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巳:高三故事

(2011-05-05 08:44:41) 下一個
 

  引子
  如果沒有在高二暑假再次碰到肖穹,高三會是無聊而暗淡的一年吧——很多年以後,小寒還常常這麽想。
  每當“肖穹”這兩個字出現在小寒的腦子裏,同時出現的詞一定是“陰魂不散”。十七年前小寒第一次見到肖穹,而這之後的歲月裏,肖穹就象個影子似的在小寒的視線裏飄忽來去,小寒也說不清他的存在對於她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隻是除了小寒的親人之外,還沒有任何一個人象他這樣在小寒的生命裏存在了如此長的時間!
  十七年前......還是小學二年級的一節音樂課吧,不知道為什麽要兩個班合起來上。於是一個小寒從沒見過的小男孩和她坐在了一起,在她身邊指手畫腳、嘻嘻哈哈地鬧了一整節課,小寒當時被煩得頭都要炸了。可是當一年多以後這小男孩居然做了小寒同樓的鄰居時,小寒卻有著欣喜若狂的心情。——這小男孩當然就是肖穹!
  那時候小寒長得又瘦又小,很不引人注意。而且她還是中間轉學過來的——大人們也許很難想象在小學裏麵一個轉學生的處境,那是注定要受到敵視與冷落的。小寒班裏的那些女生都不太友好,男生又不太屑於跟女孩子在一起,因此她沒有多少朋友。不過小寒很小就認得很多的字,沒人跟她玩她就把自己關在家裏與書為伴。因為這個緣故,所有的人都認為小寒是個文靜內向的女孩子,就連她的父母也不例外,甚至小寒自己也一度以為自己是喜歡孤獨的。但當她長大一些之後,才發現了自己骨子裏活潑、外向且不安分的本質——在她的內心深處永遠有著與人交流的渴望,她從來不喜歡孤獨,小時候隻是沒辦法而已。
  也許這就能解釋為什麽在那次音樂課之後,小寒總是有意無意地留心著肖穹的一舉一動了。雖然在那節課上肖穹的確搞得她不勝其煩,也可以說他整節課都在不停地欺負她,但事情過後,小寒的潛意識裏卻對那節課有著說不清的懷念。至少,她覺得這種欺負和班裏其他同學對她的冷落比起來要好得多——後者完全出於蔑視,而前者似乎更多地是想引起她的注意——雖然那時候小寒不能完全想明白這一點,但她幼小而孤獨的心靈裏還是感到了一些滿足。
  她開始在課間上廁所、喝水的時候偷偷往隔壁班的教室裏瞟一眼,在做課間操的時候也裝做漫不經心地向隔壁班的隊伍裏張望,這讓她在學校的時光比平時多了一點小小的刺激,雖然還是沒人跟她一起玩兒,她自己卻覺得過得有滋有味的。但小寒怎麽也不會想到,四年級的時候她和肖穹居然搬到了同一棟樓裏。小寒當時被興奮和不可思議的感覺弄得整天如在夢中。她想她終於可以有一個夥伴了。
  小寒每次去肖穹家,總是對肖穹床鋪底下的大箱子充滿了好奇和神往——那裏麵有全套的《丁丁曆險記》,還有各種各樣希奇古怪的男孩子們玩的小玩意兒。小寒纏著肖穹要借他的這些寶貝時,肖穹通常是不答應的,但最後總還是會讓小寒拿回家去。小寒已經很了解肖穹的這種脾氣了,就好象每次樓裏其他的小男孩來找肖穹時,肖穹總是對小寒大聲嚷嚷著不帶她玩兒,並極力在其他人麵前表現出對小寒的蔑視與不屑,但小寒很清楚肖穹實際上並不介意她跟在身邊,他和她一樣對他們之間的這種相處感到新鮮而有趣。
  肖穹比小寒大半歲多,但比小寒還矮了半個頭,小寒常常想起寒冷的冬天裏他穿著單薄的小褂在雪地中奔跑,瘦小而敏捷的身影象野兔一般伶俐。他臉上總是一副壞笑,好象從來沒什麽煩惱。他能即興編出讓人笑得肚子疼的故事、能想出各種新的花樣來玩兒,他甚至還會自己做飯、修自行車。就是這麽個奇怪的小男孩,每天陪著小寒上學、放學、寫作業、看電視、做遊戲......和小寒一起消磨掉一天中的大部分時光。小寒的生活就這樣突然地充實起來了,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甚至有一年暑假,當肖穹去外地的親戚家度假時,小寒還因為寂寞無聊而偷偷地掉過眼淚呢!
  不過和肖穹在一起並沒有改變小寒對讀書的熱愛,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已經不滿足於看那些童話故事或兒童文學了。五年級時,小寒從家裏的大書架上取下了《紅樓夢》,並深深地為之所吸引。當然她沒辦法理解書的全部內涵,但她癡迷於大觀園豪華氣派的景象、園子裏那些美麗人物的一舉一動、以及林黛玉和賈寶玉之間的纏綿悱惻。雖然班裏的孩子們總是開玩笑地嚷嚷著誰愛誰,但在這部書裏,小寒才第一次對愛情有了感性的了解,並朦朦朧朧地感到了它強大的魅力。從這以後,小寒開始越來越多地接觸真正的文學作品,那些遠比王子和公主的童話鮮活得多的愛情故事給予了她無窮無盡的幻想。她漸漸懂得了“青梅竹馬”、“緣分”、“命中注定”等等奇妙而甜蜜的詞,有的時候,她會幻想著把這些詞用到她和肖穹身上——肖穹會象小說中那樣,是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嗎?“也許吧!”小寒臉紅心跳地這樣偷偷想著,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可是事情在六年級的一次課間操上起了變化。那天在小寒從來不去注意的三班隊伍裏,一個男生小聲地接了一句帶操老師的下茬兒,這句話鬼使神差地溜進了小寒的耳朵裏,她回過頭去,一個穿著很幹淨的布襯衫的男生衝她笑了一下。小寒當時非常驚訝:這男生怎麽長得這麽象肖穹?這麽多年竟然從來沒發現?課間操很快結束了,可是小寒總覺得那個男生的神情裏有一些讓她難以忘懷的東西,還有他的那件幹淨的布襯衫,莫名其妙地總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後來她常常會看到那個男生,每次她都會很留心,而他顯然已不記得小寒了。
  不久以後,一個初夏的傍晚,小寒和爸爸媽媽在離家不遠的學校附近遛彎兒,走到一條幽靜的林蔭道上時,小寒突然看到那個酷似肖穹的男生遠遠地迎麵走過來。他仍然穿著一件洗得很幹淨的布襯衫,初夏的微風吹動著他柔軟的衣襟,小寒似乎能在風中聞到他衣服上微微的男孩子的汗香。他一點都沒注意到小寒,可是小寒的心沒來由地狂跳起來,跳到她快要不能呼吸、跳到她的大腦失去了一切思想的能力——這是她十二年來從未經曆過的一種感覺,肖穹沒有給過她這種感覺,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給過她這種感覺。她就在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長大與成熟的某一方麵的意義——她終於第一次品嚐到喜歡上一個男孩的滋味了。
  小寒開始痛恨周末,因為學校突然變成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課間在走廊上可以時常碰到他、做操的時候可以在隊伍裏瞥到他、三班上體育課的時候可以透過教室的窗戶在操場上看到他……甚至連惱人的全校大掃除也成了一件可愛的事,因為在忙忙碌碌中總有一些能離他很近的機會,而所有的這一切都令小寒激動不已!
  她現在很少跟肖穹一起回家了,因為她更願意一個人在路上細細地回味這一天裏那個男孩子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晚上她也不出去玩兒,而是整晚整晚地對著書桌和牆壁發呆。好在小寒本來就顯得有些內向而孤僻,所以沒有什麽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小寒就在這種半癲狂的狀態中度過了她小學中的最後一段時光。憑著以前紮實的學習功底,她最後還是考上了市重點中學。畢業典禮上,校長讓為數不多的幾個考上重點中學的孩子上主席台接受表彰。這也許是小寒自轉入這所學校以來最可以揚眉吐氣的時刻,她的成功無疑是對那些曾經蔑視過她的人最好的回擊。但是小寒並沒有想到這些,當校長念到“簡小寒”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隻是激動地想到那個不知名的男孩子終於可以知道她的存在和她的優秀。她站在主席台上和校長握手,整個年級的人都可以看到她,而她隻在乎他一個人的目光,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的注視了,但是當她的眼光在台下的人群中搜尋的時候,她看不到他。然後她突然痛徹心肺地想到:過了今天,她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一切也就這樣了,再怎麽刻骨銘心,她也隻是個孩子而已!在那個漫長的暑假裏,小寒惆悵滿懷又無可奈何。為了不讓自己呆在家裏胡思亂想,小寒又開始整天和肖穹泡在一起。肖穹隻考上了一所很普通的中學,他爸媽於是總以小寒為參照物來數落他。不過肖穹的學習成績一向不好,早已不在乎這些了,所以這並不影響他和小寒的相處。
  也許是真的長大一些了,他們不再隻是癡迷於那些小孩兒們的遊戲,而是用更多的時間來交談,小寒在這裏麵又發現了一種以前不曾體會過的樂趣——原來和別人交流自己內心中的一些想法是這樣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談得多了,小寒終於忍不住斷斷續續地向肖穹透露了自己這半年多以來的心事。肖穹對於這件事的具體細節比較感興趣,好奇地問了她很多問題,小寒耐心地一一回答,而她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得到了自我解脫。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肖穹到後來也告訴了她一個類似的故事,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女主角是小寒班裏最好看的那個女生。
  小寒真的感到萬分驚訝——她一直以為是她看多了大人們的書,才會有這些希奇古怪的念頭,這還曾經一度使她覺得羞慚。而從不愛看書的肖穹,怎麽也會和她一樣呢?是不是所有的同齡人都有過這樣的悸動,隻是她無從知道呢?震驚的同時,她也隱隱感到了心底裏的一絲醋意——為什麽肖穹喜歡的對象不是與他朝夕共處的自己呢?
  在很多年以後,小寒回想起那一個夏天,覺得當時肖穹肯定和自己有著同樣的心情和感受。雖然肖穹始終如一地保持著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但一點點失落、一點點茫然同時還有一點點自我膨脹的感覺,伴隨著費翔傷感的歌聲,無可改變地成了那個漫長夏天的主旋律。
  然後,9月第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小寒和肖穹懷著興奮而忐忑的心情到各自的新學校報到去了。嶄新的日子就要在他們麵前展開,過去的一切在那一天退得很遙遠。
  當小寒已經完全適應了中學生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簡直象變了一個人。她被壓抑了太長時間的活潑的天性在這個平等友愛的新環境中充分釋放了出來,讓她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孩子一下變成了全班矚目的焦點。其實她的學習成績比起小學來是大有退步了,總在10幾名左右晃蕩,而且經常出些小小的事故讓老師頭疼一下。可是她和班裏的男生女生都打成一片,人緣出奇地好。同時她在文學和文藝方麵的才華也得到了充分的施展,作文無數次地成為全班、全年級、甚至全區的範文,比賽頻頻獲獎,還作了年級合唱團的領唱,參加各種文藝演出和聯歡會,真可謂風頭出盡!
  有時候小寒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很難相信這就是以前那個受氣包似的小丫頭。特別是在初一的上半學期,當她經曆了那次令她驚慌失措的少女的初潮之後,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上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本來她瘦小枯幹的一點都不好看,一夜之間她的肌膚卻奇跡般地豐盈潤澤了起來,眼睛也變得炯炯有神,整張臉上都煥發出從未有過的神采。連她的同學們都發現了她的變化,他們都說也許這才該是她本來的樣子。外貌的改善讓小寒更加有了自信,而她對生活的熱情也隨之越來越高漲,每天都過得燦爛多彩、忙得不亦樂乎。
  肖穹也變了。小寒現在難得見到他,而每見他一次都會覺得他又有了新的變化。不過這變化小寒不知該如何評價才好——以前的肖穹,雖說學習成績不怎麽樣,但起碼還算得上是個幹淨整潔的乖孩子。可是現在,他的頭發變得又長又髒,嘴角還蓄起了淡淡的小胡子,總是穿著很痞氣的深藍色學生服和黑色懶漢鞋,脖子上掛著一條又粗又長的鐵鏈,看人的目光和笑容都有點邪邪的。小寒也有所耳聞:肖穹上中學後的好勇鬥狠在他的學校裏出了名,連高年級的學生都有些怕他。在某些個無所事事的周末,肖穹會到小寒的家裏去找她,滔滔不絕地向她講述著他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生活——也無非是他和他那些所謂的兄弟們逃學、打架、追女生的事,但那些武打片式的血腥的打鬥場麵,以及與異性最初的親密接觸,讓他眉飛色舞,眼睛裏放射出異樣的光芒,那神情令小寒既害怕又向往。
  有時候小寒覺得肖穹的中學生活是和她的生活一樣燦爛的,雖然他們燦爛的方式是如此不同,但他們畢竟都第一次在生活中充分表現了自己,不管這表現在別人眼裏看來怎樣,至少能夠令他們自己驕傲!
  肖穹的變化並沒有在小寒那裏引起過多的反感,但卻引起了小寒父母的警惕。他們越來越不喜歡肖穹來家裏玩兒了,每次臉色都很難看。肖穹現在這個樣子在他們眼裏看來當然是個不可救藥的形象,更何況他還是個男孩子,小寒也不是小孩兒了,老讓他們兩個泡在一起誰知道會出什麽事!旁敲側擊了一段時間後,小寒媽媽終於向小寒下了最後通牒——以後禁止小寒再找肖穹玩兒。“那如果他來找我怎麽辦呢?”小寒不服氣地提出質疑。“那就想個借口把他轟走呀!”小寒媽媽一點都不肯讓步,“你轟他幾次他自然就不會老來找你了。”小寒氣得和她媽大吵了一架,但結果無濟於事。
  後來小寒和肖穹果然來往就越來越少了,小寒也知道她家裏人是為她好,擔心她學壞了,可是她覺得他們並不那麽了解肖穹。但有些事情和他們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隻好表麵上順著他們的意思,和肖穹偶有接觸也是很小心地不讓他們看到。
  小寒初二那年,肖穹到底還是出事了。他在一次群架裏用刀把一個孩子捅成了重傷,出去躲了好幾天不敢回家,但他剛一回去警察就來了。那天晚上小寒已經準備睡了的,聽到外麵的警笛聲跑到陽台上,看見幾個警察正把肖穹帶上樓下停著的警車。那輛警車呼嘯著開走了,小寒當時一定是嚇壞了,她沒聽見鄰居們紛紛的議論,也沒理會她爸媽如何慶幸當初沒讓小寒再跟肖穹這樣的孩子在一起。小寒似乎根本就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她在陽台上傻站了一會兒,然後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床上,無聲地哭了一場——她不是為了肖穹被抓走難過,而是為了他的不被人理解的年少時光。
  那之後,肖穹的家很快搬走了,小寒沒有再見到過他,直到她17歲那年的暑假。  
  
  第一章
  北京的夏天並不怎麽讓小寒討厭,但是太陽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隻有個模模糊糊的白輪廓,感覺不到陽光,卻從四麵八方都有熱氣包圍過來,還是那種讓人不能痛痛快快流汗隻是渾身粘乎乎的熱,這樣的天氣就讓人有點兒垂頭喪氣的了。
  小寒剛放假沒幾天,正百無聊賴地在街上溜達。一個男孩騎著自行車從馬路對麵穿過來,一個急刹車停在了小寒麵前。
  “一個人瞎逛什麽呢?”
  小寒抬起頭,麵前是肖穹笑嘻嘻的臉。小寒突然覺得這個鏡頭好象昨天還出現過,好象是以前肖穹無數次騎車從她後麵趕上來中的一次,好象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一切都那麽親切自然。
  不過他畢竟還是跟三年前不一樣了,頭發剃成了短短的寸頭,胡子刮得很幹淨,最普通的白色文化衫和黑短褲也穿得整整齊齊的,雖然腳上那雙拖鞋顯著邋遢了點兒,但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還是很利落的。
  “改邪歸正了?”小寒有點好笑地想到。
  其實小寒也不太一樣了。上了高中的簡小寒喜穿牛仔褲、文化衫,喜歡象男孩子一樣大步流星地走路,喜歡天馬行空地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卻往往什麽也想不明白;她依然愛說愛笑,依然有很好的人緣,卻比上初中時低調了許多,對學校組織的各種活動不抱任何興趣,從以前的熱心參與變為冷眼旁觀;她越來越不喜歡上學,數、理、化老師講什麽她聽不懂,於是在課上睡覺,曆史、地理、政治老師講課太乏味,也睡覺,語文她學得最好,可又因此覺得老師水平太低,索性連課都不去上了,隻有生物、體育這兩門課她還認真上,前者是因為老師講得有意思,後者是因為老師太嚴厲;她仍然喜歡讀書,但對初中時曾熱愛過的詩歌嗤之以鼻,把所有的狂熱都投入到了小說上,同時癡迷於流行音樂和美術欣賞;她有充裕的零花錢,和父母尚能相處融洽,偶有爭執也總以她的妥協告終,隻是背地裏陽奉陰違;她也和一兩個男生有過似是而非的感情糾葛,但最終雲淡風輕地沒有留下什麽值得懷念的東西。總之,這個時候的小寒崇尚個性、叛逆,卻又不怎麽自由;散漫、空虛,卻又總有巨大的壓力,一會兒覺得生活很美好,一會兒又覺得生活沒什麽意思。
  肖穹的出現卻讓小寒有了一些溫淡的興奮,她昂著頭看肖穹,紮得高高的馬尾巴在她腦後晃來晃去。
  “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家就住這邊啊,就那兒!”肖穹衝不遠處的一排高樓揚了揚下巴。
  “你搬得不遠啊,怎麽也沒見你回來玩兒?”
  “怎麽沒回去過呀!我老去找王新他們玩兒,沒碰見過你,誰知道你忙什麽去了!”
  “也是!”小寒點了點頭,笑了,“跟王新他們住一個院兒裏,這幾年都沒怎麽見著,別說你了!小時候咱們幾個還天天一塊玩兒呢!”
  “哼,還說呢!小時候你天天在我們屁股後頭跟著,大了就不理我們了!”肖穹把挪到了車後架上坐著,兩隻腳撐在地上,從兜裏掏出一根煙點上,叼在嘴裏東張西望。他從小就這樣,跟小寒說話從不正眼看著她,顯得有一搭無一搭的。
  “上我家呆會兒?沒人!”說這話的時候,他終於轉過頭來認真地看了看小寒的臉。
  小寒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跟著肖穹走到那排高樓前了,就算他家有人又怎麽樣呢?他家有誰不認識她簡小寒?去肖穹家本來就曾經是她生活中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現在又有什麽不可以?
  爬了兩層樓,繞了幾個圈兒,肖穹掏出鑰匙開了一個單元的房門,撲麵而來的熟悉的氣息讓小寒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肖穹還是住在她住的樓裏,根本就沒搬走,要不怎麽這屋裏那股特殊的味道一點兒都沒變呢?
  進去後才發現屋子的格局和布置都跟以前大不一樣了,肖穹的小屋就在一進門的地方,小寒就不再往裏走,脫了鞋直接進了他的屋子,腳下的地毯軟軟地踩著很舒服。屋子很小,也就9平米左右,天花板很低,除鋪了地毯外沒做其他任何裝修。小寒發現屋裏既沒桌子也沒椅子,隻靠牆放了幾個坐墊,她就盤腿在上麵坐了下來。這時她留心到了肖穹的床,就在坐墊的旁邊。其實那也許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床,隻是一個厚厚的單人床墊直接放在地上,用白色的床單裹著,上麵胡亂堆著枕頭和沒疊的毛巾被,枕頭旁邊有好幾個遙控器和一些雜七雜八的低級武俠小說。坐墊對麵是一個黑色的電視櫃,上麵有一台18寸樂華彩電,格子裏是影碟機和音響。到處都是煙缸,不管你呆在哪兒手邊都會有一個,而且每個煙缸裏都有或多或少的煙頭。
  這間小屋子簡單、淩亂,談不上任何品位,卻透著一種很特別的懶洋洋的舒適。尤其是那張床,躺在上麵可以隨手夠到任何需要的東西,讓人覺得這屋子的主人可以一整天躺在床上不用起來似的。
  果然,肖穹一進屋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靠在枕頭上順手打開了電視。
  “你還在那學校哪?”肖穹一邊不停手地換著台,一邊繼續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小寒說話。
  “啊,還在那兒呢!”
  “行啊!聽說那兒的高中要分很高的。你開學該上……高三了吧?”
  “對。”小寒不願意這個,就換了個話題,“你現在幹嘛呢?”
  “我?我上中專呢!”肖穹說著突然很自嘲地笑了,“嗨,不是什麽正經學校!我初中那學校原來差點兒把我開了,後來好說歹說蹲了一級,湊合拿了個畢業證,想再考什麽學校是沒戲了,誰能要我呀?後來我媽托關係給我找了這麽一個私立的中專,交錢就能拿畢業證的那種——也就是給我找點兒事兒幹,跟人家說起來麵子上好看點兒,其實沒什麽用,一個是學曆估計國家也不承認,再一個,學財務,你說我是能幹這活兒的人嗎?”
  小寒也笑了,是沒法把肖穹和會計聯係在一起!說起他初中時候的事,小寒問道:“你現在還打架嗎?”
  肖穹正在點煙,叼著煙搖了搖頭,“不打了。”他終於吐出了一口煙,說道,“以前什麽都不懂!現在都這麽大了,不想再讓家裏人著急了,我媽身體也不好。就是不為家裏人,我自己讓人家打傷了,或者再進去,也不劃算哪!其實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可打的?老實呆著不是挺好嗎!”
  小寒很少聽肖穹說這麽正經的話,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看了會兒電視,突然門鈴響起來。
  肖穹看了眼牆上的石英鍾,邊罵著邊從床上蹦起來去開門:“媽的,準是徐洌,這孫子每天一到飯點兒就上我們家蹭飯來!”
  一陣開門聲和笑罵聲之後,小寒看見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往裏麵的客廳走去,看不太清他的模樣。肖穹路過屋門口的時候,小寒站起身叫住了他。
  “我回去了!”
  “行!你家裝電話了吧?給我留個號碼,哪天有空找你玩去!”
  小寒從背包裏找了張紙,撕成兩半,先在一張上抄了肖穹的電話和呼機號,放進包裏,然後在另一張上寫了自己的電話,遞給肖穹。
  “走了,bye-bye!”小寒背上包,徑直向門口走去,肖穹幫小寒開了門,說:“不送了啊!丟不了吧?”
  小寒頭也沒回,舉起左手比了個OK的手勢,下樓去了。
  
