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巳:科隆病人

(2011-05-05 09:21:43) 下一個

  楔子
  “麥添,如果以後有別的男人住到我們的家裏、睡在我們的床上,你會介意嗎?”
  點點問這句話的時候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麥添也就轉過頭去裝作沒有聽見。
  一排細小的銀圈反射著斑斕的陽光,在點點左耳上躍動個不停,極短的黑發和黑呢立領大衣之間,是一張異常蒼白的臉,沒有血色的薄嘴唇抿出一道憂傷的弧線,一雙大眼睛淒冷如寒星;旁邊的麥添卻是一臉懶散悠然的神情,若有若無的笑意在標致的眉目間淡淡鋪開,一把長發隨意束在腦後,愈發將棕色肌膚襯托得野性十足。
  這是早春二月一個明媚的午後。開闊的教堂廣場上,高挑肅穆的中國女孩和挺拔灑脫的中國男孩漫步在金發碧眼的人群間,竟是如此醒目。不時有玩滑板的少年從他們身旁飛速掠過,地上踱步覓食的鴿子被滑板成群驚起,呼啦啦地拍著翅膀飛到廣場的另一頭,落在一個街頭藝人的腳邊。藝人坐在石階上拉著歡快的手風琴,巍峨的科隆大教堂在他身後拔地而起,高聳的雙塔穿透浮雲、直刺天幕。
  點點抬起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天氣真好啊!這麽美的春天,如果不找個男人陪在身邊,豈不是太可惜了……麥添,你真的一點兒都不介意嗎?”
  麥添終於忍無可忍地笑了出來:“紀點點,你累不累?我老婆來德國的飛機已經在天上了,你再怎麽挑釁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何必呢!”
  “老婆?”點點揚了下眉,釘在右眉骨上的兩粒銀色珠子寒光暴現,“還沒結婚呢,叫得倒親!”
  麥添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那還不是遲早的事!”
  “那咱倆算什麽?”點點轉過頭盯住了麥添。
  “咱倆?算祖國同胞唄,這還用問!既然是同胞,在異國他鄉互相解決一下饑渴、填補一下空虛,那也算是民族感情的一種體現,你說是吧?”
  點點猛地停下了腳步,恨恨地瞪了麥添一眼,剛想轉身走開,麥添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歡樂頌”的旋律顯得突兀而不合時宜。
  “找你的,是艾蕊。”麥添若無其事地將手機遞給點點,“接完電話再賭氣走也來得及。”
  點點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部手機。麥添指了指不遠處的商店:“一會兒我就上火車了,去買杯水,馬上回來!”
  點點望著麥添跑開的背影,低頭看了看仍在響個不停的手機,眼裏忽然閃過一絲冰冷而異樣的光芒……
  幾分鍾後,麥添端著兩杯可樂跑回原地,點點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隊旅行團熱鬧地從麥添麵前經過,花花綠綠的小旗紛亂地飄揚在他的視線中。麥添擎著杯子呆立在廣場上,心中一片茫然……
 
  1
  傍晚六點,法蘭克福機場,一群中國人推著行李車出了關,或和接機的人熱烈擁抱,或徑直向大廳外走去。辛藍隨著人流來到接機大廳裏,停住腳步四下張望了一番,竟然沒看到麥添的影子。
  辛藍有些緊張了起來,推著車繞著大廳緩慢地走了幾圈,目光仔細地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最後不知所措地停在大廳中央,伸長了脖子四處遠眺,期待著麥添能突然從什麽地方走過來。
  大廳裏的人越來越少了,一個高大魁梧、胡子拉茬的男人在關口附近焦躁地走來走去,每隔幾分鍾就看看手表,滿臉都是不耐煩的神情。過了一會兒,男人拿出手機接了個電話,幾個中文單詞清晰地飄進了辛藍的耳朵裏。
  看到他掛機後,辛藍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走上前問道:“先生,能借電話用用嗎?”
  男人轉過臉,斜著眼睛一臉戒備地打量了辛藍一番,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你要打哪兒啊?”
  辛藍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沒好氣地回答道:“放心,我不往中國打!”
  “你往美國打我也受不了啊!告訴我號碼,我幫你撥。”
  辛藍報了號碼,男人撥過號後聽了一下,啪地一聲合上了機蓋:“關機了!”
  “不可能!”辛藍大聲叫了起來,“你是不是糊弄我啊?你打一個電話多少錢?我給你不就完了嘛!”
  “真是小人之心!看清楚了啊,”男人把手機放到辛藍眼皮底下,一個鍵一個鍵地重新按了剛才的號碼,撥通後把電話貼在辛藍的耳朵上:“自己聽!”
  辛藍隻聽到電話裏一個德國女人嘰裏咕嚕地說了一大串德語,於是閃開腦袋搖了搖頭:“說太快了,聽不懂!”
  男人收起電話,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笑:“新來的吧?”
  “嗯!”辛藍沒理會男人語氣中的嘲弄,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
  男人看了辛藍一眼,忍不住問道:“你剛才給誰打電話?”
  “我男朋友!說好了來接我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辛藍嘟囔著,話音裏不自覺地帶了哭腔。
  “嗬,女朋友剛下飛機就放鴿子啊?”男人笑道,“這兒可是國外,又不是在國內隨便約個飯館公園的,你找的這位還真有個性!”
  “你幸災樂禍是不是?”
  “哪兒啊,我這是替你打抱不平!”
  “用不著!關你什麽事?”
  “對對對,不關我事。”男人向旁邊跨了一步,“我還是離你遠點兒吧,省得你把那點兒邪火全撒我身上。”
  兩個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辛藍忽然百無聊賴地問了一句:“你北京的吧?”
  “啊!”男人點點頭,“你也是啊?”
  “嗯,我和我男朋友都是北京的。”
  “哦,老鄉!不過在國外倒不太論這個,隻要是祖國來的都是親人。”
  “得了吧,我怎麽就沒覺出來你拿我當親人了啊?”辛藍不屑道。
  “不拿你當親人我能隨便幫你打電話嗎?你以為……哎!”
  男人話說到一半突然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辛藍抬起頭,看見三個中國人推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關口走了出來。
  男人向走在最前麵的中等個頭、留著板寸的小夥子伸出了手:“趙博吧?我是杜禹!”
  “你好你好!”叫趙博的小夥子熱情地和杜禹握手。
  杜禹看了看跟在後麵的兩個人,指著左邊身材瘦小的男人問:“你是丁建?”又轉向右邊紮條辮子、衣著樸素的女孩子:“蘇小南?”
  丁建淡淡地點了下頭,蘇小南興奮地笑道:“對對對,你可真神,怎麽一下就認得這麽準?”
  杜禹莫名其妙地看了蘇小南一眼:“中介寄過來的材料上不都有你們的照片嗎?”
  “哦!”蘇小南尷尬地捂了一下嘴巴。
  “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出來呀?這趟飛機下來的人都快走光了,我差點兒還以為自己記錯日子了呢!”杜禹抱怨道。
  “別提了!”趙博一臉沮喪地說,“出關的時候讓海關給查了,三個人的行李都被翻了個底兒掉,幫你多帶的那兩條煙罰了100多歐,這是海關剛開的收據!”
  “啊???你們來之前我不是一直在email裏囑咐你們下飛機的時候跟著大撥人一塊兒往出走,千萬別落單兒嗎?”杜禹氣急敗壞地接過了趙博遞過來的紙條。
  “哼,我們倒是想跟著呢,可這位非急著要上衛生間。”丁建衝蘇小南抬了抬下巴,陰陽怪氣地說,“到了出關的地方別人早都走了,海關的人都跟那兒閑著沒事兒幹呢,不查我們查誰啊!”
  “我上衛生間也沒上多會兒,主要是趙博帶的路有問題,有一個地方本來應該上電梯的,他非說還要往前走。”蘇小南滿臉通紅地辯解道。
  “行了行了,你們就別互相追究責任了。”杜禹歎了一口氣,“我他媽算是點兒背到家了,別人偷著帶多少回都沒事兒,我才一次就玩兒現了,100多歐我能買多少煙啊!回頭再說這事,咱們趕緊先去火車站吧。”
  辛藍眼睜睜地看著杜禹帶著幾個人離開,空蕩蕩的大廳裏就剩下她一個中國人了,她像是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頓時被淹沒在絕望和恐懼的海洋裏。
  杜禹走了沒多遠,卻又忽然折了回來,一路小跑到辛藍麵前:“你打算怎麽著啊?要不我再幫你打個電話?”
  辛藍忙點了點頭,把快要流出來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
  “還是關機!你說你找的這是什麽男朋友啊?也忒不負責任了!”
  “你哪兒來那麽多話?”辛藍不高興地白了杜禹一眼。
  “嘁,你當我願意管你呢?整個兒一不知好歹!行啦,你跟我厲害有什麽用?還是趕緊想轍吧!你本來要去哪個城市啊?”
  “科隆。”
  “嘿,看來今天我這好人還是非當不可了。”杜禹苦笑道,“你跟我們走吧!”
  辛藍戒備地後退了一步:“什麽我就跟你們走啊?我知道你是幹嗎的?”
  “我長得像人販子是怎麽著啊?沒見過你這樣兒的,急得都沒轍沒轍的了,嘴還這麽硬,真給你一人扔這兒你又該哭天抹淚兒了吧?實話告訴你,我們也是去科隆,我建議你先跟我們回去,到了地方再慢慢找你男朋友,總比你跟這兒傻等著強。”
  “那,他要是一會兒又來了怎麽辦?”辛藍猶豫道。
  “那他要是不來呢?你就跟這兒幹站一宿啊?再說他那麽大人了,就是來了沒找著你,不知道自己先回去呀?無非著點兒急,那也是他自找的。你趕緊決定啊,我可沒那麽多功夫兒老跟你耗著!”
  辛藍躊躇了片刻,終於把心一橫點了點頭:“那好吧!”
 
  2
  法蘭克福機場火車站,辛藍握著話筒站在公用電話亭下。
  國內已經是半夜了,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迷迷糊糊地接了起來。
  “喂,汪雲,我是辛藍!”辛藍的鼻子有些發酸——雖然從機場告別到現在隻有十多個小時,但是再次聽到好友的聲音,簡直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電話那頭的人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辛藍?你到德國啦?見到麥添了沒?”
  “還沒呢。”辛藍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我在機場沒看到他,打他手機也關機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啊?怎麽會這樣?那你現在怎麽辦?”
  “我在機場碰見了幾個中國人,也是去科隆的。我先跟他們回去,到了那邊再說吧。”
  “哦,那你就別太著急了,到了科隆總能找著麥添的,他也許是有什麽急事兒給絆住了。你自己千萬小心點兒,多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汪雲,我找你主要是想讓你給我爸媽打個電話,既然已經出來了,總得告訴他們一聲。你就說我已經到了德國和麥添在一起了,說我一切都挺好的,讓他們別擔心。”
  “這沒問題。不過你幹嗎不自己給他們打呢?那樣不是更好嗎?”
  “我……現在還不太想跟他們說話,你就先幫個忙吧。另外,借你的錢我一定想辦法盡快還……”
  “哎呀,你怎麽又說這個?煩不煩?我又不急等著用錢。你先別想其他的了,好好把自己的事兒都安排妥了再說,聽見沒!”
  “好,那我改天再打給你。”
  掛掉電話,辛藍躲在電話亭的陰影裏偷偷地擦幹了臉上的淚水,等情緒平穩了一些,才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高大的玻璃穹頂下,一排排冰冷的鐵軌向兩頭無盡延伸,站台上零零落落地散布著等車的旅客——西服革履的中年男人端坐在長椅上,膝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和公文包;蓬頭垢麵的朋克青年馱著巨大的背囊站在自動售票機前,用夾著煙的手指在彩色屏幕上戳戳點點;頭巾裹得嚴嚴實實的土耳其婦女推著嬰兒車,不停地嗬斥著身邊一群到處亂跑的孩子……
  一個嬌俏的金發女郎踩著小滑車在站台上悠然自得地溜來溜去,辛藍沉默地從她身邊走過,絲毫沒有被她的快樂感染,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陌生得令人不安。
  趙博他們也去打電話了,隻有杜禹一個人靠在行李車上抽著煙。辛藍不聲不響地站到一邊,杜禹扭頭看了她一眼,笑嗬嗬地問道:“哭了吧?”
  “誰哭了?”辛藍下意識地將臉扭向了一邊。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小女孩第一次離家這麽遠,人生地不熟的,一聽見爹*聲兒那可就委屈大了,掉幾滴眼淚也是正常的。別說你們這些女生了,就是我剛出來那會兒也想家想得厲害呢!”
  辛藍悶悶地歎了口氣:“你就別自作聰明了!想家?我早就是有家難回了!”
  杜禹愣了一下,剛想問些什麽,長長的白色列車已經呼嘯著進了站,趙博、丁建和蘇小南紛紛離開了電話亭,跟在火車後麵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
  車廂門打開了,大家手忙腳亂地將一個個沉重的大箱子搬上了火車。
  同一時間,另一列火車徐徐停靠在了站台的另一側,麥添慌慌張張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向機場內撒腿狂奔……
 
  3
  科隆市區,一所高檔公寓內,一個剛剛沐浴完畢的中國女孩裹著柔軟的浴袍,慵懶地斜靠在寬大的布藝沙發裏,兩條圓潤修長的腿閑適地翹在茶幾上,光潔的象牙色肌膚細膩如綢緞,膝上攤著一本時尚雜誌,一隻夾著香煙的纖手緩緩翻著雜誌,另一隻手扣了電話聽筒在耳邊,濕潤的黑色碎發掩映著線條柔和的鵝蛋臉,飽滿的紅唇間吐出一縷縷煙霧和一串串流利的德語,講電話的語氣親昵嬌嗔,睫毛微垂的眼睛裏卻滿是冷漠和倦怠。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女孩匆忙而敷衍地道了個別,撂下話筒將手機接了起來。
  “喂,艾蕊,我是麥添!”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上去氣急敗壞,“點點跟沒跟你在一起?”
  “點點?沒見到!”艾蕊皺了皺眉,“你不是去接你女朋友了嗎,又找點點做什麽?”
  “我沒法兒不找她!下午我臨上火車之前,她拿著我的手機跑得無影無蹤,還關了機。我為了找她誤了一班火車,後麵一班火車又晚點,趕到機場的時候我女朋友早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沒有手機我們倆怎麽聯係啊?這就是點點幹出來的好事兒!”
  艾蕊嗤地一聲笑了:“別說,點點為了你還真什麽都幹得出來,我算是服了她了!”
  “你就別幸災樂禍了,還不趕緊幫我想想辦法!”
  “放心,”艾蕊不慌不忙地說:“那麽一個大活人丟不了!我去幫你找找點點,你也別在法蘭克福傻待著了,先回科隆再說吧!”
  科隆火車站,辛藍一行正拖著行李步履匆匆地向站外走。
  辛藍邊走邊好奇地打量著車站大廳裏雖已打佯卻仍然琳琅滿目的商店櫥窗,剛邁出車站大門,在前麵帶路的杜禹不動聲色地指了指左邊:“回頭看!”
  大家一起扭過頭,一個黑黝黝的龐然大物仿佛迎麵撲過來一般,一下子將他們籠罩在一片巨大的陰影裏。大家努力仰起頭向上望去,月光照耀下的雙塔,帶著哥特式建築所特有的繁複華麗的外觀,神秘陰森地矗立在半空之中。
  幾個初到科隆的中國人不約而同地驚呼了一聲——科隆大教堂,這個僅建造工期就達600年之久的史詩般的建築,在夜色中靜靜地顯現著它肅穆恢宏的氣勢,盡管此前已在畫冊上看到過無數次,但是誰也沒想到,才剛剛踏入這座城市,它就給他們帶來了如此強烈的震撼。
  隻有杜禹若無其事地一個人跑去叫的士,很快,一輛氣派的奔馳大麵包車開了過來,司機跳下車,邊和大家打招呼邊打開了後備廂的門。大家開始動手放行李,辛藍站在一邊猶猶豫豫地問杜禹道:“我怎麽辦?”
  杜禹一把拎起辛藍的箱子扔到了車上:“廢話,你當然是跟著我們走了。黑更半夜的我們又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大街上,讓我們這麽多人跟著你到處亂轉也不合適吧?你先在我們住的地方對付一宿,明天再商量怎麽尋夫吧!”
  有人發出了輕微的笑聲,辛藍紅了臉,任憑杜禹將她的另外一個箱子也搬到車上去了。
  十幾分鍾後,出租車開進了一扇大門,四周黑洞洞的看不太清楚,隻能看出車正行駛在一條寬闊筆直的道路上,路的盡頭有一棟兩層高的“U”字型樓,一排排窗口中閃爍著溫暖的燈光。
  車在樓門前停了下來,杜禹剛一下車,一樓的一扇大玻璃窗便嘩地一下被推開,兩個中國男生笑嘻嘻地探出頭來招呼道:“回來啦杜禹?”
  “嗬,你們倆夠有癮的呀,這麽晚了還在廚房泡著哪?”杜禹向兩個男生招招手,“正好,趕緊下來幫忙!”
  一堆行李很快被分送到了各個房間。這是一棟標準的學生宿舍,所有的房間全部是同樣的格局——20多平米的麵積,有一些統一配給的簡單家具,靠近門口處有一個小小的盥洗池;廚房、衛生間和浴室全部是公用的,都設在走廊裏。
  辛藍的行李暫時寄存在杜禹那兒,杜禹替她把東西安置好後,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單人床墊,扛在肩上帶她去了蘇小南的房間。
  “讓她先跟你擠一宿吧,”杜禹對來開門的蘇小南說,“我這兒正好有個床墊,先借你們用用。”
  “行!”蘇小南把辛藍讓進了屋裏。
  “那你們早點兒歇著,明天早上7點到我屋裏集合,可別起晚了啊!”杜禹把床墊扔到地板上,揉著肩膀氣喘籲籲地走出了房間。
  兩個女孩簡單洗漱後便各自躺下了,蘇小南熄了燈,屋裏頓時一片漆黑和寂靜。
  時差和長途奔波帶來的疲勞裹挾著辛藍,卻怎麽都沒法讓她合上眼——漂泊異鄉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嗎?麥添究竟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他呢?
  蘇小南也在不遠處的床上翻了好幾次身,黑暗中似乎傳來了隱隱的啜泣聲。辛藍的心揪得更緊了——第一個遠離故土的漫漫長夜,對每個人來說,也許都不那麽好過吧……
 
  4
  科隆市中心,麥添出現在一間門麵不大的酒吧外,格子玻璃裏透出昏黃的燈光,映出一團團模模糊糊不停晃動的人影。
  麥添推開門,震耳欲聾的搖滾樂卷帶著濃烈的酒氣和嗆人的煙霧撲麵而來,小小的空間裏擠滿了奇裝異服、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角落的桌邊,艾蕊叼著煙衝麥添招了招手,點點醉醺醺地垂著頭坐在艾蕊旁邊,麵前東倒西歪地放著好幾個酒瓶。
  麥添走過去叫了點點一聲,點點卻毫無反應。
  “喝得有點兒高,我來的時候就這樣了!”艾蕊熄滅了手裏的半截香煙,笑笑地對麥添說,“你自己想法子對付吧,我先回去了,這鬼地方鬧得我頭疼。”
  艾蕊披上大衣款步離去,麥添用力地搖了搖點點的肩膀。點點醉眼微睜,看見麥添站在麵前,恍恍惚惚地笑了起來:“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你的小女朋友呢?快陪她去吧!”
  “陪什麽呀陪!”麥添沒好氣地坐了下來,“紀點點,我沒空跟你逗咳嗽,趕緊把手機還給我!”
  “手機?什麽手機?”點點麵無表情地抓起手邊一瓶還沒喝光的酒,繼續往杯子裏倒。
  “你怎麽還裝糊塗?今天下午不是你拿著我的手機自己跑掉了嗎?”
  點點凝神想了想:“哦,對,你的手機……確實是我給拿走了,但是我也想不起來把它放在哪兒了!”
  麥添將手上的骨節捏得哢哢作響,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還能想怎麽樣?”點點冷笑了一聲,“我不過就是想留住你罷了,這你都看不出來?”
  “拜托你講點兒道理好不好?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有女朋友,咱倆早晚得分開,你也答應得好好的,事到臨頭你又反悔了?有勁沒勁啊?總之你先把手機還給我,別的事兒咱們以後再說。”
  “Sorry啊,我真的找不著了!”點點安慰似地拍了拍麥添,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麥添滿腔悲憤又無計可施,鬱悶地坐了半晌,忽然站起身,將點點強行從座位上拽了起來:“不想離開我是吧?行,走,我送你回家!”
  科隆市區,麥添將東倒西歪的點點半拖半抱著上到了一棟半舊公寓樓的四層,進了一套單元門,把點點往屋內的床上一撂,打開燈翻箱倒櫃地找起手機來。
  這套房子麥添再熟悉不過了,他曾在這裏住了兩年之久。半年前,他在火車站偶然地“撿”到了隻身從巴黎來到科隆的點點,把她帶回家中暫住。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難免生出些意外,所以點點自從住進來就再沒搬出去。直到不久前辛藍以閃電般的速度辦好了來德國的手續,麥添才出去另找了房子,把點點一個人留在了這裏。
  可就在這個熟悉的狹小空間裏,麥添翻遍了每個角落都沒發現手機的影子。半小時後,精疲力竭的麥添絕望地跌坐在床邊的沙發上,看著床上熟睡的點點,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點點的一隻胳膊搭在床沿上,袖子被床單蹭得卷了上去。麥添忽然注意到她裸露著的小臂上,有一道一道細細的傷痕。
  麥添不禁皺了皺眉,想起半年前第一次帶點點回家時,也曾無意中看到她手臂上有類似的傷口。
  這個女孩身上有很多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比如,麥添始終不知道她為什麽一個人從巴黎跑到科隆;再比如,她剛到科隆時幾乎身無分文,但是在德意誌銀行開了賬戶之後,卻很快多出了一筆數目驚人的存款;還有,她持的是法國護照,可是她在法國做什麽、她的家庭背景、過往經曆,她全部緘口不提。
  麥添一直認為點點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所以從來不追問她任何事情,但是現在,他忽然有些後悔——這個與他同床共枕了數月的女孩,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點點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喚了一聲麥添的名字。麥添坐在一旁久久地凝視著她,已經說不清心中是憤怒還是憐憫……
 
  5
  清晨,床頭的鬧鍾鈴聲大作,辛藍和蘇小南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有些疲憊地下了床。蘇小南拿了毛巾牙具去洗漱,辛藍走到窗邊去拉窗簾。
  百葉窗被拉開的一瞬間,辛藍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尖叫,大聲喊道:“蘇小南,快來看啊!”
  蘇小南帶著一嘴的牙膏沫跑過來,順著辛藍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也驚訝得瞪圓了眼睛。
  正對窗外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上麵星星點點地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花;草地的正中央,一棵大樹拔地而起,樹冠被火紅色的花朵綴成了一把巨大的紅傘,細碎的花瓣隨風飄落,鋪滿了樹下的長椅。草地後麵是一片幽靜的樹林,清晨的陽光透過樹梢撒下斑駁的光影,鳥兒在枝頭鳴叫雀躍,一對青年夫婦帶著心愛的獵犬,手牽手在林中漫步低語。
  蘇小南興奮地拉著辛藍跑上二樓,一頭衝進了杜禹的房間。已經穿戴整齊的杜禹看著門都不敲就闖進來的兩個女孩,無奈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咱們住的地方這麽漂亮!”蘇小南上氣不接下氣地讚歎道,“這下好了,昨天晚上我還想家呢,今天一看到這兒這麽美就全忘了!”
  “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了吧?”杜禹不無得意地說,“這兒本來就是個大公園,全科隆也找不到比這兒環境更好的學生宿舍了。咱們房間的朝向不同,給你們看看我這邊的風景。”
  杜禹拉開了窗簾——波光粼粼的萊茵河水反射著朝陽的清輝,像一條金色的緞帶在窗下緩緩流淌;靠近岸邊的水麵上,幾隻野鴨在悠閑地遊曳。杜禹推開玻璃窗,遠處隱約傳來輪船的汽笛聲。
  “我的天哪,你們這兒簡直像是天堂!”辛藍羨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小南更是高興得拍著手跳了起來。
  屋裏忽然傳來“叮”的一聲響,辛藍和蘇小南轉過頭,看見兩片焦黃的吐司麵包從桌上的烤麵包機裏蹦了出來。杜禹走過去,將麵包夾到了盤子裏。
  盤子上已經碼了厚厚一摞烤好的麵包,杜禹端過來遞給辛藍和蘇小南:“知道你們都沒準備什麽吃的,給你們烤點兒麵包當早飯吧。桌上有黃油和果醬,自己拿!”
  剛烤出來的麵包好吃極了,辛藍和蘇小南邊咬著麵包邊打量著杜禹的房間——屋子裏除了統一配發的家具外,還有一個鬆軟的布沙發,靠背和扶手被磨得有些脫了色;一個站不太穩的小圓茶幾,上麵放著煙紙、煙絲和煙灰缸;一個掉了漆的低櫃,低櫃上有一台電視、一套音響,電視上插著一台PS2遊戲機;牆上釘了一溜木架子,鬆鬆散散地擺著一些德語書和活頁夾。
  “你這小窩兒弄得不錯嘛。”蘇小南誇獎道。
  “嗨,瞎過唄!”杜禹不以為然地說,“我屋裏這點兒東西,除了那台遊戲機是我買的二手貨,其他全是撿來的。”
  “是嗎?難怪看著都有點兒舊呢。”蘇小南好奇地重新環顧了一遍整個房間,“要說這德國人也挺浪費的哈,都是還能用的東西呢,不要了賣給收廢品的也好啊,居然就這麽直接扔掉了。”
  “你以為這是在國內哪?上哪兒找收廢品的去啊!在德國是這樣:不要的家具先放在自家門口,如果一直沒人撿,才會叫搞環衛的人來收走,還得倒給人家錢呢。所以德國人都巴不得你來撿他們扔掉的東西,不用你謝他們,他們倒要謝謝你。”
  “這倒挺新鮮的!”辛藍和蘇小南相視而笑。
  趙博和丁建也來了,趁著他們吃早飯,辛藍獨自趴在窗邊欣賞著萊茵河的景色,深棕色的長筒皮靴在地板上無意識地輕輕磕打著,惹得坐在一邊的丁建偷偷地打量起她來——做工考究的水磨藍牛仔褲緊緊地包裹著修長的雙腿,上身是質地柔軟的淺棕色皮外套和米色的卷領毛衣,一頭栗色的長卷發順著肩頭傾瀉而下,小麥色的肌膚在發絲間若隱若現,濃密的長睫毛低垂著,顯得有些憂傷。
  丁建忍不住欠身搭訕道:“你也是來留學的?”
  辛藍有些意外地看了丁建一眼,友好地回答道:“是啊!”
  “哪個中介給辦的呀?”
  “哦,沒找中介,我男朋友直接幫我申請的。”
  “哎,我正要跟你商量呢。”杜禹插話道,“我待會兒得先帶他們上學校報到去,完了事兒再帶你去找人。你男朋友住哪兒啊?你總該有地址吧?”
  辛藍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本來有,可是他最近剛搬了家,新的地址告訴過我一次,我沒記住。”
  “嘿,你們倆還真是絕配!你不會連他在哪個學校都不知道吧?”
  “這個我當然知道了,就是科隆大學嘛!”
  “知道學校就好辦,回頭我帶你去科隆大學的外辦查查,還就不信找不出來他了!對了,你申請的也是大學語言班吧?”
  “不是,就是私立的語言學校。因為急著要過來,他說這樣辦快一點兒,來了以後再申請大學的語言班也不遲。”
  “那倒也是。”杜禹點了點頭,“那你報的私立學校是哪個啊?”
  “NLC!”
  話音剛落,大家便轟地一聲全都笑了起來。辛藍莫名其妙地看著杜禹,杜禹點了根煙,笑著說道:“我看這NLC都快成國際人販子了。得了,你就繼續跟著我們行動吧,你眼前的這些人,全是NLC的!”
  辛藍一行在杜禹的帶領下來到了地鐵站,在站台上碰到了昨晚幫他們搬過行李的老劉和葉武。大家寒暄了一番,浩浩蕩蕩地踏上了開往市中心的地鐵。
  正是上班的時間,車廂裏雖然算不上擁擠,但人也還是不少。蘇小南剛一上車就踩了一個女士的腳,張口結舌地看了人家半天,最後冒出了一句:“Danke!(謝謝)”
  身邊的同伴們登時昏倒了一片,被踩的女士驚訝地張了張嘴,搖搖頭笑著走開了。
  在蘇小南的滿麵通紅和周圍的一片笑聲中,他們在科隆乘坐的第一班地鐵迎著朝陽緩緩地開動了……
 
  6
  麥添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窩在沙發裏睡著了。他揉了揉眼睛看看手表,已經快9點了。點點還在旁邊的床上一動不動地酣睡著,麥添走過去想把她叫醒,走到床邊忽然猶豫了一下,獨自轉身出了門。
  這裏離市中心不遠,四周卻十分寧靜,一排排三、四層高的老式樓房夾著石板鋪成的小街,偶爾才會有幾個行人或一兩輛汽車無聲無息地經過。麥添下了樓,匆匆地穿過幾個街區,來到漸漸開闊繁華起來的街道上,鑽進了路邊一棟不起眼的寫字樓。
  狹小的老式電梯載著麥添來到四樓,正對著電梯口的玻璃門上掛著“NLC語言學校”的銅牌。麥添推開門,一眼看見辛藍正站在走廊的桌邊彎腰寫著什麽。麥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將辛藍抱在了懷裏:“寶貝兒,可找著你了!”
  辛藍抬起頭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先是激動得尖叫了一聲,但臉上的喜悅轉眼間就變成了憤怒,抬手便給了麥添一個不輕不重的耳光。
  走廊裏的學生們全都看到了這一幕,一起哄笑了起來。麥添趕緊抓住了辛藍的手,嘿嘿地笑道:“別生氣啊,昨天我別提多倒黴了,先是誤了一趟火車,後麵那趟車又晚點,然後手機不知道怎麽也找不著了……”
  “你還能幹點兒什麽呀?”辛藍惱火地打斷了麥添的話,“你什麽時候不好誤火車、丟手機?非得趕著接我的時候出這些事兒?”
  “是是是,錯了還不行嗎?其實我覺得這也是天意——順順當當就讓你大團圓了多沒勁啊,多點兒波折你印象深刻,以後想想幸福來之不易就舍不得拋棄我了!”
  “得了吧,用不著等以後,我現在就想拋棄你!”
  “那我可還真不信了,我這麽優秀的人!要不然你也不能為了我千辛萬苦地跑這兒來呀,是不是?”麥添俯下身湊到辛藍麵前盯著她看。
  “真不要臉!”辛藍白了麥添一眼,卻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麥添也笑了,重新將辛藍攬進了懷裏:“寶貝兒,你昨天跟誰一塊兒回來的呀?晚上住哪兒了?”
  辛藍向走廊的另一頭抬了抬下巴,小聲說道:“喏,就是那個高高大大、穿灰色外套的男生。昨天他帶我到他們的學生宿舍,讓我跟一個女孩一塊兒住了一宿。你待會兒去跟人家道個謝吧!”
  麥添看見站在不遠處抽煙的杜禹,不禁愣了一下。杜禹叼著煙瞥了麥添一眼,冷淡地將頭轉開,徑自走回教室去了。
  “靠!”麥添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怎麽了?你認識他?”辛藍一頭霧水地看著麥添。
  “待會兒再說這事兒吧。你剛才是不是填表來著?快填快填,填完我好趕緊帶你回咱們的小家去!媳婦兒,八年抗戰啊,咱倆終於可以同居了!”
  辛藍紅了臉,拿起筆在麥添頭上敲了一下。
  二十分鍾後,辛藍挽著麥添的手臂快活地向車站走去:“下個星期才上課,正好你這幾天可以帶我到處參觀參觀!你知道麽?我昨天晚上住的那個地方可漂亮了。”
  “不就是河濱公寓嗎——在萊茵河邊上,周圍有草地和樹林,像個大公園一樣。”
  “你怎麽知道?”辛藍驚訝地問。
  “我去過唄!那個男生我也見過,叫杜禹吧?”
  “是啊。怪了,我跟他說起過你的名字,他說不認識你。”
  “他是不認識我。我們倆就見過一次,還吵了一架。”
  “為什麽呀?”
  麥添笑了笑:“嗨,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就甭提它了。”
  “你別說話說一半兒啊,想急死我?”
  “唉,女人就是八卦!其實也沒什麽。半年前我一個朋友急著要找房子,我聽說有一個NLC的學生馬上要去別的城市,他在河濱公寓的房間可以轉租出去。河濱公寓有幾間房是固定留給NLC的,這些房間的轉租不用經過大學統一調配,隻要跟原來的房客說好,一起到大學管理處辦個手續就可以了。我就帶著我的朋友去找這個人,本來都說得差不多了,結果那個杜禹突然半路殺出來,說這個房間還要留給NLC的新生。我想跟他好好說說吧,他態度還特惡劣,說我既然是科隆大學的,就應該排隊等著大學分宿舍,跟他們語言學校的搶什麽啊。後來我們就吵了幾句,那個人看杜禹不同意,事兒也就黃了。”
  辛藍皺了皺眉:“NLC的新生住哪兒跟杜禹有什麽關係?他幹嗎這麽護著啊?”
  “我聽說是國內的中介托他在這邊幫忙,給新生遞遞材料啊、安排安排宿舍啊什麽的,可能當初來的時候少收了他點兒費用。”
  “哦,難怪他會去機場接人呢!”辛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要這麽說的話,他攔著你也有他的道理。行啦,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不至於記仇記到現在吧?人家昨天可是幫了我大忙呢。”
  “倒不是跟他記仇,我就是煩他那個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吊樣子。正經連個大學還沒混進去呢,有什麽可拽的呀!”
  “哎喲,你怎麽跟女的似的?”辛藍又好氣又好笑,“你也沒比他好多少,北京的男的有幾個不拽的?見著老婆一個比一個慫!”
  “那也得是我老婆這樣兒的才行啊。”麥添親熱地擁住了辛藍的肩膀,兩個人說說笑笑地走在安靜的小街上,辛藍的鞋跟在石板地上踏出一路清脆的哢嗒聲。
  麥添當然不會告訴辛藍,他半年前帶去河濱公寓租房子的其實就是點點。盡管當時他和點點之間還算清白,但由於並非學生身份的點點按規定不能租河濱公寓的房子住,麥添隻好說是自己要租,而點點則是要與他合住的戀人。沒想到冤家路窄,辛藍到德國認識的第一個中國人居然就是杜禹,今天一見麵,麥添總覺得杜禹的冷淡之中包含著某種輕蔑和嘲弄的意味,就像是當場識破了某人的謊言卻又不說穿,隻是冷笑著讓對方陷入無比尷尬的境地。
  或許這才是麥添反感杜禹的真正原因吧!
 
  7
  辛藍跟著麥添爬上了一套複式公寓的二樓,踏進他們的新家四下環顧——十幾平米的屋子裏隻有一套桌椅和一張床墊,各種雜物亂糟糟地堆在牆角,連一個能安置它們的櫃子都沒有。辛藍認命般地點了點頭,“沒想到我出了國才算知道什麽叫家徒四壁!”
  “呃,的確簡陋了點……”麥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搬家搬得太倉促了,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就這套桌子和床墊還是我現從網上買的舊貨呢。”
  “沒事,這樣也好,我就可以按著自己喜歡的樣子慢慢布置了。”辛藍湊到麥添跟前,抬起手撩開了麥添額前的長發,“來,帥哥,讓我好好看看——嗯,還行,就是頭發實在太長了,都快趕上我了。”
  麥添笑著環住了辛藍的腰:“你以為我想留長頭發?整天不夠伺候它的,麻煩死了。問題是這邊理發太貴,沒幾個留學生舍得花那冤枉錢。要不然以後你給我剪吧?”
  “別逗了,就算你豁得出去我也不敢啊。回頭給你弄得缺半拉耳朵瞎一隻眼什麽的,你這輩子豈不是訛上我了?”
  “還用等那時候?我早就訛上你了!”麥添突然將辛藍攔腰抱起,兩個人糾纏著重重地摔倒在床墊上。麥添急不可耐地探尋到了辛藍的嘴唇,熱烈地吻了上去,一雙手也開始不安分起來,正意亂情迷之際,樓下的大門忽然砰地響了一聲,緊跟著是一陣細碎的腳步。
  麥添停止了動作,凝神聽了一下,歎了口氣放開了辛藍:“真夠背的,房東偏這時候回來了。老太太耳朵尖著呢,總不好意思讓她大白天地聽見咱們在上麵胡搞。”
  “去死,誰跟你胡搞了!”辛藍兩頰飛紅地坐起來,打了麥添一拳。
  “哎,反正也辦不成什麽事兒,要不然咱倆先下去見見她吧,”麥添替辛藍理了理頭發,“以後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得先聯絡聯絡感情啊,你可以跟她講英語。”
  “好啊,走吧!”
  麥添和辛藍一起下了樓。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房東費林太太正在客廳裏擦家具,看到他們兩個進來,臉上綻放出熱情的笑容,招呼著他們落了座,又給他們倒了兩杯咖啡。
  麥添向費林太太簡單介紹了一下辛藍,客套了幾句之後,費林太太忽然問辛藍道:“那麽,你來德國後不準備和麥住在一起嗎?”
  辛藍詫異地看了麥添一眼,向費林太太笑著回答道:“當然要和他住在一起。我今天就會搬過來的。”
  “哦,不不不!”費林太太聽了辛藍的話後拚命地搖著頭,“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早就已經聲明過,這個房子隻租給一個人住,不管你們是什麽關係,都不能一起住在這裏。”
  “可是,費林太太,您並沒有跟我說過呀。”麥添急忙辯解,“您還記得吧,我當時是托一個朋友打電話向您詢問房子的事,她應該告訴過您我是要找兩個人一起住的房子。”
  “對,是一個女孩子給我打的電話。她跟我說過什麽我記不清了,但我肯定再三跟她強調過,這房子隻能一個人住。難道她沒有轉告你?”
  麥添的腦子頓時像炸了鍋,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臉色鐵青地搖了搖頭。
  沉默了一會兒,麥添跟費林太太商量道:“我想這裏麵可能有些誤會。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可以另外找房子,但是在我們找到之前,能不能讓我的女朋友先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她剛剛從中國過來,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您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費林太太依然矜持地搖頭:“對不起,麥,這我不能同意。事實上我有嚴重的失眠症,雖然服藥後可以入睡,但是任何一點響動都可能驚醒我。我將樓上的房子租出去已經是很大的冒險了,如果不是需要錢,我是不會這麽做的。麥,你從來不吵鬧,我對你非常滿意,但是我絕對不能接受再多一個人,即使你們不做什麽,但隻要我知道這房子裏多了一個人,心理上就會有壓力而無法入睡,所以哪怕隻有一個晚上也是不行的。這一點我在咱們的租房合同上寫得很清楚:允許朋友來拜訪,但絕對不可以過夜。麥,難道你沒有好好地看過那份合同嗎?”
  麥添確實沒耐心仔細看那份長篇大論的租房合同,僅僅看了看跟房租有關的條款就簽字了,沒想到竟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他偷偷地瞟了辛藍一眼,辛藍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喝著咖啡,看都不看他,這讓麥添更加心慌意亂。
  “那這樣吧,”麥添想出了最後一招,“讓我女朋友先住在這兒,我到別的地方去住,這樣總可以吧?”
  “哦,這恐怕也不合適。說實話,在租房子給你之前,我曾向你以前的房東仔細了解過你的情況,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的房客,所以才決定把房子租給你。但是你的女朋友我並不了解,所以我不能冒這個風險。真的很抱歉,麥,我理解你的處境,但這是需要你自己來解決的問題,我幫不了你太多。我能做的隻是同意你在找到新房子後隨時搬走而不收你的違約金,這已經是破例了。”
  “可是……”
  麥添還想再說些什麽,辛藍卻放下咖啡杯打斷了他:“沒關係,費林太太,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的。”
  費林太太對辛藍聳了聳肩,露出了一個抱歉的微笑。
  回到樓上,麥添把那份租房合同找出來,嘩啦嘩啦地翻看了一遍,又沮喪地扔到了一邊。辛藍滿臉疲憊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唉,沒想到剛來就讓你見識德國人的一根筋了!”
  辛藍冷淡地瞟了麥添一眼,什麽也沒說。
  麥添走到辛藍麵前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寶貝兒,別生氣啊,我也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找房子那會兒我不是正準備考試呢麽,有點兒顧不過來,就托一個朋友幫我打打電話、看看房什麽的,結果她也沒問清楚,我也沒好好看合同。科隆這地方房子不好找,碰上一個合適的就急著……”
  “別說這個了,”辛藍煩躁地將手抽了出來,“還是先想想該怎麽辦吧。今天晚上我住哪兒?”
  麥添站起身,愁眉苦臉地在屋裏溜達了兩圈:“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出能讓你住哪兒,跟我熟的那幫人全都是單身漢,一個個饑渴得什麽似的,我哪兒敢把你往他們那兒送啊。要不先去住青年旅館,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辛藍冷冷地說,“我一個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德語都說不利落呢,你讓我一人兒去住旅館?虧你想的出!再說了,什麽時候能找著房子還不知道,在旅館一宿兩宿還住得起,時間長了受得了嗎?咱們可還欠著一屁股債呢!”
  “那你說怎麽辦?要換我出去住倒是哪兒都能湊合,問題是房東死活不答應啊。”
  辛藍沉默良久,歎了口氣:“我看我還是去河濱公寓找蘇小南吧,那女孩人還不錯,跟她好好說說,多住幾天應該問題不大,然後趕緊找房子,也隻能這樣了!”
 
  8
  杜禹背著書包回到河濱公寓,徑直進了一樓的廚房。老劉和葉武正坐在沙發上談笑,杜禹走過去,拍了兩包煙在茶幾上:“給,昨天來的新生幫忙從國內帶的。”
  兩個男生興高采烈地伸手去拿,老劉隨口問道:“哎,你不是說接三個人嗎,怎麽來了四個?”
  “哦,有一個女的不是我們中介給辦的,昨天在機場等男朋友沒等著,就讓我給帶回來了。”杜禹一屁股坐進鬆軟的沙發裏,舒服地伸展著四肢,“不過人家今天已經找著正主兒了,一會兒就拿東西走人。”
  “哪個女的呀?是那個漂亮的還是那個不漂亮的?”一臉青春痘的葉武欠身問道。
  杜禹邊點煙邊笑了起來,“哪個漂亮啊?我看著都差不多!”
  “差遠了!你找我們鄙視你呢吧?什麽眼光啊?那個穿皮衣的姐們兒多正點!”
  老劉在旁邊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喲,那就對不住了,還就是她要走!”
  “你這不是想饞死哥們兒嘛!”葉武做痛心疾首狀,“本來咱們這樓裏女的就少,好不容易盼著你帶回來倆,一個剛來就要走、另外一個壓根沒法瞧,你氣死我得了你!”
  “嘿,怎麽賴到我頭上了?你不是還一個都沒帶回來呢嗎?不過,那女的也是NLC的,你要真鐵了心追倒也不是完全沒希望。不是我說,就她那男朋友,也忒不靠譜兒了——女朋友第一天來就給晾在機場,要擱我早把丫給停了!所以說,好不容易碰上一有縫兒的蛋,你想叮就趕緊叮吧。反正都在一個學校上課,天天見麵,機會還不有的是。”
  老劉點了點頭:“嗯,那還行!”
  葉武白了老劉一眼:“你跟著‘還行’什麽呀?您國內國外都兩房妻妾了,好歹給我們留一口。”
  “急什麽呀?又沒想跟你搶,在旁邊過過眼癮還不許啊?”老劉不慌不忙地回應道。
  “等會兒,等會兒……”葉武若有所思地說,“杜禹你剛才說什麽來著?有縫兒的蛋……還讓我趕緊叮……你這不是罵我呢嘛!”
  杜禹和老劉一起大笑起來,葉武忽然指了指門外,低聲道:“哎,看看看,說曹操曹操到!”
  杜禹扭過頭,看見辛藍和麥添一起跨進了公寓的大門,拐了個彎進了一樓的走廊。
  “來拿行李的吧?怎麽不先來個電話也不上樓啊?”杜禹奇怪地嘟囔著,“看樣子是去找蘇小南了。”
  老劉抻著脖子看著麥添的背影,直到兩個人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轉頭對葉武笑道,“夠帥的!你小子沒戲!”
  蘇小南打開房門,看見辛藍和麥添站在門外,熱情地招呼道:“是不是來找杜禹拿行李的?我剛才看見他在廚房呢。”
  “不是,我不找他,是有點事情要找你。”辛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是嗎?那進來說吧!”蘇小南將兩個人讓進了屋裏。
  “是這樣,”辛藍對蘇小南解釋道,“我們倆租的房子出了點兒問題,現在我沒地方住了,所以想問問你……能不能讓我在你這兒多住幾天?”
  “哦……”蘇小南愣了一下,猶猶豫豫地問道,“那你要住多長時間啊?”
  “現在還說不好,反正我們會盡快找房子的,一找到馬上就搬走。真不好意思,我也是實在沒別的辦法了。我住在這兒的期間攤一半房租給你,你看行不行?”
  蘇小南猶豫了一會兒,不太情願地點頭道:“那行吧,你就先住下來好了。不過,你們最好還是快點兒找房子,錢不錢的倒沒什麽,關鍵是這房子本來就不大,咱們兩個人都擠在這兒,時間長了怕不方便,我也不太習慣這樣。”
  辛藍和麥添趕忙陪著笑附和道:“當然當然,你放心好了,保證不會拖太久的。”
  辛藍送麥添走出了公寓樓,兩個人各自把手揣在褲兜裏,沉默地並肩走在通向公園門口的路上。
  落日的餘暉溫柔地撒在公園裏,將草地和樹林都鍍上了一層暖暖的桔色。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草地上遠遠地扔出一個紅色飛盤,身邊的金毛獵犬飛快地奔跑過去,騰躍到半空中將飛盤穩穩地叼在嘴裏。
  辛藍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美景,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快走到門口的時候,麥添用肩膀碰了碰辛藍,辛藍沒有任何反應。
  麥添抓住了辛藍的手臂:“哎,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可都跟你陪了一天的不是了,還生氣啊?這不是也找到地方住了嘛,就別老繃著臉了!”
  “我又沒說什麽,還不許我心情不好了?”辛藍冷冷地甩開了麥添的手,“剛才蘇小南什麽態度你也看見了,你覺得我還應該高興是怎麽著?當我跟你似的那麽沒心沒肺呢!”
  “嗨,你管她什麽態度呢,隻要她沒明著轟你,你就先住著唄,等找著房子拍屁股走人就是了,想那麽多幹嗎啊?在國外過日子還就得學著沒心沒肺點兒,要不然太累!”
  辛藍聽了麥添的話,停下腳步失望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出國這幾年怎麽也該成熟些了,敢情一點兒都沒變,還是得過且過,什麽事兒都能湊合。你能湊合我不能,我不能明知道人家心裏煩我還裝沒事人一樣。本來就沒什麽交情,這已經是硬著頭皮來求人家了,你讓我怎麽心安理得地在這兒住下去?”
  “那我也不能今天就給你變個房子出來啊,你說你想不開又有什麽用?反正高興不高興你也隻能先住下來,那幹嗎不高興點兒呢?”
  辛藍低著頭不吭聲。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辛藍才冷冷地說道:“我累了,想先回去了。”
  麥添歎了口氣:“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過來找你。房子的事兒我會想辦法的,你就別再著急了,好不好?”
  辛藍還是不說話,麥添無奈地親了她一下,獨自向公園外走去。
  看著麥添走遠,辛藍一個人慢吞吞地踱回了公寓樓的門口,杜禹從一樓廚房的窗戶裏探出頭來:“哎,是來拿行李的嗎?你男朋友呢?”
  辛藍沒精打采地看了杜禹一眼:“先不拿呢,我還得在蘇小南那兒住些日子。”
  “不是找著人了嗎?怎麽還住啊?”
  “我們的房子出了點兒問題,房東不讓我住,實在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對了,行李能不能在你那兒多放幾天?蘇小南那兒可能沒什麽富餘地方擱我的東西。”
  杜禹咧開嘴笑了起來:“有點兒意思啊,怎麽什麽倒黴事兒都讓你趕上了?行吧,你都倒黴成這樣了我也不好雪上加霜,東西就先放我那兒吧。”
  辛藍沒心思和杜禹鬥嘴,隻說了聲謝謝就蔫頭耷腦地走開了。她並不真的想回房間,也就沒走進樓裏,開始一個人在河濱公園裏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不知不覺間,辛藍走到了河邊。水麵上斑斑點點地跳動著金黃色的光芒,雖然就近在眼前,但卻美得那樣遙遠、那樣不真實。辛藍頹然地坐在岸邊的石椅上,凝視著靜靜流淌的萊茵河水,心中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惆悵……
 
  9
  清晨,麥添打著哈欠走出寓所大門,匆匆忙忙地趕往車站,剛走了沒幾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麥添停下腳步回頭張望,看見點點從不遠處的街角向他走了過來,黑色的風衣長及腳踝,胸前掛了綴著大十字架的銀色長鏈,臉色似乎比平時更加蒼白,整個人就像一個飄忽不定的幽靈。
  麥添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點點小跑著追了上來,緊跟在麥添身邊。
  “你來這兒幹嗎?”麥添越走越快,“別跟著我了,我今天一大堆正經事要辦,沒空跟你多說。”
  點點沒說話,依然緊緊地跟著麥添的腳步。
  “讓你別跟著我你聽見沒有?”麥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點點還是不說話,麥添猛地停下腳步,拽著點點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街邊。
  “你到底想幹嗎?還有完沒完?紀點點,我一直希望咱倆能好合好散,你在我背後玩兒這麽多花樣兒到底是什麽意思呢?現在把我弄得焦頭爛額你就滿意了吧?開心了吧?聽著,以前的事兒我也懶得跟你計較,隻求你從今往後離我遠點兒,別再給我添亂了,行嗎?”
  點點一聲不吭地任由麥添發脾氣,待他說完這些話之後,從口袋裏掏出他的手機遞了過去: “我是來還你這個的。”
  麥添看到手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笑著從點點手裏拿了過來:“前天晚上你不是還說找不到嗎?現在想起來還我了?好吧,我謝謝你了,沒別的事兒了吧?沒事兒趕緊走人,以後也最好少出現!”
  麥添撇下點點大步流星地走開了。點點獨自站了一會兒,忽然又不甘心地追了上去,扯住了麥添的袖子:“麥添,你等一會兒……”
  麥添沒再停下來,臉上的憤怒卻漸漸堆積如快要爆發的火山:“紀點點,我最後告訴你一遍,我現在得馬上去找我女朋友,沒時間聽你說任何廢話,求求你別再纏著我了行嗎?鬆手!”
  麥添用力地猛甩了一下胳膊,掙脫了點點拽著他的手。點點站立不穩,趔趄著退了幾步,剛好退到了自行車道上。一輛疾馳而來的自行車來不及刹車,結結實實地和點點撞在了一起。
  麥添隻聽到身後一聲尖叫,接著是唏哩嘩啦車子倒地的聲音。麥添回過頭,看見點點坐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腿,旁邊一個土耳其小夥子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去看點點的情況。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麥添顧不上再生氣,他快步跑了回去,蹲在點點身邊問道:“怎麽樣,沒事兒吧?能站起來嗎?”
  土耳其小夥子試著去扶點點,點點呻吟了一聲又坐了下去,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好像腳扭傷了,疼得動不了……”
  “她的腳扭了。”麥添用德語向小夥子解釋道,“你怎麽樣?”
  “我沒事,真是抱歉!太抱歉了!”小夥子手足無措地看著點點。
  “能不能用你的車把她推到附近的診所去?”
  “哦,對,快走吧!”小夥子這才醒悟過來,趕忙彎腰扶起了自行車。
  麥添抱起點點放在車後架上,跟在小夥子身後向診所走去。
  點點被醫生帶去做檢查了,麥添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不停地盤算著——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走不掉的,辛藍和蘇小南都沒有手機,杜禹的電話號碼他也沒有,想通知辛藍一下都通知不了。本來昨天就惹得她不高興,今天又失約,就等著迎接暴風雨的洗禮吧!
  麥添把臉埋進手掌裏做了個深呼吸——*,還能再倒黴點兒麽?
  旁邊的土耳其小夥子和麥添攀談了幾句,麥添心不在焉地敷衍著,下意識地拿出點點剛還給他的手機翻看著通訊錄,當看到艾蕊的名字時,麥添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艾蕊嗎?我是麥添。”麥添走到診所外麵撥通了電話, “點點剛才在街上不小心把腳扭傷了,現在正在診所裏做檢查呢。我有事兒得趕緊走,你能不能過來幫我照顧她一下?”
  艾蕊在電話那頭輕笑了一聲:“我過去沒問題啊,可是你有什麽急事兒非走不可?好歹點點也跟了你半年多,就算你女朋友來了,也不用對點點這麽絕情嘛!”
  “我還絕情?你問問她,我為這事都跟她說了多少好話了?她可倒好,整天忙著在背後給我下絆子!找房子那陣兒我不是正準備考試嘛,就讓她幫了點兒忙,結果她故意騙我租了一套隻能給一個人住的房子,害得我女朋友現在隻能上別人那兒借住,人家房主還老大不樂意的。你說我怎麽辦?我女朋友大老遠地跑到國外找我來了,弄成這樣我怎麽交代?我不得趕緊陪著找房子去呀?”
  麥添越說越生氣,艾蕊沉默了一會兒,柔聲勸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們在什麽地方的診所?我馬上過來就是。”
  麥添告訴艾蕊詳細地址後掛斷了電話,走進診所坐立不安地等著艾蕊的到來。過了5分鍾,手機又響了,還是艾蕊打來的。
  “麥添,我忽然想起來,幹脆讓你女朋友到我這兒來住算了。我自己一個人住一套兩居室的單元房,地方挺寬敞的,條件也好。你先讓她住下來,然後再慢慢找房子,就不用太著急了,你看怎麽樣?”
  “真的?”麥添喜出望外,“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怎麽會呢?我這裏清靜得很,多個人陪陪我也不錯啊。”
  “那你看我們該付多少房租給你?”
  艾蕊笑了:“不就是臨時住住,還付什麽房租?不用了,我的房子包括水電暖氣都有人替我付錢,你們不用操這個心。”
  “那可真是太謝謝你了。”麥添簡直有天上掉餡餅的感覺,“她什麽時候能搬過去?”
  “今天就可以呀!你就留在診所陪點點吧,我親自過去接她!”
 
  10
  辛藍站在窗口焦躁地張望了整整一上午,聽到敲門聲,還以為麥添終於來了,帶著滿腹的怨氣跑去開了門,正待發作,卻看見一個陌生的漂亮女子站在門外,正微笑地看著她。
  “你是辛藍吧?”
  辛藍忙收起一臉的怒容,疑惑地點了點頭。
  “你好,我叫艾蕊,是麥添的朋友,麥添讓我過來接你的。”
  “他自己跑哪兒去了?讓你接我去哪兒?”辛藍奇怪地向走廊上張望了一下,“哦,你先進來再說吧。”
  “你的事麥添都告訴我了,我那邊房子比較寬敞,所以想讓你先去我那兒住一段時間。我開車過來幫你拉行李,麥添去幫我辦點別的事,等會兒他會直接去我家找你的。”艾蕊走進屋子,邊說邊用手機撥通了麥添的電話遞給辛藍,“你讓他自己跟你說吧!”
  辛藍跟麥添簡單說了幾句,掛掉電話後高興地向艾蕊道謝:“真是太麻煩你了,到你那兒借住就已經夠打擾了,還要你親自來接……”
  “不用客氣!”艾蕊笑了笑,“你的行李在哪兒呢?東西多不多?”
  “在樓上一個男生的宿舍裏擱著呢,一大一小兩個箱子,外加一個大背包,多倒不算太多,就是箱子挺沉的,不好搬。要不我先帶你上去看一眼吧,就是不知道杜禹是不是去學校了……”
  “他在呢,”一直歪在床上看書的蘇小南插話道,“我剛才還在走廊上看見他,他今天逃課了。”
  艾蕊點點頭:“有男生在就好辦,隻要能幫忙把箱子搬到樓下就行。我們走吧!”
  辛藍帶著艾蕊爬上二樓,來到杜禹的房間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木門緩緩打開,杜禹和艾蕊眼神交匯的刹那,幾乎同時感到了時間的停止。門內粗獷健壯的男子和門外婀娜曼妙的女郎靜靜地站在那兒,四道目光糾結在一起,每一寸空氣裏都蕩漾著心跳的聲音。
  艾蕊隻感到手心有些微微的汗濕,倒是杜禹很快恢複了常態,扭過頭向辛藍做了個詢問的表情。
  “我們來拿行李的。”辛藍簡單向杜禹說明了情況,杜禹把她們讓進屋裏,趙博剛好也在,小小的房間裏煙霧彌漫。
  杜禹抓起椅子上的外套,邊穿邊對趙博說道:“走,咱倆幫她們把箱子搬下去。”
  趙博起身過來幫忙。杜禹背上背包,抄起大箱子就往外走,趙博拉著小箱子跟在後麵,辛藍和艾蕊兩手空空地走在最後。
  下樓的時候杜禹故意揶揄辛藍道:“你們家那位夠可以的呀,一到該出力氣的時候就不見人影兒,合著就我是天生受累的命?”
  “真不好意思,是我讓他幫我辦事去了。”艾蕊在一旁解釋道,“本來他是要自己過來的,可是他又不能開車,所以我們倆就換了一下。”
  杜禹看了艾蕊一眼,淡淡地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樓下停著一輛銀灰色的Polo,後麵還掛著一個小拖車,杜禹把行李全部放到拖車上,拍了拍手,轉身問辛藍道:“沒落下什麽東西吧?”
  “應該沒有。”
  “得,那就星期一學校見吧。你到了那邊兒提前看看坐什麽車能去學校,別上課第一天就遲到,你們班那老師就煩這個——不來可以,遲到不行!另外校長昨天發給你的學生證你記著帶上,星期一我還得帶你們買月票去。還有……”
  杜禹正喋喋不休地交代著注意事項,艾蕊在旁邊插話道:“你們兩位男士要是沒什麽事兒,幹脆跟著我們跑一趟吧。我家住三樓呢,又沒電梯,光我們倆還是不行。你們就好人做到底,反正也有車,完了我再把你們送回來,好不好?”
  杜禹看了趙博一眼,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點頭道:“行,那就走吧。”
  十幾分鍾後,銀灰色Polo駛進了一處環境幽雅的小區,繞過兩家大超市和一個兒童遊樂場,穿行在一棟棟漂亮的白色公寓樓之間,最後停在了一棟樓前的車庫裏。
  眾人紛紛下了車,杜禹和趙博把行李從拖車上搬下來,跟著艾蕊爬上了三樓。艾蕊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對麵單元的房門忽然開了,一個英俊的德國小夥子走出來,向艾蕊打招呼道:“嗨,蕊!”
  “嗨!”艾蕊回過頭笑了笑。
  “你有朋友來?”
  “是啊,我有一個朋友要到這裏住一段時間。”艾蕊指了指辛藍,“她叫辛藍,剛到德國來留學,這兩位是來幫忙送行李的朋友。辛藍,這是我的鄰居亞曆山大,科隆大學經濟係的學生。”
  辛藍和亞曆山大互相問了好,艾蕊打開房門問亞曆山大道:“要進來坐會兒嗎?”
  “不了,我正要出去。”亞曆山大搖頭笑道,“過幾天我去找你,我還想問問你上次那道菜到底是怎麽做的。”
  “隨時歡迎,改天見!”艾蕊向亞曆山大揮了揮手,帶著幾個人進了屋。
  辛藍站在陽光明媚的起居室裏好奇地四下張望——腳下的深色木地板光亮得可以映出她的影子,暖色調的布藝沙發圍繞著電視櫃擺成了半個圓圈,沙發前寬大的玻璃茶幾上放著盛有各色小點心的草編筐和燃了一半的花形蠟燭;靠牆是一排櫃子,櫃架上排列著書報雜誌、工藝品、香水瓶,還有大小式樣各不相同的茶杯、酒杯、咖啡杯,足足有上百個;起居室的一頭連著一個小小的陽台,陽台上擺滿了各種盆栽花草。
  沒等辛藍回過神,艾蕊就帶她去看了為她準備的房間——十幾平米的屋子裏鋪滿了鬆軟厚實的地毯,屋子中央放著一張寬大舒適的矮床,上麵已經鋪好了幹淨的被褥,床邊的地毯上還多鋪了一大張白色的羊皮墊子;屋角處有一個仿古式樣的立櫃,把櫃子的擋板放下來,就變成了可以寫字的小桌,露出來的櫃格裏擺滿了可愛的小玩意兒;床對麵則是整整一麵牆的大衣櫃,古色古香的樣式讓人心裏很安靜。
  除此之外,還有帶按摩浴缸的衛生間和設施齊全、兼做飯廳的廚房,辛藍和趙博邊參觀邊不住嘴地讚歎著,杜禹卻隻是沉默地打量著公寓裏的一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艾蕊,如果我住那間臥室的話,你晚上怎麽睡呢?”辛藍參觀了一圈之後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那還不簡單。”艾蕊把起居室裏長沙發的靠背向下一扳,沙發立刻變成了一張舒適的雙人床。
  辛藍有些不安:“這也太不好意思了。要不然還是你睡臥室,我睡沙發好了。”
  “沒事,我還喜歡睡沙發呢。”艾蕊邊說邊把沙發重新支好,對站在一邊的三個人招了招手,“來,坐下歇會兒吧,我給你們弄點兒水喝。”
  三個人小心翼翼地坐到沙發上,生怕把什麽地方弄髒了。一會兒功夫艾蕊就端來了四杯熱氣騰騰的花茶,清新的茉莉花香讓每個人都頓時放鬆了下來。
  透過茶杯裏嫋嫋上升的熱氣,艾蕊的目光悄悄地在杜禹臉上遊走——這是一張線條粗糙卻極富男人味的臉,微蹩的濃眉、不怒自威的虎目、挺拔的鼻梁、緊抿的雙唇,尤其是那種淡定的、滿不在乎的神氣,正悄悄地激發著艾蕊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杜禹很快便發覺了艾蕊的窺視,卻故意避開了她的目光,掩飾性地問道:“你這兒能抽煙嗎?”
  “當然可以,我自己天天抽,豈有不讓客人抽的道理!”艾蕊邊說邊從茶幾下麵拿出了煙缸和打火機。
  “抽我的吧。”杜禹掏出兜裏的駱駝遞給艾蕊。
  “不用,”艾蕊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了一盒包裝精美的女煙:“我自己有!”
  杜禹分了根煙給趙博,幫幾個人點上了火。艾蕊眯著眼睛半靠在沙發裏,朝杜禹的方向優雅地吐了一口煙霧:“你發沒發現德國的女人比男人更愛抽煙?在大學裏上課,課間出去抽煙的全是女生。”
  杜禹笑了笑:“你在科隆大學?”
  “嗯。”艾蕊探身彈了下煙灰,“我讀的是冷門專業,通共就我一個中國學生,畢了業也用處不大,所以念得也是有一搭無一搭,瞎混吧!”
  “幹嗎不申請個好點兒的專業啊?”
  “一看你就還在讀語言!”艾蕊笑了起來,“科隆大學的好專業哪兒那麽容易讓你念?科隆百分之八十的語言生到正式進大學的時候都得換城市,就是因為好專業太難申請,不走不行。我倒無所謂念什麽,就是願意呆在科隆這個地方,德國別的城市也去了不少,就覺得這兒最好!”
  “科隆是不錯。”杜禹點頭讚同,轉向辛藍和趙博道,“你們倆待時間長點兒,就能體會出來了。”
  幾個人閑聊了一會兒,杜禹喝掉了杯子裏最後一口茶,掐滅了手裏的煙頭,站起身對趙博道:“那咱們就先回去吧,她們也好收拾收拾、休息一下。”
  “幹嗎這麽著急呀?吃了晚飯再走不好麽?”艾蕊也站了起來,眼睛肆無忌憚地盯著杜禹。
  “改日吧,”杜禹仍然回避著艾蕊的視線,“今天就不多打擾了。”
  “那我開車送你們回去。”艾蕊邊說邊抓起了大衣。
  “別麻煩了,我剛才看見你們小區外麵有到我們那邊的公交車,我們自己坐車回去也一樣。”
  “那幹嗎呀?來的時候不是都說好了嗎?走吧!”艾蕊抓起茶幾上的車鑰匙向門外走去,又回頭囑咐辛藍道:“我一會兒就回來,冰箱裏有吃的,你要是餓了就先自己吃點兒什麽。”
  辛藍答應著將他們送了出去,關好房門後,興奮地跑進臥室一頭栽倒在床上打了個滾兒,聞聞被子上幹燥而溫暖的氣息,又摸摸床邊柔軟的羊毛墊子,連日來懸著的心總算踏實了下來。到德國才兩天,辛藍卻已經深深地體會到,居無定所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門禁係統忽然響了,辛藍跳起來跑到門口,看見門邊掛著一個話筒和一個小屏幕,辛藍拿起話筒,小屏幕上清晰地出現了麥添的身影。
  辛藍忙按了開門鍵並打開了單元門,自己則悄悄地在門後躲了起來。
  不一會兒,麥添進了門,發現四下無人,猶猶豫豫地往裏麵走。辛藍故意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麥添嚇了一跳,回頭看到辛藍,又不禁笑了起來,站在原地向辛藍伸開了雙臂,辛藍便像小鳥兒一樣飛進那個懷抱中去了……

