉很不自然地脹得通紅,但顧不上窘然了,老婆和女兒要緊。
他體貼地替白雁捧起大衣,褪下長褲,一隻手緊擱在白雁的腰間。
夫妻一年多了,兩個人身上的哪個部位,彼此都見過,但當著對方的麵方便,是第一回。白雁覺得自己現在不算是個正常人,什麽都逞能不起來。
方便好,白雁起身,羞得都沒勇氣看康領導。
“傻丫頭。”康領導寵溺地一笑,替她理好衣衫,刮了下小俏鼻, “你是我老婆呀!快,去洗個手。”
“康劍。”白雁突地抱了下他的腰,站起腳,吻了他一下。
康劍翻翻眼,他老婆還真會挑地方示好,剛想回抱老婆,耳邊聽到外麵傳來幾聲女子的輕笑,他一怔,慌忙鬆開,轉身往外麵跑去。
不偏不斜,迎麵就與兩位中年女子正對上。
“啊,有流氓。” 中年女子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瞠目結舌地看著戛然衝出來的男人,一秒鍾後,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
兩個女人邊叫,邊拚了命地往後急退。
康領導耷拉著肩,難堪地解釋道: “你們聽我說,我不是~~”
“你再敢過來,我們……我們就報警。”兩個女子慌亂中,撿起一塊石子,驚恐地瞪著康領導。
康領導無奈地回過頭向老婆求救。
白雁倚著牆,星眸晶亮,一臉看戲的興奮。
唉,娶妻如此,夫堪其憂呀!康領導長歎!
番外:五,幸福生活二三事(三)
春天如同一個討人歡喜的小姑娘,在你厭煩了冬日的嚴寒之時,猛一抬頭,突地發現不知幾時,幹枯的枝頭上已綻出了幾片綠芽兒,一簇族的迎春花在牆角笑得花枝亂顫。
天暖了,風輕了,雲兒淡了,河水漲高了,綠意濃了…天地間,一切都充滿了欣欣向榮的生氣。
就在這春意盎然的日子裏,讓眾人翹首以待的康家小公主要出生了。
白雁是睡到淩晨五點時,感覺陣痛的。
她在婦產科呆過,雖然沒親身生育過,但紙上談兵、旁觀助陣,一幹過程早在心中不知演練過多少回。
陣痛比預產期晚了四天。行李早就收拾好了,病房也訂好了,婦產科主任的電話存在手機裏。
白雁把所有該準備的事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確定沒什麽遺漏的,這才推了推擱在她小腹上的一隻手。
自從孩子開始胎動,康領導簡直對這件事有點走火入魔。兩人一上床,他能一個晚上都保持興備的情緒,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肚子上。肚皮聳動一次,他就輕呼一聲,眼露驚喜,眉開眼笑。完全不像坐在主席台上、冷著個臉、尊貴而又威儀地發號施令的康縣長。
他還總出來胎動的經臉,單數,是喊爸爸,雙數,就是喊媽媽。
李心霞有次聽見了,憤憤不平地問:“那幾下是喊奶奶?”
“這個還得再研究。”康領導深沉地回答。
白雁看到他那樣,感覺自己這一懷孕,康領導的智商降低到和幼稚圍的孩子差不多了。
“老婆?”康領導一個魚躍坐了起來。白雁預產期一到,他便堅持每天開三四個小時回家,神經緊繃得猶如大敵在前。
“康劍,”白雁疼得都出汗了,陣痛要加劇的趨勢,“你不要緊張,現在先穿衣,然後洗把臉,下樓把車發動了,我們去醫院,不要驚動爸媽。”
她盡量保持語速的平緩,知道康領導已是弦上的箭,一觸就會“嗖”地飛出去。
康劍愣了一秒,把被子掀開,看看白雁的肚子,再看看白雁疼得直咬牙的樣,“媽媽——”他條件發射地大叫一聲。
“雁雁要生了?”隔壁房間隨即有人應聲。
白雁挫敗地閉上了眼。
很快,黎明前的黑暗中,康家每個房間都亮起了燈,房間、客廳亂得和戰場一般。
保姆提著行李和營養品,康雲林推著李心霞,康劍一手撫著白雁,一手開電梯。
“不要太緊張,我……能撐得住。”陣痛讓白雁已快說不出話來了,可是看著一向泰山壓頂都不改色的康領導緊蹙著眉,扶她的手不自覺地顫栗著,她覺得有必要給他們輔導下生育知識。
“你快閉上嘴,一會生孩子時要很大氣力的。”李心霞以過來人的口吻打斷了她。
“老婆,你乖點!”康領導巴不得替白雁受痛,心疼地拭去她額頭的汗。
白雁竭力擠出一絲安慰的笑意。
幾個人上了車,李心霞立刻就給婦產科主任通了電話,主任說她正好在醫院值,馬上就安排白雁進產房。
怪了,白雁一到了醫院,肚子突然不痛了,神氣活現得象沒事人似的,揪著康劍的衣袖,又是要喝粥,又是要吃包子。
“剛剛是分娩熱身,現在是分娩前的休息,一會就進入狀況了。康縣長,她要吃什麽,你都給她買,吃下去才有力氣!”主任幫白雁檢查了下宮口,擰擰眉,“胎兒不小,她今天要吃大苦呢!”