  第二章
  小寒的房間比肖穹的小屋子大多了,也漂亮多了——裝修考究,全套的進口家具,牆壁上有精美的油畫和掛毯。可是小寒卻沒來由地羨慕肖穹的屋子,特別是那張低低的,可以躺在上麵一整天不用起來的床。相比之下,她的鋪著漂亮床罩的席夢思床顯得太高,而且床頭邊上就是那張寬大的寫字台,讓人每天一醒過來就覺得沒有再在上麵賴下去的理由。
  小寒的習慣是泡在寫字台前麵的皮椅裏,能一連泡上好幾個小時。有時候她什麽也不做,隻是在那裏發呆,但她隻要坐在那兒就會給家裏人留下正在用功的印象,比坐在別的地方都更合適,也更塌實一點。於是她就象長了根兒似地呆在那兒,無聊則無聊矣,起碼落個耳根子清淨。
  從肖穹家回來以後,小寒又以半躺的姿勢坐在她那張皮椅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想過去的事情有些不合時宜,沒有那份閑情逸致;以後的事情又不敢想——她早就聽說過好多高三學生不堪忍受壓力自殺或發了瘋的事,自己倒是不至於到那個地步,但“高三”這個詞留下的陰影是怎麽也抹不去了。可是眼下,“高三”成了馬上就要麵對的、無可逃避的現實,讓人一想起來就覺得不寒而栗卻又無計可施。雖然小寒的學校人稱保險箱,升學率每年都沒下過99%,可是以小寒現在的成績,誰能保證她不會成為那1%呢?
  本來幾個月前小寒還是滿樂觀的。她們學校跟別的學校不一樣,到高二結束的時候才分文理科班。小寒早就想好了,她是打定主意要上文科班的:她語文最好,英語也不錯,曆史、政治這些東西隻要背背就應該和大家差不多,剩下一門數學糟糕一點,可是文科班的學生有幾個數學學得好的呢?這樣她高考的把握就大多了。何況在文科班她還可以報考自己喜歡的中文係或新聞係,將來當個記者、編輯、作家什麽的,那是她的第一理想。
  可是等到真要報名分班的時候,小寒的如意算盤全白打了。她爸媽說什麽也不同意她報文科班,理由是她們學校一向重理輕文,分到文科班的學生都很差,老師也不好好教。小寒哭笑不得,她又能算什麽好學生了?到理科班不是明擺著去給人家墊底嗎?可是老爸老媽卻不讚同小寒的自知之明,他們固執地認為小寒的理科課程補一補是一定能趕上去的,何況小寒的語文那麽好,這在文科班顯不出來,在理科班就是優勢了。至於小寒的理想,他們認為學純文類專業根本就是一件很沒前途的事情,不在考慮的範疇之內。
  吵了整整三天,小寒實在懶得再爭下去了。她父母認準了的事,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的。他們愛怎麽就怎麽吧!她從把報名表交上去的那天起,腦子裏就是一片空白了——還有什麽可再想的呢?且不論她能不能考上大學,就算考上了也沒辦法再學她喜歡的專業,頂多學個半理不文的經濟類,但這和她的理想差得太遠了。
  小寒算是對考大學這件事徹底失去了興趣,但是她父母並沒有。有一天,她爸很嚴肅地對她說,如果她考不上大學,他一輩子都會覺得很失望的。小寒一聽這話,心就直直地沉了下去,虛弱得差點暈倒。她不上大學沒關係,但她用什麽來背負父親這一輩子的失望呢?
  有時候她也問自己:就算沒有家裏的壓力,不考大學她又能去幹什麽呢?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主張,好象擺在麵前的也就隻有這一條路了。雖然看不到路的盡頭是什麽樣子,但除了走一天算一天之外,還能怎麽樣?還能怎麽樣呢??

  第三章
  小寒家新裝修過的客廳裏似乎總是有能引起肖穹興趣的東西,這時候他正懶懶地半躺半靠在寬大的皮沙發裏仔細地欣賞一個他剛翻出來的錫杯。這杯子高高的,有個細腰,壁很厚,通體散發著銀白色光澤,那光澤暗淡、低調卻很迷人。杯把兒是一個鍍金的裸女塑像。這是小寒的爸爸半年前從馬來西亞帶回來的。
  肖穹把它拿在手裏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了半天,最後總結性地說道:“給我吧!”
  肖穹最近隔三岔五地來小寒家玩,都是趁她父母不在的時候,每次看到什麽好東西最後準是這句話。
  小寒毫不猶豫地一把將杯子從肖穹手裏搶了過來,“什麽就給你呀?你怎麽瞅什麽都好?我要全答應你我家早讓你搬空了!”
  “那倒不用,隻要你們搬出去讓我住進來就行了!看來你們家人這兩年混得不錯,看看這屋子,弄得跟宮殿似的!”
  肖穹說著一歪身子,舒舒服服地仰麵躺在了沙發上,象是要好好體驗體驗住在宮殿的感覺。
  “起來!”小寒過去扯了他一把,“成天到晚跟沒骨頭似的,逮哪兒往哪兒躺!你怎麽懶成這樣?”
  “無聊唄!我那個破學也上完了,我實在想不出該幹點兒什麽才好!”肖穹看了小寒一眼,突然坐起來對她說:“哎!要不然過幾天咱們去遊樂場玩兒啊?我再叫個哥們兒!不過說好了,可是得你掏錢!”
  小寒知道肖穹兜裏向來都沒有幾個錢,他的哥們兒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要是真一起去玩,也隻能是她掏錢了,誰讓她的零用錢多呢?不過她倒是挺願意去玩玩的,閑著也是閑著!
  於是她答應了!
  天氣竟然難得的好,天空瓦藍瓦藍的,太陽一臉燦爛地掛在天上,有點熱,但並不是很難受。
  “肖穹倒是挺會挑日子!”小寒邊想著邊走下樓去。出了樓門向西走了5分鍾,就看見一高一矮兩個人正站在路邊的公共汽車站牌下。
  小寒有些近視,不過仍能看出矮的那個是肖穹。其實肖穹1米72的身高在男孩子裏還算正常,但旁邊的那個男孩子有一米八幾的樣子,腦後梳了個辮子,穿條仔褲,精赤著上身,一件白襯衫隨隨便便地搭在胳膊上。他的皮膚在陽光下看起來是那種很迷人的棕色。
  那男孩背對著小寒,從背影上看似乎是第一次去肖穹家碰到的那個。叫什麽來著?小寒一路琢磨著走到他們身邊。肖穹早看見她了,等她走近了,指指身邊的男孩說:“這是徐洌!”
  高個兒男孩轉過頭來看她,小寒接觸到他的目光,在一陣眩暈的同時,感到了一絲徹骨的寒意。這男孩子有一張幾近完美的臉,棱角分明、非常有男人味兒的那種,和他一頭不羈的長發、挺拔的身材以及結實的肌肉都配合得恰到好處。相形之下,旁邊的肖穹顯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蒼白瘦小。
  隻是他的目光太冰冷了——他看著小寒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像是一件沒有生命而且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東西。那雙漂亮的眼睛裏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色彩。
  不管怎麽樣,小寒還是以她一貫的禮貌對他微笑了,但那雙眼睛裏的寒意卻沒有退去半分。尷尬間小寒聽到肖穹對那男孩介紹:“簡小寒!”那男孩微微點了一下頭,就把頭轉開去再也不看她一眼了。
  小寒忽然覺得很沒意思,連跟肖穹都似乎沒什麽好說的了。一時之間氣氛竟有些沉悶,平時貧了吧嘰的肖穹不知怎麽也沒了話,隻是揣著手站著。
  好在車很快來了,三個人上了車,肖穹和徐洌坐在一起,兩個人漸漸開始有說有笑了起來,小寒一個人在後麵默不作聲地看窗外的風景。
  一路上的情形大致如此,兩個男孩越聊越高興,已經到了眉飛色舞的地步。小寒沉默寡言地跟著他們,肖穹偶爾跟她說句話,她也提不起什麽精神搭理他。
  小寒簡直後悔透了:本來想高高興興地出來玩玩,誰知道肖穹找了這麽個不通人情的怪物來,看來這一天是注定沒什麽意思了。早知道這樣,真不應該答應肖穹,憑什麽我活該花錢請這麽個連理都不愛理我的家夥玩兒?這不是有毛病嗎?
  等到了石景山遊樂園門口的時候,小寒已經沒有一點玩的興致了,恨不得馬上回家,又想想已經都到這兒了,臨陣退縮也不是辦法,這才極不情願地掏錢買了三張通票。
  排隊進門的時候,徐洌把一直拿在手上的襯衫穿上了,扭頭笑著對肖穹說:“咱們也得文明一下兒!”小寒雖然對徐洌沒有多少好感,但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也確是讓她有點兒心神蕩漾。
  夏天遊樂園裏人總是不少,他們逛了一會兒,決定先去玩兒“海盜船”。上了船肖穹和徐洌一左一右把小寒夾在了中間。剛坐穩徐洌就跟肖穹說:“我還真有點兒害怕,哥們兒玩這些劇烈的不太行!”
  “你丫少跟這兒裝孫子!”肖穹罵了他一句。鈴聲響了,肖穹大聲跟小寒說:“你要是害怕就揪著徐洌的小辮子!”
  “我才不怕呢!”小寒很不以為然地說道。
  接下來的幾分鍾裏,小寒隻聽到自己和肖穹的尖叫聲。有一次蕩到最高點的時候她偷偷瞧了徐洌一眼,發現他真的麵無人色,連叫都叫不出來,心裏不禁暗自好笑。
  從海盜船上下來,他們站在一個售貨亭旁邊商量下一步的去向。肖穹要去玩兒過山車,徐洌心有餘悸地說:“你們去吧,我可盯不住了!剛才這海盜船就差點兒要了我命!”
  “你丫也忒聳了!”肖穹異常氣憤,“那你丫來這兒幹嗎來了?早說咱們去別的地兒好不好!”
  “你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反正過山車我是死也不玩兒!”
  “操,我算服了你了!”肖穹轉向小寒,“你怎麽著?去不去?”
  “我也不太想玩兒。”小寒很是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這話。她實在是不願意單獨和徐洌呆在一起,但更不願意玩過山車,主要是上次在別處玩的時候碰到點小事故,至今還後怕。她隻希望肖穹也放棄玩過山車的打算,跟他們一起去玩別的。
  可是肖穹說:“那你們倆等著我吧,我得玩兒,我最愛玩過山車了!”話沒說完就顛顛兒地跑走了。
  小寒站在那兒有點兒不知道怎麽辦好,想找點兒話說,徐洌卻出人意料地先開口了。
  “走,咱們坐觀覽車去!別跟這兒傻等著他了,待會兒再找他吧!”
  “行!”徐洌能主動跟她說話讓小寒高興多了,立即跟著他往觀覽車那邊兒去了。
  “你還上學呢吧?我聽肖穹說你該上高三了,學校還挺不錯的!這麽說你應該還比我大點兒!”路上徐洌一直很溫和,跟小寒說這說那。
  等他們坐上觀覽車的時候,小寒對徐洌已經完全沒有開始時的隔膜了。車廂裏他們麵對麵地坐著,車緩緩上升,小寒笑了笑說:“沒想到你還挺和氣的!我剛開始見到你以為你特厲害呢,都有點後悔跟你們出來了!”
  徐洌聽了這話竟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這人見著生人就那樣兒,可能是戒備心理太重了。一般在一塊兒呆會兒就好了,除非是特別令我討厭的人。”
  “那看來我還不怎麽讓你討厭!”
  “那是那是!”徐冽使勁地點著頭。
  他們看了一會兒外麵的風景,車已經過了最高點開始下降,徐洌指著下麵的某處地方跟小寒說:“那兒應該是蘋果園,我家就住那邊。”
  小寒根本沒辦法找出徐洌所指的具體方位,隻看見下麵一片蔥蘢,於是說:“挺好的,看上去很漂亮!”
  “嗨,沒什麽好的,跟農村差不多!我家住平房,冬天還得生火呢!”
  “這點是挺討厭的!”小寒表示理解,“不過郊區空氣好,不像城裏老髒了吧嘰的!”
  徐洌沒再說話。小寒專注地看著下麵嬉水樂園裏的一個人怎樣從最高最陡的滑梯上衝進水裏,轉回頭來的時候,和徐洌的目光碰了個正著,這才發現徐洌剛才一直在看她,心突地跳快了一拍。
  徐洌仍然不肯移開目光,就那麽定定地大膽地看著小寒。小寒被他看的不知怎麽辦好,隻好笑了一下,又往窗外看去了。
  “你有男朋友嗎?”徐洌突然這麽問了一句,小寒的心跳得更快了。但還沒等她回答,車已經降到了地麵,他們趕緊下去了。
  沒看見肖穹的影子,徐洌提議繼續去玩激流勇進。船往最高的橋上爬的時候,小寒看見好幾條船一個接一個地停在了橋的最頂端,不禁緊張起來:不會又碰到什麽事故吧?萬一這麽多船一塊兒衝下去,還不撞個粉身碎骨?
  想到這兒,小寒對坐在身後的徐洌說:“糟了,好像出故障了,怎麽辦?我有點兒害怕!”
  徐洌很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事兒,有我呢!”
  這話並不能讓小寒踏實多少,但至少令她感覺很溫暖。
  他們的船以半仰的姿勢在快到頂端的部分停了幾分鍾之後,前麵的船開始向下衝了。還好,是一艘衝到底駛遠之後,下一艘再衝,不是小寒想象的那個樣子。
  終於輪到小寒他們的船了,她和徐洌隨著船體慢慢由上仰變成下俯,一起深吸一口氣,在一聲長長的尖叫聲中隨著船一起衝了下去。叫聲停止的時候,水花濺了他們一身。
  上岸後,他們在不遠的地方看見了肖穹。他也正四處尋摸他們呢。聽說他們兩個已經玩過了激流勇進,肖穹表示極度的憤慨:“你們兩個也太不夠意思了!也不等我一塊兒,又讓我一個人玩呀!不行,你們倆得有人陪我再玩一次,要不然我得跟別人坐一條船了。”
  小寒這時候心情正好,而且本來也挺愛玩這個,主動提出陪他去玩兒。買完票,徐洌在下麵等他們,兩個人又去排隊。
  上船的時候,肖穹非要坐前麵,小寒隻好讓給他了。到了橋上,船又像上次一樣堵在了上麵。小寒知道沒事,但想嚇嚇肖穹,於是故意說:“啊!看來要出事,我害怕!”
  肖穹半仰著極不耐煩地說:“怕什麽怕?有他媽什麽好怕的!”
  “你這人真沒勁!”小寒不滿地拿膝蓋頂了他一下,“一點兒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你看人家徐洌多溫柔!”
  “他怎麽了?”
  “剛才我們坐的時候也這樣,他說:‘沒事,有我在呢!’”
  肖穹一聽這話就噗地樂了:“操!你別理那傻逼!他在?他在管個屁用!”
  小寒大笑,一不留神船已經衝了下去,這笑就生卡在了嗓子裏,隻聽到肖穹誇張的叫聲。
  上岸的時候,肖穹伸手去拉小寒。這竟引起了小寒些微的失望,因為她想起剛才徐洌好像就沒有這麽做。等小寒在岸上站穩後,覺著肖穹的手稍稍握緊了她一下才鬆開。
  或許隻是我太敏感了吧?小寒這麽想了一下,很快把這件事丟到腦後了。
  接下來,三個人一起在笑鬧、尖叫中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其歡樂融洽的氣氛和來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玩得差不多了,在快餐店稍微吃了點兒東西後,他們決定回家。在車上還是肖穹和徐洌坐在一起,小寒自己坐。可能因為玩累了,大家都有點蔫頭耷腦,不怎麽說話,看起來像各懷心事。
  小寒先到家,下車前跟那兩個人說再見,同時有意無意地多看了徐冽一眼。徐洌也隻是對她笑著點了點頭就算告別了。

  第四章
  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僅僅因為他長得帥,這算不算很膚淺?自從那次從遊樂園玩回來,小寒就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可是她得承認自己確實是有那麽點兒喜歡上徐洌了吧?反正她老是想著他,那天一起玩的情形回憶了一遍又一遍,因為回憶得太多,反而記不起來他具體的樣子了。
  就算是光因為他帥又怎麽樣呢?在小寒這個年紀,這就可以是很充足的理由了。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比如說,學校裏也不乏痞氣十足的男生,但是就算他們再怎麽能折騰,和徐洌,包括肖穹比起來,也還是規矩得多。肖穹隻是懶散、玩世不恭。而徐洌給小寒的感覺,他就是老老實實地呆在那兒,身上令人不安的危險氣息仍然暗暗湧動、無處不在。
  小寒很渴望去冒一冒險,在這樣一個因看不清未來而百無聊賴的夏季。
  何況還有觀覽車上的那次對視。如果沒有這個,小寒可能什麽都不會去想。但是那雙漂亮而冷漠的眼睛突然在注視你的時候充滿了柔情蜜意,誰能抗拒得了這種誘惑?
  小寒開始有事沒事地往肖穹家跑,希望能在那裏碰見徐洌,或者至少從肖穹嘴裏打探到點什麽。可惜這願望總沒有實現,徐洌一直沒去肖穹那兒,肖穹也不提他。小寒是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地去問肖穹的,不知道為什麽她很怕肖穹看穿她的心思,也許就因為徐洌是他的哥們兒吧。
  小寒就這樣備受煎熬地度過了一個多星期,終於有一天肖穹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徐洌那天問你來著!”
  當時小寒正坐在肖穹小屋的地毯上看電視,猛然聽到這句話心忽悠地沉了一下。
  “問什麽呀?”小寒眼睛沒離開電視,耳朵卻豎起來了。
  “問你是個怎麽樣的人。”
  “你說什麽?”小寒裝出隻是好奇的樣子問。
  “我說還行,挺有錢的。他說那我傍她吧!”肖穹說完這話,和小寒一起樂了。
  小寒好不容易抓住這個話頭,再也不肯輕易放棄,繼續問道:“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不太好說!初中我留級以後才跟他到一個班,那時候他坐最後一排,長頭發一甩,迷倒班裏一片女生。可是丫也挺苦的,他爸他媽一直鬧離婚,到現在也沒離成。有段時間他不回家,大冬天睡學校走廊裏,天天就吃烤白薯,結果落下病了,一到冬天就有點兒輕微哮喘。這孫子打起架來特狠,屬於不要命的那種,可是學習在我們這幫哥們兒裏是最好的。初三的時候也是因為打架讓局子抓了,回來學校要開除,本來讓家裏來說說也就沒事了,可是丫也太有個性了,二話沒說,收拾東西就走人了。其實真是挺不值的,眼看要畢業了!”
  “那他現在幹什麽呢?”
  “他們家那片兒有個大哥在香山開了個歌廳,後來他就一直在那兒幫忙。他們一塊兒混的那幫人,什麽都幹,挺亂的。我跟那些人都認識,但不願意深交,就是跟徐洌還不錯。”
  肖穹告訴小寒的這些,讓她有些吃驚,但又都像是意料之中的。她有一點害怕,但又因為這害怕而更想接近徐洌了——他過的是她所完全不了解的另一種生活,她很想看看那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終於,她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咱們哪天找他玩玩去吧!”
  肖穹帶著研究性的目光盯著小寒看了一會兒,小寒覺得臉已經漲紅了。但是肖穹終於把目光移開,以他一貫隨便的口氣說:“行,下禮拜吧!”
  小寒在星期日的早上接到肖穹的電話。
  “出來吧!你不是想去徐洌那兒嗎?都跟他說好了,小蔣也一塊兒去!”
  “小蔣是誰呀?”
  “蔣偉呀!你不記得啦?”
  小寒這才想起來了,蔣偉小學和她同班,印象中是個麵容清秀的小男孩兒,愛掉眼淚,跟個姑娘似的。後來和肖穹考到一個學校了,想不到他們至今還混在一起。
  “今天不方便呀,我爸我媽都在家!”小寒小聲地對著電話嘀咕。
  “那怎麽了,你都多大了?跟他們說一聲不就完了嗎!你要是今天不去,下次可就不定什麽時候了啊!”肖穹開始威逼利誘了。
  小寒為難地想了一下,終於下決心道:“那好吧!”
  “那咱們從我們家這邊兒走,你趕緊過來,到樓下找個公用電話呼我!快點兒啊!”肖穹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小寒躡手躡腳地去廚房找她媽,心裏頗有些做賊心虛的忐忑。她一般周末和晚上都不會單獨出去的,因為這種時候出去玩總要費上一番口舌,還免不了被他們數落一頓。小寒對這點實在已經厭煩之極,所以沒什麽太吸引她的事就盡量老實在家呆著了。
  可是今天不同,她拚著被數落死也得溜走,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好在今天早上的電話是她自己接的,要是讓她媽接了聽見是個男生,她連瞎話都沒法編了。
  小寒她媽正在廚房裏刷牛奶鍋呢,小寒過去把事先已經想好的借口說了一遍:“媽,餘晴找我去看電影!”
  餘晴是她的高中同學,關係一直不錯,她媽聽了也就沒表示反對,隻是說:“早點回來啊!學習這麽緊,別一出去就玩上沒夠!”
  這正是讓小寒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的那種話。平心而論小寒也真是出去玩的不多,可隻要一提出去玩她媽就立刻提學習,好像小寒是整天泡在外麵不回家似的。不過今天小寒也隻好忍氣吞聲,反正她媽已經答應她了,她爸就不會反對,她就知足吧!
  出門前,一直在客廳看電視的小寒她爸說:“早點回來啊,現在外邊亂著呢!”
  小寒答應著飛快地衝出門去,心裏暗暗祈禱餘晴千萬別今天給她打電話。