  11
  艾蕊的車再次停在了河濱公寓的樓前,後視鏡裏兩潭秋水笑意融融地看著杜禹:“有空來我家玩兒!”
  杜禹和趙博下了車,銀灰色Polo掉了個頭絕塵而去。
  趙博看著車開遠,笑笑地對杜禹說道:“這個姐姐,看起來對你可不一般啊!”
  “別瞎扯淡了,哪兒跟哪兒!”
  兩個人剛踏進樓門,就看見丁建正端著一個小飯盆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差點兒撞到趙博身上。趙博搭話道:“吃什麽好的呀?”
  “沒什麽。”丁建頭也不抬,繞過趙博想要走開。
  “哎,丁建,”杜禹叫住了他,“你那錢什麽時候給我呀?”
  “什麽錢啊?”丁建一臉的不耐煩。
  “就是你們剛到那天的火車票還有出租車的錢啊,我不是前天晚上就跟你們說了嗎?他們幾個可早就給我結完了,就差你的了。”
  “我沒聽見你說呀。你不是中介的人嗎?這錢不就應該中介出嗎?怎麽還管我們要?”
  “你丫想什麽呢?”杜禹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憑什麽中介該幫你出這錢啊?你來時候的機票怎麽沒讓中介出錢幫你買啊?另外你最好搞清楚,我也是學生,不是什麽中介的人,隻是幫忙而已,你有什麽意見你找中介提去,我個人替你掏了腰包你就得給我補上,這事兒沒什麽可多說的,你就說哪天能把錢給我吧!”
  “那過些日子再說吧,”丁建麵無表情地說,“我身上的現金都快沒了,銀行的存折不是還沒去領呢嘛。”
  “行!我下禮拜就帶你們去銀行辦這事兒去,到時候咱們再結。”
  丁建“嗯”了一聲,悶頭走開了。
  杜禹拍了下趙博的肩膀:“走,去廚房弄點兒吃的去,我餓了!”
  趙博邊走邊低聲對杜禹說道:“丁建這孫子可夠不地道的,我就不信誰出國身邊帶的現金能連幾十歐都交不起的,他就是故意拖著你呢。”
  “嗬嗬,隨便,看他能拖到什麽時候,想賴帳門兒都沒有。我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但是像他那樣兒的,一分錢也別想差我的!”
  杜禹和趙博走進廚房,看見蘇小南正站在灶邊和人聊天:“宋姐,今天怎麽不是你老公做飯啊?”
  叫宋姐的女人神情有些尷尬,半天才勉強笑了笑:“我又沒結婚,哪兒來的老公啊?”
  杜禹趕忙走上前兩步,在宋姐身後拚命地對蘇小南使眼色,蘇小南卻視而不見,仍然傻乎乎地繼續問道:“哎,老劉不是你老公嗎?我昨天還看見你們……”
  杜禹一個箭步躥了過去,拉著蘇小南問道:“你昨天去超市的時候買醋了沒有?我的醋用完了,借我點兒先。”
  蘇小南哦了一聲,走到自己的櫃子那邊找東西。宋姐剛好做完了飯,端著鍋匆匆地走掉了。
  蘇小南把醋瓶遞給杜禹,杜禹卻沒接,而是白了蘇小南一眼:“你傻呀?”
  “我怎麽了?”蘇小南委屈地看著杜禹。
  “你剛來沒幾天什麽都不知道,能不能別亂說話?人家老劉在國內有老婆有孩子,什麽就宋姐的老公啊?”
  “啊?”蘇小南一臉吃驚的神情,“可是我昨天確實看見他們倆……”
  “我知道!”杜禹打斷了蘇小南的話,“你以為就你一人兒能看見?問題是這種事兒人家既然不想公開,大家心照不宣就完了,你還非得跑到宋姐那兒給人添堵去呀?”
  “哦……我又不知道……”蘇小南咕噥道。
  “所以啊,不知道你可以不說話啊,沒人拿你當啞巴。”
  蘇小南撅了撅嘴,怏怏不樂地走掉了。杜禹對著趙博長歎了一口氣:“這隊伍可太難帶了!看看跟你一塊兒來的這倆人,一個是缺心眼兒,一個是心眼兒多得都淤了,都夠讓人鬧心的!”
  趙博嘿嘿一樂:“丁建就不用說他了,但是蘇小南這人吧……其實我覺得還可以……”
  “喲,”杜禹饒有興味地看著趙博,“聽你這意思話裏有話啊!怎麽著,看上了?這才幾天啊!”
  趙博的臉有點兒紅:“不是,我們在中介辦手續的時候就認識了,走之前經常約著一塊兒買東西什麽的。我覺得這姑娘人還不錯,長得雖說不怎麽漂亮,但是也不難看。我要求也不高,能找個這樣兒的也就行了。”
  “嗯……”杜禹點了點頭,“人是還不錯,我就是老覺著她有點兒二。”
  “嗨,其實就是念書念傻了。她們家裏管她管得特嚴,也二十好幾的人了,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你說她能懂多少人情世故啊?不過我倒覺得這麽單純的女孩現在也不多見了,你說是吧?”
  “反正你自己覺得好就行了!”杜禹從櫃子裏找出鍋和麵條,準備開始做飯,“那她對你怎麽樣?”
  “不好說!應該是不討厭,但是也不怎麽熱情。”
  杜禹笑了起來:“沒事兒,這不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擺著呢嘛——小姑娘一個人淪落異國他鄉,正愁沒人關心沒人照顧呢,隨便送點兒溫暖還不就給哄得暈頭轉向的。另外下手還得快,國外可永遠是狼多肉少,茲是個女的就多少人盯著呢,晚一步就沒您什麽事兒了。”
  “受教受教!”趙博感激地點了點頭,“不過你也別光說我啊,說真的,我真覺得艾蕊對你挺那個的,人又漂亮,你就一點兒都沒動心?”
  杜禹沉默地刷著鍋,過了半天才歎了口氣:“說實話,動心確實是動心了,但是這個女孩兒啊……我看還是少沾為好!”
  夜幕降臨,艾蕊的公寓籠罩在一片橘黃色的光影中,空氣裏飄散著隱隱的熏香氣息,浴室門內傳出嘩嘩的水聲。
  辛藍伸手關掉了淋浴器,擰去頭發裏的水,用柔軟的大浴巾擦幹了身體,小心地跨出浴缸,換上了薄如蟬翼的睡裙。她擦好晚霜、吹了吹頭發,準備回自己的房間踏踏實實地睡上一覺。
  剛跨出衛生間,公寓的門口傳來一陣悉悉索索鑰匙開門的聲音,還沒等辛藍反應過來,一個西裝革履、略有些禿頂的德國中年男人已經推開大門走了進來。辛藍大吃一驚,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男人看到辛藍,微微地愣了一下,接著就眯起眼睛對隻穿著睡裙的辛藍上下打量了起來。
  “你怎麽會突然跑過來了?”艾蕊匆匆地走出起居室,用德語詢問著門口的男人,又向辛藍介紹道,“這是漢克,我男朋友。”
  辛藍潦草地打了個招呼,不等艾蕊再向漢克介紹自己就趕緊跑回了臥室,把房門關上了。
  漢克脫下西服外套遞給艾蕊:“那個女孩是誰?”
  “哦,她叫辛藍,是我的一個朋友,剛來德國還沒找到房子,我讓她先過來住幾天。你不介意吧?”
  漢克扯下領帶坐進了沙發裏:“我倒無所謂。但是她好像有點怕我?”
  “你大半夜不聲不響地闖進來,當然會嚇到她。”艾蕊坐到漢克身邊,“你到底為什麽今天會過來?”
  “一會兒會告訴你的。去幫我倒杯紅酒吧!”
  燭光搖曳,艾蕊和漢克輕輕地碰了一下半盈著紅酒的高腳杯,各自啜飲了一口。
  “我下個星期又要去中國出差了,”漢克放下了杯子,“至少要去一個月左右。走之前我沒時間過來了,今天看看你就算告個別。”
  “晤,去北京還是上海?”
  “上海,有時間的話也會去北京的。”漢克伸手逗弄著艾蕊的下巴,“親愛的,我也很想去北京重溫一下咱們剛認識的時候。”
  艾蕊略帶輕蔑地揚了揚嘴角:“你不要又被上海的小姑娘迷得不願意回來就好。”
  漢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從沙發上站起身:“我去洗個澡。你想要我從中國給你帶什麽,就寫個單子給我。”
  “我沒什麽想要的。”艾蕊的眼裏忽然掠過一抹憂傷,“你幫我從德國買些東西帶給我媽媽吧,讓我的朋友轉交給她,行嗎?”
  “當然可以。”漢克邊說邊走進浴室裏去了。
  茶幾上的高腳杯裏還殘存著紅色的液體,忽明忽暗的燭火旁回蕩著男人興奮的喘息和女人壓抑的呻吟。
  聲音漸漸歸於平靜,沒過多久,便被漢克的鼾聲取代了。艾蕊大睜著眼睛在漢克身邊躺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披衣下床,坐到旁邊的沙發上點了一支煙,看著茶幾上仍在跳動的燭火發呆。
  蠟燭已經快燃盡了,美麗的雛菊造型變成了一灘彩色的蠟油。
  艾蕊用嘲諷的目光瞟了一眼床上那個體態臃腫的男人——這具身體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隻不過,當一樣東西存在利用價值的時候,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麽要緊呢?
  可是杜禹……
  這個甜蜜的名字在艾蕊的心上瞬間點燃了一團小小的火焰,既溫暖,又有燒灼的痛楚。
  “你想怎麽樣呢?你能怎麽樣呢?”艾蕊反複地在心裏問著自己。燭火微弱地顫抖了幾下,終於完全熄滅,屋子裏一片漆黑,隻有艾蕊手中的煙一明一滅地燃燒著……
 
  12
  辛藍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子依然籠罩在黑暗中,但是屋外已經分明可以聽到有人在走動、洗漱的聲音。
  辛藍懶洋洋地從床上坐起來,走到窗邊按下了牆上的按鈕,玻璃窗外的鋁合金卷簾轟隆隆地自動升了上去。辛藍這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隻是陰沉沉的,像是很快會下雨。
  睡了一夜,身上反倒愈發覺得酸軟難耐,辛藍沒精打采地重新跌坐在床邊,想起昨天晚上突然闖進來的德國男人,心情一下子惡劣起來。
  枯坐了一會兒,辛藍還是換好衣服,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後進了廚房。
  艾蕊正坐在餐桌旁喝咖啡,見辛藍進來,抬頭笑道:“這麽早就起來了?我還想你今天肯定要多睡一會兒,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沒有沒有,”辛藍趕忙搖頭,“可能是時差還沒倒過來,不知怎麽就醒了。”
  “你要吃早飯嗎?冰箱裏有牛奶和麵包,或者你跟我一起喝咖啡也可以。”
  辛藍想了一下:“那我就喝咖啡好了。”
  艾蕊站起身幫辛藍倒咖啡,順便教給辛藍該怎麽用電咖啡壺。
  “我這裏現在有的東西你都可以隨便吃隨便用,食物和日用品如果沒有了,我們就輪流買吧,反正你也是暫住,咱們就別算得那麽細了,你說呢?”
  “當然!”辛藍笑笑,“你又不要房租,東西就算都讓我買也是應該的。”
  “那怎麽行!”艾蕊把咖啡放到辛藍麵前,又把桌子中央放著各色茶點的盤子向辛藍那邊推了推,“吃點兒餅幹吧,光喝咖啡也不管飽。”
  辛藍拿起一塊餅幹,忽然注意到餐桌上擺著一個精致的像框,像框裏的照片上,艾蕊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正一起對著鏡頭微笑。
  辛藍端詳著照片問艾蕊道:“這是你的……”
  “是我媽媽!”
  辛藍有些驚訝,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恭維道:“你媽媽氣質可真好。”
  “是啊,”艾蕊深情地看了照片一眼,“她年輕的時候特別漂亮!”
  “嗯,看得出來。你一定和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很像。”
  艾蕊淡淡一笑,轉移了話題:“昨天晚上漢克嚇到你了吧?他在另一個城市工作,平時隻有周末才過來的,昨天臨時有事就突然跑來了,怪我沒早點告訴你。”
  “哦,沒關係。他是你男朋友,當然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我以後在家的時候注意多穿點兒就是了。”
  兩個女孩一起咯咯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艾蕊告訴辛藍:“沒事,他馬上要去中國出差了,至少一個多月才能回來呢。昨天他就是來向我告別的。”
  “是麽?”辛藍暗地裏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越發舒展了。
  “不過,我的事情最好不要告訴別人好嗎?你知道,有的人專門喜歡對這種事添油加醋……”
  “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愛傳閑話的人。”
  艾蕊點點頭:“謝謝。”
  安靜地吃了一會兒東西,艾蕊忽然問道:“對了,昨天送你過來的那兩個男生,都和你在一個語言學校嗎?”
  “嗯,是啊。”
  “你們是一起過來的?”
  “那倒不是。”辛藍把自己下飛機後的遭遇從頭到尾給艾蕊講了一遍。
  艾蕊聽得很認真,末了感歎道:“這麽說你還真得好好謝謝杜禹才是,他可幫了你不少忙呢。”
  “是啊,我也一直琢磨這事兒呢!可是你說怎麽謝才合適?這兒又不比國內,可以隨便請人下個館子什麽的。”
  “你可以在家裏請啊,這樣還顯得親近些。說真的,在這邊兒你也不能光指著麥添,多幾個朋友總不是壞事,何況杜禹人又不錯。你要是願意的話就在我這兒請好了,麥添的房東怕吵,恐怕不大方便。我反正閑的無聊,巴不得家裏常來些客人,到時候我還可以幫你們做做菜什麽的。”
  “真的?”辛藍興奮了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和麥添本來也打算要請你一次呢,這樣的話就正好一起了。不過,光請杜禹一個人好像怪了點兒,要是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把趙博和蘇小南也叫上?說起來他們也都幫了些忙呢。”
  “行啊,反正也是熱鬧一回,多請點兒人也好。”艾蕊笑笑地走到水池邊去洗杯子,“那你和麥添商量著準備吧,我現在得出門去看一個朋友。你今天要出去嗎?”
  “不了,我和麥添說好今天都在家休息一天,明天再見麵。”
  “那你自己會做飯嗎?”
  “這個……不太會……”辛藍臉紅了。
  “好吧,”艾蕊寬容地擺了擺手,“我盡量早點回來就是了!”
  艾蕊走出了廚房,辛藍望著她的背影笑了一下,手中熱熱的咖啡杯讓辛藍感到很暖和。
  一直陰著的天終於下起了小雨。點點靠在床頭,望著雨滴一串串地擊碎在窗上飛濺而去,伸出手想要觸摸它們,指尖卻隻有玻璃的冰涼。
  一輛熟悉的銀灰色車子從遠處的小街上開了過來,點點湊近了窗邊向下張望,車緩緩停在樓下,艾蕊提了個大袋子從車裏鑽出來,關上車門走進了樓裏。
  點點趕忙下了床,一瘸一拐地挪到門邊給艾蕊開了門。
  兩個女孩並肩坐在沙發上,點點低著頭不停轉動著茶幾上的杯子。
  “手機和房子的事……你也覺得我挺卑鄙的吧?”點點小聲地問艾蕊,“我知道這麽做很惡毒,可我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艾蕊歎了口氣:“卑鄙談不上,隻是不夠高明。你這樣隻會把麥添激怒,讓他更急於擺脫你。”
  “是啊,”點點苦笑了一下,“你沒看到他昨天發火的樣子,我想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所以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讓他先消了氣,才有可能扭轉局麵。我還沒告訴你,我已經讓麥添的女朋友住到我家裏去了。”
  點點詫異地看著艾蕊,艾蕊從容地笑笑,繼續解釋道:“這麽做完全是為了你好!麥添之所以發脾氣,還不就是因為他女朋友沒地方住,他心理壓力太大了嗎?你讓他著這麽大急,他怎麽可能不怨恨你?所以我作為你的好朋友,幫他解決掉眼前最大的難題,就是看在我的份兒上,他對你的怨氣也該打消一些了;再說,你搞出那麽多事情來,不就是想讓他們倆不能在一起嗎?可要是那個女孩一直沒地方住,麥添肯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去找房子的,你的期望還是很快就會落空;但是反過來,隻要他女朋友暫時有個安穩的落腳處,他也許就會拖很長時間——我雖然和麥添接觸不多,也能看出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隻要沒到被逼到走投無路,他就不會著急任何事。他們倆不能住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你的機會也就越多,明白嗎?”
  點點信服地點了點頭:“謝謝你艾蕊,沒想到你會為我想這麽多……”
  “跟我還說什麽客氣話,誰讓咱們都是孤獨的人呢,不互相理解還指望誰來理解我們?”
  點點有些感傷地攀住了艾蕊的肩,什麽話都沒有說。艾蕊點了根煙,默默地抽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點點,你為什麽不把你的身世告訴麥添呢?男人天生都有保護欲的,如果他對你了解得多一些,說不定……”
  “這絕不可能!”點點坐直了身體,堅定地搖了搖頭,“有些事情是不能拿來換取同情的,否則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為了讓麥添回來我做什麽都可以,隻有這個不行。”
  “是啊,你說得也有道理!”艾蕊點點頭,“那我建議你先讓事情冷一冷,明白欲擒故縱的道理吧?你現在繼續纏著他隻會讓他更煩你,倒不如先讓他鬆口氣,過段時間再見縫插針。”
  “其實我也這麽想過,可隻怕時間長了,他們倆的感情會越來越穩定,那我可就真的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了。”
  “但你現在這樣下去機會也不大!別忘了,他女朋友不是還住在我家嗎?我會隨時留意他們之間的動向,幫你製造機會的,但你自己得先沉得住氣才行!”
  點點未置可否,轉開了話題:“他女朋友……是叫辛藍吧?你覺得怎麽樣?”
  “就接觸了一天,還不太好說。長得還算漂亮,人嘛,也還過得去,就是什麽都不會幹!看她的穿著打扮,家裏條件應該不錯……”
  “嗯,以前麥添跟我說過,她家裏很有錢有勢的。據說她們家人好像不太同意她和麥添的事,麥添也沒說得太詳細。”
  “是嗎?”艾蕊輕蔑地撇了下嘴:“反正我對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一向沒太多好感,她們往往自我感覺良好,其實什麽也不懂。雖然那女孩目前還沒什麽太讓我討厭的地方,但我和她永遠隻能是兩個世界的人。說實話,我覺得她和麥添其實並不合適,她自己本來就是個嬌小姐,麥添又是個散漫隨性的人,倆人戀戀愛還可以,真湊一塊兒怎麽過日子?”
  點點聽了艾蕊的話,嘴角情不自禁地漾起一絲笑意。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艾蕊趴在貓眼上看了一眼,扭頭對點點笑道:“真巧,你最想見的人來了,我也該讓位了。”
  麥添抱著麥當勞的棕色紙袋進了門,頭發濕漉漉的,防雨外套上也有很多細密的水漬。見到為他開門的艾蕊,麥添微微地愣了一下:“你也來了?”
  “嗯,我來了一會兒了,正準備走呢。點點,桌上那個袋子裏是我給你買的肉、菜還有零食,夠你吃些日子了。你好好養著吧,過些天我再來看你,有事給我打電話!”艾蕊披上大衣向門口走去。
  麥添特意把艾蕊送出門外,低聲囑咐道:“千萬別告訴辛藍我來這邊了。”
  “我又不傻!快進去吧。”艾蕊笑著揮了揮手,轉身下樓去了。
  麥添走進屋子關好門,把手裏的紙袋遞給了點點:“幫你去麥當勞買了點兒午飯,趁熱吃吧。”
  點點沉默地接過袋子,打開看了看,又放在了一邊。
  “今天好些了麽?”麥添靠在桌子旁邊,刻意地和點點保持著一定距離,嘴上雖然在詢問,眼睛卻並不看她,“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幫你做好再走。”
  點點並不回答,隻是盯著麥添看,麥添執拗地回避著她的視線。點點終於垂下眼簾搖了搖頭:“不用了麥添,我已經沒什麽事了,不需要別人照顧。以後……你就不用再過來了,我也不會再去找你的……”
  麥添頗為意外地愣住了。
  點點抬起頭,平靜地和麥添對視:“我不想再讓你為難,也不想讓自己為難,以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麥添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點點,一種輕鬆而又失落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走到點點麵前揉了揉她的短發:“你真的想好了?”
  “嗯!”點點努力地微笑著,對麥添點了點頭。
  “那好吧……那你多保重!”麥添緩緩地收回了手,轉身向門外走去,出門之前,最後看了看這個居住過多年的房間。
  門緩緩地關上了,點點艱難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窗邊,看著麥添出了樓門,漸行漸遠。雨越下越大,麥添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向點點的窗口看了一眼。
  玻璃上的雨水流淌成了半透明的簾幕,窗內窗外佇立的人都無法再看清彼此的麵目……
 
  13
  周末下午,艾蕊的公寓裏已是賓客滿堂、笑語晏晏。杜禹、趙博和蘇小南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電視,麥添在廚房裏削著土豆,辛藍擠在他身邊打打鬧鬧,艾蕊一個人又是洗又是切地忙成一團。
  幾塊土豆皮淩空飛到了艾蕊麵前的案板上,艾蕊放下菜刀歎了口氣:“你們倆啊,整個兒就是倆小孩兒!”
  “就是,別瞎鬧了。”麥添推了辛藍一把,“你也去幫艾蕊幹點兒什麽!”
  辛藍磨磨蹭蹭地晃到艾蕊身邊,東摸摸、西看看,就是不知該從何下手。艾蕊被她逗樂了:“行了,我也弄得差不多了,不難為你,去跟麥添玩兒去吧!”
  辛藍尷尬地抓了抓腦袋:“真不好意思,我們倆請客倒讓你受累。”
  “沒事兒,你們出錢我出力,分那麽清楚幹嗎?”
  麥添在旁邊歎了口氣:“總之這位大小姐什麽也指望不上!”
  “就跟你比我強多少似的!”辛藍白了麥添一眼。
  艾蕊笑著在水池邊洗了洗手,“你們小兩口兒跟這兒慢慢掰扯吧,我出去歇會兒!”
  起居室裏隻剩下蘇小南一個人在看電視,杜禹和趙博全都跑到小陽台上抽煙去了。
  “幹嗎不在屋裏抽啊?”艾蕊推開門走到陽台上。
  “不是怕蘇小南嫌嗆麽!”趙博答著話,杜禹托著個小煙缸站在一邊看了看艾蕊,沒說什麽。
  “那什麽,你們倆先聊,我去方便一下!”趙博偷偷衝杜禹擠了擠眼睛,熄掉煙頭走回屋裏去了。
  陽台上的氣氛驟然間變得微妙起來,艾蕊不動聲色地挪到離杜禹很近的地方,趴在欄杆上裝作欣賞風景,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道:“你會做飯麽?”
  “跟國內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會,到這邊兒再不會就甭過了!”
  艾蕊望著遠處的雲彩笑了起來——她穿了黑色的短袖毛衫,頭發用發卡隨意紮起,鬢邊的幾縷碎發在微風中輕盈地飄動,肌膚勝雪、吹彈得破。
  空氣中到處是花香和艾蕊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杜禹不免有些神思恍惚起來,發了一會兒呆才聽到艾蕊在問他:“你以前在哪個大學?”
  “哦,”杜禹因為走神而有片刻的慌亂,低頭把煙撚滅在煙缸裏,“北航。”
  “是麽,我在北外,專業就是德語。”
  “那挺好啊,起碼來這邊不用為過語言關著急了!”
  “也沒什麽好的,德語在國內還能算個專業,到這邊就什麽都不是了,隻能湊合念念文學這一類的。語言這種東西其實沒什麽難的,你要是有這方麵的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艾蕊意味深長地看著杜禹,“真的,我很希望你能常來我這裏坐坐……”
  杜禹還沒來得及答話,蘇小南忽然拉開門跑到陽台上,大喇喇地問道:“聊什麽呢你們?”
  “沒事兒,隨便聊聊。”艾蕊對蘇小南笑了一下。
  “哎,杜禹,快來看,電視裏正在放我跟你說的那個電影呢!”蘇小南不由分說地扯住杜禹的袖子拉他走,杜禹也就跟著她回屋去了。
  艾蕊背靠在欄杆上,透過窗戶看著蘇小南在電視前興高采烈地對著杜禹連比帶劃,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門鈴恰好在這個時候響了,艾蕊走去開了門,亞曆山大笑嘻嘻地站在門外。
  “你們在開派對?”亞曆山大向屋裏探了探腦袋,“蕊,最近你這裏總是很熱鬧。”
  “應該說你總是很會挑時候來找我。”艾蕊把亞曆山大讓進屋裏,“這幾位你差不多都見過,我就不一一介紹了。”
  亞曆山大友好地跟杜禹、趙博和蘇小南打招呼。辛藍也從廚房裏走出來,向亞曆山大問好。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亞曆山大身上,艾蕊悄悄地拽了下杜禹的袖子,低聲問道:“會做魚嗎?”
  杜禹猶豫了一下:“就會幹燒。”
  “那來幫我吧,我做不好!”艾蕊拽著杜禹向廚房走去。
  麥添剛好削完了所有的土豆,見杜禹進來,淡淡地點了個頭便出去了。
  艾蕊看看麥添又看看杜禹:“你們兩個……好像有點兒疏遠啊……”
  “不太熟而已!快幹活兒吧,魚在哪兒呢?”
  一尾大魚伴著滋拉滋拉的油響下了鍋,杜禹邊掌勺邊詳細地告訴艾蕊該放什麽調料、什麽時候該用什麽樣的火候。油煙弄得廚房裏又熱又嗆,艾蕊卻興致勃勃地在杜禹旁邊轉來轉去,身體總是有意無意地和杜禹挨在一起。
  杜禹努力裝作心無旁騖,眼睛隻是盯著鍋裏的魚:“德國的電爐子真他媽不好使,好多菜不用明火根本燒不出那個味兒來。”
  艾蕊咯咯地笑道:“德國人要明火也沒用,他們會做什麽啊?不是炸就是烤要麽就是煮,什麽好東西給他們也是糟蹋。”
  杜禹關了火,舉起鍋小心地傾斜,燒好的魚便穩穩當當地滑進了盤子裏。艾蕊抓起剛才切過蔥花的菜刀走到水池邊衝洗,手指直接放到刀刃邊揉搓著。
  “哎,你怎麽這麽洗刀啊?多危險!”杜禹放下手裏的鍋,走到艾蕊身邊想把菜刀拿過來,伸出去的手很自然地握在了艾蕊攥著刀柄的左手上。
  艾蕊並沒有鬆手,反而將另一隻手也向後一撤,輕輕地按住了杜禹的手背。杜禹僵在那裏一動不動,艾蕊扭過頭去,黑亮的眸子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裏。
  兩個人都清楚地聽見了彼此呼吸的聲音,艾蕊幾乎已經靠在杜禹的懷中了。但杜禹終究還是移開了視線,腕上微微用力,掙脫了艾蕊的手,然後若無其事地拿起了刷碗用的海綿:“以後洗菜刀別直接用手洗,傷著手指頭怎麽辦?”
  “你對誰都這麽細心嗎?”艾蕊靠在水池邊看著杜禹,幽幽地問道。
  杜禹沒回答,把菜刀擦幹淨放回刀架上,甩著手上的水邊往外走邊頭也不回地說道:“沒別的事兒了吧?我出去抽根兒煙。”
  艾蕊沒再說什麽,站在那裏出神地凝視著杜禹寬厚的背影,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笑意。
  起居室中央支起了一張大方桌,桌上眨眼之間擺滿了幹燒魚、土豆燒牛肉、宮爆雞丁、水煮肉、麻婆豆腐、蒜茸生菜、涼拌粉絲……
  亞曆山大好奇地繞著桌子轉來轉去,指著那些菜不停地問:“這是什麽?這又是什麽?”
  大家七嘴八舌地給他解釋。艾蕊看著亞曆山大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這位鄰居,天天跟賊似地盯著我這邊兒又做了什麽好吃的,隻要聞著點兒香味立刻就會跑過來,生怕漏了哪樣沒吃著。不信你們看我問他……”
  艾蕊拍了拍亞曆山大的肩膀:“剛才一直忙沒顧上問你,你來找我什麽事?”
  “沒事,就是聞到你這邊很香,過來看看你做了什麽。”亞曆山大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大家哄堂大笑,亞曆山大莫名其妙地看著艾蕊,艾蕊告訴他:“他們笑話你太饞了!”
  “哦!”亞曆山大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膀,“沒辦法,中國菜太好吃了!”
  辛藍說:“那就留下來一起吃吧!”
  “太好了,謝謝!”亞曆山大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之情。
  艾蕊笑道:“你這個東道主再不發話,他口水都要流到盤子裏了!”
  華燈初上,桌邊熱熱鬧鬧地圍坐了一圈人。辛藍舉起酒杯:“感謝的話就不多說了,來,為了我們能相聚在德國!”
  幾隻玻璃杯叮叮當當地碰在了一起。
  豐盛的佳肴轉眼間變成了滿桌狼藉的杯盤,亞曆山大幫麥添和辛藍收拾著桌子,杜禹、趙博和蘇小南準備告辭離開,艾蕊隨手裹了塊披肩,將他們送下樓去。
  夜涼如水,幾位客人不再讓主人遠送,在樓門前向艾蕊道了再見。艾蕊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遠,忽然開口叫了一聲:“杜禹!”
  杜禹回過頭,樓門口昏黃的燈影中,艾蕊瑟縮在羊絨披肩中,向他招了招手。杜禹隻得小跑著返了回去。
  “忽然想起來,”艾蕊湊到杜禹近前,抓著披肩的手伸出一個小手指,輕輕撥弄著杜禹外套上的拉鏈扣,“下個星期一是狂歡節大遊行,要不要一起去?我是說……就我們兩個!”
  杜禹退後半步,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在遠處等他的趙博和蘇小南:“答應了帶他們去的,還有其他幾個朋友,早就說好了……”
  艾蕊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但旋即又笑了起來:“也好啊,那就都一起吧,我把麥添和辛藍也叫上,八點鍾Kaufhof門口見,好嗎?”
  杜禹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吧,那就星期一見!”
  蘇小南在遠處不耐煩地催促起杜禹來,杜禹應了一聲,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開了。艾蕊將披肩裹得更緊了些,仿佛杜禹離她越遠,夜就越發涼了幾分……
 
  14
  如果整個城市的人都聚集到一起舉辦一場化妝舞會,那會是怎樣的情形呢?
  此時此刻,辛藍正身處在這樣不可思議的盛大場麵中。
  整個市中心擠滿了一群又一群奇裝異服的人,他們穿著鬥篷、鎧甲、獸皮,戴著誇張的帽子和頭飾,臉上或蒙著麵具或用顏料畫得花裏胡哨——遍地都是女巫、吸血鬼、僵屍、紅魔,敬業一些的人士,精心裝扮成貓女、蝙蝠俠、蜘蛛人……,孩子們大多扮成卡通人物或小醜,那些色彩豔麗的小醜服有著極為講究的麵料,柔軟的絲緞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所有的人都情緒高亢,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擠在一起合影留念,不時有三五成群的人拿著啤酒邊喝邊一路高歌著走過,身著吉普賽服裝的女郎手拉手跳著歡快的舞蹈……
  辛藍跟在艾蕊和麥添身後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像是走進了一個童話世界。這樣的氛圍中,一身便裝的他們反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個戴著寬邊牛仔帽的漂亮女孩攔住了他們,搖著手裏的噴霧染發劑要幫他們化妝。麥添、辛藍和艾蕊都愉快地答應了,於是立刻擁過來幾個同樣牛仔打扮的年輕人,嘻嘻哈哈地將三個人的頭發都噴成了五顏六色,又掏出彩妝筆,在他們臉上精心描繪了一番,然後邀請他們一起合了個影。
  告別了熱情的牛仔們,三個人跑到商店的櫥窗前照了照——艾蕊的臉上畫了一串串彩色的星星;辛藍被塗了胡子和黑鼻頭,成了一隻可愛的小花貓;而麥添則被畫上了恐怖的大嘴和黑眼圈。三個人對著鏡子樂不可支,拿著相機互相拍個不停。
  他們終於在Kaufhof門口找到了杜禹一行,這一隊人的頭發也已經變成了彩色的,臉上倒還算幹淨。大家互相取笑了一番各自的尊容,笑笑鬧鬧地一起向街裏走去。
  花車遊行的路線已經做好了清場,圍觀的人們自覺分散在道路兩旁,沿途各處都有高大威猛的德國警察在維持秩序。杜禹帶著大家走了一段路,總算找到了一塊有利地形。大家站了下來,邊欣賞著市民們千奇百怪的裝束邊耐心等待大遊行的開始。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不久後放眼望去,已經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群,遊行路線周圍全部被擠得水泄不通。兩個小時過去了,令人望眼欲穿的路盡頭終於傳來了“得得”的馬蹄聲,兩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女騎警英姿颯爽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人群中登時響起一片歡呼,漂亮的女騎警微笑著在馬上向大家揮手致意。
  騎警開道之後不久,第一輛鮮花覆蓋的彩車慢慢地開了過來,車頂最高處站著衣著華麗的王子和公主;車後跟著一隊身穿紅白超短裙的少女,邊揮舞著彩條邊整齊地踢起大腿跳著舞。花車所到之處,人們紛紛舉起手臂聲嘶力竭地呼喊,鋪天蓋地的巧克力和糖果雨點般從花車上拋灑下來,大人們努力地伸長手臂去接,很多人甚至高高舉起了倒翻過來的雨傘,受到特殊優待的小孩子們則幹脆跑到花車附近滿地撿拾。
  杜禹和麥添仗著個子高,轉眼間就接到了許多好東西,其他人也抓到了一些,忙著裝進背包裏,準備迎接下一輛花車的禮物。辛藍和蘇小南第一次參與如此盛大有趣的活動,興奮得雀躍不已。
  花車一輛接一輛地開過去,每一輛花車都展示著不同的主題——部落文化、競技運動、恐怖鬼怪、科幻世界……所有的花車全都裝飾得絢爛奪目,站在花車上的人們也全都興高采烈、情緒激昂。整條街道漫天飛舞著糖果、花束和毛絨玩具,兩旁觀看遊行的人們不斷地歡呼叫喊,嗓子都快喊啞了。
  辛藍玩兒得正高興,無意間一扭頭,發現身邊隻剩下了麥添一個人,其他人全都不見了蹤影。
  “咦?怎麽就剩咱們倆啦?他們呢?”辛藍大聲地問麥添。
  “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站的地方離剛才有多遠了?大家都擠來擠去的,他們早不知道給擠哪兒去了,要不是我一直死盯著你,你現在連我都找不著了。”
  “無所謂啦,那就咱倆玩兒好了!”辛藍說完便又跳著叫著去抓空中飛散而下的禮物了。
  一輛花車上扔下來很多五顏六色的小尼龍袋,麥添趴在辛藍耳邊慫恿她道:“快去接那個,裏麵有好東西!”
  辛藍聽後果真很努力地抓到一個在手裏,好奇地打開一看,裏麵卻裝著三隻杜蕾絲。辛藍滿臉通紅地將袋子塞給了麥添:“你怎麽這麽討厭啊!”
  麥添哈哈大笑,攬住辛藍的腰耳語道:“這玩意兒今天還真派得上用場——費林太太早上跟我說,她要跟幾個老朋友happy去,今兒晚上可能回不來。所以,咱們今天可以徹底狂歡一把了,你來了這麽多天,我可一直沒逮著機會呢!”
  “煩人!”辛藍嬌嗔地在麥添臉上擰了一下。
  麥添在繽紛而下的糖果雨中低頭吻住了辛藍的嘴,很長時間都沒有放開……
  纏綿的長吻終於結束了,辛藍陶醉地凝視著麥添,卻在餘光中發現一個戴著麵具、披著黑色長鬥篷的女巫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辛藍看了女巫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正想給她一個微笑,女巫卻已經把頭扭開了。
  遊行仍在繼續,辛藍抱了一大捧巧克力想要交給麥添,麥添卻告訴她:“不行了寶貝兒,書包已經裝不下了。”
  “那就送給別人好了!”辛藍四下張望,又一次接觸到了那個女巫的目光。辛藍見她兩手空空,便熱情地將巧克力遞給了她。
  女巫微微愣了一下,還是從辛藍手裏接過了禮物,用德語說了聲謝謝。
  麥添抱住辛藍:“遊行差不多快結束了,你再接東西也沒地方可裝了,我看咱們這就慢慢地往車站撤吧。等一會兒大家都散了可就不好走了。”
  “你這麽急著走是別有企圖吧?”辛藍笑著瞟了麥添一眼。
  “別有企圖怎麽了?難道你不想?”麥添在辛藍的臉上親了一下,摟著辛藍的肩膀向外麵擠去。
  女巫望著他們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將辛藍的糖果隨手遞給了一個小女孩,然後抬起手緩緩地摘下了麵具,麵具後麵,是點點幽怨的眼神和蒼白如紙的臉……
  下午四點,花車遊行終於結束了,擠在一起的人們分散了開來,三三兩兩地在街上喝酒閑逛。
  杜禹和艾蕊也跟其他人走散了,兩個人混在嘈雜的人群中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街上的每個酒吧門口都站著成群結夥的人,全都舉著啤酒杯在狂放地豪飲,到處是觥儔交錯的聲音,人人麵紅耳赤、情緒高亢,無數的陌生男女們邊喝酒邊眉目傳情地相互勾引。
  艾蕊用肩膀碰了碰杜禹:“咱們也去喝一杯怎麽樣?”
  杜禹不以為然地看了艾蕊一眼:“你行嗎?回頭幾口就喝趴下了,我還得把你背回去。”
  “別小看人,不信就比比,你還真未必喝得過我!”
  “有意思,第一次碰上敢跟我叫板的女人!”杜禹咧開嘴笑了,“行吧,反正也是出來high的,比比就比比!”
  兩個人馬上走到離他們最近的酒吧買了兩瓶啤酒,一路走一路喝,喝完了就再到途經的酒吧買上兩瓶。天已擦黑的時候,杜禹隻是臉有些紅,而艾蕊卻已經完全走不成直線,努力地挽著杜禹的胳膊保持平衡,嘴上卻還在嘻嘻哈哈地吵著要繼續喝。
  “還喝什麽呀?都醉成這樣了還不認輸?”
  “誰醉了……你怎麽知道我醉了……你看你站都站不穩,還說我醉了……”艾蕊說到一半便止不住地大笑起來。
  “咱倆到底誰站不穩啊?”杜禹又氣又笑,“甭管誰醉吧,反正是不能再喝了,我可不想真的把你背回去。”
  “那你就忍心讓我自己回家……不管我了?”艾蕊像隻小貓似地把臉蹭在杜禹的肩膀上,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嘟囔囔。
  杜禹無奈地歎了口氣:“管你管你!現在就送你回家,行了吧?”
  半小時後,杜禹扶著艾蕊爬上了公寓三樓,在房門口停下了腳步:“你自己開門進去吧,我走了。”
  艾蕊的酒已經醒了大半,隻是頭還有些昏昏沉沉,聽見杜禹說要走,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幹嗎這麽著急?我剛才在樓下看了一眼,辛藍……好像還沒回來,進去坐會兒不好麽?”
  “算了,玩兒了一天也夠累的,我想早點兒回去了。”杜禹微微甩了下肩膀,想要掙脫艾蕊拉著他的手。
  艾蕊沒再說話,手鬆開了袖子卻向下一滑,直接握住了杜禹的手,很輕但卻堅定地拉了他一下。
  杜禹的手掌被裹在一片溫軟滑膩中,不覺身子一震轉過頭來。艾蕊靠在門框上,咬著嘴唇倔強地看著他。
  兩個人無言地相互對視,艾蕊的眼神越來越難以抗拒,讓杜禹幾乎就要放棄最後的防線,但是終於,杜禹猛地將手抽了出來,頭也不回地跑下樓去了。
  艾蕊氣喘籲籲地跌坐在門口的書包上,把頭埋在膝間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樓道裏的感應電燈熄滅了,黑暗中回響著艾蕊起伏不定的喘息……
 
  15
  清晨的陽光照進廚房裏,餐桌上潔白的瓷器散發著令人愉快的光芒。辛藍坐在餐桌旁翻著報紙,艾蕊睡眼惺忪地走進廚房,奇怪地問道:“咦,你昨天晚上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怎麽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
  辛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昨天晚上住在麥添那邊了,他的房東今天才回來,一大早兒我們就溜出來了。”
  “嗬嗬,挺甜蜜的嘛!”艾蕊衝辛藍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伸著懶腰進了洗手間。
  幾分鍾後,艾蕊清清爽爽地回到了廚房,從冰箱裏拿出牛奶坐到了辛藍對麵:“你吃早飯了嗎?”
  “剛才在路上和麥添吃了點兒麵包。”
  “麥添幹嗎去了?”
  “他困得要命,我讓他先回家睡了,我歇一會兒還得去上課呢。”辛藍把報紙翻得嘩啦嘩啦直響,“哎,艾蕊,報紙上什麽地方會登那種招工的廣告啊?”
  “怎麽?你要找工作?”艾蕊有些意外。
  “是啊,現在我生活也基本上穩定下來了,環境也熟悉得差不多了,也該考慮幹點兒正經事了。”
  “可你現在拿的還是語言簽證,沒有工卡啊。”
  “不是說有一些餐館之類的工作可以不要工卡的麽?”
  “有倒是有,可是那種工作又累掙的又少。你何必那麽著急呢?現在就去打工,你的功課怎麽辦?”
  “唉!”辛藍歎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報紙,“沒辦法,來的時候管人借了不少錢,總得想辦法趕緊還上才是。德語我在國內也斷斷續續地學了一年呢,現在上的初級班對我來說有點兒簡單了,耽誤一段時間也問題不大吧。”
  “什麽?你是借錢過來的?”艾蕊滿臉驚訝的表情,“我不是有意打聽你的私事,不過……我一直以為你家庭條件挺優越的……”
  辛藍苦笑了一下:“你以為得沒錯,我家裏確實條件還好,問題是我父母根本就不想讓我來德國。出國他們倒不反對,美國、加拿大、英國、澳大利亞,哪兒都可以,就是德國不行!”
  “那為什麽?德國的教育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呀,而且費用也低!”
  “這還不明白?不願意我跟麥添在一起唄!為這事都不知道吵吵鬧鬧多少年了,他們是鐵了心地非要拆散我倆。本來麥添剛出國的時候我就想一起過來的,就是因為他們死活不同意才一直拖到現在。這次來之前我跟我爸吵翻了,搬到朋友家住了一段時間,才終於下了狠心,瞞著家裏用最快的速度辦了來德國的手續,一直到我走的時候,他們都還蒙在鼓裏呢,哪兒還可能給我什麽錢啊?那筆保證金是用我上班攢下的一點兒錢,再加上麥添打工掙的,又管朋友借了一部分,這才勉強湊起來的。”
  “原來是這麽回事!”艾蕊若有所思地說,“你們家人幹嗎那麽反對你跟麥添在一起?麥添不是挺好的嘛,人長得帥,又有前途,沒什麽可挑剔的啊!”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麥添沒跟你說過吧?我們倆打上幼兒園就在一個樓裏住著,後來又上了同一所小學,基本上就是天天泡在一起長大的。麥添他爸和我爸原來是一個機關的同事,小時候我們兩家的關係特別好,經常互相走動。但是到了我上初中的時候,我爸和麥添他爸好像鬧了些矛盾,反正都是機關裏那點兒勾心鬥角的事,兩家就這樣互不來往了,家裏也不許我和麥添再在一起玩兒。不過我們小孩可不管那麽多,還是經常背著他們在一起。但麥添上初中那幾年開始不學好,整天逃學打架無所不為,我們小區沒有人不知道的。後來總算是不打架了,又開始跟幾個小混混鼓搗什麽樂隊,就是不肯好好念書,他們家人也拿他沒辦法。初中畢業他們家就是花錢托門路才把他弄進了正經高中,高考完他們家人又費半天勁才讓他湊合進了個二類學校。總算他上了大學以後才知道正經學習,也不在外邊兒瞎混了,可是我們家人對他上中學那會兒的印象是根深蒂固,認定這孩子沒什麽大出息,再加上我爸和他爸那點兒過節,所以知道我們倆好上以後說什麽也不能接受,尤其是我爸,自始至終態度都無比強硬。我知道我爸是放不下麵子,可是我也真的放不下麥添,隻能硬著頭皮頑抗到底了。”
  “真沒想到麥添還有這麽段曆史,”艾蕊笑著搖了搖頭,“那你們兩家現在還住在一個樓裏嗎?”
  “早就不是了。我剛上高中我爸就從機關出來下了海,我們家也就搬到別的地方了。後來他們家也分了新的房子搬走了。”
  “那你們倆是怎麽好起來的?”
  “搬家以後我們也經常見麵啊,隻不過兩邊家長都不知道罷了。高中有一段時間,他跟家裏也是關係不好,整天在外麵瞎晃蕩,情緒挺低落的,我那時候老陪著他,後來很自然就在一起了。反正我們倆從小一塊兒長大,不像別人談戀愛還有個轟轟烈烈的追求過程,對我們來說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不過兩家大人知道這事兒都驚訝得不得了,他們家人一開始也不同意,隻不過沒我們家那麽強硬,後來也就撒手不管了。”
  艾蕊點點頭:“要說你們倆也挺不容易的,能頂著壓力堅持這麽長時間,換了一般人還真未必扛得住。行吧,既然你有難處,我倒是認識幾個開買賣的華人朋友,回頭幫你打聽打聽,看他們那兒需不需要人幫忙,需要的話我就介紹你過去。”
  “真的?”辛藍喜出望外,“太好了,艾蕊,你總是給我雪中送炭,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了。”
  艾蕊淡淡一笑:“等我真幫你辦成了再謝我吧!”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艾蕊看了眼屏幕上的顯示,立刻站起身走出了廚房,一直走到陽台上才接通了電話:“喂,點點,找我有事嗎?”
 
  16
  陽光特別地好,萊茵河的水麵上漂浮著一艘艘遊艇,人們戴著墨鏡躺在甲板上,盡情享受著明媚的春光。河畔的露天茶座人滿為患,艾蕊在約定的時間趕到時,幾乎已經找不到什麽空位了。
  穿著黑色緊身皮衣的點點,在一個位子上衝艾蕊招了招手。艾蕊步履輕快地走了過去,坐在了點點對麵。
  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微風帶著清新的河水氣息撫過麵頰,樂師在茶座邊拉著優美流暢的小提琴曲,一切都是那麽令人愜意,隻有點點臉上黯淡的神情削弱了這種歡樂祥和的氣氛。
  叫了兩杯藍山咖啡和兩份三明治之後,艾蕊靠在椅子上打量了點點一會兒,故意打趣道:“怎麽?跟家裏悶了一個多星期,終於有心情出來了?”
  點點勉強地笑了下,搖了搖頭。
  “別老這麽沒精打采的,這樣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感情這種事誰能有完全的把握呢?就算你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真不是你的你也沒辦法,該想開還是得想開點兒。何況我不是說了會幫你嗎,現在不過是緩兵之計,你先靜下心來做點別的事情好不好?你看你腳也好了,最近天氣也不錯,沒事出來散散步、逛逛街,或者改天我們開車去附近的城市短途旅行吧,怎麽樣?”
  點點沒有答話。侍應生把咖啡端了上來,艾蕊拿起杯子淺啜了一口。
  “我昨天看見他們了!”點點忽然對艾蕊說道。
  “看見誰了?”艾蕊有些莫名其妙。
  “當然是麥添和他女朋友。你還記得星期六晚上你在電話裏告訴我,你們要一起去看狂歡節的遊行嗎?昨天我也去了,一直跟在你們後麵,隻不過我化了妝,所以你們都沒能認出我。後來你們走散了,我就一直跟著麥添和他女朋友,他們看上去那麽親密……”點點說不下去了,握著咖啡杯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艾蕊歎了口氣:“你說你何苦非得找這份刺激?”
  “我也不知道我是為什麽,”點點垂下了眼簾,“就是想親眼看一看,可是看見之後我就徹底地崩潰了!回到家裏我一夜都睡不著覺,一閉上眼,腦子裏全是他們兩個人親熱的樣子。怎麽辦呢艾蕊?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本來我也說服自己要照你的話去做,耐心地等待機會,可是現在……我簡直一分鍾都等不了!你不知道我是多麽拚命地克製著自己,才沒有直接跑去找麥添。艾蕊,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艾蕊微微地皺起了眉頭:“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們兩個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這麽多年的感情,想一下子就拆散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是不想幫你,但你現在這個狀態讓我很擔心,萬一努力到最後還是沒有結果呢?那時候你會不會比現在更接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但是就算希望渺茫,我也必須得做些什麽,如果現在就讓我放棄,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知道我已經不正常了,我全部的心思都陷在這裏麵,每時每刻想的隻有這一件事,就象一個偏執狂的病人一樣。但是我沒辦法!如果讓我一直這樣待在離他遠遠的地方,什麽都不能做隻能自己折磨自己,我真的會瘋掉的!”
  艾蕊輕輕地握住點點的手:“其實我明白,你隻是太希望能自己掌握一點兒幸福了。”
  點點愣了一下,扭過頭去凝視著碧波蕩漾的河水,避開了艾蕊的視線。
  艾蕊點上煙,沉思著抽了一會兒:“點點,有個辦法也許能幫到你,不過這個機會能不能利用好,就全看你自己了。我先給你兩條忠告:第一,麥添是個討厭束縛和壓力的人,你就算再想得到他,也要充分給他自由選擇的空間;第二,麥添應該是個容易在患難中跟人建立感情的人。我知道你從小到大在物質上沒受過什麽委屈,但這次你最好做些吃苦的準備,不要利用自己的經濟優勢創造任何便利條件,否則你的勝算依然不大。你好好想想,這兩條你要是做不到,我就不給你出這個主意了,我沒必要為了根本起不到作用的事情白白得罪人,你說是嗎?”
  “你放心好了,”點點急切地看著艾蕊,“我一定都能做到的!”
  “那好,”艾蕊欠起身湊近了點點,“我的辦法是這樣的……”
  萊茵河畔的林蔭大道上,辛藍、蘇小南、杜禹和趙博說說笑笑地從遠處走了過來。
  這裏是萊茵河最熱鬧的地段,穿著休閑裝的情侶夫婦手挽手地散著步、衣著考究的白領們儀態優雅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看書、身材矮小卻穿戴整潔的老婦人們圍在熱氣騰騰的小吃攤旁吃著烤香腸,充滿活力的少男少女踩著滾軸溜冰鞋從人群的縫隙間飛快地穿行而去,到處是一派歡聲笑語的繁華景象。
  杜禹抬手看了眼手表:“蘇小南,我們可都陪著你溜達了大半個鍾頭了,我這兒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前邊過了橋就是車站,差不多也該回家了吧?”
  “你這人真夠沒情調的,”蘇小南不滿道,“天氣這麽好,在河邊散散步多好啊。”
  “天氣再好也不能當飯吃啊!再說了,想河邊散步回家散去唄,家門口不就有河嘛。”
  “那能一樣嗎?咱們那邊兒連個人影都瞅不見,哪有這兒的氣氛好。”
  “得,以後放了學您自己願意哪兒逛哪兒逛,別老拉著我們陪綁就行了。”
  “誰拉你了?你自己不願意就別跟來嘛,人家趙博和辛藍又沒說不願意,是不是辛藍?”蘇小南親昵地挽住了辛藍的胳膊。
  辛藍衝蘇小南笑了笑。
  “是什麽呀是?”杜禹不屑道,“你死乞白賴非把人家拉來的,人家是不好意思駁你麵子。回頭咱們仨沿河邊逛逛順路就回家了,辛藍還得一個人走回頭路,你也不替人家想想!”
  辛藍趕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也喜歡在外邊走走,反正這麽早回家也沒事幹。”
  蘇小南想了想:“辛藍,反正你今天也沒約男朋友,幹脆上我們那兒吃飯去吧。現在我們三個在一起搭夥吃呢。”
  杜禹附和道:“也行,你就跟我們回去得了,也就多你一雙筷子的事兒。”
  “行啊,有人請我吃東西還不好!”辛藍爽快地答應了。
  杜禹轉向趙博:“那待會兒咱們路過超市的時候買一袋雞腿、一盒肉餡,再買棵白菜買袋豆角,回去做個豆角燜雞腿、做個白菜汆丸子,然後我冰箱裏還有一盒魚排可以給炸了,再拍個黃瓜、拌個西紅柿,應該差不多了吧?”
  趙博點點頭:“我看夠了。你丫這菜單想得倒真夠快的呀!”
  “那是,”杜禹很小聲地對趙博說道:“隻要來客人我都是這幾個菜給打發掉。”
  “哈哈哈!”趙博大笑起來。
  蘇小南剛想問他們說了什麽,卻聽見辛藍在邊上叫道:“哎,你們看那不是艾蕊嗎?”
  大家順著辛藍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不遠處的茶座上,艾蕊背對著他們在和一個女孩說著什麽。
  辛藍高興地想要過去打招呼,杜禹趕緊攔住她:“你又不認識人家,別過去打擾她們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做飯吧,再晚點兒非餓出人命不可。”
  “哦,好吧……”辛藍有些不甘心地朝艾蕊那邊多看了兩眼,“和她在一塊兒的那個女孩兒怎麽那麽蒼白啊,就像生病了似的。看她們倆的樣子,怎麽像是出了什麽事兒……”
  “行啦,走吧,你管人家那麽多閑事兒幹嗎?”杜禹早就認出了點點,心裏總有些不好的預感,拉著辛藍匆匆地走開了……
 
  17
  艾蕊駕駛著她的銀灰色Polo,奔馳在去往超市的路上。
  後座上,辛藍親昵地依偎在麥添懷裏,兩個人指指點點地欣賞著沿途各具風格的小洋樓。
  艾蕊從反光鏡裏看了他們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辛藍,我最近幫你問了幾個中餐館的老板,他們都說暫時不缺人手,回頭我再幫你到別處打聽打聽吧。”
  “哦,沒關係,不急的!”
  “怎麽?你真的開始找工作啦?”麥添有些意外地看著辛藍。
  “是啊,我想找一個不要工卡的活兒先幹幹,掙點兒是點兒唄。”
  “唉!”麥添憐惜地摸了摸辛藍的頭發,“你哪兒吃得了這份兒苦啊?要我說你還是踏踏實實地上你的學吧,掙錢的事兒有我呢!”
  “其實我也覺得是,”艾蕊在前麵附和道,“餐館工又累又拿不到多少錢,還不如讓麥添找份正式工,還掙得多一點兒,要是趕上工資高的廠子,一個月頂你在餐館三個月掙的。”
  辛藍歎了口氣:“這我也知道,問題是現在正式工也不好找啊,要能找得著他早就去了!”
  艾蕊沉默了片刻,猶猶豫豫地說:“其實我倒知道一個工作機會,就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辛藍忙問道:“什麽工作啊?先說來聽聽嘛!”
  “前幾天一個斯圖加特的朋友告訴我,他們那兒有個包裝廠正有一批急活兒等著招人呢,估計現在還沒招滿。斯圖加特的工資普遍比較高,那個廠子一小時9歐,加班的話還另外有補貼,工期大概兩個月。反正麥添還沒開學,你們要是真急等著錢用,倒不如先讓他過去幹一段時間。可就是辛藍才來了沒幾天,麥添又要走,怕你心裏不舒服……”
  辛藍和麥添對望了一眼,都沒做聲。
  艾蕊熟練地打了幾把方向盤,將車停在了超市門口:“反正這活兒還要過兩個星期才開始,要是決定去呢,我就給我朋友打個電話,讓他去幫麥添登個記,順便再幫他找個住的地方。你們倆好好商量商量,ok?”
  麥添和辛藍下了車,艾蕊獨自將車開去停車場。
  超市門口長長的兩排手推車旁邊,麥添停下來問辛藍道:“剛才艾蕊說的那個事兒,你覺得怎麽樣?”
  “聽起來不錯,但還真有點兒舍不得你!”辛藍塞了枚硬幣,拉了一輛推車出來,“你願意去嗎?你要是願意我倒也不反對,能早點兒掙夠錢把債還上也好,就是讓你吃苦我於心不忍啊……”
  “少裝賢良淑德,你使起我來可比資本家狠多了!”麥添拍了一下辛藍的頭,“其實也沒什麽可苦的,建築工地的活兒我都幹過,包裝廠還不是小菜一碟。要是去的話我就幹脆把費林太太的房子也退掉,還能省倆月房租,東西寄存到朋友那兒就行了。”
  “那你回來以後怎麽辦?”
  “你自己在這邊兒試著找找房子呀,等我回來以後,要能找著房子咱們就直接搬新家了;要萬一找不著,我就先在別人那兒湊合擠些日子,然後咱倆一起接著找。”
  “嗯!”辛藍點點頭笑了起來,“好吧,那就這麽定了,你去斯圖加特掙銀子,我留在科隆找房子。對了,不會耽誤你上學吧?”
  “要真幹滿兩個月可能就趕不上開學了,不過我下學期也沒打算選太多課,耽誤幾天就耽誤幾天吧!”
  艾蕊泊好車走了過來,辛藍向她匯報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決定讓麥添去!”
  “這麽快就商量好了?”艾蕊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行啊,我會給我朋友打電話的,咱們先進去吧!”
  玻璃門無聲無息地自動滑開,三個人推著車走進了超市裏……
  吃過晚飯,辛藍抱著浴巾和睡衣鑽進了浴室。不一會兒,嘩嘩的水聲響起,坐在沙發上看書的艾蕊凝神聽了聽,悄悄地拿起手機撥了一串號碼。
  “喂,李哥嗎?”艾蕊故意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的那兩個朋友,他們已經決定過去了……對對,麻煩你去廠裏幫他們登一下記,名字就是我昨天告訴過你的……好啊,太謝謝了……另外,還有些事我想特別關照你一下……”
  艾蕊邊說邊起身踱到了陽台上……
  辛藍用浴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了浴室,艾蕊過來告訴她:“我剛才已經給斯圖加特的朋友打過電話了,一切都沒有問題。”
  “太謝謝了!”辛藍對艾蕊報以感激的微笑,“對了艾蕊,今天在學校的時候,杜禹說他們星期六要去逛跳蚤市場,咱們也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當然好!”艾蕊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的時候,才偷偷地笑了。
 
  18
  星期六一大早,萊茵河畔一座大橋下的空場上,已經擠擠挨挨地搭滿了簡單的攤位。攤位上陳列著半新不舊的電器、式樣過時的服裝、略有破損的玩具、古舊的皮質或銀質首飾……五花八門、無所不包;攤主既有三五成群留著小黑胡子的土耳其人,也有來自普通德國家庭的父子或夫妻;顧客們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地流連在一個個攤位間,不停地和攤主討價還價,比任何一個商場都要熱鬧。
  杜禹、趙博和蘇小南站在橋下等著辛藍他們到來。沒過多久,艾蕊的車開了過來,停在了附近的空場上。
  艾蕊、辛藍和麥添下了車,跟著杜禹一行走進跳市裏,開始耐心地淘起寶來。
  杜禹幫蘇小南和趙博挑了些咖啡壺、吹風機等小家電;艾蕊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三個身後,心不在焉地隨手拿起些小玩意兒看看又放下;麥添拖著辛藍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後,和杜禹保持著一定距離。
  蘇小南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對跟在後麵的艾蕊、麥添和辛藍說道:“對了,一會兒你們一起上我們那兒吃餃子去吧,人多熱鬧!”
  麥添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剛想找借口推說不去,辛藍卻已經高興地回應道:“好啊好啊,我都好長時間沒吃過餃子了!”
  艾蕊看上起也很開心“太好了,我也想吃餃子!”
  麥添不好再說什麽,辛藍又追問道:“你們打算包什麽餡兒啊?”
  杜禹正站在不遠處的攤位前看東西,聽到辛藍的話不禁笑了一聲:“你以為能有多少新鮮餡兒可包?左不過也就是白菜豬肉、豬肉白菜!有一回老劉他們非說要吃韭菜餡兒的——好麽,亞超裏倒是有,就那一小細捆兒,還沒我手指頭粗呢,竟然一捆要一歐!我們買了足足得有6、7捆,最後餃子裏也沒吃出多少韭菜味兒來。這要擱國內,誰會花6、70塊錢吃頓韭菜餡兒餃子啊?純屬腦子進水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去,隻有杜禹沒動地方,拿著一個皮革縫製的存錢罐饒有興趣地把玩著。
  艾蕊湊到杜禹身邊看了看那個存錢罐:“你喜歡?”
  “是啊,你看做得多精致,這麽漂亮的手工藝品也就在跳市上才能找得到!”
  艾蕊點點頭:“的確不錯,風格粗獷,適合男人用。”
  “多少錢?”杜禹舉起存錢罐向攤主詢問。
  “10歐。”攤主伸出兩個五指張開的手掌。
  杜禹想了想:“5歐?”
  攤主搖搖頭:“最少8歐!”
  杜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存錢罐放下了:“算了,怎麽說也是個玩意兒,花這麽多錢不值當的,咱們走吧!”
  艾蕊笑了笑,跟在杜禹身後離開了。
  前麵的幾個人已經和他們有了一段距離,艾蕊邊走邊小聲地問杜禹道:“哎,幫我個忙行不行?”
  “什麽忙?”
  “我的電腦最近動不動就死機,想讓你到我家幫忙看看。”
  “哦,那好說,哪天放學我跟著辛藍過去就是了!”
  “可是我急等著用呢。我是想……能不能等會兒讓他們先回河濱公寓,咱倆開車先去我家一趟,完了再一塊兒過去?應該耽誤不了太長時間的,好不好?”
  杜禹明顯地有些猶豫,艾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終於還是點了頭:“行吧,正好我也找個逃避做飯的借口。”
  艾蕊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正想說什麽,趙博忽然風風火火地跑向他們這邊,邊跑邊招著手喊道:“杜禹,有賣自行車的,過來看看。”
  杜禹和艾蕊跟著趙博走過去,看見一片空地上擺著好幾輛大大小小的自行車,一個土耳其人站在旁邊守著,其中的兩輛跑車看起來還很新。
  杜禹和趙博走上前去對著那兩輛跑車東摸西看,辛藍好奇地問道:“你們要買自行車?”
  趙博點點頭:“是啊,眼瞅著天氣越來越暖和了,騎車上下學還能省點兒月票錢。”
  “什麽呀,”蘇小南笑著插話,“其實是我前幾天撿了輛自行車把他們倆給饞著了。”
  辛藍一臉驚訝:“自行車都有的撿?在哪兒撿的?”
  “就在大街上唄!你看見哪輛車擱在路邊又沒上鎖,那就是人家不要了,隻管推走就是!”
  “還有這種好事?”辛藍轉向麥添,“那你來了這麽多年怎麽也沒見你撿一輛?”
  麥添一臉的無奈:“我有學生票,坐車又不用花錢,撿自行車幹嗎?”
  杜禹對辛藍說:“你就別聽蘇小南吹她那車了!你是沒看見,都破成什麽樣兒了?還是我給修了老半天才湊合能騎兩下。誰會眼紅那個呀?這車多好,還帶變速呢,好歹花錢買個舒心是不是!”
  杜禹和趙博推著車到不遠處試騎了兩圈,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於以每輛20歐的價格成交了。
  一下子添了兩個大件兒,大家都沒什麽心思再看那些小玩意兒,隨便晃了一圈便離開了跳市。
  沒走多遠,杜禹停下腳步叫住了蘇小南:“你幫我把這車先騎回去,你要不想騎就讓辛藍她男朋友騎也行,你和辛藍坐車。”
  “你要幹嗎去啊?”蘇小南狐疑地看著杜禹。
  “我和艾蕊去辦點兒事,一會兒就回去。”
  蘇小南有些不高興:“杜禹,吃餃子可是你昨天提議的,怎麽著?想臨陣開溜回來吃現成的啊?”
  “你們昨天不是說和餡擀皮都會嗎?又不是缺了我不行!吃現成的怎麽了?自打咱們一起搭夥,天天都是我給你們做飯,還不許我享受一回了?再說我是真的有事兒,沒事兒我不就回去了麽!”
  蘇小南不情願地接過了自行車,剛要離開又回頭叮囑道:“那你們早點兒回來啊!”
  杜禹和艾蕊已經說說笑笑地並肩向停車場走去,誰都沒有理會蘇小南的話。
 
  19
  艾蕊的公寓裏,杜禹坐在沙發上,神情專注地盯著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沒什麽大問題,就是中了點兒病毒,我幫你裝了殺毒軟件,現在沒事兒了。”
  艾蕊並不答話,帶著神秘莫測的微笑,蹺著腳坐在杜禹旁邊,穿著絲襪的長腿在杜禹的腿上輕輕地蹭來蹭去。
  杜禹關掉電腦,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那咱們走吧,估計他們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幹嗎這麽著急?”艾蕊坐在沙發上沒動彈,盯著杜禹的眼睛裏帶些挑釁的意味。
  “不是沒別的事兒了嗎?”
  艾蕊輕輕地笑了一聲:“你不會以為我特意把你叫來,就隻是為了修電腦吧?”
  杜禹看了艾蕊一眼,不為所動地轉身向門口走去:“那我就更不能在這兒待著了,你要是不願意去我就自己先走。”
  艾蕊一個箭步搶先衝到了門前,靠在門上攔住了杜禹的去路。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艾蕊憤怒地逼視著杜禹,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杜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有什麽好害怕的?”
  “不害怕你為什麽總想躲開我?”
  杜禹望著艾蕊沒有做聲。
  艾蕊和杜禹對視了片刻,麵部表情漸漸放鬆下來,輕輕地籲了口氣:“你知道嗎?我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對一個男人……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發了瘋似地渴望……渴望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被他吻遍全身、被他完完全全地占有……說不出什麽原因,就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如果能讓這些都成為真的,哪怕隻有一次,就算拚了命去換,也在所不惜……隻是我沒想到這個男人,他竟然是一個膽小……”
  杜禹沒等艾蕊說完最後一句,猛地撲過去將艾蕊死死地壓在門上,瘋狂地吻住了艾蕊的嘴唇。
  突如其來的激情如滔天巨浪般席卷了艾蕊,她在一片混沌的窒息中用盡全身的力氣攀住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忽而又感到每一個骨節都變得酥軟,像是整個人就快要融化成一攤滾燙的液體;她緊閉著雙眼,陶醉到暈眩地吮吸著覆在她唇上的熾熱柔韌、糾纏在她舌尖的溫潤綿軟,從心底裏發出了一聲快樂的呻吟。杜禹的手從艾蕊圓潤的肩頭滑至纖細的腰間,又順著玲瓏的曲線滑上了微微翹起的、豐滿的臀,忽然將她一下子攔腰抱起,大跨步地向起居室走去……
  同一時間,辛藍和蘇小南各背著一書包從超市買來的飲料水果進了趙博的房間。剛一推開門,走在前麵的蘇小南就大聲地問道:“杜禹回來了沒有?”
  話音未落,屋子裏已經響起了一片尖叫,蘇小南隻覺得腳下滑溜溜的險些摔倒,低頭一看,滿滿一蓋簾剛包好的餃子已經被她踩成了爛泥。
  “天啊,你們幹嗎把餃子放地上啊?”蘇小南也叫了起來。
  “這不是桌上放不下了嘛,誰想得到您走路不看腳底下啊。”趙博遞過來一張報紙,“你就先別到處亂走了,回頭再踩一地肉餡,先拿報紙擦擦鞋吧!”
  老劉、葉武和宋姐也在屋裏,一人一手白麵地看著蘇小南笑。老劉打趣道:“小南,就你剛才踩壞的那點兒餃子正好夠你一人兒吃的,待會兒煮好的餃子就沒你份兒了啊。”
  蘇小南邊擦鞋邊抗議道:“那能都賴我嗎?廚房那麽大地方你們幹嗎非擠在屋裏包?”
  “哪兒敢在廚房包啊?多少次的經驗教訓了——那幫老外一看見你包了餃子,這個嚐一個那個嚐一個,落到咱們嘴裏就剩不下幾個了。”
  葉武插嘴道:“就是,再說還有丁建呢,既然不叫人家,就別讓人家看見了。”
  麥添拿著一根空心塑料管權充擀麵杖,正低頭賣力地擀著餃子皮,辛藍湊到旁邊觀摩了一會兒,笑著誇獎道:“看不出來啊,你還學會這手藝了?”
  “那是!”麥添頗為得意,“你也別閑著了,去幫著包吧!”
  “不會……”辛藍為難地撓了撓頭。
  “那你幫我擀皮兒?”
  “也不會……”
  “要不你去煮餃子?”
  辛藍漲紅了臉,小聲地咕噥道:“你就別為難我了好不好?”
  正守著電鍋做水的老劉衝辛藍招了招手:“來,我教你,特簡單,包你一學就會。”
  聽老劉傳授完要領,辛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待鍋裏的水一開,辛藍立刻抄起一盤包好的餃子,離得老遠就扔進了鍋裏,開水一下濺了出來,崩了老劉一臉,把老劉燙得直跳腳。
  “哎喲,小姑奶奶,我可真服了你了。”老劉邊抹著臉上的水邊歎息道,“跟家真是一點兒活兒都不幹呀?將來嫁人了可怎麽辦?”
  “行了行了,我來煮吧。”宋姐笑著走了過來,“人家自然有老公心疼呢,用得著你操心?”
  辛藍窘迫萬分,不知所措地看了麥添一眼,麥添對著她又是歎氣又是搖頭。
  “杜禹到底跑哪兒去了?怎麽還不回來呀?”蘇小南自從進了屋,已經是第三遍念叨這句話了。
  葉武說:“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不就完了嘛!”
  蘇小南真的掏出手機來撥了電話,但很快就掛斷並抱怨道:“怎麽還關機了?”
  “那我給艾蕊打一個試試……”辛藍也拿出了手機,“奇怪,也關機了!”
  蘇小南明顯地煩躁不安起來:“這兩個人搞什麽名堂?餃子都快出鍋了,回不回來吃也該給個準信兒吧!怎麽做事這麽沒譜兒啊?”
  趙博在一邊研究性地看了蘇小南半天,忍不住插嘴道:“他們不回來咱們就先吃唄,你何必急成這樣?人家倆人想單獨待會兒,你就別非得玩兒命找了,不會這麽看不出眉眼高低吧?”
  辛藍和麥添聽了這話,驚訝地看了趙博一眼,又滿腹狐疑地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蘇小南卻頓時不再吭氣了,悶悶不樂地揣著手站在宋姐旁邊看她煮餃子;葉武興奮地湊到趙博跟前:“誰呀誰呀,說誰呢?杜禹要和誰單獨待會兒?”
  “去去去,沒你事兒,瞎打聽什麽?餃子煮好了啊,趕緊趕緊,準備開吃!”
  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了桌,大家各自配好了調料,熱熱鬧鬧地圍了一圈吃起來。蘇小南沒吃幾個就無精打采地把碗撂在了桌上:“你們慢慢吃吧,我先回屋了。”
  蘇小南說著就站起身向門外走,葉武叫了起來:“哎,別走啊,不是說好了吃完飯打牌的嗎?”
  蘇小南卻像沒聽見一樣,頭也不回地出了門。趙博愣了一下,也起身跟了出去。
  “你怎麽了?才吃了幾口就走呀?”樓道裏,趙博追上蘇小南低聲問道。
  “我沒胃口!你就別管我了,回去吃你的吧。”
  蘇小南滿臉的不耐煩,趙博隻得停在原地,神色黯然地看著蘇小南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杜禹和艾蕊依然相互摟抱著在沙發床上纏綿,一刻也不舍得分開。艾蕊把頭埋在杜禹的胸前,不停地嗅著杜禹特有的體味。
  杜禹輕輕地拍了拍艾蕊的肩膀:“你餓嗎?”
  艾蕊搖了搖頭。
  “奇怪,我也不怎麽餓,往常到這時候我早就餓得不行了。”
  “這回知道什麽叫秀色可餐了吧?”
  “還有這麽誇自己的?”杜禹笑了起來,“不過不餓我也該回去了,天都黑了,再不回去他們不定怎麽想呢。”
  “不讓你走!”艾蕊立刻手腳並用將杜禹纏得緊緊的。
  杜禹溫柔地咬著艾蕊的耳朵:“你不放我走,一會兒辛藍回來了怎麽辦?”
  “回來就回來唄!你幹嗎老在意他們啊?這兒又不是中國,大家自己的事兒還顧不過來呢,哪兒有閑功夫操心別人?反正就是不讓你走,要不然我給你個驚喜吧,你就不許走了,行不行?”
  杜禹不以為然地撥弄著艾蕊的頭發:“還有什麽驚喜?你今天還不夠讓我驚喜的?”
  艾蕊伸長手臂到扔在茶幾上的小挎包裏掏了半天,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了杜禹的手裏。杜禹拿到眼前一看,正是早上在跳市看中的那個皮存錢罐。
  “喲!你什麽時候去買的?我怎麽一點兒都沒注意“
  “你和趙博買自行車的時候唄。怎麽樣,這回答應我不走了吧?我等會兒去給你做點兒好吃的吧,你想吃什麽?”
  杜禹沒回答艾蕊的問題,隻是把存錢罐抓在手裏把玩著,過了一會兒,看著艾蕊輕輕歎了口氣:“我哪兒好啊,讓你這麽喜歡我?”
  艾蕊想了想:“哪兒都不好……但就因為是你的,所以哪兒都喜歡!”
  杜禹丟下了存錢罐,翻過身將艾蕊又一次壓在身下,狂熱地親吻著她全身上下綢緞般光滑的肌膚。艾蕊涔涔的香汗、嬌柔的喘息和淩亂的秀發如絲纏繞,編織成了一張無邊無際的極樂網……
 