“能具體點嗎?”康領導想象不出那個苦到底是多大。
“你會親眼見到的。”主任笑笑。
保姆買回早餐,白雁剛吃了一口,整個人疼得縮成了一團。
李心霞和康雲林臉都白了,“劍劍,快,快叫醫生,雁雁這回真要生了。”
主任很快趕來,讓護士把白雁推進待產室,康劍跟在後麵陪產。
“主任,為什麽不是直接進產房?”康劍看到待產室裏躺著幾個孕婦,也是丈夫陪在一邊。
有的孕婦在哭著喊媽媽,“媽媽,我不生了,我疼呀…”有的孕婦在罵老公,“都是你個大壞蛋,隻顧自己快活,現在疼死我啦……”
丈夫們嗬嗬地陪著笑,一句都不敢反駁。
“她們宮縮才開始加劇,宮口開了二指,沒到時候。”主任見多不怪,講話慢悠悠的。
“那要到幾指才能生?”康領導不恥下問。
白雁疼中偷空拉了他一下,“五指。”
康領導豎起一隻手掌,怔怔看了許久,猛地低下頭,抱著老婆,緊緊的,“老婆,你要是疼得受不了,也罵罵我吧!”
白雁咬著自己的嘴唇,對著他輕笑搖頭。“康劍,我……覺得能替你生孩子,很幸福!”
康領導心裏麵一蕩,根本不顧主任和護士們關注的視線,低頭就給了老婆一個結結實實的深吻。
“康縣長,她現在己經喘不上氣來了,你們還是改日再恩愛吧!”主任溫婉地清咳了一聲,友情提醒道。
“啊……”白雁疼得突然叫了一聲。
主任掀開白雁的衣服,“好了,進產房。”
這個時候,白雁才知道什麽紙上談兵,什麽臨陣助戰,什麽演練,都不及真正分娩時的一點一滴。她跟隨著主任的指揮,一會兒呼氣,一會兒吸氣,一會兒用力,一會兒休息。整個過程中,她有幾次疼得都快要暈厥過去,可是她又神奇地挺過來了。
“你不要抓住她的手,她疼起來會把你的手給掐青的。”主任看著康領導臉色蒼白地替白雁拭汗,手緊扣著白雁的。
“沒有關係,隻要她好受點。”康領導不忍妻子握住冰涼的產床欄杆,讓她握著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流著,康領導覺得真是度秒如年般。終於,康家高貴的小公主在兩小時後,矜持地從白雁的肚子裏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哇,三點九公斤,真是個小胖妞呀!”主任托起娃娃,驚訝地說道。
“像誰?”白雁整個人濡在汗裏麵,她努力地大喘口氣,身子是空前的輕鬆。
康領導好像還沒回過神來,緊張而又顫抖地抱著白雁,看著孩子從主任的手中轉到護士手中。
小娃娃“哇哇”哭個不停。
護士把嬰兒清洗幹淨,抱了過來,“寶寶不哭哦,讓爸爸媽媽看看咱們的俏模樣。”
康劍托起白雁,“康劍,你說寶寶到底象誰?”