  第五章
  有的時候,小寒不那麽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瞞過她媽,她總覺得每次她說瞎話的時候她媽不一定就看不穿,隻不過不愛理她就是了。
  在小寒的教育問題上,她爸隻是起點兒泛泛的說教作用,大道理講了不少,具體問題一點兒不抓。隻要她媽不在,小寒她爸能天天帶著小寒玩兒,等到小寒考試砸鍋了,才想起大發雷霆,但過不了幾天又一切照舊。
  小寒她媽可就不一樣了,平常對小寒看得特緊,根本見不得小寒玩兒,必要時還親自輔導。但小寒要是真考不好她媽倒也不說什麽,頂多幫她找找原因。小寒雖然平時厭惡她媽老管著自己,但不得不承認她媽在和她以及她爸的對敵鬥爭中充滿了智慧,有時真是讓她佩服。
  比如有一天她爸謊稱晚上要去奶奶家,她媽打電話過去發現她爸根本沒在那兒。小寒心想這下可有好戲看了,沒想到她爸回來她媽根本不急,該怎麽著還怎麽著,就是特隨便地問了一句:“你今天沒去她奶奶那兒吧?”結果她爸立刻就招出是去打牌了,並解釋了半天本來是想去奶奶那兒的,後來沒去成。她媽特寬容地表示了理解,一點兒都沒不依不饒的。小寒覺得自己將來結了婚能學到她媽的三成就不錯了。
  小寒自己也有數次撒謊被她媽當場拆穿,這種時候她媽一般都不說什麽,留你一個人無地自容去。這招真是高,小寒往往比被臭罵一頓還要難受,以後再說謊就覺得特不踏實。
  被這麽個高智商的老媽守著,小寒的日子可想而知。
  見到蔣偉的時候小寒著實嚇了一跳。當年那個麵容清秀的小男孩現在已經胖得不像樣子了,而且還莫名其妙地長了一腦袋白頭發,遠遠看上去像個老大爺。
  蔣偉見了她也稍微愣了一下,笑著說:“喲,都這麽大了!走大街上都認不出來了!”
  小寒樂了,說:“聽起來好象你是我什麽多年不見的長輩似的!你怎麽樣,還行吧?”
  “我也該上高三了,還在以前那個中學。”
  “是嗎?打算考哪兒啊?”
  “沒想好呢!嗨,就我們那破學校,估計也沒幾個能考上的,我也就是瞎混混,跟你們可沒法兒比!”蔣偉管肖穹要了根煙,接著說:“怎麽樣?我看你肯定是指哪兒打哪兒了吧?”
  “別逗了,就我?我打哪兒指哪兒還差不多!”
  他們三個人一起笑了起來,小寒朝一直沒說話的肖穹努了努嘴,對蔣偉說:“你可有點兒不求上進啊,怎麽跟這種不良少年攪到了一起?小心被他帶壞了!”
  “嘿!”肖穹叼著煙斜了小寒一眼,“我招誰惹誰了?小蔣還用我帶?我的壞全是他教的!你自己不是也整天跟我在一塊兒嗎?不怕我把你帶壞了?”
  “我從小就跟你在一塊兒,早就有免疫力了!”
  他們就這麽一路說笑著到了香山腳下的一個練歌房,這兒門臉兒不大,看著挺不起眼的。小寒跟著肖穹他們走進去,一進門是個挺大的廳,裝修得頗為俗氣,一個長得很糙,滿臉滑稽相的男孩子正閑坐在門口的一圈沙發上。
  “海子!好久沒見了啊!”肖穹點頭兒跟那個男孩子打招呼,過去遞了根煙。
  海子一邊接煙一邊笑眯眯地看了小寒一眼,對肖穹說:“你們來找徐洌的吧?他還睡著呢,我上後邊兒叫他去!”
  三個人坐在沙發上等,過了一會兒,走廊那頭出現了一個高高的身影,小寒的心開始怦怦地狂跳起來。
  徐洌還是上次那身打扮,衝肖穹和蔣偉打了個招呼,然後看了小寒一眼。小寒發現他的眼神又恢複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冷冰冰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小寒本來充滿歡欣和期望的心一下子就掉到冰窟窿裏了。
  徐洌坐在肖穹旁邊和他們兩個閑聊了幾句,小寒在一邊如坐針氈。這時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徐洌趕緊站起身湊了過去。肖穹告訴小寒,那就是徐洌他們的大哥。
  小寒注意看了兩眼,那中年人戴副金絲邊眼鏡,穿得整整齊齊,看上去非常斯文,實在不像什麽壞人,倒像個知識分子。小寒開始覺得肖穹以前說的是不是有點兒太誇張了。
  他們兩個說了一會兒話,那個大哥向肖穹他們笑著點了點頭,說:“來啦?隨便坐啊,讓徐洌給你們弄點兒水!我還有點兒事,先忙去了!”說完就走到後麵去了。
  徐洌跟肖穹說:“我大哥讓我現在幫他辦點兒事,要不你們仨先上山轉轉去得了,估計等你們下來我也忙完了。”
  “也行!”肖穹邊說邊站了起來,衝他們倆招了招手,說:“走吧,咱們上山玩會兒去!”
  小寒跟著他往門外走,直到出門,徐洌仍沒有看她一眼。
  上山的路上小寒心事重重、沒精打采,她後悔這麽莽莽撞撞地跑來,未免有些太自作多情了,看徐洌的樣子,好像連她是誰都不記得了呢!這個人真的讓人摸不透!
  那兩個人倒是興高采烈,邊走邊看路邊上擺攤兒賣小玩意的,不時拿起某件東西仔細端詳,還假模假式地跟賣東西的砍砍價,最後什麽也沒買。
  走到香山公園門口,大家都有點兒累了,也不想浪費錢買門票,找了棵樹底下坐了一會兒,就下山去了。
  徐洌真的是讓小寒有些無法適從的,因為等他們一回去,徐洌就親切而熟絡地膩上來,寸步不離地跟著小寒,帶她在練歌房裏到處看,對另外那兩個人幾乎是置之不理。前後態度差距這麽大,弄得小寒真以為她剛才是沒認出來自己。
  很長時間以後小寒跟肖穹聊起這件事,肖穹說:“徐洌那人就那樣兒,有時候對我們都是,一會兒特熱情,一會兒又愛搭不理的。”
  小寒跟著徐洌到各個房間轉了一大圈,又扯了一大通閑篇之後,問他:“你在這兒都做些什麽呢?服務員嗎?”
  “服務員有小姐呢,用不著我!”徐洌感到好笑,“我們幾個人就是在這兒盯著,幫我們大哥跑跑腿兒,有事支應一下兒!我晚上一般不回家,就睡這兒。”
  小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再問了。
  他們去找一直呆在廳裏的肖穹和蔣偉聊天,那倆人大概也看出什麽來了,跟徐洌開著不鹹不淡的玩笑。
  “你留這兒吃中午飯吧!”徐洌看著小寒,特懇切地說。
  “那我們呢?”肖穹趕緊問。
  “當然一塊兒了!廢什麽話呀!”徐洌瞪了肖穹一眼。
  “嘿,真不錯!以前我們來怎麽沒趕上這好事兒?看來以後還是得帶女的一塊兒來!”肖穹酸溜溜地說,蔣偉在一邊兒吃吃地壞笑。
  小寒想了一下,跟徐洌說:“那我得打電話跟我們家人說一下,讓他們別等我了!”
  “那好辦!”徐洌立刻站起身把小寒帶到了前台的電話機旁邊。
  小寒拿起話筒,徐洌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小寒有點兒臉紅,看了他一眼,徐洌笑了笑說:“我得看著你撥號。我一般看人家把電話號碼撥一遍就能記下來,要不然記不住。”
  小寒衝他笑了一下,撥通了電話。講完掛斷以後,徐洌說:“我撥一遍,你看看對不對。”
  徐洌的手在電話的鍵上按了幾下,小寒點點頭,說對了。
  “我以後每天給你打一個電話!”徐洌認真而又鄭重地對小寒說,小寒笑了笑,心裏一陣竊喜。
  午飯就是外麵買的盒飯,裏麵有很多肥肉。小寒一塊兒一塊兒地丟到徐洌碗裏,她很喜歡這個有點兒撒嬌性質的小動作。徐洌把她扔過來的肥肉全吃了。
  吃完飯,他們三個人都覺得該走了,徐洌送他們到公共汽車的停車場。等車的時候,徐洌指了指小寒脖子上的一條墜著銀色十字架的黑絲絨項圈說:“送給我行嗎?”
  這是小寒特別鍾愛的一件東西,她想了想,還是解下來給他了。
  肖穹在一邊不滿地大叫:“你就這麽給他了?以前我怎麽管你要你都不給!”
  小寒什麽都沒說,隻是笑。徐洌把那項圈在手腕上纏了兩圈扣住,剛剛好做成一個手鏈。他抬起手來欣賞了半天,說:“以後我天天帶著!”
  小寒心裏比喝了蜜還甜,肖穹站在一邊,神色幽怨。
  車來了,小寒衝徐洌擺了擺手說再見,就跟著肖穹和蔣偉向停車的地方走了過去。走到一半,小寒看見徐洌追過來,拉著她的胳膊帶她走回了剛才等車的地方。
  小寒心神不定地站在徐洌麵前,往車上瞟了一眼,看見肖穹正坐在車窗旁向他們張望。
  徐洌看了小寒一會兒,說:“上次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有男朋友了嗎?”
  “你問這個幹嗎?”小寒簡直是明知故問了。
  “要是有,我希望你就別再繼續交了!”徐洌神情凝重地說。
  “為什麽?”小寒自己都覺得自己在說廢話,同時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因為,我想當你的男朋友!”徐洌說完這句話一動不動地盯著小寒,漂亮的眼睛裏放射著異樣的光芒。
  小寒這下真的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還從來沒有哪個男孩以這種直白、大膽的方式向她表白過,何況還是一個她也很喜歡的男孩,這真是一種讓人無比興奮的體驗,中間還夾雜著一點點不知所措。
  小寒就在意亂神迷之中被徐洌攬進了懷裏,她先是本能地掙了一下,隨即把頭貼在他的襯衫上,上麵隱隱約約的汗香味是如此地撩人心扉。她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看見他正慢慢地俯下頭來,那張迷人的臉一點一點地向她貼近……
  小寒本該乘坐的那輛公共汽車在一陣馬達轟鳴之後開動,車後卷起了陣陣塵煙。
  等徐洌終於把小寒鬆開的時候,公共汽車早就沒影了。
  “這下可壞了!”小寒不禁沮喪起來,“我不認識回去的路,也不知道怎麽轉車!你能送送我嗎?”小寒滿懷希望地看著徐洌。
  徐洌有些為難,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很抱歉地看著小寒說:“我下午還有事啊!”
  “噢,那沒關係!”小寒還是很通情達理的,“那你告訴我怎麽坐車就行了!”
  “這個好辦!”徐洌笑著摸了一下小寒的頭,“你不是和肖穹家住得挺近嗎?那你就坐剛才那趟車到北宮門,然後倒941就行了。就是你到北宮門以後得自己在停車場看一下站牌,看在哪兒上車。”
  “嗯,那應該沒問題!”小寒雖然心裏仍有點兒忐忑,但也隻能這麽說了。
  等車的當兒,兩個人免不了又說了些甜言蜜語,直到車來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了。
  很順利地在北宮門下了車,小寒開始找站牌。正挨個兒看呢,忽然瞥見肖穹慢慢悠悠地從一棵樹後邊晃了出來。
  “你怎麽還在這兒呢?”小寒著實吃了一驚,她在香山那邊兒等第二趟車等了好長時間呢。
  “等你呢唄!”肖穹有點兒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就你那麽笨了吧唧的,回頭再丟了!”
  小寒的心裏湧起一絲淡淡的感動,跟著他往一個站牌處走去,蔣偉坐在站牌下麵的椅子上。
  “徐洌跟你說什麽了?”肖穹邊走邊隨隨便便地問。
  “沒說什麽!”
  肖穹看了小寒一眼,不再打聽了。
  小寒到家已經3點多了,好在她爸媽並沒有說什麽,於是她整整一下午都做努力學習狀,其實一直在回憶上午發生的事情。
  傍晚接到徐洌的電話,說是想聽聽小寒的聲音。小寒心裏甜得都有點兒發酸了,但因為家裏人都在,沒敢多聊。掛斷電話的時候小寒想,這就是所謂的兩情相悅吧!
  小寒在這之前還沒有過什麽真正意義上的男朋友,隻是朦朦朧朧地對某些男孩產生過一點兒感情,或者朦朦朧朧地覺得某些男孩對她產生了感情,其實無非都是心裏想想的事兒。她們學校對學生管得不是很嚴,校園裏很是有一些公開出雙入對的情侶,小寒有時候還挺羨慕他們的,現在終於自己也嚐到這種滋味了。
  不過這件事是不是來得有些不是時候?正好趕在要上高三這麽個節骨眼兒上。其實小寒心裏覺得這恰恰是一種適時的安慰,就因為是在這麽個節骨眼兒上,她才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一些新鮮的、刺激的東西來支持她的精神。從這個意義上看,徐洌出現得太是時候了!
  第二天早晨小寒還在夢中,就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了。她跳下床一把抓起話筒,希望能聽到徐洌的聲音。
  但話筒裏傳來的是肖穹帶著點兒氣惱的質問:“你是不是又想跟徐洌好了?”
  “什麽叫‘又’啊?”小寒同樣氣惱地反問道。被猛然這麽一問,她有些慌亂,同時又有點兒莫名其妙,肖穹這麽一大早兒給她打電話就為了說這個?發什麽神經啊?況且這“又”字從何說起?她從來也沒有過別的男朋友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肖穹恢複了正常的語氣,又接著說:“你還是跟著徐洌吧,跟著他比較有前途。”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呀?”小寒都有點兒哭笑不得了,肖穹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極度的不正常!再說小寒從來也沒想過把自己的前途和徐洌聯係在一起。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肖穹才說:“要不然你今天找我來吧!”
  “我今天不想出去!”昨天跑了一天,小寒真是懶得動了。
  “來吧!求求你了!要不我找你去?”
  “我看算了吧,你今天怎麽怪怪的?你還是好好跟家歇歇吧!”
  肖穹磨磯了一陣,終於說:“那算了,就這麽著吧!”話音剛落,電話就掛斷了。
  “有病!”小寒恨恨地嘀咕了一句,撂了話筒。
  這麽一折騰,小寒睡意全無,到屋子裏轉了一圈,發現爸媽都上班去了。於是給徐洌撥了個電話,那邊說他一早出去了。小寒心裏有點失望,掛了電話又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唉,這一天該幹點兒什麽好呢?

  第六章
  徐洌仔細端詳著小寒說:“其實你真算不上漂亮!”笑著親了親她的麵頰,又接著說:“不過我覺得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有好多女孩做不到這一點。”
  “你怎麽知道我就心地善良了?”小寒倒是寧願他誇自己漂亮。
  “感覺!你第一次對我笑的時候我就感覺出來了!”
  小寒笑了,著迷地看著他的眼睛,現在那裏麵再也沒有以前的寒意了。她喜歡它們滿盈著溫柔的樣子。
  “那你以前和別的女孩好過嗎?”小寒其實根本不在乎這件事,但她就是想這麽問問,像撒嬌似的。
  “也有!我初中的時候喜歡我們班班長,一直到初三才追上,好了一個星期就分手了!”徐洌抬起左手腕給她看,上麵有一條紅繩編的手鏈,右手腕上是小寒上次送給他的項圈。“你看,這條就是她送給我的,我一直都帶著。她是我唯一在乎過的女孩,然後就是你!當然,中間還有一些其他的女孩,但她們和你不一樣!”
  說到這兒,正好徐洌的大哥走過來,於是徐洌補充道:“就像我們大哥的傍家兒和我們大哥的老婆就不一樣!”
  這個比喻給小寒的唯一感覺是:這個大哥對徐洌是有著非常深的影響力的,他完全可以左右徐洌的一言一行以及是非觀念。
  這是小寒第一次獨自到香山來找徐洌,她馬上就要開學了,這之前怎麽也得再見徐洌一麵。
  徐洌的大哥看見她,溫和地衝她笑了笑,把徐洌叫過去了。
  海子笑眯眯地走過來,坐在小寒身邊跟她胡扯了一通,一直到徐洌回來。
  “我大哥說今天帶我們幾個出去買衣服,你也一起去吧!”徐洌對小寒說。
  已經立秋好幾天了,雖然還是熱,但感覺清爽了許多。這樣的天氣讓人心情舒暢,小寒蹦蹦跳跳地跟著徐洌他們上路了。
  剛剛開始戀愛的小寒還不好意思像街上那些情侶們那樣旁若無人地勾肩搭背、摟摟抱抱,隻是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和徐洌牽牽手,或是看著他笑呀笑。
  徐洌今天心情也不錯,話也比平時多了起來,時不時地湊到小寒身邊摟一下她的肩膀。
  一起去的除了徐洌的大哥和海子,還有兩個小寒見過但不知道姓名的男孩兒。所有的人都清楚徐洌和小寒的關係,偶爾看見他們兩個人親熱,隻是在一旁笑。
  徐洌的大哥一路上策劃著要給他們幾個人買身什麽樣的衣服才好,這衣服似乎是有點兒工作服的性質的,在他的構想裏,最好是深藍色的雙排扣西服,比較適合年輕人穿。
  他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和大家商量似的說了半天,最後忽然轉向小寒:“正好,你給參謀參謀!”
  “我可不懂西服什麽的!”小寒笑笑,不過徐洌的大哥這麽說讓她心裏挺高興。
  他們一行人坐車到了東單,七拐八繞地進了一家門臉兒很小的服裝店。小寒估計徐洌的大哥肯定和這家老板認識。
  果然,他們一進門就有一個30多歲濃妝豔抹的女人迎上來,熟絡地和徐洌的大哥拉家常。說了一會兒話,她打量了一下徐洌他們幾個人的身材,招手讓他們跟她到後麵去試衣服,小寒一個人留在店裏。
  過了一會兒,徐洌他們每人穿著一套藍西裝從後麵走了出來,挨個兒在鏡子前麵照。
  “怎麽樣?”徐洌邊照鏡子邊問小寒。
  “不錯!挺精神的!”小寒由衷地說。徐洌高高大大的,穿西服的確很好看,比那幾個人都更像樣兒。
  他們試得差不多了,徐洌的大哥問小寒:“你不挑一件?”
  小寒趕緊搖了搖頭,她是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饋贈的,況且她也從來不在這種小店裏買衣服。
  徐洌的大哥和老板娘嘀嘀咕咕地忙了一陣,就讓徐洌他們拿好衣服準備走了。老板娘殷勤地送到門口,讓他們慢走。
  已經是中午了,徐洌的大哥看了看表,跟徐洌他們說:“咱們去老賊那兒吃飯去吧!”
  於是小寒又跟著他們坐車來到了香格裏拉附近的一個小胡同裏,徐洌的大哥走到一個看起來還有些規模的飯館門口兒,往裏麵喊了句什麽,就看見一個滿臉堆笑的胖子搖搖擺擺地走了出來,應該就是剛才說的老賊了。老賊後麵還跟著一個瘦瘦高高很利落的中年女人,看樣子是他的老婆。
  兩口子招呼著他們在飯館兒外邊兒挑了張圓桌坐下。女人叫過來個夥計向他交待了一些菜,讓他趕緊去弄,然後又問徐洌的大哥:“老六和幾個小兄弟今天喝啤的還是喝白的呀?”
  “來啤酒吧,天兒熱,喝啤的痛快!”
  “行,我讓他們先搬一箱過來!姑娘呢?姑娘喝點兒什麽呀?”女人笑眯眯地看著小寒。
  老賊聽見這話也笑笑地看了小寒一眼,說:“小姑娘不會喝酒呢吧?喝芬達吧!”說完轉向女人,“給小姑娘來一大瓶兒的!”
  小寒感激地衝他笑笑,老賊溫和地點點頭,開始和徐洌的大哥天南海北地聊上了。
  菜和酒水都上齊了,女人笑著讓他們慢慢吃,自己又回店裏忙乎去了,留下老賊一個人陪他們。
  席間隻有徐洌的大哥和老賊相談甚歡,其他人都話很少,規規矩矩地悶頭吃喝,不時給大哥和老賊的杯子裏添點兒酒。
  幾瓶啤酒下肚,徐洌的大哥看起來跟沒事人一樣,老賊說話卻有些不大利落了。小寒開始還聽他們聊,漸漸沒了興趣,也隻顧自己吃東西,偶爾跟徐洌小聲說幾句。吃著吃著卻被偶然溜進耳朵的老賊的一句話嚇了一跳。
  老賊半眯著眼睛,伸手指著聳立在不遠處的香格裏拉飯店說:“看見那飯店了嗎?當初蓋的時候可是老子掏的錢!他們讓老子當董事長、總經理,老子根本就沒興趣!”
  小寒驚訝地打量著這個穿著破背心、破短褲的胖子,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不過是一句醉話。
  徐洌的大哥卻不動聲色,點頭稱是。徐洌他們則像根本就沒聽見一樣。
  酒足飯飽,徐洌他們準備回香山。徐洌的大哥看了小寒一眼,跟徐洌說:“反正下午也沒什麽事,你送你朋友回家吧!”
  於是徐洌和小寒一起向老賊告別,先走了。
  徐洌也有點兒喝高了,一路上東倒西歪,不停地趴在小寒耳邊說情話。坐在車上,徐洌摟著小寒的肩膀,嘴幾乎貼在小寒的耳朵上,神秘地說:“小寒,我跟你說,其實我們都不是什麽好人!”
  小寒雖然早就聽肖穹說過,這會兒聽徐洌親口說出來,心中還是一凜,同時被徐洌嘴裏的酒氣熏得喘不過氣來。她把徐洌稍稍推開了一點兒,問:“怎麽不是好人呢?”
  “我們幫別人討債……在我們那片兒收保護費……唉,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你看見我們大哥了沒有?你看他斯斯文文的像個知識分子?其實他狠著呢,犯的事兒多了!可是這麽多年就愣沒折警察手裏,你說有多牛逼!”
  徐洌說起他大哥,眼睛裏閃動著興奮而崇拜的光芒。
  小寒有點兒害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徐洌看了看她,說:“不過你放心,我們的壞不會用在你身上,我們都會保護你!”
  小寒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對他說:“我過幾天就開學了,可能不能老去找你了!”
  “沒關係!”徐洌疼愛地摸了摸小寒的頭,“你好好學習吧!我每天給你打電話,有機會就過來看你!”
  小寒回家以後,心煩意亂地想了半天,提筆給徐洌寫了一封長信。大意是希望他能擺脫現在這種危險的生活方式,做些正經事,最好是能再上上學,或者自己補一補高中的功課,參加個成人高考什麽的。信寫得語重心長、言辭懇切,寫完後小寒看了兩遍,終於又給撕掉了。
  一方麵,小寒覺得她說的這些話徐洌是不會聽進去的,倒顯得自己事兒事兒的。雖然她是徐洌的女朋友,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好像還到不了她可以去教訓他的地步。另一方麵,盡管小寒很喜歡徐洌,可是她也沒把握到底能跟徐洌在一起多長時間,那又何必操這個心呢?還是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晚上,小寒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天碰到的那些人——徐洌的兄弟們、徐洌的大哥、服裝店的老板娘、老賊兩口子,他們和她平時所熟悉的那些人是那麽不同,但他們給她的感覺都是溫暖而親切的,沒有一個人讓她感到害怕。由此她認定他們本質上都是好人,壞也許隻是他們生存的一種方式吧!這種方式中肯定有著不為她所了解的陰暗麵,小寒本來抱著好奇的態度,但現在她希望她永遠都不要去了解。她隻喜歡生活在陽光下,她寧願相信她身邊的人都是好人!
  