  20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了屋裏,艾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杜禹酣睡的麵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厚實的胸膛有節奏地上下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溫暖有力;一條結實渾圓的手臂搭在艾蕊的腰間,沉甸甸的分量讓她有一種實實在在的歸屬感。
  艾蕊小心翼翼地用手支起頭,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這個熟睡中的男人——所有那些她渴望了千百遍的細節,現在全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緩緩地伸出手去,用無限的柔情輕撫著杜禹的麵頰,摸著摸著,眼裏漸漸盈滿了淚水。淚珠一滴滴滾落下來,給那張明豔動人的臉鑲嵌上了無數細碎的水鑽……
  河濱公寓附近的小站,在周末的早上顯得異常冷清。鐵軌延伸在兩條紅磚壘起的高台之間,台子上孤零零地立著雨棚、自動售票機和免費報亭,四周一片靜謐,隻有高高的樹梢上偶爾傳來一兩聲清脆的鳥鳴。
  辛藍挽著麥添的胳膊踏上了站台,邊走邊不停地打著嗬欠。兩個人在雨棚下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辛藍耷拉著眼皮嘟囔道:“沒想到這牌不知不覺就打了一宿,好長時間沒熬過夜了,真困!”
  麥添把辛藍摟進懷裏:“寶貝兒,堅持一下,等會兒上車再睡。外麵太冷,睡著了非感冒不可。”
  辛藍睡意蒙朧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麥添,你好像比以前懂得關心人了!”
  “唉,有什麽辦法啊?誰讓我找了你這麽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呢?你們家人本來就恨我恨得牙根兒癢癢,不把你照顧好了更得找我拚命了。”麥添的臉貼住了辛藍的麵頰,“哎,說正經的,下個星期我走了以後你自己可得好好的,萬一有點兒什麽閃失,我可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辛藍壞笑了起來:“那你可要小心點,你要是敢在那邊兒沾花惹草,我就故意弄出點兒事來陷害你,讓我們家人找你算賬。”
  “嘁,你覺得可能嗎?”麥添不屑道,“分開三年也沒出什麽事兒啊,倆月倒能有事兒了?”
  “那誰說得好啊,你們男人這麽奇怪的動物……”
  “行了,不許那麽多廢話,來車了!”
  地鐵列車轟隆隆地駛進了站台,麥添和辛藍手拉手跑了過去,頭發和衣擺在列車帶起的風中獵獵飄揚……
半小時後,辛藍嗬欠連天地爬上公寓三樓,用鑰匙打開了房門,迎麵撞上了正準備離開的杜禹。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然後極不自然地互相點頭問好。
  辛藍進了自己的臥室,跟在杜禹身後的艾蕊扮了個鬼臉,躡手躡腳地拉開大門,和杜禹一起走了出去。
  “ 真不用我送你?”艾蕊站在樓道裏低聲問道。
  “真不用!買月票幹嗎使的?你再回去睡會兒吧,別下樓了,小心著涼。”
  艾蕊湊近了一步,仰起頭看著杜禹,杜禹俯身給了她一個短暫而甜蜜的親吻。艾蕊滿足地歎了口氣,依依不舍地叮囑道:“給我打電話!”
  “嗯!”杜禹點點頭,轉身向樓下走去,邊走邊不時地回過頭,對靠在門邊的艾蕊微笑,直到他們再也看不見彼此。
  辛藍沉沉地睡了一個上午,中午起床後隨便梳洗了一下,到廚房拿了些蛋糕吃起來。艾蕊輕輕悄悄地走過來,倚在廚房門口看著辛藍大吞大嚼。一整塊蛋糕下肚,辛藍才發現了門邊的艾蕊,艾蕊溫和地對她笑了笑:“想不想出去走走?”
  小區裏的住戶並不算少,但不論什麽時候,總是寧靜異常。辛藍和艾蕊悠閑地倘佯在樓前的小路上,一扇扇敞開的窗中偶爾傳來低低的笑語,一個個用精致的鐵藝欄杆圍成的小陽台上,無數的盆栽鮮花將繽紛絢爛的色彩如畫卷般傾瀉下來,給這個慵懶的午後平添了幾分妖嬈的韻味。
  “麥添打算什麽時候出發?”艾蕊貌似隨意地問辛藍道。
  “星期四吧,他想提前幾天過去,也好事先做點兒準備。”
  “嗯,別忘了告訴我是幾點的火車,我開車帶你一起去送他,順便告訴他怎麽和我的朋友聯係。”
  辛藍感激地看了艾蕊一眼:“真謝謝你什麽事情都幫我們想得這麽周到,剛來德國就能認識你這麽個朋友,真是太幸運了。”
  艾蕊淡淡地笑著沒有說話。
  “真不用我送你?”艾蕊站在樓道裏低聲問道。
  “真不用!買月票幹嗎使的?你再回去睡會兒吧,別下樓了,小心著涼。”
  艾蕊湊近了一步,仰起頭看著杜禹,杜禹俯身給了她一個短暫而甜蜜的親吻。艾蕊滿足地歎了口氣,依依不舍地叮囑道:“給我打電話!”
  “嗯!”杜禹點點頭,轉身向樓下走去,邊走邊不時地回過頭,對靠在門邊的艾蕊微笑,直到他們再也看不見彼此。
辛藍沉沉地睡了一個上午,中午起床後隨便梳洗了一下,到廚房拿了些蛋糕吃起來。艾蕊輕輕悄悄地走過來,倚在廚房門口看著辛藍大吞大嚼。一整塊蛋糕下肚,辛藍才發現了門邊的艾蕊,艾蕊溫和地對她笑了笑:“想不想出去走?”
  小區裏的住戶並不算少,但不論什麽時候,總是寧靜異常。辛藍和艾蕊悠閑地倘佯在樓前的小路上,一扇扇敞開的窗中偶爾傳來低低的笑語,一個個用精致的鐵藝欄杆圍成的小陽台上,無數的盆栽鮮花將繽紛絢爛的色彩如畫卷般傾瀉下來,給這個慵懶的午後平添了幾分妖嬈的韻味。
  “麥添打算什麽時候出發?”艾蕊貌似隨意地問辛藍道。
  “星期四吧,他想提前幾天過去,也好事先做點兒準備。”
  “嗯,別忘了告訴我是幾點的火車,我開車帶你一起去送他,順便告訴他怎麽和我的朋友聯係。”
  辛藍感激地看了艾蕊一眼:“真謝謝你什麽事情都幫我們想得這麽周到,剛來德國就能認識你這麽個朋友,真是太幸運了。”
  艾蕊淡淡地笑著沒有說話。
兩個人不知不覺走進了小區的兒童遊樂場。正是午睡的時間,這裏一個孩子都沒有,空蕩蕩的秋千在微風中輕輕搖擺,木頭蹺蹺板安靜地保持著傾斜的姿勢,沙坑裏還散落著孩子們玩過的小塑料桶和塑料鏟。
  辛藍和艾蕊並肩坐到兩架秋千上,用腳尖點著地讓秋千前後搖蕩起來。
  “今天早上看見杜禹,很驚訝吧?”艾蕊忽然這樣問道。
  辛藍點了點頭:“是啊,的確有點兒!”
  “我也不想瞞你,其實去河濱公寓接你的那天,我就對杜禹……怎麽說?算是一見鍾情吧!說起來還應該謝謝你呢!”
  “是嗎?”辛藍若有所思地輕輕晃動著雙腿,“那杜禹對你也是一樣的嗎?”
  “我想……應該是吧!”艾蕊的眼睛裏掠過一絲愉快的笑意。
  “那……”辛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打算和漢克分手嗎?”
  艾蕊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小聲但卻堅定地說道:“不,我不會和他分手的!”
辛藍半天沒有說話,艾蕊自嘲地輕笑了一聲:“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壞女人吧?”
  “沒有,真的沒有。”辛藍誠懇地望向艾蕊,“恰恰相反,我一直覺得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女孩。你讓我覺得那麽溫暖和親切,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你……就象是我的姐姐!至於感情上的事,本來就是世間最複雜的東西,誰又能說得清楚呢?我從來不會用這些去衡量一個人。”
  艾蕊不自覺地停住了秋千,靜靜地看著辛藍,扶著繩索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辛藍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我剛才隻是在想……杜禹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男人,如果你能好好珍惜他的話……艾蕊,我不是想要幹涉你的私事,隻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艾蕊將目光轉向了別處,緊緊攥著繩索的手心被磨得生疼,過了好一會兒,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對辛藍笑道:“謝謝你辛藍,不管怎麽樣,能不能拜托你……”
  “放心!”辛藍打斷了艾蕊的話,“我什麽都不會跟杜禹說的!”
  她們都不再說話,專心地蕩起秋千來。秋千越飛越高,小小的遊樂場裏回蕩著兩個女孩子清脆的笑聲,連午後慵懶的空氣都變得活潑起來。
 
  21
  河濱公寓,杜禹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聽到敲門聲響起,頭也不抬地說了聲:“進!”
  門開了,蘇小南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杜禹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揚問道:“有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來你這兒待會兒了?”
  “當然可以,隨便待!”杜禹說完又低下頭去看他的書了。
  蘇小南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了下來,躊躇地看了一會兒正專注於書本的杜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昨天幹嗎去了,連餃子都不回來吃?”
  “哦,有點兒事兒。”杜禹漫不經心地回答。
  “什麽事兒啊一直忙到今天早上?”
  杜禹把書撂到一邊,皺起眉頭打量著蘇小南:“你怎麽還有查哨的愛好?”
  “誰查你了?早上碰巧從窗戶裏看到你從外麵回來,要不是在外邊呆了一宿,鬼都不信你能起那麽早。你……是不是跟艾蕊在一塊兒來著?”
  杜禹索性坦白道:“啊,怎麽啦?你特意跑過來就為了問我這個?真夠八卦的!”
  杜禹說著又拿起書看了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蘇小南極為難看的神情。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蘇小南艱難地開口道:“杜禹,其實我……”
  話還沒說完,杜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杜禹也就沒理會蘇小南那半句話,徑直拿起電話走到一邊去接聽了。
  “喂,你在宿舍嗎?”艾蕊充滿女人味的聲音輕柔地從電話那端飄了過來。
  “在呀。你在幹嗎呢?”
  “你到窗口看看就知道了。”
  杜禹疑惑地走到窗邊向下望去——批著淺灰色短大衣的艾蕊正站在窗下的河邊,手機貼在耳旁,仰起頭對著杜禹微笑,脖子上鮮豔的絲巾在陽光下絢目地飄飛,映襯著身後河水的波光,令杜禹心弛神蕩。
  杜禹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河邊的俏麗佳人,才對著電話說道:“你等著,我馬上下去。”
  不明就裏的蘇小南看到杜禹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急忙問道:“幹嗎去呀你?”
  “我出去一趟,你願意跟這兒待著就待著,不願意待著就先回去吧。”
  杜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蘇小南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也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杜禹走出樓門的時候,艾蕊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他,一見他出來,便張開手臂迎上前來,臉上淌滿了甜蜜的笑意。
  “怎麽這麽快就又跑過來了?”杜禹擁住她問道。
  “想你了!”
  杜禹笑了起來,吻了吻艾蕊飄散著清香的發絲。
  “回我那兒去好不好?”艾蕊抬起頭望著杜禹,“我一分鍾都不想離開你!”
  “我倒是無所謂,可是辛藍……”
  “沒事兒,我剛剛都跟她講清楚了,她說很高興我們在一起。”
  “是嗎?那行,你等一會兒,我回去收拾點兒東西。”
  “嗯!”艾蕊高興地踮起腳尖在杜禹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一樓房間的窗口映出了蘇小南的臉,看著樓下親密相擁的兩個人,慢慢地紅了眼圈……
  杜禹再次跟著艾蕊回到了她的公寓,房間裏似乎還彌漫著他們前一夜瘋狂相愛的氣息。辛藍正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電視,見他們兩個人一起走進屋,對著杜禹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晚上給你們做點兒好吃的吧,紅燜羊肉怎麽樣?前幾天剛好在超市買了羊腿呢。”艾蕊心情愉快地脫掉外衣走進了廚房。
  杜禹湊到辛藍旁邊搭訕道:“哎,我過來住住你沒意見吧?”
  “我能有什麽意見?”辛藍笑道,“放心,艾蕊這房子隔音效果滿好的,礙不到我什麽。不過你早上起來用廁所可得速戰速決啊,別死占著不出來。”
  “嘁,咱倆還指不定誰占的時間長呢,估計要是被你搶了先手,我就隻能帶到學校去解決了。你看的這是什麽破節目啊?讓我看看足球,今天勒沃庫森主場對拜仁。”杜禹不由分說地去搶辛藍手裏的遙控器。
  辛藍趕忙躲閃:“別瞎撥,我這兒看得好好的,你怎麽那麽討厭啊?”
  “聽得懂嗎你就看?看足球多好!”
  “就不讓你看,氣死你!”
  艾蕊從廚房裏探出頭來:“杜禹你別剛來就欺負辛藍,進來幫我切羊肉來。”
  杜禹悻悻地進了廚房,辛藍得意地窩進沙發裏偷笑著。
  羊肉剛剛端上桌,門鈴就響了。艾蕊開了門,亞曆山大拎著一瓶紅酒站在門外,對艾蕊笑道:“蕊,你又做好吃的東西了吧?我特意來給你送酒的,有好菜沒好酒多可惜。”
  “哦,謝謝,可是我自己有酒啊。”艾蕊故意揶揄道。
  “我覺得我的酒會比較適合你。”
  “你怎麽知道?”
  “我用聞的就知道了。”
  艾蕊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好了,進來一起吃吧,下次來我這兒吃東西不用找那麽多借口。”
  “嗨!”亞曆山大走進屋子向辛藍和杜禹打著招呼。
  “嗨!”杜禹邊熱情地回應著亞曆山大,邊不動聲色地用中文對辛藍說道,“這小子鼻子還真夠尖的,賊不走空啊。”
  “嗬嗬,你可不知道,艾蕊每次做好吃的都得多預備出一個人的份兒來,菜一上桌兒他準過來,時間都掐得剛剛好,要是沒來那就肯定是不在家。”
  “真沒想到,這外國人怎麽也有蹭吃蹭喝的毛病?”
  “不過亞曆山大隔三差五也會請艾蕊下館子吃一頓的,我還跟著沾了兩回光呢。”
  艾蕊招呼大家過去吃飯,杜禹和辛藍停止了議論,走到飯桌旁坐了下來。艾蕊把羊肉燜得又酥又爛、恰到好處,再配上爽口的炒青菜和涼拌瓜條,還有亞曆山大拿來的法國紅酒,一頓飯吃得四個人紅光滿麵、興高采烈,屋子裏充滿了歡聲笑語。
  飯後杜禹和辛藍在廚房裏洗碗,艾蕊和亞曆山大在陽台上聊著天。
  “蕊,你在戀愛對吧?”亞曆山大笑笑地問艾蕊。
  艾蕊看了亞曆山大一眼:“怎麽忽然問這個問題?我和漢克在一起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亞曆山大搖搖頭:“我不是說漢克,我是說杜。你很愛杜,對嗎?我從你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來。”
  艾蕊不置可否地笑道:“你天天來我這兒騙吃騙喝還不夠,還管起我的閑事來了?小心我以後不讓你進我的門。”
  “不是管你的閑事,而是替你高興。蕊,知道嗎?你以前從來都沒有這麽快樂過!”
  亞曆山大誠懇的眸子在夜色中閃閃發亮,艾蕊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是嗎?”說完走到陽台的另一頭,給自己點了根煙。
  煙霧在夜幕下徐徐地升騰繚繞,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身後的屋子裏傳來電視的嘈雜,還有洗碗的兩個人隱隱約約的說笑聲……
 
  22
  深夜,艾蕊靠在衛生間的水池邊講著電話,聲音壓得極低。
  “點點,那件事,你是不是再好好地想一想……我知道是我給你出的主意,可我總覺得……”
  電話那頭的女孩情緒激動地說著什麽,艾蕊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為難漸漸變成了不忍,最後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星期四上午,9點……”
  科隆火車站,透明的玻璃電梯緩緩地升到了站台上,門開了,麥添拖著箱子走出來,後麵跟著辛藍和艾蕊。
  紅色的列車已經停靠在站台邊,上下車的旅客們行色匆匆、川流不息。麥添在車門前停下了腳步,艾蕊掏出一個紙條遞給他:“這是我朋友的電話和住址,他叫李群,我一般都叫他李哥。你到了以後直接去找他,他會幫你安排好一切的。”
  麥添道了聲謝,將紙條放進了上衣口袋裏。
  艾蕊笑著拍了下麥添的肩膀:“那我就提前跟你說再見了,總得給你們小兩口留點兒單獨說話的時間。祝你在斯圖加特一切順利,兩個月以後再見!”
  麥添點點頭:“好啊,再見。”
  “辛藍,我在停車場等你。”艾蕊衝兩個人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麥添看了看辛藍,伸出手臂將她抱進懷裏,兩個人的臉緊緊地貼在一起,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廣播裏傳來即將發車的消息,麥添才鬆開了手。
  辛藍輕輕吻了麥添一下:“好好的,我要是想你了,就去斯圖加特看你!”
  麥添點點頭,依依不舍地拎起箱子上了火車,站在車門邊向辛藍揮手道別。
  火車緩緩開動,漸行漸遠,麥添趴在車門的玻璃上看著站台上的辛藍,她奮力揮舞著手臂的身影越來越小,看上去是那麽孤單……
  再也無法看到辛藍的時候,麥添才拖著箱子向左手邊的無煙車廂走去,邊走邊用目光搜尋著空位。
  車廂中部的座位上,一個穿著雪白毛衣的短發女孩正靜靜地注視著他。
  麥添難以置信地停下了腳步:“點點?你怎麽會在這兒?”
  點點沒說話,隻是對麥添微笑著。麥添走過去,坐在了點點身邊的空位上,滿腹狐疑地打量著她:“你這是要去哪兒?”
  “當然是和你一樣了。”點點平靜地答道。
  “和我一樣?你知道我要去哪兒?”
  “不是斯圖加特嗎?”
  麥添皺著眉頭想了想:“艾蕊告訴你的?”
  “嗯,是啊。”
  麥添有些不自在起來:“我是去那兒打工的,你去幹什麽?”
  “難道隻有你能打工?我也可以啊!”
  “你又沒有工卡。”
  “我是法國國籍,不需要工卡。”
  “你又不缺錢,再說了,你能幹什麽啊?”
  “我怎麽就不能幹了?不是錢的問題,我就是不想一直在家裏閑待著,不行嗎?”
  麥添斜著眼睛看了點點一會兒:“可我總覺得你是另有企圖!”
  點點開心地笑了起來:“是啊,你猜對了!”
  麥添一臉的無奈:“原來你還是不死心……咱們倆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我知道!我不要結果,隻要這兩個月,兩個月過後絕不再纏著你!答應我好嗎?”
  “可是這不比在科隆,我自己到那邊都沒有著落呢,你跟著我,到時候沒吃沒住怎麽辦?我一個人怎麽都無所謂,你呢?”
  “放心,你能吃什麽樣的苦,我也能!”點點輕輕地靠在了麥添的肩膀上。
  “真拿你沒辦法!”麥添重重地歎了口氣,終於還是伸出手臂,將點點擁進了懷裏……
  到達斯圖加特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一下車就給李哥打了個電話,對方卻沒開機,麥添隻好和點點一起拖著行李,在斯圖加特陌生的街道上自己尋找著公交車站。
  站在車站的交通路線圖前對照著艾蕊給的地址研究了一番,總算確定了該坐哪趟車。兩個人一路摸索著找到了李哥的宿舍,一個戴眼鏡的中國男子給他們開了門,小小的屋子裏煙霧嗆人,一大群人正坐在地上打撲克,房間裏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男人走出房間,問麥添道:“你們是艾蕊的朋友吧?怎麽直接就過來了?我還等著你們來電話好去接你們呢。”
  “李哥是吧?”麥添客氣地說,“電話我們打過,可是關機了。”
  “哎喲,那肯定是沒電了,看看我……”李哥拍了拍腦門,“那什麽,還有個事兒得跟你們說一下,房子眼下還沒找到,本來是想讓你們先在我這兒擠兩宿的,可是昨天突然來了一大幫朋友,不光我自己這兒沒地方住,連幾個朋友的屋子都讓他們給占了。實在抱歉,要不這麽著得了,我告訴你們一個青年旅社的地址,那兒也挺便宜的,你們先湊合住兩天。過兩天能找著房子呢,你們就直接搬過去;找不著房子,我這些朋友走了你們也可以住我這邊了,你們看行不行?”
  麥添和點點互望了一眼,麥添點頭道:“行,沒問題,那我們就先去旅社,給你添麻煩了啊。”
  李哥擺了擺手:“哎,別這麽說,我這是沒完成好艾蕊交給我的任務。你們也甭急著走,跑了一天也餓了吧?我去廚房給你們弄點兒吃的先,吃完再走也來得及。”
  李哥邊說邊向廚房走去,麥添和點點確實已經餓得發慌,也就沒有推辭,一起跟在李哥身後進了廚房。
  李哥烤了一張批薩幾隻雞腿,又給兩個人倒了兩杯白水:“我也是湊合瞎過,沒什麽好東西招待你們,將就著吃點兒吧。”
  麥添和點點連忙道謝,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所有的東西,和李哥簡單聊了幾句,便又拖著行李上路了。
  按照李哥告訴他們的路線輾轉乘了幾趟車,到站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而下車之後還要再走上一大段路,才能到達那個偏僻的青年旅社。偏偏天上又飄起了小雨,麥添把一隻手放在點點的頭頂上勉強為她擋住些雨水,兩個人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跋涉著。
  終於到了那個小旅社的門口,一個個房間的窗口裏閃爍著溫暖的燈光,而旅社的大門卻緊閉著,麥添按了半天門鈴也不見有人來開門。
  麥添嘟囔道:“真是奇怪啊,怎麽連個值班的人都沒有呢?”
  點點趴在門玻璃上看了看:“也許是有事走開了,我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兩個人坐在台階上,盡量把身體蜷縮在狹小的門廊下,雨水還是斜斜地打在他們的腿上,兩個人緊緊地摟在一起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麥添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辛藍打過來的。
  “喂,寶貝兒……嗯,是啊,已經到了……都安頓下來了,一直忙著收拾東西還沒顧上給你打電話呢,你放心好了……”
  點點坐在旁邊沉默地聽著麥添接電話。
  “好,一定一定……你也早點兒休息吧,乖……嗯,寶貝兒再見!”
  麥添掛了電話,點點靠在麥添的身上沒有做聲。麥添摸了摸點點潮濕的頭發:“看看,非得跟著我,才第一天就遭了這麽多罪,後悔了吧?”
  “誰說的?我覺得和你在一起怎麽都是好的。”
  麥添笑了笑:“別說,咱倆倒還真是有點兒亡命天涯的意思。”
  “嗯!”點點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一對通緝犯,趁著夜黑風高逃到了偏僻的旅店……”
  “那這間店肯定也是黑店,不過老板怕受連累,不肯收留道上的兄弟。”
  “那就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店,繼續跑路……”
  兩個人正胡說八道得高興,身後的門“喀嗒”一聲輕響開了鎖,麥添趕忙拉起點點走進店裏,一個留小胡子的德國男人接待了他們。
  得知兩個人想要住店,小胡子遺憾地聳了聳肩膀:“現在沒有空位了,抱歉!”
  麥添跟小胡子交涉了半天,實在是一張空床也擠不出來。麥添無奈地看著點點:“怎麽辦?”
  點點想了一下:“要不然咱們還是回李哥那兒去吧,就算沒地方睡,哪怕在廚房裏坐一宿也比跟這兒耗著強啊。”
  於是兩個人又拖著行李衝進了雨裏,長途跋涉回到了學生宿舍。李哥的屋子裏仍然擠著一大群人在打牌,看到兩人去而複返,李哥有些驚訝:“怎麽回事兒?沒找著?”
  麥添苦笑道:“找是找著了,但是沒床位。”
  “嘿,這事兒鬧的!”李哥苦惱地撓了撓頭,“這可怎麽好,我這兒也實在沒地方給你們睡呀。”
  “沒關係,實在不行我們就在廚房坐一宿算了。”
  “廚房?不好不好。”李哥想了一下,“走,我帶你們去個更合適的地方。”
  麥添和點點跟著李哥來到地下一層,一個空曠的大房間裏放著幾張台球案和幾台彈子機,靠牆擺著幾張破舊的長沙發。
  “這是我們學生宿舍的娛樂室,我看你們就在這兒睡得了,夜裏估計也沒人會下來玩兒的,總比坐一宿好多了吧?”
  娛樂室裏溫暖而幹燥,沙發雖然破舊倒也還算舒適,麥添詢問地看了點點一眼,點點微笑道:“我看挺好!”
  李哥滿意地點點頭:“得,那你們自己收拾收拾歇著吧,我就不陪著你們了。”
  待李哥離開,麥添和點點去公共浴室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簡單洗漱了一下,把兩張成直角排列的長沙發拉近了些,在上麵鋪了些衣服,又挑了幾件厚衣服用來蓋,然後頭對頭地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剛剛躺下,就進來了兩個俄羅斯學生,瞟了一眼沙發上的兩個人,也沒理會,自顧自地拿起球杆打起台球來。
  麥添和點點偷偷地笑著互望了一眼。點點朝麥添伸出一隻手,麥添將它包進了自己溫暖的掌心裏。兩個人手握著手,在劈裏啪啦的台球撞擊聲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23
  清晨,艾蕊被手機的鬧鈴聲吵醒,睜開眼睛,看見杜禹正坐在床頭穿衣服。
  艾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環住了杜禹的腰:“一個星期都不見你去學校,都星期五了倒想起去上課了?”
  “昨天葉武來過電話,說今天有測驗,不去不行。”杜禹利索地套上了一件長袖衫,“還有,我今天晚上也過不來了。我和葉武要陪老劉去趟烏爾姆,還有老劉另外兩個朋友。我們買周末票,坐夜裏兩點的火車走,後天晚上回來。”
  “什麽事兒啊?還這麽興師動眾的?”艾蕊不開心地把臉貼到了杜禹的後背上。
  “幫老劉要帳去,烏爾姆有個孫子該了他不少錢,一直賴著不還。”
  “怎麽感覺你們像黑社會啊?”艾蕊鬆開抱著杜禹的手,躺回了枕頭上。
  “要真是黑社會倒好了,我們這頂多也就是個窮幫窮!順便去烏爾姆轉轉,要是好玩兒以後我也帶你去。”杜禹拍了拍艾蕊的臉,“你就跟家好好待著吧,反正我後天晚上就回來了,你也幹點兒自己的事兒。”
  艾蕊沒好氣地說:“我自己有什麽事兒好幹的?又沒開學呢!”
  杜禹看著艾蕊躺在床上耍賴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行啦,都膩了一個星期了還嫌不夠啊?你要這麽舍不得我,那我幹脆把河濱公寓的房子退了,徹底搬過來得了,咱倆平攤房租,也少花一份兒冤枉錢。”
  艾蕊愣了一下,拉起被子蒙住了半張臉,佯裝生氣道:“我跟辛藍一起住得好好的,誰稀罕跟你一塊兒住?去去去,去你的烏爾姆吧,別理我!”
  杜禹全不在意地笑了笑,俯身在艾蕊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站起身走出了起居室。
  洗漱完畢,杜禹回到起居室門口,看見艾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像是又睡著了,於是輕手輕腳地拎起放在門廊上的書包,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門剛一關上,艾蕊便睜開了眼睛,緩緩地籲了一口氣,披頭散發地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發了半天呆,才沒精打采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剛把一切收拾停當,辛藍穿著一身運動服從外麵跑了進來,手裏還拿著一封信。
  艾蕊詫異地看了辛藍一眼:“我還以為你已經去上課了呢!”
  “沒有,今天我們班停課一天,老師臨時有事。我剛才出去晨跑了。”辛藍活力充沛地對艾蕊揮了揮手裏的信封,“給,你的信!”
  “哦,謝謝。”艾蕊接過信,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便轉身走進廚房去了。
  辛藍衝了個澡,換好衣服,走到廚房門口想進去找點兒吃的,卻驚訝地看見艾蕊正垂著頭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捏著信紙搭在桌邊,另一隻手在不停地擦著眼淚。
  辛藍愣了一下,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屋子裏忽然變得特別安靜,辛藍不知所措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耳邊似乎總是回響著艾蕊低微的啜泣聲。正在坐立不安之際,艾蕊卻若無其事地從廚房走了出來,像往常一樣對辛藍笑了笑。辛藍小心地打量了她一下,隻覺她的眼睛略有些紅腫,好像也沒有太明顯的哭過的痕跡,想了想,還是把要問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吃早飯了嗎?”艾蕊坐到辛藍旁邊隨口問道。
  “還沒,過一會兒吧。杜禹上課去了?”
  “嗯。”艾蕊點點頭。
  辛藍笑道:“真有意思,前幾天我天天去上課他天天逃學,今天我放假了他倒跑去上課了。”
  “說是有測驗。還有他明天一大早要去烏爾姆,可能星期日晚上才能回來。”
  “晤,這麽說今天咱倆都成大閑人了!艾蕊,你有什麽計劃嗎?想不想出去玩兒玩兒?”
  “玩兒什麽?”艾蕊心不在焉地問。
  “讓我想想……”辛藍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對了,你平時都開車出門,不經常坐地鐵的吧?”
  “是啊,很少坐,怎麽了?”
  辛藍有些興奮地解釋道:“我每天坐地鐵上下學,發現在科隆坐地鐵是一件特別有樂趣的事!我曾經想過要找一個清閑的日子,把地鐵的主要線路都從頭到尾坐一遍,順便就遊覽整個城市了。怎麽樣,咱們一起去啊?”
  艾蕊有些遲疑:“就光是坐著地鐵來回跑?那能有什麽意思?”
  “試試就知道了!你要是覺得不好玩兒,咱們回來就是。”
  艾蕊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辛藍興奮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好,現在就吃早飯,吃完立刻出發!”
  歐洲三月的天就像小孩子善變的臉,調皮地跟地上的人們玩兒著捉迷藏的遊戲。當地鐵列車呼嘯著奔馳在萊茵河大橋上,燦爛的陽光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當列車悄悄地滑過寧靜的街心廣場和湖邊的小城堡,厚重的濃雲已經在天邊低低地翻滾;當列車嗚咽著穿行在窄窄的林間山穀中,雨珠開始滴滴答答地在窗上跳舞;而當列車最終停在一大片綠草如茵的足球場邊,天空又已變成了一望無垠的蔚藍。
  艾蕊和辛藍坐在窗邊,靜靜地欣賞著窗外變幻的風景。艾蕊終於明白了辛藍為什麽會把這當作一種樂趣。當列車行駛在地下的路段時,一個個風格迥異的小站或如童話中的小小宮殿、或如科幻電影中的太空艙,總是帶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而當列車騰躍著衝上地麵,又宛如乘在一條能上天能入地的蛟龍身上,在這個城市裏暢快地四處翱翔。
  她們就這樣坐著地鐵從城市的東南跑到東北,又從東北跑到西南,一直玩兒到下午,才意猶未盡地打道回府了。
  在歸途中的某一站,她們看到Koelnarena(科隆會議廳)如一個巨大的飛碟矗立在前方,辛藍提議下車到近處看一看。
  這個宏偉而又充滿現代氣息的建築,座落在一個小小的山坡之上,數條石級小路蜿蜒在鋪滿山坡的綠草中間,由於剛剛下過雨,空氣中散發著泥土與青草混合在一起的獨特清香。
  兩個女孩拾階而上,艾蕊抬頭仰視著飛跨於橢圓形屋頂之上的巨大網狀拱架,向辛藍介紹道:“Arena,德語裏有鬥獸場的意思,國內的人通常將這兒翻譯成科隆會議廳。開不開會我不知道,隻知道這兒經常舉辦大型的演唱會,去年我還來看過一場。”
  辛藍點點頭:“真是不錯的建築。我來德國之前,還以為這裏和美國一樣,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來了以後才發現反倒是低矮的老式建築居多,但是類似Arena這種風格的大場館,卻也不顯得特別突兀,感覺他們把現代和傳統融合得很好。”
  在Arena的前麵停下來觀望了一會兒,艾蕊指了指門口問辛藍道:“要進去看看嗎?”
  “算了,我對裏麵什麽樣子倒不是特別感興趣,不如就在外麵走走吧。剛下過雨的草地,味道特別好聞。”
  兩個女孩信步徜徉在草地間的小路上,馨香濕潤的空氣確實令人感到愉快,艾蕊微笑道:“謝謝你拉我出來玩兒,我心情好多了。”
  辛藍看了艾蕊一眼:“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我在廚房門口看見你拿著那封信……”
  “其實也沒什麽,”艾蕊輕輕地歎了口氣,“信是我媽媽寄來的,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就是和往常一樣說她一切都好。我隻是每次收到她的信都會很難過。”
  “哦……”辛藍盡管有很多疑問,卻不敢貿然問出口。
  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艾蕊忽然問辛藍道:“你看到我媽媽照片的時候,一定奇怪她為什麽看上去顯得那麽老吧?”
  “是啊,有點兒!”辛藍點了點頭。
  “其實她還不到50歲呢。”艾蕊的眼圈不易察覺地紅了一下,“我跟你說過,我媽媽年輕的時候特別地漂亮,那時候她還生活在我們的老家——南方一個小城鎮,有無數的追求者也有無數的麻煩。在那種山高皇帝遠的小地方,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家的女孩,長得太漂亮了並不是什麽好事,反而每天都要麵對各種各樣的騷擾和糾纏。就為了避開這些麻煩,她早早地就把自己嫁出去了。當然,她嫁的那個人就是我父親,隻不過在我心目中,我是沒有父親的!”
  辛藍專注地傾聽著艾蕊的講述,艾蕊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那個人是我媽*同學,家裏條件很差,甚至比我媽媽家裏還要差得多。外公外婆本來是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的,可是媽媽真的很愛他,最後外公外婆拗不過,就成全他們了。剛結婚的時候可能還算幸福吧,但是很快媽媽生了我,好日子也就算過到頭了。那個人和他全家都想男孩想得發瘋,就因為我是個女孩,媽媽受夠了他們一家的白眼。後來媽媽也一直都沒能再懷上孩子,直到開始實行計劃生育了,想再要也不行了,那個人對媽*態度也就一天比一天更惡劣,後來甚至發展到拳腳相向,對我也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我從來不記得他抱過我,也不記得他給我買過哪怕一塊兒糖、一個玩具,我沒從他那兒體會到任何有爸爸的好處,在我眼裏他就隻是一個脾氣極端暴躁的男人,永遠讓我感到陌生和害怕。
  “我小學畢業的前一年,那個人得到了一個去北京工作的機會,於是我們一家三口就全都遷到北京了。媽媽在家鄉的時候是做後勤的,沒有什麽一技之長,到了北京以後就隻能待在家裏做家庭婦女了。可那個人的事業卻發展得很好,錢掙得很多,但他肯花在我和媽媽身上的錢仍然少得可憐,所以在我上學的很多年裏,一直都是班裏最寒酸的一個。而我身邊那些北京的同學們,幾乎全都是家境優越的小皇帝小公主,整個初中時代,我就是在自卑的獨來獨往中度過的,大家好像根本就意識不到我的存在。
  “而那個人卻過得風光無限——都說男人一有錢就變壞,更何況是一個人品本來也不怎麽樣的男人呢?北京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啊,到處是漂亮時髦的年輕姑娘,我媽媽一個從小地方來的家庭婦女,和她們一比還怎麽能入那個人的眼呢?那個人回家的時候越來越少,我上初二那年,他索性告訴媽媽自己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要求離婚。媽媽怎麽都不同意,甚至跪下來求他,他都絲毫不為所動,態度強硬無比。那段時間家裏幾乎天天都是吵鬧聲,如果媽媽不同意,是沒辦法協議離婚的,去法院起訴離婚又太麻煩,而他是一天都等不及地要擺脫我們母女倆。後來他在極度不耐煩的情況下開始天天對媽媽拳打腳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凶殘,最後媽媽是被他打怕了,隻好同意離婚。我媽媽這個人特別地老實,一點兒都不懂得怎麽維護自己的權益,平時也不跟丈夫留任何心眼兒,結果離婚之前那個人很容易地就在財產上做了手腳,雖然他已經很發達了,媽媽卻幾乎沒分到什麽錢。那個人隻把我們剛到北京時住的那套又舊又小的房子留給了我們,並承諾每個月付給我一點微薄的生活費。離婚後沒幾天,那個人就在北京的黃金地段買了豪華的新房子結婚了,後來他的新老婆給他生了個夢寐以求的兒子,他就更不會再把我們放在眼裏,除了偶爾派人把應付的贍養費給媽媽送來之外,再也沒來看過我們一次。
  “我和媽*生活一下子變得艱難起來。我剛才說了,媽媽沒有學曆、沒有一技之長、更沒有任何社會關係,在北京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什麽正經工作,隻能做些零工掙很少的一點兒錢,勉強維持生計。我曾經勸媽媽帶我回老家去,可媽媽一來是不願意讓外公外婆知道她落到了這麽悲慘的境地,二來是不願意讓我放棄在北京上學的機會,所以再怎麽難也還是堅持留在了北京。自從媽媽離婚以後,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一定要好好地念書,以後就不用做男人的附屬品,她一輩子就是吃虧在沒有文化沒有特別的本領,隻能任由男人擺布,所以她就是拚了命也要供我受最好的教育。現在你知道我媽媽為什麽看上去那麽老了吧?都是被殘酷的生活折磨成這樣的!”
  兩個人已經慢慢地溜達到山坡下麵又慢慢地折了回來,辛藍神色凝重地低著頭,安靜地聆聽著艾蕊的每一句話。艾蕊繼續講道:“媽媽在剛離婚不久的時候曾經找過一個新的男人,那人也沒別的,就是經濟條件還好。我媽不是為她自己,隻是為了讓我過得好一點兒,我明白她的心思,也知道她不容易,雖然心裏很不喜歡那個男人,但是從來都沒有反對過。他們交往了一段時間,都已經開始籌備婚事了,有一天那個男人來我家,媽媽正好出去了,隻有我一個人在,他居然湊上來對我動手動腳,幸好被及時回家的媽媽撞見,把他趕走了。這件事之後媽媽算是徹底打消了再嫁的念頭,而我受了這個刺激,對男人越來越感到恐懼。
  “可是上了高中以後,班裏一個男生開始瘋狂地追求我,每天都在放學路上堵著我,陪我回家、逗我說話、送我各種各樣的小禮物。開始的時候我特別抗拒,拚命地躲著他,可是慢慢地,我發現有個男生對自己好,其實是件很舒服的事情。說起來我並不怎麽喜歡那個男生,我隻是喜歡他對我的好而已,我從小就沒得到過男性的關愛,所以男人對我的這種好,遠比這個男人本身對我來說更重要。於是我逐漸接受了他,開始背著老師和媽媽偷偷跟他交往,我們好了差不多半年以後,有一天他把我哄到他家裏,強行要走了我的第一次。事後他對哭得全身發抖的我說他會一輩子對我好,可實際上呢?還不到一個學期,他就和一個別的班的女生好上了,連看都不再看我一眼。”
  “從那以後,我對男人算是徹底絕望了,”艾蕊自嘲地笑了笑,眼睛裏卻瞬間閃過一絲怨毒,“我恨他們,我打心眼兒裏覺得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不擇手段地把男人欠我的東西全都拿回來。就是這種強烈的報複欲讓我一下子蛻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我開始刻意修飾自己的外表、開始抬頭挺胸地走路、開始大聲地講話、燦爛地微笑,我再也不是原來那個自卑怯懦的小丫頭了,我要讓自己變成一個魅力無限的女人、要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然後從他們身上榨取我想要的一切!第一個被我成功勾引的就是那個拋棄了我的男生,他又回過頭來找我,當著我的麵和他的新女朋友說分手,我像貓捉老鼠一樣耍弄著他,想出種種花樣刁難他,等到他天真地以為終於又得到了我的心,我卻當著全班同學的麵狠狠地羞辱了他一頓。看著一個大男生難堪到當眾掉眼淚,我真覺得活了十幾年從來都沒有這麽痛快過。”
  一陣冷風掠過,艾蕊臉上扭曲的快感讓辛藍微微地打了個寒噤。艾蕊從煙盒裏抖出一支煙叼進嘴裏,打了好幾次火機,才終於把煙點著了。
  “媽媽一直都很想讓我出國,”艾蕊在濕潤的空氣中徐徐地吐出了一口煙霧,“她總跟我說,中國的女人活得太沒有地位了!雖然我並不認為她的不幸和是不是中國人有很大關係,但是為了不讓她失望,我還是決定按她說的做。我打聽了很多出國留學的信息,聽說去德國相對容易些,大學又免收學費,就報考了北外的德語專業,開始為畢業後出國做準備。自從上大學以後我就沒再管我媽要過錢,我在校外結交了很多有錢的男人,用他們給我的錢支付學費、買高檔的服裝和化妝品,跟媽媽就說是做家教和兼職翻譯掙來的。同學們都很疏遠我,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可我一點兒都不在乎!在我眼裏,男人隻是一些特別容易被利用的工具,既然能讓我過得又舒服又體麵、能讓媽媽少些操勞,那就不用白不用。別人愛怎麽想關我什麽事?就是人人都說我好,也不能給我帶來一毛錢的好處,誰稀罕?
  “臨近畢業的時候,有個公司請我去給他們的德國客戶做臨時翻譯,我就是那次認識了漢克的,他幾乎一見到我就立刻被我迷上了。我覺得這事真的挺有意思——原本我是打算出了國之後再勾搭個有錢的老外負擔我的生活,沒想到還沒走呢就有人主動送上門來了。這樣也好,對我來說更方便,於是我對漢克的熱情非常配合,很快就跟他混到了一起。我告訴他我想去德國留學,他回德國後就很快給我辦好了科隆大學的入學手續,我一畢業就馬上過來了。漢克有錢有地位,還是個鑽石王老五,不過他好像並不打算和我死綁在一起,從我剛到德國的時候起他就隻有周末才過來找我,但是會給我足夠的錢讓我衣食無憂。媽媽當然不知情,還以為我是自己申請的學校、自己在這邊打工掙錢養活自己,所以對我放心得很!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對漢克根本談不上任何感情,他也隻是被我利用的工具而已!”
  艾蕊在一個垃圾桶上撚滅了煙頭,辛藍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忽然問道:“那杜禹呢?你也是在利用他嗎?”
  艾蕊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是!當然不是!”
  兩個人繼續向山坡上走去。
  “我是真的喜歡他。他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奇跡,我從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對一個男人產生這麽熱烈而純粹的感情,甚至隻是見了一麵,就深陷到無法自拔的地步。我也不知道他對我究竟有什麽魔力,隻是和他在一起,能讓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全和踏實,讓我覺得自己真正像一個女人。可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我不能離開漢克,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出國之前我鄭重地向媽媽承諾過,一定會盡快把她接到德國和我團聚,來了德國以後,我沒有一天不在惦念著她。她過日子節省慣了,平時不到過年過節連電話都不肯讓我給她打,即使我告訴她用卡打其實很便宜,她也不讓,上網她就更不會了。我們隻有寫信聯係,她總是在信上說她很好,可我知道一定不是這樣的!她一個人在國內能好到哪兒去?肯定是又寂寞又孤獨。我每次收到她的信就會想到這些、就會忍不住掉眼淚,真希望立刻就把她接到我身邊,但實際上我現在還做不到,我還是學生身份,不可能讓她長期留在德國的。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漢克身上,等著他創造機會讓我獲得長期居留,這也是他曾經向我承諾過的。我的確是……很想很想和杜禹在一起,可我不是隻為自己活的!遲早有一天他會知道我的一切真相,眼下我隻有抱著能瞞多久算多久的打算,哪怕能多擁有他一天,也是好的!”
  她們又回到山坡的頂端了,天再次陰沉了下來,巨大的網狀拱架後麵湧起了大團大團的烏雲。艾蕊握了一下辛藍冰冷的手,抬起頭看到她發紅的眼睛裏有盈盈的淚光,不禁輕聲問道:“我讓你難受了是不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給你講這些。你知道嗎辛藍,剛開始的時候我其實並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我對有錢人家的孩子天生就很仇視,總覺得他們都被慣得又自私又嬌氣,根本不懂得理解別人。那時候我以為我永遠也不會對你說什麽心裏話的。可是慢慢地相處久了,我發現你也有堅強獨立的一麵,而且非常地寬容和善良。還記得咱們不久前在遊樂場裏那次談話嗎?你說你覺得我是你遇到過的最好的女孩,我當時真是又感動又慚愧——感動的是我從來沒從別人嘴裏聽到過這樣的評價,慚愧的是你並不了解真正的我。也許這就是我今天忍不住要告訴你這些的原因,我想讓你知道什麽才是我的本來麵目,你一定……很失望吧?”
  辛藍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張開手臂擁住了艾蕊。艾蕊將頭靠在辛藍的肩膀上,心裏忽然一酸,眼淚一串一串地滾落下來。天空已經飄起了細密的雨絲,和艾蕊的淚水混在一起,打濕了辛藍的肩頭。透過潮濕的鬢發,艾蕊聽到辛藍在她的耳邊喃喃低語:“艾蕊,你一定會幸福的!”

  24
  夜很深了,艾蕊仍然躺在沙發床上輾轉反側,下午那些對往事的回憶讓她直到現在心情都無法平靜。她摸到了放在枕邊的信,再次打開來輕輕地摩娑著信紙,又把它蒙在臉上,用力地呼吸著信紙上淡淡發散出來的熟悉的氣息。
  手機忽然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吵醒你了嗎?”杜禹的聲音在這樣一個夜晚聽起來是如此溫暖。
  “我還沒睡著呢。”
  “我們一會兒就要出發了,忽然想給你打個電話道個別。你今天都幹什麽了?”
  “和辛藍出去玩兒了一天,坐地鐵去了好多有意思的地方,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嗬嗬,你要是喜歡,等我回來再陪你去。”
  “好啊!”
  “那快睡吧,時候也不早了,明天我再跟你聯係!”
  杜禹的電話就像一劑特效催眠藥,讓幾分鍾前還難以入睡的艾蕊迅速地沉入了夢鄉,嘴角邊始終帶著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當艾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她瞥了一眼一直握在手裏的手機,發現上麵有一條杜禹在半夜時發來的短信:“你現在一定已經睡著了吧?我們在火車上,大家都在睡覺,忽然很想你!”
  艾蕊蜷縮在床頭,反反複複地讀著這短短的幾句話,仿佛越過時空看見夜色的暗影中,杜禹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裏,孤獨地望著窗外思念著她。
  一種前所未有的甜蜜滋味悄悄地爬上了艾蕊的心頭,漸漸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經末梢,讓她陶醉得幾乎不知身在何處。
  整整一天的時間,艾蕊時刻把手機放在身邊等著杜禹的短信,看杜禹給她講述沿途的風光、經過的城市、烏爾姆的大教堂和美麗的多瑙河;而她也不斷地回短信告訴他自己正在做的事和一些轉瞬即逝的心情。他們始終沒有再通電話,似乎這無聲的交流更能傳達一種回味悠長的親密和默契。直到晚上,杜禹發來最後一個短信說晚安的時候,艾蕊回短信告訴他:“明天傍晚,我會去火車站接你!”
  晌午時分,列車緩緩停靠在斯圖加特火車站,杜禹一行下了車,準備換乘另一趟車回科隆。
  下一趟車還要等20多分鍾,大家都有點兒餓了,杜禹和老劉的一個朋友一起來到火車站的食品區,看看能買些什麽吃的。
  這裏到處飄散著誘人的香味——土耳其烤肉攤的烤爐架熱氣騰騰地轉個不停;必勝客快餐亭裏的侍者忙著端出一份份鋪滿焦黃奶酪的披薩和一杯杯清涼的飲料;麵包房的玻璃櫃台裏擺著各式各樣的麵包、三明治和糕點;中式快餐店的招牌上,一張張精美菜式的圖片讓人垂涎三尺……
  麥添正擁著點點在食品區裏遊蕩:“想吃點兒什麽啊?盡管說別客氣。明天就要開始幹活了,今天得好好吃一頓攢攢力氣!星期天別的地方也不開門,就這兒還能找到點兒好吃的東西。”
  點點一時拿不定主意,猶猶豫豫地東張西望著。
  杜禹拐了個彎,猛一抬頭看見麥添和點點親昵的背影,急刹車般地收住了腳步,愣在原地。
  同伴拍了拍杜禹的肩膀:“走啊,發什麽呆呢?”
  “哦,不好意思啊,我忽然想上廁所,你自己看著買點兒什麽吧,隨便什麽都行。”杜禹邊說邊匆匆地轉身走開,邊走邊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
  天色漸暗,艾蕊換上了最心愛的長裙,將綴著星星吊墜的黑絲絨項圈環繞在細長的脖頸上,在臉上撲了薄薄的一層蜜粉,兩邊的眼瞼各掃上一層淡淡的眼影,將晶瑩的粉紅色唇彩輕輕敷勻在嘴唇上,帶著迷人的微笑在鏡子前轉了一個圈,然後披上寬鬆的羊絨短外套,抓起精致小巧的手袋,踩上光可鑒人的高跟皮鞋,滿懷喜悅地跑出門去。
  華燈初上的科隆街頭,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孩提著長長的裙裾奔過十字路口、穿過地下甬道、躍上地鐵列車,宛如《天鵝湖》裏急於去赴王子那場舞會的公主。
  最後,她終於氣喘籲籲地在火車站大廳裏停了下來,故意挑了一個隱蔽的角落,想看看杜禹四處尋找她的焦急樣子。
  沒過多長時間,杜禹步履從容地隨著人流走了出來,在熙攘喧鬧的大廳裏異常準確地用目光捕捉到了艾蕊的所在。
  艾蕊有些小小的失望,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驚喜,她迎著杜禹的目光走上前去,笑意從心底一直流淌到臉上,腳步越來越輕快,直到一下撲進了那個才離開兩天就已讓她相思成災的懷抱。
  杜禹緊緊地抱住了艾蕊,過了一會兒,才鬆開手離遠了一些仔細地打量著她,眼裏流露出幾分欣賞和少許疼惜:“今天怎麽穿得這麽漂亮?冷不冷?”
  艾蕊搖了搖頭:“你的同伴們都哪兒去了?”
  杜禹打了個響指:“早都讓我打發走了,省得礙眼!”
  艾蕊笑著靠在了杜禹身上,兩個人相互摟抱著向站外走去。
  “這是從烏爾姆給你帶的。”杜禹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紙袋遞給艾蕊,艾蕊迫不及待地打開來,裏麵是一隻毛絨絨的小熊鑰匙扣。
  “真可愛!”艾蕊高興地拿在手裏把玩著,“和烏爾姆有什麽特別的聯係嗎?”
  “那倒沒有,”杜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想從那兒買個東西送給你。我一個窮學生也沒多少錢,買不起什麽太好的……”
  “誰說不好了?我覺得特別好!”艾蕊打斷了杜禹的話,把小熊貼在臉上蹭了蹭,眼睛竟有些潮濕起來。
  夜晚的空氣涼爽而濕潤,飄散著春季特有的淡淡花香。艾蕊告訴杜禹:“我今天沒開車過來。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想跟你一起坐車、一起走走。”
  “好啊,沒問題。”杜禹溫暖的大手包住了艾蕊柔軟的小手,牽著她向車站走去,一路走一路給她講述著這趟旅行的趣事和見聞。
  地鐵列車轟隆隆地開過了萊茵河大橋,杜禹指著窗外對艾蕊說:“看,多漂亮!”
  河對岸的科隆大教堂被夜晚的激光映照成了通體銀白,像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城堡;河岸邊一排排建築物投射出五顏六色的燈光,光影倒映在河水裏,被蕩漾的水波攪動成眩目的霓彩;就連鋼筋鐵骨的萊茵河大橋,也被鍍上了一層瑰麗的金黃。
  艾蕊握著心愛的小熊靠在杜禹寬寬的肩上,望著窗外流動的夜景,恍惚覺得自己正置身於一個無比美妙的夢境……

  25
  終於到家了,杜禹和艾蕊說說笑笑地推開了公寓的房門,剛一邁進屋子就迎麵撲來一股嗆人的濃煙,廚房裏一陣乒乓亂響。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快步走進廚房,隻見辛藍係著圍裙守在爐子旁邊,正奮力揮舞著炒勺,被煙嗆得咳個不停。各種家什、油鹽醬醋被攤得滿世界都是,地上到處是一灘一灘的水漬。
  “天哪,小姑奶奶,你這是要幹嗎呀?”艾蕊驚呼起來。
  辛藍抬手抹了把汗,額頭上立刻出現一道黑印。她渾然不覺地咧嘴笑道:“幫你們做飯啊!你今天走之前也沒吃,杜禹剛回來肯定也餓壞了,所以我想先做好飯,省得你回來再忙了嘛!這是最後一個菜啦,你們等著吃就行了。”
  杜禹靠在門上看著辛藍發笑,艾蕊推了他一把:“行啦,你先出去待會兒,我幫她收拾一下。”
  廚房裏隻剩下辛藍和艾蕊兩個人,艾蕊手腳利索地拖幹了地上的水,把鍋碗瓢盆各歸其位,一邊幹活一邊問辛藍道:“你這是想起什麽來了?怎麽突然想要做飯?”
  “我隻是想為你做點兒什麽!”
  艾蕊有些意外地看了辛藍一眼,感激地笑了……
  這頓晚飯,辛藍做了黃瓜炒火腿、烤雞翅和西紅柿蛋湯,外加一盒沙丁魚罐頭。雖然黃瓜片切得太厚、雞翅烤得有點硬、湯也做得鹹了點兒,三個人還是高高興興地吃完了所有的東西。辛藍得意地說道:“嘿,我總算也能自己弄出一頓飯來啦,等麥添回來給他好好表現表現。”
  杜禹猛然間想起在斯圖加特火車站撞見的一幕,偷偷地瞟了艾蕊一眼。艾蕊低頭喝著碗底的剩湯,仿佛沒聽見辛藍在說什麽。
  吃過飯,辛藍早早地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杜禹和艾蕊躺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愛撫纏綿。
  “你不在的這兩天真想死你了,好像分開了幾個月似地那麽漫長。”艾蕊靠在杜禹的胸口上低聲傾訴著。
  “我也想你!”杜禹摸著艾蕊的頭發,“走之前跟你提的那個事兒你想過了嗎?既然咱倆誰也離不開誰,我還不如就徹底搬過來算了。我可以幫你負擔一半房租,或者,我們也可以重新找一個便宜點兒的房子……你說呢?”
  艾蕊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我也想讓你搬過來,可辛藍不是還在我這兒嗎?你這樣隨便住住倒沒什麽,但要徹底搬過來,辛藍可能會覺得不太方便的;另找房子就更不合適了,不是等於轟人家嗎?還是等辛藍從我這兒搬走再說吧,好嗎?”
  杜禹想了想:“其實倒是可以讓辛藍住到我那兒去,我走了房子就空出來了。”
  “你那兒兩個人住太小了,麥添回來了怎麽辦?人家不是還得重新找房子?就別折騰人家搬兩次家了。”
  杜禹沉默了片刻:“說起麥添,有個事兒我得問問你。我今天在斯圖加特轉車的時候,正好碰見麥添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兩個人看上去特親密。他們倒是沒看見我,我就自己走掉了。我知道麥添的工作是你給介紹的,那個女孩兒我也見過她和你在一起,這事兒到底跟你有關係沒有?”
  艾蕊變了臉色,仰麵躺倒在枕頭上,對著天花板重重地歎了口氣:“怎麽會這麽巧?”
  杜禹欠起身來盯著艾蕊:“不會吧?還真的和你有關係?”
  “是和我有點兒關係。”艾蕊有些沮喪地說,“跟麥添在一起的那個女孩,是我的好朋友,辛藍沒過來的時候就和麥添好上了,我還是通過她才認識麥添的。麥添並沒打算跟她長久,辛藍過來以後就跟她分手了,可是她死活放不下麥添,老是找我幫她想辦法,我也是覺得她實在太可憐了,就給她出了這麽個主意。”
  “哼,早就覺得麥添這小子不對勁!”杜禹冷笑了一聲,“你也是,瞎摻和這事兒幹嗎呀?你倒是幫了你朋友了,辛藍怎麽辦?人家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跑國外投奔男朋友來了,對你也挺信任的,要知道你們聯手弄這事兒還不得氣死呀?”
  “別說了,我也後悔著呢!”艾蕊煩躁地用被子蒙住了臉,過了一會兒又忽然將被子掀開,“反正就兩個月,我看他們倆也未見得就真能培養出多少感情來,沒準兒回來就徹底斷了。總之這件事你就別操心了,我會想辦法補償辛藍的。”
  杜禹歎了口氣,幫艾蕊掖了掖被角,沒再多說什麽。
  第二天,辛藍和杜禹一起去了學校上課,艾蕊在他們走後簡單打扮了一下,也開車出了門。
  在一間規模很大的亞洲超市門口,艾蕊停好車,徑自走了進去。一個正在整理貨架的壯實的中國男子看到艾蕊,立刻停下手裏的活兒迎了上來:“哎呀艾蕊,好久不見啊,怎麽一直不到我這邊來買東西啊?”
  艾蕊笑得風情萬種:“最近懶得出遠門嘛,買東西都是就近解決了,沒想到還讓萬老板費心惦記著。”
  “我這裏還遠?要不然以後你想要什麽就打個電話,我親自給你送過去。”
  “那我哪兒受得起?平時打八折就已經夠照顧我了。放心,嘴巴饞了我自然會跑過來的,誰不知道你這裏東西又多又好!萬老板,我今天來其實是有點別的事找你,你這裏現在還要不要工?”
  萬老板意外地打量著艾蕊:“怎麽?你要找工?別開玩笑了,你哪是幹得了這種粗活兒的人,缺錢就跟萬大哥說嘛,多的給不起,應個急還是沒問題的。”
  “不是我!是我的一個朋友,也是個女孩子,剛過來沒多長時間,在國內欠了點兒帳,急著想掙點兒錢還上,可是工卡又還沒拿到,所以我來找你幫她想想辦法。”
  “哎呀,我這裏最近人手確實滿了。”萬老板有些為難地沉吟了一下,“不過……上海酒樓的鄭老板那裏最近好像需要人……”
  “餐館工是不是太累了點兒,小女孩沒幹過什麽重活兒,我怕她不適應……”艾蕊有些猶豫。
  “不是餐館工,鄭老板不是還有個小旅行社嗎?前段時間社裏幫他打工的女孩辭職走掉了,他讓他老婆盯了一段時間,可是他老婆隔三差五就得帶團去旅遊,有時候還得幫他照顧餐館那邊的生意,根本忙不過來,所以他現在急著另招人手呢。這活兒無非也就是接接電話、發發傳真、訂訂機票、有想報團的在電腦裏登個記,整天坐在辦公室裏,不會累到哪兒去的。你看怎麽樣?要是願意的話我就跟他講一下。”
  “太好了,”艾蕊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個活兒看來比較適合她!那就麻煩萬老板了。”
  “跟你萬大哥客氣什麽,你的忙我還能不幫嗎?”萬老板色迷迷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艾蕊身上遊走著,這會兒又故意碰了碰艾蕊的手,“哎,跟你說了好幾次,哪天有空一起去吃個飯喝個茶,到底肯不肯賞光啊?”
  艾蕊從容地笑道:“我哪敢不賞光?還不都憑萬老板一句話嘛!可就是怕嫂子不高興啊,要不然改天我請萬老板和嫂子一起出來吃飯,好不好?”
  萬老板咧開大嘴嘿嘿一笑:“你嫂子不愛出來,就愛跟家伺弄孩子。”
  “這你放心,我親自出麵請,沒有請不動的,回頭你和嫂子就等我電話好了。那我去店裏轉轉,看看買點什麽東西,萬老板可別忘了跟鄭老板說那件事啊!”
  “好好好。”萬老板滿嘴應承著,兩眼發直地看著艾蕊轉身走開,那曲線優美的身影讓他饞得口水都快滴下來了,欲火中燒地琢磨著怎麽才能把這條美人魚釣到手。
  艾蕊悠哉遊哉地看著貨架上和冰櫃裏的貨物,清楚地知道萬老板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左右——這個男人在當地做生意的華人圈裏還算是有相當的地位,有點利用價值但還不至於到了非要獻身的地步,隻需把關係搞得稍微曖昧一點就足以讓他俯首帖耳了。
  艾蕊頗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從冰櫃裏抓起一盒大蝦,準備晚上回去給杜禹和辛藍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26
  斯圖加特近郊一間空曠的廠房裏,一群工人圍著長長的操作台在幹活,麥添和點點麵對麵站在操作台的最右端手腳不停地忙碌著。
  他們的任務是將一片片紙盒毛坯折成立體的盒子,再把簡易包裝箱裏的酒一瓶一瓶分裝到盒子裏,在空檔處塞進一個附贈的模型玩具,將紙盒蓋封好,在上下兩端封口處各貼上一個圓形不幹膠,最後把包裝好的酒整齊地碼進一個比人還要高的巨大空紙箱裏。
  工作時間從早上7點到下午4點,中午休息半小時。一個大箱子大約能裝300多瓶包裝好的酒,每個人每天做滿一大箱,再兩個人合作一箱,就算完成指標。剛開始麥添和點點都以為這很容易,真正幹起來才發現,這個看上去簡單的工作其實一點都不輕鬆,別的不說,那些沉甸甸的酒光是搬來搬去就累得人腰酸背疼;而那些裝著模型玩具的硬塑料盒邊緣鋒利,還有毛刺,一不留神就會把手刮出一道血口。
  麥添和點點一刻不停地賣著力氣,但那個巨大的紙箱卻總也不見滿。到了中午,眼看別的工人都已經做完整整一大箱,他們倆的箱子才隻裝了半箱多一點。午休時兩人匆匆啃了幾口麵包,就又提前跑回廠房趕進度,下午大家都在悠閑地搭配著幹活,隻有他們倆依然忙得滿頭大汗、上躥下跳,一直到了下班,才每人勉強做完了一大箱。
  到休息室取包的時候,幾個好心的外國工友告訴他們:“你們做得太慢了,剛開始老板不會說什麽,一直這樣可就危險了。明天要再努力一點!”
  麥添和點點道了謝,垂頭喪氣地走出了廠子大門。
  “真夠邪門的,”麥添邊走邊發著牢騷,“我覺得咱倆也算是拚盡全力了呀,怎麽就是比他們慢那麽多?以前打工還真沒有過這種情況,在哪兒中國人都是最能幹的。”
  點點想了想:“看來還是方法有問題,一味傻幹行不通,得找點兒竅門才行。”
  “那你想出什麽竅門來了嗎?”
  “現在還沒,累得都沒力氣想了,回去歇歇再說吧。”
  兩個人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了李哥的宿舍,滿心希望能好好休息一下,沒想到剛一進門,李哥就告訴他們:“我今天幫你們找了處房子,現在就可以入住,鑰匙都拿到了。跟房東說好了隻租兩個月,房租也挺便宜的。你們看是不是就先住過去?我這裏實在是地方太小了。”
  麥添和點點當然沒理由拒絕,於是強打精神,拿上行李跟著李哥輾轉來到了他說的地方。
  這是一棟老式樓房頂層的閣樓間,整個房間都夾在斜斜的屋頂裏,屋子小得除了一張床和一張舊桌子外,根本沒什麽多餘的活動空間;傾斜的屋頂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戶,光線非常暗;屋裏也沒有暖氣,到處散發著冰冷潮濕的氣息;房間的一角有一個小小的盥洗池,公用衛生間在樓下,而且沒有廚房、沒有洗澡的地方。
  “條件是差了點兒,”李哥搓著手有些抱歉地說,“但是沒辦法,斯圖加特這個季節房子太難找了,整個城市全是過來打短工的人,我看你們就先湊合一下吧。”
  麥添有些擔心地看了點點一眼,點點打量著屋子說:“我看挺好的,反正我們也不打算長住,不需要條件太好。做飯我們可以自己想辦法解決;廠子裏有洗澡的地方,這也不是問題;沒有暖氣,我們每天回來早點睡就是了,再說天氣也越來越暖和了,沒什麽關係的。你說呢麥添?”
  麥添點點頭:“隻要你覺得沒問題,我當然就更沒問題了。”
  “得,那我就放心了。”李哥滿意地遞給他們房間鑰匙和一張小紙條,“你們回頭按這上麵寫的帳號把房租給房東匯過去就行了,他在別的地方住,你們也見不著他。沒什麽別的事兒你們就歇著吧,我先回去了,我明天也得上班兒呢。有事兒你們給我打電話。”
  送走了李哥,點點把行李簡單整理了一下:“咱們今天就出去隨便吃點兒吧,明天下班咱們去買一個電熱鍋、再買點兒便宜的餐具,以後完全可以在家裏做飯的。”
  麥添湊過去抱住了點點:“在地下室睡了好幾天沙發就夠難為你了,好不容易有了個住的地方,還這麽缺東少西的。不過你這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還是很可貴的!”
  點點笑了:“隻要和你在一起,我永遠都會樂觀的。”
  麥添鬆開手微微地愣了一下,點點忙岔開了話題:“走吧走吧,趕緊吃飯去,快餓死了!”
  兩個人在樓下草草地吃過了晚飯,回到冰冷的小房子裏就急急忙忙地鑽進了被窩,在不算太寬敞的床上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這樣倒也好,”麥添笑著說,“幹一天活兒那麽累,正好下班回來吃完飯就上床睡覺,有助於保存體力。”
  “就是,好歹比睡沙發舒服多啦!”點點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躺在麥添的臂彎裏。
  枕邊的手機響了,麥添拿過來看了一眼,把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點點別出聲。點點怏怏地翻了個身,離麥添遠了些,麵衝著牆躺在那裏。
  “喂,麥添,艾蕊今天幫我找了一份工作。”辛藍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異常興奮。
  “是嗎?什麽工作呀?”
  “有一個中餐館的老板,兼營一家小旅行社,需要一個辦公室職員幫他打理日常業務,艾蕊就把我介紹過去了。”
  “哦,聽起來倒還不錯,可是你的功課怎麽辦啊?其實我在這邊兒掙的錢也差不多夠還帳了,要我說你還是踏踏實實上你的學吧。”
  “就算把帳還上了,咱們以後也還得過日子不是?能多掙點兒幹嗎不掙呢?”
  “喲,你什麽時候也學得這麽樸實賢惠、勤儉持家了?”麥添笑道,“看來這出國還真是鍛煉人!”
  “討厭,少廢話!我跟你說正經的呢,反正是坐辦公室,估計也不會太忙,完全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嘛。再說現在學校裏教的課對我來說有點兒太簡單了,還不如自學呢!”
  “行!你要是真願意幹就去試試,要是覺得太累了就辭掉,一切隨你高興。”
  “對了,你今天上班怎麽樣?累不累?”辛藍關切地問道。
  “就是包裝嘛,有什麽可累的,你就甭擔心我了。”
  “那你每天可得多吃點兒好的,別在嘴上省著,聽見沒?”
  “知道啦老婆,放心吧!那就先這樣,我正準備睡了,替我向艾蕊問個好……好,白白!”
  放下電話,麥添看了點點一眼,見她還衝著牆一動不動地躺著,正探頭過去想看看她是不是不高興了,點點卻忽然翻了個身笑道:“哎,我想出來怎麽才能幹得快點兒了。”
  “怎麽呀?”
  “簡單點說,就是盡量把同樣的步驟集中在同一個時間裏做就對了。那些酒開始的時候不是六瓶一箱嗎?我們就每次都六個六個地來——疊六個紙盒,裝六瓶酒,放六個玩具,統一給六個盒子封蓋、貼不幹膠,最後把六盒酒一起抱進大箱子裏——這樣應該會快很多!”
  “嗯!”麥添讚許地點了點頭,“聰明!跟我想得差不多。”
  點點敲了下麥添的頭:“你這個馬後炮!”
  “不是馬後炮,其實我覺得別人就是這麽幹的,咱們今天光顧著自己瞎著急了,也沒看看別人學習學習。總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明天幹幹就知道了。乖,早點兒睡吧!”
  “好!”點點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麥添伸手熄滅了電燈,銀白色的月光從屋頂上的小窗戶裏傾瀉進來,溫柔地撒在兩個互相依偎著的人身上……

  27
  上午九點,辛藍按照頭一天電話裏的約定,來到步行街附近一棟小寫字樓的門前等著鄭老板的到來。
  十幾分鍾後,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國男人行色匆匆地走了過來,操著濃重的南方口音向辛藍打招呼。
  辛藍禮貌地對他笑笑:“您就是鄭老板吧?”
  男人點了點頭,打開樓門帶辛藍上了樓,來到二層的一個套間裏,向辛藍大概交代了一下怎麽使用辦公設備、怎麽處理機票預定和旅行團報名等業務,然後將一串鑰匙留給辛藍,又匆匆地離去了。
  辛藍環顧了一下略有些淩亂的辦公室,對這個即將由自己掌管的小小世界充滿了新奇的感覺。她拿起抹布和清潔劑將桌椅、窗台都仔細地擦了一遍,又把地麵掃幹淨,將桌上的東西收拾整齊,然後便端坐在辦公桌前,精神抖擻又略有些緊張地準備開始工作了。
  電話沒過多久便響了起來,辛藍接起,用標準的職業性禮貌問候道:“您好!”
  這是一個詢問機票報價的電話,辛藍順利地在電腦上查出,向對方做了答複,對方滿意地道謝後掛斷了電話。辛藍撂下聽筒,輕輕籲了口氣,望著牆上鏡子裏的自己笑了起來。
  這一天,遠在斯圖加特的麥添和點點,也終於按照前一晚總結出來的辦法,在中午之前順利地完成了每人一大箱的工作指標。
  午休的時間又到了,麥添和點點坐在廠房外麵的草地上啃著麵包、乳酪和香腸,依然是腰酸背疼、雙手布滿了劃傷,但是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再也不用提前跑回廠房趕進度了。兩個人輕鬆地享受著食物和陽光,愉快地相視而笑。
  所有的人都過上了一種全新的生活。
  辛藍周一至周六每天早上9點準時來到辦公室,打掃過衛生之後便開始處理公務,空閑時便抓緊時間背單詞、練語法。晚上6點多鄭老板或他的太太會過來社裏,交代完這一天的工作之後辛藍便離開辦公室,坐地鐵回到家中,跟艾蕊和杜禹一起吃一頓熱鬧的晚餐,飯後微笑地看著艾蕊和杜禹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自己躲進臥室裏去給麥添打電話。
  麥添和點點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趕往工廠,他們的工作越幹越嫻熟,開始邊幹活邊和來自五湖四海的外國工友們熱烈地交談,聊著各國的文化信仰、風土人情,雖然很辛苦,卻也樂趣無窮。下班後兩個人手拉手去超市買菜、到自助洗衣房裏洗衣服,回到家用簡陋的灶具弄一頓簡單卻可口的飯,吃完後鑽進被窩裏聊一會兒天、親熱一會兒,然後睡覺。如果周末不加班,兩個人就在城市裏四處遊逛。
  杜禹和艾蕊天天粘在一起,除了杜禹在學校的時間外,幾乎是形影不離。兩個人在他們的小安樂窩裏一起做飯、吃飯,一起看書、看電視、下棋,一起沒完沒了地親昵纏綿。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飛快地滑過,不知不覺間,一年一度的複活節就快要到了。這一年的複活節來得很早,剛進入4月,大街小巷已經隨處可見形態各異、五顏六色的兔子、彩蛋裝飾,每一寸空氣都因此活潑了起來。春意越來越濃烈,徜徉在萊茵河畔,撲麵而來的暖風中似乎已經能隱隱聽到夏日嘹亮的號角……