“不知道,紅通通的,臉上還有小白點……”康劍下意識地答。當白雁剛懷孕時,他激動得不能自已,九個月來,每一天都在期待著孩子的出生。孩子出生了,他卻隻想緊緊地抱著老婆,象他還是她,不重要,都是他和她愛的結晶。
“嬰兒當然是紅通通的,那代表健康,小白點馬上就會褪去了。”白雁體力消耗太大,眼前有點模糊,沒看清,護士就把孩子抱出去給等候的康雲林和李心霞看了。
“天,和雁雁一個模子鑄出來的,雲林,你看,你看,有小酒窩呢!”李心霞激動地在外麵叫道。
“像我哦!”白雁躺回去,好不自豪。
康領導有點回過神來,想起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兩個人還沒相愛。有次,她給他輸液,倦得在沙發上睡著,他回過頭,看著她恬美的睡相,心頭一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能生一個象她一樣的女兒該有多好呀!
現在,他的願望實現了。
“像你好呀,古靈精怪的,家裏才熱鬧。以後,生個兒子像我就行了。”康領導笑著接話。
“兒子?”白雁抽了口冷氣,剛剛下麵不知縫了多少針,疼痛依舊,再生不要她的命嗎?
“康領導,你要和計劃生育的國策對著幹嗎?”
康劍嘴角掠過一絲逗趣:“老婆,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少數民族?”
“呃?”
“我媽媽是滿族,我當時也是。雖然你是漢族,可是我倆都是獨生子女,再加上我是少數民族,按照國策,咱們就應該生兩個。”
“也許我不是獨生子女呢!”白雁沒有笑,不知怎麽想起了白慕梅。當年,白慕梅生她時,是不是也經曆過這樣的苦痛?
如果不愛那個男人,沒有女人情願替他生下孩子的。
讓白慕梅戀慕的男人,家裏應該也有孩子了吧!
康劍從她臉上閃過的悵然若失中,立刻讀懂了她的心思,溫柔地俯下身,吻吻她幹裂的唇,“老婆,隻要有你陪著我,生一個還是兩個孩子都可以。孩子大了,就會象鳥兒一樣飛走,而我們卻是手牽手,要一輩子的。”
白雁眼中湧動著淚,哽咽地說道:“如果能生兩個,我就再給你生一個。”
不想從前的事,眼前的男人才是她生命裏最該珍視的人。
“不怕痛?”康領導窩心地笑。
白雁老老實實地回答:“怕,但能咬牙忍著。”
“老婆,需要我說謝謝嗎?”是的,他希望家裏能再多一個孩子。他和白雁都是一個人,從小孤孤單單地長大,如果有二個孩子,孩子們就不會象他們一樣了。
“不要,你隻要說你很幸福就好。”
“老婆,我真的很幸福。”
番外:六,幸福生活二三事(四)
幸福的生活過得如光速似的,眨眼間,囡囡都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奶奶…最好”,甩動兩條小胖腿,替李心霞拿水果、拿紙巾,然後扭過頭,一臉嬌笑地對康雲林扮鬼臉,甜甜地加了句“爺爺……也棒”,把個康雲林和李心霞激動、開心得是不能自已。
夫婦倆鬥了一輩子,不說是泡在苦水裏過日子,至少生活裏就沒出過太陽,沒想到老了後,日子會過得這麽圓滿。特別是康雲林,午夜夢回,想起白慕梅,想起李心霞的腿,覺得自己實在是個罪人,對於現在的幸福,感覺是偷來的。他不敢太過狂喜,如同端著一碗滿溢的水,走得小心翼翼。
他現在是越發懂得體貼、疼愛李心霞,對兒子的工作也能作為旁觀者,及時地給出建議和指導。
對於白雁,康雲林和李心霞在心中一致認為,如今這幸福的生活,不能說全部是她給予的,但她一定是幸福的源頭。想起以前對白雁的冷落,現在是加了倍的疼白雁。
囡囡快一周時,舉家去北京過年,讓老外婆和舅公們、一幫等得天荒地老的叔叔、阿姨們見見囡囡和她媽。