  第七章
  中午11點,小寒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不管怎麽不情願,開學的日子還是如期而至。報到的時間在下午,小寒靜靜地聽著時鍾的秒針跳動的聲音,想著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一個高三的學生了,這個時刻已經越來越近,而她無計可施。
  小寒所在的一班被編為理科班,大部分人都留了下來,多了幾個從被編為文科班的六班分過來的學生,其中一個叫關凱的男生分在了小寒的同桌。
  位子全都重新安排過了,小寒坐在靠窗的第二排。周蔚蔚坐在教室中間,和小寒隔了好幾排的座位。
  周蔚蔚從初中起就跟小寒同班,初二的時候成為小寒最好的朋友。可能是因為兩個人太好了,好得連老師都不忍心把她們倆分開,因此高中她們才又分到了一個班。
  在學校裏她們是形影不離的,去哪兒都在一塊兒,互相之間無話不談。隻是周蔚蔚家住的太遠,因此假期她們很少見麵,開學見到了,自然很親切。
  其實周蔚蔚和小寒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雖然周蔚蔚也活潑開朗,但她身上所體現的理性的東西卻更多一點。她做什麽事都井井有條,中規中矩。小寒動不動就曠課,周蔚蔚卻是連遲到一分鍾都不肯的。雖然這並不影響她們兩個人做朋友,但多少還是給小寒帶來了一些煩惱。主要的原因是周蔚蔚學習成績太好,從初中到高中,始終是班裏數一數二的好學生,高中還當了班長。對此小寒並無半分嫉妒,問題是小寒的父母總是拿兩個人比,每次考試看完小寒的成績,必問周蔚蔚的,這樣小寒自然就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次次都是被數落一頓。
  周蔚蔚聽小寒抱怨,就讓小寒下次跟家裏說她也考得不好。可不知道為什麽小寒還真是不好意思撒這個謊。再說也沒什麽用,一開家長會就全明白了。
  除了這個問題,周蔚蔚和小寒之間始終相處融洽,親如姐妹。
  和周蔚蔚相比,餘晴倒是和小寒更加臭味相投一點,兩個人都愛玩愛鬧,憎惡學習,喜歡看《機器貓》,並且都酷愛吃烤羊肉。開始的時候是兩個人放學後一起滿大街找烤羊肉串,後來小寒發現新疆村的烤羊肉更好吃,於是倆人隻要手裏有幾個閑錢就結伴跑去撮一頓,每次都吃到走不動為止。
  小寒覺得,她和周蔚蔚之間的友誼是聖誕卡片式的,友好的微笑、親切的低聲細語,永遠充滿了彬彬有禮的溫情;而和餘晴之間的友誼則是水滸式的,更多了些男孩子們的豪爽。
  現在餘晴分到了文科班,上課的時候沒人再能跟她傳傳小紙條什麽的了,她感到特別遺憾。
  先是亂哄哄地發了各種各樣的輔導書和練習冊,在桌上堆了一大摞。然後學習委員在黑板上給大家抄課程表。小寒發現這個學期除了體育所有的課都是兩節連堂了。她是已經下決心從明天起無論如何都要認真上好每一節課的,但語文仍然不想上,因此這樣的課程安排給她提供了十分良好的逃課時機。小寒感到非常滿意!
  忙亂過後,班主任終於開始講話了。小寒的班主任是個30多歲打扮入時的漂亮女老師,教他們英語,平素為人和氣,幾乎從沒有大聲訓斥過任何一個學生,因此頗得人心。她簡要地分析了一下今年高考的預期形勢,講解了一下高三全年複習課程的大致安排,又說了一番鼓勵大家的話,整個報到過程就算結束了,明天起正式上課。
  班主任一宣布大家可以回家了,周蔚蔚就從幾排課桌中間衝過來找小寒去學校裏的小賣部喝酸奶。她們到六班看了一眼,沒找著餘晴,估計是已經走了。去小賣部的路上周蔚蔚滔滔不絕地給小寒講著暑假裏看的新電影、聽的新磁帶以及去大連旅遊的經曆,後來掏出一疊她姐從美國寄來的照片給小寒看。
  周蔚蔚的姐姐周菁菁在北大上學時經常過來找周蔚蔚,由此和小寒的關係也很不錯。她們高一結束的時候周菁菁大學畢業,直接和男朋友一起奔美國而去了。
  “你姐在那邊兒肯定過得不錯!看看笑得多開心!”小寒端詳著照片說,“人都胖了!你姐夫也一樣。我怎麽看人家留學都沒這麽滋潤呀?”
  “那是!”周蔚蔚不無得意地說,“他們倆都拿全額獎學金,在實驗室裏幫忙還能掙錢,足夠他們生活了。不用像別人那樣去打工什麽的。”
  “那你肯定也是大學一畢業就投奔你姐去了?”
  周蔚蔚認真地點點頭說:“應該是這樣吧!”
  其實小寒早就了解周蔚蔚的想法,她是絕對要踩著她姐的腳印前進——先考上北大,然後大學四年主攻TOFEL和GRE,畢了業就走人。
  小寒為此由衷地羨慕周蔚蔚,因為她有目標,奔著那兒踏踏實實地努力就行了,不像她,連個大概方向都沒有,再怎麽努力也不知道勁兒往哪兒使呢!
  實力上的差距倒在其次!
  喝酸奶的時候小寒猶豫了好幾次,終於還是沒把徐洌的事告訴周蔚蔚。
  本來她們之間是可以無話不談的。比如以前小寒對哪些男生動了什麽樣的心思,周蔚蔚全知道;周蔚蔚偷偷地喜歡校足球隊最帥的那個男生,小寒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是關於徐洌,小寒怎麽琢磨怎麽覺得還是不要讓周蔚蔚知道為好,因為小寒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事有點出圈,恐怕不是周蔚蔚所能接受的。何況她現在也沒有什麽懸崖勒馬的意思,搞不好周蔚蔚一害怕,就此跟她斷了交情也未可知。
  至於餘晴,她們倆之間玩玩鬧鬧,但從不談及感情上的事。隻有一次,餘晴午休的時候接到一封信,看完後兩眼發直地歎息了半天,又說:“世界上為什麽要有他(她)呢?”小寒看在眼裏,但終究沒好意思問她什麽。
  看來她和徐洌的事在學校裏是找不到什麽傾訴的地方了!
  開學不久,周蔚蔚就立刻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學習中,課間不是一個人對著練習題苦思冥想,就是和其他人討論,再不就是追著老師屁股後頭問問題去了,一天也和小寒說不上幾句話。有時候小寒課間坐在座位上,遙望著周蔚蔚埋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課本,時而皺眉思索一下,時而兩隻手比劃著電流示意圖一類的東西,時而又在草稿紙上寫寫算算,那副專注的神情還真讓小寒有些羨慕。
  一個人能全神貫注、專心致誌地做點兒什麽,真的是一件值得羨慕的事情!
  其實小寒開學以後的這兩周,自我感覺也還在狀態上,起碼老師講什麽都能聽明白,幾次統練成績也還說的過去,令她多少找回了一點兒自信心。
  不過她沒辦法像周蔚蔚那樣,學習起來能坐在椅子上一整天屁股不挪地方,她對於自己從根兒上就不感興趣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會太熱情。所以大多數的課間,她都和餘晴混在一起,打打鬧鬧、吃吃喝喝。
  小寒也挺羨慕餘晴。高一高二的時候,餘晴和她的情況差不多,也是文科課程好,理科課程一塌糊塗,每次考完試排名次,她們倆的名字總是離不了太遠。現在餘晴如願以償地進了文科班,再不用理會令人頭疼的物理、化學,剩下的功課大都是些得心應手的,看起來就比小寒過得滋潤多了。
  餘晴本以為小寒肯定是上文科班的,結果小寒報了理科班,在她看來無異於自尋死路。每每和小寒談及此,總是扼腕歎息。