  28
  複活節假期的第一天,麥添和點點一起乘火車來到了離斯圖加特不遠的海德堡。
  下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陽光熱情地照耀著這座著名的浪漫之都,紅色的砂岩古堡以滄桑的姿態盤踞在鬱鬱蔥蔥的山巔之上,俯瞰著城內摩肩接踵的遊客們。麥添按照旅行手冊的指引,帶著點點來到了山腳下的老城區小巷。
  海德堡以其濃鬱的文藝氣息吸引著大批的藝術家來到這座城市,僅山腳下這條狹窄的小巷裏就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街頭藝人——跳舞的、畫畫的、演奏樂器的、表演啞劇的……五花八門地湊在一起。雖然隻是廉價的賣藝,但無處不在的浪漫氛圍卻讓人仿佛置身於最質樸的藝術殿堂。
  點點在麥添的慫恿下坐到了一個街頭畫家的麵前,讓他給自己畫了一幅小像。完成後兩個人興高采烈地往畫家腳旁的小盒子裏放了幾枚硬幣, 拿著畫邊欣賞邊向山上走去。
  氣喘籲籲地爬了一段山路,終於來到了紅色的古堡前,麥添替點點擦了擦額上的汗,掏出包裏的礦泉水遞給她:“累了吧?”
  點點邊咕咚咕咚地喝著水邊搖了搖頭,望著麥添的眼睛裏露出一絲愉快的笑意。
  他們先去了位於古堡地下的大酒窖,參觀了那兩個舉世聞名的、巨大的橡木酒桶——兩個酒桶的直徑分別為1米和3米,桶身長約6米,據說可以容納幾萬升葡萄酒。
  “真是難以想像,”光線陰暗的地窖裏,麥添仰頭望著3米高的大酒桶嘖嘖稱奇,“你說那時候的人怎麽會想到造這麽大的酒桶出來?”
  點點很認真地回答道:“那是因為當時住在古堡裏的貴族們整天飲酒作樂,對葡萄酒的儲備需求非常大,而且貴族們每年需要收繳大量佃農們釀出來的酒,所以這樣的大酒桶就是最好的容器了。”
  “哦!”麥添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勞動人民就是不容易!”
  點點又用手指了指掛在酒窖牆壁上的一幅畫,“你看這個。”
  畫上是一個留著紅色頭發、身材矮小、笑容滿麵的男子畫像。麥添漫不經心地問道:“這畫的是誰啊?有什麽典故嗎?”
  “說到這幅畫,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畫上這個人的名字叫佩克歐,傳說他是十六世紀末被宮廷派來看管這個大酒桶的,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嗜酒如命的人,號稱千杯不醉,而且平時都是以酒代水。時間長了,大家覺得他這樣毫無節製地喝酒會有損健康,於是都勸他改一改,讓他少喝酒多喝水。佩克歐最後終於接受了大家的勸告,但是誰也沒想到,在他喝下第一杯水之後,就立刻死去了。為了紀念他,當時古堡的主人就雕了一個佩克歐的木像掛在酒桶上,並封他為酒神。後來海德堡人都把佩克歐看成是海德堡的守護神,認為他象征著歡樂的人生。”
  “看來跟咱們中國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理論差不多,都是宣揚及時行樂。”麥添看了點點一眼,流露出一絲讚許,“沒看出來小丫頭知道得還挺多,都能當導遊了!”
  點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麽呀,以前在法國的時候看過幾本歐洲旅遊的書,碰巧知道一些而已。”
  參觀完鏡廳和藥劑博物館,麥添和點點終於登上了古堡頂端。倚在古老的紅色城牆上,整個海德堡的全景盡收眼底,山腳下蜿蜒流淌的內卡河與橫跨河上的中世紀古橋相映成趣,組成了一幅天然的油畫。
  “真美呀!是不是?”點點發自內心地讚歎道。
  麥添點了點頭。兩個人沉默不語地欣賞著眼前美麗的畫卷,任陣陣山風將他們吹得鬢發淩亂。
  不知過了多久,點點忽然對麥添說道:“我小時候看童話,經常幻想自己是個公主,住在一個特別大的城堡裏,還有好多我喜歡的朋友和家人,也全都和我住在一起。你知道我想像中最好玩兒的是什麽嗎?就是在大家一起在城堡裏玩兒捉迷藏——那麽大的地方,找一天都不一定找得到呢,多有意思啊!”
  麥添看著點點難得表現出的孩子氣,一時間覺得她無比可愛,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現在還想玩兒麽?想玩兒的話咱們可以試試啊!不過可不許走太遠,範圍隻能在我們剛才到過的這些地方。”
  “好啊好啊!”點點雀躍了起來,“那我來躲,你來找,好不好?不管多長時間,隻要找到就算你贏;要是老也找不到的話,你就打我手機,不過那樣就算你輸了。輸了的人晚上得請對方吃飯,怎麽樣?”
  麥添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千萬藏好點兒,太容易就贏你頓晚飯也怪不合適的。”
  “你真贏了再吹牛也來得及!”點點邊後退邊狡黠地微笑著,“數滿一百下再來找我啊,不許耍賴!”
  麥添笑著看點點走得沒了蹤影,吹著口哨獨自眺望了一會兒風景,這才慢悠悠地動身開始尋找。
  在城堡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地轉了好幾圈,始終沒有發現點點的蹤影。回到堡頂,眼看太陽已斜斜西沉,麥添無奈地搖了搖頭,掏出手機撥了點點的號碼,從手機裏傳出的,卻是無法接通的應答。
  這種地方信號不好也很正常,麥添又打了一次,依然不通。
  堡頂上的遊客已經稀少了很多,山風依然不停地吹在臉上,剛才還令人愜意,這會兒卻讓麥添感到說不出的荒涼。
  麥添有些茫然地靠著城牆站了一會兒,一個念頭無聲無息地從心頭掠過:會不會點點就這樣消失,永遠不再讓他找到呢?
  雖然荒謬,麥添卻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心裏一下子充滿了強烈的不安與恐慌,連血紅色的殘陽都顯得麵目猙獰起來。
  “麥添!”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麥添抬頭望去,看見點點正站在堡頂的另一側微笑地看著他,潔白的襯衫衣角被山風吹得飄飄蕩蕩。
  麥添一個箭步躥了過去,把點點緊緊地摟到懷裏,喃喃地抱怨道:“你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我根本就沒有走遠呀。”點點感到麥添貼著她的身體竟然有些發抖,奇怪地問道,“麥添,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隻是……忽然很擔心會再也找不到你了……”
  “真的嗎?”點點抬起頭凝視著麥添,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麥添無言地看了點點一會兒,緩緩地俯下頭去……而點點也垂下了長長的睫毛,讓它們蓋住了閃閃發亮的眼睛……
  火紅的落日在他們身後徐徐下墜,給層巒疊嶂的山林和曲折綿延的內卡河全都披上了金色的薄紗,整個海德堡沉醉在迷人的暮色中……

  29
  辛藍在複活節也沒能放假,她像往常一樣早早地來到辦公室,發了幾份傳真、打印了幾張表格,剛翻開德語課本想要學習一會兒,外麵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
  話音剛落,艾蕊和杜禹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呀,你們怎麽來了?快來坐!”辛藍驚喜地起身招呼著他們。
  “我們上街逛逛,順道過來看看你。”艾蕊笑著從衣兜裏掏出一塊兔子巧克力遞給辛藍,“給,剛才在街上拿的,商家在複活節的免費派送。”
  “啊,謝謝!”辛藍開心地接過巧克力把它擺在了辦公桌上。
  杜禹在屋子裏兜了一圈,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這兒忙嗎每天?”
  “就那樣吧,現在還沒進入旅遊旺季,報團的人和買機票的人都不多。”
  杜禹點了點頭:“我看挺好,反正生意好壞你一個月也就拿那麽多錢,這還落個清閑呢。”
  “這倒是實話!”辛藍笑了起來,“對了,你們倆還不報個團去玩兒玩兒?我讓老板給你們最低價。”
  艾蕊扭過頭看著杜禹:“等什麽時候有時間,咱倆跟團去巴黎好不好?”
  “傻姑娘!”杜禹擁住了艾蕊,“去巴黎還用得著跟團麽?我巴黎有朋友,咱們隨時都可以過去玩兒,吃住都有人管。”
  “真的?那可就說好了啊,你一定得帶我去!”
  “沒問題,我保證!”
  艾蕊像個孩子似地高興起來:“辛藍,到時候你和麥添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辛藍笑著搖搖頭:“杜禹的朋友家也住不下這許多人啊!不過鄭老板倒是跟我提起過,到了旺季也許我也可以帶團出去的,去巴黎的團最多了,到時候我就叫麥添跟我一起!”
  “嗨,帶團累著呢,根本玩兒不好。”杜禹不以為然地說。
  “這我知道,麥添以前也幫人帶過團,也說累。不過,以我們倆目前的經濟狀況,自己花錢出去玩兒也不現實啊,累點兒就累點兒吧,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去巴黎看看了!”
  正聊得熱鬧,一個客戶來取機票,艾蕊對辛藍笑笑:“你忙吧,我們先走了。”
  辛藍挽留道:“著什麽急啊?不礙事的。”
  “不是,這家夥說給我安排了節目,到現在還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訴我,我急著看他到底玩兒什麽鬼把戲呢。”艾蕊抓著杜禹的手搖晃了兩下,一臉的幸福甜蜜。
  “嗬,夠浪漫的呀!”辛藍笑著瞥了杜禹一眼,“行啦,那就不耽誤你們倆二人世界了,趕緊走吧。”
  “晚上等你回來吃飯啊。”艾蕊衝辛藍揮揮手,和杜禹手牽手地走了出去。
  一路說說笑笑走到了教堂廣場,杜禹突然停下腳步按住了艾蕊的肩膀:“你站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別亂跑啊,就站在這兒!”
  “幹嗎呀?你要去哪兒?”艾蕊衝著已經跑開的杜禹喊道。
  “我一會兒就回來,等著別動。”杜禹頭也不回地喊了一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艾蕊無奈地搖了搖頭,隻好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因為是節日,廣場上有很多藝人在做表演——有人全身塗滿了金粉扮成埃及法老像;有人赤裸著上半身,把皮膚染成了綠色,誇張地扭曲著肢體,頭上帶了樹枝編成的花冠,看上去像是樹精藤怪;有人蹲在地上,在廣場的大方磚上畫出大幅的粉筆畫;不遠處的石階上,幾個蓬頭垢麵卻打扮前衛的嬉皮牽著大狗站在那裏喝酒談笑。
  艾蕊正欣賞著廣場上的風景,杜禹已經叼著根煙騎著輛自行車回到了艾蕊麵前。
  艾蕊看著杜禹愣了一下。杜禹腳尖點在地上停住了車,扔掉半截香煙,拍了拍自行車上的橫梁:“上來呀,寶貝兒!”
  艾蕊這才明白過來,靈巧地縱身一躍,側身坐在了大梁上,杜禹撐在車把上的手臂穩穩地環住了她的身體,開始蹬著車慢悠悠地向前行進。
  “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節目啊?”艾蕊歪過頭去問杜禹。
  “嗯,我打算就這麽帶著你一直騎回家去。怎麽樣,喜歡嗎?”
  “喜歡!”艾蕊幸福地笑著,“不過你的車怎麽會在這裏呢?”
  “放假之前,我讓趙博幫我騎過來放在火車站了。你不是總說喜歡跟我一起坐地鐵嗎?我覺得騎車會更有意思!”
  艾蕊滿足地歎了口氣,安心地靠進了杜禹懷裏,耳邊癢癢地拂過他溫暖的鼻息。
  杜禹邊蹬車邊從摸出一個兔子巧克力遞到艾蕊麵前,艾蕊有些意外地接了過來:“你怎麽還有啊?”
  “我剛才去取車的時候又幫你要了一塊兒,”杜禹無限寵愛地摸了摸艾蕊的頭發,“吃吧,省得你幹坐車悶得慌。”
  艾蕊小心地撕開錫紙,小口小口地啃著巧克力,不再說話。風把她的頭發吹亂了,杜禹抬手想要幫她理一理,卻意外地摸到了她滿臉的淚水。
  “你怎麽了?”杜禹驚訝地問。
  “沒什麽!”艾蕊搖了搖頭,自己用手把眼淚擦幹了,“我隻是想起小時候,特別羨慕同學們放學後都能坐著爸爸的自行車回家,我就從來沒有過。”
  杜禹鬆了口氣:“那也不至於哭啊!你為什麽沒有過呀?是你爸不騎車,還是工作太忙不能去接你?”
  “咱們不說這個了。”艾蕊輕輕地抽了一下鼻子:“其實我就是特別高興,真的!”
  杜禹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終究沒再多問什麽,隻是把下巴擱在艾蕊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臉貼住了艾蕊冰涼的麵頰。
  車子晃晃悠悠地穿過青石板鋪成的小街,一個流浪藝人坐在小馬紮上吹著悠揚的長笛,太陽反射出一排耀眼的光斑,在銀色的笛身上忽左忽右地來回跳動……
  吃過飯後,靜悄悄的晌午,艾蕊蜷在沙發上神情專注地給杜禹掏著耳朵。杜禹半眯起眼睛,舒服地享受著。
  “好了!”艾蕊拍拍杜禹的臉,坐起身吹了一下耳挖勺,“想不想喝點兒咖啡?”
  “行!”杜禹點點頭。
  “等著啊。”艾蕊對杜禹笑了一下,站起身向廚房走去。
  剛把磨好的咖啡粉倒進壺裏,電話忽然鈴聲大作。艾蕊抓起了廚房的分機,對著話筒說道:“哈羅!”
  “哈羅,蕊,是我!”漢克的聲音異常突兀地。

  31
  整整一天,杜禹的電話始終沒有人接聽。艾蕊披頭散發,像一隻困獸般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不停地遊走。
  漢克一大早就離開了,辛藍也去上班了,艾蕊瘋了似地一遍又一遍給杜禹撥著電話,好幾次甚至衝動地想要直接跑去找他,但終究還是沒能鼓起勇氣。
  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對杜禹說些什麽,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一切就這樣結束,雖然她早就知道,結束的這一天終歸是要到來的。
  辛藍回來了,進門後遞給艾蕊一個袋子,裏麵裝著艾蕊曾經送給杜禹的那個皮存錢罐,還有一串公寓的鑰匙。
  辛藍避開艾蕊的目光,小聲地解釋道:“今天杜禹來辦公室找過我,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還說……讓你把他留在這兒的東西收拾一下給我,明天他會來我這兒取……”
  艾蕊聽了辛藍的話頓時臉色煞白,轉眼之間卻又漲得通紅,鬱積了一整天的惶恐焦躁忽然間化作了一種莫名而巨大的憤怒,在她心頭猛烈地撞擊著。她把袋子扔在沙發上,憤憤地說道:“用不著,我現在就去把東西親自還給他!”
  辛藍不敢多說什麽,沉默地看著艾蕊迅速而潦草地梳頭更衣、去臥室裏拿了裝著杜禹東西的袋子、又奔回起居室,站在沙發前猶豫了片刻,終於抓起那隻時刻放在枕邊的小熊塞進袋子裏,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門去。
  杜禹窩在沙發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下午,手機被調成靜音扔在一邊的床上。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杜禹皺著眉頭翻了個身不打算理睬,敲門的人卻執著地一直敲下去,聲音越來越大,杜禹終於無奈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先打開了屋裏的燈,然後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
  蘇小南端著一個大飯盒站在門外,一看到杜禹就絮絮叨叨地說道:“睡覺呢吧?中午看見你回來了,我和趙博就多弄了點兒飯,看你一直沒下來,估計你睡覺呢就沒叫你,等到這會兒才給你送上來,誰知道你竟然還沒起。真夠懶的,我要不來你就睡到明兒早上去了吧?”
  “有點兒累,多睡了會兒!”杜禹閃身把蘇小南讓進了屋,“做什麽好吃的了,還這麽惦記著我?”
  “嗨,咱們這兒還能做出什麽新鮮東西來呀,還不就是那老幾樣。今天是烤雞腿、燒豆腐和涼拌粉絲,雞腿是趙博烤的,豆腐和粉絲都是我做的。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可是廚藝大長,趙博就隻會幹幹烤啊、炸啊這些不需要技術的活兒。趕緊吃吧,我剛拿到廚房用微波爐給你熱了熱。”
  蘇小南邊說邊掀開了飯盒蓋,熱騰騰的飯菜香飄滿了整個房間。杜禹這才發現自己確實已經很餓了,找了雙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好吃嗎?”蘇小南坐在離杜禹很近的地方,笑眯眯地看著他。
  “不錯!”杜禹含糊不清地點頭應著。
  蘇小南看了杜禹一會兒,忽然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還走不走了?”
  杜禹愣了一下,吃飯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半晌才回答道:“應該不了吧。”
  蘇小南麵露喜色,欲言又止的當兒,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杜禹喊道:“進來吧,門沒鎖!”
  艾蕊氣勢洶洶地推開門走了進來,冷冷地掃了一眼正在吃飯的杜禹和坐在他身邊的蘇小南,把手裏的袋子丟到杜禹的床上:“還你的東西!”
  話說完了,卻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蘇小南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杜禹,有些尷尬地站起身:“要不我先回去了。”
  “不用,你坐你的!”杜禹故意放下筷子拉了蘇小南一把,“艾蕊,有什麽話咱們出去說!”
  蘇小南受寵若驚,趕忙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艾蕊扭頭向外走,杜禹披了件外套跟在後麵。
  出了樓門,一直走到僻靜的樹林深處,艾蕊才背靠著一棵小樹停了下來。杜禹站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摸出根煙點著了。
  樹梢間撒下的月光將兩個人的臉都映成了詭異的慘白,一支煙快要吸完了,兩個人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杜禹終於碾滅了煙頭,用平淡的口吻說道:“要是沒什麽說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本已稍稍平靜了些的艾蕊再次被激怒,昂起頭直視著杜禹的眼睛:“我當然有話說!我想說的就是,你用不著擺出一副受了傷害的樣子給我看,我不欠你什麽!咱們之間有過承諾嗎?我說過要嫁給你嗎?我是有別的男人,那又怎麽樣?你吃了什麽虧了嗎?我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是最清楚的,你現在給我擺什麽臉子、耍什麽態度?”
  杜禹聽了這些話反倒淡淡地笑了起來:“你說的對,我是沒吃虧,可是這種便宜我也壓根就不想占。你要是隻想玩兒玩兒那你就找錯人了,我不是一個玩兒得起的人,雖然我不太會說那些海誓山盟的話,可我跟誰好就是想跟誰一輩子在一起,從來不是抱著玩兒的心思。既然現在我知道了你跟我的想法不一樣,我選擇退出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這也談不上什麽耍態度吧?”
  艾蕊的眼裏不知不覺地蒙上了一層淚霧,但還是硬著心腸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說得倒好聽,可你還不是跟我存著心眼兒?要真像你說的那樣,你為什麽不信任我?為什麽會走了之後又突然跑回來查我?”
  “好像秘密被戳穿的人都喜歡反咬一口,說別人不信任他們,真是奇怪的邏輯。”杜禹冷笑道,“你要是沒有怕我知道的事兒,我又能查到你什麽呢?”
  艾蕊咬著嘴唇沒吭聲。一陣寒風從樹林中穿過,艾蕊打了個冷戰,那副瑟縮的樣子讓杜禹忽然有些心軟。他歎了口氣,用平和了些的語氣告訴艾蕊:“其實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說實話,從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就對你過於優越的生活條件有過懷疑,我就猜到事情有可能是這個樣子的,這就是為什麽我開始的時候一直故意和你保持著距離。但是在我們好了之後我從來沒問過你這些事兒,因為我是真心喜歡你,我想隻要你從此能一心一意地和我在一起,不管以前有過什麽,我都可以不在乎。這段時間我們幾乎天天粘在一起,我以為你即使過去真的有過什麽,也已經徹底了斷了,一直到昨天……你昨天的表現實在是太奇怪了,換做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裝糊塗,正因為我對你是認真的,我才不得不把事情搞清楚。”
  杜禹望向艾蕊,看見艾蕊神色木然地靠在樹上,腮邊掛著兩行清淚,臉上的淩人之氣一掃而光,完全變成了一個淒涼無助的小女孩。
  杜禹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酸,情不自禁地走到艾蕊麵前,憐愛地抬起手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是不是我給你的時間還是太少了?艾蕊,如果你能答應我離開那個男人,也許我可以……忘掉昨天發生過的一切……”
  艾蕊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杜禹,眼神悲喜交加地急劇變化,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杜禹以為她馬上就要撲進他的懷中失聲痛哭了。而就在他這樣期待著的時候,那眼神卻終於再次定格在冰點,他輕撫著她麵龐的手也被冷冷地推開了。
  “我為什麽要答應你?”艾蕊嘶啞的聲音狠狠地割裂著四周的空氣,“你知不知道我答應了你之後會失去多少東西?你又能給我什麽呢?你什麽都給不了我!”
  杜禹被艾蕊的話擊得後退了一步,胸口像壓了塊巨石般喘不過氣來,胡亂地點著頭說道:“好,我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杜禹立刻轉過身,大步流星地走開了。轉身的刹那,兩大顆淚水從杜禹的眼角滾落下來,杜禹沒去管它。
  在杜禹的身後,艾蕊拚命地捂著嘴無聲地痛哭,直哭到身體彎成了一個弓形,五髒六腑全都絞在了一起——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就在她說著那些傷人的話時,她其實恨不得跪在這個男人的腳邊求他留下來。
  月光被遮在了烏雲的背後,四周隻剩下一片死寂的漆黑……

  32
  杜禹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屋裏,蘇小南還坐在沙發上等他,一見他進門便咋咋乎乎地問道:“怎麽去這麽半天,你的飯還吃不吃了?你看看,都涼了,要不我再幫你拿去熱熱吧?”
  “不用了!”杜禹心不在焉地走到窗前,望著萊茵河上遊船的燈光發呆。
  蘇小南不知所措地看了杜禹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問道:“你和艾蕊怎麽了?”
  “沒什麽,”杜禹忽然有些不耐煩起來,“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有點兒累了。”
  “哦……”蘇小南猶猶豫豫地想要轉身離開,最後卻終於鼓足了勇氣留在原地,並大著膽子輕輕地握住了杜禹的手。
  杜禹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看著蘇小南的眼睛空洞而茫然。
  “杜禹……”蘇小南低著頭小聲說道,“我知道你這些日子一直和艾蕊在一起,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其實我……我是也很喜歡你的!我不知道你和艾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是我早就覺得……她不是一個會全心全意愛你的人。所以我一直在等著你回來,好把我自己的心意全都告訴你,如果……如果你能夠接受,我不會介意你和她之間曾經有過什麽。”
  杜禹愣愣地看了蘇小南好一會兒,有些木訥地說道:“小南,你還是先回去吧,今天可能不適合談這個事兒。我腦子特別亂,亂極了!”
  “我知道,我看得出你心情不好,所以我才更想安慰你。”蘇小南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將頭靠在了杜禹的胸口上。
  杜禹恍恍惚惚地感覺到一個溫熱柔軟的身子貼近了自己,仿佛是艾蕊又靠在了自己的懷抱,意亂情迷中竟伸出手臂將蘇小南抱緊了。
  房門虛掩著,上樓來找杜禹的趙博熟不拘禮,沒敲門就直接闖了進來,剛好看到杜禹和蘇小南在窗前相擁而立。
  趙博的闖入讓杜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急忙將蘇小南推開了。趙博愣了幾秒鍾,又轉身走了出去,砰地一下關上了房門。
  蘇小南盡管臉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卻仍是含情脈脈地盯著杜禹。杜禹卻再也沒心思理會,煩躁地連連歎息道:“真他*,全都亂了套了!小南,你先走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蘇小南被杜禹抓狂的樣子嚇到了,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再久留,隻好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杜禹的房間。杜禹頹然躺倒在床上,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整整一夜都沒能睡好,早晨起床後,杜禹還是決定去找趙博把事情說清楚。
  趙博出乎意料地平靜,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還是和往常一樣熱情地給杜禹遞煙、倒水、扯閑話。杜禹坐在床沿上抽著煙,反倒不知該怎麽開口了,隻好敷衍地應付著趙博東一句西一句的神侃。
  最後趙博終於沒什麽可說的了,兩個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杜禹狠狠地猛吸了兩口煙,這才開口解釋道:“趙博,我和蘇小南真的沒什麽,昨天的事兒全是誤會。”
  “知道,”趙博避開杜禹的目光點了點頭,“沒往心裏去!你也甭老擱在心上,就是你們倆真的好了,我也得替你們高興不是……”
  “怎麽可能呢?”杜禹趕忙打斷了趙博的話,“你千萬別瞎想,我對蘇小南一點兒那方麵的意思都沒有,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這你還不清楚嗎?”
  趙博沒說話,熄滅了手裏的煙頭,又重新點了一根,抽了一會兒後忽然問道:“你和艾蕊到底怎麽了?”
  杜禹重重地歎了口氣:“我也懶得跟你說太詳細,反正是掰了!我這兩天為這事兒心情不太好,蘇小南可能也是想安慰我一下,我他媽就一時昏了頭了……”
  趙博幹笑了一聲:“她不是為了安慰你,我早就看得出來,她挺喜歡你的。這也不奇怪,你是比我招女孩兒喜歡。”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杜禹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她喜歡不喜歡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喜歡她,隻要我不答應,這事兒也成不了。你放心,她要是再來找我我立馬跟她說清楚,一準兒讓她死了這條心。”
  杜禹隻說對了一半——蘇小南確實是來找他了,他該說的話也全都說了,可蘇小南就是不肯死心。任憑杜禹磨破了嘴皮子,蘇小南就認準了一個死理兒:“你現在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可以慢慢地感動你,直到你喜歡上我為止。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你不能攔著我追求你。艾蕊不也是這麽把你追到手的嗎?”
  “可是我對你壓根兒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而且我認為以後也不可能會有。”杜禹本來就焦頭爛額,再聽見蘇小南提艾蕊更是無名火起,索性開始甩狠話。
  蘇小南一點兒都不買賬:“沒興趣你昨天幹嗎抱我?這說明你對我也不是一點兒好感都沒有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你不就是怕傷了和趙博的那點兒哥們兒義氣嗎?我又不是他女朋友、又沒答應過他什麽,他喜歡我,我就沒權利喜歡別人了?”
  杜禹簡直氣得快要吐血,隻好找了個借口匆匆溜走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此後的一段時間,杜禹能不待在家裏就不待在家裏,四處打著遊擊;上課也是晚去早走,盡量避免和蘇小南他們同路。他還沒從和艾蕊分手的打擊中恢複過來,偏偏又有家不能回,簡直就是雪上加霜。饒是這樣,還經常在晚上9、10點鍾不得不回家的時候被蘇小南堵個正著,一談心就談到大半夜。杜禹不勝其煩,又不好意思徹底撕破臉,有好多次甚至連另找房子搬家的念頭都有了。

  33
  自從去河濱公寓找過杜禹,艾蕊已經接連幾天沒有出過家門一步,從早到晚懨懨地窩在沙發裏抽煙喝酒昏睡。辛藍想跟她聊聊、安慰安慰她,可艾蕊的樣子讓她無從開口,她隻有躡手躡腳地在屋子裏做著自己的事,力所能及地給艾蕊弄點吃的、煮杯咖啡。事實上辛藍自己也很煩惱,漢克的歸來讓她再次喪失了安全感,一個拿著鑰匙隨時可以破門而入的、看上去又頗不懷好意的外國男人,讓人怎麽能夠放心得下?但她現在每天早出晚歸地打工,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去找房子,何況在這個時候撇下艾蕊一個人,也未免太過無情了一點。
  亞曆山大來看過艾蕊幾次,努力想說些笑話逗艾蕊開心,但卻收效甚微,最後也隻好歎著氣離開了。
  一天清晨,辛藍被吹風機的聲音吵醒,從床上爬起來走出臥室,看見衛生間的門大開著,披著浴袍的艾蕊站在鏡子前麵吹著濕漉漉的頭發,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了許多,臉上也多了些紅潤的色澤。
  發覺辛藍走過來,艾蕊轉過頭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微笑。這個微笑讓辛藍寬心了不少,連日來籠罩在公寓裏的愁雲慘霧總算有了消散的兆頭。
  辛藍倚在門口用同樣的微笑回應著艾蕊,忽然想起來艾蕊已經很多天都沒怎麽正經吃過東西了,於是問道:“想吃點兒什麽嗎?我去幫你做。”
  艾蕊關掉吹風機搖了搖頭:“我剛才隨便吃了點兒,不餓了。昨天晚上一個國內的朋友來電話,她要到慕尼黑開會,我想過去陪她幾天,在附近玩兒一玩兒。一會兒我就走了,可能要下星期三才能回來。”
  “好啊,你是該出去散散心才對。”辛藍很是為艾蕊高興,但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安起來。
  艾蕊似乎猜到了辛藍在想什麽:“我已經告訴漢克我要出門,他說他周末也要去法國,不會過來的,你不用擔心有什麽不方便。”
  辛藍鬆了一口氣,笑著點了點頭。
  “謝謝你這些天一直照顧我。真是抱歉,讓你跟著我不開心……”艾蕊走過來輕輕摟了下辛藍的肩膀,眼圈紅了起來。
  “別說傻話了,”辛藍的鼻子也有些發酸,“好好玩兒去吧,但願你回來以後能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
  “忘掉?”艾蕊冷笑了一聲,原本溫情脈脈的臉上忽然間堆滿了譏諷的神情,“我本來就活在不愉快裏,你讓我怎麽忘掉?如果你看到我還算開心,那不過是我暫時在自己騙自己罷了!”
  艾蕊說完這話便轉身走開了,辛藍一個人愣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周六淅淅瀝瀝地飄了一整天的雨,雖然不大,卻讓人感到侵入骨髓的陰冷。辛藍好容易盼到了下班的時間,和鄭老板交接完畢後離開了辦公室,打著傘步履匆匆地向車站走去。歐洲的街道在雨中別有一番典雅的韻味,辛藍卻無心欣賞,隻是急於回到溫暖的家中,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烤上半張批薩,看看書和電視——她很高興能夠擁有一個獨處的周末。
  或許是心情過於急切,辛藍上樓之前並沒有注意到窗口裏亮著的燈光,直到打開門進了房間,才一下子愣住了。
  漢克穿著浴衣大喇喇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滿是黑毛的胸脯和大腿毫不避諱地敞露在外,麵前的茶幾上放著半瓶紅酒和一個高腳杯。
  辛藍幾乎想要立刻衝出門走人,漢克卻已經笑著招呼她道:“你好啊,小姐!”
  從漢克發紅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已經喝了不少酒,辛藍感到巨大的不安,進退兩難地站在原地,結結巴巴地回應道:“你……好!艾蕊跟我說……你這個周末會去法國,我不知道……”
  漢克冷笑了一聲:“我當然沒去法國,隻是故意那麽說,好來看看她是不是在騙我。她真的去慕尼黑了?這個婊子,吃我的用我的卻經常對我撒謊,有一天被我抓住一定會要她好看!”
  辛藍渾身直冒冷汗,想替艾蕊解釋些什麽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漢克倒是很快恢複了常態,抓起茶幾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地倒了大半杯酒,衝辛藍舉起了酒杯:“要不要來一杯?”
  辛藍趕忙搖頭:“對不起,我從不喝酒。”
  “哦!”漢克不再理會辛藍,拿起遙控器換著電視頻道。
  辛藍站在門口躊躇了一下,還是換上拖鞋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後扭亮了台燈,她忐忑不安地坐在書桌前,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動靜,心裏不停地盤算著到底該怎麽辦。
  臥室是沒有門鎖的,她當然不敢和這個醉醺醺的男人在這套公寓裏單獨相處一夜,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把艾蕊叫回來不可能,叫別人過來就更不合適,最好的辦法隻有她找個借口離開,可是離開以後她又能去哪兒呢?
  沒容她把一切事情都想清楚,臥室的房門上已經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辛藍驚恐地瞪著那扇門,不知道該不該作出回應。
  “篤篤”的敲門聲一直在有節奏地響著,屋裏的台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線,屋外的雨悉悉索索地敲打在玻璃窗上——這間曾讓辛藍感到溫暖和安全的小屋,現在卻讓她猶如置身於恐怖電影中。
  辛藍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衝著門外問了句:“什麽事?”
  敲門聲停了,漢克的聲音如鬼魅般從門縫裏鑽了進來:“我可不可以進去坐坐?”
  “我要睡了。”辛藍慌亂地拒絕道。
  “這麽早就睡?”
  門把手吱扭扭地轉動了一下,漢克索性推開門徑直走進屋來。
  辛藍大駭,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假裝翻著麵前的書。
  漢克湊到辛藍近旁,俯身看了看那本書,嘴裏噴著酒氣問道:“是中國的書嗎?”
  “嗯!”辛藍瑟縮著點了點頭。
  “我很喜歡中國,”漢克趴在桌子上盯著辛藍看,嘴唇幾乎要貼到辛藍的臉上了,“尤其喜歡中國女孩。看你,多漂亮!”
  辛藍厭惡地皺起眉,仰著頭拚命地向後躲閃:“如果你沒有別的事,就請出去好嗎?”
  “這可是我的家!”漢克嘲弄地笑了起來,“你好像很怕我,為什麽呢?知道嗎,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東西,你想不想有一套比這個更漂亮的房子?”
  漢克邊說邊把滿是汗毛的粗壯手臂搭到辛藍的肩膀上,手不安分地伸向了辛藍隆起的胸部。
  辛藍猛地一下站了起來,肩膀狠狠地撞在了漢克的鼻子上。漢克後退一步捂住了鼻子,辛藍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公寓門口,拉開門便向樓下跑去。跑到底層時,辛藍聽到漢克在上麵叫她,她一步也不敢停留,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樓門,在下著雨的夜幕中沒命地奔跑。
  直到跑出了小區,辛藍才停下了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腦子裏混亂地閃回著剛才那幕可怕的情景。待到驚魂稍定,辛藍才發現自己此刻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她慌裏慌張地跑出來,什麽都沒有拿,身上沒有錢,也沒有乘車的月票;外套沒有穿、腳上還套著拖鞋,在本來就陰冷的雨夜中凍得直打寒戰。
  辛藍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褲子口袋,幸運的是手機還在裏麵。辛藍第一反應就是將手機掏出來撥了麥添的號碼。
  斯圖加特,麥添和點點正在他們的小床上難解難分地糾纏在一起,聽到手機響了,麥添想要伸手去夠電話,點點卻像八爪魚般將他死死纏住,狂熱地親吻著他的麵頰、額頭、眼瞼……動彈不得的麥添歎了口氣,索性抱緊了點點,含住了她滾燙的嘴唇。兩個人不顧一切地擁吻著,任麥添的手機在旁邊響個不停……

  34
  辛藍站在雨裏焦急地等著麥添接聽電話,最後麥添沒等到,卻等來了手機發出電量不足的警報,並在警報響過之後自動關了機。
  這下連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都沒有了,辛藍沮喪地擺弄了兩下手機,又把它裝回了褲袋裏,忽然有點後悔剛才將電話打給了麥添——就算他接了又怎麽樣呢?遠水救不了近火,還不如打給眼下能幫到她的人呢!
  可到底誰才能夠幫到她?辛藍又一次想起了河濱公寓,除了麥添和艾蕊之外,她認識的人幾乎全都在那裏了。
  棉布拖鞋已經完全被雨浸透,走起路來又濕又沉;襪子也全都濕了,糊在腳上說不出的難受。辛藍索性將褲腳高高卷起,把拖鞋和襪子全都脫了,扔進了附近的垃圾箱,赤著腳向前走去。
  這還是辛藍第一次在戶外打赤腳,雖然踩在冰涼的雨水裏讓她感到加倍的寒冷,但同時也讓她體會到了一種新奇有趣的刺激,仿佛回到了穿著塑料涼鞋趟水的童年時代,甚至比那時還要更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這種體驗竟讓她忘掉了自己窘迫的處境,反倒偷偷地笑了起來。
  她用快速的行走抵禦著寒冷,所幸街道很幹淨,沒有什麽東西弄傷她的腳,隻是偶爾會被幾粒小石子硌疼。路過車站時剛好開來一班地鐵,辛藍盤算了一下,覺得晚上遇到查票的幾率比較小,決定逃票坐幾站車。
  從最後一節車廂上了車,車廂裏為數不多的幾個乘客驚異地打量著她。辛藍裝作沒看見,挑了一個離車門最近的座位坐了下來,以防萬一有查票員上來,也可以立即溜下車去。
  地鐵無驚無險地開到了河濱公寓附近的車站,下車後還有一大段路要走。辛藍獨自向前走了一會兒,忽然看到一個穿著防雨綢外套的人騎著車經過,背影看上去很是熟悉。
  “杜禹!”辛藍衝著那個背影大聲地叫道。
  騎車的人果然回了下頭,掉轉車把,慢悠悠地騎了回來。到了近處,杜禹看見辛藍衣衫單薄地站在雨中,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而且居然還光著腳,吃驚得眼睛都瞪圓了。
  “你怎麽會在這兒?”杜禹跳下車問道,“怎麽弄得這麽狼狽啊?出什麽事兒了?”
  辛藍不知道怎麽跟杜禹解釋才好,隻好含糊其詞地說道:“艾蕊去慕尼黑見朋友,漢克忽然過來了……”
  “漢克?就是和艾蕊在一起的那個德國佬?”
  “嗯。”辛藍點了點頭。
  杜禹滿腹狐疑地打量了辛藍一會兒,忽然間明白了過來:“他欺負你來著吧?”
  辛藍漲紅了臉:“也沒把我怎麽樣,就是跑到我房間裏來了,有點兒……不太規矩,我就嚇得跑出來了……”
  “他*!”杜禹氣得火冒三丈,“我就知道這孫子不是什麽好鳥兒!走,我現在就帶你找他算賬去!”
  “哎呀,算什麽帳呀!”辛藍趕忙拉住了杜禹,“我又沒真吃什麽虧,你找他也說不出個理來。他就說是想和我聊聊天,你有脾氣嗎?再說那又是他的房子,本來就是說不清楚的事。行啦,怎麽說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能忍就忍忍吧。”
  杜禹聽了辛藍的話冷靜下來,鬱悶地歎了口氣:“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著啊?”
  “還能怎麽著?反正我肯定是不會再回去的,簡直太可怕了,就算艾蕊回來我也不敢再住下去了。這不是摸到你們這兒來了嗎,打算先跟蘇小南或者宋姐擠一陣子,然後趕緊找房子唄,就不知道她們樂意不樂意。”
  “甭管那麽多,先回去再說吧。”杜禹拍了拍自行車後座,“上來,我推你走。你可真成,就這麽光著腳就跑過來了?非得凍感冒了不可。”
  辛藍跳到了車後座上,果真打了一個噴嚏。
  “看你這烏鴉嘴。”辛藍抱怨道,“哎,你怎麽也這麽晚才回來呀?大下雨天的跑哪兒瞎混去了?”
  “誰瞎混了?你當我願意在外邊兒呆著呢?別提了,我最近也是倒黴催的……”杜禹推著車邊走邊嘮叨著,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像是在琢磨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辛藍說道:“我忽然想起來,你也甭跟蘇小南她們擠去了,就住我那屋得了。”
  “啊?那成什麽話?”辛藍白了杜禹一眼。
  “放心,我不跟你一塊兒住。你自己住我那屋,我和趙博擠擠去。”
  “不是吧?我還真碰上活雷鋒了?為什麽呀?”
  “為什麽你就甭管了,反正這事兒不用你謝我,我還得謝謝你,就算你幫我一個忙,行不行?”
  “不行,我總得知道你什麽理由啊,別回頭剛逃出虎穴又入了狼窩。”
  杜禹沒辦法,隻好把蘇小南追他的事簡單給辛藍講了一遍。辛藍聽完之後笑了起來:“行啊你,挺有桃花運的嘛!”
  “這算哪門子桃花運啊?我又不喜歡她,再說還得罪哥們兒,好在趙博沒太往心裏去。我就是琢磨著吧,你在我那兒住,我上趙博那兒住去,她就找不著什麽單獨和我相處的機會了!總不能當著人也跟我示愛吧?我這些日子可真是怕了她了。”
  “其實蘇小南不是挺可愛的麽?人家大膽追求自己喜歡的人也沒什麽錯兒啊。”辛藍笑道,“不過你要是真不喜歡她那也沒辦法。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幫你這個忙!嘿,真是沒想到,我本來還以為自己是尋求庇護的難民呢,結果倒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了。”
  “行了吧你,有你這模樣的菩薩嗎?剛才還一副可憐相呢,這麽會兒又美上了!”
  一路笑鬧著回到房間,杜禹從衣櫥裏翻出一條能係帶的短褲、一件他穿著有點小的T恤和一條新的浴巾扔給辛藍:“你去洗個澡,然後湊合先把我的衣服換上吧。我們這兒暖氣燒得熱,也用不著穿太多,濕衣服晾晾,估計明天就幹了。你什麽時候去艾蕊那兒把自己的東西拿過來呢?老這麽著也不是辦法。”
  辛藍想了想:“漢克星期一早上肯定要回去上班的,艾蕊說她星期三回來,你覺得我什麽時候去比較合適?”
  杜禹沉吟了一下:“你一個人也拿不了,我得幫你。所以還是趁艾蕊回來之前吧,免得我們倆還要見麵。”
  杜禹的臉上掠過一絲憂鬱的神色,辛藍看在眼裏,想要勸慰一下,又覺得不是時候,便隻是說道:“那星期一或星期二去都可以,好在她家鑰匙還帶在我身上。”
  “嗯,”杜禹點點頭,“不過你這兩天也不能一直光著腳跑來跑去呀,你穿多大號鞋?”
  “三十七號半。”
  “蘇小南腳小,我估計宋姐跟你的鞋號差不了太多。你洗澡去吧,我去找宋姐給你借雙鞋去。”
  辛藍在公共浴室裏簡單衝了個熱水澡,換上了杜禹肥大的短褲和T恤,衣服上淡淡的皂香讓辛藍覺得很舒服。
  回到屋裏沒多會兒,杜禹也拎著一個袋子進來了:“宋姐給你拿了雙運動鞋,怕你跟屋呆著不舒服,還找了雙富餘的拖鞋給你,還有一雙新襪子。你等會兒再睡啊,我還得幫你弄樣東西去。”
  杜禹把袋子扔給辛藍,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過了好半天,才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黑水走了回來。
  “把這個喝了!”杜禹把杯子送到辛藍麵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
  “什麽呀?”辛藍皺了皺眉。
  “可樂,放薑絲煮的!沒地兒給你找感冒衝劑去,這個也一樣,喝了發發汗,好好睡一覺。”
  辛藍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由內而外的暖意讓她完全放鬆了下來。
  杜禹眼看著她把可樂喝完,才自己收拾了點洗漱用具,邊向外走邊對辛藍說道:“行了,睡吧,我這屋子從裏邊能插上門,不用怕我半夜過來騷擾你。”
  辛藍先是瞪了杜禹一眼,又感激地對他笑了。她起身把杜禹送到門口,關好門後躺到幹淨整潔的床上,蓋上了杜禹鬆軟的大被子,伸手熄滅了電燈。
  被子上一股清爽的味道包圍著她,讓她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35
  清晨,辛藍被敲門聲驚醒,還以為是杜禹過來了,忙跳下床跑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卻是蘇小南,她看見辛藍穿著杜禹的衣服睡眼惺忪地來開門,驚訝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辛藍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我遇上了點兒小麻煩,不能在艾蕊那邊住了,杜禹就讓我在他這兒先借住一段時間,他去住趙博那屋了。來,你先進來吧!”
  “那你幹嗎不上我那兒去住啊?”蘇小南走進屋坐在沙發上,“住他這兒多不方便。”
  “也沒什麽不方便的。”辛藍邊疊被子邊找借口敷衍著蘇小南,“你不是說兩個人一起住不太習慣嘛,所以我就不想麻煩你了。”
  蘇小南想起以前和辛藍說過的話,倒也不好意思再反駁什麽。辛藍疊好被子坐在床上,問蘇小南道:“你找杜禹有事嗎?要是有事的話你可以去趙博那屋找他。”
  “也沒什麽事……”蘇小南忽然探過身去,神秘地問辛藍道,“哎,杜禹和艾蕊是不是真的分手了?”
  “嗯……好像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怎麽也不能在那兒住了呢?這事難道和你有關?”
  “沒有!”辛藍有點兒受不了蘇小南的八卦,“我是因為別的事兒,和他們倆的事兒沒關係。”
  “哦,那好吧,”蘇小南大大咧咧地站了起來,“我走了,你要是需要什麽就上我那兒拿。”
  送走了蘇小南,辛藍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上了已經晾幹的衣服,推開窗子想要欣賞一下萊茵河的風光,敲門聲卻又一次響了起來。
  這次來的人竟然是丁建。
  辛藍素知丁建與杜禹不睦,對於他的來訪頗有些驚訝,而丁建顯然也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辛藍,滿腹狐疑地對辛藍上下打量個不停。
  “你找杜禹?”辛藍沒讓丁建進屋,站在門口問他。
  “嗯,我想找他借一下去大學機房上網的賬號,他在裏麵嗎?”
  辛藍有點兒奇怪丁建怎麽居然能拉下臉來求杜禹辦事,但還是客氣地告訴他道:“杜禹在趙博那屋呢。”
  “哦。”丁建轉身要走,又忽然回過頭來看了看辛藍,猶猶豫豫地問道:“你……昨天晚上住在這兒?”
  “是啊,”辛藍尷尬地笑笑,“我暫時沒地方住,可能要在這邊借住一段時間。”
  “你男朋友呢?”
  “他去別的城市打工了。”
  “哦!”丁建點了點頭,目光又在辛藍身上來回掃視了兩圈,才若有所思地走開了。
  半小時後,辛藍去了趙博的房間,一見到杜禹就問道:“丁建來找過了你嗎?”
  “找了。”
  “你把賬號給他了嗎?”
  “給了呀!”
  “奇怪,你們倆不是一向關係惡劣嗎?我剛才還奇怪他怎麽會來找你呢。”
  “嘿喲,你可太不了解丁建了。”趙博在旁邊搭腔道,“跟這兒住的人都知道,那可是個人間極品,整個兒一個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的主兒,光輝事跡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平時除非有事兒求人或是想吹牛,否則凡人不理,譜兒大了去了。而且最讓我佩服的就是,人家甭管和你有多大仇,隻要一到用得著你的時候,立馬就能和你親熱得像結拜兄弟一樣,肉麻話說得你都不好意思不理他;可等到用完了你呢,別說感謝了,簡直就好像從來都沒認識過你一樣,翻臉比翻書都快。我們大家現在用的上網賬號,都是杜禹從一個科隆大學的學生那兒要來的,因為怕給人家惹麻煩,所以囑咐過我們不讓隨便告訴別人。丁建肯定是跟別人那兒要賬號碰 了釘子,隻能厚著臉皮來找杜禹了。”
  “嗬嗬,”杜禹笑了起來,“可惜你是沒看見他的精彩表演啊。嗨,我也懶得跟他多廢話,趕緊把賬號給他打發走完事。反正都知道他是什麽人,也犯不上跟他較勁。”
  “是嗎?”辛藍感到有些好笑,“我也不太喜歡丁建,可也不至於誇張到這個程度吧?對了杜禹,他欠你的錢後來還了沒有啊?”
  “打著鬧著的總算是還上了,可就因為這事兒我逼他逼得狠了點兒,他也算是恨透了我了。不信回頭見著他的時候你再看,他一準兒還是不理我。”
  辛藍搖搖頭:“這人可真是有意思!”
  趙博說:“長見識吧?你跟這兒呆段時間就知道了,讓你吐血的事兒還多著呢。”
  辛藍看了趙博一眼,忽然想起來什麽:“不好意思啊,趙博,還得麻煩你跟杜禹擠著……我住不了太長時間……”
  “沒事兒,你踏踏實實住你的!”趙博擺了擺手。
  “就是,”杜禹搭了下趙博的肩膀,“跟我兄弟用不著客氣!”
  夕陽透過明亮的大玻璃窗暖暖地照在一樓的廚房裏,辛藍坐在沙發上跟老劉和葉武聊天說笑,杜禹站在灶台前忙著做飯,蘇小南以幫忙的名義膩在杜禹旁邊說這說那,杜禹嗯嗯啊啊地敷衍著;窗外的草地上,趙博和宋姐正在揮舞著拍子打羽毛球。
  丁建耷拉著腦袋走了進來,拉開冰箱門找東西。雖然杜禹就站在旁邊,但丁建果然就像沒看見一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杜禹發現辛藍在偷偷地注意丁建,就故意跟丁建打招呼道:“喲,上網回來啦?”
  老劉和葉武聽見杜禹主動和丁建說話,都大吃一驚,一起扭頭望了過去。
  丁建拿眼角斜了杜禹一下,極不情願地從鼻子裏“嗯”了一聲。
  杜禹毫不介意地繼續問道:“你在網上看新聞了嗎?國內有什麽新鮮事兒沒有?給我們大夥兒講講!”
  丁建不高興地皺著眉:“沒看。”
  “那你都上網幹嗎去了?大學機房可不讓玩兒遊戲!”
  “誰玩兒遊戲了?我就掃了幾張照片給家裏發過去了。”
  “是嗎?哎,我還沒使過機房的掃描儀呢,怎麽用啊?你教教我,回頭我也掃點兒照片去。”
  “有什麽好教的?你自己看看不就會了。”丁建咕噥著關上冰箱門想要走開。
  “哎,別走啊。”杜禹不依不饒地攔著丁建,“不是,我這人笨,看肯定是看不會的。你不是今天剛用過嘛,跟我說說不就得了。”
  “你煩不煩啊?”丁建終於臉紅脖子粗地爆發了,“不會使你問別人去,幹嗎非得問我呀?”
  丁建說完就怒氣衝衝地走出了廚房,杜禹這才對辛藍笑道:“看,沒蒙你吧?讓你好好知道知道什麽叫翻臉不認人。”
  “天哪!”辛藍歎為觀止,“要不是親眼看見我都不敢相信。”
  葉武恍然大悟地指著杜禹罵道:“哦,敢情你丫成心的,我還以為你今兒是中了什麽邪了呢!”
  “杜禹,你這可不厚道啊。”老劉在旁邊慢條斯理地說,“你這跟在大街上逗傻子有什麽區別呀?說過多少次了,我們對待某些心智不健全的同誌還是要尊重的,不要總拿別人的生理缺陷開玩笑!”
  大家“哄”的一聲笑了起來,廚房裏一派其樂融融的熱鬧景象。

  36
  星期一下午,辛藍跟鄭老板請了半天假,和杜禹一起去了艾蕊的公寓。
  東西全部收拾好後,辛藍坐在床邊望著自己住了兩個月的房間,悠悠地歎了口氣:“我怎麽跟艾蕊說呢?”
  “先給她留個條吧,等她回來以後你再找她當麵聊聊。”
  辛藍點點頭,從抽屜裏找出紙和筆,寫了一段簡短的留言:
  艾蕊:
  臨時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先從你這裏搬走了。等你回來打電話給我吧,我會過來把鑰匙還給你的,還有好多話想要和你說。到時再見!
  辛藍
  *年*月*日
  趁著辛藍在寫留言,杜禹信步走到了起居室門口,倚在門框上環顧著這個曾留下無數溫柔與激情的地方,心中思緒萬千。良久,杜禹轉過頭,發現辛藍正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睛裏寫滿了無言的安慰。杜禹笑了笑,提起地上的箱子說道:“走吧!”
  辛藍跟在杜禹身後邁出了公寓,門在他們身後輕輕地關上了……

  37
  傍晚,麥添和點點一起下了公交車,手拉手向家中走去。
  “家裏沒米了!”點點搖了搖麥添的手臂,“你去超市買兩盒米,我先回家去炒菜,好不好?”
  “沒問題!”麥添鬆開點點,獨自走向馬路對麵的超市。
  過了一會兒,麥添拎著袋子從超市走了出來,正要過馬路,卻意外地看見點點正和一個陌生的中國男人麵對麵站在樓下。
  那男人又瘦又高,剃著極短的寸頭,穿著黑色的西褲和襯衫,神情冷峻地和點點說著什麽;點點卻倔強地側著臉,好像不太願意理睬他的樣子,有一會兒男人想要去拉點點的手,卻被點點用力地甩開了。
  麥添有些遲疑地穿過馬路走到近前,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點點。
  點點沒理會麥添,隻是用堅決而又冷漠的腔調對男人說道:“你走吧!”
  男人盯了麥添一眼,刀鋒般犀利的目光竟讓麥添的心裏打了個寒戰。
  “那我哪天再過來。”男人對點點說完這句話,又看了麥添一眼,才轉身走掉了。
  點點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麥添拍了拍點點的肩膀:“上去再說吧!”
  進門後,點點一言不發地在床沿邊坐了很長時間,麥添很有耐心地在旁邊等待著,最後點點終於開了口。
  “剛才那個人……他叫紀風,是我哥哥!”
  “是嗎?”麥添有些詫異,“你從來都沒跟我提起過,你還有個哥哥。”
  “有什麽好提的?我跑到德國,就是為了躲開他。”
  麥添在點點身邊坐了下來,等著她把話說完。
  點點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盡可能平靜地講述道:“我上中學的時候,哥哥就把我接到巴黎了。他那時已經在巴黎生活了好幾年,事業發展得很好,在華人圈子裏有自己的勢力。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起家的,不過我很快就發現,巴黎的華人社會很複雜,哥哥的生意也並不幹淨,來往的人全都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我很為他擔心,可是我管不了他的事,他自己忙於生意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照顧我。我上著最好的學校,有大把大把的錢花,可是我一點兒都不快樂——那個環境對我來說太陌生了!尤其剛開始語言不通的時候,我根本沒辦法和同學交流,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但哥哥是從來注意不到這些的,他隻要知道我吃得飽穿得暖不缺錢花,就心安理得了。
  “上大學以後,我搬出了哥哥的房子,自己租了一套公寓。哥哥手下有一個叫阿強的男孩子,住得離我很近,我們漸漸就來往得頻繁起來。阿強比我大兩歲,雖然沒什麽文化、出身低微,為人卻很開朗樂觀,隻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會覺得開心。後來,我們就很自然地相戀了……”
  點點有些不安地看了麥添一眼,麥添對她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和阿強相愛的那段時間我總算找到了點生活的樂趣,可是哥哥知道我們倆的事情以後卻非常生氣,他總覺得我還是個孩子,而且他覺得阿強根本就配不上我。從他知道的那天起他就想盡一切辦法阻止我們,先是逼著我和阿強分手,見我不肯聽他的,又去找阿強,不許他再和我來往。阿強其實是很怕我哥哥的,但是愛情的力量誰能阻擋得了呢?他表麵上答應了哥哥的要求,背地裏卻仍然偷偷和我在一起。哥哥被蒙在鼓裏,還以為我們真的分開了,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來我的公寓,剛好阿強也在,被他堵了個正著,當時他陰著臉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
  “我和阿強都很擔心,哥哥卻遲遲沒再理會我們,我們還以為哥哥終於默認我們的關係了,高興得不得了。後來才知道我們實在是太天真了——沒過多長時間,哥哥安排阿強去送一批貨,阿強就在那次莫名其妙地被警察抓了起來,不久就被遣送回國了,從此再沒了音訊;從阿強被捕的那天起,哥哥把我在家裏一連關了好幾天,不讓我跟任何人聯係,所以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阿強到底是為什麽被抓起來的,但是毫無疑問,絕對是哥哥做的手腳。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就是不能讓我快樂,為這件事我恨透了他,發誓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對我的管束也變得嚴格了起來,可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反感,我們的關係迅速惡化,我故意放縱自己,整天和一群爛仔泡在酒吧和的廳裏徹夜不歸。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就是想報複哥哥而已。
  “有一天晚上哥哥到的廳找我,正好碰到我和一群爛仔在一起磕藥,他當著好多人的麵打了我一耳光,強行把我拖回家裏鎖了起來。我一個人在屋子裏待了兩天,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麽地累,我厭倦了活在哥哥的控製之下,也厭倦了這種糜爛的生活,我想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於是我趁著家裏沒人的時候,跳窗子跑了出來,到自己的公寓裏收拾了一點東西,然後坐最近的一班火車到了科隆。這就是為什麽半年多以前,你會在科隆火車站遇到我!”
  麥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點點歎了口氣:“我以為跑到德國來,哥哥就不會再找到我了,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神通廣大!不過我說什麽也不會再跟他回巴黎去的,我真是受夠了!”
  麥添歎了口氣,溫柔地摸了摸點點的頭:“都這麽長時間了,你還是不能原諒他嗎?其實我覺得,你哥雖然有些事兒做得有點兒過,但他還是因為愛你、怕你受傷害,隻是方式過於簡單粗暴了。不管怎麽說,他還是你的親人啊!像咱們這樣常年漂泊在外,總想著有個親人在身邊該有多好,我覺得你……應該多理解你哥一點兒!”
  “是嗎?”點點盯著地麵喃喃自語般地說道,“可是你不知道吧?現在我心目中最親的親人……其實是你!”
  麥添身子一震,懷著複雜的情緒望著點點,很多話湧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最後,隻是默默地將點點擁進了懷中……

  38
  星期三,辛藍接到了艾蕊的電話,約好下班後到艾蕊家見麵。
  傍晚,和鄭老板交接完工作,辛藍躊躇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問道:“鄭老板,我上個月的工資,什麽時候能給我結呢?”
  鄭老板麵露難色:“不好意思啊小妹,我前兩天跟你說過,最近資金周轉有點問題,你再等兩天吧。或者幹脆到下個月,我兩個月一起結給你,好不好?”
  辛藍猶豫了一下,也隻好怏怏不樂地點了點頭。
  “那你趕緊把這些資料整理清楚,我去抽根煙。”鄭老板說完便走到陽台上去了。
  辛藍正在收拾東西,忽然走進來一男一女兩個中國學生,辛藍正想問他們有什麽事,女孩已經開口問道:“鄭老板在嗎?”
  “哦,在陽台上呢。”辛藍向身後指了指,“要我去幫你叫嗎?”
  “不用!”女孩推了推身邊的男孩,“你去跟他說吧,我在這兒等你!”
  男孩獨自去了陽台,女孩站在原地不停地打量著辛藍。辛藍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禮貌地衝她笑了笑,女孩忽然湊近了些低聲問道:“你幫鄭老板在這裏打工的?”
  “是啊!”辛藍點了點頭。
  “你幹了多長時間了?他給過你工資了沒有?”
  “我剛來了一個多月,上個月的工資還沒拿到,他說最近不太方便。”
  “哼!”女孩冷笑了一聲,“你自己小心點兒吧。我以前也是在這裏打工的,幹了大半年,他月月說錢緊,總是拖著不給錢。被我逼急了勉強結給我兩回,可是連兩個月的工資都不到。後來我實在跟他耗不下去,就把工辭掉了,走了之後又找他要了好幾回拖欠我的工資,他還是一直說沒有,最近索性連電話都不接了,我隻好帶我男朋友過來找他當麵要,要不要得到還難說呢。告訴你,別看都是中國人,好多中國老板可比外國老板黑多了,工資開得本來就低,還欺負咱們是窮學生,給他們幹活兒沒有合同也不走稅卡,存心騙你白幹。我們現在也就是硬著頭皮再磨磨他,他要真是鐵了心不給,我們也沒有辦法。這些做生意的華人都有自己的勢力,學生根本惹不起他們,真要硬碰硬,還不定得吃多大的虧呢。”
  辛藍正為拿不到工資而不痛快,聽了女孩的話更加煩悶起來,但心裏還是有點將信將疑,正準備再詳細問問,鄭老板已經走回了辦公室,邊走邊對跟在身後的男孩說道:“跟你說沒錢就是沒錢,你逼我我也變不出來,等有了我自然會給你們的。”
  男孩一臉地焦急和無奈:“您又開酒樓又開旅行社的,怎麽可能沒錢呢?我們都已經等了這麽長時間了,我們也需要錢生活啊!”
  “那沒辦法,我解決不了。”鄭老板無動於衷地說。
  辛藍望著鄭老板的無賴嘴臉,忽然感到一陣惡心,隻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於是找了個借口匆匆地走掉了。
  一直到了艾蕊家樓下,辛藍仍然心緒難平,從小生活優越的她還從來沒有連續遭遇過這麽多人性的陰暗麵。她走得越來越慢,望著暮色低垂的天空和別人家中溫馨的燈火,一種孤獨無助的感覺油然而生,讓她幾乎沒有力氣再去見艾蕊了。
  但最後她還是強打精神上了樓,站在艾蕊的門前猶豫了一下,沒有用鑰匙而是按了門鈴。
  來開門的艾蕊看上去和辛藍同樣疲憊。彼此麵對的一刹那,辛藍發覺不過分開了幾天的時間,兩個人卻仿佛驟然間疏遠了很多,往日親密熟悉的感覺蕩然無存,以至於她都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屋子裏很暗,隻有起居室的壁燈亮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艾蕊才無精打采地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辛藍沉默了片刻,有些艱難地開了口:“我說了……你不要太生氣。上個周末漢克並沒有去法國,而是突然回到這邊來了。家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他……對我做了一些很不禮貌的事情……所以我就……”
  艾蕊平靜地點了點頭:“我猜到會是這個原因。好吧,你離開是對的,想來你也一切都安置好了,我就不多替你操心了,以後歡迎你有空的時候常過來坐坐。”
  辛藍有些驚訝:“艾蕊,你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難道……你真的不介意漢克對我做過些什麽?”
  艾蕊自嘲地牽了下嘴角:“有什麽好介意的?我本來也沒指望他會對我有多忠誠!”
  辛藍愣了一下,忽然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麽!這根本就不是對你忠誠不忠誠的問題,他根本就是個人渣、禽獸!你明明知道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為什麽非要拋下杜禹和他在一起?難道就為了他的房子和他的錢,你就可以連起碼的尊嚴都不要?”
  “別對我說這種話,辛藍。”艾蕊冷冷的聲音幽靈般地在屋子裏回蕩,“沒有這套房子,你這兩個月還不知道要睡在哪裏。你懂什麽?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是隻為我自己活著的!”
  “我知道你在說你的媽媽,可是你媽媽真的希望看到你這樣嗎?不要拿你媽媽當借口,其實你隻是習慣了依賴男人,習慣了從他們身上索取你需要的一切,你已經沒有勇氣去和你真正愛的人同甘共苦。就算你曾經有過很不幸的遭遇,難道你就該放任自己墮落嗎?你這麽做傷害的不僅僅是你自己!你有沒有想過漢克他為什麽敢對我如此放肆?就因為在他眼裏,中國女孩是隻要給錢就怎樣都可以的!”
  “你說夠了沒有?”艾蕊臉色煞白,雙手下意識地揪緊了沙發上的布絞成了一團,“漢克的事是個意外,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我自問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不求你感謝,可也不需要你來教訓我!”
  辛藍咬著嘴唇不再說話,屋子裏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兩個人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過了好半天,辛藍才小聲地說道:“對不起啊艾蕊,我今天心情不好,話說得有點重了。其實我很感謝你這兩個月來對我的幫助,也正因為這樣,我才希望你能幸福。你今天看上去很累,我……就不多待了,以後再聯係吧。順便提醒你一句,漢克已經對你有所懷疑,你自己凡事小心點兒。”
  艾蕊蜷縮在沙發的暗影裏沒有說話,辛藍掏出鑰匙輕輕地放在茶幾上,轉身向門口走去。
  出門之前,辛藍停住了腳步:“艾蕊,答應我,好好想想你最需要的到底是什麽。”
  說完這句話,辛藍便推開門離開了。艾蕊仍然一動不動地蜷在那裏,直到下樓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才緩緩地抬起手,抹去了糊滿腮邊的淚水……

  39
  辛藍回到河濱公寓的時候,杜禹正在屋裏等著她。
  “怎麽?和艾蕊吵架了?”杜禹一眼看出辛藍心情不好。
  “沒有沒有。”辛藍趕忙否認。
  “那幹嗎一臉的不高興啊?”杜禹把一個大玻璃杯放在辛藍麵前,“給,喝點兒冰咖啡去去火。”
  辛藍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涼又甜的咖啡順著喉嚨酣暢地流進腹內,心中一下子安靜了不少。喝掉了小半杯咖啡之後,辛藍就把鄭老板的事給杜禹講了。
  “正常!”杜禹見怪不怪地說,“這種事兒多了。說白了你這就是打黑工,能不能拿著錢全憑老板的良心,沒地兒說理去。”
  “那你說我還幹不幹啊?”辛藍愁眉苦臉地問。
  “廢話,知道拿不著錢還幹個屁呀!要我說你還是踏踏實實上學吧,趕緊把DSH考過去,申請到大學位置,換個正式的學生身份再忙打工的事兒,這會兒著什麽急啊?我就是剛來的那年一直在亞超打工,學習全耽誤了,要不然我也不能都現在了還在NLC混啊。每次想起來我都後悔,你就別再走我的老路了。”
  “唉!你不知道,我在國內還欠著朋友錢呢。”
  “人家催你還了嗎?”
  “那倒沒有。”辛藍搖了搖頭,“都是特別好的朋友,還老勸我甭著急呢,可是我自己不好意思老拖著啊。”
  “那也得分清主次。既然人家沒催你,你就先把眼下最該做的事情做好,錢早晚總能還上的。再說麥添不是已經去斯圖加特打工了嗎?怎麽也能幫你還上一部分吧?”
  “也不光是為了還錢。我來德國是背著家裏來的,不可能管家裏要錢,銀行裏的那點兒保證金花光了怎麽辦?我也不能全指著麥添幫我負擔吧?”
  “所以說呀,趕緊把語言考過了,拿著工卡假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工廠打工了,平時還可以幹點兒每周幾個小時、不走稅卡的零活兒,掙的錢足夠你一年花銷的,還不影響學習,不比你現在偷著摸著還老讓人坑強啊?你得把眼光放長遠點兒,別淨盯著眼前的這點兒蠅頭小利!”
  “好吧,聽你的!”辛藍歎了口氣,“那看來我上個月的工資也隻好認倒黴不要了?”
  “別介呀,該要還得要呀,合人民幣也5000多塊錢呢!”
  “人家那麽管他要他都不給,我要他就給了?我又拉不下臉來死纏爛打的。”
  杜禹沉吟了一下:“反正你明天去找他辭工的時候先管他要一下試試,他要是不肯給,我再幫你想辦法。”
  “你能有什麽辦法呀?”辛藍不以為然地看著杜禹。
  “那你就甭管了,幫你要回來不就完了嘛。不過就算拿著錢你也不能繼續幹了,我有本事幫你要一次,可沒本事月月幫你要。而且這錢積得越多他就越不願意往外掏,你得明白這個道理。”
  “嗯,那就麻煩你了。”辛藍對杜禹笑了笑,“要不回來也沒關係,跟你說說我心裏也舒服多了。最近麥添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電話不是關機就是沒人接,我簡直什麽事兒都指望不上他。”
  杜禹再次回想起在斯圖加特撞見的一幕,心沉了一下,但還是若無其事地開導辛藍道:“他肯定是工作太累了唄。離得那麽遠,你就是找著他,他也幫不上你什麽,還不夠給他添堵的呢。以後有什麽事兒你就跟我說,不用客氣。行了,別瞎琢磨了,早點兒歇著吧!”
  送走杜禹,辛藍把杯子裏的冰咖啡慢慢地喝完,回家之前的不快全部煙消雲散,竟然還愉快地哼起了小曲。
  幾天後,杜禹出現在萬老板的超市裏。
  “來買東西啊,杜禹?”萬老板熟絡地和他打著招呼。
  “不是,我來找您的。”
  “找我?”萬老板看了杜禹一眼,嘿嘿地笑了起來,臉上的肉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什麽事?是不是最近缺錢了又想過來找工啊?我這裏最近可是人滿為患,不過你要真願意回來我是一百二十個歡迎的。說實話,自從你走了以後我再沒找到過像你這麽能幹的幫手。怎麽樣?你要真肯回來幹,我每月再給你加100歐的薪水。”
  杜禹陪著笑臉婉拒道:“謝謝您了,我最近實在是太忙,等有空了一定回來幫您,加不加錢都好說。我今天是替別人辦點兒事,看您能不能幫忙說句話。”
  萬老板胖手一揮:“說吧說吧,你的事我能幫盡量幫啦!”
  杜禹把鄭老板拖欠辛藍工資的事簡單說了一下。
  “我聽說您跟鄭老板挺熟的,您就給墊句話,都是做大買賣的人也不缺這點兒小錢,就別為難人家女孩子了。”杜禹邊說邊遞了根煙過去。
  “鄭老板?”萬老板接過煙邊點火邊思忖道,“不會就是艾蕊找我介紹過去的那個女孩子吧?”
  杜禹有些吃驚:“喲,怎麽您也認識艾蕊?”
  “那當然,老熟人啦!”萬老板的嘴角掠過一絲曖昧的笑意,“他*鄭銀川這個小兔崽子,淨幹些上不了台麵的齷齪事。跟他說過多少次了,生意人精明歸精明,起碼的誠信還是要有的。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別的人我管不了,我介紹過去的人他也敢這麽幹,不是栽我的麵子嘛!一會兒我就給他兔崽子打電話!”
  杜禹趕忙道謝,又和萬老板閑聊了一會兒,才告辭離開了。
  當天下午辛藍從學校回來,一見到杜禹就興奮地告訴他:“你猜怎麽著?鄭老板居然主動打電話給我,要我明天過去拿錢。你可真神,到底怎麽辦到的?”
  “很簡單,以毒攻毒唄!”杜禹得意地賣著關子,“海外的華人圈複雜得很,你隻管拿你的錢,就別操心那麽多了!”