不用說,那個接待模式有多麽的隆重。
老外婆八十六歲的人了,叫著白雁的名字,擰了擰眉,扭過頭把女兒叫過來,悄悄地問: “好巧哦,雁雁也姓白!”她記得,康雲林以前曾迷戀過一個姓白的女人。
白雁當時正站在旁邊,不小心聽到了,嘴角抽動了下。
“媽,百家姓裏就那麽幾個姓,中國人多呢,不姓這就姓那,你別亂聯想。”李心霞沒事似的回答。她是真的把前塵往事全部放下了,心中隻有感恩,沒有埋怨。
“沒有,”老外婆搖頭,凝視著白雁,咂咂嘴, “別說,雁雁長得真俏,難怪把康劍鎖得牢牢的。”
“我們家囡囡不俏嗎?”李心霞急忙為孫女打抱不平。
囡囡粉嘟嘟的,笑起來和白雁一樣兩隻可愛的小酒窩閃呀閃,皮膚白暫得如凝脂一般,見人就笑,也不認生,誰抱,她都張開手譬,乖巧地往你肩頭上一擱。把舅公們、叔叔阿姨們樂得個個象撿了寶,搶了抱,康家的人到連根手指都沾不著。
到了晚上,她小嘴巴一噘,揉著眼睛,這才想起要媽媽。白雁幫她洗小屁屁時,她窩在康劍的懷中,已經睡得香香的。
洗手間外圍了一群人,個個眼瞪得大大的,看著她,都忍著笑,也不避嫌,光明正大地看公主梳洗。
“你女兒是個小騙子。”晚上,白雁和康劍上了床,白雁看著桌上厚厚的人民幣還有一堆的禮物,那是長輩們給囡囡的見麵禮,居然還有鑽石手鏈和金鐲子。
“遺傳好呀!”康劍趴在女兒的旁邊,溫柔地看著她的睡相。
“你說她到底得了誰的遺傳?”白雁危險地眯起眼。
康劍抬起頭,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音量, “當然是我啦!你不就是我騙來的嗎?”
“嗯嗯, 還算有自知之明。”白雁俏皮地笑,清眸在燈光下亮晶晶,康領導看得心中一蕩,伸手就把她抱住,深情款款地吻上去。
“你瘋了,囡囡在呢!”在濱江時,囡囡都是獨自睡小床。到了這邊,沒小床,她才跟爸媽擠了一床。
“她睡沉了,我不來高難度的,隻是……”親一下,手順便從睡衣下方探進了白雁的胸部,捏著白雁已敏感堅硬起來的乳頭,康領導自然想起沒有結婚時,兩個人租處的床上縱情纏綿的夜晚,呼吸一下就粗了,不禁加深了吻,唇齒相依,用力地攪拌、吮吸,恨不得把滿身的灼熱和渴望全借著這一吻發泄出來。
白雁被康領導撩撥身子一軟,整個人全貼在了他懷中。
“爸爸,囡囡也要吃……”就在白雁與康領導衣衫半褪、擦槍走火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句嬌憨的請求。
兩個人僵如化石,慌不迭地鬆開彼此,臉羞窘得如烤蝦一般通紅,鼓起勇氣,才狼狽地回過頭,戛地咬著唇,失笑搖頭。
囡囡仍然睡得沉沉的,不知是夢到什麽好吃的,小嘴巴象吸奶瓶一樣,不住地蠕呀蠕的,不時冒出一句囈話: “囡囡也要……”
“都說過不能做壞事的,你看女兒在夢裏都在監視著咱們。”白雁關上床頭燈,睡到康劍的懷中。
康領導在黑暗裏輕歎, “這是壞事嗎?這明明就是關於國家關於民族的正事。”
“呃?”
“如果我們不努力,祖國哪有欣欣向榮的花朵呀?少年強,則國家強。”
白雁笑,原來康領導還在盤算著生兒子的事。
“老婆,什麽時候,我們再好好地重溫下婚前甜蜜的時光吧!家裏隻有我們兩個,我想怎麽親、怎麽抱都可以。話說那次在浴室,我一直記憶猶新。”
白雁嬌嗔地推了他一把, “你哪是什麽領導,你就是一流氓。”
“人家說男人在老婆麵前,就得是一流氓,不然老婆會埋怨的。”康劍把不斷蠕動的白雁摟緊,伸手給她掖好身後的被子。
白雁嗚地一下輕咬著他的手臂,象隻小動物般, “領導,現在雲縣的工作報告裏是不是在討論關於家庭怎樣做到和諧嗎?”