  第八章
  小寒挺喜歡她的座位,上課聽得沒勁了,一扭頭就能看到窗外的操場,看看那些上體育課的老師和學生。往遠處能看見淡淡的起伏的山脈,小寒不知道那是什麽山,不過她總把它想成香山,想著徐洌就在那兒。
  徐洌在幹什麽呢?小寒開學以後還沒見到過他,隻是每天通一個電話而已。香山太遠,小寒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總往那兒跑。再說徐洌也不讓她總過去,小寒自己也明白,那裏並不是一個太適合她去的地方。
  小寒其實是挺想去看看徐洌的,不僅僅出於想念,還有一種從學校中暫時逃脫的欲望。
  下課鈴聲響起,老師收拾著書本和大家說再見。小寒迅速從書包裏摸出一些錢塞進口袋裏,飛也似地衝出了教室。
  肖穹昨天打電話,讓她中午過去玩玩。她也有日子沒見著肖穹了,反正肖穹家離她們學校不遠,午休時間又長,過去看看也好。
  敲門的時候,小寒就聽見肖穹家裏傳出打打鬧鬧的聲音。過一會兒門開了,門縫裏探出一個留著板寸的腦袋——是個陌生的男孩子,皮膚很白很光滑,有一張月牙形的臉——腦門和下巴突出,中間往裏凹——眉眼倒還端正,但莫名地給人一種油頭粉麵的感覺。
  這男孩看了小寒一眼,便轉過頭拉長了聲調對著屋裏喊:“肖穹,有個妞兒找你!”
  肖穹迎出來,把那男孩搡到一邊,讓小寒進來。小寒走進去才看見屋裏還坐著一個男孩兒,留著挺長的分頭,一臉的青春痘,似笑非笑地看看小寒又看看肖穹。
  肖穹大大咧咧地指了小寒一下,跟那倆男孩兒說:“這是徐洌的媳婦兒!”
  “媳婦兒”這個稱謂令小寒很不習慣,但知道他們都這麽說,也就沒表示反對。
  那倆男孩兒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說:“哦,就是她呀!聽徐洌說起過!”
  “這是耿晨。”肖穹先指指開門的男孩兒,又指指一臉青春痘的男孩兒,“這是夏楊。”
  小寒笑著分別衝他們點點頭兒。
  “你叫什麽名兒啊?”耿晨問。
  “簡小寒!”
  “喲,挺好聽啊!”夏楊開口了,“唉,聽說你是個高材生,要考大學了。那我先考考你怎麽樣?你跟我說說,這個單詞怎麽念?”
  夏楊指著自己穿的紅T恤上印的一個英文單詞看著小寒。
  “這個,boy呀!”
  “什麽什麽?”夏楊裝出一副沒聽清的樣子,伸長了脖子問小寒,“簸箕?”
  大家都笑起來,小小的玩笑讓他們之間的氣氛融洽了很多。
  耿晨正抱著一袋麵包大吃特吃,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問小寒:“你還沒吃飯呢吧?快過來吃吧,再不吃可沒了!”
  小寒過去掰了一塊兒。夏楊又跑到客廳,毫不客氣地從冰箱裏拎了一大桶可樂出來,從屋裏翻出幾個杯子,邊倒邊問小寒:“你喝嗎?來點兒吧,別客氣!”
  “操!這是他媽誰家呀?”肖穹在夏楊腦袋上摑了一巴掌,扭頭跟小寒說:“你可不知道他們倆,隻要一來,我們家冰箱裏那點兒東西就算是保不住了!有一回沒剩什麽東西了,他們倆可倒好,愣翻出來一大塊兒黃油給生吃了,我算是真服了!”
  “不就是幾口吃的嗎?至於嗎你?”夏楊不屑地看了肖穹一眼,“瞅你丫扣兒的!”
  “聽見沒有?聽見沒有?”肖穹恨恨地指著夏楊對小寒說:“就這倆孫子,吃著我、喝著我、拿著我還罵著我!”
  小寒叼著一口麵包,笑得咽不下去。
  耿晨笑嘻嘻地看著小寒啃麵包,說:“不好吃吧?趕明兒讓夏楊給你做一頓!他可是正經廚子,剛從廚師學校畢業的。”
  “別別,我就是瞎學學,也沒有實踐經驗!”夏楊對小寒說,“你想吃好的得找耿晨,他在必勝客幹,你去那兒想吃什麽就跟他說,吃完你就抬屁股走人,有他給你兜著呢!”
  “是嗎?你在那兒都幹嗎呀?”小寒饒有興味地問。
  “什麽都幹!”肖穹搶著幫耿晨回答了,“跑堂、收錢外帶烤匹薩,他全行!”
  “啊?烤匹薩都會?真棒啊!”小寒由衷地讚歎道。她挺愛吃匹薩,沒想到那麽好吃的東西眼前這個人就會做。
  她這麽一說大家全樂了,耿晨說:“那是個人就會!都是送來的半成品,有客人要,放烤箱裏一烤就行了!”
  小寒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慚愧。
  夏楊看了看表,忽然提議道:“唉,正好小寒來了,要不幹脆咱們下午一塊兒找徐洌玩兒去得了!反正也沒事兒幹!”
  “行啊!”耿晨和肖穹都沒意見。
  “我下午還有課呢!”小寒很想去,但有些為難。
  “少上兩節不要緊吧!”他們幾個人一起煽動道。
  小寒仔細琢磨了一下,今天是星期五,下午的統練剛好取消了,就兩節課。第一節是自習,逃了沒關係,但第二節是體育,這是萬萬不敢逃的,小寒一見到體育老師就像耗子見了貓。不過現在到下午第二節課還有好幾個小時呢,去看看徐洌就馬上回來,應該還趕得上。
  “那好吧!”小寒終於說,“不過咱們不能呆的時間太長!我三點半之前必須趕回來上體育課!”
  “沒問題!”大家歡呼雀躍著擁出門去,打了輛麵的直奔香山。
  “你媽給你找的那個飯店,你到底去不去呀?”在車上,肖穹問夏楊。
  “不太想去!”夏楊搖了搖頭,“我不想幹廚子,一輩子給人做飯,太沒意思了!”
  “那你丫這一年不是白學了?”
  “還說呢!我媽為這個都跟我吵了好幾回了!不過我死活不去她也沒轍。學什麽也不一定就得幹什麽呀!你還學會計了呢,你真打算幹呀?”
  肖穹樂了,說:“我這兒還打算去學學法律呢,騙個律師證什麽的。”
  “你歇了吧你!”夏楊不屑地衝肖穹揮了揮手,“那麽多法律條款你能背得下來?打死我也不信呀!”
  “嗨,這不就是找點兒事幹嘛!耿晨好歹還有個工作,咱們倆也不能老這麽漂著呀!”
  “那說正經的,回頭咱倆一塊兒去報個駕校,考個車本兒,你看怎麽樣?以後實在不行就當司機去唄!”
  “不想一輩子給人做飯,想一輩子給人當驢呀?不過,我倒是也挺想弄個車本的!”肖穹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就是還得跟我們家人商量商量,要不然我哪兒弄錢去呀?”
  耿晨看了看車窗外,說:“唉,到香山植物園了嘿!夏楊你還不趕緊拿衣服把腦袋裹嚴實了?”
  “為什麽呀?”小寒大惑不解地問。
  “你別理他!我就是有點兒花粉過敏。”夏楊笑了笑。
  “過敏了會有什麽反應?”小寒繼續刨根究底。
  “也沒什麽,就是臉上長痘!”耿晨替夏楊回答道。
  小寒仔細看了看夏楊,說:“我看他不過敏臉上痘也不少!”
  “嘿!”夏楊敲了一下小寒的腦袋,大家全樂了。
  徐洌顯然沒想到大中午的這麽一大幫人會跑來找他,更沒想到小寒會一起來,不過他見到小寒還是蠻高興的。看樣子他和夏楊、耿晨也有日子沒見了,歌廳裏沒什麽其他人,幾個男孩就坐在沙發上,抽著煙,聊著他們共同認識的人以及他們各自近來的情況,小寒插不上太多的嘴,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
  聊了半個小時之後,大概是沒有什麽新鮮話題了,大概也是想給徐洌和小寒留一點單獨在一起的時間,肖穹他們提出要上外麵溜達溜達。
  “你怎麽不上課?”他們幾個走出去之後,徐洌問小寒,語氣中帶著點責備,但嘴角卻不自覺地掛著一絲笑意。
  “我中午去找肖穹,他們突然說要過來,我就來了。反正下午第一節上自習,沒關係!”小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徐洌,伸出手來輕輕地抱了他一下,“我想你了!”
  一朵燦爛的笑容綻開在徐洌臉上。他摸了摸小寒的頭發,說:“以後不許這樣啊!”
  “你那兩個朋友挺有意思的!”小寒忽然說。
  “你說夏楊和耿晨?”徐洌多少有點意外,“你以前沒見過他們?我還以為你早就認識他們了呢!”
  “沒有啊!今天中午剛認識的!”
  “是嗎?不過看你們好像已經很熟了似的!”
  小寒不無得意地笑著點了點頭,“那是!我的人緣一向很好!”
  “那倒也是!”徐洌對此表示讚同,“他們兩個和肖穹都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學,一直都是很不錯的哥們兒。不過肖穹是後來留級了才過來的,所以我們都比他小。說起來特有意思,以前肖穹還沒轉過來的時候,我有一次去他們班找人,看見他站在講台邊兒上抽煙,當時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特怕他!”
  “啊?你怕他?”小寒感到難以置信,“就他那麽又瘦又小的,你還打不過他不成?”
  “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覺得他那種樣子挺讓人害怕的!其實打架的時候,你看著人高馬大的人,不一定真厲害。有的人看起來瘦小枯幹,可是打起架來就是在玩兒命,這種人才是最可怕的。肖穹就是這種人,學校裏沒人不知道他。那時候他特牛逼,每天上學往馬路邊兒上一站,看見有穿我們學校校服的人騎車過來,甭管認識不認識就把人家叫住,讓人家帶他到學校,愣是沒有人敢不帶他的!你就可想而知他在學校裏的地位了。沒想到他後來到了我們班,和我成哥們兒了,真是世事難預料!”
  “真沒想到!”小寒也是感慨萬千,“我原來也聽他說起過在學校裏的事,但沒想到他能這麽厲害。我跟他認識這麽多年,怎麽沒看出來呀?”
  “不過肖穹對朋友是很夠意思的!”徐洌若有所思地說。
  “哎,對了!我想起來以前肖穹也跟我說你打架特狠,還說你學習也不錯!你們倆怎麽像互相吹捧呀?”
  徐洌聽小寒這麽說,咧開嘴頗有些得意地樂了:“你還別說,我當時學習確實是挺不錯的!每門功課都在80分以上,比他們幾個都強!再說我還是體育特長生呢,要是當時沒被開除,肯定也能上高中,說不定也能考上大學呢!”
  “那多可惜呀!你也可以接著再念書呀!”小寒試探著對徐洌說。
  徐洌卻很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已經沒那心了!現在讓我讀書我也讀不下去,就先這麽瞎混著吧!”
  小寒還想再說點什麽,肖穹他們幾個卻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夏楊對小寒說:“我們要進山裏玩去!你去不去?”
  “你跟他們玩玩去吧!”徐洌也勸她,“正好我手頭上還有點事,也不能老陪著你!”
  “可是我待會兒還得回去上課呢!”小寒看了看表,為難地說。
  “唉呀!別上了,回頭就跟你們老師說你病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夏楊說著,幾乎是生拉活拽地把小寒拖走了。
  正是看紅葉的時候,往山上走的遊人熙熙攘攘。肖穹他們又是一路上邊走邊看路旁賣東西的,走到一半,幾個非常高大的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小寒根本看不清楚那些人的模樣,隻注意到她們身上非常顯眼的紅色運動服。夏楊卻大叫道:“唉!那不是中國女排的嗎!”小寒扭過頭去看,那些人卻已經走遠了。
  “不行不行!我得找她們簽名去!你們誰有紙和筆?”夏楊邊向那邊抻著脖子看,邊問他們。
  耿晨從褲兜裏摸出一根圓珠筆,紙卻誰都沒有。
  “你算了吧,人家都走得看不見影兒了!”肖穹勸夏楊道。
  “我追呀!好不容易碰上了!得,沒紙我讓她們簽衣服上得了!你們幾個等我會兒啊!”夏楊說著一溜煙似地跑走了!
  “這傻逼!”肖穹和耿晨同時搖搖頭說道。
  他們進了路邊的一家賣旅遊紀念品的小商店等夏楊。小寒一進門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在買護身符。賣東西的胖女人小心翼翼地從櫃台裏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玉觀音,舉在半空中,半眯著眼睛,對著它念念有詞,又用手指在空中彈了幾下,這才鄭重地把它掛在了中年男人的脖子上。
  中年男人交了錢,走出了商店。胖女人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看,突然對站在旁邊看的小寒他們說:“這個人,肯定活不長了!我會看,他臉上帶著相兒呢!”
  小寒他們嚇了一跳,麵麵相覷,半天才點了點頭兒,趕緊出店去了,像是生怕胖女人也從他們臉上看出些什麽。
  剛出門就看見夏楊一臉沮喪地回來了,肖穹和耿晨湊過去打趣地問:“怎麽著?簽哪兒了?快讓我們開開眼!”
  “簽個屁!我根本就沒找著她們!”夏楊把他們兩個推開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繼續往山上走。
  快到香山公園門口的時候,他們拐了個彎,進了一個小山穀。這兒一個人都沒有,他們順著曲曲折折的小路往裏麵走。山穀裏滿目蔥蘢,空氣清新,每走一會兒就有小溪活潑潑地從腳底下流過。螞蚱在路旁的草叢裏上竄下跳,小鳥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地蹦來蹦去。
  大家的心情都變得格外開朗,一路上歡聲笑語。
  走了大概有20多分鍾,他們找到了一塊很高的平平的大石頭,爬上去坐著看風景。坐了一會兒,小寒想起了她沒去上的那節體育課,開始擔心起來,漸漸變得有些悶悶不樂。
  “怎麽了?怎麽半天不說話?”夏楊看了小寒一眼,問道。
  “沒什麽!我在想我沒去上課,回去怎麽交待呀!”小寒微微撅著嘴,愁眉苦臉地說。
  “嗨!你這會兒想它幹嗎!”夏楊滿不在乎地說,“反正也是沒去了,想也沒用,該怎麽就怎麽吧!你看,這兒景色多好,所以你現在就應該高高興興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對,我們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耿晨搭話道。
  小寒笑了笑,心情果然好了許多。
  肖穹對耿晨說:“我可有日子沒見陳輝了,你怎麽不帶她來玩兒呀?”
  “她得上班兒!我現在見她都困難!”耿晨叼著煙,閑閑在在地說。
  “她還在那個飯店幹哪?幹嗎不去她爸的公司啊?”
  “誰知道!可能她自己不想吧!”
  小寒好奇地問耿晨:“陳輝是你女朋友嗎?”
  “什麽女朋友!”肖穹白了小寒一眼,“那是他媳婦兒!你看不出來吧?耿晨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耿晨和夏楊一起笑起來,小寒知道這隻是一句玩笑話。
  “叫媳婦兒多難聽!”小寒說出了她一直以來的感覺。
  “怎麽難聽了?我們都這麽叫!”他們一起表示反對。
  “我就不喜歡!”小寒不屑地說。
  耿晨忽然拉了拉肖穹和夏楊,三個人小聲嘀咕了幾句,忽然迅速地站起來,跳下石頭跑走了。
  小寒一點兒都不慌張,等他們幾個都跑得沒影兒了,才慢吞吞地從石頭上跳下來,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看見肖穹正匆匆地迎麵走來,看樣子是來找她的。另外兩個人卻不見了蹤影。
  “他們倆呢?”小寒問。
  “前邊兒呢!”肖穹邊說邊轉過身跟著小寒一起往外走。
  “你怎麽最近老不來找我?”肖穹忽然問小寒道。
  “我不是開學了嗎!沒什麽事兒老去找你幹嗎?”
  肖穹沉默了一會兒,說:“哼!跟徐洌一好就把我忘了吧?沒我你能認識徐洌嗎?”
  “這麽說我還應該對你感恩戴德了?”小寒好笑地說。
  “行!你就沒良心吧!”肖穹點點頭,威脅道,“小心我們待會兒把你扔到深山裏沒人的地方,你就在那兒自生自滅吧!”
  “你敢!”小寒笑了,“你真把我扔在山裏看你怎麽跟徐洌交待!”
  “那怎麽不能交待呀?徐洌還能把我怎麽樣?我是徐洌的哥們兒!”肖穹說。
  小寒對這話感覺有點不舒服,衝口而出一句:“那我還是徐洌的媳婦兒呢!”
  話音剛落,頭頂上便響起一陣響亮的笑聲。小寒抬起頭,看見夏楊和耿晨正騎在路邊的一棵棗樹上摘棗。
  “說了這話,你可真算是入了我們這夥了!”兩個人說著從樹上跳了下來。夏楊提著衣服的下襟,裏麵兜著滿滿的大紅棗。耿晨和肖穹爭著過去從裏麵拿棗吃。
  “你怎麽不吃呀?”夏楊嘴裏塞著棗,含糊不清地問小寒。
  “我不敢吃!棗裏麵老愛有蟲子!”小寒最怕蟲子了,所以一向不怎麽吃棗。
  “蟲子怎麽了?吃下去還是肉呢!”耿晨說。
  夏楊拿了一個棗咬了一半,舉給小寒看:“你看,沒蟲子!好吃著呢,嚐嚐吧!”
  小寒禁不住鼓動,小心地從夏楊的衣服裏挑了一個完好的,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拿出來看看,裏麵很幹淨,沒有蟲子。於是放心地擱到嘴裏吃了,甜絲絲的,味道很好。
  吃完了,小寒向夏楊伸過手去,還要一個。小寒攤開手等著的當兒,耿晨突然把一個東西放在小寒的手心上,小寒定睛一看,是一隻又肥又大的螞蚱,嚇得大叫一聲,丟開了。
  夏楊笑著遞給小寒一個棗,小寒才咬了一口,就看見紅紅的蟲子包,再次大叫一聲,把棗丟出去好遠,再也不肯吃了。
  他們興高采烈地回到徐洌那裏,看看表已經四點多了,也該回去了。徐洌照例送他們去停車場。
  等車的時候,忽然起了很大的風,太陽也不見了蹤影。小寒想起書包還在學校,這時候回去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得到,拿不到回家怎麽交待呢?還有那節該死的體育課!她越想越煩,有點後悔這麽不管不顧地玩了一下午,心情漸漸惡劣起來。
  夏楊對徐洌說:“喲,刮風了。你看小寒穿這麽少該冷了,你還不趕緊把自己的衣服脫給她。
  徐洌看了小寒一眼,滿不在乎地說:“至於嗎?哪兒那麽嬌氣呀!”
  本來隻是一句玩笑話,這時候卻讓小寒感到分外的委屈,正在這時車來了,肖穹他們拉著小寒上了車,小寒甚至都沒來得及跟徐洌告別一下。
  在車上坐定了,才想起來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徐洌了。夏楊和耿晨在一邊對小寒說:“快,再回頭看一眼,馬上可就開車了!”
  小寒心中的萬般煩惱在一瞬間湧上心頭,沒再回頭看徐洌,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夏楊他們在車開之後才發現小寒哭了,也不明白是為什麽,趕緊百般勸慰,又說了很多逗趣的話,才讓小寒破涕為笑。
  小寒和肖穹在離肖穹家不遠的地方先下了車,一起走了一會兒。肖穹忽然問:“你剛才在車上怎麽了?”
  “沒什麽!突然有點兒心煩。”小寒停了一會兒,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的書包和自行車都在學校呢,還得回去拿,也不知道教室鎖門了沒有!”
  肖穹沒吭聲,小寒看了他一眼,說:“要不然你跟我去一趟?”
  肖穹還是沒說話,但是和小寒一起過了馬路,表示他同意了。他們在街上擁擠的車輛中間穿行,肖穹邊左顧右盼地注意著從兩邊開過來的車,邊輕輕地握住了小寒的手腕,到了馬路對麵就放開了。
  從小就是這樣——肖穹每次和小寒一起過馬路,總要握著她的手腕,象是怕在轉眼間把她遺失在茫茫車流中。
  街道上擠滿了正急著趕回家的人群,街邊商店裏或小攤上各種食物的香氣飄散在傍晚的空氣中,就像肖穹的手心留在小寒手腕上的微微的暖,給了小寒很多簡單的、無言的安慰。
  到了學校,教室果然已經鎖門了。肖穹前前後後轉了幾圈,看見後門門頂上的小窗戶開著一半,摩拳擦掌地準備跳進去。正仰著頭估計高度的當兒,走廊裏過來了一個大爺,手裏叮了當啷地拿了兩個大鑰匙盤。肖穹立刻放棄了跳窗戶的打算,跑過去跟大爺套瓷。小寒走過去的時候,大爺已經邊嘮叨著邊把教室鑰匙給了肖穹。
  小寒打開門跑進去飛快地拿出了書包,出來把門重新鎖好。肖穹把鑰匙遞給大爺,點著頭說:“得,謝謝您了!”
  “甭謝了!下次注意點兒!”大爺拿了鑰匙,徑直走了。
  小寒在樓下的車棚裏推出車,邊走邊對肖穹說:“這次還真得謝謝你了,要是我自己來,還真不好意思管人家要鑰匙呢!”
  “嘁!光謝謝就完了?”肖穹不滿地斜著眼看小寒。
  “那我請你吃點兒什麽?”
  “不愛吃!”肖穹麵如冰霜。
  “那你還想怎麽著啊?”小寒提高了嗓門,白了肖穹一眼,“我這兒跟你客氣客氣,你還真來勁了!”
  “哼!我就知道你也不是真心真意的!”肖穹停了一會兒,忽然又說:“你以後別老不理我就行了!”
  “我怎麽老不理你了?”
  “那你怎麽不找我也不給我打電話?”
  “我今天不就找你了嗎?電話也沒少打呀!”小寒被氣樂了,“我說你最近可有點兒不太正常啊!你要是一個人太沒意思了就趕緊找個女朋友。你不是認識挺多女孩兒的嗎?沒有喜歡的?”
  肖穹沒說話,過了好半天冒出一句:“我要是喜歡你怎麽辦?”
  小寒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甚至能聽到咚的一聲響,但她很快便嗤之以鼻地說道:“不可能!咱倆認識多長時間了?你要是喜歡早就喜歡了,還用等現在?”
  肖穹又不說話了,默默地跟著小寒往前走。小寒轉過頭去看了看他的臉,他卻突然壞壞地笑了,說:“逗你玩兒呢!你現在是我兄弟媳婦兒!”
  已經到十字路口了,肖穹說:“行了,你先騎車走吧,我自己走那邊兒回去了!”說著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車流和人流中了。
  小寒騎著車在路上回想剛才肖穹說的那些話,她是真的認為肖穹絕沒有喜歡上她的可能,原因正如她剛才所說——以前在一起那麽長時間都沒有感覺,怎麽會現在又突然有了呢?雖然他這陣子是有點怪怪的,但也許是因為他自己還沒有個固定的女朋友,見她和徐洌好了小小地受了一點刺激而已。其實每次去他家都有一些電話打來,隱隱約約可以聽出是女孩兒的聲音。不過肖穹對她們的態度是很摸不透的,偶爾也膩膩地說幾句話,多數時候是不耐煩。也許沒有什麽太讓他中意的吧!不管怎麽說,剛才他的話一定隻是個玩笑而已,他本來就是很喜歡瞎說八道的,有時候故意惡作劇地說一些讓人吃驚的話,好看看你的反應。這個討厭鬼!
  等小寒到家的時候,已經把這件事徹底丟在腦後了。

  第九章
  小寒上了幾天課,發現坐在她旁邊的關凱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經常上課上到一半就不見了蹤影,不逃課的時候不是睡覺就是跟小寒嘀嘀咕咕地臭貧,一直到老師發火了才罷。
  課間的時候如果恰好趕上他沒被狐朋狗友們叫走,他會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給周圍的女生們講笑話。有時候講得高興了也來一些葷段子,女孩們全都不惱,掩了嘴吃吃地笑。
  他們倆前麵坐著柳萍和楊曉,後麵是江華和白娜,全是以前不太熟的女生。但是現在這幾個人都已經互相混得很熟了,畢竟大家要一起度過這艱苦的一年,也得算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關係自然而然就親近了許多。
  柳萍來自郊縣,她是那種小寒一輩子都不會真正弄明白的女孩兒。比如說,她上課幾乎從不聽講,課後就是和她住一個宿舍的同學也很少見她複習功課,但是她的成績卻一直不錯。柳萍的個性是非常鮮明的,笑起來很大聲,生氣的時候嗓門更大,關係再好也不會給你留情麵。隻是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你還在那兒掛不住呢,她已經沒事人一樣又來和你說說笑笑了,讓你真要跟她計較也難。
  楊曉梳著規規矩矩的娃娃頭,戴一副小眼鏡,無聲無息地坐在那裏,安靜得讓你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周圍的人說笑打鬧的時候,她就笑眯眯地在一旁看著,偶爾插一兩句嘴,總是還沒張口臉就紅了,聲音小得快要聽不到。
  江華黑黑的,外表樸實,少言寡語,其實是個極有見地的女孩子,往往語出驚人。比如小寒和柳萍在一起稱讚當時很流行的一句話:“你在我身邊的時候,你是一切;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一切是你!”江華在旁邊聽到了,卻說:“騙人的,這根本就不可能!”再比如某人某天穿件新衣服來上學,大家照例要讚美一番,正誇得熱鬧,江華卻慢慢悠悠來一句:“我覺得不怎麽好看!”每當這時候大家都會笑起來,沒人會生江華的氣,都覺得她憨直得可愛。
  白娜又高又瘦,一張臉棱角分明。她雖然每天老老實實地在那裏上課,骨子裏其實極端地叛逆,幾乎就要到了憤世嫉俗的地步。她對於老師講的課本之外的東西永遠持懷疑或不屑的態度,比如老師說對稱是最美的,她一定要說是最醜的。她在課上對老師所說的話的激烈的反對,也漸漸成了小寒她們的一大樂趣。
  他們這六個人越來越像一個小團體,學習上不明白的地方互幫互助,有誰逃課了總會有人幫他跟老師編理由,課餘時間湊在一起找樂子,為屁大點兒事笑做一團,很有點“乞丐過年窮歡樂”的意思。
  國慶放假前幾天,班裏出了一點小小的風波。起因是小寒的同學們都對她們班的化學課老師不滿,覺得這老太太糊裏糊塗,講起課來還不如學生明白,要是在高一高二的時候也就罷了,可是帶高三的老師怎麽可以這樣誤人子弟呢?不滿的呼聲越來越高,於是就有人起草了一封給校長的信,要求把化學老師換掉,然後全班傳著簽名。
  小寒本來對這件事不怎麽感興趣,她對於誰來教化學課也並沒有什麽太多的挑剔——本來她就是不愛上課,誰教都一樣。不過信傳到她手裏,她也就簽了名。但她沒想到信在全班傳完一遍之後,上麵的簽名仍然是寥寥無幾,很多吵得最厲害要換老師的人都沒有簽。這引起了小寒極大的憤慨,柳萍和白娜也覺得他們太差勁,三個人越說越氣,越說越覺得此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小寒上高中以後對什麽事都很冷漠,但她在本質上仍然是容易衝動的,而且一旦激動的情緒被煽起來就很難平息。於是她把平時的那點文學功底全發揮了出來,洋洋灑灑寫了數千字的“致全班同學書”,慷慨陳詞,痛斥了班內不團結的現象,條理分明地分析利弊,號召大家拋開個人顧慮,團結一心,爭取共同的利益——總之極盡煽動之能事。
  “致全班同學書”和那封信一起在班裏又傳了一遍,引起了轟動的效應,一圈傳完,信上的簽名已經密密麻麻,隻有極少數對此事實在沒興趣的人沒有簽。盡管小寒的作文無數次地作為全班範文被老師宣讀,但同學們還從沒有像這次這樣,如此真心實意地對小寒的文筆表示讚歎和欽佩,讓小寒著實出了一點小風頭。
  事情的結局也出乎意料地成功,國慶節過完,新的化學老師就來上課了。新老師講課生動活潑、條理分明,與前任老師不可同日而語。幾堂課下來,大家交口稱讚。
  小寒也算是立了功,卻開始偷偷地有些後悔了。因為她在客觀上傷害了前任化學老師,那老太太雖然課確實講得不怎麽樣,但人還是很好的,這樣被換掉,心裏肯定很不好受。小寒從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好人,偏偏頭腦一熱做了這麽件事,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小寒對於她上了快六年的學校,以及學校裏的老師們,一直懷有一種樸素的感情。她喜歡她的學校,別的不說,單是她的名氣就年複一年地帶給了小寒無數的自豪和驕傲,滿足了她很多小小的虛榮心。
  她的老師們也都不討厭,兢兢業業地教書,上課來下課走,沒有太多的是非。對於別的學校抓得很嚴的事情,她們學校的老師往往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所有的學生們都在這種自由的空氣中成長,可以留留長發、戴戴另類的小飾品、單單純純地談些小戀愛,但在成績上卻永遠給學校爭著麵子。也因為在這樣的時期沒有被過多地限製個性的發展,很多人出了校門後也總顯得有那麽點與眾不同的味道。
  肖穹、徐洌他們有時候對小寒聊起上學時候的事,仍然會對某些老師恨得咬牙切齒。小寒很難理解,老師和學生之間真能有那麽大的仇恨嗎?
  無論如何,換老師這件事,讓小寒難受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化學老師未必知道她在這個事件中起了什麽樣的作用,但從此小寒在校園裏隻要遠遠地看見這個老太太就繞道而行,甚至在畢業數年後回學校的時候看到她,仍然有心虛的感覺。