  40
  一瓶紅酒的塞子被狠狠拔出,酒緩緩地流進了高腳杯裏。隻圍了條浴巾的漢克端起酒杯,悠閑地打開了電視,艾蕊蜷縮在旁邊的沙發上,赤身露體、癱軟如泥,乳房和大腿上有好幾處青紫的擰痕。
  過了很長時間,艾蕊才緩緩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披了件衣服,給自己點了根煙。
  煙抽到一半的時候,艾蕊忽然生硬地對漢克說道:“咱們結婚吧!”
  “什麽?”漢克回過頭看著艾蕊。
  “我說,咱們結婚!”嘴裏說著終身大事的艾蕊,眼睛裏卻凝固著異樣的冰冷。
  “結婚?”漢克嘲諷地笑了起來,“為什麽要結婚?是因為你愛我還是因為我愛你?”
  艾蕊抽著煙沒有回答。
  “你就不要做夢了!”漢克不屑地說,“你知不知道在德國結婚的成本有多高?一旦離婚,我除了要分一半財產給你,還要把日後收入的一半也全都支付給你。愛我的女人我都不會冒風險去跟她結婚的,何況是一個根本不愛我的女人呢!”
  艾蕊冷笑道:“或許你不結婚隻是為了更方便去勾引別的女人吧?”
  漢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那又怎麽樣?我好像沒有義務對你保持忠誠。我已經給了你足夠優越的物質條件,難道這還不夠嗎?”
  “可是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不隻是要這些!”艾蕊惡狠狠地說道,“我要正式的德國身份、要接我母親過來,這我早就告訴過你。如果你做不到,那我們就幹脆分手!”
  “分手了好去找你的小情人是不是?”漢克重重地放下酒杯,走到艾蕊身邊,用手使勁扭著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頭來看著自己,“你以為我會那麽容易就放過你嗎?在我還沒玩膩之前,你休想說走就走!不過你放心,我雖然不會和你結婚,但答應過你的事我自然會辦——我已經聯係好了一個德國朋友,他在科隆有一家小公司,最近剛剛開展了在中國的業務。我跟他說了你的情況,他答應幫忙,過些日子會通知你去見個麵的。你不用真的去做什麽工作,他也不會真的發工資給你,但是你可以得到一份注明月薪的工作合同,憑著它你可以把學生簽證轉成長期的工作簽證,然後用合同上注明的薪水做擔保接你母親來德國。至於你和你母親實際上的生活開銷,仍然由我來負擔。不過你給我記住,我和別的女人怎樣輪不到你來管,但你要是再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我能讓你在德國擁有一切,也就能讓你一無所有地滾回中國去!”
  漢克說完在艾蕊的胸部狠狠地捏了一把,順手將她推倒在沙發上,又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看電視去了。艾蕊透過淩亂的發絲凝望著天花板,胸脯起伏不定地喘息著,久久地沒有做聲……
 
  41
  辛藍住進河濱公寓的這段時間,蘇小南並沒有如杜禹所願放棄行動,隻是改變了作戰方針,從把杜禹堵在屋裏談心,改成了把他叫出來談心。不管杜禹在哪屋呆著,也不管屋裏還有別的什麽人,蘇小南隻要一找到他就會想方設法讓他和自己單獨出去。這隻有讓杜禹比以前更加難堪——以前蘇小南糾纏他好歹就他一個人知道,現在整個河濱公寓都快傳遍了,弄得杜禹一和蘇小南在一起就如芒在背。可是任憑杜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蘇小南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把杜禹這塊頑石給捂熱了不可!
  一天下午,杜禹回到自己房間,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個漂亮的禮品盒。
  辛藍努了努嘴告訴杜禹:“蘇小南送你的,她來的時候你不在,放這兒就走了。”
  杜禹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她到底想幹嗎啊?就不能讓我消停消停嗎?”
  “哎喲,至於嗎?”辛藍揶揄道,“有人送禮不是好事兒啊?怎麽倒像要殺了你?”
  杜禹焦躁地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我他*實在是受不了了,她要鬧到哪天才算完?再這麽下去我非瘋了不可!”
  “別呀,何必呢?我看人家對你真是挺不錯的,要不你就幹脆從了得了!”
  杜禹沒心思跟辛藍開玩笑,尋思了半天,把禮物遞給辛藍,以命令式的口氣說道:“你去把這個還給她。”
  辛藍一臉的委屈:“憑什麽我去呀?又不是送我的!”
  “誰讓你收下的呢?行啦,你就幫個忙兒,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去了不又得跟她廢半天話嘛!”
  辛藍沒辦法,隻好接了過來。
  “還有,我們以前不是一直在一起搭夥做飯嗎?我放了好多鍋碗瓢盆什麽的在她那兒,你也一塊兒幫我要回來,就說以後不一起吃了,各吃各的。她應該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啊?那蘇小南還不得恨死我呀?”
  “放心,她要恨也隻會恨到我頭上!拜托拜托,我實在是沒別的招兒了!”
  辛藍被杜禹連哄帶騙地趕下了樓,隻好硬著頭皮去了蘇小南的房間,見到蘇小南後把杜禹的意思轉達了一番,蘇小南一聽就急了:“他這人怎麽這樣兒啊?什麽意思啊他?”
  辛藍尷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蘇小南怒氣衝衝地從櫃子裏找出杜禹的東西:“還給他可以,但是我得跟他把話說清楚了,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
  蘇小南說著就往門外走,辛藍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隻好跟著蘇小南一起上了樓。
  杜禹正在屋裏打遊戲,見蘇小南闖進來愣了一下,又瞥了跟在她身後的辛藍一眼。辛藍無辜地衝他攤了攤手。
  杜禹不動聲色地繼續打他的遊戲,蘇小南氣鼓鼓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問道:“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啊!我從來不無緣無故收人禮物,你自己留著吧。”杜禹看都不看蘇小南一眼。
  “那幹嗎還不一塊兒吃飯啊?”
  “我嫌人多吃不好,做起飯來也累,這也不行?”
  蘇小南沒詞兒了,就那麽訕訕地幹坐在沙發上。辛藍覺得氣氛實在太尷尬,躡手躡腳地想要溜走,杜禹卻突然暴喝了一聲:“你幹嗎去呀?”
  “沒,不幹嗎……”辛藍嚇得停住了腳步,站在角落裏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倆。
  三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杜禹幹巴巴地對蘇小南說道:“你還有事兒嗎?要沒什麽事兒就先回去吧!”
  蘇小南帶著哭腔嚷道:“你這是要轟我走是吧?”
  “什麽叫轟你啊?你又沒別的事兒,在這兒幹呆著有意思嗎?該幹點兒什麽就幹點兒什麽好不好!”
  蘇小南還是不說話也不動彈地繼續坐在那裏,杜禹忽然扔下遊戲手柄站了起來:“你不走是吧?不走我走!”
  杜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啪地一聲重重摔上了門。蘇小南和辛藍全都嚇得打了個哆嗦,過了一會兒,蘇小南窩到沙發裏嚶嚶地哭了起來。
  辛藍躊躇地看著蘇小南,正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趙博卻如及時雨般地趕了過來。辛藍一見他來,趕緊識趣地離開了房間。趙博湊到蘇小南身邊,遞給她一張紙巾,然後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
  “上我那屋待會兒去吧!”等到蘇小南的眼淚差不多擦幹了,趙博才小聲地提議道。
  蘇小南抽抽搭搭地點了點頭,站起身跟著趙博走了出去,趙博的手臂一直溫柔地搭在她的背上……
  辛藍在河邊找到了杜禹。他拿著一塊麵包蹲在岸邊,正撕成碎屑喂河灘上那幾隻搖搖擺擺的野鴨子。
  辛藍走過去從他手裏掰了點麵包,蹲下來和他一起喂。河邊的青草長得又密又長了,河水反射著陽光星星點點地映在她的麵龐上,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你今天可夠絕的啊,連我都被你嚇得夠嗆。要有個男的這麽撅我,我非得連死的心都有了。”辛藍邊扔著麵包屑邊說道。
  杜禹望著河水悠悠地歎了口氣:“其實我是為她好!”
  “你快打住吧!”辛藍笑道,“據說失戀的人最痛恨的就是這句話,蘇小南恐怕不會領你這份兒情的。對了,趙博是你叫過來的吧?”
  “那還用問嗎?我這不是想著給他創造點兒機會嘛,現在這時候正合適,至於以後成不成,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對了,有個事兒我還得跟你說一聲兒,今天不是跟蘇小南說了要分夥嘛,所以打今兒開始咱倆就挪到二樓廚房做飯吃。我飯量比你大,夥食費你出三分之一,我出三分之二。還有我不能老在趙博那屋泡著了,省得蘇小南碰見我尷尬,以後我除了晚上睡覺,其他時間還得在自己屋待著,你沒意見吧?”
  “這話說的!本來就是你的房子,我哪兒敢有意見啊?您不轟我走我就知足了。”辛藍丟完了麵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其實你多跟我一塊兒待待也好,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我昨天也被人騷擾了。”
  “啊?不會吧!誰呀?”杜禹驚訝地回過頭望著辛藍。
  “還能有誰呀?河濱公寓頭號活寶丁建唄!大晚上9點多跑過來找我,非說要跟我討論一個德語問題,我也不好意思硬是把他拒之門外,就讓他進來了。結果可好,老先生坐下就不走了,一直待到半夜快1點。跟我吹他在國內混得多好多好、掙了多少多少錢、家裏有幾套房子幾部車,還跟我侃文學、侃藝術、侃人生,把自己說得那叫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估計諸葛亮要活到現在就得反過來被他氣死。”
  杜禹“撲”地笑了出來:“你還真有閑心聽他扯淡,說你要睡覺直接轟丫走人不就完了!”
  “嘿喲,我也得插得進嘴去啊。後來給我熬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才走,臨走還說今兒晚上還要找我接著聊呢。這要一天來一回,我還活不活了?其實我倒不怕他幹什麽壞事兒,量他也沒那膽兒,就是忒煩人了點兒!”
  “嗯,知道了。今天晚上他要再來找你,你就拿手機給我撥個電話,響兩聲就掛掉,然後我來幫你打發他。”
  “行,那就全看你的了!”辛藍愉快地站起身,跑到草叢裏去追趕最肥的那隻野鴨。鴨子一扭一扭地拚命向前跑,被辛藍追急了,連滾帶爬地跳進了河裏,辛藍被逗得放聲大笑起來。
  杜禹蹲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孩子般快樂的辛藍,不知不覺間,眼睛裏也溢滿了溫柔的笑意。

  42
  當晚9點半,丁建如期而至,屁股一挨著沙發就開始滔滔不絕,並毫不客氣地拿起杜禹放在桌子上的煙抽了起來,吐出的煙霧全都直接噴在了辛藍的臉上。
  辛藍強忍著厭惡哼哼哈哈地敷衍著,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假裝擺弄著手機,偷偷地撥了杜禹的電話。
  杜禹趕過來的時候,丁建正拿著一張美女照片向辛藍炫耀,號稱那是以前他們學校的校花,曾經狂追他三年未遂。
  看見杜禹突然推門而入,丁建一下變了臉色,杜禹卻熱情地招呼道:“喲,稀客呀!怎麽有空光臨我這小破地方?真是太榮幸了!聊什麽呢這麽熱鬧?”
  丁建沉下臉不搭話,辛藍無奈地衝杜禹揚了一下手裏的照片:“丁建給我看他們學校校花的照片呢,說是這女孩以前追過他。”
  “是嗎?我看看,我看看!”杜禹不由分說地把照片搶了過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咂巴著嘴道,“不錯不錯,確實是漂亮!可怎麽就是看著有點兒眼熟呢?哦,想起來了,我在網上見過好幾回這照片呢,敢情是你們學校的呀?嘿,你們學校還真是出人才!”
  丁建白了杜禹一眼:“我怎麽沒在網上見過呀?再說了,網上什麽人沒有?有我們學校的人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是,不奇怪,主要是我太少見多怪了。”杜禹又拿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哎,你別說這女孩兒身材還挺好的哈,個兒肯定也挺高的吧?”
  丁建聽了這話又得意了起來:“那是!至少1米7,當模特都富餘。”
  “是嗎,1米7哪?哎喲,那現如今這女孩兒也挺讓人琢磨不透的,”杜禹邊說邊扭過頭上下打量著丁建,“你說她這麽高的個兒幹嗎非得喜歡比自己還矮的男的呀?一塊兒上街也不般配呀!要想親個嘴兒吧,還得你踮著腳。順便打聽一下,就你這個兒……夠1米6嗎?”
  “什麽意思啊你?”丁建氣急敗壞地蹭一下站了起來,“我個兒矮怎麽了?人家就是喜歡個兒矮的,你能怎麽著?”
  “喲,急什麽呀?我又沒說她不喜歡你!她喜歡不喜歡你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就是好心給你提個醒兒,她喜歡你不代表所有女孩兒都喜歡你,別逮著誰都自作多情地往跟前兒湊,回頭傷了自尊多不好啊,是不是?”
  丁建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又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杜禹臉色突然一沉,把手裏的照片扔還給丁建,冷冷地說道:“從今往後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少上這屋泡著來,再讓我碰見一次,別怪我不客氣。在德國,這屋子屬於我的私人地盤兒,在這兒打了你也是白打,你自己看著辦!”
  丁建恨恨地看了杜禹一眼,扭頭走出了房間,重重地摔上了房門。辛藍窩在沙發裏捂著嘴偷笑,見杜禹回頭看她,索性咯咯地笑出了聲,笑過之後卻又嗔怪道:“怎麽那麽損啊你?”
  杜禹滿不在乎地“嘁”了一聲:“跟這號兒人有什麽客氣的?幫你達到目的不就完了嗎。”
  “我是怕他恨你恨得太厲害,要是想法兒報複你怎麽辦?”辛藍不無擔憂地說。
  “放心!不是我看不起他,就他那樣兒,除了吹吹牛他還能幹什麽呀?”
  辛藍笑了笑:“總之你以後還是防著點兒他的好。今天算你立了一功,我去給你拿點兒好東西犒勞犒勞你,等著啊!”
  辛藍起身走出了房間,杜禹坐到小圓桌前,抽出一張煙紙,捏了一撮煙絲平鋪到煙紙中間,熟練地用手捏住煙紙兩頭撚了幾下,平展的煙紙便包裹著煙絲卷成了筒狀。最後杜禹舔了一下煙紙的邊緣,用唾液將它粘牢,一支細長的卷煙便做成了。
  辛藍端著兩個大玻璃杯走進屋,看見杜禹手裏的卷煙,好奇地問道:“咦,怎麽又抽上這個了?從國內帶的煙都抽完啦?”
  “還剩兩三包吧,舍不得動了。”
  “幹脆戒了得了,抽煙有什麽好處?”辛藍把一個杯子放到杜禹麵前,“給,那天喝了你的冰咖啡覺得不錯,我自己也做了點兒。”
  “唉,跟國外待著就夠無聊的了,再不讓我抽抽煙解解悶兒……”杜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頓時皺起了眉頭,“這味兒不對呀!”
  辛藍也嚐了一口:“嗯?是和你做的不太一樣哈,怎麽會這樣?”
  “你怎麽做的呀?”杜禹邊問邊又喝了一口。
  “就是把煮好的咖啡放到電冰箱裏冰涼了,然後再加奶加糖啊。”
  杜禹聽了這話,一口咖啡“噗”地一下全噴了出來,然後邊抹著嘴邊放聲大笑。
  “怎麽了?”辛藍一臉疑惑地看著杜禹。
  “你可真是太幽默了!”杜禹笑著站起身,從櫃子裏掏出一個鐵罐放到辛藍麵前,“學著點兒啊,冰咖啡不是你那麽做的,是用冰牛奶直接衝這個衝出來的,哈哈哈哈!”
  辛藍把鐵罐拿起來,看見上麵清楚地印著“Eiscafe(冰咖啡)”的字樣;掀開蓋子,裏麵細細的淡棕色粉末香味撲鼻;再看罐身上的說明——用涼牛奶直接衝兌。辛藍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唉,丫頭,會幹點兒什麽呀你?”杜禹坐到辛藍對麵,看著她歎息道,“做飯也隻會用烤箱,就會做點兒烤批薩、烤雞腿、烤香腸……湊合能炒倆最簡單的菜也都炒得半生不熟的,沒說錯你吧?”
  辛藍難為情地笑了笑。
  “這樣可不行!在國外誰也不能保證天天守在你身邊兒照顧你啊,不學著幹點兒活兒,以後吃虧的可是你自己。這麽著吧,明天開始不就咱倆一起吃了麽,你也別淨等著吃現成的,每天必須給我幫廚!我親自教你學做飯,不學你就餓著吧。”
  辛藍撅起嘴巴,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杜禹得意地笑了起來,把辛藍做的冒牌冰咖啡一口氣全喝光了。

  43
  傍晚,麥添和點點快到家的時候,遠遠地就又看到了紀風。
  點點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拉著麥添轉身想要離開。麥添卻攬住點點徑直向紀風走了過去,邊走邊鼓勵似地握了握點點的肩。
  “你怎麽又來了?”點點一走到紀風麵前就冷冷地問道。
  紀風不動聲色地看了點點一眼,又看了看麥添,對點點說道:“你先上去,我和他單獨說幾句話。”
  點點立刻煩躁起來:“你到底想幹什麽呀?”
  麥添把點點推進了樓裏:“去吧,沒事兒,你哥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點點不安地躊躇了片刻,還是獨自上樓去了。
  麥添跨出樓門,紀風轉身走向了街邊的林蔭道:“我們走走吧!”
  麥添不遠不近地跟在紀風身後,紀風沉默瘦削的背影讓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溜達了一會兒,紀風頭也不回地開口問道:“你叫麥添是吧?”
  “……是啊!”
  “奇怪我怎麽會知道你的名字?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你的情況我不止了解這些,我還知道我妹妹來德國以後一直是你在照顧她,我很感謝你!”
  “沒什麽,都是中國人,互相幫一把也是應該的。”
  紀風突然扭頭看了麥添一眼:“哦?僅僅因為都是中國人嗎?你們倆的關係好像也不光是互相幫助這麽簡單吧?”
  麥添被紀風刀子樣的目光剜得心裏一哆嗦,一時沒能說出什麽。
  紀風回過頭繼續向前走:“年輕人有點男女私情很正常,我也不想幹涉你們。但是據我所知,你還另外有一個女朋友,我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你要是想正常地和我妹妹談戀愛,我不反對;要是想玩弄她的感情,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麥添對紀風的話感到有點惱火:“我和點點之間好像不存在誰玩弄誰的問題。我女朋友已經和我交往很多年了,點點從認識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並沒有騙過她什麽!”
  紀風半天沒說話,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很多,“但是我妹妹好像對你感情很深啊,感情這種東西是不分先來後到的!如果你對我妹妹一點感情都沒有,也不會和她好;既然已經和她好了,是不是也該負起點責任來?”
  麥添沉默了片刻:“可是我不可能對兩個女孩同時負責。我和點點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有過約定——不會讓我們的關係影響到我和我女友的關係,點點是明確答應過我的,所以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那麽,你能不能從現在開始考慮一下?”紀風停住腳步望向麥添,眼神裏竟少了幾分嚴厲多了幾分懇求。這眼神讓麥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見麥添沒有回答,紀風又問道:“你對我妹妹的過去了解多少?”
  “沒有多少!”麥添搖了搖頭,“她很少跟我提起過去的事,也就是前幾天,我才剛知道她還有個哥哥。”
  “我就知道她不會跟你說太多的。點點是個很要強的孩子,也是個非常可憐的孩子!”紀風沉重地歎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種溫柔和痛苦相互交織的複雜情緒,“我對她的關心真的太少了!”
  “你是指阿強那件事兒嗎?”
  “怎麽,她把這件事告訴你了?”紀風有些意外地看了麥添一眼,但隨即又淡淡地笑了,“如果她隻是給你講了這件事,那麽你對她的了解仍然隻是一點皮毛而已。想聽聽更多的嗎?”
  麥添點了點頭,和紀風一起在路邊的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
  “我和點點是溫州人,這個你已經知道了吧?”
  “當然!”
  “那麽你一定也知道,溫州人很能吃苦、很能打拚,以善於做生意聞名全國。我們的父母就是這樣的人——點點生下來沒多久,我們兄妹倆就被寄養在奶奶家,他們兩個人成年累月地在外麵奔波。奶奶那邊是個大家庭,孩子特別多,我和點點根本得不到什麽特殊的關照。我那時候性子野,又比點點大很多,在家裏待不住,後來很早就到學校寄宿了,點點在那個環境裏很是孤苦伶仃,經常被家裏其他孩子欺負。有時候我好歹還能替她出出氣,但是沒過幾年我就跟著同鄉以勞務輸出的名義去了法國。我走了以後點點連我這個唯一可以撐腰的人都沒有了,我知道她的童年一定是很不快樂的。
  “我到法國以後很快站住了腳,事業發展得很順利。而我的父母也在點點上初中的時候回到了家鄉,他們在外麵做生意發了財,準備留在家鄉投資搞實業。他們一回來就買了大房子,把點點接了回去,出於這些年沒有好好照顧點點的補償,他們對點點特別溺愛,幾乎是百依百順、有求必應。點點的生活變得很幸福,我也就徹底安心了,繼續在巴黎拓展自己的生意。隻是我怎麽都沒想到,點點這個孩子會這麽命苦,得到的幸福會這麽短暫……”
  紀風的麵部有些抽搐,仿佛在忍受著內心巨大的煎熬。麥添坐在一旁靜靜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她就過了不到兩年的好日子!”紀風穩定了一下情緒,接著講道,“我們的父母在家鄉實在是太有錢太風光了,惹上了很多心術不正的人的注意。後來有一夥小混混,勾結了我爸手下的一名司機入室搶劫,結果我父母被他們用槍雙雙打死在家裏。當時點點就在樓上的臥室裏,聽到樓下的動靜緊鎖上房門沒敢出來,總算逃過一劫。直到第二天警察來了才在臥室裏找到她,據說她當時一見到警察立刻就暈過去了。才十幾歲的小女孩啊,你想想這種經曆對她來說會是什麽樣的恐怖、什麽樣的刺激?我每次隻要一想起來,心裏就像有千萬把刀在割一樣……”
  紀風垂下腦袋揮了揮手,又一次說不下去了。麥添驚得整個人僵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得到消息後立刻趕回了國內,當時點點的精神狀態已經近乎崩潰。家裏那麽多親戚,沒有人幫助她安慰她,反倒都在吵著爭遺產爭股份,一個剛剛失去父母的孩子怎麽麵對這些呢?好在我回去了,很快地料理完後事,平息了家族內部的糾紛,並督促公安機關盡快破了案。所有的事情了結之後,我變賣了父母所有的公司,將這些財產全部轉到了點點的名下,然後帶著點點回了法國。點點從15歲起就已經是一個小富婆了,但是我知道這對於她來說根本毫無意義,她需要的是疼愛和關懷。我想盡可能地給她這些,卻因為太忙而始終力不從心,反倒做出了很多傷害她的事。她離家出走以後,我反思了很長時間,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真的!”
  紀風的眼睛裏閃動著晶亮的光芒,他拚命克製著自己,把那些快要流出的液體生生地逼了回去。而麥添的眼睛也早已經潮濕了。
  “這就是我為什麽要找你談一談的原因。點點現在和我的感情很疏遠,我想再對她好都沒有辦法了。我看得出她對你十分依賴,所以,能不能請你替我這個做哥哥的,多給她一些溫暖?”
  麥添揉著額頭艱難地說道:“可是我現在不能做任何承諾。點點的遭遇讓我心裏很難過,可是我的女友……她也是為了我背叛了父母,一個人跑到德國來投奔我的。我是她在德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我怎麽能狠得下心……”
  “我明白!”紀風理解地點了點頭,“我不會逼你做任何決定,隻是希望你能好好地重新考慮這件事情。點點這些年經曆的波折太多了,我怕她再受到打擊會承受不住。如果你堅持選擇你的女友,我也會尊重你,到時候我會帶點點回巴黎好好地安撫她;但是如果你決定了選擇點點,那就請你好好地和她在一起,不要再左右搖擺,以後我會很好地照顧你們的生活,你們在德國的一切費用都由我來負擔。至於你女朋友那邊,我也可以替你做出一些經濟上的補償……”
  “這就不必了!”麥添忙拒絕道,“希望你別誤會,即使我真的選擇了點點,也是出於感情上的考慮,而不是有什麽其他目的。我自己能養活自己,也能照顧點點,不需要接受財物上的幫助。至於我女朋友,我想她就更不會接受這種補償了!如果……如果我們之間真的有什麽變故,我會自己安排好一切的。”
  紀風看了麥添一眼,沒再說什麽,過了一會兒才叮囑道:“不要告訴點點我跟你說了這些事,她自尊心太強,從來不願意別人同情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麥添點點頭:“你放心好了!”
  紀風站起身,麥添也跟著站了起來,兩個人沉默地往回走。在樓下,紀風停住了腳步:“好吧,希望你盡快有個決定,不要拖得太久,否則對大家的傷害隻會更大,明白嗎?”
  “我知道!”麥添點了點頭,“不上去看看點點嗎?”
  紀風苦笑了一下:“算了,我這個妹妹脾氣倔得很,我也懶得自討沒趣。你回去陪她吧,她不認我這個哥哥沒關係,隻要她過得開心我就高興了!”
  麥添站在樓門口目送紀風離開,直到那個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才轉過身步履沉重地向樓上走去。
  剛一進門點點就迎了上來,一雙大眼睛焦慮不安地望著麥添:“我哥跟你說什麽了?”
  麥添注視著眼前這張蒼白消瘦的小臉,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波瀾——那一瞬間他想把全世界的快樂都拿給這個可憐的小人兒,可是他仍舊什麽都說不出,隻有再一次抱緊了她……

  44
  辛藍在杜禹的威逼利誘之下無奈地開始了學廚生涯。
  每天放學後,他們推著小車穿行在超市整潔的貨架和冰櫃間,杜禹不厭其煩地告訴辛藍,哪一種意大利麵條煮出來口感最好、哪一種酸奶又便宜又好喝、哪一種香腸最適合炒菜、哪一種蔬菜在當下的季節最價廉物美……
  在充滿濃烈調料和榴蓮氣味的亞洲店裏,杜禹教給辛藍老抽和生抽有什麽區別、對於中國學生必不可少的辣醬哪個牌子的最好、成箱購買方便麵要比單包買劃算多少……
  在專賣肉類的東歐店裏,杜禹讓白衣白帽白須白發的俄羅斯大叔替他們一斤一斤地稱著排骨、豬蹄、雞胗,末了總要問問有沒有多餘的下水,運氣好時就能免費得到一兩個豬肚。
  周末,杜禹會背上特大號的登山包,帶著辛藍奔赴土耳其市場。一個個攤位上飄飛著五光十色的布料、堆積著五彩繽紛的水果,杜禹和辛藍穿梭其間,用不了幾個小時,背包裏就裝滿了又便宜又新鮮的蜜瓜、葡萄、櫻桃、草莓、甜橙……足夠兩個人打上一周的牙祭。
  回到河濱公寓,杜禹手把手地教辛藍洗菜擇菜、切絲切丁、蒸炒炸煮、勾芡澆汁,甚至於發麵烙餅、和餡擀皮……
  享受慣了的辛藍終日麵對煙熏火燎、油鹽醬醋,隻覺苦不堪言,總想鑽空子偷懶,杜禹卻監督得異常嚴格,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時間長了,辛藍開始大耍小姐脾氣,摔盆砸碗的事時有發生,一進廚房嘴就撅得能掛個醋瓶,杜禹全當沒看見。
  就在一天天吵吵鬧鬧的逼迫和反抗中,辛藍做飯的技藝日漸嫻熟,飯菜的味道也越來越好了。

  45
  艾蕊坐在一間狹小的辦公室裏,班台後,一個大腹便便的德國男人用灰色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她。艾蕊被他略帶玩味和嘲弄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
  “艾小姐,你的事情對我來說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德國男人拉長著腔調對艾蕊說,“不過漢克在私下給我做了一些承諾,出於對他的信任,我可以承擔這個風險。我和漢克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常常對我提起你,現在有機會幫你一下,我也很高興。”
  “謝謝。”艾蕊客氣地笑了笑。
  “按照常規的程序,因為你是外國人,我們還需要向勞工局說明一下必須聘用你的理由。不過你不用擔心,由於我們公司剛剛在中國拓展了業務,所以理由還是很充分的。勞工局的手續完成後我會通知你,然後就可以簽合同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艾蕊搖搖頭。
  “很好,那麽希望你一切順利。”
  “謝謝,您也一樣!”
  艾蕊禮貌地站起身向男人伸出手,男人卻握住這隻手輕浮地捏了一下,艾蕊忙抽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走出寫字樓,正午白花花的陽光讓艾蕊有虛脫般的無力感,她拖著軟綿綿的雙腿沿著馬路走了一會兒,在一張街邊長椅上坐了下來。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來德國之前就已經計劃好的目標,等了盼了這麽長時間,眼看就近在咫尺了,整個人卻越發像被掏空了似地難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甚!
  “爸爸,別鬆手!”
  一個小女孩清脆的童音吸引了艾蕊的注意,她抬起頭,看見一個8、9歲的、金發垂肩的小姑娘正在路邊歪歪扭扭地騎著她的小自行車;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高大男子,正貓著腰扶著車後座跟著車一路小跑。
  眼看小女孩越騎越穩,父親偷偷地鬆開了手,小女孩渾然不覺地繼續向前騎,父親在後麵發出鼓勵的叫喊。小女孩回頭看了一眼,車把一歪,車子立刻傾斜著倒了下來。父親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小女孩穩穩地抱在懷裏,父女倆一起開心地大笑。
  艾蕊也被逗笑了,剛一咧嘴,兩行淚水卻直直地滾落下來。
  “好好想想你最需要的到底是什麽?”
  辛藍離開那天說過的話憑空回響起來,一遍一遍地將艾蕊的心撞得生疼。艾蕊忽然站起身,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快步衝到附近的車站,跳上了開往河濱公寓的地鐵。
  一路上艾蕊總覺得車開得太慢,下車後竟朝著河濱公寓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她跑過金色的田野、跑過寂靜無人的小街、跑過公園內的樹林和草地,當她氣喘籲籲地跑上河濱公寓的二樓,路過廚房門口時,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杜禹和辛藍正背對著她站在廚房裏忙碌著,他們挨得很近,杜禹不知說了句什麽,辛藍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伸手在杜禹後背親昵地拍了一巴掌……
  艾蕊在廚房門口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在杜禹和辛藍發現她之前,轉過身逃也似地離開了……
  夜幕降臨,亞曆山大哼著歌跑上樓,意外地看見艾蕊正在他的公寓門前焦躁地來回踱著步。
  “蕊?這麽晚了你在這兒幹什麽?”亞曆山大驚訝地問道。
  艾蕊看到亞曆山大,鬆了一口氣:“我在等你,怕在屋裏聽不到你回來的聲音。”
  “出什麽事了?”亞曆山大不安地詢問著,用鑰匙打開了房門,“來,進來說吧。”
  “我要馬上離開這裏!”艾蕊跨進了亞曆山大的屋子,“但是不能讓漢克知道,否則他不會放我走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等漢克過來的時候請你把房門鑰匙、車鑰匙還有手機都轉交給他,還有你告訴他,他以前給過我的錢,剩餘的部分我也會全部轉回他的賬號裏,讓他不要再來找我。我等你回來就是為了跟你交代清楚這些事,然後我馬上就要走了。”
  “這麽說你終於決定和他分開了?”亞曆山大湛藍的眼睛亮了一下。
  艾蕊平靜而堅決地點了點頭。
  “哦,蕊,我可真為你高興!你會和杜在一起的對吧?他知道你的決定了嗎?”
  “還沒有。我今天本來去找過他,可是到了他那以後我忽然覺得沒有勇氣……我想……我總得拿出點誠意來,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會再去找他的。”
  “太好了,我真心希望你們能夠在一起。”亞曆山大微笑著扶了下艾蕊的肩膀,又不無擔憂地問道,“如果漢克去學校騷擾你怎麽辦?”
  “我打算申請轉學,反正杜也馬上要申請大學了,未必會留在科隆,我可以和他一起走。這個學期我不會再去學校上課,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打打零工,以後我會自食其力的。”艾蕊對亞曆山大笑了笑,“和你做鄰居很開心。我得走了,有空我會再和你聯係。”
  “可是,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呢?”
  “不知道,大不了先住旅店吧,然後再找房子。別為我擔心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艾蕊邊說邊向門外走去。
  “蕊,等一下!”亞曆山大叫住了艾蕊,“或許我可以幫你。離這兒不遠有一棟老樓,是我家的祖產,一直用來出租的。前幾天剛好有一個頂樓的房客搬走了,那個房間就空了出來,條件不是很好,但可以暫時先讓你落腳。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漢克你在那裏的。”
  艾蕊猶豫了一下:“也好,但是你不能拒絕我付房租給你。”
  亞曆山大笑了起來:“當然,房子是我父母的,你不付房租我也沒法向他們交代。走吧,我去幫你拿行李。”
  艾蕊高興地點了點頭,帶亞曆山大到自己的房間裏把收拾好的箱子拖了出來。大門在他們身後重重地關上,他們步履匆匆地下了樓,一起走進了無邊的夜色中……

  46
  天氣晴朗的周末,辛藍在廚房裏忙碌了一個中午,杜禹則一直坐在一邊逍遙地看著漫畫。
  三菜一湯端上了桌,杜禹大吃了一頓之後,抹了抹嘴說道:“還行吧,給你個70分!”
  “憑什麽呀?”辛藍不服氣地叫起來,“我覺得我比你做得好吃多了!”
  “哦,行啊,你比我做得好吃,那以後就每天都你來做,滿意了吧?”
  辛藍白了杜禹一眼:“想得美!”
  “嗬嗬,”杜禹笑了起來,“好啦,我宣布你考試合格,今天就算從我這兒勝利結業了!去玩兒去吧,我來刷碗。”
  “這還差不多!”辛藍樂了,撂下筷子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杜禹坐在沙發上把看了一半的漫畫看完,這才動手把碗筷洗淨收好,又把灶台擦了一遍,然後卷了根煙,踱到敞開的窗前怡然自得地抽了起來。
  湛藍的天空萬裏無雲,有溫暖的風貼著皮膚癢癢地拂過;樓下的草地上沒有什麽人,隻有草地中央那棵大樹下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白衣女孩,正低著頭專注地讀著捧在手裏的書;整個公園裏一片靜謐,隻有一兩聲清脆的鳥啼和風吹過樹葉時的沙沙聲響,樹上火紅色的花朵還沒有開敗,細碎的花瓣不時隨風飄落,沾在樹下女孩卷曲的長發上,女孩渾然不覺。
  杜禹看著窗外的景象,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絲微笑——那個樹下看書的女孩,正是辛藍。
  就像有一隻柔軟的小手在心上輕輕地撩撥了一下,讓杜禹在那一瞬間忽然體會到一種顫栗的陶醉,他欲罷不能地凝視著那個安靜的身影,直到快要燃盡的煙頭燒痛了手。
  廚房的門砰地一聲大響,葉武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對杜禹大聲說道:“哎,一會兒到下麵踢球去呀?叫了好多人呢!中國學生一撥兒,外國學生一撥兒。”
  “哦,哦,好!”杜禹一邊應著一邊慌亂地把煙頭碾滅在窗台上的煙缸裏,葉武絲毫沒有察覺杜禹的異樣,又忙不迭地衝出門去通知其他人了。
  辛藍看完書上樓的時候,正好在樓道裏碰到了一大群鬧鬧嚷嚷準備去踢球的男生。抱著足球的杜禹透過人群的縫隙衝辛藍笑了一下,這笑容讓辛藍莫名地心跳加速。她本能地回報了一個微笑,腦子裏卻木木地回不過神來,總覺得杜禹那個笑容裏藏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直到所有的人都從她身邊走過去了,她還在忍不住地回想。
  這樣疑惑著,辛藍便沒有直接回房間,而是走進了廚房,在杜禹剛剛站過的窗口邊望了下去——那一群男生正活力四射地在草地上奔跑追逐著滾動的足球,黃色、白色、黑色的皮膚交錯在一起相映成趣。
  穿著紅色球衣的杜禹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雖然身材高大,輾轉騰挪間卻無比靈活,帶著球接連閃過了好幾個外國學生的圍追堵截,最後在傳球的時候終於被一個黑人男孩從旁邊大力踢出了老遠。
  大家都趁著男孩揀球的空當坐在草地上休息或在周圍慢慢地溜達,杜禹貌似無意地抬頭望向二樓廚房的窗口,剛好看到了站在窗邊的辛藍。
  陽光燦爛地撒在杜禹的臉上,青草在他四周閃耀著油亮的光芒,就在接觸到他澄澈目光的刹那,辛藍一下子領悟了他方才那個微笑的含義,這讓她幾乎停止了呼吸。她迎著那目光注視了片刻,忽然後退了一步,麵紅耳赤地轉身離開了廚房。
  一個小時後,杜禹打著赤膊滿身大汗地回到了房間。辛藍正在假裝看電視,見杜禹回來,心裏越發緊張了起來。杜禹卻並沒有理會她,從櫃子裏找出理發用的去薄剪子,走到洗手池前把頭發衝了衝,對著鏡子給自己剪起頭發來。
  辛藍心神不寧地看著電視,過了一會兒,聽見杜禹叫道:“丫頭,過來幫個忙!”
  “幹嗎?”辛藍站起身走了過去。
  “來,幫我把後邊兒的頭發剪剪,我自己夠不著。”杜禹把剪子遞到身後,示意辛藍接過去。
  “我不會呀!”辛藍囁嚅著不敢去接那把剪刀。
  “這有什麽難的,又不用你剪出什麽型兒,就是打薄一下。我教你,看,就這樣用梳子把頭發挑起來一撮,然後剪子這樣和頭發垂直地剪下去……來,試試,剪壞了也不要緊。”杜禹給辛藍做了示範,把剪子硬塞到辛藍手裏,然後便搬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辛藍隻好照著杜禹示範的樣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手,杜禹不停地指點著:“對對,就這樣,不是挺好的嘛……哎喲,你注意剪下去之後把剪子打開了再往外撤,別剪子還合著呢就生扯呀……剪幾下就用梳子梳梳,碎頭發就掉下來了……”
  辛藍的動作越來越熟練,手在杜禹的發絲間這樣遊走著,忽然想起剛到德國的時候,麥添也曾經說過要讓自己給他剪頭發的……
  麥添……
  辛藍思緒恍惚了起來,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地變慢了。杜禹從鏡子裏看了她一眼:“想什麽呢丫頭?”
  “哦,”辛藍回過神來,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可能隨意的口吻說道,“我是在想……麥添就快回來了,我也在你這兒打擾了這麽長時間,也該快點兒找個房子了。”
  杜禹的身子微微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便若無其事地說道:“好啊,我幫你!”
  辛藍機械地舞動著手裏的剪刀,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47
  沒有月亮的夜晚,小小的屋子裏漆黑一片,點點偎在麥添身邊,呼吸均勻、睡得正甜;麥添卻依然大睜著雙眼,瞪著屋頂黑洞洞的天窗想著他的心事。
  到底該怎麽辦呢?這個問題麥添已經不知道問了自己多少遍,卻總也得不出一個答案。當初他之所以和點點下了死約定,怕的就是有一天要麵對這種兩難抉擇,但怎麽鬼使神差間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身邊的點點忽然呼吸急促了起來,焦躁地翻了幾個身,鼻腔裏發出痛苦的呻吟。麥添忙探身過去,看到點點眉頭緊鎖、表情扭曲、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麥添輕輕推了推點點的身體,低聲叫道:“點點!醒醒!”
  點點猛地坐起來睜開了眼睛,用驚慌的目光茫然四顧,過了一會兒看到了身邊的麥添,這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重新躺回了枕頭上,胸脯仍在劇烈地起伏著。麥添用手摸了摸她額前的頭發,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是不是又做噩夢了?”麥添展開手臂讓點點躺進自己的臂彎裏。
  “沒事,”點點虛弱無力地搖搖頭,“經常這樣,都習慣了。”
  麥添無聲地歎了口氣,像哄小孩似地輕輕拍著點點的後背。
  “點點,”麥添忽然小聲地問道,“你一個人的時候,也總是做噩夢嗎?”
  “是啊!”點點閉著眼睛喃喃地說,“一個人的時候更可怕,每次醒來心裏都害怕極了,不敢再睡過去,就那麽睜著眼睛一直捱到天亮,每一分鍾都比一年還要漫長。有時候甚至會覺得自己,正在黑暗中慢慢地死去……”
  麥添聽得心痛不已:“點點,如果我……一直陪在你身邊,會好一些嗎?”
  點點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將頭離得遠了些,疑惑地看著麥添。過了好一會兒,點點忽然問道:“我哥到底跟你說什麽了?”
  “……很多事情!”
  “明白了!”點點坐了起來,雙手抱著膝,光潔的後背弓成了一道弧線,“麥添,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你對我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今天你真的說了,我卻一點兒都沒有想像中的興奮。我希望你是因為真的愛我才選擇我,而不是因為同情。同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也最讓人厭惡的東西……”
  “千萬別這麽想,其實我並不是完全因為你哥哥跟我說了什麽。說實話,從咱們去海德堡的那次,我就已經開始搖擺了,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想離開你!你不覺得嗎?這兩個月來,咱們的感情好像已經和在科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我想我可能是真的……愛上你了!也許你哥哥的話,隻是刺激我確定了這一點而已……”
  點點回過頭,不敢相信似地看著麥添。麥添坦然的目光迎向她,點點慢慢地俯下身,久久地端詳著麥添的臉,然後躺回到他的身邊,不停地撫摸著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最後終於緊緊地抱住了他,將頭深埋在他的胸前。
  麥添感到自己的胸口漸漸變得潮熱濕潤起來,有滾燙的液體在他的肌膚上流動——麥添忽然記起,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點點流淚……
  天亮起來的時候,點點拿起手機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點點握著電話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輕輕地叫了聲:“哥……”

  48
  辛藍走出地鐵甬道,踏上了勝利廣場周圍呈半圓形環繞著的台階。五月清爽的晨風吹得她質地柔軟的長裙如水波樣層層湧動,她抬起頭,看見穿著牛仔褲和淡藍色格子襯衫的艾蕊正坐在高處向她微笑。
  辛藍邁著輕快的步子跑上去,緊挨著艾蕊坐了下來。在她們身後,矗立著莊嚴的市政大樓。
  “真高興你約我出來。”辛藍愉快地說道,“一直擔心你還在生我的氣,不想再理我了。”
  “怎麽會呢?”艾蕊臉上的笑容寧靜而安詳,“你最近好嗎?”
  “嗯!”辛藍點了點頭,“從你那兒走了以後我一直借住在河濱公寓,杜禹……幫了我不少忙。”
  艾蕊望向遠處,淡淡地“哦”了一聲。
  “不過我現在正在找房子呢,杜禹幫我聯係了不少房主,這幾天一家又一家地看房,暫時還沒有特別滿意的。我準備明天再去看兩家,實在不行就選一個差不多的先住下來吧,也不好意思再給杜禹添麻煩了。前幾天給麥添打電話,他說再有一個多星期就能回來了,我還沒告訴他我在找房子的事,打算給他一個驚喜。等我們安頓下來,你就過來玩兒,好嗎?”
  “當然。”艾蕊笑了笑,“我還沒告訴你,我也從漢克那裏搬出來了!”
  “真的?”辛藍頗為意外地轉過頭看著艾蕊。
  “嗯,我和漢克分手了,算是淨身出戶,亞曆山大幫我找了一間小房子,我現在暫時住在那裏。另外我還找了一份打掃電影院的工作,一個星期做幾天,掙的錢也夠養活自己了。比起以前是辛苦了些,但是心情還不錯。”
  “太好了!”辛藍由衷地替艾蕊感到高興,“真是太好了!沒想到你終於……那……你沒有告訴杜禹嗎?”
  “還沒。”艾蕊搖了搖頭,“這就是我為什麽要約你出來的緣故,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不遠處的街道,車輛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空曠的廣場上,兩個女孩子的竊竊私語,輕輕地飄散在風中……

  49
  坐在公共汽車上顛簸了半個多小時,穿過了大片大片的田野之後,杜禹和辛藍終於到達了一片小小的住宅區。
  小區裏全都是一棟棟風格迥異的小洋樓,每家的門前都栽種著五顏六色的小花圃,屋後的院子裏有平整的草地和供孩子們玩耍的小沙坑、秋千架,狹長的小街道蜿蜒在小樓之間,街邊零星散布著銀行、麵包房、便利店。整個小區一片幽靜,猶如世外桃源。
  杜禹和辛藍拿著一張紙條,按照上麵的地址尋找著。在一棟小樓的門前,一個正拿著鐵鍬給花圃鬆土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招呼他們道:“是來看房子的吧?”
  杜禹和辛藍忙點頭回應,男主人熱情地把他們引到了和主樓相鄰的副樓裏——這是一棟獨門獨戶的三層小樓,一層隻有樓梯,旁邊被牆隔開做了車庫;爬上樓梯,眼前豁然開朗,40多平米的小客廳裏擺放著紫紅色的布藝沙發、白色的電視櫃、寬大的磨砂玻璃寫字台和白色的木頭餐桌,陽光從兩側的大玻璃窗裏照進來,屋裏一派明媚;靠近樓梯口是設施齊全的開放式廚房、淡雅整潔的衛生間、還有通往三樓的旋轉木梯;三樓隻是個閣樓,地方不大,卻剛好放下了一張寬大舒適的雙人床,狹小的空間令人睡意頓生。
  “這個房子真是太可愛了!”辛藍興奮地說,“麥添也一定會喜歡的。”
  杜禹問房東道:“房租每月300歐,包水電暖氣嗎?”
  房東溫和地笑笑:“全都包括在內了,我們這裏稍微偏遠一些,所以房租定得比較便宜。在科隆市內你可找不到這種價錢的房子。”
  “是夠便宜的!”杜禹用中文對辛藍說道,“這房子不錯,價錢也合適,你要喜歡就早點兒拿主意定下來算了。”
  “什麽都挺好,就是有點兒遠,以後會不會不方便啊?”
  “嗨,看你怎麽比了,坐車到市中心也就半個小時嘛。這要在北京,你去哪兒不得半個小時啊?再說這兒的公交車都是定點兒來,也不擠,我覺得沒什麽不方便的。”
  辛藍思忖著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終於斬釘截鐵地說道:“好吧,就是它了!”
  杜禹轉頭告訴等在一旁的房東:“我朋友決定租這個房子了,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來住。”
  “哦,太好了!”房東眉開眼笑地說,“不過前麵一個房客剛剛搬走,我想把房子重新粉刷一下,所以你們可能要等兩個星期左右才能過來住,沒關係吧?”
  “沒關係,”辛藍搖頭道,“反正我男朋友也要過一個多星期才回科隆呢。不過,等他回來以後我能先帶他過來看一下嗎?”
  “隨時歡迎。我太太一般白天都在家,你們到旁邊的主樓去按門鈴就可以找到她。刷完房子後我會寫一份正式的租房合同給你們,簽字之後你們就可以拿鑰匙搬過來了。”
  “好的。”辛藍和杜禹跟和善的房東握了握手,高興地告辭離去。
  郊外的空氣格外清新,金黃色的小蜜蜂和白色的蝴蝶在一片片姹紫嫣紅的花圃中翩遷飛舞,視野盡頭是一望無垠的開闊麥田。辛藍走在窄窄的小街上,仰望藍天,滿足地歎了口氣:“真不容易啊,總算找到滿意的房子了!”
  杜禹走在她身邊,沒有說話。
  辛藍扭過頭看了杜禹一眼:“謝謝你這段時間……”
  “什麽時候學會假客氣了?”杜禹打斷了辛藍的話,“別說了,不愛聽!”
  辛藍沉默了片刻,又對杜禹說道:“哎,我一會兒回城裏要去找個人,你陪我一塊兒去吧。”
  “不去!我又不認識,幹嗎去呀?”
  “哎呀,我就去拿點兒東西,拿完就走,咱們不是正好一塊兒回家嘛!”
  “你自己回不了家啊?不認道兒是怎麽著?”
  “你今天怎麽這麽別扭啊?跟吃了槍藥似的!”
  “誰別扭了?我就是累了,想早點兒回家歇著不行啊?”
  “耽誤不了你多長時間……”
  杜禹被辛藍軟磨硬泡地纏了一路,最後還是跟著她來到了市區的一棟舊樓前。他們爬上了狹窄陡峭、吱吱作響的木樓梯,到頂樓後,辛藍敲了敲左手的一扇門。
  門徐徐打開,艾蕊出現在門內,帶著一抹緊張的微笑凝視著杜禹。杜禹驚訝地愣在那裏,旁邊的辛藍使勁推了他一把,杜禹愣頭磕腦地進了屋,回頭一看,辛藍狡黠地笑著瞄了他一眼,獨自轉身下樓去了。
  門關上了,屋子裏隻剩下杜禹和艾蕊兩個人。杜禹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整個屋子狹小擁擠,光線昏暗,隻有幾樣簡單的家具,他想不出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艾蕊。
  “這是我現在的家!”艾蕊局促地說道,“一直想請你過來坐坐……”
  杜禹皺了皺眉,還是沒反應過來。艾蕊又補充了一句:“我和漢克分手了!”
  杜禹靜靜地站在原地,沒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表示。
  艾蕊鼓起勇氣向前跨了一步,輕輕地握住了杜禹的手:“難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杜禹毫不遲疑地將手抽了出來,“可是你不覺得太晚了點兒嗎?”
  艾蕊愣了一下,勉強地笑道:“怎麽會晚呢?我們不過才分開了一個月……”
  “是啊,”杜禹點了點頭,“一個月的時間不算長,可要讓兩個人的距離遠到幾輩子都沒法再在一起,有時候一天就已經足夠了。”
  “杜禹……”艾蕊低下頭囁嚅道,“你曾經說過隻要我離開漢克,你就會原諒我的,不是嗎?”
  “我以前說過,不代表現在也還是這麽想。就像你說的,我什麽都給不了你,你也沒必要委屈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艾蕊淚如泉湧,不顧一切地抱住了杜禹,“我知道我傷了你,可那些話隻是為了讓我自己死心,並不是我的真心話!我那時候想接我媽媽來德國,想讓漢克幫我的忙,所以才不願意離開他。我不是天生的放蕩、天生的勢利,我也有我的苦衷。可是現在我什麽都不要了,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別無所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杜禹,求求你……”
  杜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臉上的冷漠漸漸融化,變成了心痛和無奈。他拉著艾蕊在床邊坐了下來,長長地歎了口氣:“咱們中國有句成語叫覆水難收,意思是你想把一盆潑出去的水再恢複成原樣,是怎麽也不可能的了。我可以原諒你,可以不再生你的氣,可是人的感情就像那盆水一樣,受傷害了、潑出去了,怎麽原樣把它找回來呢?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但現在……一切都時過境遷了,不是光有原諒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你明白嗎?”
  “但我們還可以有一盆新的水,是不是?”艾蕊滿麵淚痕地看著杜禹,眼裏滿是哀求的神色,“我並不要求你立刻就能像以前那樣對我,我隻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慢慢地補償你、對你好,隻要能把你從前的愛找回來,不管讓我付出什麽樣的努力我都願意。你能給我哪怕一點點希望嗎?別讓一個終於下決心告別過去的人這麽快就又陷入絕望的境地,好嗎?”
  杜禹久久地沉默著,最後終於勉強說道:“那你給我一點兒時間吧,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艾蕊破涕為笑,擦幹了眼淚,小心翼翼地靠在了杜禹的懷裏。杜禹卻隻是木然地坐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和表情……

  50
  回到河濱公寓的時候,杜禹發現辛藍正在收拾自己的箱子。
  “幹嗎這麽早就開始收拾東西啊?你現在還搬不過去呢!”杜禹疲憊地坐到了床上。
  “我知道!”辛藍愉快地說,“我就是想檢查一下,看看還缺什麽不缺,好趁這幾天的時間趕緊去買。”
  杜禹沒再說話,手撐在床沿上,支棱著腦袋獨自發呆。辛藍扭頭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近前,仔細地端詳了他一會兒:“怎麽啦?和艾蕊談得不好嗎?”
  “沒什麽好不好的,”杜禹搖了搖頭,“我心裏亂著呢!”
  “杜禹,艾蕊這次是真心實意地想和你在一起了,過去的事兒,你就別再計較了吧!艾蕊她……也有她的難處。”
  “唉,我不是要跟她計較什麽!”杜禹煩躁地枕著胳膊仰麵躺倒在床上,“當然了,我也是個普通人,我也有自私狹隘的一麵,想到她過去那些事兒我心裏肯定不會舒服,但主要問題不在這兒!要是我還像以前那麽喜歡她,我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問題是我現在找不到以前那種感覺,分開的這段時間,什麽都變了……”
  辛藍在杜禹身邊坐了下來,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意味深長地問道:“你覺得人能在喜歡著一個人的時候,又同時喜歡上另外一個人嗎?”
  “不知道。”杜禹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以前一直覺得不能,我總覺得人心裏是裝不下兩個人的,如果喜歡上另外一個人了,那一定不會再喜歡原來那個人。但是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暑假我和同學去雲南自助遊,在路上認識了兩個男孩,有一個男孩和我特別合得來,旅行的一個多星期裏,我們朝夕相處,在那種山清水秀的環境裏笑笑鬧鬧的,別提多愉快了。到了旅行結束不得不分開的時候,我覺得特別特別地難過,回到北京和麥添在一起了,心裏還老是想著那個男孩,老想起我們在雲南的那些日子,那時候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變心了。後來那個男孩打電話約我,我就背著麥添偷偷地去和他見了麵,可是見到他之後我才發現,我心裏真正最放不下的還是麥添,在雲南的那一段,也許隻是由於環境突然轉換而瞬間爆發的一種情感。後來我和那個男孩就再沒有聯係了,但是直到今天我回想起他還有那次旅行,仍然是非常非常懷念的。從那之後我才明白,人是有可能同時喜歡上兩個人甚至是幾個人的,隻不過有的人有緣分長久地陪伴在身邊,有的人就沒有這種緣分,能把他作為一段美好的回憶放在心裏,也就足夠了。我想,麥添就是和我有緣分的那個人,或許艾蕊……也是你的緣分呢?所以,再試試吧,別輕易下結論,好嗎?”
  杜禹坐起來,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兩個人低著頭麵對麵地坐著,都沒有什麽話說,又都舍不得起身走開。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同時抬起頭,四目相對,杜禹默默地伸出手臂,將辛藍攬進了懷裏。辛藍溫順地將頭貼在杜禹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鼻子一酸,眼淚滴落下來……
  杜禹靜靜地抱著辛藍,麵頰蹭著她柔軟的發絲。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響起輪船的汽笛聲,杜禹鬆開手,沙啞著嗓子說了句:“睡吧丫頭!”說完便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51
  科隆火車站,由斯圖加特開來的火車緩緩停靠在站台邊,麥添和點點提著行李跨出了車門,一個30歲出頭的精瘦幹練的中國男子迎上前來,向點點招呼道:“是紀小姐吧?”
  點點疑惑地打量著對方:“你是……?”
  “我叫王賓,是紀風大哥的朋友。大哥知道你今天回科隆,但是他在巴黎有些公事要處理,不能過這邊來。我平時在科隆做生意,所以大哥托我來照應一下。”
  “哦,是這樣!”點點微微頷首,挽起麥添的手臂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麥添。”
  “我知道。”王賓衝麥添點了個頭,“我先送你們回家吧!”
  “回家?”點點愣了一下,“我們在科隆的房子已經退掉了,正準備先去住旅館呢。”
  王賓笑了笑:“你想你哥哥可能連這點事都考慮不到嗎?走吧,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點點猶豫地看了麥添一眼,麥添沉吟了片刻,對點點說:“那就走吧,我明天再去找辛藍好了!”
  20分鍾後,麥添和點點隨王賓來到了一棟環境幽雅的高檔公寓裏,王賓用鑰匙打開了4層一個單元的房門。
  這是一套明亮而又寬敞的房子,有一個客廳、一間臥室,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客廳和臥室的地板上鋪著漂亮而厚實的長毛絨地毯,屋子裏陳設著時尚的家具,寬大的落地窗正對著萊茵河畔最繁華的地段,窗前放著兩把舒適的搖椅,供主人欣賞風景。
  點點四下環顧,眼裏漸漸彌漫開欣喜的神色,最後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麥添:“喜歡嗎?”
  麥添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王賓交代了一堆瑣事後離開了,點點拉著麥添走到窗前,讓他坐在了搖椅裏,自己則坐到他的腿上,舒服地蜷進了他的懷中。
  天色漸暗,窗外接連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投影在蕩漾的水波中,顯得如此璀璨輝煌。
  “你還沒告訴我,到底喜歡不喜歡這裏?”點點輕咬著麥添的耳垂問道。
  “喜歡是喜歡,可是……我不太習慣這樣,由別人來安排咱們的生活……在斯圖加特的時候我跟你哥哥說過,我希望盡自己所能來照顧你,不需要額外的幫助。”
  “我知道!”點點溫柔地看著麥添,“那我們就暫時住一段,然後再自己找房子。”
  麥添抱住點點歎了口氣:“可是我又不願意讓你受委屈!我是不太可能找到條件這麽好的房子的。再說,你哥為了幫你找房子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你要是不住,他會生氣的吧?”
  “別傻了,我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露宿街頭都會覺得幸福。這個房子是不錯,但是如果你不願意住,我就半點都不稀罕!至於我哥哥那邊,我會跟他講清楚的。”
  麥添欣慰地笑了:“那好,反正才剛剛回來,我們就先休息一段時間,房子慢慢地找吧。”
  “嗯!”點點溫順地依偎著麥添,過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問道:“你明天去見你女友,會把我們的事情跟她說清楚麽?”
  “會的!”麥添拍了拍點點的頭,“放心好了!”
  點點沉默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和她說清楚以後,還會再和她見麵、再和她有什麽來往嗎?”
  麥添的眉頭蹩了起來:“這個我可不敢保證!怎麽說她也是為了我才來德國的,在這邊除了我也沒有什麽可以依靠的人了,我就算和她分了手,該照應的還是得盡可能照應到。你……能理解吧?”
  “是啊,我知道。”點點的神情有些黯淡,“可要是她明天特別傷心,不同意分手,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麥添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我一直不願意深想這些,怕想多了就沒勇氣了。現在隻有硬著頭皮走一步說一步吧!”
  點點縮進麥添的懷裏,沒再說話。麥添凝望著窗外的夜色,真希望天永遠都不要再亮起來……

  52
  清晨,正在疊被子的辛藍聽到敲門聲響起,還以為是杜禹過來了。當打開門看到麥添時,辛藍幾乎尖叫了起來。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先打電話告訴我?”辛藍興奮而又略帶慌亂地埋怨著,麥添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不見麵還好,一見麵心裏全亂了——麥添下意識地伸出手,把辛藍攬進了懷裏。
  “都多大的人了,還玩兒那套‘意外驚喜’的把戲啊?我要是碰巧出門,你豈不是撲個空?”辛藍嬌嗔地揶揄著麥添,麥添隻是望著她笑。
  辛藍沒察覺麥添的異樣,興致勃勃地說道:“不過你來得正好,一會兒帶你去個地方,我可有更大的驚喜給你呢。”
  麥添猶豫著開口道:“辛藍,我……”
  “噓!”辛藍伸出一個手指點住了麥添的嘴唇,“不許發表任何反對意見,你非去不可!反正今天是周末,想來你也沒有什麽了不得的要緊事。”
  杜禹從走廊的另一頭踱了過來,看見辛藍和麥添親昵地站在門口,不禁停住腳步愣了一下。
  麥添已經看見了杜禹,用眼神向他打了個招呼,杜禹也隻好走過去搭訕道:“回來了?”
  “是啊!”麥添客氣地點了點頭,“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兒。”杜禹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我……過來拿點兒東西,馬上就走。”
  辛藍用複雜的目光看著杜禹:“我們這就出去了。”
  杜禹低下頭避開了辛藍的眼睛:“哦,那你就拿著鑰匙吧……我約了艾蕊,恐怕不會太早回來!”
  “也好,萬一你先回來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杜禹點點頭快步走進屋裏,隨手拿了點兒什麽,又匆匆地離開了。
  Kaufhof(德國連鎖百貨大樓)二樓寬敞的店堂裏,艾蕊正在精心地瀏覽著商品——昨天工資剛剛到帳,她想買樣禮物送給杜禹。
  杜禹已經和她約會了幾次,但每次都隻是在公共場所,不冷不熱地說說話、吃點東西,仿佛在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艾蕊小心翼翼地把握著分寸,既不肯後退,也不敢硬是把距離快速拉近。但是今天,她很想約杜禹去家裏吃頓晚飯、喝一點酒,家裏的氣氛總是令人放鬆一些,很多話也就更容易說得出口——這是艾蕊目前所能想出的改善關係的最好辦法了。
  可是杜禹會接受她的邀請嗎?艾蕊在心裏顛過來倒過去地盤算了無數次,琢磨著用怎樣的方式提出才能讓杜禹無法拒絕,最後卻仍然沒有半點把握。但她無法擺脫內心強烈的渴望,每念及此都緊張得冷汗直冒。
  路過Levis專櫃的時候,艾蕊被貨架上一款小巧精致的男用臂包吸引了視線。這是一款軍綠色的小包,兩條寬寬的帶子用來將包縛在上臂,包裏可以裝些鑰匙硬幣等小物件,看上去既時尚又有品位。
  艾蕊欣喜地挑了一個包到收銀台付了款,店員幫她裝好,艾蕊興奮地提著袋子跑下滾梯,來到了門外小廣場的噴水池旁,翹首以待地等著杜禹的到來。
  仿佛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杜禹終於出現在街邊,看上去情緒十分低落。
  艾蕊微笑著快步迎上前去,杜禹強打精神對她笑了笑。
  “給,送你的。”艾蕊將手中的袋子遞了過去。
  杜禹拿出臂包看了看,在自己胳膊上比劃了一下:“不錯,謝謝!不過你不用老送東西給我,你自己現在也不寬裕。”
  “我昨天剛發工資了。還有這個……你也收下吧!”
  杜禹扭過頭,看見艾蕊托著那個以前曾經送給他又被他還了回去的皮存錢罐,正眼巴巴地看著他。杜禹將存錢罐接了過來,握在手裏輕輕地捏著,沒有說話。
  “杜禹……你一會兒能陪我去買點兒東西嗎?”艾蕊結結巴巴地開了口,“是這樣的,我今天晚上,想請你去家裏吃頓飯。我有好多話……想好好和你聊一聊……”
  艾蕊緊張地觀察著杜禹的反應,杜禹卻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那就去好了!”
  艾蕊喜出望外,臉上嘩地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有些神經質地抓住了杜禹的手,但又立即鬆開,仰起頭望著杜禹的臉,又是想笑,又像是快要滴下淚來……
  此時的郊外,辛藍已經向房東要了鑰匙,打開了小樓的房門。她拉著麥添飛跑上二樓,讓他在起居室、廚房、衛生間看了一圈後,又拉著他跑上旋轉木梯去看閣樓上的臥室。
  麥添木訥地跟在辛藍身後,辛藍有些不滿地瞟了他一眼:“傻瓜,你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這是咱們的新家呀,很快就可以搬進來了!怎麽樣?你老婆厲害吧?”
  麥添強笑著點頭,心痛欲碎。
  “你看,這張床多大多舒服,我喜歡死了!還有還有,”辛藍又把麥添拉到了樓下,“從一樓樓梯到閣樓的這塊空間也不會浪費,房東幫咱們架了板子,可以擱雜物,也可以掛衣服;從這邊的窗子可以看見房東的後花園,裏麵有一個漂亮的玻璃鳥房,他說咱們隨時都可以去花園裏玩兒。剛才我去拿鑰匙的時候,房東說他已經把房子收拾好了,你說咱們哪天開始搬東西好呢?如果你不太累的話就明天怎麽樣?我簡直都迫不及待……”
  辛藍一轉頭,忽然停住了說到一半的話,她驚訝地發現麥添麵色慘白、額上全是汗水,站在那裏竟像是搖搖欲墜。辛藍急忙走過去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麥添搖搖頭,頹然坐倒在旋轉木梯上,把頭深埋進臂彎,十指神經質地捋著自己的頭發。
  一種突如其來的不祥預感重重地壓在辛藍的胸口上,讓她喘不上氣也說不出話,隻有被動地等待麥添開口。
  過了好半天,麥添夢囈般的聲音飄進了辛藍的耳朵裏:“對不起,辛藍,我恐怕……不能和你搬到這兒來……”
  “為什麽?”
  麥添又不做聲了,辛藍走過去用力扳起他的肩膀迫使他抬起頭,她看見麥添的眼睛裏竟然噙滿了淚水,像一個因為做錯事而惶然無助的孩子。
  “到底怎麽了?”一種母性的柔情湧上心頭,讓辛藍心疼地伸出手輕撫著麥添的麵頰,“有什麽為難的事情就和我說說好嗎?”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我……有一個女孩兒……我們……”
  就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辛藍的表情瞬間凝固,撫摸著麥添的手僵在半空中。麥添想要握住這隻手,辛藍卻猛地將它收了回去,並向後退了一步。
  “你是說,你另外有了一個女孩兒,是嗎?”辛藍開始感到呼吸有些困難。
  麥添不敢看辛藍,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在斯圖加特認識的?”
  麥添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默認了。
  “你要和她在一起,所以不能和我搬到這兒來住,是嗎?”
  麥添沉默不語,辛藍呆立了片刻,忽然冷笑了起來,“好,那你就等一下自己把鑰匙還給房東,告訴他我們不會來住了。”
  辛藍把鑰匙扔給麥添,轉身向門口走去。麥添急忙站起身,上前一步拉住了辛藍的胳膊:“你要去哪兒?”
  “別碰我,也別跟我說話。我現在什麽都不想聽,你放手!”辛藍身體僵硬,語氣平靜得讓人感到恐怖。
  “要走就一起走吧,你這樣一個人走了我怎麽能放心得下?”
  “有什麽好放心不下?怕我為了你去尋短見?真是可笑,我為你已經做得夠多的了,不至於為了你連命都不要,我還沒那麽賤!”
  淚水再一次漫上了麥添的眼眶:“你別這麽說,辛藍!我們就不能好好談談嗎?其實我現在心裏亂極了,從今天早上一見到你,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不用亂,我成全你們就是了!放手……放開我!”辛藍拚命地甩著手臂想要擺脫麥添的控製,“麥添,你別太過分了!你還想怎麽樣?是不是你甩了我,我還得哭著求你留下來,這樣你才滿意?”
  辛藍突如其來的暴怒讓麥添下意識地鬆開了手。辛藍奪路而逃,麥添喘息著扶住了門框,隻覺得渾身上下如虛脫般沒有一絲力氣……
  杜禹和艾蕊拎著很多肉和菜走出了超市,肩並肩向艾蕊家走去。艾蕊的心情越來越好,腳步越來越輕快。而杜禹的情緒似乎也好了許多,也開始和艾蕊有說有笑起來。
  離家已經很近的時候,杜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突兀的鈴聲像是憑空打斷了什麽似地,竟讓艾蕊感到隱隱的不安。
  杜禹接了電話,辛藍的聲音聽上去縹緲而又空洞:“杜禹,你在哪兒呢?能回來一下嗎?我沒有鑰匙……”
  杜禹奇怪地皺了皺眉:“什麽?我今天早上不是……”
  話還沒說完,杜禹忽然間心念一動——辛藍的聲音聽起來不對,很不對……他馬上改口道:“好吧,你就在原地等著我,千萬別走開,聽見了嗎?我馬上就到!”
  掛掉電話,杜禹用抱歉但卻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口吻對艾蕊說道:“不好意思啊,辛藍可能有點事,我得馬上趕回去。改天再去你那裏吧!”
  艾蕊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期待和喜悅瞬間化為泡影,然而杜禹急切的態度讓她不敢過多地糾纏,隻是臉色煞白地說了聲:“哦!”
  杜禹已經不容她再多說什麽,匆匆忙忙地轉身向車站跑去。艾蕊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杜禹跑遠,直到他消失了蹤影,才失魂落魄地繼續向家中走去。
  辛藍到底出了什麽事呢……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攫住了艾蕊,讓她猛地停住了腳步,幾乎連站都要站不穩。她努力地鎮靜著自己,靠在路邊的樹上,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點點嗎?我是艾蕊。你現在在哪兒?科隆還是斯圖加特?”
  “艾蕊?我昨天剛回科隆的,你怎麽會知道?我正想著一會兒給你打電話,約你出來……”
  “麥添呢?”艾蕊焦躁地打斷了點點的話,“麥添有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當然啊。”點點的聲音聽上去很愉快,“你知道嗎?麥添已經答應和他女朋友分手,今天早上就去找她攤牌了!沒想到你的計劃真的讓我把他贏了過來,我得好好謝謝你!請你吃飯怎麽樣?你想吃什麽都可以。喂,艾蕊,你在聽嗎?喂……”
  艾蕊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耳朵裏嗡嗡地響成一片,已經完全聽不清點點在說些什麽。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在她耳邊不停地重複著六個嘲弄的字眼——自作孽,不可活……