“老婆,你真有政治領悟,是啊,家庭和諧了,工作才有積極性。”
“你才發覺我有這領悟,是不是該給我個什麽官讓我當當?”白雁半真半假地問。
“舉賢不避親, 我老婆不做外交官,是國家的損失。老婆,你喜歡什麽職位,隨便挑。”
“你還越說越來勁了。 ”白雁哼了一聲,掐了他一下。
康劍不敢放大音量, 忍笑到肚痛。
這事是玩笑,不過挑個時間和老婆重溫縱情恩愛的事,他可放在心中。
別說,還真讓他挑著機會了。
康劍調回濱江任書記,李心霞和康雲林商量,為了支持兒子工作,也為了讓囡囡得到最好的教育機會,兩人決定帶著囡囡回省城居住。
這下好了,家裏真成了二人世界。
可是,偏偏康領導一上任,就忙得團團轉。這天,有個會議,晚上準備和參會的人員一起吃飯。開飯前,省裏來了個電話,康劍接得久一點,便讓其他同誌先開飯。
電話結束,他沉吟了下,看看時間還沒到七點,白雁今天是中班,現在回去剛好和老婆一起共進晚餐。
他心情愉悅地急急往下趕,想著吃了飯,陪老婆去散個步,或者看個電影,路上給老婆買小吃。
康領導開了門,家裏竟然沒人。
“老婆,你在哪?”他帶點納悶地給白雁打電話。
“你不是有應酬嗎?怎麽回家了?”
“我回家陪老婆不好嗎?”康劍帶了點埋怨, “你人在哪?”
好一會,白雁才內疚地回道: “康劍,我……現在外麵和別人吃飯,完了後,我盡量早點回家。”
“別人是誰?”
“是冷鋒,有個醫學會議在濱江召開,他過來開會的。”
康領導一聽, “啪”地合上手機,臉瞬刻黑了。
番外:七,幸福生活二三事(五)
白雁與冷鋒約在一家茶樓見麵。
冷鋒給白雁打電話時,說吃過晚飯了,沒別的意思,就想見見故人。敘舊放在飯館,邊吃邊聊是最好的。白雁想著,既然吃過飯了,兩人去公園不合適,在街上亂逛不象話,咖啡喝多了不好睡,隻有來茶樓。
茶樓的老板很風雅,在過道和窗台上擺放著一盆盆怒放的菊花。一陣晚風掠過,廳堂內立刻飄蕩著縷縷的菊香。
冷鋒還沒有成家,坐在白雁麵前,一如往昔的清冷,距人於千裏之外,隻有眸中隱隱約約的溫和透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親切。白雁想起護士們送他的外號,不禁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什麽事這麽開心?”冷鋒笑問。
“你知道我們私下叫你西伯利亞寒流嗎?”
冷鋒喝了口茶,笑著點頭,“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你和柳晶站在走廊上看宣傳畫,其實是在議論我。”
白雁捂著嘴大笑,“這個你也知道呀!”
冷鋒對著她閉了下眼,“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得多。”
“千萬別這樣說,不然我會有不安全感,感覺象個透明人,讓我保留一點個人隱私。”
“看得出你生活得很安全,很寧靜。”冷鋒由衷地說道。
白雁聳聳肩,微笑著,看上去坦然又從容,“是呀,我很滿足我現在的生活,沒什麽遺憾,很完整。”
“我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說出你這樣的一番話。”
白雁打趣道:“那你要求不要太高才行,遇到了就緊緊抓住。”
說完,兩人都一怔。
冷鋒有點走神,大腦似乎有幾秒鍾的時間是真空的。他要求不高,也絕不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一旦決定了,就會努力地往前走去。
隻是你準備了付出,別人是否就準備了接受呢?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是唱獨角戲。
白雁也覺著說了不妥當的話,忙把話題挪到柳晶和馬加的近況上,冷鋒順便也說了自己的新工作。
一壺茶喝淨,又續了一壺。冷鋒起身去洗手間,回來時,看到白雁在玩手機,嘴巴撇來撇去。
都是濱江市的第一夫人了,神態、舉止還象個俏皮的小姑娘。不知康領導帶著她出去應酬,別人會怎麽議論她。
冷鋒失笑。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冷鋒拿起賬單。
白雁沒有搶著買單,笑了笑,由他付去。
出了茶樓,晚秋的涼風吹在身子,白雁不自禁抖瑟了下。
“你的酒店離這邊近,我們打車,先送你回去,然後我自己回去。”白雁的公寓離這邊挺遠的,白雁有點過意不去。
冷鋒沒吱聲,自顧攔了車,打開車門,讓她進去,他跟著坐在她身邊。
“送你的機會不很多了。”冷鋒扭過頭看她,他沒想到兩人還有機會再見麵。其實這個會議他可以不來的,但他想看看她。
她,曾經在他的心海中掀起翻天巨浪。
對於他來講,她永遠是不太能輕易忘記的。
“原來你住在這?”車子駛進小區,冷鋒記起自己曾經也打算把家建在這邊。
“嗯,康劍喜歡這裏。前麵就到了。”白雁指著五樓一盞亮著燈的房間說,“那就是我家,上去坐會吧,康劍在家呢!”