  第十章
  夏楊自打那次從香山回來之後,就時常給小寒打電話。即使是小寒接,他的第一句話也準是“阿姨,你好,我找簡小寒!”小寒為此取笑了他好幾次,但他還是改不了這種過於謹慎的態度。
  夏楊來電話除了問問小寒或徐洌的近況,所談最多的就是他的個人感情問題。其實說來說去也就那麽點事:他初中的時候和班裏一個叫葛薇的據他說很漂亮的女孩交朋友,到現在雖然早就吹了但還有點兒藕斷絲連。他很喜歡那女孩,很想再和她好,而那個女孩兒卻一直若即若離,和他保持著微妙的關係,搞得他非常痛苦。於是他就找小寒傾訴,把那女孩兒每次打電話或去找他的每一點細節都講給小寒聽,讓小寒幫他分析。其實小寒哪分析得出來什麽呀,她對感情也沒有太多的經驗,但為了安慰一下夏楊,也隻好煞有介事地胡說八道一番,主要的意思是說夏楊還有希望,不要輕易放棄。
  偶爾夏楊也提起他們樓裏一個叫於蓓蓓的女孩兒,開始是說這個女孩兒喜歡他,後來說來說去又好像是他也有點兒喜歡這女孩兒了。總之小寒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反正他怎麽說她就怎麽聽著。
  肖穹對夏楊的這種舉動所下的結論是:“丫純粹是老沾不上妞兒憋著了!”
  肖穹已經很少對小寒講自己的感情了,偶爾提起來,也還是初中那點事。對於初中的時候跟他好過一段的那個女孩兒,小寒本以為他早就忘了,後來才知道他實際上一直難以釋懷。
  “我一想起丫來,心裏就亂糟糟的!”肖穹這麽對小寒說。
  小寒並沒有想到外表冷漠的肖穹也能有這樣的情懷,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也這樣懷念著徐洌。對於她和徐洌的關係,小寒一直抱悲觀的態度,她想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會太長的,隻是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以什麽樣的方式結束。
  夏楊的家就在小寒學校對麵的幾排大高樓裏。某天中午肖穹約了小寒一起去坐坐。
  夏楊家也是三室一廳的房子,麵積不小,但沒裝修過,家具雖然還好但擺設得極不講究,處處透著別別扭扭的淩亂,讓人身處其中總有些莫名的焦躁。
  但是夏楊用來招待他們倆的蛋炒飯卻著實打動了小寒,以至於她在很多年之後還時常懷念起那碗炒飯不可言喻的美妙滋味。
  “你真不愧是學廚子的!”小寒悶頭吃了一大碗之後,抬起頭來由衷地讚歎道,“做碗炒飯都這麽好吃!”
  “嗨!管什麽呀!”夏楊半是謙虛,半是心裏話。
  “我們下個星期就去學車了!”肖穹頗有些自豪地對小寒說。
  “是嗎?好啊!”小寒翻著夏楊放在桌上的一套《神雕俠侶》,心不在焉地回答。
  夏楊拿著個錢包遞到小寒麵前,說:“看看,這是我女朋友!怎麽樣,漂亮吧?”
  小寒疑惑地接過錢包,看見裏麵夾著一張周海湄的照片,立刻笑出了聲。
  “我看看!”肖穹過來不由分說地把錢包搶了過去,“喲,周海湄!我最喜歡周海湄了,尤其是她那眼睛這麽一眯縫,特勾魂!”
  肖穹停了一會兒,自己樂了:“其實她就是一大近視眼!”
  小寒突然想起什麽,說:“你以前不是說你不喜歡周海湄嗎?”
  “不可能!我絕對沒說過這話,我一直就特喜歡她!”
  “你絕對說過!我記得清清楚楚,就你還沒搬走那陣兒我去你家找你,你親口跟我說的。說覺得周海湄特難看。”
  “不可能!你肯定記錯了!”
  “我就應該給你錄下來!”
  ……
  這場爭論持續了一小段時間,直到小寒懶得再說下去為止。
  他們到夏楊的小臥室去,一進門小寒就看見床上放著一個大木頭盒子。好奇地打開一看,裏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套大大小小的食品雕刻刀。
  “哪天給你雕個蘿卜花!”夏楊擺弄著那些小刀,對小寒說。
  有那麽一段時間大家突然都沒什麽話說,小寒懶懶地斜倚在床欄杆上;夏楊默不作聲地把那些小刀挨個拿起來看看,又放回去;肖穹把掛在牆上的一個拳擊手套戴在手上,對著空氣一通揮舞。
  小小的屋子裏充滿了百無聊賴的氣氛。
  夏楊於這種氣氛中忽然小聲地哼起歌來:“你那美麗的麻花辮……”
  歌聲漸漸高亢起來,唱到一半時肖穹也加入了進去,兩個男孩子的和聲回蕩在小屋裏,顯得分外悅耳。
  小寒靜靜地聽著,一些莫名的感傷悄悄地從心底裏滋長出來,久久地揮之不去。她也從兩個唱歌的男孩子臉上,看到了一些陌生的東西——不是他們終日大聲叫嚷著的痛苦和煩惱,而是真正存在於他們心靈深處,從不願意示人的、不知所措的惆悵。

  第十一章
  從夏楊家出來,剛好是下午快要開始上課的時間。肖穹已經先走了,小寒抱著從夏楊那兒借來的《神雕俠侶》,一個人慢慢地在樓前的小路上晃。
  下午是兩節語文,她本來計劃逃掉它們,在夏楊家多呆會兒,等兩節課後統練的時候再去。沒想到夏楊有事,這麽早就散了。一般她逃課都是回家呆著,可是現在回去有點不劃算;去別的地方逛逛?好像也沒什麽意思!想了半天還是回去上課吧!正好可以在課堂上看看剛借來的小說。
  她中午放學時跟她周圍的那幾個人打了招呼,說她下午不來上語文課的,這會兒他們看見她走進了教室,都衝著她會意地笑,像是了解了她無處可去的窘境。而小寒竟因為這樣而莫名地感到了一些溫暖。
  上課的時候,小寒心血來潮地跟柳萍換了座位,非要給楊曉畫張素描。其實小寒的畫技頂多是小學水平,但楊曉太乖了,就那麽安安靜靜地一動不動坐了兩節課,放學後很多人來看小寒畫的畫,竟都說很象。楊曉也很喜歡,向小寒要走自己留作紀念去了,結果這一個下午小寒很有些自我感覺良好。
  可是傍晚徐洌就打來電話,告訴小寒他出事了。
  徐洌在電話裏的聲音很急,隻跟小寒說要暫時離開香山幾天,具體去什麽地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也不知道,讓小寒最近不用打電話到香山找他。
  小寒追問了半天,才得知事情的緣由:他們那片兒的一個新來的外地打工仔不知怎麽惹了他們大哥,他們大哥讓他們教訓教訓那小子。他們幾個下手太重,那個人被送往醫院之前已經奄奄一息了,現在還不知道搶救過來沒有。他們大哥讓他們幾個先出去避幾天,聽聽風聲再說。
  小寒聽了這些腦袋嗡一下就亂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徐洌的聲音溫柔地從話筒裏傳過來:“沒事兒,你別擔心!我也走不遠,一有機會就給你打電話!”
  小寒稍稍控製了一下兒自己的情緒,這才低聲地說道:“你小心點兒!”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小會兒,徐洌忽然說:“你好好學習,啊!”
  一句話讓小寒濕了眼眶,強忍著沒哭出來,趕緊又囑咐了徐洌幾句,草草掛了電話。
  話筒扣上電話機的一瞬間,小寒才立刻感覺到巨大的茫然無助——她不知道徐洌將要去哪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聯係上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平安無事。從現在開始她所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著徐洌給她他的消息,而這樣消極的等待是怎樣難熬的一件事情!
  她憋了半天的眼淚終於一塌糊塗地流滿了麵頰,同時努力壓抑著喉嚨裏的哽咽,因為怕被正在廚房裏做飯的媽媽聽到。
  整個晚上,她無心學習,呆呆地坐在椅子裏想心事——她得到的能算是一樁美好的愛情嗎?從認識徐洌到現在,見他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對這場戀愛的大部分的印象,是他在話筒裏的聲音。這和她曾經羨慕過的那些校園裏的情侶們是多麽不同啊——他們可以每天在教室裏用隻有彼此明白的眼神傳遞那些小小的柔情蜜意;放學後可以偷偷地約在學校後門,男生送女生回家去;膽大些的,甚至可以公然地一起去上操、一起去食堂吃中午飯……嗬,她並不需要電影裏的那些驚險和刺激,她隻要這些簡簡單單的小浪漫。而她和徐洌有什麽呢?除了少得可憐的一點點親密接觸的回憶,剩下的隻有電話、電話、電話……
  甚至於,這根本不能算是愛情吧!因為小寒從來就沒有對徐洌想過什麽天長地久,就連最開始那些心動的感覺,也在漸漸地褪色。隻是小寒需要有這份感情,讓她在麵對來自學習的壓力時能暫時逃脫出來,讓她的心有別的地方可以安放一下。
  但是現在,當這份感情在寂寞之外又帶給了她懼怕和擔心,她還能指望從中獲得什麽安慰嗎?
  三天後,徐洌打來電話。他並沒有離開北京,而是一直在各個朋友家裏打遊擊。今天得到消息,那個被打成重傷的打工仔已經脫離了危險,而且沒有落下什麽後遺症,他大哥正讓人跟他的親屬交涉,給些錢這事就算了了。徐洌他們過兩天也可以回香山去了。
  徐洌還告訴小寒,他準備第二天中午去肖穹家玩玩,讓她也過來,正好可以見見。
  這些好消息讓小寒心花怒放,連日來左思右想的不快也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海子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海子的女朋友——一個看起來純樸健康的姑娘。小寒進門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正在客廳的沙發上大聲笑鬧著扭作一團。
  小寒和他們倆打過招呼,就進了肖穹的小屋。徐洌和肖穹正坐在裏麵邊抽煙邊看錄象。
  大概是因為麻煩剛剛解決,徐洌顯得心情格外地好,見到小寒也就特別地高興。他讓小寒坐在他身邊,和肖穹說著話,眼睛還笑眯眯地盯著小寒看。有那麽一會兒趁著肖穹正長篇大論地說著什麽的當兒,他把胳膊伸過去摟住了小寒的肩膀,同時對著小寒俯下頭去。
  就在徐洌的嘴唇即將接觸到小寒的臉的時候,小寒忽然瞥見肖穹正斜睨著她,眼角射過來冷冰冰的目光。小寒心中不禁一凜,下意識地把頭一仰,躲開了徐洌的這一吻。
  徐洌愣了一下,兩個人都有點尷尬。肖穹打了個哈哈,站起來說:“我出去呆會兒,不妨礙你們倆了!”說完就徑直走了出去,還帶上了房門。
  徐洌看肖穹出去了,把小寒攬在懷裏溫存了一會兒,邊吻著她邊溫柔地問:“這幾天讓你擔心了吧?”
  小寒點點頭,臉上還帶著笑,眼裏卻忽然有了閃動的淚光。她趕緊把頭埋在徐洌懷裏,說:“你以後別老這樣了!”
  徐洌輕輕地拍著小寒的肩膀,說:“我也沒辦法呀!大哥讓我們上,我們就得上,我們吃的就是這碗飯!”
  小寒依舊把頭紮在徐洌懷裏,半天不出聲。
  徐洌扳著小寒的肩膀讓她把頭抬起來,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她一會兒,說:“我以後盡量不讓你擔心吧,行嗎?”
  小寒笑了,點點頭。
  徐洌重新把小寒攬進懷裏,忽然說道:“其實這次也真是萬幸,我們當時把那人打得腦袋開了瓢,紅的白的流了一地,我們都以為他肯定沒救了呢!”
  小寒心中一陣抽搐,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從徐洌懷裏掙了出來,半天才低沉地說道:“我不喜歡這種事,太殘忍了!”
  徐洌若有所思地摸著小寒的頭發,說:“你知道的,我們都不是什麽好人。我們做的壞事多了,這根本就不算什麽!”
  見小寒不作聲,徐洌又很嚴肅很認真地對小寒說:“不過你放心,我的壞是絕對不會用在你身上的!”
  小寒點了點頭,卻有一陣一陣的寒冷無可抑製地從內心深處湧出來。
  那天的會麵因為海子急著要走而很早就結束了。兩天後徐洌回到香山,和小寒恢複了正常的電話聯係。但是在很長的時間裏,每當小寒聽到徐洌的聲音,仍然會感覺到潛伏在心底的寒意。

  第十二章
  肖穹和夏楊真的去學車了,學的是三個月的大貨班,兩個人一起每天早出晚歸,和小寒也比往日少了聯係。
  而小寒呢,經過徐洌這次的出事,竟然變得踏實了不少,不再胡思亂想,一門心思地紮到書本中去了。
  當然,這書本並不隻是那些教科書、參考書,還包括小寒視若生命的小說,也就是小寒爸媽所謂的閑書。
  說到小寒看閑書的曆史,那簡直就是一部與她父母之間鬥智鬥勇的革命史。
  小寒爸媽對小寒看閑書的憎惡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幾乎從小寒幾歲大剛剛迷戀上那些童話書的時候,他們就沒有停止過他們強烈的反對。想想也難怪,其他像小寒那麽大的孩子都成群結夥地在外麵跑著玩,隻有小寒一個人整天悶在家裏看書,轟都轟不出去,怎麽看也是有點兒不正常。小寒爸媽並不指望家裏能出個神童,隻希望小寒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健康成長,因此對小寒這樣迷戀看書感到無比的別扭。
  但是小寒上學之前,他們也想不出太多的理由來反對她,無非是說老坐著不動對身體不好或是老看書毀眼睛,但說服力不大,小寒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等小寒上了學,情形就不一樣了,她爸媽終於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看閑書耽誤學習。
  從此小寒的看書時間受到了極大的限製,通常隻允許在周末看看。這對於小寒來說當然是遠遠不夠的,要想爭取更多看書的時間,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小寒不斷地想出新的花招,又不斷地被她父母所識破,不過每一招都可以持續一段時間的效力。
  先是把小說壓在課本下麵,等有人走近的時候就用課本蓋住小說,裝出正在用功的樣子。但是兩本書疊在一起顯得太厚,終於有一次被她媽看出不對,當場抓獲。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接下來是把寫字台中間的抽屜拉開一點點,把小說放在裏麵看,有人進來就立刻用肚子把抽屜頂回去,裝作看放在桌上的課本。她爸媽來巡視幾次後就發現每次進屋小寒都在關抽屜,頓時心生疑惑,在一次小寒故技重施的時候逼著小寒打開抽屜,結果可想而知。
  小寒總結了一下,覺得關抽屜這招動靜太大,容易引起注意。遂改變戰術,把小說放在腿上,沒人在的時候稍稍往後坐一點,就可以低著頭看了,等有人進來立刻往前坐,腿正好伸到寫字台下麵,沒人能發現她的小說。這招本來一直很靈驗,沒引起任何懷疑。偏偏小寒技術練得不到家,在一次她媽進來時心慌意亂地把書掉到了地上,詭計再次被識破。
  小寒不甘心,想了一個比較麻煩但行之有效的高招——把她的小說包上課本的書皮兒,看的時候把它放在課本的旁邊,若有人來了,就把書輕輕一合,表麵上什麽也看不出來。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媽有一次不知怎麽想的,去翻放在她手邊的課本,終於還是被發現了。
  即使是在這樣惡劣的鬥爭環境中,小寒還是看了不知道多少本閑書,可是都看了些什麽,恐怕她自己也說不大清楚了。她隻記得初中的時候愛看三毛、徐誌摩什麽的;到了高中愛看歐.亨利、大仲馬、王朔,也喜歡老舍、林語堂、張愛玲、阿加莎等等,還有從《十月》、《收獲》等雜誌上看來的各色各樣的中短篇作品,以及貫穿始終、看了無數遍的《紅樓夢》和《圍城》。
  不過太艱深的作品她並不喜歡,那些厚厚的世界名著她大多看不下去。
  也有純消遣的,比如小寒珍藏的一整套《機器貓》,都快被她翻爛了。
  這麽多書帶給小寒的收獲,除了一手好作文,就是一腦袋烏七八糟的思想。
  有思想並不全是好事。尤其是像小寒這樣,還不具備能夠生成完整的思想體係的能力,隻是被各種文學作品中互相矛盾的思想所支配,對於很多事情,都沒有一個單純的判斷標準,因此活得很累也很茫然。就像她現在,想東想西,越想越無法給徐洌下一個結論。這全都是書本害的,但為了拋開這些找不出答案的胡思亂想,她還是得一頭紮到書本裏去。
  小寒漸漸覺得,她父母當初那麽反對她看閑書,未必沒有他們的道理。

  第十三章
  北京的11月份,已經有越來越多冬天的氣氛了。席卷著落葉與塵土的風漫天飛舞,雖然不像深冬的西北風那樣尖銳地呼號,但低沉的嗚咽聲仍然帶給人很多蕭瑟的感覺。
  標準的四百米環形跑道上,一群身著運動服的女孩們正頂著風艱難地向前奔跑,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遠遠地落在隊尾,其中一個就是簡小寒。
  她麵紅耳赤地大張著嘴,貪婪地呼吸著撲麵而來的冷風,雖然知道這並不符合長跑時科學的呼吸方法,但像是快要死去的難受已經讓她顧不了那麽多了。
  “堅持!堅持!”她在心裏不停地給自己鼓勁,同時努力地邁著像灌了鉛一般沉重並且已經麻木的雙腿。雖然在開始跑之前老師已經聲明這次無論如何必須在4分鍾之內跑完,但小寒現在隻求能堅持到最後。
  小寒真不明白到底是誰發明了長跑這項摧殘人身心的運動,讓她年複一年地被其折磨得死去活來。尤其是上了高三以後,為了迎接體育會考,幾乎每節體育課的最後一項內容都是八百米長跑,要求也越來越嚴格。更要命的是每星期有三節體育課,讓小寒很多時候都覺得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
  每當小寒在漫無盡頭的跑道上掙紮的時候,她都懷疑自己會像《駱駝祥子》裏所描寫的黃包車夫一樣——跑著跑著,一頭栽倒,永不起來!這種痛苦的經曆讓她在很多年以後參加校慶重新看到這條跑道時仍然不寒而栗。
  甚至無數次在夢裏,她發現自己終於能身輕如燕、健步如飛地一口氣跑完八百米全程,欣喜地獨自站在終點看著落在她身後的同學們。而每當從這種美夢中醒來重新麵對現實,對小寒來說無疑是一件太殘酷的事情。
  不過她慶幸自己是個女生,因為男生們更慘,每次要跑一千五百米。
  第二圈終於快結束了,她已經能遙遙地看到體育老師握著秒表站在終點,並大聲衝她嚷著什麽。大概是讓她最後衝刺吧?她提了口氣,拚命地向前跑去,在終於跨過終點線的時候聽體育老師報道:“4分13秒!”
  超了10多秒,這下是死定了!小寒邊弓著身子捂著腰在跑道旁邊慢慢溜達,邊絕望地想著!所有剛跑完步的女孩兒都在周圍溜達著,跑了第一名的和跑了最後一名的並沒有什麽區別,都是一副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樣。
  休息得差不多了,體育老師讓大家集合。例行公事地訓了幾句話後,說道:“剛才八百米4分鍾沒回來的人留下,其他人解散!”
  大部分人喊了“老師再見”後便一哄而散了,剩下小寒和其他幾個女孩兒,神色緊張地站在原地。
  小寒的體育老師姓姚,是個又黑又瘦的中年婦女,平時就很少有笑模樣,這會兒不高興,臉色更是陰沉得可怕。她冷冷地瞟了留下來的幾個人一眼,簡簡單單地說道:“200個蹲起!”
  隊伍裏響起一片哀歎聲,但大家仍然無可奈何地圍成一圈,一五一十地做了起來。
  剛剛跑完步,小寒的腿本來就已經又酸又軟,這會兒做了幾個蹲起,腿簡直地快要斷掉。但是她絲毫不敢懈怠,忍著疼努力地做著。
  小寒從小學到高中,體育成績一向是一塌糊塗,也從來沒得到過任何一個體育老師的喜愛。到了高中,碰到姚老師這麽個厲害角色,日子就更不好過了。而姚老師知道她成績不好,對她盯得也格外地緊。整個學校,小寒誰都不怕,唯有這個姚老師,她是怕得比死還要厲害。
  200個蹲起總算是硬撐著做完了,最後幾下做得很不像樣子,僅僅是膝蓋稍微彎一下。姚老師看在眼裏,破例地沒有計較。當她讓大家解散的時候,所有的人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之後的整整一個星期,小寒上樓下樓都格外地艱難。