  53
  杜禹心急火燎地趕回河濱公寓,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梯,一眼就看見辛藍正蜷縮著身體坐在他房間門口的地板上,頭垂得很低。杜禹以為她在哭,忙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才發現她臉上幹淨得很,隻是目光渙散,沒有一點兒神采。
  “你怎麽了丫頭?”杜禹拍了拍辛藍的麵頰,幫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打開她的包把鑰匙掏了出來,“你看,鑰匙不是在你這兒麽?早上我不是特意留給你的麽?怎麽這麽快就忘了?到底出什麽事兒了,啊?”
  辛藍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答非所問地說道:“杜禹,我可能得在你這兒多住一段時間,行嗎?”
  “行,住多長時間都行!”杜禹邊說邊拿鑰匙開了門鎖,“來,進屋兒再說吧。”
  杜禹把辛藍安置在沙發上,蹲在她麵前握著她的胳膊,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丫頭,跟我說說怎麽了,為什麽不搬了?是房東改主意了麽?”
  辛藍搖了搖頭。
  “那是不是麥添……”
  辛藍聽到“麥添”這兩個字,眼圈一下子紅了:“他要和我分手……”
  杜禹早就預料到是這麽回事,站起身把辛藍的頭攬進了懷裏:“沒事兒沒事兒,咱不理他,咱就踏踏實實住在這兒,哪兒都不去了,啊!”
  辛藍的淚水洶湧而出,瘦削的肩膀劇烈地上下抖動。杜禹心疼地歎了口氣,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等著她自己平靜下來。
  “我就是覺得特別對不住你,”辛藍抽抽搭搭地哽咽著,“為了我讓你跟趙博擠了那麽長時間,好不容易幫我找著房子我又不能去了……可是我現在也沒別的辦法……”
  “傻丫頭,你想那麽多幹嗎呀?”杜禹打斷了辛藍的話,“住著唄,我又沒煩你!你現在這樣兒去別的地方我還不放心呢,在我身邊兒我還能照顧照顧你。別瞎想了,聽見沒有?”
  辛藍的眼淚流個不停,杜禹用袖子幫她擦了又擦:“再哭眼睛都成爛桃兒了啊!不就是一麥添嗎?我也沒看出來好到哪兒去了,就說長得漂亮點兒,那也不能當飯吃啊。這麽容易見異思遷的人,他不跟咱們分,咱們還得跟他分呢,是不是?好男人多著呢,咱幹嗎非得一棵樹上吊死呀……”
  辛藍疑惑地抬頭看向杜禹:“你怎麽知道他是見異思遷?”
  杜禹尷尬地愣了一下:“我……我這不是瞎猜的嘛!剛一回來就要分手,還能是因為什麽別的呀?別哭了,躺下歇會兒好不好?我去幫你弄點兒吃的,吃完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啊!”
  辛藍擦幹眼淚點了點頭,杜禹扶她到床邊,幫她脫了鞋,看著她蓋好被子躺下,才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子。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麥添還沒有回家,點點焦躁不安地在柔軟的地毯上踱來踱去。下午已經給麥添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到後來索性關機了。
  究竟出了什麽事呢?
  她原本就是忐忑的——雖然麥添答應了她,可是感情這種事,誰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畢竟是他相戀了那麽多年的女友,不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下決心分開,可見了麵之後呢?他能忍得下心嗎?如果對方苦苦糾纏不肯放手,他又會怎麽辦?
  點點隻希望他們可以速戰速決地做一個了斷,可惜這並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根本操縱不了事情的進程。一想到這一點,她的心就像在被千百隻螞蟻啃噬一樣煎熬難耐。
  門鈴終於響了,點點慌慌張張地跑去開了門,門外的麥添一臉憔悴,進屋後徑直走到沙發旁邊,頹然地坐了下來。
  點點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坐到麥添的腿上,目光在他臉上不安地來回探究著。麥添看了點點一眼,伸手將她抱進了懷裏。
  “怎麽樣了?”點點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跟她說了。”
  “那……她呢?”
  “她同意分手。”
  點點鬆了口氣,像小貓一樣溫順地偎在麥添的胸前:“讓你難受了吧?”
  麥添將點點抱緊了些:“我知道會很難,但沒想到會這麽難,一見到她我就一點兒主意都沒有了。她還找好了新房子,高高興興地等著和我一起搬進去……那些話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麽說出口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對什麽事都無所謂的人,我以為我能拿得起放得下,可今天我才明白,傷別人的心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兒!”
  “那你後悔了?”
  麥添抱著點點很久沒有做聲,最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
  點點直起身子看著麥添,眉頭緊蹩:“可是後悔也就隻能這樣了,對不對?”
  麥添沒有回答點點的問題,沉默片刻,才對點點說道:“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行嗎?”
  點點站起身,咬著嘴唇看了麥添一會兒,沉默地走進了臥室……
  夜半時分,歪在沙發上打盹的杜禹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驚醒,抬頭一看,辛藍穿戴整齊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正抓起手機要往屋外走。
  杜禹就因為放心不下辛藍才特意留在了屋子裏,這會兒看見她忽然起床要出去,趕緊攔住了她。
  “你幹嗎去呀?”
  “我要去找麥添……我想了一晚上,不能就這麽算了……他說過要跟我談談的,我不應該賭氣不理他……我必須得跟他談談,現在就去……”辛藍神經質地念叨著,想要推開杜禹往門外走。
  “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外麵連車都沒有,你怎麽去?再說你上哪兒找他去呀?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我給他打電話,他一定會出來見我的,我就是走也要走過去。”辛藍繞開杜禹衝向門口。
  杜禹上前一步,伸長手臂從身後牢牢地箍住了辛藍:“不行!就是不許你去!有什麽話等天亮了再找他說,現在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兒睡覺,聽見沒有?”
  “你憑什麽管我?你以為你是誰?我就是要去,你躲開!”辛藍瘋狂地又踢又蹬,杜禹死活就是不肯放手,拖著她一點一點地往沙發旁邊走。掙紮不過的辛藍低下頭照著杜禹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杜禹疼得倒抽一口涼氣鬆開了手,胳膊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間滲著鮮紅的血珠。
  辛藍頓時呆住了,站在那裏傻傻地看了杜禹一會兒,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杜禹沒去管胳膊上的傷,而是將辛藍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辛藍靠在杜禹寬厚的胸膛上放聲嚎啕:“為什麽會這樣呢,杜禹?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是接受不了……”
  杜禹隻是沉默地抱著她,滿臉都是心碎和落寞……

  54
  第一抹晨曦亮起來的時候,麥添悄無聲息地進了洗手間,點點也偷偷地走到臥室門口,窺探著麥添的動靜。
  鏡子裏的麥添仿佛一夜之間衰老了好幾歲,唇邊歪七扭八的胡茬讓他愈發顯得頹廢和沮喪。
  胡亂洗了把臉,麥添抬腳就往公寓門外走。點點急忙從臥室裏出來叫住了他。
  “你去哪兒?”
  “我要再去找辛藍一趟。”麥添的嗓音有些沙啞。
  “為什麽?不是都已經結束了嗎?何必再去自找麻煩呢?”
  “可是就這麽離開她我怎麽能安得下心?我隻是想去看看她現在好不好。就算要分手,至少我希望她不至於那麽恨我。”
  “可你總歸是要傷害她的,幹脆一點了斷不是對大家都好嗎?長痛不如短痛,難道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你現在這樣隻是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
  “我明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看著你明明分了手卻又跑回那個女人身邊。”點點恨恨地向前邁了一步,“我不許你去,就是不許!”
  麥添的神情變得冷漠起來:“你好像還沒有權利限製我的自由!點點,拜托你給我一點時間來處理這些事,別再逼我了行嗎?”
  麥添說完就拉開門走了出去。點點站在那裏看著大門在眼前關上,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她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摳進了手心的肉裏,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
  辛藍還沒有起床,聽到敲門聲,杜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開了門,看見麥添胡子拉碴地站在門外,感到有些意外。
  麥添麵對杜禹也有些不自在,他避開杜禹的目光,低聲問道:“辛藍在你這兒嗎?”
  杜禹點了點頭,閃開身子讓麥添進了屋,自己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屋子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麥添走到床邊,看見辛藍正半躺著靠在床頭,兩隻又紅又腫的眼睛無神地盯著天花板,臉上縱橫交錯地布滿了半幹的淚痕。麥添隻覺鼻子一陣發酸,在床邊坐了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辛藍並沒有看麥添,還是那樣呆呆地盯著天花板,隻是過了一會兒,兩行清淚順著眼角緩緩地流了下來。麥添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相對、無聲地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辛藍抬起手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帶著濃重的鼻音喃喃地說道:“你來了也好,不然我也要去找你的。昨天我太衝動,不該一氣之下走掉,有好多話,不說出來我不會甘心就這樣離開你……”
  麥添流著淚點了點頭:“我也是!”
辛藍停頓了片刻,緩緩地開口道:“麥添,咱們戀愛了快八年了吧?要是從認識的時候算起,咱們在一起都有十六年了。這些年,我有什麽做得不好嗎?”
  麥添用力地搖了搖頭。
  “是啊,我也想不出我究竟什麽地方做錯了。我知道自己有時候任性了點,也不太會做家務,可是為了你我也在努力地改變,這些缺點不至於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啊。這麽多年了,我真心愛著的隻有你一個人,我所有的第一次全都給了你。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困難,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你、放棄你,更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總是以為我們一定能堅持到最後的。可是為什麽才兩個月的時間一切就全變了?為什麽你出國後我們分開了三年都沒變的感情,卻禁不住短短兩個月的考驗?麥添,你明知道我現在已經沒有家了,我隻有你!你怎麽能狠得下心說走就走?”
  “不是的,辛藍,”麥添哽咽出聲,“我舍不得離開你,真的舍不得!可是那個女孩……我也沒辦法離開她。在斯圖加特的時候,我咬著牙做了選擇,以為自己能硬下心腸和你分手,可是回來見到你之後我才發現我根本就做不到……我簡直都快要瘋了,哪一邊我都放不下,你不知道這種滋味兒有多難受……”
  辛藍流著淚問道:“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兒?究竟有什麽魅力,能讓八年的感情居然抵不過兩個月?”
麥添搖搖頭:“不是的,不是因為她有什麽特殊的魅力……她隻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從小父母雙亡,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德國……開始我隻是想照顧她,她卻養成了對我的依賴,因為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什麽溫暖,我是實在不忍心再讓她受傷了,所以……”
  “所以你就忍心讓我受傷,是嗎?難道我就不需要你的照顧?我背叛了家人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你是我在這裏唯一的依靠了,你走了要我怎麽辦?再說同情並不等於愛啊,這你都不明白嗎?”
  麥添無法回答,隻是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長久的沉默之後,辛藍輕輕地抓住了麥添的手,麥添抬起頭來望著她,兩雙紅絲密布的眼睛裏全都滿盈著淚水。
  “麥添,再抱抱我好嗎……”
  不等辛藍說完,麥添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了辛藍,兩個人的頭發很快就被對方的淚水打濕了。
  “麥添,答應我別這麽快就做決定好不好?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好好地想一想……我們畢竟在一起八年了啊,你讓我怎麽接受……”
  “我答應!我都答應!”麥添不停地點著頭,親吻雨點般地落在辛藍的麵頰、脖頸和嘴唇上……
一聽可樂“哐啷”一聲掉進了自動售貨機的槽中,杜禹邊彎腰去拿邊接聽著艾蕊的電話。
  “今天過來吧,好嗎?昨天買了那麽多東西,我們總得把它吃掉……”艾蕊在電話中苦苦地懇求著。
  “艾蕊,我這幾天真的有事走不開……”
  “如果沒空吃飯,就過來坐一會兒也可以,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我有些話一定要和你談一談,你就過來一趟,算我求你了行嗎?”
  杜禹煩躁地打開了易拉罐,仰起頭將冰涼的可樂一口氣灌進了肚子裏,然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一個多小時後,杜禹終於坐在了艾蕊的家裏。艾蕊偎在他身邊,看著那張男人味兒十足的臉上寫滿了惆悵,忍不住輕撫著他的麵頰柔聲問道:“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杜禹無精打采地回答。
  “你能來這兒我真高興。”艾蕊將頭靠在杜禹的肩上,喃喃地訴說著,“你不知道我盼了多少天,就希望能像現在這樣,在自己的房間裏靠著你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有時候我真怕再也等不到這一天了……杜禹,我知道過去的一些事傷了你的心,讓你很難再像以前那樣真心對我,可是我隻想讓你知道,為什麽我會是這個樣子……就算你不能完全地理解我,至少希望你不會再嫌惡我……我真的……”
  艾蕊抬起頭看了杜禹一眼,忽然停了下來。
  杜禹木然地坐在那裏,呆呆地盯著地板,仿佛靈魂出竅一般。艾蕊搖了搖他的肩膀:“杜禹,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杜禹這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了看艾蕊,歎息著說道: “對不起啊艾蕊,我現在是真的沒心情聽你說話,而且我想……可能也沒有這個必要了。很抱歉,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想要重新接受你,但是我覺得我真的做不到……我們還是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吧,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沒辦法再回頭了……我也不忍心對你說這樣的話,可是拖下去對誰都沒好處,所以……別再勉強了好嗎?”
  艾蕊整個人僵在那裏,嘴唇微微地顫抖著,目光裏充滿了絕望。但是很快,她便用她冷漠帶刺的神情迅速包裹上了所有失落和悲傷的情緒,甚至尖利地笑了一聲,用嘲諷戲謔的口吻問道:“是因為你無法原諒我的過去,還是因為你的心裏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
  杜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躲開了艾蕊的視線。
 
  艾蕊更加得意地冷笑著:“別以為你心裏想什麽我不知道。變得真夠快的,是不是?而且最近剛好有得手的機會了,是不是?難怪這麽急於擺脫我……以前可望不可即的時候,還要留著我當退路的,我沒說錯吧?”
  杜禹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鐵青:“你願意怎麽說都行。沒錯,我現在就是喜歡辛藍,就是心裏隻有她一個人,怎麽了?你不管說什麽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艾蕊索性放聲大笑了起來:“好好好,太好了!能聽到含蓄的杜禹先生做出這種愛情宣言也真是難得啊,需要我為你鼓掌嗎?需要我錄下來拿給你的心上人聽嗎?我得謝謝她呢,要不是她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從你嘴裏聽到這種話,實在是太精彩了!”
  杜禹冷冷地瞥了艾蕊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艾蕊病態的笑聲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一直到了樓下,這笑聲還在他耳邊不停地回旋,讓他不得不逃也似地向車站跑去。
  艾蕊無法停止地狂笑著,直笑到渾身痙攣,幾近虛脫。她不得不笑,因為她已經痛得連眼淚都流不出……

  55 
  杜禹回到河濱公寓的時候,辛藍正坐在桌前看著德語課本,雖然眼睛還有些紅腫,但是情緒似乎已經穩定了許多。杜禹一句話都沒有說,悶聲不響地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辛藍奇怪地轉過頭看他:“你不是去找艾蕊了嗎?怎麽又這麽早就回來了?”
  杜禹用手搓了搓臉,還是不說話。
  “怎麽啦?”辛藍用手裏的筆輕輕敲了敲杜禹的肩膀,“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杜禹長歎了一口氣:“我們倆這回恐怕是徹底掰了。”
  辛藍愣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杜禹善解人意地看了辛藍一眼:“你別多想,不關你的事!其實我們這次和好本來也就勉強得很,我對她是怎麽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覺了。最近她老是說要給我講點兒什麽,可是我真的聽不進去,我的心思一點兒都不在她身上,既然這樣還有什麽必要耗下去?所以我就直接提出分開算了,結果她情緒挺激動的,我們倆都說了好多傷害對方的話。我現在也挺後悔的,怎麽說也該好合好散,不應該那麽刺激她……唉,不過就這樣吧,反正多想也沒用了。”
辛藍若有所思地問道:“艾蕊……是不是想給你講一些她過去的事情?”
  “也許吧!本來她昨天就想讓我去她家裏,要跟我說什麽,可是我中途被你叫回來了;今天她又打電話要我過去,可能還是想說那些事,結果我也沒聽就……”
  “你應該聽聽的!”辛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杜禹說道,“你真的應該聽聽她要告訴你的那些事,聽完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你對艾蕊了解得太少了,其實她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辛藍忽然停下了來,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問你個問題,你們男人是不是對柔弱可憐的女孩都有天生的保護欲呢?”
  “嗯,”杜禹點點頭:“應該吧!”
  “那就是了。去聽聽艾蕊要跟你講的事情,你會對她好起來的。她就是個可憐的女孩,她很需要你!”
  杜禹蹩著眉頭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和麥添怎麽樣了?”
  “我們談了談,”辛藍垂下了眼簾,“他答應我再多考慮一段時間,我也願意等著他最終把這個問題想明白。畢竟我們在一起已經八年了,而他和那個女孩子不過才認識了兩個月而已,我不相信兩個月的激情會讓人輕易放棄那麽多年的感情。再說,我覺得他對那個女孩子更多的是同情,同情並不等於愛,對不對?我覺得他一定會想明白的!”
杜禹聽了辛藍的話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壓下了本來想說的話,改口道:“你看,你也知道同情並不等於愛,所以我就算了解了艾蕊的過去、對她有了同情又能怎麽樣呢?我想她也不願意我隻是同情而不是愛她吧?”
  “那不一樣!你和艾蕊本來就有感情基礎,你們原本就是相愛的。讓你多了解她一些,不是為了讓你同情她,而是為了讓你能夠打消一些心裏的疙瘩。再說,就算你還是不能重新愛上她,聽聽她的話對你又有什麽壞處呢?就像你剛才說的,至少大家好合好散,不要留下什麽遺憾,對吧?”
  杜禹思忖著點了點頭:“那好吧,我明天再去找她一趟,跟她好好聊聊。也好,我今天從她那兒走的時候太著急,把手機忘在那兒了,我還一直琢磨著該怎麽要回來呢。”
  杜禹牽動著嘴角笑了笑,站起身走出了房間。剛一背對辛藍,他臉上的笑容便瞬間褪去,化作了無限的傷感……
香氣四溢的土耳其卡巴店裏,麥添和點點相對而坐,每人麵前放著一大盤烤肉。
  麥添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那些薄薄的肉片,喃喃地說道:“點點,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點點放下了剛剛送到嘴邊的叉子,靜靜地注視著麥添。
  “就是關於和我女朋友分手的事……恐怕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最後確定……我知道我答應過你和她分開,我也以為我真能做到,但是回到科隆以後,我覺得我的決定好像有點太倉促了……”
  “是嗎?”點點直勾勾地盯著麥添,“那你對我呢?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我的?”
  “當然!”麥添毫不遲疑地回答,“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我現在隻是……哪一頭都割舍不下……”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和我在一起幾天,再和她在一起幾天?還是24小時平均分配?”
  “我怎麽可能那麽做呢,那也太荒唐了!”麥添苦笑道,“是這樣,我想找個房子先從你那兒搬出去,一個人安靜一段時間,好好地想一想,最近我腦子實在太亂了。你……能理解我這個決定嗎?”
  點點沉默地注視了麥添一會兒,未置可否,隻是低下頭將肉一片接一片地送進了嘴裏……
香氣四溢的土耳其卡巴店裏,麥添和點點相對而坐,每人麵前放著一大盤烤肉。
  麥添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那些薄薄的肉片,喃喃地說道:“點點,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點點放下了剛剛送到嘴邊的叉子,靜靜地注視著麥添。
  “就是關於和我女朋友分手的事……恐怕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最後確定……我知道我答應過你和她分開,我也以為我真能做到,但是回到科隆以後,我覺得我的決定好像有點太倉促了……”
  “是嗎?”點點直勾勾地盯著麥添,“那你對我呢?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我的?”
  “當然!”麥添毫不遲疑地回答,“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我現在隻是……哪一頭都割舍不下……”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和我在一起幾天,再和她在一起幾天?還是24小時平均分配?”
  “我怎麽可能那麽做呢,那也太荒唐了!”麥添苦笑道,“是這樣,我想找個房子先從你那兒搬出去,一個人安靜一段時間,好好地想一想,最近我腦子實在太亂了。你……能理解我這個決定嗎?”
  點點沉默地注視了麥添一會兒,未置可否,隻是低下頭將肉一片接一片地送進了嘴裏……

  56
  下課了,辛藍背著書包穿過空蕩蕩的走廊,獨自從陰暗狹窄的樓梯間走下樓去。
  杜禹一放學就去找艾蕊了;趙博和蘇小南最近密切得很,辛藍不願意和他們同路做電燈泡,故意拖到最後才離開教室。
  走出樓門,戶外明亮的光線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隱約看到街對麵站著一個細瘦蒼白的短發女孩,一雙大眼睛好像正在盯著她看。
  這女孩似乎有點麵熟……辛藍正暗自思忖著,女孩已經穿過馬路,徑直向她走了過來。
  “你是辛藍嗎?”
  女孩站在辛藍麵前,毫不畏縮地迎著她的目光,清亮的眼波裏有好奇,有緊張,還有淡淡的敵意。
  辛藍多少預感到了些什麽,禮貌而矜持地點了點頭:“是我!你是……?”
  “我叫紀點點,麥添……應該告訴過你……”
  果然不出所料!辛藍重新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女孩,鎮靜地說道:“那就一起走走吧!”
兩個女孩漫無目的地沿著窄窄的小街向前走去,彼此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麽。
  在一個熱鬧的小咖啡館附近,點點終於開口道:“請你進去喝杯咖啡好嗎?”
  “不用這麽破費了!”辛藍淡淡地笑了笑,“你來找我不會隻是為了請我喝咖啡吧?有什麽想說的你就直說好了。”
  “其實我想說什麽,你應該也能猜得到。”點點咬著嘴唇停頓了一下,“我知道很對不住你,可是……我真的很愛麥添,他也答應過不再離開我的。所以想請你……成全我們好嗎?”
  辛藍聽了點點的話猛地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直視著她:“拜托你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在苦苦糾纏他好不好?如果他確定了選擇你,我會放手的。但是他怎麽答應你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答應我再考慮一段時間,所以我會等他考慮清楚。在他做出最後決定之前,好像還談不上誰成全誰吧?”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那麽說隻是暫時地敷衍你、安慰你?等拖上一段時間之後他還是會離開你的。如果他真的像他跟你說的那樣,還有回心轉意的可能,那他為什麽現在和我住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呢?”
兩個女孩漫無目的地沿著窄窄的小街向前走去,彼此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麽。
  在一個熱鬧的小咖啡館附近,點點終於開口道:“請你進去喝杯咖啡好嗎?”
  “不用這麽破費了!”辛藍淡淡地笑了笑,“你來找我不會隻是為了請我喝咖啡吧?有什麽想說的你就直說好了。”
  “其實我想說什麽,你應該也能猜得到。”點點咬著嘴唇停頓了一下,“我知道很對不住你,可是……我真的很愛麥添,他也答應過不再離開我的。所以想請你……成全我們好嗎?”
  辛藍聽了點點的話猛地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直視著她:“拜托你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在苦苦糾纏他好不好?如果他確定了選擇你,我會放手的。但是他怎麽答應你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答應我再考慮一段時間,所以我會等他考慮清楚。在他做出最後決定之前,好像還談不上誰成全誰吧?”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那麽說隻是暫時地敷衍你、安慰你?等拖上一段時間之後他還是會離開你的。如果他真的像他跟你說的那樣,還有回心轉意的可能,那他為什麽現在和我住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呢?”
辛藍輕蔑地笑了:“這能說明什麽?他已經跟我說過了,他隻是在你那裏暫時借住一下,很快就要搬出去的。無論如何,如果你對他那麽有信心,幹嗎還要來求我放手?”
  點點愣了一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辛藍一擊而中,心裏略微寬慰了些,放緩了口氣規勸點點道:“我畢竟和他好了八年,對他再了解不過了,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敷衍我,難道我會看不出來嗎?你才認識他多久?兩個月而已!你能對他了解多少?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很有信心,他是不會輕易離開我的,對你也許隻是一時的新鮮罷了,你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費那麽多時間呢?”
  “他跟你說,我們隻認識了兩個月?”點點抬起頭來看著辛藍,眼睛裏忽然迸發出異樣的光彩。
  “是啊,你們不是在斯圖加特打工的時候才認識的麽?”
  點點忍不住大笑起來:“你居然還說你了解他!男人說謊真是比吃糖還容易,而女人也就蠢到什麽都能相信!你也不想想,兩個月的時間就能讓他為了我而離開你?可能嗎?我都不相信我自己能有這麽大的魅力!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早就認識了,在你來德國之前,我們就已經同居了半年,我就是為了要和他在一起,才跟他去斯圖加特打工的。對,半年比起八年來也許仍然很短,但是這半年我們是在異國他鄉相依為命、互相扶持著走過來的,這種感情你怎麽可能理解?你們那八年對於他來說早已經是時過境遷了,你明白嗎?”
點點的話猶如一記悶棍將辛藍猝然間擊昏,她難以置信地愣在那裏,一句話都說不出。
  點點又補充道:“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去問問艾蕊就什麽都清楚了!”
  “艾蕊?”辛藍忽然後退了一步,捂住嘴巴驚恐地看著麵前的女孩,許多記憶碎片層層疊疊地映現在腦海裏——河邊林蔭道的咖啡座……坐在艾蕊對麵的蒼白女孩……艾蕊在車裏告訴麥添斯圖加特有工可以做……所有這些碎片攪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裹挾著辛藍無限下墜;咖啡館裏喧鬧的人聲全都變成了刺耳的噪音,滿街飄散的咖啡香氣卻讓辛藍幾乎要翻江倒海地吐出胃裏所有的東西——她一秒鍾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惶然地轉過身,向街道的另一頭拔足狂奔。點點獨自站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臉上漸漸浮起了一絲詭異而蒼涼的微笑……
空蕩蕩的電影院放映廳裏,艾蕊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掃把,一趟石階一趟石階地清掃著地上的垃圾。昏暗的光線從高大的穹頂上投射下來,照在斜斜向下延伸的幾十排紅絲絨座椅上,艾蕊瘦小的身影在其間緩慢地穿行移動,幾乎難以被察覺。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單調的鈴音回蕩在偌大的空間裏,顯得有些刺耳。
  艾蕊放下掃把走到甬道邊,坐在自己剛剛清掃過的台階上,無精打采地接起了電話。
  “艾蕊,我是辛藍。”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上去同樣疲憊不堪。
  “哦!”艾蕊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再無多餘的話。
  “我有件事想要問你。你認識紀點點這個人,對不對?”
  “哦……是啊……”艾蕊的第一反應有些慌亂,但是轉瞬之間,一絲惡毒的火花在她心裏驟然擦亮,於是她迅速地鎮定下來,故意補充了一句,“不光是認識,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電話那頭果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辛藍才繼續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和麥添究竟是什麽關係?”
  “戀人關係吧!”艾蕊嘲諷似地笑了一聲,“反正你來德國之前他們就住在一起,看上去親密得很。”
  “那她和麥添一起去斯圖加特打工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辛藍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了。
  “對呀,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她那麽想和麥添在一起,我怎麽能不幫她呢?想辦法製造個機會還不容易嗎!”
  “艾蕊,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辛藍終於憤怒地爆發了,“你明明知道我才是麥添相戀多年的女友,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他才來德國的!自從我來了以後,我一直把你當作我在這裏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你、對你毫無保留……你怎麽可以這樣?”
  “那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吧?”艾蕊冷冷地說道,“我憑什麽一定要拿你當朋友?憑什麽一定要維護你?你是不是在家裏當大小姐當慣了,以為天底下的人都應該圍著你轉?你以為你是誰?”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艾蕊意猶未盡地說道:“順便告訴你,就連杜禹,也是早就知道這件事的……”
  電話被猛地掛斷了。艾蕊合上手機,無聲地冷笑著,然後軟軟地垂下了手臂和脖頸,將頭深深地埋進兩膝之間,久久地枯坐在台階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人輕輕地拍了拍艾蕊的肩膀。艾蕊抬起頭,一個留著小黑胡子的矮胖土耳其人正站在她麵前。
  這是工頭亞潘,自從艾蕊來工作的第一天,他就不懷好意地一直糾纏著她,一會兒說要送她汽車,一會兒說要送她房子。艾蕊對他厭惡之極,總是盡可能地躲著他。
  這會兒亞潘轉著小黑眼珠上下打量著艾蕊,笑著問道:“嘿,蕊,你在做什麽?”
  “沒什麽,有點累,休息一下。”艾蕊說著便站起身想要接著去幹活。
  “哦,可憐的小姑娘。”亞潘誇張地叫了起來,伸出手去摸艾蕊的額頭,“不會是病了吧?下班以後我請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在亞潘的手觸到艾蕊額頭的一瞬間,艾蕊整個人忽然被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所包圍,她想要破罐破摔、想讓自己如浮萍一樣被命運的河流隨便送往任何地方,於是她嫵媚地衝亞潘嫣然一笑:“就隻是吃東西而已嗎?”
  亞潘登時神魂顛倒,忙不迭地許諾道:“當然不,我們去逛街,你喜歡什麽我都買給你!”
  “好極了!”艾蕊柔聲道,“下班後我會在門口等你的。”
  艾蕊嫩滑的指尖在亞潘黝黑多毛的手臂上輕撫了一下,亞潘隻覺一陣筋酥骨軟,趕緊搶過了艾蕊的掃把:“這裏我來替你打掃,你去休息室坐一會兒,我們下班見!”
  艾蕊滿意地笑了起來,邁著搖曳的步伐走上石階,向放映廳出口走去……

  57  
  杜禹在艾蕊的門上敲了很久,始終沒有人來開門。
  幾個小時前他已經來過一次了,見艾蕊不在就去附近的朋友家坐了坐,沒想到再回到這裏艾蕊還是沒回來。杜禹想了想,在樓梯口坐了下來,決定等她一會兒。
  抽了幾支煙,隱約地聽到樓道裏傳來艾蕊的嬉笑聲,沒過幾分鍾,杜禹便看到艾蕊提著大大小小的時裝袋,醉醺醺地走上樓來,旁邊一個肥胖醜陋的土耳其男人緊緊地摟著她的腰,嘴巴正貼在她的耳朵上說著什麽。
  杜禹緩緩地站起身,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艾蕊猛地抬頭看見杜禹,驚得險些栽下樓去,虧得亞潘在旁邊扶住了她。
  “我是來拿手機的。”杜禹垂下眼瞼,麵無表情地說道。
  “哦……手機……對,手機!”艾蕊嘻嘻地笑了起來,“別著急,我這就還給你!”
  她掙開亞潘的手臂,搖搖擺擺地走上樓梯,用鑰匙開了門。亞潘看了杜禹一眼,跟在艾蕊身後走進了屋子,杜禹則留在了門口。
  過了一會兒,艾蕊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將手機遞給杜禹:“喏,還給你……你還有什麽東西在我這裏嗎?沒有了?那我們就算兩清了……從此誰也不再欠誰的了……對不對?”
  艾蕊死命地抓著門框,讓自己不至於倒下去。杜禹接過手機後本想馬上離開,但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艾蕊,我勸你一句,你就算是要賣自己,也別賣得太便宜了!”
  “哈哈哈哈!”艾蕊縱聲狂笑起來,“便宜?是啊,我本來就便宜!你的辛藍多高貴,隻可惜人家心裏根本就沒有你,你一個人自作多情有什麽用?你難道就不便宜?哈哈哈哈……”
  杜禹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道:“對,我就是自作多情!她心裏沒我我也照樣喜歡她,至少她還不至於讓我惡心!”
  艾蕊的整張臉瞬間被怒火扭曲,她揚起手臂想要給杜禹一耳光,卻被杜禹抓住了胳膊向後一送,趔趄著後退一步跌坐在地板上。杜禹摔上門,匆匆地下樓而去。
亞潘忙走過來將艾蕊扶到了沙發上,艾蕊卻拚命地將他推開,歇斯底裏地咆哮道:“別碰我!誰讓你來我家的?你走,馬上給我滾!”
  亞潘愣了一下,還是死皮賴臉地抱住了艾蕊:“你怎麽啦?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你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艾蕊噌地一下從桌子上抄起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惡狠狠地對亞潘比劃著:“你走不走?不走信不信我一刀捅了你?”
  亞潘嚇得鬆開手後退了一步,不甘心地看了艾蕊一會兒,終於還是悻悻地走掉了。
  艾蕊看著亞潘出了門,再次狂笑了起來,邊笑邊從散落在地上的袋子裏拿出剛買的新衣服,用手裏的刀子將它們一刀一刀地全部割成了碎布條……
  辛藍神情恍惚地在街上一直遊蕩到天黑,自從和艾蕊通過電話以後,她覺得這個城市簡直陌生得可怕,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她隻是下意識地見到路就走,漸漸地已不知身在何處。
  在一條寂靜的小街上,辛藍看到了一座老舊的公用電話亭。她去路邊的小店裏換了10歐元的硬幣,走進電話亭一股腦將硬幣全投進了幣孔,然後用顫抖的手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喂?哪位?”
  一個中年女性慈祥低沉、略帶倦意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了過來,辛藍的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眶,她使勁地攥著話筒,叫了一聲“媽……”
  “藍藍?”電話裏的聲音先是驚喜隨即哽咽,“藍藍,你終於肯給家裏打電話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想你都快想瘋了?快告訴媽媽,你在那邊好嗎?啊?”
  “好!我什麽都好!”辛藍努力地克製著自己,不讓媽媽聽出自己在流淚。
  “麥添有沒有和你在一起?他對你好不好啊?”
  “嗯……他一直照顧著我呢,你們放心……”辛藍拚命捂住嘴巴,淚水已經浸濕了話筒。
“既然這樣你就安心在那邊把書念完吧!從汪雲那兒知道你走了以後,你爸已經把你借的錢全都還上了。你在那邊的錢夠不夠花?不夠我們再給你寄!其實你爸一直都惦記著你呢,父女倆哪兒有過不去的仇啊?”
  辛藍已經哭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媽媽忽然想起了什麽:“哦,你等會兒,我去把你爸叫起來,讓他也跟你說兩句話……”
  辛藍不等媽媽說完,便迅速地掛斷了電話,硬幣嘩啦啦地掉落出來,辛藍伏在電話機上放聲痛哭。
  她怎麽有臉跟爸爸說話呢?想當初她是怎樣決絕地傷了他的心啊!為什麽隻有當她摔得遍體鱗傷的時候,才想起家人對她的好?
  “爸……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小街上的路燈亮起來了,偶爾有行人經過,驚訝地駐足看著一個中國女孩在電話亭裏悲傷地哭泣,但很快又都匆匆地離去了……

  58  
  辛藍被敲門聲驚醒的時候,隻覺得周身酸痛、嗓子裏火燒火燎疼得利害,勉強支撐著起了身,頓覺兩眼發黑、一陣眩暈。她掙紮著下了地,慢慢地挨到門邊,啞著嗓子問了句:“誰呀?”
  “我,麥添!”
  辛藍靠在門上沒有做聲。
  篤篤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開門啊,辛藍!給你打電話一直關機,我就直接過來找你了。你說話的聲音怎麽聽起來這麽不對?是不是病了?”
  辛藍心力交瘁地對著門外說道:“你走吧,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到底怎麽了?你先把門開開好不好?”
  辛藍猛地拔掉插銷拉開了門,用仇視的目光瞪著麥添,麥添被辛藍的樣子嚇愣了。
  “你聽著!”辛藍咬牙切齒地開了口,“我能容忍背叛,卻不能容忍欺騙。你可以不愛我,但不要拿我當傻瓜,我指的是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別再來煩我,就當我從來都沒認識過你!”
麥添如墜冰窟,急忙拉住了辛藍:“辛藍,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你不是故意騙我?我在國內為了你和父母吵架、為了你四處借錢準備來德國的時候你在幹什麽?你在天天和別的女人睡在一起!如果你那時候告訴我實情我會很感激你,至少我還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你現在來跟我解釋這些有什麽用?告訴你,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辛藍奮力將麥添甩開,想要把門關上,麥添卻拚命擋住了門不讓她關。正僵持之際,杜禹忽然出現在麥添身後,辛藍對杜禹叫嚷道:“讓他走,我不想再見到這個人,永遠都不想!”
  趁著麥添分神,辛藍狠狠地甩上了房門。
  杜禹把麥添拉到了離房間遠一些的地方:“她這兩天情緒不太穩定,既然不想見你,你就別再去刺激她了。”
麥添冷冷地看著杜禹:“你都跟她說什麽了?”
  杜禹愣了一下:“什麽我跟她說什麽了?”
  “前兩天她還好好的,如果不是你告訴了她什麽,她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杜禹聽了麥添的話怒不可遏:“你他媽少拿小人之心揣測我!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就別幹那些見不得人的破事兒!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早對她好點兒她能成這樣嗎?還好意思賴到我頭上!”
  “行了,我不跟你說!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得跟她解釋清楚。”
  麥添繞開杜禹,想再去找辛藍,杜禹伸出手臂擋住了他:“她剛才說了讓你走,你沒聽見是怎麽著?”
“用你管?你算幹嗎地呀?”麥添用力推開了杜禹的胳膊,走了沒兩步,杜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將他揪了回來,一記重拳打在他的臉上。麥添趔趄了兩步摔倒在地上,眼眶一片烏青,鼻子裏也淌出血來。
  走廊裏很多房間的門都打開了,好多學生悄悄地探出頭來張望。
  杜禹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看著麥添:“你可以報警,但是隻要警察不帶走我,你今天就別想進這個門!”
  麥添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抹了一把鼻血,恨恨地瞪了杜禹半晌,一瘸一拐地走掉了。杜禹餘怒未消地站了一會兒,待情緒平穩之後轉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敲了一會兒門沒有人理會,杜禹輕輕推了一下,發現門沒有鎖,便徑直走了進去。辛藍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兩頰飛紅、氣息沉重,杜禹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隻覺燙得嚇人。
  辛藍艱難地撐開眼皮看了杜禹一眼,又把眼睛閉上了:“你也走吧,讓我好好清淨清淨!”
  杜禹在床邊坐了下來:“丫頭,現在可不是賭氣的時候。你燒得厲害,我得帶你去醫院!”
  “不用!”辛藍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我不想去醫院。”
  “那你買醫療保險是幹嗎使的?有病不去看怎麽行呢?”
  “我自己知道,我這就是急火攻心,養兩天自然就好了。你就別勉強我了!”
  杜禹歎了口氣:“那好吧,不過你得答應讓我照顧你,不能再轟我走了。我先給你找點兒退燒藥吃,這麽燒下去會燒壞的。”
  辛藍閉著眼睛沒吭聲,算是默許了。杜禹翻箱倒櫃地找出幾片阿司匹林,倒了杯溫開水,把辛藍扶起來喂她吃了一片,又拿了條毛巾浸了涼水敷在了她的額頭上,然後坐在床邊看著她,直到她沉沉地睡了過去……
麥添回到家,點點看見他鼻青臉腫的樣子,驚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跟在麥添身後追問著出了什麽事,麥添隻是搖頭,什麽也不肯說,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後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
  點點在一旁看了麥添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又去找辛藍,但是她不肯見你了,是嗎?”
  “你怎麽知道?”麥添疑惑地站起身,目不轉睛地看著點點。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點點的情緒莫名地激動起來,“實話告訴你,我昨天去找過她,把什麽都告訴她了。誰讓你要對她撒這種彌天大謊?她不會再原諒你的!忘了她吧,一切都結束了!”
  麥添驚駭地望著點點:“原來是你……你怎麽可以這麽做?”
  “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折磨了!”點點失去控製地尖叫了起來,“我受不了你明明選擇了和我在一起心裏卻還惦記著別的女人,我受不了你一次又一次從我身邊走開,我受不了這種無法預知結果的等待!你答應過我不會再離開我的,你必須兌現你的諾言,你必須隻屬於我一個人,你聽到了沒有?”
  點點近乎瘋狂地抓著麥添的手腕,麥添悲哀地搖著頭:“點點,你現在的樣子隻讓我覺得可怕,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認識過你!”
  麥添用力掙脫了點點死死攥著他的手,拉開大門走了出去……

  59
  杜禹衣不解帶地照顧了辛藍三天,給她端水喂藥、做柔軟可口的病號飯。辛藍漸漸好了起來,隻是整個人仍然很虛弱,精神狀態也非常萎靡,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杜禹得空就變著法逗她開心,但頂多也就是換來她勉強地扯一下嘴角而已。
  在一個辛藍看起來氣色好一些的下午,杜禹忽然提議道:“丫頭,跟我去巴黎怎麽樣?”
  辛藍茫然地看了杜禹一眼,仿佛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咱們去玩兒幾天就回來。”杜禹耐心地解釋著,“我以前不是說過麽,我有一個特別好的哥們兒在那邊,打了好幾回電話叫我過去了,你跟我一起去多好。反正你也病了這麽些日子,再多缺兩天課也沒什麽,去吧,好不好?”
  辛藍垂下眼簾搖了搖頭:“你自己去吧,我沒心思玩兒!”
“就是因為這樣才應該出去散散心呢!你就陪陪我不行嗎,我一個人去有什麽意思啊?”
  “你不是有朋友在那兒嗎?”
  “嗨,他也就是給我提供個吃飯睡覺的地兒,人家還得打工上課呢,哪有功夫天天陪著我?去吧,巴黎多好玩兒啊,你就不想去看看艾菲爾鐵塔、盧浮宮和巴黎聖母院?不想在香榭麗榭大街上散散步?你跟我去了又有人管吃管住的,也就自己掏點兒路費和門票錢,這好事哪兒找去啊?你要是還舍不得,那你這份兒我也幫你出了,就當我花錢雇個陪玩兒的,行不行?”
  辛藍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倒不用,我爸媽幫我把債都還上了,現在錢倒是富餘得很。”
  “還是的呀,那還有什麽可猶豫的?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兒了啊!你要是答應,我明天就去訂火車票——塔蕾斯4小時直達!”
  辛藍思忖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昏暗的寓所裏,艾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先感覺到了令人心慌的饑餓。
  屋子裏拉著厚厚的窗簾,艾蕊不知道這會兒是幾點,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不見天日的屋子裏渾渾噩噩地過了多少天。
  她強打精神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腳剛一沾地就踩到了一個空酒瓶,茶幾上躺著打翻的酒杯,杯子裏殘留的紅酒淌在玻璃板上,像一小汪暗紅色的鮮血。
  冰箱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艾蕊靠在冰箱門上發了一會兒呆,換好衣服胡亂梳洗了一下,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出門去。 
  來到萬老板的超市門前,艾蕊剛要走進去,卻透過明亮的大玻璃窗看見杜禹正站在超市裏和萬老板比比劃劃地說著什麽。艾蕊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急忙掉轉身走開,匆匆地轉過街角,躲進了隱蔽的陰影處,顫抖著給自己點了根煙。
  尖銳的疼痛在全身肆意彌漫,艾蕊拚命地將盡可能多的煙一股腦吸進肺裏,卻仍然不能使這痛楚有絲毫地減緩,最後她捂住嘴巴劇烈地咳了起來。
  沒過多久,杜禹從店裏走了出來,背對著艾蕊向街對麵走去——那種昂首闊步的姿態,依然令艾蕊如此的迷戀。艾蕊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牆壁,怔怔地望著他越走越遠,直到在轉彎處消失了蹤影。
又抽完一根煙,艾蕊才慢慢地走進了超市裏。萬老板一看到艾蕊就誇張地叫了起來:“哦喲,艾蕊,怎麽氣色這麽差?是不是生病了?”
  “有點兒感冒。”艾蕊敷衍地笑笑,“我剛才從外麵路過,好像看見杜禹在這兒?”
  “是啊,這小子來管我借錢的,說是馬上要延簽了,保證金不夠。哼,都拿我這裏當銀行,我自己的資金還周轉不開呢!我跟他說過些日子看看情況再說,讓他也去別的地方想想辦法,不要全指望我……”
  萬老板滔滔不絕地說著,艾蕊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兒,走到貨架旁去挑東西。萬老板蒼蠅一般地湊了過去:“艾蕊,哪天有空出來坐坐嘛!都請了你這麽多次了,總得給個麵子吧?”
  艾蕊的目光有些閃爍不定:“最近身體不太舒服,過些日子再說吧!”

  60  
  紅色的塔蕾斯穿過原野、森林和城鎮,一路疾馳著奔向全世界最浪漫的大都會。辛藍怏怏不樂地靠在窗邊,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杜禹坐在旁邊看著報紙,偶爾偷偷地瞄上她一眼。
  火車抵達巴黎的時候已近黃昏,站台上一個清瘦俊朗的中國男孩笑著迎了過來,杜禹對辛藍介紹道:“這是我哥們兒,馬元!”
  馬元熱情地和杜禹擁抱了一下,第一句話就囑咐道:“千萬看好你們的隨身物品,這兒的小偷可特別多,尤其愛偷中國人!”
  杜禹嗬嗬地笑道:“是啊,都知道中國人不愛用卡,整天帶著現金到處跑。”
  馬元接過辛藍的行李,帶著他們向站外走去。
  自從出了火車站,辛藍的眼睛就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好——寬闊喧囂的大街上,有古色古香的典雅建築;有一間間展示著全世界頂尖時尚的、燈火輝煌的店鋪;有一輛輛飛馳而過的寶馬香車;有衣著華貴的紳士和少婦;有打扮前衛、卓爾不群的藝術青年……而在如蜘蛛網一般遍布整個巴黎的地下鐵裏,也有頭發蓬亂、一身hip-hop裝扮的黑人;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阿拉伯老婦;醉醺醺大叫大嚷的酒鬼;旁若無人擁抱親吻的同性戀……
  馬元說:“你們看到的這點兒西洋景算什麽?我天天坐著地鐵跑來跑去,什麽裸奔的、當眾大小便的、易性癖男扮女裝的……早都見怪不怪了。”
他們在路上去了一家越南餐館吃河粉。小小的店堂裏人滿為患,夥計們端著一碗又一碗熱氣騰騰的河粉穿梭在座位間,金發碧眼的老外們熟練地掰開一次性筷子,將各種調料倒進碗裏拌勻,低下頭去唏裏呼嚕地吃得無比香甜。
  杜禹歎為觀止地說:“這兒和德國可真不一樣,我們那邊別說越南餐館了,就是中餐館也大多生意冷清,最好的也到不了這個程度。”
  “正常啊!”馬元點了點頭,“這主要得看一個外來民族有沒有在當地形成氣候。德國的華人雖然也不算少,但是還沒有形成穩定而龐大的勢力;巴黎就不一樣了,華人們甚至有自己固定的地盤兒,如果你去了華人區,會覺得和在中國沒有什麽不同,不光絕大多數居民都是華人,所有的店麵、銀行也都是華人開的,全部都講中國話、寫中國字。你想,有這麽一個群體存在,作為這個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當地人想不被這種文化熏染都不行。”
  三大碗河粉送上來了,味道相當不錯。辛藍吃得鼻尖微微冒汗,初到異地的新鮮感多少驅散了些心頭的失落,這會兒熱辣可口的食物下了肚,更覺得精神好了很多。
  杜禹見辛藍吃得那麽香,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第二天,當辛藍在地鐵列車上第一眼見到艾菲爾鐵塔的時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正身處在一個令無數人神往的地方,緊隨而至的是做夢般的飄忽感——太不可思議了!當這個過於著名的龐然大物就近在咫尺地屹立於眼前,隻怕任何一個初到此地的遊客都難免會有片刻的恍惚!
  馬元告訴他們:艾菲爾鐵塔當年剛剛建成的時候,巴黎市民對這個大鐵家夥很是反感,認為它破壞了巴黎的景觀。那時的人也許做夢都想不到,他們所厭惡的東西如今已成了巴黎的標誌和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名勝。
  辛藍本以為至少要坐著車跑上幾天才能看到巴黎的全部景點,沒想到馬元隻是帶著他們徒步走了一個上午,凱旋門、香榭麗榭大街、協和廣場、艾菲爾鐵塔、盧浮宮、巴黎聖母院便一路全都看下來了。雖然隻是走馬觀花,但在短短的時間內走過這麽多舉世聞名的地方,還是讓辛藍激動不已。
  在街上簡單吃了點快餐後,馬元遺憾地對他們說:“我隻能請出一個上午的假陪你們,從下午開始你們兩個就自己玩兒吧。反正大致的路線你們也知道了,想去哪兒看看就去哪兒看看好了。”
天氣很晴朗,杜禹和辛藍決定先去登鐵塔。
  排隊等候登塔的人一眼望不到頭,杜禹給辛藍買了一捧巨大的粉紅色棉花糖,辛藍一點一點地慢慢吃著,快吃完的時候終於輪到他們了。
  坐了很長時間的電梯,在鐵塔中部的展廳看了一些照片之後,杜禹和辛藍終於登上了塔頂。為了防止意外,塔頂四周都圈上了玻璃和鐵絲防護網,透過防護網向下望去,巴黎的全貌盡收眼底。
  辛藍久久地凝望著蜿蜒的塞納河,遙想著它的神秘和古老,仿佛掉進了悠長的時間隧道。
  “也許我真該感謝你帶我來巴黎!”辛藍悠悠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眼界開闊了,人的心胸也會變得開闊起來,在這裏我忽然覺得可以放下很多事情,覺得自己那些煩惱其實挺微不足道的……”
  杜禹轉過頭微笑地看著辛藍:“這麽想就對了!”
辛藍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其實你早就知道麥添背著我跟別的女孩在一起,是吧?”
  “嗯,隱約知道一點兒!其實有幾次也想告訴你的,但我怎麽說也是個局外人,摻和得過多了好像不太好。”
  辛藍歎了口氣:“其實我可以原諒麥添的變心,雖然我很不甘心這麽多年的感情沒有一個好的結果,可是如果他最終決定離開我,我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但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被人欺騙,哪怕是在很小的事情上騙我都會讓我非常生氣,何況還是我最親近的愛人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騙了我這麽長時間,你無法想像這對我來說是什麽樣的打擊!”
  杜禹忽然微微地變了臉色,不太自然地把目光移開了。
  “如果說麥添讓我遭受了一次滅頂之災,那艾蕊簡直就讓我萬劫不複。還沒有哪個女孩子讓我像對艾蕊這樣,從一見到她起就信任她、依賴她,同時也想去心疼她、愛護她,可我做夢都沒想到艾蕊居然一直在暗地裏撮合麥添和那個女孩子,而我是唯一一個被哄得團團亂轉的傻瓜,最後麵對真相還要被無情地嘲笑。你能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嗎?我都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是真的!直到今天之前,我的心情簡直就是一塌糊塗,覺得自己失敗得不能再失敗了!”
“其實艾蕊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杜禹猶猶豫豫地開了口,“憑良心說,事情鬧到現在這個樣子也並非艾蕊的本意。她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想幫那個女孩,但後來跟你相處的時間長了,慢慢有了感情,她也覺得很後悔,隻是做過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了。後來為了做些補償,艾蕊才去幫你找了那份工作,雖然鄭老板人品很差,但艾蕊並不了解,她確實是想要幫助你的。所以說,艾蕊對你並不是沒有一點兒真心,如果她最近這段時間說了什麽刺激你的話,你不用太當真,那並不是她的真實想法,她隻不過是在報複我而已……”
  辛藍聽了杜禹的話呆呆地愣了很長時間,然後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我怎麽早沒想到……那你們兩個……”
  “我們兩個已經完全不可能了!”杜禹幹脆地回答道,“我現在不想過多地談論這件事,總之這個結果是不會改變的。艾蕊也許會恨我一輩子,可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你知道我……”
  杜禹忽然收住了說到一半的話,但辛藍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飛起了一片淡淡的紅暈。兩個人各自轉開了視線,片刻的沉默之後,辛藍喃喃地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最近我實在是病得太厲害了,從身體到心理,全都破敗不堪,今天你總算是把我醫得差不多了。”
  杜禹苦笑了一下:“其實我病得比你更厲害!你的病還能找人說說,我的病連說都說不出來……”
辛藍奇怪地看著杜禹:“怎麽?還是為了艾蕊的事嗎?”
  杜禹搖了搖頭:“傻丫頭,生活中不是隻有感情的事才值得煩惱的!”
  “那就不能跟我說說嗎?”
  “不能,跟誰都不能!”
  “真是,最討厭說話說一半了!”
  杜禹笑著搭了下辛藍的肩膀:“行啦,好奇心太重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哎,昨天晚上馬元帶我研究了一下巴黎地圖,你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白色圓頂,就是蒙馬特高地上的聖心大教堂,這一條是我們上午走過的路線——新凱旋門、凱旋門、盧浮宮……”
  辛藍順著杜禹手指的方向一一看去,漸漸被置身於這座美妙城市的興奮感所包圍,忘掉了其他的一切。

  61
麥添坐在臥室的床邊,將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收進箱子裏;點點倚在門口,絕望地看著他。
  “你真的要走嗎?”
  “嗯!”麥添點了點頭,“房子找好了,明天一早就搬過去。你別想太多,我就是需要一個人安靜安靜而已!”
  點點站在那兒看了麥添一會兒,終於什麽也沒有說,轉過身緩緩地走到落地窗前坐了下來,讓整個身體陷進了寬大的搖椅中,呆呆地凝望著窗外璀璨的燈火,不停地前後搖晃著……
  行李收拾好已經很晚了,麥添躺在床上想休息一會兒,卻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天已大亮,麥添翻身坐起走出了臥室,看見點點依然窩在搖椅裏,頭歪向一邊,已經睡著了。
  麥添走過去想要叫醒她,卻被驟然出現在眼前的景象駭得呆住了——點點的左臂上遍布著縱橫交錯的傷口,上麵還凝結著已經幹涸的血跡,搖椅旁邊的地毯上丟著一把帶血的水果刀,點點緊閉著雙眼,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麥添慌亂地撲過去搖撼著點點的身體、呼喚著她的名字。點點很快睜開了眼睛,對著麥添淒然一笑。
  麥添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你簡直要嚇死我了!”
  “你以為我自殺了?”點點迷離地微笑著,將地毯上的小刀拾了起來,一開一合地拿在手上把玩,“死亡的確是最好的解脫,可惜我現在還沒有那麽大的勇氣!放心好了,這點傷還要不了我的命,我隻是心裏難受的時候就喜歡看著鮮血從我身體裏流出來,會讓我覺得很痛快!”
  麥添盯著點點手臂上的傷,忽然間回想起以前曾經看到過的那些傷口,不禁驚異地問道:“你……是不是一直有自殘的習慣?”
  “是啊!”點點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
  “你不覺得你變態嗎?”麥添暴躁地站起身,滿臉厭惡的表情:“紀點點,你是不是以為這樣就能留住我?告訴你,我最討厭的就是威脅,為什麽你總是要用這麽極端、這麽愚蠢的手段?為什麽你就不能多點寬容和耐心?你這樣隻能是讓我越來越害怕和你在一起!我說過要走,今天就一定會走,拜托你不要再做蠢事了,沒用的!”
  點點咬著嘴唇玩弄著手中的小刀,一言不發。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麥添愣了一下,還是走過去開了門,王賓正站在門外。
  “你來的正好。”麥添把王賓讓進了屋裏,“我今天就要從這裏搬走了,麻煩你照看一下點點,別再讓她傷害自己。”
  王賓滿腹狐疑地走到點點身邊,抓起她的手臂看了看,厲聲叫住了正拎著箱子準備離開的麥添:“等等,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麥添冷笑一聲停下了腳步:“別問我,你還是問問她自己好了,或者去問問心理醫生也可以!”
  麥添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門冷冷地關上了,點點蜷縮在搖椅裏,身體微微地打著寒戰。王賓皺著眉頭站在一邊,臉上陰雲密布……

  62
  亞曆山大再見到艾蕊的時候簡直快要認不出她了——不過才幾天的時間,她整個人已經瘦了好幾圈,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目光渙散,就像一個時日無多的重症病人。
  厚重的窗簾依然被拉得嚴嚴實實,屋子裏一片昏暗狼籍,因久未通風而散發著淡淡的黴味兒。
  亞曆山大傷感地握住了艾蕊冰涼的手:“蕊,你這是怎麽了?好些日子沒有你的消息,電話也打不通,電影院的人說,那份工你也已經不去做了,我實在不放心隻好過來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呢?”
  艾蕊眼神空洞地著亞曆山大,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搖了搖頭。
  亞曆山大深深地歎息著,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推開窗子,讓陽光照了進來,然後開始動手清理房內的垃圾。艾蕊呆呆地坐在一旁任憑亞曆山大一個人忙碌著,既不幫忙,也不阻攔。
  當房間裏的一切重新變得井井有條之後,亞曆山大不由分說地將艾蕊從沙發上拽了起來:“聽著,你不能一直這樣悶在屋子裏,你得跟我出去走走,現在就去!”
  天氣很好,步行街上一如往昔般熱鬧喧囂。亞曆山大陪著艾蕊慢慢地走在人群間,指給她看Douglass(連鎖化妝品店)新貼出的廣告畫、Windy禮品店門口掛出的新玩具、Esprit櫥窗裏的新款時裝……艾蕊低著頭很少回應,亞曆山大卻毫不在意,隻管熱情地說個不停。
  路過一間小超市的時候,趙博和蘇小南說說笑笑地從店裏走了出來。亞曆山大一眼看到他們兩個,高興地招呼道:“嘿!好久不見!”
  趙博和蘇小南也很意外,走過來熱情地寒暄著。艾蕊隻是淡淡地衝他們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麽。
  聊了幾句,趙博和蘇小南準備離開,艾蕊卻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句:“辛藍最近怎麽樣?還住在你們那兒嗎?”
  蘇小南快言快語地回答道:“是啊,還在我們那兒呢!聽說她跟杜禹去巴黎旅遊了,都走了好幾天了,可能還要過些日子才……”
  趙博在旁邊偷偷地用胳膊肘撞了蘇小南一下,蘇小南這才意識到什麽,趕緊閉了嘴。但是艾蕊的臉已經變成了死灰一樣的顏色,然後又漸漸漲得通紅,嫉妒和憤怒的火焰點燃了她整個人,她周身滾燙、牙齒卻不住地打著冷戰咯咯作響。
  趙博拉著蘇小南走開了,亞曆山大想要繼續前進,卻發現艾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整張麵孔可怕地扭曲著。亞曆山大不安地叫了她一聲:“走啊,蕊!你怎麽了?”
  艾蕊沒有理會亞曆山大,站在那裏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著:“本來應該是我……應該是我!他答應過我的……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絕不會!!!”
  亞曆山大聽不懂艾蕊在說些什麽,隻是她的表情和語氣讓他從心底裏湧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讓他突然間有些害怕。他急切地想要把艾蕊從這令人窒息的瘋狂狀態中喚醒,於是走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感覺到那瘦小而滾燙的身體在他的懷抱裏劇烈地顫抖著,讓他難過得幾乎落淚……

  63
  杜禹和辛藍在巴黎玩兒瘋了——他們在盧浮宮欣賞著絢爛的藝術瑰寶,在巴黎聖母院尋找著卡西莫多的鍾樓,在迪斯尼樂園的淩霄飛車上放肆尖叫,在楓丹白露的皇家園林裏漫步嬉戲,在塞納河遊船的甲板上品嚐香味醇厚的咖啡;傍晚他們會去華人區買一些醬鴨、鹵味之類的食品,拿回住處等著馬元放工歸來,然後三個人擠在小屋裏吃得津津有味。
  馬元的房間除了原有的單人床外就隻能擱得下一張充氣床墊,他們在床墊和床之間拉了一條布簾,辛藍獨自睡在床上,聽著一簾之隔的兩個大男生此起彼伏的鼾聲,起初有些不太適應,漸漸地卻在這聲音中睡得異常安心起來。
  杜禹和馬元在國內就是多年的知交好友,湊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可是他們的交談經常在進行到某個階段時戛然而止,像是在刻意回避著什麽。聯想到杜禹登塔那天說的那些奇怪的話,辛藍總覺得他們似乎在共守著一個秘密,而且這個秘密應該事關重大……
  隻是每天安排滿滿的遊玩讓辛藍沒有時間多想這些,轉眼之間,他們已經在巴黎度過了快樂的一個星期,終於在火車站告別了馬元,踏上了開往科隆的列車。
  “玩兒也玩兒了,心情也好起來了,回去可該幹點兒正事了啊!”火車上,杜禹鄭重其事地對辛藍說。
  “什麽正事?不就是學習嘛!”
  “光學習就完啦?難道你打算在NLC待一輩子?咱們得馬上開始申請大學的位置,再晚就來不及了!拿申請表、複印、準備材料、挑學校挑專業、填表寄信……好多事情要做呢!這段時間要不是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攪局,其實早就該動手準備了。等申請到學習位置,先進大學語言班學個半年把DSH過了,正式轉成學生身份,這才能算是在德國待踏實了!懂了嗎,傻丫頭?”
  辛藍這才認真了起來:“那,好申請嗎?”
  “據說這兩年情況也不太樂觀。前幾年還可以,後來中國學生越來越多,好多大學都不願意收了。所以,現在大家一般都先申請冷門學校和冷門專業,等過了DSH以後再往好的學校和專業轉,但是後轉的專業最好和你開始時申請的專業有一定關聯,開始申請的專業也最好和你在國內學的專業挨得上邊兒,否則都不太容易拿得到位置。你在國內學經濟的是吧?那你可以先申請數學,數學專業特別好申請,以後再轉回經濟也容易!”
  “唉!”辛藍沮喪地歎了口氣,“別提了,當年我學經濟完全是在我爸*強迫之下,他們覺得學經濟以後比較容易找工作。可是我自己其實一直想學新聞的,來德國以後還一直打算要換到自己喜歡的專業呢,聽你這麽一說,看來也沒什麽希望。”
  “那倒也未必!”杜禹笑了笑,“我說的這都是比較常規的途徑,又不是絕對不能有例外。你要真想學新聞也可以試試嘛,最好隨著申請材料附上一封信,把你自己的意願和情況講一下,言辭懇切點兒,說不定就能打動那些老外,我感覺他們比中國人更看重一個人的興趣和誌向,所以你真的不妨試試。不過我勸你最好兩條腿走路,新聞專業咱們也申請著,數學專業咱們也別放棄,能一步到位當然好,不行的話就先找個大學把DSH考過了再說,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當然了,我又不會傻得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那你呢?你打算申請什麽專業?”
  “我肯定是申請數學啊,將來再轉計算機就是了。”
  “那你申請哪個學校啊?”
  “嗨,反正是急病亂投醫,差不多的學校都遞份材料試試唄,哪兒要就去哪兒!不過我估計科隆咱們是留不下了,科隆大學的學習位置可是出了名兒的難申請啊!”杜禹忽然湊近了些,低聲問道,“哎,將來要是咱倆都得去別的城市上學,你還願意跟我一塊兒嗎?”
  辛藍的臉有點兒紅:“那也得看有沒有同一個城市的學校要咱們啊!要真能在一塊兒倒也沒什麽不好,反正你這人天生操心的命,又熱愛勞動,又會照顧人,我省心省大了!”
  杜禹笑了起來:“行,甭管你是什麽企圖吧,那就這麽說定了。回頭咱倆都申請一樣的學校,我就不信還找不著一個能把咱倆都收了的!哎,我去吸煙車廂抽根兒煙,你自己坐會兒啊!”
  杜禹站起身走開了。辛藍看到小桌板上放著他的錢包,下意識地拿起來把玩著,發現裏麵夾著杜禹的護照,便抽出來隨便翻看,翻到貼著簽證的一頁時,忽然停止了動作……
  沒過多久,杜禹走了回來,辛藍將手裏的護照一舉,問他道:“你是不是馬上就該延簽了?錢夠不夠?不夠我借你點兒!”
  杜禹不以為然地將護照和錢包拿了回來:“你那點兒錢夠幹嗎使的?自己留著花吧!我來巴黎之前去找過一趟亞超的萬老板,讓他先借我幾千歐元,回頭再還給他,應該問題不大。”
  “怎麽還啊?”辛藍擔心地問,“簽證的時候不是所有錢都必須放在一個月隻能提500歐的銀行賬號裏嗎?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好幾個月才能還得上呢!”
  “你可真逗,我又不是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我們家人難道不管我呀?就是最近家裏有些別的事兒,錢一時周轉不開,估計得再過一個多月才能匯過來,趕不上簽證了。所以我也就是借錢應個急,國內的錢一到不就還上了嘛!”
  “哦!”辛藍點了點頭,又轉而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本來錢就不夠還張羅著出來玩兒,知道你是為了讓我散散心,那也用不著……”
  “想什麽呢你!”杜禹打斷了辛藍,“誰說我是為了你才去巴黎的呀?要不是馬元一直磨我我才不去呢!他在那邊兒也挺孤單的,我就是為了去看看他,順帶手把你捎上了而已!再說了,玩兒這一趟總共才花了多少錢?省下這點兒就夠我簽證的啦?你呀,多想想我剛才跟你說的正經事,少操點兒閑心,聽見沒有?”
  辛藍白了杜禹一眼:“嘁,誰愛管你似的!”
  辛藍佯裝生氣地站起身向車門處走去,杜禹背上他的大登山包,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後。火車已經隆隆地駛上了萊茵河大橋,科隆大教堂的尖頂就近在眼前了……

  64
  寂靜的房間裏,點點病懨懨地獨自躺在床上,拿著手機一遍一遍地按出麥添的電話號碼,又一遍一遍地將號碼清除掉……
  門鈴響了,點點就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做任何反應。過了一會兒,門外的人並沒有離開,而是索性用鑰匙把門打開了,點點這才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向門口望去。
  紀風拎著旅行箱進了屋,把箱子撂在客廳的地上,徑直向臥室走來。點點皺了皺眉,又躺回枕頭上接著擺弄起她的手機來。
  “點點!”紀風聲音不大卻十分嚴肅地叫了點點一聲。
  “你不在巴黎好好打理你的生意,又跑來幹嗎?”點點冷冷地回應道。
  “我不來行嗎?王賓已經打電話全都告訴我了!我現在不想跟你多說什麽,總之你馬上跟我回巴黎,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談,我沒時間在科隆耽擱太久!”
  “沒時間就不用來,我也不會跟你回去的!”
  紀風一個箭步走到床邊抓起點點的手臂,將她襯衫的長袖子捋了上去,一道道傷口觸目驚心地出現在紀風眼前,看得他青筋暴突:“你看看,你看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了什麽樣子!不把你帶走我能放心得下嗎?就為了一個男人,你怎麽這麽沒出息?”
  點點甩開紀風,將胳膊收了回來:“以後不會了,你用不著擔心。”
  “可是人家都已經不要你了,你還非得留在科隆幹什麽?”
  “誰說他不要我了?”點點忽然暴躁了起來,“他隻是搬出去一個人冷靜一下,想好了他就會回來的,我當然要在這裏等他了,不行嗎?為什麽你總是要來管我的事?”
  紀風冷笑起來:“冷靜一下?哼,我也是男人,我還不知道男人那點小把戲?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他百分之百是回到他以前的女朋友那裏去了,你就是等到老死也是白等!”
  點點不屑道:“這根本就不可能!你知道什麽?我去找過他那個女朋友,告訴了她很多事情,他們倆絕對不可能再和好了。麥添可能一時有點生我的氣,早晚他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
  紀風有些疲憊地在床邊坐了下來:“你怎麽知道他就一定會回到你身邊?他既然能背叛他以前的女朋友,誰又能保證他就一定不會背叛你,我是實在不願意看你再受傷害了。聽話,跟我回巴黎,你出來的這段時間吃的苦已經夠多了,等回到巴黎哥哥會好好照顧你,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
  紀風誠懇地盯著點點,點點卻隻是神情淡漠地玩著手機,絲毫不為所動。過了半晌,紀風無奈地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到客廳裏,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喂,王賓,是我!聽著,我要你幫我留意一下那個叫麥添的小子這幾天都在做些什麽……”
  正午時分,熱鬧的麥當勞裏,麥添和辛藍安靜地相對而坐。
  相比上一次見麵,辛藍看上去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但是這種平靜卻讓麥添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兩個人之間已經有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想起不久前相擁而泣的情景,竟是恍若隔世了。
  “去巴黎玩兒得好嗎?”沉默良久,麥添終於問出了一句。
  “挺好的!”辛藍對麥添笑了笑。
  “我……已經搬出來了,就在你去巴黎的時候。現在我一個人住在大學附近。”
  “是嗎?”辛藍淡淡地應了一句,沒有太多的表示。
  “我知道有些事現在跟你說已經太晚了,但還是想當麵跟你道個歉。關於點點……我並不是存心要欺騙你,而是麵對你的時候實在不敢把真相說出口。我怕傷你傷得太厲害,也怕一說出這些就會永遠地失去你了,可沒想到最後還是……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表達我的內疚和後悔……”
  辛藍叼著吸管,慢慢地啜著杯子裏的可樂。
  麥添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和點點確實是在你來德國之前就已經在一起了。那是在你來的半年前,她隻身一人從巴黎來到科隆,沒有住的地方,身上又沒有錢,我剛好在火車站遇到她,就把她帶到我那裏去暫住。當時真的隻是想幫個忙,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沒想到她遲遲找不到房子,一起住的時間長了就……畢竟我那個時候已經寂寞了太長時間,男人終究是有一些克服不了的弱點的……但我發誓我當時並沒有因為她而想過要離開你,我還是在一門心思地盼著你來德國。我想隻要你來了,我和她之間自然會有個了斷,而在你來了以後,我也確實是這麽做的。可是我沒想到點點始終不願意放手,還特意跟著我跑到斯圖加特去打工……那段時間我們共同經曆了很多事情,我又從她哥哥那裏了解到她的一些身世,所以才……”
  “我能理解!”辛藍認真地點了點頭,“是啊,那些一起經曆過的事情……在這個遙遠而陌生的國度,確實讓人永生難忘……”
  在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和杜禹之間點點滴滴的往事一幕幕在辛藍眼前掠過,感動如溫暖的潮水漫過全身,讓她在這一瞬間甘願去包容所有的錯。她真誠地告訴麥添:“如果說半個月之前我心裏還有恨,現在我真的可以完全理解你。雖然我為我們那麽多年的感情感到非常遺憾,但如果一段緣分注定隻能走到這裏,那又有什麽辦法呢?麥添,我們都向前看吧……”
  麥添看著辛藍,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沒能說出口,隻是笑著問道:“以後咱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了!”辛藍也笑了起來,“我像是那麽小氣的人嗎?”
  “那就祝咱們的友誼能比愛情長久吧!”麥添向辛藍伸出了右手,辛藍握住那隻手晃了幾下。兩個人徹底放鬆下來,一同抓起在麵前放了多時的漢堡包,不顧形象地大吃大嚼起來,邊吃邊愉快地笑笑鬧鬧。
  麥當勞明亮的落地窗外,一身黑衣的點點站在街邊遙遙注視著店裏那兩個笑語宴宴的人,冰冷如刀的目光幾乎將玻璃割裂開來。
  旁邊,同樣一身黑衣的紀風緊緊地抓著她冰冷的手:“這下你都看到了吧?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你還要繼續留在科隆等他嗎?”
  “為什麽不?”點點咬牙切齒地丟下這幾個字,猛地將手抽了出來,轉過身大步地走開了。
  紀風望著點點倔強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