冷鋒搖頭,“我明天早晨有個發言,回酒店看看稿子。”他下車,然後轉過去替白雁打開車門。
兩個人站在黑暗中,四目相對,沒有握手,彼此點了下頭。
“那再見!”冷鋒上了車。
白雁趴在車窗口,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多聯係。”
冷鋒笑笑。
司機倒車,不一會,就開遠了。
白雁長籲了口氣,甩甩頭,抬腳上樓。
開了門,康領導坐在沙發上,手拿著遙控器,電視頻道從一前進到一百,再從一百倒退到一。
白雁進來時,他正調到芒果台,裏麵在播韓劇《傳聞中的七公主》,他放下搖控器,扭頭看白雁。
“康劍,你也愛看這部電視劇!”白雁如遇知音般,激動地擠過來,“我最迷雪七了,颯爽英姿,巾幗不讓須眉,她老公年士兵超帥。這部劇,我看了兩遍呢!現在又重播了?”
康領導斜著眼看她,看得出,她確實是愛看。從進來這一會,她的視線就沒落向他,全神貫注地瞪著屏幕,生怕那電視被誰搬走似的。
“說呀,說呀……你喜歡誰?”白雁用胳膊肘兒撞了撞他。
康領導騰地一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往洗手間走去。
“幹嗎,怕羞呀!追韓劇不丟人的。”白雁體貼地說道。
康領導回過頭,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如果目光能殺人,隻怕白雁此時定然是被淩遲得鮮血淋淋。
打開花灑,悶悶地衝著熱水澡,想起自己獨自坐在桌邊吞著一碗味道怪怪的麵條,那個淒涼呀!這還不算,再聯想她和另一個男人麵對麵坐在茶樓裏,你看我,我看你,時而相視一笑,康領導鬱悶的心情就更加溢於言表了。
“康劍,你鎖門了?”
還算有良心,舍得丟下電視,注意到屋子裏還有他這個人了。
“幹嗎?”
“給你拿睡衣呀!康劍,家裏就我們兩個人,你鎖上門是不是擔心我非禮你?”白雁站在門外,又好氣又好笑。
“順手帶上而已。你把睡衣掛外麵,我洗好了自己拿。”康領導仍在生氣中,並不領情白雁的示好。
“哦!”
腳步聲遠了。
康領導更生氣了,你看看,平時,她生個氣,他是左哄右賠不是,直到她喜笑顏開。而他破天荒生回氣,她連多說句話都不肯。
康領導胡亂地擦著身子,開了門,穿好睡衣,看到白雁又坐到電視前,看得一臉眯眯的笑,氣不打一處來,從公文包裏,拿了份文件進了臥室。
兩個人曾經約法二章,隻要進了臥室,就是甜蜜蜜的二人世界,不準談工作,不準看公文,隻可以卿卿我我。
其實,康領導工作繁忙得進臥室差不多都是深夜了,白雁時不時上個夜班,囡囡晚上賴著和爸媽鬧鬧,兩個人卿卿我我的時間並不多。
今晚,很難得兩個人都在家,時間又這麽早,但康領導故意知法犯法。
他把文件打開,剛開了個標題,聽到外麵傳來關電視的聲音,不一會,洗手間裏響起了嘩嘩的水流聲。
“康劍,”一股香花的清氣飄了進來,被子一掀,白雁鑽進了被窩,把腦袋埋到康劍的腦前,狠狠親了脖子一下。
“不要鬧,我在看文件呢!”康劍被她的呼吸吹得脖子癢,往後撤了一點,把頭別過去。
“咦?”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這個文件很重要?”