  第十四章
  小寒和餘晴一人手裏擎著一串紅豔豔的冰糖葫蘆,邊吃著邊在路上悠閑地走。期中考試就要來了,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但小寒和餘晴是慣於忙裏偷閑的,即使天就快要塌下來了,隻要她們倆還活著,就不肯輕易放棄諸如中午一起出來逛逛街這樣的小快樂。
  小寒有滋有味地把冰糖嚼得嘎嘎作響。她一向不太喜歡邊走邊吃東西,但糖葫蘆是個例外——寒冷的冬天裏舉著這麽紅彤彤的一串,讓人覺得又溫暖又喜慶,往往會帶來好心情。
  她吃著吃著突然想起了什麽,噗哧一笑,引得餘晴詫異地向她看過來。
  “我問你,”小寒邊笑著邊對餘晴說,“我要是答應了別人什麽事,最後又做不到,最好的辦法是不是跟這個人絕交?”
  “有道理啊!”餘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忽然又不放心地問道:“你最近好像沒答應我什麽事吧?”
  “哎呀!不是說你!”小寒不耐煩地衝餘晴擺了擺手,“我的一個朋友快過生日了,我早就答應要送他生日禮物的,可是最近我手頭太緊。想來想去,隻好以後再也不見他了!”
  “恩!是個辦法!”餘晴點點頭說,又忙著去吃她的糖葫蘆了。
  小寒說的這個朋友就是肖穹。他是11月份的生日,早在9月份就時不時地在小寒耳邊念叨,提醒她別忘了送禮物。小寒被磨得沒辦法,也就答應了下來。但真快到日子的時候,小寒一個不小心,把手上的零花錢花得隻剩下了幾塊錢,說什麽也不夠買個像樣點兒的禮物了。小寒想來想去,決定把這件事賴掉,雖然從此以後不再見他是不可能的,但頂多也就是聽他嘮叨幾句。再說了,平時總借錢給他買煙,一次也沒還過,還想要禮物!哼!
  她們倆漸漸走到了熱鬧的地方,向右拐的小路上,是一排時裝屋。店門口的路邊上,還有一長溜賣各種小玩意、小飾品的攤子和幾個書攤,每個攤子前麵都站著一些學生。
  她們也湊過去挨個攤子看起來。餘晴主要是在那裏翻五花八門的日本漫畫,小寒有一搭無一搭地看看那些小玩意兒。
  一個橫杆上掛滿了星座掛鏈,小寒隨便看了幾條,忽然眼睛一亮,被其中一個吸引住了視線。那是一個銀色的人馬座掛鏈,墜子是一個上半身是骷髏,下半身是馬的造型,那骷髏正用很漂亮的姿勢搭弓射箭,整條鏈子做工精美,是眾多掛鏈中最為出色的一款。它像是有一種魔力,吸引著小寒握著它反複把玩,久久不肯釋手。
  肖穹就是人馬座的。小寒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強烈的欲望——她說什麽也得把這條鏈子送給肖穹當生日禮物不可!
  她向攤主問了問價錢——20多塊,也不算貴。肖穹的生日還有兩個星期,在這之前,她一定得弄夠這些錢才行!
  一直到餘晴看夠了漫畫叫小寒走的時候,小寒還在一邊盤算著一邊摩挲著那條鏈子。回去的路上餘晴提議去吃羊肉串,被小寒一口拒絕了,搞得餘晴大為驚訝。
  小寒每個月父母給的零花錢是50塊錢,但很多時候還會有一些額外的來源,比如叔叔來了給點兒,姑姑來了又給點兒,這樣錢就很充裕了。但這個月比較不幸,除了那50塊錢還沒有什麽其他收入。碰巧小寒這個月又看中了一套新版本的《機器貓》,偷偷摸摸地買回來,僅此一筆支出,錢就不剩什麽了。
  20塊錢雖然不多,但要在兩個星期之內弄到手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很需要動動腦筋。小寒忽然就變得很願意跟她爸出去買東西,因為她爸有個習慣,如果小寒跟著他,找回來的一、兩塊錢的零頭一般順手就給小寒了。這點小錢平時小寒也不太看得上眼,這會兒急等著錢用,就顯得很重要了。
  但這麽仨瓜倆棗的湊也不是辦法,小寒他爸平時都回來很晚,一星期也難得出去買幾次東西。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跟她媽編個瞎話,說學校裏要交什麽什麽錢。小寒輕易是不願意這麽幹,覺得挺沒意思的,但如果到最後實在不行,也隻能用這招了。
  小寒一邊琢磨著能編得比較圓的瞎話,一邊計算著日子,同時心裏暗暗祈禱那一款的掛鏈不要賣光了。眼看又過了一個多星期,小寒已經忍不住要和她媽說謊的時候,小寒的姑姑卻突然來串門了,臨走的時候又和以往一樣塞給了小寒一張百元大鈔。
  小寒拿到錢,樂得合不攏嘴。第二天一放學就直奔賣掛鏈的地方而去。還好,它還好端端地在那裏,小寒連價都沒講,立刻買下來如獲至寶地揣在兜裏,喜滋滋地回家了。
  接下來的幾天,小寒每天晚上增加了一項新的樂趣,那就是時不時地把這條鏈子從抽屜裏拿出來,翻來覆去地端詳,同時想象著肖穹看到這件禮物時的反應——他當然也會很喜歡的,這一點小寒確信無疑。為保險起見,她還特意給肖穹打了個電話,確定他過生日那天已經請了假不去學車。即使這樣小寒都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生怕不能在正日子把這禮物送出去,恨不得肖穹的生日馬上來到。
  這樣的心情,小寒自己也很難理解,但她也不願意去想那麽多了。這幾天,她的全部心思都在這條小小的鏈子上,甚至於徐洌打電話告訴她,肖穹過生日那天中午他也會去肖穹家,她都沒有感到太多的興奮。
  總算盼到了這一天。上午第四節課一下,小寒趕緊把那條小鏈子裝好,飛也似地衝出學校去找肖穹了。在肖穹家門口,她把項鏈拿出來,握在手心裏,等著肖穹來開門。
  肖穹把她讓進屋裏,往床墊子上一躺,笑笑地看著小寒,問:“送我什麽好東西呀?”
  小寒走到肖穹旁邊,把攥著項鏈的拳頭伸到他麵前,說:“就在這裏麵呢,你猜猜吧!”
  肖穹皺了皺眉,很失望的樣子,說:“這麽小?肯定不是什麽太好的東西!”
  “生日快樂!”小寒笑眯眯地慢慢張開了手,項鏈銀蛇般地從手掌中滑出來,帶著星星點點的光芒頑皮地落在肖穹的胸口上。
  肖穹抓過項鏈仔細看了看,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他把它戴在脖子上,過一會兒又摘下來纏在手腕上,來回來去地看,像是不知道該怎麽愛它才好了。
  小寒看得出他很喜歡這禮物,心中自然十分欣喜。多少天來惦記著的事總算順利地完成了,小寒心一鬆,這才想起來問肖穹:“徐洌怎麽沒來?他不是跟我說他今天要過來嗎?”
  肖穹還在玩著那鏈子,聽小寒一問,才說道:“他剛才來電話,說是中午有事過不來了,晚上我們哥兒幾個再一塊兒喝酒。他讓我告訴你一聲,晚上他再給你打電話。”
  小寒本來不太在乎徐洌來不來,這時候聽到他來不了了,卻又突然感到很失落。
  肖穹見小寒有點悶悶不樂,猜到是為了徐洌沒來的緣故,於是問小寒道:“要不然你晚上跟我們一塊兒吃飯去?晚上徐洌準來!”
  “我晚上出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寒白了他一眼,說:“晚上我是吃不上你的了,現在還不給我弄點兒好吃的?白送你東西了?”
  “你們家人也真是!多大了還這麽管著你?”肖穹邊嘟囔著邊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拎了一個大口袋進來,裏麵裝著話梅、薯片、鍋巴、蝦條等各種各樣的零食。
  “你愛吃什麽就拿吧!都是昨天我表妹來玩兒買的,沒吃完就扔這兒了。我也不愛吃這些東西,你要吃不完待會兒全都拿走得了!”肖穹邊跟小寒說著邊向廚房走去,“我去做點兒飯,你等會兒!”
  小寒一吃零食就會變得很高興,肖穹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炒了幾個菜,又拿了點兒可樂出來,兩個人說說笑笑地算是給肖穹先辦了一個小型的生日宴會。
  晚上徐洌給小寒打來電話,說是正和肖穹、夏楊、耿晨等一大幫哥們兒喝酒。後來據肖穹說,那天晚上大家全喝高了。
  肖穹的生日一過完,小寒再沒什麽可惦記著的,隻好抖擻精神投入到期中考試的複習中。這次考試采用高考的分製,每門150分,相當於一次高考模擬。小寒的爸媽很重視這次考試,因為他們要根據小寒這一次的成績初步選定報考的方向。
  小寒有個毛病,越是快要考試了越是磨磨蹭蹭地不想學習,一直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才奔命似地學起來。所以當她完全進入學習狀態的時候,離考試也沒有幾天了。
  小寒焦頭爛額地埋頭苦讀三天,終於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了考場。

  第十五章
  兩天半的考試終於結束了,小寒除了對語文和英語有一定的把握,其他幾門都不太敢想。她也不願意去想這些,隻想好好地放鬆放鬆,然而又不能完全地踏實下來,身體裏的某根神經總是繃得緊緊地,時刻提醒著她後麵的苦還多著哩!
  考試後照例有一天的休息,徐洌答應小寒請一天假陪她去爬香山的,所以一大早,小寒就出門了。外麵又在刮風,很有些冷,也許並不適合爬山的。但小寒心裏多少懷著一些喜悅——她還沒有單獨和徐洌出去玩過。
  徐洌的大哥新給他配了漢顯呼機。在香山下了車,小寒先找公用電話給徐洌打了個傳呼。走到那間練歌房的時候,徐洌已經站在門口等她了。他還穿著上次他大哥給他們買的那身西服,在這樣的天氣裏顯得有些單薄。他站在那裏看著小寒走過來,眼睛裏是盈盈的笑意。
  他們牽著手往山上走,話不多,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沒話說的時候就互相望望笑笑。已經進入冬天了,遊山的人很少,比起以前和肖穹他們來時的熱鬧景象,越發顯得清冷蕭條。不過有徐洌陪在身邊,小寒覺得怎麽都好。她決定好好地享受這難得的一天,爬完山後他們還要一起去吃飯的。
  但是還沒爬到一半,徐洌腰裏的呼機忽然刺耳地叫了起來,小寒立刻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徐洌看著呼機上的文字,臉色慢慢地陰沉下來。他並沒說什麽,隻是沉默著滿懷心事地繼續和小寒往山上走,步子變得緩慢而沉重。小寒也不敢問他,怕一問那不好的預感立刻就會變成真的。
  但是走了一會兒之後,徐洌到底還是停下來說話了。
  “咱們現在得下去一趟,出了點兒事兒,我得去和大哥商量商量。”徐洌不看小寒,隻是皺著眉頭煩惱地盯著腳下,像在自言自語。
  小寒縱有一百個不情願,這時候也隻好點點頭,她努力想讓自己表現得懂事一點。
  他們急匆匆地跑下山去,一路上徐洌心神不定,一言不發。
  到了山下,遠遠地就看見徐洌的大哥和海子抽著煙在門口站著,兩個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徐洌撇下小寒快步走了過去,小寒不知如何是好,隻得走過去站在一邊。
  徐洌的大哥和海子都沒有招呼小寒,隻是看了她一眼,但也並沒有避諱她的意思。小寒從他們的談話裏隱約得知有人被抓了起來,所犯的事大概與他們有關。現在警察剛來過,要徐洌和海子過去一趟問問話,但海子懷疑也有要拘他們的可能性。
  “你看怎麽辦?”海子問徐洌,“要是去了就有可能出不來,要是不去咱們就出去躲些日子。”
  徐洌不說話,麵無表情地看著地麵,使勁地咬嘴唇。
  沉默了一會兒,他大哥說話了:“我看你們還是去一趟,這裏邊兒沒你們太多的事,估計也就是問問情況。真要拘了你們,我再在外邊兒給你們想辦法。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你們老這麽躲著,倒好像有什麽事似的。”
  “我也這麽想。”海子點了點頭,同時詢問地看著徐洌。
  徐洌皺著眉頭、咬著嘴唇琢磨了半天,終於緩緩地搖了搖頭,說:“我說不去!誰知道大劉在裏邊兒都往外捅了什麽。咱們去了,真要折裏邊兒出不來怎麽辦?”
  幾個人又是一陣沉默。最後他大哥說:“要不這麽著吧!咱們去找大劉那幾個哥們兒問問,看看警察找他們沒有,然後再決定你們去不去。”
  徐洌和海子對此表示讚同,於是徐洌的大哥和海子進去打電話。徐洌看了站在旁邊的小寒一眼,說:“今天陪不了你了,改天再補給你吧!你自己先回去,好嗎?”
  小寒憂鬱地點了點頭,想說點什麽,但又實在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徐洌這才想起什麽似的對小寒說:“哦,你別擔心,不會有什麽事的。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小寒拉起徐洌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轉過身一個人走了。一路上嗚嗚咽咽的風聲聽起來特別地淒涼。
  回到家,小寒又發了整整一天的呆。她翻來覆去地想著她和徐洌之間的關係——這樣沒有多少快樂可言卻充滿了擔驚受怕的感情究竟有什麽意義呢?況且她本來活得好好的為什麽非要去接觸那些不健康的、陰暗的東西?那些東西實在不應該在她的生活中存在的。
  小寒開始有了和徐洌分手的欲望了,她自得其樂地在腦子裏編了無數種分手的借口,每一種聽起來都無懈可擊,但沒有一種真正是最根本的原因。
  其實小寒也不過就是想想而已,她還沒有真的下定最後的決心。因為第二天徐洌打來電話的時候,小寒隻是關切地詢問了一下,聽說他什麽事也沒有不過是虛驚一場,她也就放心了。

  第十六章
  期中考試成績下來了,出乎小寒的意料,不僅是英語和語文,數理化也考得相當好,總分竟然也有520多,算是中等偏上的成績了。這個分數上個一類院校應該是問題不大的。可小寒並沒有被衝昏頭腦,她心裏明鏡似的:前邊半個學期複習的東西全是基礎,跟上並不困難。期中考試的題目也偏容易,目的是要給大家樹立自信心。等到期中考試一過,哼,那些真正有水平的難題、偏題也就該洶湧而來了,到時候才有你好瞧的。現在這點成績又有什麽可得意的呢?
  站得高跌得狠這個道理小寒是再明白不過了,因為有過慘痛的教訓。
  剛上初中的時候,小寒的成績一直在班裏的十幾名晃蕩,不算太好,可也沒人說得出什麽。家裏人也覺得還可以了,重點中學嘛,人才濟濟的,哪那麽容易就能拔尖呢?
  可到了初一暑假,小寒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突然開始沒日沒夜地用起功來。奮鬥了一個暑假,剛一開學就好幾門功課考了一百。到了期中考試更不得了,居然一下子排到了全班第五名。班主任老師抓到了進步典型,興奮得眼睛都放光了,大會小會地表揚,讓小寒在全班乃至全年級介紹學習經驗。那段時間小寒大紅大紫,風頭遠遠蓋過了前四名——誰讓她們一直就好呢,不像小寒這麽具有傳奇色彩。小寒的父母也樂開了花,在家長會上風光無限,從此認定小寒身上有無限尚未發掘出來的學習潛力,對其要求也自然嚴格了起來。
  小寒一時頭腦發熱用了幾天功,並沒想到會得到這麽多的掌聲和喝彩。她不是聖人,麵對榮譽難免沾沾自喜,接下來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學才好了,結果期末考試名次慘跌到20名之後。班主任老師痛心疾首——好不容易樹立的典型一下子成了反麵教材,這不是拆台嗎?更不用說同學們的幸災樂禍和父母的大失所望了。小寒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一直到中考前成績都沒能再進前10名。
  後來每每回想起這件事,小寒就覺得腸子都快要悔青了。都怪自己吃飽了撐得沒事幹,暑假不好好玩,學的哪門子習呀?平白無故地把自己顯出來,最後讓大家看了次笑話,這算怎麽檔子事呢?
  所謂一次遭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次期中考試意外取得的好成績在小寒看來隻怕也是日後的禍患:她的父母肯定會因此而增大了對小寒的期望值,這樣一旦下次考不好,隨之而來的風暴也必然會加倍的猛烈。
  但事情已然如此,還是先讓家裏高興高興再說吧!
  晚上回去一說,小寒的爸媽果然心花怒放,立刻開始對小寒的高考前景做樂觀的估計。小寒媽高興之餘,決定第二天不去上班了,中午給小寒烙肉餅吃,以示表彰。
  小寒媽烙的肉餅極其好吃,是小寒的最愛。第二天上午課間的時候,小寒對周蔚蔚和餘晴提起這事,她們倆居然都說從沒吃過肉餅這東西。小寒又是驚訝又是惋惜,當即決定中午帶她們一起回去吃。
  小寒媽烙的肉餅本來是隻給她和小寒兩個人吃的,忽然間多來了兩個人,趕緊又重新和麵,多烙了好些。忙亂之餘,仍然沒忘了問周蔚蔚和餘晴的期中考試成績。周蔚蔚考了600多分,這在小寒媽意料之中,一點都不奇怪。但她沒想到餘晴也考了570多,以前餘晴和小寒在一班時,成績和小寒是差不多的。
  於是小寒媽對餘晴的讚歎中難免摻雜了些驚訝的語氣,餘晴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嗨,要是小寒上文科班,也能考這麽高!”小寒媽聽了這話就不言語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肉餅的確是很香,再配上熬得粘粘的白米粥,幾個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頓,讚不絕口。吃完飯上學時間也快到了,周蔚蔚和餘晴沒辦法再幫忙收拾,隻好謝了小寒媽,和小寒一起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二天餘晴告訴小寒,說晚上做夢還夢見小寒和她搶肉餅吃,她為了不讓小寒搶到,就把肉餅拿到廁所裏吃。小寒大樂,回去講給她媽聽。小寒媽聽說她做的肉餅能讓人在夢裏都懷念,自然也樂不可支,很有些成就感。
  快樂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幾天,倒黴事就來了。期中考試以後,姚老師決定給體育成績不好的學生開小灶,小寒自然是首當其衝的人選。每周一三五有體育課,小灶就安排在周二和周四下午放學後,也就是說從此小寒得天天上體育課了。
  聽到這個消息,小寒簡直欲哭無淚,回到家沮喪地對她媽說:“把我其他的衣服都收起來吧,我以後得天天穿運動服了。”
  姚老師雷厲風行,第二天小灶就正式開爐。大冬天的,統練結束以後天都快黑了,小寒和另外幾個同樣倒黴的女孩磨磨蹭蹭地挨到了操場上。上來就是一個下馬威,姚老師從體育器材室裏找出幾個沙袋,綁在小寒她們的腿上,讓她們去圍著操場跑兩圈。好在不限時間,不然小寒非死掉不可。這還不算完,接下來還有舉杠鈴、蹦台階等一係列高強度訓練,一直到天黑得什麽都看不見了才算做罷。小寒滿身大汗地騎著車回家,覺得相比之下體育課要好過多了。
  姚老師還要求她們每天早晨上課前必須到校長跑。從第二天開始,小寒天天都是6點之前起床,匆匆吃兩口麵包什麽的就披星戴月地去學校了。這時候他爸媽都還睡得正香呢!
  學習上的壓力也如小寒所預料的那樣,越來越重。期中考試以前各科老師都已經完成了基礎知識的複習,期中考試以後開始集中講解重點難點了。練習題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讓小寒在無數個夜晚幹啃著筆頭對它們絞盡腦汁。統練也越來越難,小寒的成績一天不如一天。好在小寒的爸媽還沉浸在小寒期中考試好成績的喜悅中,最近一段時間對小寒的統練成績很少過問。
  由於對這種情況早有心理準備,小寒除了在剛開始的幾天著了點急以外,很快就變得麻木,聽之任之了。
  所謂統練,就是每天放學後的一次小測驗,一科一天,一個星期正好五科輪一遍。這種考試多是配合一周內所複習的內容,無人監考,因為在這種時候作弊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每次統練的情形大致相同:老師把卷子發下來就走人了,前麵一個小時的時間裏,教室裏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埋頭苦做,一個小時之後便開始熱鬧起來,因為這時候大家都做得差不多了,開始互對答案,並對某些題目進行一些討論——這是無傷大雅的,因為前麵自己做的時候,每個人對自己的水平就都心裏有數了,而這也正是統練的目的所在。最後的成績並不重要,也許好一點的分數可以讓家裏人高興高興,但畢竟騙不了自己。
  每天的統練是小寒所在的六人小團體效率最高的交流時間。小寒通過幾個人一次次討論題目學到了很多東西,甚至不亞於在課堂上老師所講解的。很多年以後,小寒還能清楚地回想起六個人手拿卷子,有人闡述解題方法,有人凝眉思索,有人拿筆飛快地在紙上寫寫算算的情形。
  日子在體育訓練和書山題海中一天天地滑過去了。小寒有時候覺得時間飛逝,讓她不敢停下來喘一口氣;有時候又覺得高三這一年過得真慢,往前看看,總也看不到盡頭。

  第十七章
  夏楊在不去學車的時候,到小寒家玩了幾次。每次來都是和小寒聊天,講葛薇和於蓓蓓的事,也講他們學車時有意思的事。常常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
  有一次夏楊來找小寒的時候,正好趕上小寒媽在家。小寒事先跟他打過招呼,如果碰上她們家人,就說他是小寒的同學,現在在文科班的。小寒的父母在這些方麵很開通,很少幹涉小寒和男同學之間的交往,經常有男生來家裏玩。但夏楊對小寒媽這麽說的時候,小寒做賊心虛地覺得她媽可能並不太相信,因為夏楊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就是不像個學生。小寒媽沒說什麽,隻是例行公事似地問了夏楊一個很平常的問題:“你期中考試總分多少?”
  小寒嚇壞了,頓時麵如土色,因為她沒跟夏楊講過她們考試的分製,如果說得太高或太低,謊話一下子就被戳穿了。她緊張地看著夏楊,隻見他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報了個分數:“540多!”
  小寒吊在嗓子眼的心砰地一下落回了原處。小寒媽沒再多問什麽,自己出門去了。小寒長出了一口氣,對夏楊說:“剛才真嚇死我了,還好你蒙對了!我可真佩服你,你居然一點兒都不緊張!”
  夏楊嘿嘿一笑,說:“我們早就練出來了!跟家裏編瞎話是家常便飯,這算什麽呀!”
  12月份夏楊過生日,小寒到街上挑了一個泥塑的海盜頭像送給他。頭像的嘴上有一個小洞,可以插一根香煙。夏楊對這禮物喜歡得不得了,掛在臥室裏很顯眼的位置。
  他們兩個現在也可以算是很不錯的朋友了,這令小寒很開心。夏楊也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多一個這樣的朋友沒什麽不好。
  