  65
  德國的墓園,並不一定地處偏僻,有很多甚至就設在居民區裏,仿佛為著讓生者和逝去的人仍舊能夠和諧共存。
  雲淡風輕的午後,某個墓園中,穿著黑色長裙和黑色連帽衫的點點正緩緩地穿行於一座座墓碑之間,寬大的帽子包住了她的頭,帽子的邊沿軟軟地垂下來遮在眉骨上,讓她的麵目猶如籠罩在一小團陰雲之中,顯得神秘而又抑鬱。
  滿園鬱鬱蔥蔥的樹木撒下清涼的濃蔭,鮮豔的花叢環繞著每一片設計精巧的墳塋靜靜地怒放,整個墓園像是一個濃縮了的小小天堂。艾蕊踏著小路輕輕悄悄地走來,和點點並肩走在一起。
  “怎麽會約我在這兒見麵?”
  “沒什麽,隻是覺得這裏很美,讓人心裏安靜。”點點用淡定的口氣回答道。
  點點伸手撫摸了一下近處的墓碑,艾蕊無意間瞥見了點點袖口處露出的暗紅色傷痕,她抓住點點的手臂,捋開袖子看了一眼,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怎麽又這樣跟自己過不去?出什麽事了?”
  “我還能有什麽事?”點點冷冷地笑,“麥添,終究還是回到她女朋友身邊去了!”
  艾蕊愣了一下:“你……不會是搞錯了吧?”
  “我親眼看到的,怎麽會錯?真是可笑,原本我以為自己贏了的,沒想到還是輸給她,不過遊戲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艾蕊若有所思地低著頭,沒有回應點點的話。
  點點看了艾蕊一眼:“你呢?為什麽要和漢克分手?”
  “該分手的時候總是要分手的,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那你現在用的錢從哪兒來?”
  “自己打點零工,能掙多少算多少吧。”
  “可是這種生活並不適合你……”
  她們邊低聲交談著邊向墓園深處走去,點點沉重的黑色裙擺從一座座墳塋旁拖過,像是在撫慰著那些逝去的亡魂……
  河濱公寓所有的語言生,都開始為申請大學而忙碌起來了。
  他們人手一份德國大學的專業目錄手冊,每天湊在一起翻閱討論,然後蜂擁到科隆大學去索取申請表並複印、到市政廳去為自己的學曆證明加做公證件、大量衝洗一寸照片、翻著德語詞典字斟句酌地填寫簡曆……每一天都有人帶回各種小道消息——哪個學校的DSH好考、哪個學校不排斥外國學生、哪個學校對中國人特別不友好……任何消息隻要從一個人的嘴裏說出來,立刻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河濱公寓迅速擴散。
  隻有丁建從不和大家一起行動,隻是每當有人帶來什麽消息的時候,他就會陰惻惻地躲在一旁偷聽。大家對他這種行徑心知肚明,也懶得搭理他。
  在持續了數天的忙亂之後,杜禹和辛藍終於填完了所有的申請表,鄭重地將它們封進了牛皮紙的大信封裏。
  “行啦,明天把它們都寄走,然後就一切聽天由命了!”杜禹把厚厚的一大摞信塞進了書包。
  “我覺得咱們申請得算是夠多了吧,網撒得這麽大,就不信一條魚都撈不上來。”辛藍在一邊托著腮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哪個學校真的收我去學新聞,我的信倒是寫得滿煽情的,可是德國人到底吃不吃這套啊?”
  “嗨,你想那麽多幹嗎,耐心等信兒就是了。該什麽結果就什麽結果,急也沒用。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趙博那兒,明天一早起來還得去寄信呢。”
  “不再……多坐會兒嗎?”辛藍眼巴巴地望著杜禹,很希望他能留下來陪自己多待一會兒——自打從巴黎回來,杜禹對她雖然還是很關心照顧,卻一直彬彬有禮地跟她保持著一定距離。辛藍實在摸不透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杜禹卻好像根本不明白辛藍的暗示,站起身不冷不熱地回答道:“不坐了,你也早點兒休息吧!”
  辛藍隻得送杜禹出了門,然後怏怏不樂地走回床邊,歪在枕頭上想著心事……
  下樓回到趙博的房間,杜禹推開門,看見蘇小南正和趙博坐在一起填申請表。見杜禹進來,蘇小南抬起頭衝他笑了笑。
  這笑容讓杜禹頗感欣慰——蘇小南到底不是個小心眼的女孩子,看來過去那些恩怨都已經被她淡忘了,反倒是杜禹想起自己以前對待她的態度,總覺得十分內疚。
  他也回報給蘇小南一個微笑,拿了毛巾去浴室裏洗澡,再回來的時候,蘇小南已經離開了。
  “表填完了沒有?”杜禹坐到趙博身邊關切地問道。
  “唉,差不多吧!”趙博歎了口氣,神情有些抑鬱。
  杜禹看了趙博一眼:“怎麽你這幾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似的?”
  “還不是為了申請學校這點破事兒!”趙博遞了根煙給杜禹,自己也點了一支,“你也知道,我在國內上的不是民辦大學麽,來之前中介跟我說保證能在這邊幫我申請到學校,可是你看看現在哪兒還找得到他們的人影兒啊?你們這些好學校出來的是不用愁,我可就不一樣了,就我上的那個破學校,德國這邊承認不承認都難說!這幾天跟大家聊天,得到的消息都不太好,都說現在德國大學招生越來越嚴格了,我覺得自己希望特渺茫!”
  杜禹寬慰趙博道:“你也別淨聽他們瞎叨叨,都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小道兒消息,也未準就一定靠譜兒!民辦大學怎麽了?不照樣是大學嘛!德國自己的私立大學也不比中國少啊,憑什麽到咱們這兒就不承認?要我說你就放下這些包袱,把自己該做的事兒做好就完了,真不行再說不行的!這不現在什麽結果都還沒出呢麽,說不定最後你去的學校還比我們都好呢,那你不是瞎操心嘛!”
  趙博苦笑了一下:“主要是我還多了一層擔心——蘇小南可正經是名牌大學出來的,專業也不錯,申請個好學校應該不成問題。你說要是萬一到最後哪兒都不要我,我們倆還怎麽在一起啊?”
  杜禹拍了拍趙博的肩膀:“總之你現在想這些都沒用!車到山前必有路,走哪兒說哪兒吧,趕緊把表填好了寄出去是正經的!”
  杜禹掐滅了煙頭,躺到床墊上準備睡覺了。趙博對著滿桌淩亂的紙張,獨自抽著悶煙發呆……

  66
  清早,辛藍還沒起床就聽到了敲門聲,有些奇怪杜禹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她匆匆忙忙地披了件衣服跑去開門,站在門外的卻是妝容精致的艾蕊。
  兩個女孩都愣了一下,艾蕊很快恢複了常態,用平淡的口吻說道:“我來找杜禹的!”
  辛藍默默地閃開了身子,艾蕊大大方方地走進屋裏,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辛藍有些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才說道:“那我換一下衣服去幫你叫他吧!”
  艾蕊打量了一下穿著睡裙披著外套的辛藍:“你怎麽還住在這裏?”
  辛藍疑惑地看著艾蕊,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艾蕊揚了下嘴角:“你應該和麥添住在一起才對吧?”
  辛藍頓時感到自己的血在往上湧:“艾蕊,你別太過分了好不好?你當初幫著別人拆散我和麥添,我當你是對朋友講義氣,我也不想再怪你了,但是你為什麽還要說這些話來刺激我?”
  “我刺激你了嗎?”艾蕊冷笑道,“你既然那麽愛他,怎麽還能在別的男人家裏賴這麽久?換了是我,我也不會要你的!不過你還是挺有手腕的不是嗎?現在兩個男人都被你哄得團團亂轉,看來我以前還真是低估了你!”
  “你胡說什麽呢?我哄誰了?”辛藍氣得滿臉通紅,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白。
  “就沒必要跟我裝了吧?還真以為你是什麽貞節烈女,原來也不過如此,香的臭的全都占著不撒手,是不是一個男人滿足不了你,所以你就……”
  艾蕊的話音戛然而止,辛藍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杜禹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正揣著手冷冷地看著艾蕊。
  短暫的尷尬之後,艾蕊鎮定地站起身走了過去:“杜禹,我想單獨跟你談談,行嗎?”
  杜禹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我不覺得咱倆還有什麽好談的。”
  艾蕊沉默了幾秒鍾,固執地堅持道:“就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
  “可是我不想聽。”
  凜冽的寒光從艾蕊的眼睛裏迸射出來,她冷笑著伸手指住了辛藍:“就為了她?你以為她就真的是什麽好貨色?她還不是背著你在和她以前的男人勾勾搭搭,為什麽你就可以不計較?你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為什麽就甘心戴她給你的綠帽子……”
  “夠了!”杜禹暴喝一聲打斷了艾蕊的話,“艾蕊,你是不是希望我將來想起你的時候,記得的全都是你又卑鄙又惡毒的一麵?你簡直是一次比一次更讓我失望!別再糾纏下去了,我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了!”
  艾蕊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好,希望你將來不至於後悔!”
  艾蕊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杜禹和辛藍站在原地久久地沒有做聲。
  過了好半天,辛藍才慢慢地走到了杜禹身邊:“其實我和麥添沒有……”
  杜禹對辛藍溫和地笑了笑:“你沒必要跟我解釋!”
  “可是我想跟你說清楚……”辛藍的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暈,“我前幾天是去見了麥添一次,隻是為了做一個最後的了斷,也許是被艾蕊無意中看見了,讓她誤會了什麽吧。可是我不想讓你也誤會,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別想太多了,趕緊收拾收拾,再不走上課該遲到了!”
  杜禹好像根本就沒聽出辛藍的弦外之音,仍舊若無其事地走掉了。辛藍氣鼓鼓地對著杜禹的背影揮了一下拳頭。
  幾天後的下午,杜禹又背著書包出現在萬老板的店裏。萬老板正在櫃台後麵算帳,看見杜禹進來,不甚熱情地淡淡招呼了一聲。
  “萬老板!”杜禹陪著笑臉湊了過去,“上次跟您說的事,您看到底能不能幫個忙?”
  萬老板皺了下眉頭:“哎呀,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我最近資金真的有些周轉不開。你就沒去找別人問問看?”
  “能問的我都問了,可大家都是窮學生,哪兒有多餘的閑錢啊!我也是實在沒別的招兒了,隻能再來問問您。您就盡量幫我想想辦法,我隻要國內的錢一到立刻就把帳還上,肯定不會超過一個月的!”
  萬老板為難地躊躇了一會兒,不大放心地問杜禹道:“你保證一個月之內能還上?”
  “絕對沒問題,我可以給您立個字據!”
  萬老板揮了揮手:“那倒不用,我還是相信你的為人的。好吧,我這裏有一筆錢本來是準備還一筆欠款的,拖上一段時間倒也問題不大,就先借給你用用好了。隻要別超過一個月能還給我就行!”
  杜禹喜出望外:“您放心,絕對不會耽誤的!”
  “嗯,”萬老板點了點頭,“不過,我可還有個額外的要求……”
  “您說!”
  “最近我店裏生意特別忙,有個夥計又臨時回國了,人手嚴重不足。現招新人我又怕沒什麽經驗,還不夠給我添亂的,所以我想請你過來幫幫忙,頂多就做一個月,工錢還按咱們以前的價格算,你看怎麽樣?”
  杜禹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道:“行,等我辦完簽證就過來!”
  “好,那你等著。”萬老板轉身進了裏間,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杜禹,杜禹打開看了看,裏麵躺著6張500歐元的大票子。
  萬老板拍了拍杜禹的肩膀:“趕緊辦你的正事去吧,我就等著你來上班了!”
  杜禹向萬老板再三道謝後,收起錢高興地離開了。
  萬籟俱寂的深夜裏,點點忽然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布滿了豆粒般的汗珠。她呆坐了片刻,用被子包住頭,極力想要驅趕掉噩夢帶來的恐懼,最後卻隻是徒勞無功地倒在床上,痛苦地蜷成了一團……
  科隆市政廳,漂亮而莊重的女簽證官將一張花花綠綠的小紙仔細地貼到了杜禹的護照上,在上麵簽字蓋章,然後交到了杜禹手上。
  杜禹收起護照,熱情地和簽證官握手道別,一路小跑著衝出了市政大樓。辛藍正坐在勝利廣場的台階上等著他。
  “走吧丫頭,都辦好了!”杜禹跑到辛藍身邊拍了她一下。
  “恭喜恭喜!”辛藍笑著站起身。
  “總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你是想逛逛,還是想回家?”
  “我想沿河邊逛著回家!”
  “你倒真不怕累著我,”杜禹笑了起來,“好吧,隻要你高興!”
  午後的萊茵河靜靜地流淌著,河邊的公路上幾乎沒有什麽人,鋪滿河岸的碧綠青草散發著溫潤油亮的光芒。杜禹和辛藍肩並肩地款步前行,一個高大英武,一個纖細輕盈,在明媚的陽光下邊說話邊微笑著彼此注視。
  一個金發女郎騎車從他們身邊經過,看著如此快樂和諧的兩人,忍不住讚歎了一句:“schoen!(真美!)”
  杜禹裝作沒聽清,故意問辛藍道:“她說什麽?”
  辛藍笑道:“她誇咱們好!”
  “是嗎?”杜禹忽然拉住了辛藍的手,“這樣也許會更好!”
  “幹嗎幹嗎?”辛藍甩開杜禹,從他身邊跳了開去,一臉揶揄地看著他,“你不是挺有分寸的嗎?不是挺發乎情止乎禮的嗎?這樣動手動腳的不合適吧!”
  “我那不是不願意趁人之危嘛!”杜禹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又一次拉住了辛藍的手,“我要早知道你這麽迫不及待,我就不繃著了!”
  “誰迫不及待了?”辛藍惱火地白了杜禹一眼,又想甩開他。
  “我我我,我迫不及待,行了吧?”杜禹緊緊地攥著辛藍的手,再也不肯放開。
  辛藍低下頭偷偷地笑了起來,任杜禹牽著自己繼續向前走。走了一段路之後,杜禹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丫頭,其實我對你怎麽樣,你心裏肯定都明白。但是我有件事兒,現在還沒法告訴你,你說過你不喜歡別人瞞著你什麽,我就是因為這個,才想再等一段時間……”
  “到底什麽事兒啊?神神秘秘的!你就告訴我又怎麽了?”
  杜禹有些為難地說道:“我可以向你保證,用不了太長時間,我一定會親口告訴你的,而且這件事和女人無關、和感情無關,但是現在……你就別再問了行嗎?”
  “誰稀罕問你了?”辛藍不高興地將杜禹的手甩掉了,“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起來的!你既然現在不想說,就別熬不住啊!”
  杜禹索性走上前將辛藍抱住了,對她耳語道:“我還就是熬不住了,怎麽辦啊?天天這麽跟你膩在一塊兒,我要沒點兒想法還算個正常男人嗎?能堅持這麽長時間就夠不容易的了!”
  辛藍嗤地一下笑了出來:“我還當您愛得特純潔特深沉哪,敢情也就一凡夫俗子!你熬得住熬不住我不管,反正在你坦白交代之前我可不會答應你什麽,萬一我哪天要是碰上個帥哥啊、大款啊什麽的,你可別後悔……”
  杜禹不由分說地俯下頭,用深深的一吻封住了辛藍的嘴唇。辛藍滿足地閉上了眼睛,細細的手臂緊緊地纏住了杜禹的脖頸……

  67
  黃昏,殘陽如血。肅穆而空曠的科隆大教堂裏,一身白衣的點點在一座又一座神像前點燃了一盞又一盞蠟燭。
  “神明啊,如果你們真的存在,是否能讓每一個靈魂都得到解脫?”
  神明沉默不語,悲憫地俯視著世間眾生。
  聖母像前,點點靜靜地佇立了很久,最後轉過身,向透進一方光線的大門走去……
  艾蕊夾著一支煙倚在窗前,緩緩地噴吐著灰白色的煙霧,看夕陽將整個天際渲染成了一片淡淡的玫紅。
  門鈴響了起來,艾蕊走過去開了門,亞曆山大興衝衝地走了進來。
  “蕊,科隆的嘉年華開始了,一起去玩兒好嗎?”
  艾蕊並不怎麽想去,但是看著亞曆山大孩子般充滿期待的臉,終於沒忍心拒絕他。
  嘉年華的場地就設在萊茵河畔的跳蚤市場,每一季嘉年華開始的時候,空場上便眨眼間冒出一座座大型遊樂設施,閃爍著五彩斑斕的激光、放送著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飛旋騰躍間,遊人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四周花花綠綠的彩棚裏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氣球、鮮花,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毛絨玩偶,攤主們賣力地招攬著遊客們來參加各種有獎遊戲;熱氣騰騰的大鍋和烤爐邊,人們喝著啤酒,吃著香噴噴的蘑菇、烤肉、香腸,酣暢淋漓地縱情談笑。
  原本沒什麽興致的艾蕊被熱烈的氣氛所感染,和亞曆山大一個接一個地玩遍了所有刺激的項目,在瘋狂的旋轉和歇斯底裏的尖叫中肆無忌憚地宣泄著……
  一直玩到晚上快8點,亞曆山大看了看表,忽然提議去坐飛椅。
  “那個是小孩子玩的!”艾蕊不以為然地說。
  “去坐吧!”亞曆山大不由分說地拉著艾蕊去買票,“保證你有意外收獲!”
  飛椅悠悠蕩蕩地將他們帶到了半空中。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就在他們蕩到最高處的時候,幾粒光球突然衝向天幕,“啪”地一聲在半空中綻放成大朵繽紛的火花。
  艾蕊驚喜地叫了一聲,笑著去看不遠處的亞曆山大。然而就在她轉頭的瞬間,兩張熟悉的麵孔帶著盈盈的笑意飛速從她眼前掠過,她努力地向下望去,在飛椅又轉過一圈後終於看清——下麵的小吃攤旁,杜禹和辛藍正難舍難分地依偎在一起,興奮地仰頭看著天上的焰火表演。
  心如刀割的艾蕊倔強地抬起頭,不再看向他們。美麗的焰火一朵接一朵地綻放在空中,將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晝,艾蕊抓著飛椅兩側的鋼索,飄蕩在如此絢爛的夜空裏,卻淚流滿麵……
  亞曆山大也無意中看到了那親密的一對,仿佛忽然頓悟了什麽,轉過頭看見艾蕊臉上的淚水,不禁心痛地皺緊了眉頭……
  漫天的火樹銀花下,點點獨自坐在小酒館的吧台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烈酒。
  深夜,辛藍和杜禹一路嬉笑打鬧著回到河濱公寓,剛一進門杜禹便擁住辛藍狂熱地親吻著,兩個人不知不覺間倒在了杜禹的小床上,衣衫淩亂、滾燙的肌膚寸寸膠著……
  辛藍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杜禹不管不顧地繼續吻著她,想讓她不去理會,但辛藍還是掙紮著跳下床,將手機抓了起來。
  “……你是辛藍……”
  電話裏的聲音含混不清,辛藍奇怪地應道:“是我,你是哪位?”
  “我?我是一個非常非常恨你的人……”電話那頭突然爆發出一陣詭異的笑聲,“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世界上要有你的存在?就因為有了你,他的心永遠都不可能隻屬於我一個人……不論我怎麽做、怎麽努力,他還是忘不了你……”
  辛藍愣了幾秒鍾,忽然反應過來:“紀點點,是你嗎?你在哪兒?喂……喂……”
  酒吧裏,點點軟軟地垂下了脖頸,將頭埋進臂彎中不再做聲。吧台後的調酒師擔心地拍了她幾下,見她一動不動,便從她手裏拿過了手機:“你好,和你通話的小姐在我們這裏喝醉了,請問你是她的朋友嗎?能不能過來一趟把她接回家?”
  辛藍問清了酒吧的具體地址,掛斷電話後給麥添打了過去,但麥添的手機卻已經關機了。
  “怎麽辦?”辛藍有些擔憂地看向杜禹,“好像是那個和麥添在一起的女孩子,在酒吧裏喝醉了。這會兒又找不到麥添的人,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她?”
  “那趕緊走吧,”杜禹匆匆地下床穿衣,“一個女孩子醉倒在外麵多不安全啊!”
  他們跑出河濱公寓叫了輛出租車,迅速地趕到了酒吧,果然看見點點一攤爛泥般趴在吧台上,幾乎已經不省人事。調酒師看到他們鬆了一口氣:“趕緊送她回家吧,她喝得實在是太多了!”
  杜禹替點點付過帳後,背著她上了出租車。
  回到公寓裏,杜禹和辛藍扶著點點在床上躺了下來。點點剛剛躺倒便起身要吐,辛藍忙拿來袋子幫她接著,待她吐幹淨之後,替她擦了擦嘴,扶她重新躺好,並幫她蓋上了被子。
  點點終於沉沉地睡去了,杜禹抱住辛藍歎了口氣:“真夠背的,本來還想好好跟你恩愛一宿呢,這下全毀了!”
  辛藍揉了揉杜禹的頭發:“行啦,又不是過了今天就沒明天了!你留在這兒不太方便,還是回趙博那兒去睡吧,我一個人照顧她就行了。”
  杜禹戀戀不舍地親了親辛藍,這才輕輕悄悄地離開了。

  68
  第二天清晨,點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疑惑地四下打量,看到在沙發上打盹的辛藍時,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
  辛藍醒了過來,抬頭看了點點一眼:“你醒了?好些了麽?”
  “這是哪兒?”點點有些戒備地問道。
  “這兒是河濱公寓。你昨天晚上在酒吧喝醉了,給我打過電話,我找不到麥添,就把你接回這裏了。”
  點點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的腦袋:“怎麽會這樣……我怎麽會給你打電話呢?我……跟你說了什麽嗎?”
  辛藍無奈地聳了聳肩:“你說你恨我。”
  “天,我可真是瘋了!”點點尷尬地把頭埋進了兩膝之間,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麽似地,又抬起頭來問辛藍道,“你怎麽會住在這裏,而不是和麥添在一起?”
  “麥添?”辛藍感到有些好笑,“我已經和他徹底分手了呀!你們難道沒有在一起嗎?我昨晚還以為你是和他吵架了呢!”
  點點懊喪地再次垂下了頭:“怎麽會這樣?也許是我誤會了,可是……他也沒有和我在一起呀,我想他心裏……還是放不下你的……”
  “所以你恨我,是嗎?”
  點點沉默了片刻:“抱歉,但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知道,”辛藍平靜地說,“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就算沒有我,你就能保證他的心完全放在你一個人身上?感情這種事,哪有什麽定數好講,我們在一起那麽多年,他不也還是喜歡上你了麽?”
  “是啊,你說得對,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沒有定數,可偏偏我最害怕的就是不確定。”點點的語調變得有些悲傷,“我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周圍的一切總讓我覺得很寒冷很陰暗,每當我看到一點溫暖,我就拚命地想要握住它、掌控它,可越是這樣它就會越快地從我身邊溜走……有時候我覺得人生沒有一點快樂、沒有一點希望,如果每一天都不知道明天將會失去什麽,你說我們該靠什麽來支撐自己活下去呢?”
  辛藍倚在窗邊深深地凝望著點點,忽然對眼前這個蒼白的女孩生出了無限的理解和同情——如果不是經曆過極為慘痛的遭遇,心靈深處又怎麽會時刻湧動著如此巨大的惶然無助呢?
  辛藍思索了很久,才開口對點點說道:“我覺得,沒有誰能夠完全控製別人、能夠掌握未來所有的事,但是我們總可以試著去改變自己的心態。如果總是執著於自己失去了什麽又即將失去什麽,那當然怎麽都不會快樂;所以,不如多想想已經擁有的和可能得到的。未來也許有很多無法預知的災難,但也會有更多意外的驚喜,何必總是盯著壞的一麵呢?我想,真正的溫暖和安全感不是任何什麽人可以給予你的,而應該是來源於你自身的堅強和樂觀,這比什麽都更可靠。”
  “是嗎……”點點低頭喃喃自語著,“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冷漠的環境裏,沒有人教給我應該去做一個什麽樣的人。我隻知道自己缺少什麽、想要什麽,然後就不顧一切地去索取……”
  良久的沉思之後,點點抬起頭看著辛藍,真誠地說道:“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辛藍溫和地微笑著,心中一派恬靜安然……
  下午,艾蕊接到了點點打來的電話。
  “艾蕊,那天跟你說的事情,是我弄錯了。辛藍並沒有跟麥添和好,她有了個新的男朋友,兩個人看上去很相愛呢,中午還留我一起吃了飯……
  艾蕊沉默地傾聽著電話,嘴角有些神經質的痙攣,她努力地控製著自己,待點點全部說完之後,才簡短地回應道:“那就好,我知道了!”
  牆上的幻燈投影熄滅了,風度翩翩的教授禮貌地向大家道再見。麥添收起桌上的筆記,背上書包跟隨人流走出了階梯教室。
  門外,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短發女孩靜靜地站在那裏,神情淡定從容。
  “點點!你怎麽來了?”麥添有些意外地走了過去。
  “很長時間沒見麵了,”點點平靜地微笑著,“想來看看你好不好。”
  麥添笑了笑:“我能有什麽不好的?哎,正好中午了,我請你去學生食堂吃飯吧!”
  “好啊!”點點跟著麥添走出了教學樓。
  雖然去得很早,食堂裏還是已經擠滿了學生,麥添和點點端著托盤在取餐區轉了一圈,拿了煎魚、土豆泥、蔬菜沙拉和奶油布丁,到收銀台付過帳後,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你每天中午都來這裏吃嗎?”點點問麥添道。
  “哪兒啊,天天吃食堂多費錢!我一般都自己回家做,就晚上吃一頓。”麥添熟練地將盤子裏的煎魚切成了小塊,邊切邊看了點點幾眼,“我發現你氣色好了很多,最近心情還不錯麽?”
  “嗯,其實也是剛剛才變好的。說起來,還得謝謝辛藍呢。”
  “什麽?辛藍?”麥添驚訝地放下了刀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啊,就是她!”點點笑了笑,“前兩天我幹了件傻事。你走了以後我心情一直不好,就一個人跑到酒吧裏喝酒,半夜喝醉了,迷迷糊糊地打了個電話給她——號碼是我以前從你手機裏看到記下來的。我好像跟她說了我很恨她,然後就醉得什麽都不知道了。結果她來酒吧找到我,把我帶回家裏,一直照顧我到第二天酒醒。後來我們聊了很長時間,她說了許多真心實意開導我的話。以前我隻覺得生活欠了我的,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對不起誰,但是那天聽了她那些話,我第一次對一個人感到慚愧,而且我發現自己確實一直以來做人的態度有很大問題。我太過依賴別人了,總是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卻從來沒想過自己該怎麽去對待生活。現在我試著放平心態回想過去的事情,覺得真的做錯了很多,非但自己不快樂,也傷害了別人,包括你……”
  麥添認真地聽著點點說的每一句話,眼中漸漸流露出欣慰讚許的神情:“點點,你終於長大了!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真的!”
  點點真摯而坦白地望著麥添:“麥添,我還是非常非常地愛你,還是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會再逼你了。”
  “我知道!其實我也很惦念你,隻是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我確實需要好好調整一段時間。等我的心情完全恢複了,也許我們可以……再重新開始!”
  “嗯!”點點用力地點了點頭,和麥添相視而笑,所有黑色的往事,在那一瞬間退到了很遙遠的地方……

  69
  誰都沒想到,河濱公寓第一個拿到大學語言班位置的,竟然會是丁建,而且居然是相當令人羨慕的斯圖加特大學。
  最先得知這個消息的是趙博——丁建收到通知後立刻去找了趙博一趟,堆著一臉諂媚的笑商量道:“我準備下個月中旬動身去斯圖加特,但是想這個月月底就把房子退掉,你看能不能在你這兒借住半個月呢?”
  趙博雖不情願,還是答應下來了。
  “啊?你怎麽就答應了?”杜禹聞聽此事一臉的驚訝。
  “還不是臉皮兒薄,禁不住人幾句好話嘛!反正也沒幾天的事兒,願意住就讓他住吧。好在你現在倒是不用來我這兒擠了。”趙博衝杜禹擠眉弄眼地笑了笑,又歎了口氣:“我要是也能去蘇小南那兒住多好,可也不知道她是實在太傳統,還是壓根兒沒真心喜歡上我,反正在一塊兒都這麽長時間了,我可是還素著呢……”
  “你丫著什麽急呀?”杜禹笑著推了趙博一把,“是你的早晚跑不了!”
  丁建拿到入學通知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河濱公寓,所有的人都開始沉不住氣,心神不寧地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回音。在人心惶惶的氣氛之下,大家都沒心思再去NLC上課了,天天就是湊在一起看錄象、打牌、玩遊戲,夜夜折騰到天亮才各自回屋,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起床後直奔樓下信箱去尋找希望。
  隻有杜禹每天早出晚歸地去超市打工,遊離於眾人之外,累得仿佛顧不上去多想這件事。
  辛藍也陸續從信箱裏拿到了一些寄給她和杜禹的郵件,但大部分是學校退回來的申請材料,有幾個雖然是錄取通知,卻沒有語言班的位置,需要直接過去考了DSH才能正式入學。以杜禹和辛藍目前的德語水平,根本還不可能通過DSH考試,所以拿到這種通知跟沒拿到也沒太大區別。
  辛藍也漸漸急躁了起來,杜禹不停地安慰她,要她耐心地再等一等。
  趙博的情況更糟,收到的全部都是退信,就連一個讓他去考DSH的通知都沒有。而蘇小南卻已經接連拿到了兩三個大學的語言班位置,還在等著趙博的消息以決定最後去哪兒。趙博心煩意亂又不願意表現出來,隻好每天和大家混在一起沒日沒夜地玩兒,借此來減少心中的苦悶。
  某天下午,杜禹放工比較早,回到河濱公寓的時候,看見自己的信箱裏有兩封信,拿出來一看,一模一樣的信封上蓋著明斯特大學的印章,他和辛藍一人一封。
  杜禹忐忑不安地捏著信回到房間,將信在辛藍麵前晃了晃:“明斯特大學的,什麽內容不知道,吉凶未卜啊!這樣吧,咱倆換換,你看我的、我看你的,怎麽樣?”
  辛藍緊張地點了點頭,杜禹挑出自己的那封遞給她,兩個人同時拆開信封,抽出裏麵的信認真地讀著,過了一會兒,抬起頭互相看了一眼。
  “你那封上寫的什麽?是拒信嗎?”杜禹小心地問道。
  辛藍搖了搖頭。
  “是讓我過去考DSH的信嗎?”
  辛藍還是搖頭,臉上已經略帶了一絲笑意。
  “是語言班的位置?數學專業?”
  辛藍使勁地點了點頭,杜禹頓時滿臉樂開了花,將自己手裏的信高高地揚了起來:“寶貝兒,,你的也是,新聞專業!”
  “啊!!!!!!!”辛藍尖叫著跳過來撲到了杜禹身上,兩個人笑著滾做一團,又把手裏的信互換過來,從頭到尾重新看了一遍。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居然是我最向往的大學和最向往的專業!”辛藍興奮地親吻著手中的信箋,又抱住杜禹在他的臉上狠狠地親了親,“謝謝你,謝謝你!多虧你當初鼓勵我申請新聞,要不然我現在也不會這麽開心的!”
  “這下可算是踏實了!”杜禹笑著說,“咱們申請的學校裏也沒什麽比明斯特更好的,就不用再等其他消息了。等我下個月打完工、把萬老板的錢還上,咱們就可以去明斯特找房子、準備搬家了。”
  “真是太好了!”辛藍興奮地憧憬著,“不過要離開科隆還真有點舍不得呢……哦,對了,我還有個事兒要跟你商量來著。”
  “什麽事兒啊?”
  “今天上午,旅行社的鄭老板來電話,說是最近趕上旺季,旅行團太多,他那邊人手不夠,想讓我再回他社裏去幫幫忙,有可能還會讓我帶幾個團呢,報酬都可以預支給我的。你說我去不去啊?”
  “哈哈!”杜禹大笑了起來,“這個孫子,老是拖欠工資,人家都不願意給他幹,這回傻眼了吧?不過他要是真的能先給你錢,那就不幹白不幹啊。現在申請學校的事兒也搞定了,NLC那邊的課上不上也就那麽回事了,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掙點兒錢,還能有機會到處玩玩,不是挺好的嗎?”
  “去辦公室上班倒是沒什麽問題,可如果真讓我帶團的話,我一點兒經驗都沒有呀,不會搞砸了吧?”
  “搞砸了肯定不會,這邊剛來就去帶團的學生可多了,反正有車跟著,當地又通常有地陪介紹景點,沒什麽難的。不過就是帶團得把遊客們都照顧得特別周到,得讓他們覺得舒服、滿意才行,有時候趕上脾氣不好的客人可能還會受氣,我就擔心你受不了這些。”
  辛藍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麽,總不能永遠都做大小姐嘛。好吧,那就這樣,我明天就回鄭老板的話答應他了!”
  “也好,剛好旅行社和亞超離得不遠,以後咱倆可以一起上下班了!”杜禹笑著將辛藍抱進了懷裏。
  辛藍幸福地靠在杜禹的肩頭,在心中勾畫著和杜禹一起在明斯特生活的美好藍圖,對未來的一切都充滿了期待……
  亞曆山大捧著一大束潔白的百合花,匆匆地走在去艾蕊家的路上。自從嘉年華那一晚之後,亞曆山大就頻頻地去探望艾蕊,陪著她吃飯、聊天、散步,雖然看得出艾蕊隻是心不在焉地敷衍著他,亞曆山大還是樂此不疲。
  來到艾蕊門前,亞曆山大剛抬起手要去按門鈴,忽然聽到房間裏傳來低低的調笑聲。亞曆山大站在那裏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按響了門鈴。門裏的聲音立刻消失了,過了好一會兒,艾蕊才將門打開了一條縫,見是亞曆山大,便將他讓進了屋子裏。
  艾蕊明顯有些衣衫不整,頭發也非常淩亂,床邊坐著一個壯實的中國男子,向亞曆山大打了個招呼。亞曆山大已經認出,那是艾蕊常去的那家亞洲超市的萬老板。
  亞曆山大將手中的花隨便擱在了茶幾上,然後一言不發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艾蕊將萬老板送走了,回來的時候,亞曆山大悶悶地問道:“他跟你是什麽關係啊?”
  艾蕊滿不在乎地笑著:“什麽關係?還能是什麽關係?你現在管得真是越來越多了!”
  “是啊,我知道我沒資格管你。可是你這樣換了一個男人又一個男人,你愛他們嗎?你快樂嗎?蕊,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呢?”
  亞曆山大清澈的眸子看著艾蕊,目光中滿是痛楚。艾蕊將頭轉開了,冷冷地說道:“愛不愛又能怎麽樣?男人對於我來說,不過是拿來利用的,你不會懂這些!”
  “那我呢?你也是在利用我嗎?”亞曆山大認真地問道。
  艾蕊的臉色變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告訴亞曆山大:“你還算不上男人,在我眼裏你隻是個孩子!”
  亞曆山大垂下了長長的睫毛,英俊的臉龐看上去如此憂傷:“蕊,我不是孩子,也不喜歡聽到你說這樣的話。也許我今天不該來看你,我覺得很失望……”
  艾蕊冷冷地笑了:“是啊,我讓你們所有的人都失望了,我真是罪該萬死!可是又有誰關心過我希望得到些什麽?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欠誰的,什麽愛情、友情、親情,統統都是狗屎,人和人之間隻有利益的交換才是真的!好啊,我可以不拿你當孩子看待,你想要我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隻要你先告訴我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亞曆山大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艾蕊的房間,放在茶幾上的百合花被他碰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70
  傍晚,辛藍在旅行社辦公室裏接聽著客戶的電話,禮貌地解答了很多問題,掛斷電話後一扭頭,看見麥添正站在門口微笑地看著她。
  “哎,快進來!”辛藍向麥添招了招手。
  “幹得不錯呀!”麥添笑著走進了辦公室,“還挺是模是樣的!”
  “那是,好歹以前也做過一個多月呢,也得算老員工了吧?”
  麥添環顧著狹小卻整潔的屋子,忽然生出些傷感:“你以前在這兒打工的時候我一次都沒來看過,現在總算看到了,可是咱們也已經……”
  “哎哎,打住啊!既然來了就好好說會兒話,別又提那些亂七八糟的!”
  麥添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怎麽樣?學校申請好了嗎?”
  “嗯!”辛藍點了點頭,“下個月我就要去明斯特了。”
  “是嗎?明斯特大學不錯啊!你一個人去?”
  辛藍沉默了片刻:“還有杜禹!”
  “哦!”麥添的目光黯淡了一下,隨即又說道:“挺好的,祝賀你們!走之前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
  “好啊,我肯定不跟你客氣!”辛藍對麥添笑了起來。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鄭老板走了進來,跟麥添打了個招呼之後,開始和辛藍交接這一天的業務。沒過多久,杜禹也來了,看到麥添在屋裏,臉色明顯有些不悅。
  麥添因為上次在河濱公寓挨打的事,也不想搭理杜禹,兩個人都裝作沒看見彼此,麥添跟辛藍告了個別,匆匆地走掉了。
  辛藍有些不自然地衝杜禹笑笑:“今天下班這麽早?”
  “嫌我來的早啦?”杜禹沒好氣地說。
  鄭老板到陽台上去了,辛藍湊到杜禹麵前,擰著他的鼻子嗔怪道:“你這人可真夠沒勁的,吃什麽幹醋哪?他就是過來看看我,不行啊?”
  “沒說不行啊!不就是前男友嗎?你想見我也攔不住不是!”杜禹仍在陰陽怪氣。
  “行啦!”辛藍又氣又笑,“等去了明斯特你就踏實了,想見都見不到了呢。他剛才聽說咱們要去明斯特,還祝賀咱們來著,還說有什麽事兒需要幫忙盡管說。看看,就數你心眼兒小,白長這麽大個兒了!”
  “這跟個兒有關係麽?”杜禹也繃不住樂了,“我要是一點兒都不在意,你就高興啦?那隻能說明我心裏沒你!”
  “去去去,少廢話!都是你,讓我們老板看笑話了吧?”
  “嗨,愛看不看,反正掙完錢就拍屁股走人,以後誰還認識誰啊?”
  辛藍白了杜禹一眼,忽然又笑了:“對了,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鄭老板今天說了,讓我下星期一帶團去巴黎玩兒三天,給的報酬還挺高呢!”
  “喲,不錯呀,祝賀祝賀!正好巴黎你剛去過,地麵兒熟,實在有什麽事情還能找馬元呢!這我就放心多了。”杜禹拍了拍辛藍的頭,“我也有好消息告訴你,國內匯來的錢到帳了,我明天就能把萬老板的錢還上了!”
  “啊,太好了!我還一直在擔心這件事呢!”
  “傻丫頭,淨瞎操心,我能幹那麽不靠譜的事兒嗎?既然敢借就肯定能還上!哎,今天得算是雙喜臨門吧?趕緊收拾收拾回家,咱倆做點兒好吃的慶祝慶祝!”
  “好,等我去跟鄭老板說一聲!”
  辛藍蹦蹦跳跳地到陽台上去找鄭老板了,不一會兒又跑了出來,拉著杜禹嘻嘻哈哈地離開了辦公室……
  丁建要動身去斯圖加特了。跟趙博一起住的這半個月裏,大家還算是相安無事,所以趙博樂得最後做個人情,決定送丁建去火車站,畢竟整個河濱公寓除了他,也再沒有別人會來跟丁建道別了。
  出發的當天,趙博拿了幾個包跟在丁建身後,剛要出門,卻發現丁建的大箱子還放在屋子裏。趙博不禁有些奇怪:“丁建,那個箱子你不拿啊?你是不是過幾天還要再回科隆一趟啊?”
  丁建回頭看了箱子一眼,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就繼續向門外走去,趙博也就沒再追問。
  到了車站,趙博目送丁建上了火車,正準備向丁建揮手道別,丁建卻站在車門裏給趙博最後丟下了一句話:“那個箱子,回頭你幫我寄到斯圖加特來吧,我打電話告訴你地址!”
  丁建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車廂,留下趙博一個人目瞪口呆地立在站台上,已經舉起的手臂還僵在半空中。
  “你當初就多餘管他!”杜禹聞聽此事後大笑不止,“早就跟你說了,不能對這種小人有任何慈悲心腸,這回你知道是什麽下場了吧?”
  “誰能想到丫臉皮這麽厚啊,真虧他做得出!”趙博不停地唉聲歎氣。
  “沒事兒,等他再給你打電話你就告訴他你不管,讓他自己回來拿,一個月之內不拿就扔到大街上,讓他自己看著辦。我還就真不信治不了他!”
  丁建給趙博打來電話的時候,趙博便照杜禹的意思說了。結果從那天起,趙博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接到丁建的電話,無所不用其極地拍馬屁、套近乎、軟磨硬泡……趙博的防線終於在這種強大且肉麻的攻勢下崩潰了,一個多星期之後,趙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丁建的大箱子弄到郵局,花了幾十歐元給丁建寄了過去。
  箱子寄出的當晚,丁建又打來電話的時候,趙博告訴他箱子已經寄出了,正打算提郵費的事,丁建卻立刻接過了話茬。
  “寄過來了就好,我最近老給你打電話,實在太費錢了,就不跟你多說了啊!”
  話音未落,電話已經被掛斷,趙博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差點兒沒一口氣上不來噎死過去。

  71
  正午時分,艾蕊從一家超市出來,低著頭沿著街邊慢慢地向前走。
  一輛黑色奔馳從後麵開了過來,漸漸放慢了速度,最後停在了艾蕊身邊。
  艾蕊轉過頭,漢克頂部微禿的腦袋從車窗中探了出來,似笑非笑地招呼道:“嗨,蕊!好久不見!”
  艾蕊愣在原地,不知該走上前去還是該轉身離開。
  漢克推開了副駕駛座旁的車門:“上來聊聊好嗎?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的!”
  艾蕊猶豫了一下,鑽進車裏坐到了漢克身邊。
  漢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艾蕊:“怎麽瘦了這麽多?沒有錢的日子不好過吧?為什麽要不告而別呢?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艾蕊低著頭不說話。
  “看你這樣我很心疼,你知道嗎?”漢克伸出手溫柔地撥弄著艾蕊額前的頭發,“不開心就回來吧,我還會像以前那樣給你一切的,相信我,嗯?”
  艾蕊抬起頭看著漢克:“你真的希望我回去?”
  “當然!你走後的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你!”
  艾蕊點了點頭:“可以,但是我不想繼續待在德國了!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帶我去別的地方。”
  “這個好辦!”漢克笑道,“你願意去哪裏?法國?荷蘭?意大利?或者更遠一些,美國?加拿大?在這些國家我都能讓你過得舒舒服服,還可以把你母親一起接過來。”
  艾蕊自嘲地笑了笑:“我還有挑選的資格嗎?哪裏都無所謂了,隻要離這裏越遠越好,我對這個地方真的已經無比憎惡了。”
  “那就去北美,我盡快幫你去辦簽證。怎麽樣,今天能跟我回家嗎?”漢克用指尖撫摸著艾蕊粉嫩的脖頸。
  “今天就算了吧,過些日子我會去找你的,以後永遠都會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必急在這幾天,是麽?”
  “好吧!”漢克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冷,“其實你用不著向我保證什麽,隻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可就沒那麽容易再讓你走掉,這點你最好心裏有數!”
  艾蕊沒有做聲,漢克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扭過臉,輕浮地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然後放開她坐直了身體:“去吧,相信我們會再見麵的!”
  艾蕊推開車門,下了車繼續向前走去。黑色奔馳越過她,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街的盡頭……
  快到周末的時候,辛藍忽然傷了風,不停地打噴嚏流鼻涕,杜禹擔心得不得了。
  “你這樣怎麽能帶團去巴黎啊?要不然跟鄭老板說一聲,讓他另找別人吧!”
  “這怎麽可能啊?”辛藍用紙巾擦著鼻子,“其他能用上的人手全都已經帶團走了,鄭老板和他太太前天也帶團去北歐六國了,別說根本都不好找到他,就是找到他了他又能怎麽辦?也不可能現在趕回來吧?”
  “那你這麽病著去我也不放心啊!”
  “你要是不放心,幹脆你替我去算了!”
  “我倒是想!”杜禹歎了口氣,“可是今天萬老板還對我們千叮嚀萬囑咐的,說這幾天店裏要上好幾批貨,人手本來就不夠,所以一定不能請假。你說人家剛幫了我那麽大忙,我總不能關鍵時刻給人家拆台吧!”
  “還是的呀,那你就別磨嘰了!我也就是有點兒感冒,這不是離走還有兩三天呢麽,好好休息休息估計就沒事兒了。”
  “好吧,看看你這兩天情況怎麽樣再說!我還是得上班沒法陪你,你自己在家可記得按時吃藥,多喝水、多睡覺,病就好得快,聽見沒有?”
  辛藍笑著推開了杜禹:“知道啦知道啦,你可真夠羅嗦的!我媽都不像你這麽煩!”
  星期日下午,杜禹發現辛藍麵色潮紅,整個人懨懨地不愛動彈,摸了摸她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燙。
  “怎麽倒嚴重起來了?”杜禹皺著眉頭說,“你到底吃藥了沒有啊?”
  “吃了呀,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嗓子又疼起來了。”辛藍邊說著邊咳嗽了兩聲。
  “唉,你這樣明天無論如何是不能去啊。”杜禹焦躁地在床邊坐了下來,“要不然隨便找個別的人替你去吧?”
  “能找誰啊?老劉、葉武和宋姐一起去柏林玩兒了;趙博等不著錄取通知急得要命,哪兒還有心思替你幹這種事?蘇小南肯定也跟著趙博著急呢,再說指使她一個人去趙博也不會答應的呀!”
  杜禹默不作聲地思忖了一會兒,忽然對辛藍說道:“要不然找麥添怎麽樣?”
  “喲,你這會兒想起人家來啦?”辛藍看了杜禹一眼,揶揄道,“他倒是挺合適的,以前還自己帶過團呢,可我哪兒敢動這心思啊?回頭某些人醋勁兒一上來,還不得把我給酸死?”
  “嗨,此一時彼一時嘛!要是沒什麽事兒我當然不願意他老粘著你了,要真趕上事兒了該用還得用啊!”
  “什麽人啊你這叫!”辛藍氣得笑了出來,“不過除了他也真的沒有別人了,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吧。”
  宿舍房間裏,麥添正坐在書桌前邊看書邊吃著方便麵。聽見手機響,看到上麵顯示著辛藍的名字,麥添忙接了起來。
  “喂,辛藍……怎麽?感冒了吧……”麥添立刻就聽出辛藍的聲音不對。
  “是啊!所以想求你幫個忙。我本來明天要帶個旅行團去去巴黎幾天的,結果突然生病了走不了,臨時讓老板換人又來不及,你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行啊,正好我這幾天也沒什麽課,這點事情小意思。”
  “你能去就太好了!這樣吧,旅行團明天晚上才出發,你明天上午來河濱公寓找我一趟,具體的事情我再詳細跟你交代!”
  “好,那明天上午見!”
  掛斷電話,麥添三口兩口吃完了麵條,翻出背包開始收拾簡單的旅行用品。

  72  
  第二天上午11點,麥添背著旅行包趕到了河濱公寓。還在發著低燒的辛藍靠在床頭,向麥添交代清楚了所有的事情,最後拿過手機遞給了他。
  “我怕鄭老板或是別的什麽人需要跟我聯係,你拿著我的手機方便一點,如果是鄭老板打電話過來,你就跟他解釋一下。”
  “行!”麥添地手機揣了起來,“你就跟家安心養著吧,燒得還厲害嗎?”
  麥添邊問著邊抬起手摸了摸辛藍的額頭,辛藍對他笑了笑:“沒事兒,就是普通的感冒而已。”
  “那也得多注意。可能是不是這邊的空氣太幹淨了,自打來這兒以後總覺得免疫力下降了不少。”麥添坐在床邊看了辛藍一會兒,又問道,“上次在你們旅行社裏碰見杜禹……他後來沒不高興吧?”
  “沒有!你別在意啊,他那人就那樣兒,刀子嘴豆腐心。”
  “我知道!其實杜禹人還是挺好的,他不喜歡我也有他的道理,我原來確實是……算了,不說這個,也快中午了,你自己一個人怎麽吃飯啊?”
  辛藍指了指屋裏的桌子:“杜禹早上幫我做了三明治留在桌上了,說爭取下午早點回來再給我做一頓好的。”
  “這三明治放了一上午,又涼又幹的都不好吃了。要不然我幫你做點兒,等你吃完我再走,你想吃什麽?”
  “嗯……”辛藍想了想,“那也好,我特別想吃點熱湯麵。櫃子裏有前幾天在亞店買的龍須麵,廚房冰箱裏有雞蛋和西紅柿,在中間那個冰箱的第二層;鍋就放在灶台上呢,你以前來包餃子的時候應該見過的。”
  “行,你等著啊!”麥添站起身,從櫃子裏找出麵條去了廚房。
半小時後,麥添端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湯麵回到屋裏,叫辛藍下了床坐到桌邊,遞了雙筷子給她。
  “你不吃嗎?”辛藍奇怪地看著麥添。
  麥添抓起杜禹留下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我要是也吃麵,這個誰幫你打掃啊?別說,杜禹的手藝還不錯!”
  辛藍笑了,低下頭將一大碗麵條呼嚕呼嚕地吃下肚,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小汗珠。麥添拿紙巾替她擦了擦:“快上床再好好睡一覺吧,蓋上被子發發汗,病就好了!”
  辛藍聽話地躺回了床上。麥添收拾了碗筷,走到床邊給辛藍掖了掖被角。辛藍從被子裏露出半個腦袋,睜大眼睛凝視著麥添。兩個人互相望了一會兒,一起笑了起來。
  “好好睡吧,我走了!”麥添輕輕拍了拍辛藍的臉,背起包向門口走去。
  辛藍看著他拉開門,忽然叫了一聲:“麥添……”
  麥添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
  “你自己在巴黎小心點兒!”辛藍輕聲說道。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等我回來再見!”
  “再見!”辛藍從被子裏探出幾根手指向麥添晃了兩下。麥添對辛藍笑了笑,輕輕地關上門離開了……
麥添沒想到這一次的帶團居然會這樣令人愉快,團裏有不少年輕漂亮的女孩,而且顯然都對這個帥哥導遊頗感興趣,一路上粘在麥添身邊嘰嘰喳喳地調笑個不停。
  巴黎的天氣也格外地好——燦爛的陽光下,遊船緩緩行駛於塞納河上,麥添戴著墨鏡坐在甲板上,周圍一片花紅柳綠、鶯聲燕語,簡直就像置身於天堂。
  第三天中午,麥添將團員們送到機場,他們將從巴黎直接飛回國內。臨別前,女孩子們忙著給麥添留電話、留郵箱、留QQ,按照法國的禮節和麥添抱了又抱、親了又親,最後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別了。
  出了機場,連日來一直很晴朗的天有些陰了下來,沒過多久便飄起了細密的雨絲。麥添看了看手表,登上了一輛開往巴黎郊區的汽車……
同一時間,艾蕊正在家中忙亂地收拾著她所有的東西。
  門鈴響了,艾蕊走過去開了門,看見亞曆山大站在門外,不禁愣了一下——自從上次離開後,亞曆山大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找過她了。
  亞曆山大走進屋子,看見堆了滿地的箱包,詫異地抬起頭望向艾蕊。
  “我正要找你,”艾蕊說道,“這個房子我不再住了,明天我就會離開這兒的,你一會兒把鑰匙拿走吧!”
  “你要去哪兒?”
  “回漢克那裏,過些日子,我們可能會去美國。”
  “為什麽?”亞曆山大有些激動地走到艾蕊麵前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好不容易才離開了他,為什麽又要回去呢?”
  艾蕊一臉漠然的表情:“和誰在一起對我來說有什麽區別嗎?我不想活得太辛苦,我需要有人供養我、把我母親接到我身邊,現在也隻有漢克能給我這些了,我不回去找他又能怎麽樣呢?”
  “你錯了,不是隻有他才能給你這些!”亞曆山大直視著艾蕊的眼睛,“還有我,我也可以!”
  “你?”艾蕊驚訝地抬起頭。
  “是的,我!”亞曆山大緊緊地握住了艾蕊的雙手,“嫁給我,你就會有德國的合法身份,就可以馬上接你母親過來。我馬上就要畢業了,我可以出去工作來養活你們母女,如果你想去別的國家,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
  艾蕊呆呆地看著亞曆山大,然後淒然地笑著搖了搖頭,掙脫了亞曆山大的手:“這不可能!亞曆山大,你也說過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憑一時的心血來潮做事,結婚不是鬧著玩兒的。”
  艾蕊退開幾步,坐到了淩亂的沙發上。亞曆山大走到艾蕊麵前,鄭重地單膝跪了下來:“蕊,我從來都知道婚姻很嚴肅,請你相信我絕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
  亞曆山大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在艾蕊麵前打了開來。一枚小巧別致的戒指躺在盒子中,戒托上的鑽石在昏暗的屋子裏仍然閃爍出耀眼的光芒。艾蕊看看它,又看看亞曆山大,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蕊,那天離開的時候我真的有些生氣,但是後來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發現自己是那麽希望給你一個安穩的歸宿。這段時間我沒來找你,是因為我回了一趟不來梅,我父母現在就住在那裏。我陪了他們幾天,跟他們說了我打算向你求婚的事情,他們很高興地陪我一起去為你挑了這枚戒指。今天剛下火車我就趕到你這裏來了。蕊,你現在相信了我是認真的嗎?你願意嫁給我嗎?”亞曆山大用明亮而真摯的眸子懇切地盯著艾蕊。淚水漫上了艾蕊的眼眶,她扭過頭回避著亞曆山大的注視,喃喃地說道:“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你明明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是的,我知道,但並不是像你所認為的那樣。蕊,自從你和我做了鄰居,你知道我為什麽總是一趟又一趟地跑到你那裏?不是因為你的飯菜太好吃,而是因為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你美麗得就像一個天使,卻仿佛頹廢到無可救藥;你時而溫柔時而尖刻,身邊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但是所有的這一切,都無法阻止我去體會你無時無刻不深埋在心底的憂傷。我知道你比誰都更需要愛、更需要男人的關懷嗬護,我從來都是知道的!而我是多麽希望能夠由我自己來給你這一切!蕊,你可以給我這個機會嗎?”
  艾蕊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是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掌心,讓淚水在指縫間肆意奔湧,喉嚨裏抑製不住地發出了強烈的哽咽聲。
  亞曆山大久久地跪在艾蕊麵前,直到艾蕊稍稍平靜了一些,才將戒指送到了艾蕊麵前:“蕊,我懇請你接受它!”
  艾蕊抹了一把淚水,握住亞曆山大的手搖了搖頭:“對不起,亞曆山大,對不起!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現在腦子非常亂,我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答應你任何事情。你能不能先回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亞曆山大沉默了片刻,緩緩地站起身,將戒指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幾上,轉身向門口走去。臨出門前,亞曆山大停下腳步對艾蕊說道:“明天我還會再來找你的!請你一定好好地想一想,我等著你的答複!”
  亞曆山大輕輕地關上門離開了。艾蕊再也支撐不住似地撲倒了在沙發上,多年來所有的傷痛和委屈全都化做了淚水,如決堤一般傾瀉而出,她無法控製自己地大聲嗚咽著,怎麽都停不下來……

  73
  巴黎市郊,麥添下了車,在茂密而幽靜的樹林裏徒步行走了很長時間,終於在一棟孤零零的林間別墅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漂亮的三層紅磚小樓,樓前的苗圃中卻隻長著雜亂的野草,鐵皮信箱鏽跡斑斑,門窗玻璃灰蒙蒙的,沒有任何裝飾,所有的窗子上都掛著厚重的絲絨窗簾。
  麥添按了下門鈴,片刻之後,一個戴眼鏡的斯文中年人開了門,站在門口和麥添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客氣地將麥添讓進了房內。
  房子的起居室布置得相當舒適,隻是因為屋頂過高而顯得有些空曠。麥添在寬大鬆軟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中年人獨自走上樓去。
  鍾擺滴答滴答地響個不停,樓上隱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麥添總覺得幽暗的樓梯口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悄悄窺視著他,轉過頭去卻又什麽都看不到。過了一會兒,中年人拿了個信封走了下來,交到了麥添手裏。麥添褲袋裏的手機忽然突兀地響了起來,掏出來看時卻已經被掛斷,屏幕上顯示的是未知號碼。
  麥添裝好手機和信封準備離開,中年人將麥添送到門口,殷勤地為他拉開了大門……
雨已經大起來了,麥添拉起防雨外套的帽子遮在頭上,緊裹的帽沿有些妨礙了他的視線。幽深的樹林在雨中顯得愈發寂靜,麥添加快了腳步,低著頭沿林間公路西行,並不平整的路上到處是坑坑窪窪的積水,雨滴斜斜地打在麥添的臉上,讓他不得不一邊走一邊時常抬起手來擦拭。
  20多分鍾後,就在麥添覺得快要走出這片林子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麥添回頭看了一眼,一輛黑色的雪鐵龍搖著雨刷緩緩地向前開來。路很窄,麥添停下腳步向旁邊讓了讓,想等車子開過再繼續前進。
  雪鐵龍在經過麥添身邊時卻突然間提了速,飛快地衝過一灘水窪,濺起大量的積水潑在了麥添的身上。麥添下意識地側過頭去躲閃,仍然被濺了一頭一臉的水。轎車的車窗就在此時無聲無息地搖落,窗口裏伸出了一支黑洞洞的管狀物。
  沉悶的爆裂聲在林間響起,一種火辣辣的灼熱感瞬間洞穿了麥添的身體,麥添有些詫異似地捂住了那塊被灼痛的皮膚,還沒來得及扭頭向車裏望上一眼,便轟然倒了下去。
  黑色雪鐵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道路盡頭,雨水無情地澆在麥添俯臥的身體上,地上的整片水窪漸漸被泅染成一片暗紅。背包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歡樂頌”的旋律在陰冷空寂的樹林裏、在漫天漫地的雨霧中不停地回蕩……
黎明,科隆市中心的寓所裏,神情憔悴的點點掛斷了手機,憂心忡忡地在地毯上走來走去,心中感到強烈的不安——她從昨晚到現在給麥添打了整整一夜的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聽,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正胡思亂想著,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正是麥添的號碼。點點高興地接起了電話:“喂,麥添?你在幹嗎啊,為什麽一直不接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講英語的聲音:“你好,小姐,我是巴黎的警員。我們看到你剛剛給這部手機撥過電話,請問你是否認識這部手機的主人?”
  點點愣了一下,登時預料感到有大事發生,整個人如墜冰窟。她努力地鎮定著自己,對著電話說道:“是的,機主叫麥添,我是他的朋友。他出了什麽事嗎?”
  “非常遺憾,我們今天早上在巴黎市郊的樹林裏發現了他的屍體,他是遭到槍擊身亡的,法醫的檢驗報告還要過幾個小時才能出來。請問你是否可以馬上趕到巴黎或通知他的家人來一趟?”
  點點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痛苦地捂住了快要窒息的胸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電話那頭的警官焦急地呼喚著,點點努力地做著深呼吸,終於緩過來了一些,艱難地對著電話說道:“我會盡快過去的,請問要怎麽和您聯係?”
  “我是皮埃爾警官,我告訴你一個號碼,你打這個電話就可以找到我。”
  點點拿起筆在手邊的紙上顫抖地寫下了幾個大而歪斜的數字:“好的,我確定了到達巴黎的時間就馬上通知您。”
  掛斷電話,點點呆呆地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想用手機打個電話,腦子裏卻一片混亂,既找不到通訊錄也撥不對號碼。最後她索性換上衣服,抓起手機跑出了門外。
  出了樓門,點點鑽進了路邊停著的一輛出租車裏,讓司機立刻趕往河濱公寓,越快越好。
十幾分鍾後,點點衝上了河濱公寓的樓梯,來到杜禹的門前拚命地砸著門。還在家中休息的辛藍開了門,看到神情慌亂的點點不禁吃了一驚。
  點點不管不顧地闖入門內,抓住辛藍的手臂問道:“你知不知道麥添為什麽會去了巴黎?他究竟怎麽會去那兒的?”
  “他是去帶團了呀,他走的時候沒有告訴你?”辛藍茫然地看著點點。
  點點搖了搖頭:“我最近一直都沒跟他聯係。”
  “那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點點兩眼發直地盯著辛藍,半天才吐出了三個字:“他死了!”
  辛藍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倒退了幾步靠在牆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比紙還要蒼白:“怎麽會這樣?這怎麽可能呢?”
  “他在巴黎市郊遭到了槍擊,警察剛剛打來電話通知我。他去巴黎帶什麽團?無緣無故地怎麽會忽然跑去帶團?”
  辛藍語無倫次地將事情經過給點點講述了一遍,邊說眼淚邊直直地流了下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點點愣了幾秒中,忽然拔腿衝向門口,“我得馬上走了。”
  辛藍急忙叫住了她:“你去哪兒?”
  點點停住了腳步:“我要先去找一個人,然後要盡快趕到巴黎。”
  “我也去,我現在就去找杜禹,我們陪你一起去!”
  點點想了一下:“好,那你們先去訂機票,訂好後打電話跟我聯係!”
  點點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辛藍六神無主地跌坐在床頭,捂住嘴巴哭了一會兒,然後撥通了杜禹的電話……
點點飛一般地衝上了艾蕊的公寓樓,門虛掩著,點點推開門便闖了進去,看見亞曆山大神情落寞地獨自坐在沙發上,手裏把玩著一枚戒指。
  看見點點進來,亞曆山大有些意外地站起了身。
  “艾蕊呢?”點點劈頭蓋臉地問道。
  亞曆山大憂鬱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我到這兒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在門縫裏給我留了張紙條,說是要離開一段時間。打她的手機,已經關機了。我放心不下,就拿了鑰匙進來看看。不過她的東西還有很多留在這裏,我想她應該會再回來的……你找她有什麽事嗎?”
  點點神情恍惚了片刻,才回答道:“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太多了,我要馬上趕到巴黎去,拜托你這些日子務必守在這裏,多給艾蕊打打電話,一旦找到她,請立刻通知我並且一定不要讓她再走掉,好嗎?”
  “好,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等我到了巴黎再聯係你!”點點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亞曆山大獨自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茫然……

  74  
  科隆機場,一輛出租車嘎然停在了機場大門前,點點跳下車子,辛藍和杜禹已經在門口等著她。
  “快走,飛機還有半個小時就起飛了!”杜禹招呼著點點。
  三個人急匆匆地向入關處走去。
  “你通知你的老板了沒有?”點點邊走邊問辛藍道。
  “打電話找到他了,他很生氣,怪我沒有告訴他就隨便換了別人去帶團。他說讓我先過去了解一下情況,等他回來以後再看怎麽處理。”
  點點沒再說什麽,三個人掏出機票和護照,沉默地入了關。
  巴黎戴高樂機場,點點一行剛剛走進接機大廳,一名身材魁梧的警官便迎上前來,禮貌地用英語問道:“請問你們是麥添先生的朋友嗎?”
  “是的!”杜禹點了點頭。
  “你們好,我叫皮埃爾!”警官和三個人分別握了握手,“你們能趕過來我很高興,按照程序,你們要先跟我去警局配合我們做一些筆錄,然後我會帶你們去醫院看你們的朋友。警車就在外麵,我們走吧!”
到了警局後,警員們分別對三個人詳細詢問了麥添的日常生活、人際關係和此行來巴黎的目的,做了紀錄並複印了他們的證件之後,皮埃爾警官便帶他們去了醫院。
  醫院聚集了很多人,中國大使館的官員和一些聞訊趕來的媒體記者都擠在走廊裏。使館官員向辛藍一行表示了慰問,說已經通知了麥添的家屬,他們很快就會趕過來,並希望警方能夠盡快破案。三個人敷衍掉了官方的客套和記者的糾纏,終於跟著皮埃爾警官走進了太平間。 
  麥添靜靜地閉著眼睛躺在雪白的床單下,烏黑的長發整齊地散在枕頭上,英俊的臉龐一如往昔般溫和沉靜,隻是已經沒有一絲生氣。辛藍猛然間想起麥添臨走前最後一次對她微笑的樣子,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杜禹默默地走到辛藍身邊,將她攬進了懷裏。
  點點站在那裏久久地凝視著那張熟悉的麵孔,目光漸漸渙散,終於身體搖晃了幾下,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點點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辛藍、杜禹和皮埃爾警官都圍在她身邊關切地看著她。
  “好了,終於醒過來了!”皮埃爾警官說道,“你好好休息一下,事情已經發生了,希望你們都能夠冷靜麵對,不要太難過了,好嗎?”
  點點虛弱地點了下頭。皮埃爾又轉向了辛藍:“小姐,既然麥添先生來巴黎是替你帶團的,你還需要跟我回警局辨認一下死者身上的遺物,看看是否少了什麽你確定他應該帶在身上的重要東西。這位先生可以陪你一起去。”
  杜禹和辛藍看了點點一眼,點點示意他們不用擔心自己,於是他們便再次跟著皮埃爾警官返回了警局。
  皮埃爾警官把從麥添背包裏和衣服口袋裏找出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擺在了辛藍麵前,大多是一些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小紀念品,一個沒有字跡的信封引起了辛藍的注意,辛藍拿起來看了看,從信封裏抽出了厚厚的幾頁紙,所有的紙上卻都是一片空白。辛藍不太明白地搖了搖頭,又將信封放了回去。
  再次檢視了一遍所有的物品之後,辛藍突然抬頭問皮埃爾警官道:“這些就是你們發現的全部了嗎?再沒有其他東西了嗎?”
  “是的!”皮埃爾警官點了點頭,“你是不是發現少了什麽?”
“我的手機!”辛藍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來之前曾經特意把我的手機交給他,讓他帶過來的,但是現在卻不見了。桌上的這部手機是他自己的。”
  皮埃爾警官的神情凝重了起來:“請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好嗎?”
  辛藍報了號碼,皮埃爾警官記在本子上之後,對杜禹和辛藍說道:“好吧,你們可以先回去照顧你們的朋友了。案子我們會繼續調查,有了進展會隨時通知你們。近期內我希望你們先不要離開巴黎,一方麵協助我們接待和安撫一下受害者家屬,另一方麵我們這邊也還會需要你們的配合。”
  杜禹和辛藍點了點頭,向皮埃爾警官告辭後離去。
  他們走後,皮埃爾警官立刻叫來了自己的助手,指了指本子上寫著的那一串數字對他說道:“去查一下這個號碼最近幾天的通話記錄和短信記錄,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線索。”助手領命而去,皮埃爾警官對著桌上一堆零七八碎的東西思考著什麽。過了一會兒,助手拿著幾份報告走了回來,匯報道:“這個號碼的記錄查過了,在巴黎境內的這幾天幾乎沒有接聽和呼叫過什麽電話,監控設備調出的僅有的幾條短信,內容也都很正常,詳細的報告在這裏,您可以自己看一下。”
  皮埃爾警官接過報告大致瀏覽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就奇怪了!什麽都沒少,單單少了這部手機,可是手機的通訊記錄又沒有任何蹊蹺的地方,難道就隻是很湊巧地被丟掉了?應該沒有這麽簡單才對!”
  助手又說道:“另外凶案現場的偵測報告也已經出來了,在死者周圍沒有發現同一時間段內其他人走動的明顯痕跡,根據法醫的驗屍報告中對子彈穿透軌跡和穿透速度的分析,應該可以肯定是從案發現場旁邊的公路上、由東向西行駛的汽車中開的槍。偵測小組從路麵上提取到了一些模糊而且重疊的輪胎印記,但是憑這些顯然沒辦法找到作案的車輛。” 皮埃爾警官點了點頭,示意助手離開了。
  杜禹和辛藍回到醫院,仍然躺在病床上的點點閉著眼睛,看上去似乎睡著了。心神俱疲的辛藍在窗邊的一把椅子上頹然地坐了下來。
  杜禹若有所思地在屋子裏慢慢溜達著:“這件事情真的太奇怪了,麥添身上的財物除了那部手機之外一樣都沒少,絕對不可能是遭了搶劫;可如果要是蓄意謀殺,他是替你去的巴黎,這麽臨時決定的事情,誰可能預先想到並設好埋伏呢?除非這個凶手一直在長時間地跟蹤麥添,趁他來了巴黎之後,騙他到偏僻的地方伺機下手。可麥添一個普通留學生,誰能跟他有這樣的深仇大恨、為他下這麽大的功夫?你知道他平時跟誰有過什麽大的過結嗎?”
  辛藍疲憊地搖了搖頭:“從來沒聽說過!我現在腦子裏一團混亂,一點頭緒都沒有。”

  75
  兩天後,鄭老板抵達巴黎,和辛藍等人匆匆見過一麵之後,照例被帶往警局做筆錄。
  “您能不能詳細地講一下派辛藍小姐來巴黎的經過?”皮埃爾警官問道。
  “這有什麽好多講?”鄭老板顯得頗有些不耐煩,“最近是旅遊旺季,社裏組的團太多,我湊不夠帶團的人手。辛藍以前在我這裏幹過一段時間,我看小姑娘人也滿機靈的,就叫她臨時來幫個忙,誰會想到她連招呼都不打就隨便找了人替換她。結果鬧出這麽大的事,這搞不好會影響我們旅行社的聲譽的!”
  “那您除了讓她帶團之外,還有交代她什麽別的事嗎?比如,有沒有要她去什麽地方見什麽人?”
  “沒有,絕對沒有!帶團就是帶團,哪裏要搞這麽多事情出來!”鄭老板把手裏一直擺弄個不停的墨鏡戴上了,“警官先生,我看這個事情和我關係不大,畢竟死了的人根本不是我派過來的,我事先也完全不知情,這些辛藍都應該說得很清楚了,你們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現在生意忙得很,希望能盡快趕回科隆去,誰惹出來的事就讓誰來收拾好了,不用把我們這些不相幹的人全都牽連進去吧?”
  皮埃爾警官想了想,放下了手裏的筆:“那好吧,您可以先離開巴黎,但是我們隨時有可能讓德國警方繼續向您了解一些情況,希望您到時候能夠予以配合!”
  鄭老板敷衍著應了一句,便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麥添的父母也已經到巴黎了,辛藍一行得到通知的時候,二老正在警察的陪同下前往醫院。
  馬元這些日子一直陪在杜禹他們身邊,得知麥添的父母來了,便跟著他們一起向醫院趕去。
  剛剛邁進醫院的走廊,就看見不遠處的一間屋子門口站著幾個警察,屋子裏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點點一聽到這聲音,頓時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地旋轉,她虛弱地靠在牆上,緩緩地蹲下了身子,一步也走不動了;辛藍也停下了腳步,流著淚對杜禹說:“不行,杜禹我真的不行了,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見他們!”
  杜禹體諒地點了點頭,和馬元一起扶著辛藍和點點在拐角處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然後兩個男生硬撐著向哭聲傳出的房間走了過去。
  杜禹和馬元剛走進屋子沒多久,哭聲便加倍地淒慘響亮了起來,點點痛苦地閉著眼睛忍受著這種巨大的煎熬,辛藍則將頭埋進了膝間,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房間裏,杜禹和馬元無言地陪伴著麥添悲痛的雙親,直到二老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些,皮埃爾警官才開始向他們交代案子的進展情況。
  “非常遺憾,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任何頭緒!我們現在所掌握的線索都不足以讓我們了解到麥添先生遇害之前曾經去過什麽地方、見過什麽人。我們也按照旅行團的名單打電話向所有的成員詢問過,但是沒有人能夠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情報。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讓德國警方配合我們,對麥添先生的社會關係和生活情況做進一步的調查,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新的線索,請相信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的!”
  杜禹盡量委婉地向麥添的父母翻譯了皮埃爾警官的話,麥添的母親聽了杜禹的話,又一次失聲痛哭了起來……
第二天下午,皮埃爾警官正坐在警局的辦公室裏查閱檔案,聽到電話鈴響,隨手抓起了話筒。
  “喂,是警察局嗎?”一個嘶啞的、帶些無賴腔調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了過來。
  皮埃爾警官微微皺了下眉:“是的,請問有什麽事?”
  “你們最近是不是正在調查一樁中國人遭到槍擊的案子?我有些重要的線索要提供給你們。”
  “什麽線索?”皮埃爾警官立刻興奮了起來。
  “你們去調查一下一個叫趙東的華裔男子,相信你們那裏一定會有他的案底。別忘了查查他名下的房產,在他郊區樹林的那棟別墅裏,你們也許會找到感興趣的東西的!”
  這個神秘的人說完後便立刻掛斷了電話,皮埃爾警官握著話筒出了一會兒神,忙打開電腦開始在網上查找趙東的資料。
  一個棱角分明的陰狠麵孔很快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皮埃爾警官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著此人的相關信息。
  趙東,法籍華人,綽號鬼眼。現年36歲,無正當職業,長期混跡於巴黎華人區,與華人黑幫來往密切。曾因販毒罪入獄兩年,刑滿釋放後又曾兩次被指控蓄意謀殺,均因證據不足被無罪釋放。
  皮埃爾警官立即察看了趙東名下的幾處不動產,然後迅速地抓起了桌上的電話:“通知組員準備出發!”
半小時後,幾輛警車停在了郊外樹林的紅磚小樓前,皮埃爾警官按了幾次門鈴都沒有人來開門。皮埃爾警官開始帶著手下先在房子周圍做初步的偵查,在樓下的車庫門口,警員們發現了幾道明顯的輪胎印記,與在凶案現場提取到的幾組輪胎印記仔細對比後,發現與其中一組完全吻合。
  皮埃爾警官示意手下可以強行進入別墅內展開搜查,偌大的房子裏空空如也,警員們分散到各個房間裏仔細地翻檢著所有的物品。突然,樓上的一個警員發出一聲召喚,皮埃爾警官三步並做兩步地跑了上去。
  樓上書房的某個抽屜裏,放著一部已經關機的西門子手機,皮埃爾警官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機按了開機鍵,然後用自己的電話撥了辛藍曾經報給他的號碼,西門子手機果然發出了悅耳的鈴音。
  皮埃爾警官開始翻閱手機中保存的來電記錄和短信記錄,越看臉色越沉重,最後握著手機的拳頭生氣地砸在了桌子上。
  “有什麽發現嗎?”助手在旁邊問道。
  “這些人的手段還真是高明,他們顯然是用了反通訊監控的專業設備來和受害人進行聯係,所以這部手機收到的很多消息在我們的監控設備裏都沒有留下痕跡。你看,案發當天的早上受害人就接到了一條短信:‘辛藍小姐,我是鄭老板的朋友,鄭老板托你返回科隆前從我這裏帶一份重要的機密文件給他,請你在送旅行團離開後到我寓所領取。’,然後該手機回複短信應允,接著便是對方再次發來短信告知行走路線,路線恰好就是到這個房子的!”
助手點了點頭:“這麽說的話,遇害人當時應該是想直接替辛藍小姐辦妥這個差使,所以也沒有向對方多做解釋而徑直前往。但奇怪之處在於,假設凶手是想把作案對象騙到別墅後行凶,短信卻全都是發到辛藍小姐的手機上,稱呼也是直接針對辛藍小姐,按理說行凶對象肯定應該是辛藍小姐才對。而遇害人代為前往後,凶手應該立刻發現來的人是錯的,即使是雇凶殺人,之前不知道作案對象的樣貌,但至少他肯定知道對方是女性,而遇害人卻是男的,為什麽還是將遇害人殺死了呢?如果說作案對象原本就是遇害人,短信卻是發到辛藍小姐手機上的,那作案嫌疑就隻能集中在有可能知道遇害人帶了辛藍小姐手機來到巴黎的人身上了。”
  “嗯!”皮埃爾警官也在苦苦地思索,“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凶手拿走這部手機,顯然是為了銷毀線索,但是為什麽卻將手機就這樣隨意地放在家裏,甚至連手機中的記錄都沒有刪除掉呢?難道真的這麽小看警方,認為絕對不會追查到這裏?”
  助手插話道:“也沒準是開始時沒有防備,後來突然發現了警方的追查,匆忙逃竄時把手機遺忘在這裏了,畢竟他們這種人是經常可以得到一些警方的內部線索的。”
  剛說到這裏,兩名警員匆匆地上了樓,向皮埃爾警官匯報道:“派到華人區和城裏各處的人都沒能找到趙東的下落,懷疑已經潛逃。”
  皮埃爾警官斬釘截鐵地說道:“立刻發放通緝令,凍結趙東所有的銀行帳戶詳細予以追查!”