“嗯,是省裏的加急文件。”康領導頭都沒抬。
白雁嘴巴張得半圓,眼珠滴溜溜轉了幾下,“這樣啊,那工作重要,你看吧,我到客房睡去,不打擾你了。老公,晚安!”親親熱熱地吻了下吻他的臉頰,抱起枕頭,哼著歌就往外走。
康領導傻眼了,整個人僵在那兒,鼻子都快氣歪了。
白雁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正對上他氣急敗壞的目光,嘩一下笑了,飛似的轉過身,撲上床,緊緊攬住他的脖子,“康領導,你難道真的在吃醋?”
“我……才不會做那種無聊的事。”康領導漲紅著臉,打死都不肯承認。
“是哦,吃醋是小女人做的事,我們康領導當然不會幹的。”白雁揶揄地擠擠眼,“嘿嘿”竊笑,一雙不老實的小手沿著他的睡衣下擺摸進去,在他肚臍附近繞著圈。
康劍本能地喉嚨一哽,胸中好像升起了一團火。
“不要……”鬧子還沒出口,就感到她象尾魚似的又鑽進了被窩中,腿纏著他,小手一路沿小腹摸下去,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攔。
她嗖地一下閃過,抬起頭,笑得嬌媚而又可人,手中動作未停,“我要探險嘍!哦,這是哪塊肥沃的土地,如此綿軟,如此水土豐潤,以至於草地這樣的茂盛。我們越過草地再向前,哇……這是什麽地方,好象似曾相識。莫非夢中我來過,啊,想起來了,原來是……是我的胡蘿卜,幾日不見,他已經生長得如此茁壯了……嘿嘿……”
“白雁,”康領導再也無法忍受,文件一丟,一翻身,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聽見她笑著掙紮,“不帶使用蠻力……我還要前進……”
“你已無處可逃,現在換我前進了。”他輕歎,又輸給這個小女人了。大男人不和小女子一般見識,他哼了一聲,撞進她的身子,勇往直前。
激情如潮水般,濺起千重浪,許久之後,才緩緩褪去。
誰都不願動彈,白雁象隻慵懶的小貓伏在他的頸窩處,倦倦得閉著眼。
他輕柔地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後背,享受著久違的恬靜。
“康劍,雖然你沒有說,可是依你現在的職位,窺伺你的女人一定不少,對不對?”白雁出聲問道。
“幹嗎說這些?”康領導一愣,“那些人根本不要在意。”確實,這些的女子大有人在,在她們暗示剛起頭時,就讓她們掐死在腹中。如果你不給別人機會,別人是沒可能靠近得了你的。不要說誰毀了誰,能毀掉自己的人隻有自己而已。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沒有緊張感呢?”白雁揚起頭。
康領導挑了挑眉。
“因為我自信呀!”白雁笑得痞痞的,“我們有許多地方已經密不可分,別人怎麽擠也擠不進來的。我能看到和坐在主席台上完全不同的康劍的另一幅模樣,別人能看到嗎?我們有共同回憶的過去,我們有相同的經曆和感受,別人有嗎?我們還有愛的結晶,有一個溫馨的家。這些別人能給你嗎?所以我從來不患得患失,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適合做你的妻子了。”
“自大狂。”他親昵地咬了咬她的手指,臉上蕩出溫柔而又窩心的笑意。
“同樣,這世上也不會有第二個男人能給予我現在擁有的一切,也沒有第二個男人能讓我愛得如此深厚。冷鋒隻是一個故人,一起敘個舊罷了,而我一晚上都是心不在焉,我想著一會回去,怎樣能讓康領導感到這個夜晚美得不可芳物呢?如果你本人不夠自信,那麽請相信你家老婆!”
康領導狂汗。他聽了半幾句,感動得心都在顫,聽到最後,他不禁恨得牙癢癢的。
這小女人拐了彎在調侃他。
但他沒有生氣,唇角反到浮起一朵心滿意足的微笑。
當他們曆經感情的磨難,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這其實才是生活的剛開始。在以後長長的歲月河流中,他們肩並肩、手牽手地走到白頭偕老,有愛還不夠,還要彼此信任、包容、理解。
他們會有普通人家的快樂,但是也會遇到普通人家的煩惱。
不過,那些都沒什麽,風雨之後,彩虹懸天,他們的愛會一直到永遠,到永遠……康領導想到這,把懷中的小女子摟得緊緊的,緊得恨不能嵌進他的身體內,成為他的一根肋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