  76
  第二天下午,幾輛警車呼嘯著開到了辛藍一行下榻的賓館樓前。
  杜禹、辛藍、點點和馬元正在房間裏交談,見皮埃爾警官帶領幾名手下走了進來,忙站起身向他們打招呼。
  皮埃爾警官異常嚴肅地走到杜禹麵前,用公事公辦的腔調問道:“杜禹先生,是吧?”
  杜禹有些奇怪皮埃爾警官幹嗎這麽問,但還是禮貌地回答道:“是啊!”
  皮埃爾警官忽然亮出了一張拘捕證:“對不起杜先生,你已經被正式拘捕了,從現在開始你有權保持沉默!”
  杜禹驚愕地愣在那裏,兩名警察走過來,將一副鋥亮的手銬迅速地銬在了杜禹的手腕上,其他三個人全都瞠目結舌地徹底傻掉了。
  “請跟我們走!”
  兩名警察將杜禹帶出了房間,杜禹臨出門前慌亂地扭頭看了辛藍一眼。辛藍這才猛然間反應過來,忙衝向了走在最後麵的皮埃爾警官,攔住他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抓走他?”
  “對不起,我現在不方便向你們透露太多信息,隻能告訴你們警方懷疑杜禹先生與麥添先生的謀殺案有重大關聯。你們最好盡快為杜先生請一位律師,案子不久會轉入正式的司法程序,到時候律師可以介入,詳細情況都會和律師進行溝通的。”
  皮埃爾警官說完便走出了房間,辛藍呆立了半晌,忽然踉踉蹌蹌地倒退了幾步,捂住腦袋歇斯底裏地尖叫了起來:“怎麽會這樣?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點點忙走過去抱住辛藍,扶她在床邊坐了下來。馬元焦躁地在房間裏來回地踱著步。
“別慌,都別慌!”馬元努力安穩著大家的情緒,“這裏麵一定是有什麽誤會!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去請律師,我馬上就去辦,你們兩個都鎮定些,著急也解決不了問題!”
  “一定要找個最好的律師!”點點說道,“費用全由我來出,不要考慮錢的問題。”
  馬元點了點頭:“我想去找鄧友德律師,他在華人留學生的圈子裏很有威信,曾經幫留學生打贏過好幾場大的官司。”
  “好啊,那就快去吧!”點點催促著馬元。
  馬元向門口走去,臨出門前又回過頭來:“辛藍,你也先別忙著哭了,你得趕快打個電話托你們在科隆的同學把杜禹的一些公證材料寄過來,特別是無犯罪紀錄之類的公證件,這些都有可能會用得上的。”
  辛藍擦掉眼淚,用力地點了點頭,馬元這才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河濱公寓,趙博接到了辛藍的電話後,拿著杜禹走之前留給他的房間鑰匙,打開了杜禹的房門。
  辛藍說杜禹應該把重要的文件都放在了櫃子裏,趙博便用最小的一把鑰匙伸進櫃子的鎖眼試了試,櫃門果然打了開來。趙博在櫃子裏翻了翻,掏出了一個大牛皮紙袋。
  趙博將紙袋拿到桌上,把裏麵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一份一份地翻看著。翻到其中一份公證書的的時候,趙博發現內頁裏夾著一張照片,大概由於時間太久的緣故,照片的正麵已經和紙張粘在了一起。趙博稍稍用了點力將照片扯了下來,看了一眼之後,臉上莫名地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情……
  巴黎,警局審訊室裏,皮埃爾警官端坐在杜禹對麵,開始向他提問。
  “請問你是否認識這個人?”皮埃爾警官亮出了趙東的照片。
  杜禹仔細地看了一下,搖了搖頭:“不認識!”
  “你再好好想想,他叫趙東。你真的不認識嗎?”
  “趙東?”杜禹微微愣了一下,“我好像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但是記不太清楚了,中國人叫這個名字的應該很多。照片上這個人我真的從來沒見過!”
  皮埃爾警官又拿起了一張紙放在了杜禹麵前:“這是從德意誌銀行調出的你個人帳戶的轉帳記錄。既然你不認識這個人,那你為什麽不久前匯了一萬歐元到他帳戶裏?
杜禹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銀行單據,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幾個星期之前——
  那天他正在萬老板的超市裏幫忙卸貨,看見萬老板來了店裏,便走上前去打招呼。
  “萬老板,我國內的錢到帳了,明天就可以還給您。您看我是直接還您現金,還是轉到您的帳戶裏?”
  “哦,是嗎?”萬老板看上去挺高興,“這樣吧,我跟你說過,我借給你的那筆錢是準備還一筆欠款的,本來一共應該還1萬歐元,借給了你3000,想等你還錢的時候一起給他匯過去。既然現在你的錢還在帳上,我也懶得折騰了,我把剩下的7000也給你,你存到你帳戶上一起幫我匯給債主就好,正好你用學生帳戶匯款也可以不用交納手續費,你看怎麽樣?”
  杜禹點了點頭:“當然沒問題,您把帳號告訴我好了!”
  “把你的手機給我,我把開戶行名稱和帳號都輸在你的手機裏,你到時候照著匯就行了。這個債主叫趙東,開戶行在法國……”
  聽完杜禹的敘述,皮埃爾警官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是,你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這筆錢是那個萬老板讓你匯的嗎?”
  杜禹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最後沮喪地搖了搖頭。
  皮埃爾警官沉吟了片刻:“好吧,我們會通知德國警方找萬老板做進一步調查的,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你隻能繼續留在這裏。”
科隆,亞洲超市,兩名德國警察走進店裏,向打工的夥計詢問:“我們想找一下你們店的萬老板,請問他在嗎?”
  “萬老板啊,他前些日子帶著太太和孩子回中國探親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那如果這邊有事情的話你們怎麽聯係他呢?”
  “他說回去想好好放鬆一下,就把店裏的事全權托給一個朋友打理了,沒給我們留他在中國的聯係方式,讓我們有事情找他的朋友處理就好。”
  “那他那個朋友能聯係到他嗎?”
  “不知道,但是我估計也不行!”
  “這個叫杜禹的男人你認識嗎?”警察給夥計看了一下杜禹的照片。
  “認識!他前不久還在我們這裏打工呢,萬老板好像對他挺好的!”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萬老板借錢給他的事情?”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夥計搖了搖頭。
  河濱公寓,警方敲開了杜禹附近幾間宿舍的房門,向住在裏麵的學生們了解一些情況。
  “這個人啊,我見過!”一個外國學生在看了麥添的照片後說道,“我曾經看到過隔壁宿舍那個叫杜的中國男孩和他在走廊裏爭吵,兩個人吵得很凶,後來還動了手,照片上這個男孩被打傷了。具體原因不是很清楚,但聽說跟一直住在杜房間的那個中國女孩有關,有人說杜是搶了人家的女朋友。”
  旅行社辦公室,鄭老板也在接受警方的問詢。
  “死掉的那個男孩?我以前當然見過他!有一天下午他來我們這兒找過辛藍,兩個人聊得滿開心的,看上去還挺親密,後來辛藍的男朋友——好像是叫杜禹吧——他來了以後看到他們在一起,表現得不太高興的樣子,那個男孩走了以後兩個人好像還吵了幾句。年輕人的事我也不好多管,但是我能看出辛藍的男朋友,應該是對這個男孩抱有很大敵意的!”
  巴黎警局,皮埃爾警官整理完了所有的調查筆錄,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一下身體,向助手詢問道:“那個萬老板還是聯係不上嗎?”
  “是的。”助手點了點頭。
  “唉,但是就我們目前所掌握的證據,已經足夠對杜禹提起公訴了。雖然這個案子還有一些疑點,比如我們接到的匿名舉報電話、留在別墅裏沒有刪除記錄的手機,還有這個突然消失的萬老板,不能完全排除故意栽贓陷害的可能,但是現在沒有任何證據來支持這個假設,隻能夠按照程序進行,明天就移交檢察院正式提起訴訟吧!”

  77  
  “總之目前的一切情況,都對杜禹非常不利!”鄧律師帶著大量的文件卷宗坐在賓館的房間裏,向辛藍、點點和馬元交代著案情,“警方無論在證據方麵還是動機方麵都可以認定杜禹有重大的買凶嫌疑,杜禹卻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這種情況下我能幫助他的也非常有限。”
  “但是這怎麽可能呢?”辛藍抓狂道,“杜禹怎麽可能會買凶去殺麥添?他的確有點介意我和麥添的來往,可絕不至於因為這個就要去殺死他啊,他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鄧律師遺憾地攤了下手:“我非常願意相信你的話,可是警察會相信嗎?他們隻相信證據!”
  辛藍隻覺得頭馬上就要爆炸了,用手使勁地按住了太陽穴,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馬元走過去,安慰地拍了拍了辛藍的肩膀,問鄧律師道:“杜禹他現在情緒怎麽樣?”
  “還是挺鎮靜的!雖然我跟你們說了這麽多,其實我自己心裏也一直覺得他是冤枉的。這個案子疑點太多,作案動機也確實比較牽強,我認為很有可能是故意栽贓陷害。但是如果拿不出新的證據,法院隻會按照現有的證據給他定罪。雖然法國的法律出於人道不會把殺人犯遣送回有死刑的中國,但他的下半輩子恐怕也隻能在牢裏度過了。”
  馬元和辛藍聽了鄧律師的話,一時間全都麵如死灰。鄧律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告辭離開了。
  點點一直沉默地坐在一邊,一句話都沒有說。待鄧律師離開後,她站起身對馬元和辛藍說道:“我出去打個電話!”
點點走出屋子,辛藍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伏在床邊嚎啕大哭起來。馬元在一邊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一切全都亂套了!”辛藍嗚咽著,“杜禹曾經跟我說過,他有一件事在瞞著我,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我有時候甚至會想,他會不會真的背著我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千萬別這麽想!我向你保證杜禹不會是這樣的人,如果你都不相信他了,還有誰能相信他呢?我們一起努力,總會想出辦法的!”
  馬元蒼白無力的勸解沒有起到太大的效果,辛藍悲痛欲絕地趴在床邊,直哭得肝腸寸斷…
  賓館樓下的花園裏,點點撥通了亞曆山大的手機。
  “喂,亞曆山大,艾蕊還是沒有回來嗎?”電話一接通,點點便急切地問道。
  “沒有,我這些日子寸步不離地守著屋子,她始終沒有露過麵,手機也一直都沒有開過。”
  “好吧,我知道了!有件事情我想問你一下,你是否知道杜禹這個人?”
  “知道啊,當然!”
  “那麽你知道艾蕊和他之間,曾經有過什麽瓜葛嗎?”
  亞曆山大的語氣聽上去有些詫異:“怎麽?難道蕊從來都沒跟你說過?她曾經愛杜愛得發瘋,他們兩個相戀過很短的一段時間,後來就分開了,但是蕊始終都不能對他忘情……”
  點點倒吸了一口涼氣,呆呆地掛斷了電話,在花園裏無意識地四處遊走,腳步漸漸變得越來越遲緩凝重……
  點點回到房間的時候,馬元已經離開了。辛藍披頭散發地和衣躺在床上睡了過去,點點坐到床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她的眼睛因為這些日子哭得實在太多,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了。
  點點輕輕地拉過被子蓋在了辛藍身上,用細小的聲音喃喃低語道:“放心吧,杜禹不會有事的!”
第二天清早,點點出現在皮埃爾警官的辦公室裏。
  皮埃爾警官見到點點,有些意外:“紀小姐,早上好。你怎麽來這裏了?有什麽事情嗎?”
  點點平靜地對皮埃爾警官微笑著:“我是來自首的!”
  同一時間,亞曆山大正趴在艾蕊公寓的桌子上打著瞌睡。門外忽然響起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隨後,公寓大門便被打開了。
  亞曆山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麵前,正關切地俯身看著他:“亞曆山大,你怎麽睡在這兒了?”
  亞曆山大猛地清醒過來,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艾蕊的肩膀:“蕊,你到底去了哪裏?”
  “我出去旅行散散心而已,你為什麽緊張成這樣?”艾蕊笑了起來。
  “我怎麽可能不緊張?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出了多麽大的事?麥添在巴黎遇害了,而點點告訴我這件事和你有很大的關係,讓我守在這裏等你回來。”
  “什麽?”艾蕊吃驚得後退了一步,“這怎麽可能?”
  “但情況確實就是這樣!辛藍和點點現在都在巴黎,而且我昨天下午給辛藍打了個電話,她告訴我,警方認為謀殺案與杜禹有關,已經把他拘捕了!”
  “不對呀,”艾蕊混亂地搖著頭,“怎麽會這樣?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蕊,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真的和你有關係嗎?”亞曆山大焦急地看著艾蕊。
  “抱歉,我現在也說不清!總之我必須馬上趕到巴黎去!”艾蕊拿起行李轉身就要出門。
  亞曆山大追了過去:“蕊,我陪你一起去好嗎?”
  艾蕊停下腳步,看著亞曆山大憔悴的臉,溫和地笑了笑:“不,亞曆山大,你該好好休息休息了,這些日子你一定等我等得很辛苦。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警局審訊室裏,皮埃爾警官停下了手中的筆,翻看著長長的筆錄,抬起頭來打量著坐在對麵的點點:“你的意思是說,這場謀殺案是由你主謀、艾蕊協從的,本來的目標是辛藍小姐,結果麥添先生卻成了替死鬼?”
  “是的!”點點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因為艾蕊是計劃的具體執行者,所以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麥添會被殺。也許艾蕊沒有向鬼眼交代清楚我們目標的性別特征,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我昨天才剛剛知道艾蕊和杜禹曾經有過一段感情糾葛,但是後來杜禹如你們所知,和辛藍小姐相戀了。艾蕊當初答應幫助我,除了為得到我許諾給她的一大筆錢之外,很可能同時也是為了要報複杜禹。雖然辛藍沒有如計劃中那樣來到巴黎,但艾蕊卻發現殺掉麥添同樣可以達到她報複的目的,所以仍舊讓鬼眼執行了計劃——現在杜禹被你們抓起來了,正說明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可是我們不能僅憑你的說法就做出結論,你有什麽證據來證明你的話都是真的嗎?”
  “別的證據我沒有,但是,你們不久前曾經接到過一個舉報鬼眼的匿名電話吧?那個電話就是我買通街頭流浪漢打給你們的,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下的手。因為死的是我深愛的人,我本意是希望你們能盡早抓住凶手,隻是沒想到你們查到最後竟會把杜禹抓了起來。害死自己深愛的人我已經很自責了,實在不願意無辜的人再受牽連,所以才來投案自首的。如果我說的是假話,我又怎麽可能舉報得如此準確呢?”
  皮埃爾警官的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們會馬上派人進行調查的。不過在事情徹底查清楚之前,你和杜禹先生都得暫時留在這裏!”

  78  
  巴黎戴高樂機場,艾蕊疾步走出機場大門,鑽進一輛出租車,直奔辛藍和點點下榻的賓館。
  在賓館的房間裏,艾蕊隻見到了辛藍一個人。
  “點點在哪兒?”艾蕊用詢問掩飾著乍見麵時的尷尬。
  “不知道!”辛藍沮喪地搖了搖頭,“清早起來就沒看見她,隻給我留了張紙條,讓我在賓館裏等消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做什麽了。”
  艾蕊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能帶我去看看麥添嗎?”
  從醫院回到賓館的時候已是傍晚,辛藍和艾蕊都帶著滿麵的淚痕,一進屋便疲憊地坐倒在床邊,誰都沒有開燈。
  長久的寂靜之後,艾蕊終於緩緩地開了口:“明天早上,你帶我去警局吧!”
  “你見不到杜禹的,”辛藍木然地說道,“現在隻有律師才能夠見他。”
  “不,我不是要去見他,我是要去自首!”
  “你說什麽?”辛藍驚訝得失聲叫了起來,伸手扭亮了床頭燈,惶恐地看著艾蕊平靜的臉。
  “我說我要去自首,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在去警局之前,我想把這些事情先對你有個交代。你別激動,聽我慢慢地跟你說完,好嗎?”
  辛藍滿腹狐疑地點了點頭。
  “首先我要告訴你的是,杜禹是無辜的,一切都隻是我報複他的計劃。而被殺的人本來也不應該是麥添,而是你!”
  辛藍駭然地瞪大了眼睛,臉上慘然變色,幾乎立刻衝出房間去。艾蕊用沉靜的眸子看了辛藍一眼,讓她鎮定了下來。
“你知道我是怎樣地深愛著杜禹,當我決心拋開一切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發現他愛上了你,並一次又一次無情地刺傷著我,那時我整個人幾乎徹底崩潰了。我原本就是一個報複欲極強的人,我無法忍受就這樣看著你們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我曾經發誓一旦找到合適的機會,不光要拆散你們,還要讓你們痛不欲生。
  “但這個機會真的到來的時候,我卻動搖了!那時點點也正因為麥添離開了她而痛苦不堪,又偏巧看到了你和麥添在一起,以為麥添終究是選擇了你而放棄了她。你知道,點點是一個有著特殊經曆的孩子,她從小就對暴力耳濡目染,養成了冷血而不擇手段的性格。為了奪回麥添,她對你起了殺心,希望你的消失可以讓麥添永遠地留在她身邊。她知道她哥哥身邊就有一些巴黎黑幫的職業殺手,所以想到了買通殺手來要你的命。但是她不想讓哥哥知道這件事,而且她也缺乏謀略來把整件事情做得幹淨利落、不留痕跡,於是她想到了我——她並不知道我和你之間的恩怨糾葛,但她卻知道我剛剛離開了漢克,經濟上非常窘迫。她把我約到墓園裏談了一次話,請求我幫她的忙,並許諾了很大一筆錢作為我的酬勞。
  “當時我聽了點點的想法,感到很可怕。雖然我那麽強烈地想要報複你和杜禹,卻並沒有想過要讓誰去死。可是我怕我的拒絕進一步激怒點點,讓她做出更加極端和瘋狂的事情,所以我不動聲色地答應了她的請求,希望先穩住她後再做打算。於是點點給我留下了殺手鬼眼的聯係方式,承諾會很快將殺手的酬金和我的酬金全部交給我,然後便離開了。
  “你一定還記得吧?我最後一次去河濱公寓找杜禹卻碰到了你的那天早上,就是點點在墓園約見我之後的第二天。我那次去,其實就是為了告訴杜禹這件事,想讓他提醒你多加小心;另外,我那時曾經偶然得知杜禹需要一筆錢去延簽,我也想把點點許諾給我的錢借給他度過難關。我承認,前一天點點告訴我她看到你和麥添和好的時候,我是存了一線希望,以為自己還是有機會挽回杜禹的。但是當看到你來給我開門的時候,我的希望立刻就破滅了,嫉妒再一次讓我喪失了理智、讓我忍不住對你惡語相向。後來杜禹來了,我強壓著妒火想把他叫到外麵告訴他這些事,但他卻再也不肯聽我說話,還當著你的麵那樣羞辱我。那一瞬間我萬念俱灰,心裏隻剩下了強烈的恨——我想好吧,既然我的好心被你如此踐踏,那就索性讓你自食惡果!
“從這天開始,我決定順水推舟、將計就計。點點很快給了我錢,我開始周密地部署一切。點點隻是要你死,而我卻不光要你死,還要用你的死來折磨杜禹,讓他一輩子承受生不如死的煎熬。我知道他曾經向萬老板借過錢,於是我引誘了萬老板,拿錢讓他借給杜禹,然後再騙杜禹將錢轉到鬼眼的賬戶上。我倒沒想讓警方找上杜禹的麻煩,因為以鬼眼的職業水準應該不至於讓警方追查得到。我隻是想在適當的時候讓杜禹知道,是他親手匯錢給殺手買了你的命,這是多麽有意思的一件事!我很小心地操縱著一切,讓萬老板的整個借錢過程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杜禹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沒有辦法指控我,倒是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自己的犯罪嫌疑,我想這一定會讓他發瘋的!”
  艾蕊講到這裏,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絲稍縱即逝的得意,辛藍的牙齒格格地打著冷戰——她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的仇恨竟可以燃燒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就在事情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接到了點點的電話。她終究是一個沒有完全泯滅掉善良天性的孩子,自從我答應幫她買凶殺掉你之後,她沒有一天不在承受著良心的折磨。所以,她才會在深夜醉酒時打電話給你,並被你和杜禹接了回去。第二天她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並沒有跟麥添和好,而是有了新的愛人,她還說你讓她明白了很多道理,不想再做任何蠢事了,讓我立刻停止一切行動。可惜她不知道,她告訴我的一切對於我恰恰是又加重了一層刺激,而且這時我已經深深地陷入到我的完美計劃中無法自拔,我怎麽可能就此罷手呢?我假意答應了她,事實上所有的事還是在悄悄地進行著。
  “你現在應該已經能猜到,鄭老板叫你回旅行社打工,也是我讓萬老板一手安排的,就是為了在適當的時候把你支到巴黎去。而萬老板讓杜禹去他的店裏幫忙,也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絆住他,讓他沒辦法替你或是陪你去巴黎。隻是我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你最後竟然會找了麥添替你去!”
可是你報複杜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辛藍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雖然死的不是我,但現在一切證據都表明杜禹有洗脫不掉的嫌疑。萬老板失蹤了,鄭老板也矢口否認派我來巴黎是受了誰的指使,如果你也不再出現,杜禹是一定逃不過此劫的。為什麽你卻……”
  “萬老板失蹤了?”艾蕊顯得有些詫異,“也許他隻是碰巧有事離開了吧,事實上整件事他也從頭到尾蒙在鼓裏,我引誘著他幫我做這做那,卻從來沒明確告訴過他我到底想要幹什麽。而男人在色令智昏的情況下,又怎麽可能想到我在謀劃這麽可怕的事情?我始終相信以鬼眼的職業素養,不至於讓警察摸到頭緒,萬老板也就不會牽扯進來太多。所以如果他失蹤了,那也純屬巧合而已。鄭老板不願意多說很正常,殺人這麽大的事,他說的越多就會把自己牽扯進來越多,他才沒那麽笨呢!至於我自己……我剛才的故事其實還沒有講完……”
  艾蕊站起身踱到了窗邊:“也許你不會相信,盡管這個計劃是如此完美,我卻在最後關頭將它徹底地放棄了!”
  “什麽?”辛藍大惑不解地看著艾蕊。
“就在我和鬼眼約定好動手的當天,也就是旅行團應該離開巴黎的那天,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亞曆山大忽然跑來找我,他居然……向我求婚了!”艾蕊的眼中閃過了一道溫暖的光芒,“我曾經有過數不清的男人,可是沒有一個男人想過要娶我,也沒有一個男人真正地懂得過我。隻有亞曆山大——這個單純善良的孩子,我從未把他放在心上,卻隻有他懂了我。他說,我是一個比誰都更需要愛的人……亞曆山大走後,我哭了很久很久,就為了這句像是從我肺腑中掏出來的話,它讓我覺得自己並沒有被整個世界所遺棄,那些對美好和光明的向往又在我心中被喚醒了。我給鬼眼打了電話,鬼眼告訴了我來的是一個男孩而不是你,而且他剛剛離開。我猜到可能會是麥添,雖然有些意外,但這一切對我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告訴鬼眼計劃取消,然後,為了舒緩一下這些日子以來灰暗的心情,我第二天便獨自出門去旅行了……”
  辛藍半信半疑地問道:“可是既然如此,麥添為什麽還是死了呢?”
  “我也不知道!”艾蕊困惑地搖了搖頭,“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明明告訴了鬼眼不要再做什麽的,難道是他聽岔了我的話?不管怎樣,我既然已經決定了終止這個錯誤,就不會讓它繼續錯下去,明天我會去警局說清楚一切,你放心,杜禹一定會沒事的!”

  79
  第二天清晨,艾蕊仔細地梳洗打扮完畢,轉向等在一邊的辛藍和馬元問道:“我能先跟律師通個電話嗎?”
  辛藍用賓館房間的電話撥通了鄧律師的手機,將話筒遞給了艾蕊。
  艾蕊接過話筒向鄧律師問了聲好,辛藍和馬元對視了一眼,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在走廊裏等了很長時間之後,艾蕊終於推開房門走了出來,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
  “鄧律師怎麽說?”辛藍問道。
  艾蕊笑了笑:“沒什麽,去說清楚就好了,我們走吧!”
幾個小時後,警局審訊室裏,皮埃爾警官的助手眉頭緊鎖地打量著坐在他對麵、神情自若的艾蕊。
  “你說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你確定開始時沒有別人指使過你嗎?請你考慮清楚再做回答!”
  艾蕊鎮定地搖了搖頭:“真的沒有,完全是我一個人策劃和操作的,隻是在最後的時刻收手了。”
  “那你一定認識紀點點吧?”
  “是的!”
  “她昨天也來警局自首了,她親口告訴我們,是由她最先提出買凶殺人,花錢雇你來進行具體操作的,對此你怎麽解釋?”
  “什麽?”艾蕊吃了一驚,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我是知道她和巴黎的一些職業殺手素有來往,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曾經向她套問過殺手的聯係方式。案子發生之後,她一定是推測出了這一切都是由我一手安排的,但僅僅說是推測怕你們不相信,所以才編造出自己是主謀的謊言來引起你們的重視,以便能盡早追捕我歸案。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這件事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審訊室外麵的走廊裏,幾位刑警在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這個案子還真是奇怪,短短兩天時間,倒有三個人跑來自首……”
走廊一頭的另一間審訊室裏,皮埃爾警官對麵坐著一個瘦削的黑衣男子。
  “這件事情,真的和我妹妹沒有關係!”男子緩緩地抬起頭,小窗口透進來的一縷光線映出了紀風冷峻的臉龐。
  “鬼眼一直和我來往比較密切,也會幫我做很多事情,但是他私下裏還接一些什麽生意,我並不是完全知道。案發當天下午,我碰巧有事找他,他告訴我他在郊區的林間別墅裏,我便過去了,到了那裏之後,才知道他當天有行動。這種事情他即使不特意告訴我,但一般也不會避諱我。我聽說他這筆生意是一個在德國的客戶委托的,因為妹妹也在德國,我有點好奇,便留了下來。
  “在樓上和鬼眼一起待了一會兒,便有人來按門鈴了。下去接待的並不是鬼眼本人,而是一個鬼眼的合作拍檔老六——此人是個手段極高明的慣偷,他們先用屏蔽了監控的通訊設備將受害人引至目的地,再在下手之前把受害人接收過消息的手機偷走以清除線索。
  “那天來的人進屋以後,我們聽到老六和他在樓下說了幾句話,我覺得這個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而鬼眼的臉色卻有點不對,好象出了什麽岔子似的。過了一會兒,老六上了樓,悄悄地告訴鬼眼來的那個人好象並不是他們要等的人。我偷偷地跑到樓梯口看了一眼,發現來的居然是我妹妹的男友麥添,當時便吃了一驚。
“我馬上回去問鬼眼他們本來要殺的人是誰,鬼眼告訴我是一個叫辛藍的女孩。這個女孩我早就聽說過,她是麥添以前的女朋友。麥添和我妹妹好了之後,還一直和這個女孩牽扯不斷,我妹妹對麥添又極為癡情,為此頗受傷害,在最痛苦的時候甚至以自殘來發泄。作為妹妹唯一的親人,我自然非常心疼,想把妹妹接回巴黎遠離這段情感,妹妹卻又執意不肯。因為這些事情,我對麥添早就已經心存恨意了。但是不久前,妹妹曾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她誤會了麥添,其實麥添已經和辛藍徹底分手了,她和麥添一定會和好的。我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是感覺妹妹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也就放了心。
  “當時聽鬼眼說麥添是替辛藍帶團到巴黎的,我已經顧不上多想怎麽會有人想要殺掉辛藍,而是立刻想到麥添還在繼續耍我妹妹、還在背著她和這個女孩保持著密切的接觸。他到底要傷害我妹妹到什麽時候呢?我當時氣得喪失了一切理智,腦子裏隻剩下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給這個小子一點顏色看看!
  “這時鬼眼和老六商量了一下,決定先打發麥添離開再說,為了不惹麻煩,還是決定將他身上的手機拿走。老六下了樓,鬼眼打了個電話到那個手機上,以讓老六確定麥添將電話放在他身上的什麽地方,然後,老六借著幫麥添開門,便順手牽羊地將手機偷了過來。麥添剛一離開,鬼眼便接到了雇主的電話,通知他行動取消。鬼眼隨手將那部手機扔進書桌抽屜裏,便帶著老六離開了。他們都沒有想到,在他們走後,我會悄悄地開車跟上了麥添。
“那天外麵下著很大的雨,我沒費什麽力氣就追上了麥添,並從車窗裏給了他一槍。說實話我並沒有存心想要殺死他,隻是想教訓他一下,但那一槍到底會不會把他打死,我也沒有多想。總之看見他中槍倒下後,我便駕車離開了現場。
  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知道麥添死了,警方開始介入,我便安排了眼線密切注意動向,我妹妹他們來巴黎我都知道,為了不引起懷疑就沒有去見他們。開始警方似乎沒有查出什麽頭緒,就在我快要安心的時候,突然得知警方要調查鬼眼,我來不及跟鬼眼多做解釋便讓他離開了巴黎,把他安排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藏匿了起來。
  後來警方開始通緝鬼眼,並逮捕了和點點她們一起來巴黎的那個男孩。我並不知道這裏麵有著什麽樣的糾葛,但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妹妹竟然會主動跑到警局來自首,這個孩子一定是瘋了,我問過鬼眼,他也說這件事絕對和點點沒有關係。我不可能看著妹妹陷進冤獄,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自己來這裏把真相說出來!”
幾天後,鄧律師在賓館裏向辛藍和馬元交代著案情的進展。
  “綜合艾蕊和紀風的供述,已經可以解釋清楚整個事件的經過。紀風交出了作案凶器、供出了鬼眼和老六的下落,萬老板已經回到科隆接受了警方的調查,鄭老板迫於壓力也改了口供,這些當事人的供述都與紀風和艾蕊的口供完全吻合。現在人證和物證已經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杜禹的作案嫌疑可以被排除,檢察院已經決定撤銷對他的訴訟;
  “艾蕊雖然在最後關頭終止了犯罪,但仍然有犯罪的主觀故意並導致了嚴重的後果,按照有關法律,會作為共犯與紀風一起受到起訴;
  “至於紀點點,雖然她到警局自首,稱自己是提出買凶殺人的始作俑者,但艾蕊的供詞和其他所有人的供詞都不支持這一說法,所以她的交代便成為孤證不被采納,可能會因做假口供被起訴妨礙司法公正,但因為罪名較輕,可以得到保釋。”
  馬元有些疑惑地問辛藍道:“可是艾蕊不是跟你說,確實是點點最先提出雇傭殺手的嗎?”
  “是的,我也知道。”鄧律師點了點頭,“她去自首的當天早上曾經向我詳細詢問了她和點點在案件中各自需要承擔的法律責任,我告訴她,如果按照這樣的情況,她和點點恐怕都得坐牢。我想,她一定是因為聽了這些話,才在警局臨時改了口供的吧!”
  辛藍和馬元久久地沉默著,鄧律師歎了口氣站起身:“其實我相信他們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卻因為一時糊塗鑄成了大錯,有時候為年輕衝動付出的代價會是相當慘重的。我先走了,過幾天你們應該可以去接杜禹和點點出獄了!”

  80
  送走鄧律師,辛藍和馬元在樓下的花園裏小坐了一會兒。
  “真是沒想到啊!”辛藍的心中有著無限的感慨,“點點為了幫助杜禹,竟然不惜冒著坐一輩子牢的風險主動去投案。我以前一直覺得她不過是一個自私任性的小女孩,但最後她卻讓我看到了如此高貴的無私和良知,我想,即使換了是我,都未必能做到這一點吧;還有艾蕊,她的計劃簡直陰狠毒辣得令人發指,可良心還是讓她選擇了放棄、讓她在事發後勇敢地站出來說明真相,並替點點攬下了全部的罪名。雖然麥添的死,她們的確有著無法推卸的責任,但是我已經沒辦法再去恨她們,因為她們終究用行動證明了她們善良的本性,如果沒有她們先後說出事實,杜禹可能真的再也出不來了。”
  “是啊!”馬元點了點頭,“也許人性就是如此吧——既有偉大光明的一麵,也有自私陰暗的一麵,就看在關鍵時刻,哪一麵占了上風而已!”
  陽光暖暖地照在兩個人的身上,他們享受般地閉上了眼睛,都不再說話……
  幾天後的早上, 辛藍和馬元站在看守所的大門口,焦急地等待著。
  門開了,杜禹和點點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辛藍一眼望見杜禹那張熟悉而又憔悴的麵孔時,淚水止不住地淌了下來。杜禹沉穩地走到她身邊,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將她攬進了懷裏,像以往那樣說道:“別哭,丫頭!”
  片刻之後,辛藍放開了杜禹,走到點點麵前,默默地擁抱了她……
麥添的骨灰擺放在一所小小的教堂裏,杜禹、辛藍和馬元一起來向麥添做最後的告別。
  大家把白色的菊花輕輕地放到了骨灰盒的周圍,短暫的默哀之後,杜禹和馬元去教堂外陪伴麥添的父母了,辛藍獨自站在教堂裏凝視著照片上麥添溫和的笑容,回想著許許多多的往事,久久地不忍離去。
  一個纖細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近,辛藍回過頭,看見戴著墨鏡、一襲黑衣的點點出現在身後,懷裏抱著一大捧潔白的百合,脖子上小小的銀色十字架在花叢中時隱時現。
  點點將花放到骨灰盒上,摘掉墨鏡站在辛藍身邊,和她一起默默地凝視著麥添的照片。辛藍將手臂搭在點點的肩膀上,無言地傳遞著溫暖和慰籍。
  過了許久,辛藍才問點點道:“怎麽不跟我們一起過來呢?”
  “我怕見到他的父母,我怎麽有臉見他們呢?”點點從衣服裏取出一個厚厚的紙包遞給辛藍,“這是5萬歐元,請你替我轉交給麥添的父母好嗎?除了將來法院判處的法定賠償之外,這是我自己額外的一點心意,雖然彌補不了什麽,但我現在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辛藍點了點頭,將錢接了過來。
  “我和杜禹明天就要回科隆了,案子開庭審理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先回去處理一些自己的事情,到時候再回來出庭作證。你呢?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辛藍問點點道。
“我得留在巴黎,替哥哥打點好這邊的事情。”點點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哥哥害死了麥添,按理說我應該恨死他、永遠都不原諒他。可我也是直到現在才明白,哥哥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他為了我肯去殺人、肯去坐牢,甚至不惜出賣朋友,在他心裏我比什麽都重要。隻是他愛我愛得太霸道了,從來都沒想過去問問我自己的感受。但反過來說,我又何曾真正去理解過他的苦心呢?我總是討厭他管我,對他冷淡疏遠、滿懷敵意,高興了叫他一聲哥,不高興了就把壞脾氣統統發泄在他身上。我有資格恨他嗎?無論如何,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想他在牢裏還要為我擔心,所以,以後我會好好地生活下去,也會每天都替他對麥添說千百遍的對不起……”
  辛藍理解地拍了拍點點的後背,兩個人轉身慢慢地向教堂外走去。
  “還有艾蕊,我覺得也很對不起她。”點點喃喃地說道,“如果不是我最開始生出這種邪念,艾蕊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去自首時出賣了她,而她卻反過來包庇了我。其實我應該同樣受到懲罰的,但是律師苦苦地勸我,說即使我一起獲罪,也並不能減輕艾蕊的罪責,沒有必要做無謂的犧牲。我知道這也是哥哥的意思,如果我和他都坐牢,我們這個家就真的完了。我想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翻供了,雖然良心不安,但如果我留在外麵,至少還可以替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兩個女孩肩並肩地走出了教堂,門口照進的斜陽將她們的身影交疊在一起,在教堂的地板上拉成了一條長長的直線……
開往科隆的列車上,辛藍用了很長的時間,詳細地向杜禹講述了整個事件的經過,以及艾蕊的全部身世。
  “我應該早點兒告訴你的!”辛藍流著淚說道,“開始的時候我以為艾蕊自己會對你說,後來艾蕊因為麥添的事情傷了我,而我又喜歡上了你,私心讓我不想再跟你說。可是,如果你能早點了解到有關艾蕊的一切,你也不至於對她絕情到逼她走上這條路,所以,麥添的死,我的自私也是凶手之一呀……”
  此時,杜禹的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閃回著他和艾蕊那段甜蜜日子的最後一天,艾蕊坐在他的自行車上,忽然無緣無故地哭了起來——
  “我隻是想起小時候,特別羨慕同學們放學後都能坐著爸爸的自行車回家,我就從來沒有過……”
  “那也不至於哭啊!你為什麽沒有過呀?是你爸不騎車,還是工作太忙不能去接你?”
  “咱們不說這個了。其實我就是特別高興,真的……” 
  杜禹使勁地將頭扭向窗外,不願意讓辛藍看到他掛滿腮邊的淚水……
河濱公寓,上下兩層樓的廚房裏,所有的語言生們全都在進進出出地忙碌著,為晚上的草地聚餐做著準備。過不了幾天,大家就要各奔東西了,為了紀念這一段朝夕共處的日子,決定在散夥前舉辦一個大party。
  杜禹和辛藍做了涼麵、幹炸丸子和炒雞胗,老劉和宋姐做了醬雞翅、紅燒豬蹄和涼拌粉絲,趙博和蘇小南做了煎魚排、炸薯條和水果沙拉,葉武則跑去超市買啤酒和飲料了。
  杜禹捧著一個大盆,一邊拌著麵條一邊湊到了趙博的身邊:“哎,兄弟,回來以後忙忙叨叨的也沒顧上問你,你倒是拿著錄取通知了沒有啊?”
  趙博苦著臉搖了搖頭:“別提了,一個也沒拿著。”
  “那你打算怎麽辦?是留在這兒再等半年,還是去別的城市想想辦法?”
  “蘇小南決定去柏林工大,我已經報了那邊的歌德學院了。”趙博把焦黃的魚排從鍋裏撈了出來,“在歌德讀語言不是能直接考DSH嘛,我想先考過了再申請學校,可能還容易點兒。”
  “嗯,我看行!總之天無絕人之路,凡事想開點兒就是了!”
  正說著,杜禹的手機響了起來,杜禹放下麵條,擦了擦手,走出廚房去接聽。
  辛藍正站在水池邊削著黃瓜皮,杜禹接過電話後走到辛藍身邊,低聲對她說道:“我明天得去趟明斯特,剛才大學外辦來電話,說我的資料出了點兒小問題,讓我明天過去核實一下。正好我還可以到那邊順便看看房子。”
  “那我跟你一塊兒去吧?”
  “別了,你在巴黎累了這麽多天,回來以後一直都沒緩過來。我明天一早走,晚上肯定就回來了,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聽話!”
  “那好吧!”辛藍溫順地點了點頭。
  金色的夕陽下,碧綠柔軟的草地上鋪開了一張寬大的台布,大家從樓裏端出一盤又一盤美味佳肴,將台布上擺得滿滿當當。老劉拿出了一台單卡錄音機,在草地上放起了音樂。大家圍坐在台布四周,每個人的杯子裏都倒滿了清涼的啤酒。
  “來,為了大家都能在德國找到更美好的前程,幹一杯!”老劉率先舉起了酒杯,大家笑著紛紛舉杯致意。
  老劉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歎了口氣:“不過我是不會再有啦!”
  “你為什麽就不能有呀?”杜禹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誰不知道您老拿的是亞琛工大的通知,比我們都有前途啊!”
  老劉搖了搖頭:“一直沒跟你們說,我已經決定回國,不繼續在德國念書了!”
  “什麽?”大家驚訝地看著老劉,隻有宋姐低著頭沒吭聲。
  “沒辦法,孩子小啊,天天哭著要爸爸,每次打電話聽見他的聲兒我就揪心!我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出來了快一年,該見的世麵也見過了,該受的洋罪也受得差不多了,還是踏踏實實回國過我的小日子吧!你們不能跟我比,你們都還年輕著呢,沒家沒業的,正是該在外邊兒好好闖蕩闖蕩的時候。”
  大家聽了老劉的話全都默然不語。
  老劉重新給自己倒了杯酒,端起來轉向了宋姐:“娟兒,我敬你一杯。這麽長時間了,咱倆的事兒……大家嘴上不說,可心裏都明白。我今天當著大家夥的麵敬你一杯,多的話就不說了,全在酒裏呢!”
  宋姐紅著眼圈兒舉起了杯子,和老劉輕輕碰了一下。大家靜靜地看著他們,每個人心中在這一瞬間都充滿了離別的傷感。
  老劉喝過酒後放下杯子,又忙著招呼大家道:“吃啊吃啊!嗨,都怪我,光顧著自己在這兒煽情了,別影響了你們的情緒。趕緊動筷子!”
  大家這才紛紛拿起筷子伸向了各個碗碟,氣氛很快變得熱烈起來。
  杜禹也向趙博和蘇小南舉起了酒杯:“來,我也敬你們二位一杯,祝你們倆幸福美滿。以前我有些地方做得夠不好,你們千萬多擔待,可別放在心上。”
  趙博揮了揮手:“說什麽呢?喝酒就喝酒,說那麽多幹嗎?”
  蘇小南對杜禹溫和地微笑著,三個人的酒杯叮叮當當地碰在了一起。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了,清涼的晚風吹拂著草地上嬉笑的人們。不知道是誰跟著錄音機哼起了歌,沒過多久,大家全都參與了進來,從《甜蜜蜜》唱到了《風繼續吹》,又從《一無所有》唱到了《同桌的你》。悠揚的歌聲在夜色中隨風傳送,一直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夜裏,辛藍躺在杜禹的臂彎中,忽然悠悠地問道:“其實,你還是愛著艾蕊的,是麽?”
  杜禹沉默半晌,淡淡地笑了笑:“傻丫頭,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現在心裏隻有你一個人!”
  辛藍側過臉輕輕地親了杜禹一下。
  杜禹拍了拍辛藍的麵頰:“以後不許再胡思亂想,一切都結束了,我們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嗯!”辛藍用手抹了下杜禹的眼皮,讓他閉上了眼睛,“快睡吧,你明天一早還得出門呢!”
  杜禹翻了個身將辛藍抱進懷裏,很快兩個人便一起跌入了夢鄉……

  81
  第二天清晨,辛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杜禹已經走了,枕邊放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丫頭,我去明斯特了,桌上有我給你做的早餐,晚上見!”
  辛藍穿好衣服下了床,看見桌上的盤子裏放著兩份雞蛋火腿三明治,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中午,辛藍給杜禹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他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電話響了很久,卻一直沒有人接聽。
  過了一個小時,辛藍再打過去,依舊沒有人接聽。
  又過了半個小時,杜禹的手機竟然關機了。
  辛藍漸漸地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晚上11點,辛藍敲響了趙博的房門。正和蘇小南一起看電視的趙博開了門,辛藍焦躁地走進屋裏,沒頭沒腦地問趙博道:“你說杜禹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什麽怎麽回事?”趙博莫名其妙地問,蘇小南也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辛藍。
  “他今天一早去明斯特了,說是學校找他有事,可是到現在還沒回來,手機也關機了,簡直是想急死我!”
  “啊?會不會出什麽事兒了?”蘇小南也有點緊張了起來。
  趙博擺了擺手:“你們倆先別瞎猜,也許是火車晚點,他的手機又碰巧沒電了,說不定過會兒就回來了。辛藍,你先回去睡吧,杜禹這麽大的人了能出什麽事兒?要是明天早上他還沒回來,咱們再商量!”
  第二天一大早,辛藍就黑著眼圈又跑來找趙博了。
  “他還是沒回來!不行,我得去明斯特找找他!”
  “那麽大的地方你上哪兒找去啊?”睡眼惺忪的趙博勸辛藍道,“他又不可能一直待在學校裏!我勸你再耐心等等,如果真出了什麽意外,一定會有人通知我們的。他可能就是有其他的事情耽擱住了,所以昨天沒能走成,也許會改搭今天早上的火車回來呢!”
  “那他也應該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啊,他肯定知道我會著急的!”
  “總之你先別想那麽多,先讓自己冷靜一下。如果他今天還是沒回來也沒有任何音訊,我明天一早就陪你去明斯特,行不行?”
辛藍隻得回到了杜禹的房間,卻怎麽也沒辦法讓自己平靜地等下去。最後她索性去了火車站,在站台上苦苦守候著從明斯特方向開來的列車。
  每個小時都有列車進站,每一次辛藍都伸長了脖子在走下車的人群中細細搜尋著,卻始終沒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每當列車緩緩啟動離開站台,辛藍都會重新撥打一次杜禹的手機,而電話裏始終是那個溫和而刻板的女聲,用德語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用戶已關機”!
  站台上的旅客一批又一批地從辛藍身邊離去,隻有辛藍依舊孤獨地站在那裏,守望著下一班列車的到來……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辛藍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著趙博的電話號碼。
  “喂,辛藍,你在哪兒呢?杜禹剛才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明天一早就帶你去明斯特找他。”
  辛藍焦急地問道:“他到底怎麽了?為什麽留在明斯特不回來?為什麽不直接給我打電話?”
  “你先別問那麽多了,等明天見到他,他什麽都會告訴你的!”
  辛藍滿腹狐疑地掛斷了電話,慢慢地轉身向出站口走去……
第二天中午,趙博和辛藍乘火車抵達明斯特,辛藍在趙博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個圍著鐵絲網的大院門前,院內有一棟灰磚樓房,院門口站著兩名警衛。
  趙博走過去跟警衛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帶著辛藍進了大門。
  辛藍留心看了一下院門口掛的牌子,卻沒看懂上麵的字,於是悄聲問趙博道:“這是什麽地方啊?”
  “明斯特青少年管教所!”
  辛藍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愈發緊張起來:“管教所?杜禹為什麽會在這兒?”
  “你再多等幾分鍾就什麽都知道了。杜禹特別囑咐過我,他一定要當著你的麵,親自告訴你所有的事情,所以,你就別再為難我了!”
  辛藍隻得閉上了嘴,沉默地跟在趙博身後走進了會客室。
  空曠的房間裏擺著一張長桌,他們在桌前的椅子上枯坐了幾分鍾後,杜禹終於從另一個門裏走了出來,坐在了他們對麵。他的胡子長長了很多,整個人顯得又疲憊又邋遢,隻有一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坐下後,杜禹先望向了趙博:“謝謝你帶辛藍過來。我想跟她單獨說會兒話,行嗎?”
  趙博點點頭,站起身走了出去。
  辛藍目光閃爍地打量著杜禹,幾天來憋了一肚子的疑問,此時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杜禹自嘲地笑了笑:“看來我今年注定是免不了牢獄之災,剛從那邊出來,又進了這邊,到底還是躲不開!”
  辛藍還是望著他沒有出聲。
杜禹的表情漸漸凝重了起來,他點了根煙,不緊不慢地抽了幾口之後,才抬起頭來對辛藍說道:“丫頭,我跟你說過有件事兒我一直在瞞著你,我本來是想等我們考過DSH正式進大學以後再告訴你的,但現在看來是怎麽也瞞不下去了。我說過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你這件事,所以,現在你認真地聽好——我在國內隻上過職高,從來沒進過任何大學,我的畢業證、學位證、大學成績單,統統都是假的!”
  辛藍如遭雷擊般驚惶地瞪大了眼睛,整個人呆若木雞……
  杜禹有些頹然地低下頭,又狠狠地抽了兩口煙:“其實說白了,我在國內就是一個混子。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有沒有感覺,我身上沒多少學生氣,倒是有不少市井氣。我上學的時候一直不肯好好學習,整天就在外麵打架胡鬧,等知道後悔的時候已經晚了。後來我自己自學了很多課程,可是沒用,你學曆太低,好工作直接就把你拒之門外。這年頭遍地都是大學生,研究生都隨手一抓就一大把,像我們這樣的,有什麽資本跟別人競爭呢?後來有人建議我到國外鍍鍍金再回來,我聽說德國對留學生審查得不嚴,而且又不收學費,就活動了心眼兒,找人給我做了假文憑,就這麽過來了。來這兒一年多也沒出過什麽差錯,我滿心以為可以瞞天過海,誰知道到底還是被查出來了。昨天我剛到大學外辦,就被警察扣留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就把手機關掉了,第二天晚上才打了個電話告訴趙博,讓他帶你過來。這幾天移民局的人在問話、向校方核實情況,等所有的程序結束之後,我就會被遣送回國的,依照法律規定,兩年之內絕對不可能再回來了。就算是兩年之後,有了這樣的記錄,想回來恐怕也是非常困難的!”
  辛藍聽著杜禹的訴說,眼神中的驚愕漸漸地化作了憂傷。
  杜禹故作輕鬆地笑道:“不過你放心,我在這兒生活得倒是挺好的。除了不讓我們出去,其他都不管,你看,我們這麽聊天旁邊也沒有人看著。娛樂室裏麵還有台球案子,我昨天晚上還和幾個小黑切了幾盤呢;夥食也不錯,正宗的西餐,比大學食堂的強多了……”
“杜禹,”一直沒開口的辛藍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你除了這件事,再沒有什麽別的瞞著我了吧?”
  “是,我人格擔保!”杜禹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你以後也絕不會再騙我或瞞我什麽了,是嗎?”
  “嗯!”杜禹再次點了點頭。
  辛藍輕輕地籲了口氣:“他們哪天送你回國?”
  “現在還不知道,但應該會提前幾天通知我的!”
  “好,等你知道了馬上告訴我,我跟你一起回去!”辛藍用堅定的口吻說道。
  杜禹愣了一下,隨即不太自然地對辛藍笑了笑:“你別太衝動了!在這兒不是挺好的嗎?你眼看就能進大學語言班了,等再過半年考過DSH你就……”
  “我不在乎!”辛藍再次打斷了杜禹,“我本來就是為了麥添才來德國的,麥添已經不在了,現在我愛的人是你。你去哪兒,我就要跟你到哪兒,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杜禹扭過臉去裝作抽煙,將漫上眼眶的淚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再轉過頭來時,杜禹已是一臉的平靜,他微笑著對辛藍點了點頭:“那好吧,那你就跟我一起回去。等通知一下來我就告訴你,你就去買機票,讓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也不放心……”
  辛藍欣慰地笑了起來,伸出手去握住了杜禹溫暖的大手……
  靜靜地相對了片刻,辛藍忽然問道:“學校到底是怎麽發現你做了假證明的?”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但是送我來這兒的路上,我隱約聽見警察在議論說,是有人給大學寫了舉報信。”
  “什麽?舉報信?”辛藍一臉的震驚,“誰會幹出這種事呢?”
  “無非是恨我的人,我現在唯一能想出來的也就是丁建,可是我的底細連你都不知道,他又怎麽可能知道呢?說實話,任何一個在德國的人都不太可能了解我這些事情的,除非是國內的人寫信到德國舉報我,但是這就更荒謬了……”
  “算了,不管怎麽樣,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對嗎?”
  杜禹溫柔地看著辛藍點了點頭,兩隻手更緊地握在一起,久久不願意分開……

  82
  回科隆的火車上,辛藍和趙博相對而坐,一路無語。快到科隆時,辛藍才深深地歎息道:“我真是怎麽都沒有想到……”
  趙博理解地點了點頭:“昨天杜禹在電話裏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大吃了一驚。我本來還一直都很羨慕他呢——名牌大學畢業,在這邊怎樣都方便,沒想到竟會出這樣的事……”
  辛藍疲倦地將頭靠在了車窗上,趙博看了她一眼,問道:“那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我跟他一起回國!”
  趙博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便讚歎道:“杜禹有你可真是他的幸運!”
  暮色中,科隆大教堂的尖頂已經隱約可見,辛藍望著窗外熟悉的景物,心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晚上,辛藍在房間裏獨自整理著杜禹的東西。她打開衣櫃的櫃門,先翻出了一些衣服,接著便把拿出了那個裝文件資料的大牛皮紙袋,打開封口看了看,將裏麵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
  一張照片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辛藍彎腰拾起來看了看——照片上站著幾排人,辛藍在最後一排偏左的位置認出了杜禹,照片上方印著幾個燙金字:“北京XX職業高中X級X班畢業留念”。
  辛藍出神地凝視著這張照片——照片上的某些地方有點斑駁,像是曾經被什麽東西粘住又取下,微微地脫落了顏色。
  一些過往的情形電光火石般從辛藍腦海中掠過,她從一堆東西中翻出了一個特快專遞的紙袋,裏麵裝著曾經從科隆寄到巴黎又被他們帶了回來的材料。辛藍從裏麵拿出了所有的文件,一張一張地仔細翻看著,在某一份公證書的內頁上,有一些模糊的彩色印跡,辛藍把照片仔細地對了上去,痕跡與照片顏色脫落的部分幾乎完全吻合。
  辛藍霍地站起身,扔下手裏的東西,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門直奔樓下。
正在房間裏看書的趙博,對辛藍的突然來訪感到有些意外。他將辛藍讓進了屋裏,問她是否有什麽事。
  辛藍在椅子上坐下,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問趙博道:“杜禹做假文憑的事,你也是那天接到他電話以後才知道的,是嗎?”
  趙博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是啊,怎麽了?”
  “你說謊!”辛藍麵紅耳赤地站了起來,“你替杜禹寄公證材料到巴黎的時候,就已經看到杜禹在職業高中的畢業合影了,我沒說錯吧?你早就知道杜禹的文憑是有問題的,為什麽要對我們說謊呢?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看過杜禹的材料、了解杜禹的底細,所以,你不如自己說說,舉報他的人還能有誰?”
  趙博的瞳孔急劇地收縮著,臉上的表情從錯愕到慌亂再到平靜,最後竟漸漸地浮起了一絲異樣的笑容:“好吧,我承認是我幹的,那又怎麽樣?我是舉報了他,可是我舉報錯了嗎?如果他自己沒做虧心事,是不會怕任何人舉報的,對不對?”
  “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杜禹一直把你當作他的好朋友啊!”
  “是嗎?他拿我當朋友,可沒問問我拿不拿他當朋友!作為一個女人,你怎麽可能完全了解男人的想法?你知道一個男人對著自己女朋友深愛過卻被對方冷淡羞辱的另一個男人時心裏是什麽滋味兒嗎?那種恨你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我隻是不願意把它表現得那麽明顯而已!是,我承認杜禹比我條件好、比我招女孩子喜歡,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忍。直到我無意中發現了他的秘密,才明白原來他什麽都不是,甚至還不如我!可是他卻有那麽好的大學可以上、有那麽多女孩子為他要死要活!我呢?沒有一個大學肯要我,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女孩,還是人家不要了才塞給我的,我還得天天都小心翼翼地怕失去她!你說這公平嗎?我為什麽不能舉報他,讓他得到他該有的下場?”
  “你以為舉報了他你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嗎?”辛藍悲哀地搖著頭後退了幾步,“他又能失去什麽呢?雖然大學不能上了、德國不能再待下去了,可是愛他的人依然還是愛他!而你,你什麽也不會因此得到,不過是滿足了你扭曲的病態心理而已!杜禹曾經懷疑過丁建,卻怎麽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丁建隻不過是個真小人,而你這種偽君子其實要比他可怕一百倍!”
  辛藍扭頭向外麵走去,猛地一下拉開門,卻看見蘇小南正站在門口,兩隻驚恐困惑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水,手裏端著的飯盒傾斜著,飯盒裏的麵條已經撒了一地……
  趙博登時僵在那裏,呆呆地望著門口的蘇小南……
  辛藍繞過蘇小南,頭也不回地向樓上走去。
  長而空曠的走廊裏,馬元說過的那句話在辛藍耳邊不停地回響著:每個人的人性中都有偉大光明的一麵,也都有自私陰暗的一麵,就看在關鍵時刻,哪一麵占了上風而已!
幾天後的清晨,辛藍剛睜開眼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來的電話。辛藍按了接聽,電話裏傳出杜禹的聲音。
  辛藍笑了起來:“幹嗎不用你自己的手機打?”
  “我的手機這回是真沒電了,我用管教所的電話打的。”
  “今天怎麽這麽早就給我打電話了,每天不都是下午才打嗎?”
  “沒什麽,就是想你了!你起床了嗎?”
  杜禹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溫柔,辛藍也就用撒嬌的腔調懶洋洋地說道:“還沒呢,都是你打電話把我吵醒了!哎,他們還沒通知你回國的日期呢?”
  “還沒……你也知道德國人,辦事從來都隻求嚴謹不求效率。丫頭,一會兒起來記得給自己弄點兒吃的,你早上得吃飯知道嗎?別我不給你弄你就偷懶,回頭胃該出毛病了……”
  杜禹竟有些說不下去了似地,辛藍笑道:“你今天怎麽這麽羅嗦啊?”
  “沒事兒,想到哪兒就說哪兒唄!那不跟你多聊了,你自己好好的……”
  “嗯,記得明天再給我打電話!”
  “好……再見!”
辛藍掛掉電話,閉上眼睛笑著躺了一會兒,這才起了床。洗漱完畢吃過東西,又開始繼續收拾她和杜禹的行李,心裏不住地琢磨著走的時候該怎麽把這麽多東西帶到機場呢?如果葉武到時還沒離開科隆,就叫他來幫下忙吧……
  中午,辛藍總算收拾好了一個箱子,滿頭大汗地坐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了早上杜禹打來的那個電話,不知為什麽,心裏總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從手機裏找到了杜禹打來電話的號碼,試著撥了過去,一個男人接了電話。
  “您好,能叫杜禹來聽一下電話嗎?”辛藍客氣地問著。
  “杜禹?對不起,我是這裏的看守,今天是杜禹被遣送回國的日子,他剛剛已經跟著監送他的警員動身去法蘭克福機場了!”
  “什麽?”辛藍一下蹦了起來,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個混蛋!”
  辛藍掛斷電話,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科隆火車站,買了最近的一班去法蘭克福的火車票。
法蘭克福機場,辛藍氣喘籲籲地跑到辦理登記牌和托運行李的大廳,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杜禹的身影。她看了看大廳的顯示屏,飛往北京的航班還沒有開始辦登機手續,她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來,等待著杜禹的出現。
  過了半個多小時,杜禹終於出現在大廳裏,身後跟著兩名警察。警察將杜禹的機票和護照交給他,示意他去辦手續。
  杜禹朝辦理登機的地方走了過去,辛藍站起身,大踏步地走上前,怒氣衝衝地叫了一聲:“杜禹!”
  杜禹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見辛藍,登時愣在原地。
  辛藍走到杜禹麵前,滿腔怒火地瞪著他:“你還記得你那天答應過我的話嗎?你明明說過以後絕不會再欺騙我,才過了幾天你就這樣違背諾言?你簡直太讓我失望了!你聽著,別以為我來這兒是為了跟你回去,我來是為了告訴你,打死我我都不會再跟你走,我永遠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辛藍說完轉身便要離開,杜禹一把將她拉了回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了她,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全都揉碎在自己的懷抱裏……
一小時後,辛藍神情落寞站在火車站的站台上,獨自等候著回科隆的火車。她忽然想起到德國的第一天,也是站在這裏和杜禹一起等車的。
  一個剛下飛機的中國女孩拖著大行李箱站在電話亭旁邊,給國內的家人打電話報著平安,話音裏卻帶了些哭腔。辛藍呆呆地看著她,一個悠遠的聲音從她的記憶深處跳了出來,變得越來越清晰。
  “哭了吧……這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小女孩第一次離家這麽遠,人生地不熟的,一聽見爹媽的聲兒那可就委屈大了,掉幾滴眼淚也是正常的……”
  杜禹笑著抽煙的樣子猶在眼前,辛藍忽然再也支撐不住,軟綿綿地蹲下身子,捂住臉失聲痛哭。進站列車揚起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站台上來來往往的乘客們好奇地打量著她,她隻是蹲在那裏不管不顧地哭著,就像一個剛剛失去了家的孩子……
  病床上的點點睫毛顫動了幾下,牙齒輕輕地咬住了嘴唇……

  尾聲
  半年後,巴黎某監獄會見室內。
  艾蕊穿著樸素而幹淨的囚服坐在亞曆山大對麵,洗盡鉛華的臉上帶著一絲安詳的微笑。
  亞曆山大遞給艾蕊一張照片,照片上,亞曆山大和艾蕊白發蒼蒼的母親站在一起,老人的臉上滿是欣慰慈愛的笑容。
  “我去北京,見到你母親了,她做菜和你一樣好吃!以後我會常常和她保持聯係的,等有機會了,我就把她接到德國來看你……”
  艾蕊輕輕地摩娑著手中的照片,淚水漸漸漫上眼眶。
  “蕊,這個,我也還給你留著呢!”亞曆山大向艾蕊攤開手掌,掌心裏躺著那枚精致的鑽戒,“如果你還願意接受它,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艾蕊溫柔地凝視著亞曆山大藍色的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亞曆山大,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單純最善良的男孩子,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可是,原諒我,我對你的感情,隻能是純粹的友誼,我不能欺騙你!”
  亞曆山大垂下眼簾,憂傷地點了點頭。
片刻的沉默後,亞曆山大忽然說道:“對了,杜禹回國之前,曾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他讓我來看你的時候,轉告你一句話。”
  艾蕊的身體微微前傾,有些緊張地看著亞曆山大。
  “他讓我替他跟你說……”亞曆山大停頓了一下,吃力地用中文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艾蕊捂住嘴,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亞曆山大默默地看著哭泣的艾蕊,許久,才問道:“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們還是在愛著彼此,是麽?”
  “不!”艾蕊拭去了腮邊的淚水,喃喃自語般地說道,“我們隻是彼此諒解了……”
科隆,河濱公園裏,辛藍獨自徜徉在林間微微有些泛黃的草地上,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公寓樓前,抬起頭凝視著一個個熟悉的窗口。
  一個人從辛藍身邊走過,扭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叫道:“辛藍!”
  “葉武?”辛藍看清眼前的人後也意外地叫了起來,“你怎麽還在這裏?”
  “是啊,你們走了以後我竟然拿到了科隆大學的錄取通知,真是沒想到,所以我就在這兒繼續住下去了。”葉武的笑容頑皮依舊,“你呢?怎麽忽然跑回來了?”
  “我去別的城市找朋友玩,正好路過科隆,就過來懷舊一下!現在這裏除了你,還有誰在呢?”
  “沒別的什麽人了,老劉回國了、宋姐和蘇小南都去別的城市念大學了,趙博不知為什麽沒和蘇小南一起走,但也離開了科隆,去了哪兒誰也不知道。你在明斯特還好嗎?”
  “挺好的,”辛藍自信地微笑著,“下個月我就準備考DSH了,雖然隻在大學語言班念了半年,不過老師覺得我應該能過。”
  “厲害!”葉武對辛藍豎了下大拇指,“對了,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你走了以後,從明斯特來了一封寄給你的信,是從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寄出來的。你換了電話,我也一直聯係不上你,不過信我還給你留著呢!”
辛藍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她跟著葉武走進樓裏,葉武回到自己房間找出那封信交給了她。
  辛藍拆開信封展開信紙,杜禹熟悉的字跡出現在眼前——
  
  丫頭:
  這封信是我交給管教所的人員,讓他們在我走後寄給你的。所以,當你讀到它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北京了。又一次騙了你,我知道你一定會非常生我的氣,我違背了自己的諾言,但是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因為我必須這麽做!
  其實當你說你要跟我回國的時候,我真的高興極了。可是丫頭,不管你有多麽愛我,你不能總是為別人活著!你為了麥添來到德國,又為了我而離去,你為自己做了些什麽呢?
  德國的教育曆來是全世界最嚴格最優秀的,你申請到了一所那麽好的大學,又是你一直以來所渴望的專業,這樣的機會是不能隨便放棄的!如果你因為我而放棄了,我會自責一輩子!
  聽我的話,好好地留在德國念你的書!在管教所見麵的時候,我曾經說過我不放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這句話是真的!我的的確確放心不下你,可是你總要長大、總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相信你一定行!
  丫頭,好好地學習和生活,不要老是想著我了!但是請相信,我會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一直默默地關注著你,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的!
  保重!
  愛你的杜禹
  X年X月X日
 
  辛藍含著眼淚讀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將信紙小心地折好,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裏。她走出樓門,懷著無限的深情環顧著河濱公園的樹林、草地、小路和長椅,在心中輕輕地道了聲再見!
  科隆火車站,辛藍再次踏上了開往明斯特方向的列車。
  列車呼嘯著駛過了萊茵河大橋,河麵上依然漂泊著一條又一條遊船,人們依然在無憂無慮地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和城市的風景。辛藍趴在車窗上,留戀地凝望著這條美麗的河流。 
  被稱做父親的古老河流,以滄桑的姿態接納著各種語言、各種膚色的人們來到這座繁華的都市,看他們盡情演繹著形形色色的悲歡離合,最終如一粒塵埃消失在浩緲如煙的歲月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隻有日夜流淌的河水記住了所有的故事,它沉默不語、奔流不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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