  第十八章
  因為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來去學校跑步,小寒還鬧了個笑話。一天中午她逃課回家睡覺,上了兩點半的鬧鍾。晚上睡覺前把這事忘了,沒調鬧表的時間。半夜兩點半鬧鍾一響,小寒騰地就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穿衣、洗漱,都收拾好了準備出發,臨出門前才瞟了一眼掛鍾,奇怪地發現還不到三點。小寒還以為鍾停了,又跑去看別的表,發現都是一樣的時間,這才想起來昨天忘了調鬧表。小寒媽也被她鬧醒了,看了看表說:“你大半夜的瞎折騰什麽呢?趕緊睡覺去!”小寒又重新脫衣服上了床,躲在被子裏自己樂了好長時間。
  某天早晨小寒和往常一樣早早起了床,收拾完畢急匆匆地下樓,走到樓門口差點兒滑了一個跟頭。借著路燈一看,才發現地麵上早積了厚厚一層雪,到處都是銀裝素裹的。原來不知不覺已經下了一夜的大雪了。
  “烏拉!”小寒在心裏歡呼起來,首先想到的是這下體育課和額外的訓練都得停止了。跑步是不用跑了,不過她也不想再回家去,於是踩著地麵上咯吱咯吱的雪步行去學校了。
  同學們都興高采烈,連課都沒心思上了。每年一下雪就是學校裏最快樂的節日。體育課全體同學出去打雪仗,男生一撥女生一撥,捏了雪球對擲。大家一個個手凍得通紅,但為了能把雪球捏得更緊,沒人肯戴手套。
  男生們比較狡猾,有時會趁女生們低頭做雪球之際,偷偷繞到女生背後,裝得滿滿一竹筐的雪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女生們一聲尖叫,隻顧得上擦一把蒙住了眼睛的雪,就跳起來沒命地追過去,胡亂抓起地上的雪衝偷襲者痛擊,直到對方跑回自己的陣地為止。
  戰鬥正酣之際,忽然姚老師從體育室走了出來。女生們發出一聲歡呼,放棄了對男生的攻擊,齊心協力地抓起雪球朝姚老師扔過去。姚老師左躲右閃,仍然身中無數“炮彈”,樣子狼狽之極,卻笑得很開心,全無平日的威嚴。她還擊了幾下,就連蹦帶跳地跑出操場去了,女生們一片惋惜聲,又開始集中精力對付男生。
  一節體育課下來,小寒也被男生扣了幾筐雪,有些雪進了脖領子裏,好幾條涼颼颼的水線順著前胸後背往下滑,不過她的情緒及其亢奮,根本顧不上這些了。
  後麵一節數學課大家都難以平靜,有10幾分鍾的時間都聽到教室裏交頭接耳的聲音,最後老師不得不重重地敲桌子以讓大家安靜下來。後來雖然沒人出聲了,但一個個神思不屬,都惦記著午休時再去操場上大戰呢!
  小寒上著上著課突然有了一個難以克製的欲望:她想去看看徐洌。雖然下午是兩節化學課,實在不應該逃掉;雖然下雪了車會很不好坐,但她無論如何也打消不了這個念頭。她拚命地想說服自己,但快下課的時候她終於決定:去!
  路真的是很難走啊,公共汽車開得像蝸牛在爬,加上陰天,等小寒到徐洌那裏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小寒遠遠地就看見徐洌了。他正站在練歌房門口給一個剛堆好的雪人做最後的加工。雪人堆得並不怎麽精致,所用的雪滾了枯草和泥,顯得髒兮兮的,造型也很拙劣。可是徐洌仍然很認真地拿起地上的雪在它身上修修補補,那副專注的神情令小寒心裏一陣溫暖。
  徐洌穿了一件筆挺的黑呢子長大衣,沒係扣子,脖子上搭著一條很長的淺灰色毛線圍巾,長長的頭發隨意地披在腦後。小寒走得很慢,邊走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忽然再一次找到了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目眩神迷的感覺。他真的是很帥的!小寒由衷地在心裏讚歎道。
  小寒已經走得很近的時候,徐洌才發現了她。他快樂地跑過來擁住了小寒,當他發現小寒的臉涼得象塊冰的時候,才心疼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想看看你下雪的時候會幹點兒什麽!”小寒笑眯眯地回答道。
  “那,你看見了吧?”徐洌指了指身邊的雪人。
  小寒點了點頭,說:“真沒想到你還有這個興致!我還以為就我們這些沒出校門的人才喜歡玩雪哪!”
  “那可不是這麽說!”徐洌認真地回答道,“我最喜歡下雪了!”
  “不過,這個雪人可是堆得太難看了!”小寒說完,哈哈地笑了。
  徐洌嘿嘿地笑著搓了搓手,說:“沒辦法,湊合著看吧,誰叫我笨呢!”
  兩個人在外麵說笑了一會兒,徐洌才突然想起來地說:“外邊兒太冷了吧?快到裏邊兒暖和暖和去吧!”
  小寒是第一次這麽晚到他們這兒來,一進門就看見好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坐在大廳裏,空氣裏飄散著一股刺鼻的香味。小寒明白她們就是這種地方的“小姐”,而她們顯然對小寒也有些感興趣,各種各樣的目光從她們的眼裏向小寒包抄過來——冷冰冰的、似笑非笑的、輕佻的、疑惑的……小寒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而徐洌也沒有搭理她們的意思,徑自帶小寒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說話。那些女人們雖然都時不時地向他們倆瞟一眼,但並不跟徐洌搭訕,隻是拉著剛從裏麵出來的海子大聲放肆地說笑,一陣陣高分貝的笑聲讓小寒頭皮直發麻。
  結果才坐了一會兒小寒就呆不住了,她實在不應該這個時候來這裏的!再說車不好走,她也該早點回去了。她跟徐洌說了,徐洌竟出乎意料地說:“我今天沒事兒,送你回去吧!”
  小寒喜出望外,蹦蹦跳跳地跟著徐洌上路了。
  在車上,他們開始還有說有笑,後來卻漸漸沒了話,隻是手握著手靜靜地看著窗外。天完全地黑下來了,外麵幾乎看不清什麽。小寒忽然想起來,她和徐洌好像一直就是沒有太多的話可說的。
  徐冽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同樣的問題,忽然握緊了小寒的手,問她:“小寒,你愛我嗎?”
  小寒有點意外,但隨即淡淡地笑了,很誠實地說:“現在還談不上!我覺得,愛這個字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
  這確實是小寒心裏始終如一的看法,她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但是愛,她想她還不懂。
  但是徐冽又接著問道:“那你以後會嫁給我嗎?”
  徐冽的這個問題讓小寒心中一凜,她無可回避地想到這是絕無可能的,但是她隻是歎了一口氣,說:“不知道,這太遙遠了!”
  徐洌看了她一會兒,不再說話,若有所思地輕輕搓弄著小寒的手,小寒也不敢再說什麽了。
  這本來真是美好的一天,可惜被這麽一個問題給破壞了,小寒感到有些沮喪。好在徐洌很快就開始和她說別的了,看來他並沒太放在心上。可是小寒打不起精神,徐洌的問題再一次讓她看清了那個必然的結果,既然這樣,她現在到底在幹什麽?而且,徐洌這麽問,一定是有他的期望吧?他竟然想到了嫁不嫁這麽遙遠的問題,他對於他們的前景真的這麽樂觀嗎?
  小寒越想下去,心裏就越煩亂,忽然有一種恨不得現在就擺脫身邊這個人的欲望。本來她今天是不顧一切地要跑到香山去看他,怎麽弄到最後成了這種結果呢?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了。
  徐洌一直把小寒送到離她家不遠的地方,兩個人平平淡淡的說了再見,就各奔東西了。小寒一心急著往家趕——時間已經不早了,家裏會不會等著急了呢?
  一進家門,就看見桌上已經擺了燒得熱騰騰的火鍋。小寒爸和小寒媽迎過來,一迭聲地問:“冷不冷啊?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小寒臨時編了個謊話,說:“我和同學打雪仗去了!”
  她爸媽並無懷疑,一起笑了起來:“聽聽,打雪仗!還跟小孩兒一樣呢!”
  小寒換了衣服,一家人坐下來吃火鍋。小寒在嫋嫋的熱氣中和父母的絮絮叨叨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

  第十九章
  關凱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麽,老是不見人影。沒人上課的時候在旁邊插科打暉,小寒倒也落得個清靜。學習越來越緊張了,小寒很長一段時間都過著家和學校兩點一線的生活,難得再想點別的。
  一天中午小寒回家休息,忽然想給肖穹打個電話。雖然他很可能又去學車了,小寒還是試著撥通了號碼。接電話的人正是肖穹,巧得很,他今天剛好因故沒去駕校。
  小寒和肖穹說了幾句,總聽到電話裏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就問肖穹是不是還有別人在他家。肖穹說:“耿晨和他媳婦上我這兒玩來了!”
  “是嗎?”小寒笑著說道,“好長時間沒看見耿晨了!你替我問他好吧,那我不跟你多說了,你陪他們玩吧!”
  “那行!”肖穹說著便撂了電話。
  小寒掛斷電話後想睡個午覺——下午前兩節課不去了吧,這幾天實在太累了!剛躺下沒兩分鍾,電話鈴響起來。小寒跳下床抓起電話,話筒裏傳來肖穹的聲音。
  “你下午什麽時候去上課呀?”肖穹問道,“耿晨他們說去你家玩兒玩兒!”
  小寒打了個哈欠,說:“你們來吧!正好我下午也想逃課在家睡覺的!”
  “那我們就過去了啊!一會兒就到!”
  20分鍾後肖穹、耿晨以及耿晨的女朋友就從小寒家門口魚貫而入了。小寒把他們帶到客廳裏,給他們拿了些飲料。耿晨和他女朋友初次來,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喝水,隻有肖穹熟絡地滿屋東看西看。
  耿晨的女朋友陳輝在肖穹他們這幫哥們兒裏一直口碑不錯,小寒早就對她充滿了好奇,今天終於得見了——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兒,穿戴樸素,姿色中等,個兒很高,但稍有點胖。她禮貌地和小寒打招呼,但有著淡淡的戒備和疏遠,全不同於小寒毫無心機的熱情。小寒敏感地覺察到了,但並不以為意,她隻覺得這是一種成熟的表現。的確,陳輝雖然比小寒還要小一點,整個人看上去卻比小寒成熟多了。
  這是小寒第一次接觸到肖穹圈子裏的其他女孩兒。雖然是初次見麵,小寒對陳輝還是挺有好感。也許是受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因為曾經數次聽說這個女孩兒情深意重,好幾次耿晨惹了麻煩,都是她幫他籌錢渡過難關,並且也幫過其他一些人。
  可是陳輝並不跟小寒多說什麽;耿晨因為女朋友在身邊,話也突然少起來;隻有小寒和肖穹兩個人在說話,氣氛便顯得不那麽熱烈。為了掩飾這個缺憾,小寒把音響打開了,調大音量,節奏強勁的搖滾樂便充滿了整個房間,一下兒熱鬧了不少。
  肖穹在各個屋逛了一圈之後,回來對小寒說:“有吃的嗎?我們都沒吃飯呢!”
  小寒聽了有點為難,昨天剩的一點飯菜剛剛全被她吃光了。她打開冰箱門看了看,裏麵可以吃的東西也沒有什麽了,又各屋轉了一圈,對肖穹他們說:“這麽著吧!這兒還有幾瓶冰糖燕窩,你們吃了得了!管不管飽可不好說,不過肯定挺補!”
  說著便把前幾天別人送的一大禮盒的燕窩拎過來,一瓶一瓶地擰開,分給大家吃。她把一瓶燕窩遞給陳輝的時候,陳輝伸手來接,小寒一眼看到她的五根手指都留著極長的指甲,修得尖尖的,上麵塗著血紅血紅的丹蔻,正好鮮明地對比著自己剪得又短又整齊的指甲。小寒為此沒來由地一陣不自在,下意識地生出一個念頭:她畢竟是跟我不同的!
  肖穹對燕窩讚不絕口,一個人吃了好幾瓶。耿晨和陳輝客氣,吃了一瓶就不肯再吃了。吃完東西,大家都開始活躍起來,漸漸地也有說有笑了。聊得正熱鬧,小寒似乎隱隱聽到有敲門聲,但馬上就認定是聽錯了,因為這會兒沒人會回來。過了一會兒,小寒覺得不對,好像是有人在敲門,而且聲音還越來越大了。小寒趕緊關了音響,這才發現何止是有人敲門,簡直就已經是在砸門了。
  小寒這下可嚇壞了,如果是家裏人,就會被發現逃課,更何況肖穹還在這裏。戰戰兢兢地把門打開,小寒爸滿臉怒容地站在門口。
  “你怎麽不開門?敲了這麽半天!”小寒爸是個火爆脾氣,被關在外邊半天,早就火冒三丈了。
  “放音樂來著,沒聽見!”小寒囁嚅地解釋道。
  小寒爸怒氣衝衝地往屋裏走,看見屋裏還有其他人,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幾個人見情況不妙,趕緊紛紛站起來表示要走了。小寒也跟她爸說要去上學,和他們一起溜了出來,失魂落魄地自己去學校了。
  到學校正趕上下午第一個課間,小寒在教室門口迎麵碰上了正拎著書包慌裏慌張往外跑的關凱。
  “又逃啊?幹嗎還這麽著急?”小寒隨便問了他一句,關凱就象根本沒聽見,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出什麽事兒了?關凱怎麽慌成這樣?”小寒回到座位上問其他幾個人。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教室裏進來了兩個不認識的男生,看上去歲數比他們大一些,其中一個氣勢洶洶地在教室裏環顧了一圈,然後徑直走到小寒他們這兒來問道:“關凱呢?”
  “剛走了!”柳萍告訴他。
  那人又朝教室其他地方看了看,這才和另外一個人一起走了。
  看來關凱是惹上什麽麻煩了,可是小寒沒心思管他的事,整整一下午都心神不寧,上課也聽不進去,隻想著回家該怎麽跟她爸解釋。不去上課,可以說是下午上自習,想在家歇會兒,她爸媽也知道她最近累,估計不會深究。但肖穹呢?這可怎麽解釋?小寒想來想去,決定說是回家時在樓下碰見了他們,肖穹非要來玩,自己不好意思拒絕。要是被罵也隻好認了,實在沒有什麽別的更好的借口了。
  放學後小寒惴惴不安地回到家裏,才發現一切都是多餘。小寒爸和顏悅色地問起中午來的那幾個人是不是小寒的同學,小寒這才明白過了這麽長時間,她爸根本就認不出肖穹了。至於小寒那個時間是不是本來應該去上課,她爸根本就沒注意到。一切都是虛驚一場。
  肖穹晚上打來電話,問小寒她爸有沒有發火。小寒當笑話似地告訴肖穹她爸都已經認不出他了。肖穹痛心疾首地說:“不會吧?我哪有那麽大變化?我還叫了一聲‘簡叔叔’呢!真是白跟你們在一樓住了這麽多年!”
  第二天小寒見到關凱,打趣道:“昨天你走了以後有兩個人找你,你是為了躲他們才走的吧?”
  “哼!”關凱一副憤憤的樣子,“號稱要修理我!”
  “為什麽呀?”
  “因為我曠課逃學!”
  小寒頗感意外:“這關他們什麽事?”
  關凱歎了一口氣,沮喪地說:“那是我哥!”

  第二十章
  聖誕節轉眼就要到了,很多大商場都在一夜之間體麵了起來,門口爭奇鬥豔的聖誕樹和派發小禮物的聖誕老人、櫥窗裏五光十色的禮盒,以及店堂裏琳琅滿目的聖誕卡片和裝飾品,讓人在空氣裏都能嗅到節日的氣息。商業的巨大魔力,讓無數的人在潛移默化中習慣了這個本與自己無關的宗教節日,並把它變成了和朋友或情人狂歡的日子。
  肖穹和小寒也不能免俗,兩個人正邊騎著車在街上晃邊熱烈地討論著平安夜要去幹點什麽。肖穹的計劃沒什麽新鮮的,就是和那幫哥們一塊喝喝酒,酒吧是去不起,但是湊點兒錢買瓶洋酒還是有可能的。
  小寒不喜歡喝酒,但很希望能和他們一起過平安夜,可惜這根本就不可能。不過她今年也夠幸運了,因為她媽去上海出差,她可以去參加她爸公司在酒店舉辦的聖誕派對,據說有很多演出,還能抽獎的。
  肖穹對此十分羨慕,小寒卻覺得和一幫大人沒什麽可玩的,寧願和朋友在一起,可惜他們倆並不能對調一下。
  肖穹學車已經結束了,小寒因為很長時間沒見他,逃掉了上午最後兩節語文課去找他。兩個人在他家吃了頓飯後,肖穹決定帶小寒去他原來上初中的那所學校找蔣偉和王新打乒乓球去。
  肖穹的學校小寒上小學的時候就常去,他們學校雖然教室破舊了點,但校園很大,裏麵還有個漂亮的花園,據說以前是清朝某位大官的府邸。小學放暑假的時候,她和肖穹經常去那兒的遊泳池遊泳,有一段時間養了幾條蠶還天天去摘桑葉,所以對那兒的環境是熟悉而親切的。
  他們倆到的太早,就坐在乒乓球案子上等。過了一會兒,來打球的人漸漸多起來,一些沒占到球案的人不住地拿眼瞟坐在案子上的肖穹和小寒。肖穹連眼都不眨一下,閑閑在在地抽著他的煙,小寒卻越來越坐立不安。好在並沒有人真的過來說什麽,小寒正不自在的當兒,蔣偉和王新拿著球拍跑過來了。
  “喲,少見呀!今兒怎麽有空上這兒來?”王新遠遠見到小寒就寒暄道。小寒雖和王新就住一院兒裏,卻很少能見麵。
  “你好!”小寒坐在球案上晃蕩著雙腿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又衝蔣偉點了點頭。
  “你們倆怎麽這麽半天才出來?”肖穹拉小寒跳下了球案,不滿意地問道。
  “操,別提了!”蔣偉把一個球拍遞給肖穹,站到了球案的一邊,“就我們那傻B老師,沒有一節課不拖堂的。對了,你應該知道那孫子呀,以前你在的時候高中那幫老罵的那個‘老銼’——個兒特矮,有點兒禿頂的那個!記著呢吧?”
  “啊?就那逼呀?”肖穹顯然還記得,“以前他們老說找個機會捂丫一頓呢!他現在教你們哪?”
  “教我們物理!”王新在一邊苦笑著說,“你說這不是倒黴催的嗎!別說以前人家罵他,這孫子是欠揍,課講得不怎麽樣還特事兒,屁大點兒事也跑我們班主任那兒告一狀,除了班裏那幾個馬屁塞子沒人不恨他的!”
  “那也不能這麽說,”蔣偉發了個球兒給肖穹,接過話茬兒,“人家對女生不錯啊,沒事兒就個別輔導。就那葉青,等於請了個免費家教了吧?”
  “可也沒見葉青物理比以前好多少啊!老銼是真給人家輔導物理嗎?別是改輔導人體科學了吧?”
  王新的話讓另外兩個男孩開懷大笑了起來,小寒的臉卻紅起來。
  肖穹笑過之後忽然問蔣偉:“葉青是不是你原來說過的你們班的那個班花兒啊?”
  王新嗤了一聲說:“也就是矬子裏拔將軍,看著還算順眼而已。”
  “是嗎?哪天讓哥們兒見見啊!”肖穹邊抽著拍子邊說道,“你丫現在品位夠高的!”
  “那好辦,她跟我們熟著呢,哪天吃飯一塊兒叫上不就完了!”王新滿有把握地說道。
  肖穹和蔣偉打得漸入佳境,顧不上和他們說話了。王新就和小寒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沒過一會兒,肖穹把球拍給了王新,退下來陪小寒看。
  “老不鍛煉是不行!剛活動這麽會兒就累了。”肖穹抻著胳膊腿兒說。
  偶爾有一兩個肖穹以前認識的人從他們麵前經過,肖穹便一一指給小寒看,有學生也有老師,多是跟他有點過節的,也許有一些還曾經積怨很深,但現在說起來,都是當笑話來講了。
  打了一會兒,蔣偉和王新收了拍,對肖穹說:“不行,餓了!走,吃飯去吧!”
  “我們倆早吃了。你們去吧,我送她回學校。”肖穹說著,幾個人一起走到學校門口就分了手。
  “我送你回去?”肖穹詢問地看著小寒。
  小寒看了看表,還早呢,於是說:“不急。要不你陪我去買張賀卡吧!”
  每年快到聖誕的時候小寒都會買很多賀卡,她的習慣是給班裏每個人都送一張,不論關係如何,也不計較別人會不會回送她。她是喜歡給別人一些小小的快樂的,這往往也會令她自己很開心。
  今年的賀卡她差不多都在來學校兜售賀卡的小販那裏買齊了,隻有送給徐冽的,她一定要到大商場裏挑一張最精美的。盡管她經常性地對她和徐冽之間的感情產生疑問,但既然還是戀人,該有的浪漫她還是會去一絲不苟地營造。
  不過小寒沒準備要送肖穹賀卡,根本連這個念頭都沒有過,就好象她不會動給自己父母送賀卡的念頭一樣。
  商店裏一排一排架子上的賀卡令小寒眼花繚亂,她盡量選那些風格簡約,沒有什麽肉麻情話的,挑了幾張拿給肖穹看,問他哪張最好。肖穹瞥了一眼,聳了聳肩說:“都差不多吧!”
  小寒又仔細比較了一番,把它們全放回去了,猶豫了半天,最後鬼使神差地從架子上拿了一張醒目的大紅色的,徑直去收銀台交錢了。肖穹跟在她後麵,等她交完錢就著她手裏看了一眼,不屑地說:“真難看!”
  小寒沒理他,隻是對他說:“跟我去趟郵局把它寄了吧!”
  在郵局寫信封的時候,肖穹才知道小寒是給徐冽買的卡。在卡片上小寒仍是隻寫了一般祝福性的話,她還不是特別習慣於說甜言蜜語。
  桌子上有一個抹膠水用的小軲轆,小寒用手指去沾了上麵的膠往郵票上抹。
  “你弱呀?”肖穹不耐煩地白了小寒一眼,一把把郵票搶過來,直接用其背麵在軲轆上蹭了兩下,粘到了信封上。
  小寒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在一旁咯咯地笑。肖穹板著臉皺著眉頭,把信封口粘上拿到郵筒前丟了進去,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郵局去了。
  小寒笑嘻嘻地跟出來,肖穹邊開車鎖邊對小寒說:“你自己上學去吧,我去找趟耿晨去!”
  “行!”小寒點點頭,“對了,剛才咱倆買的巧克力還沒吃完呢,我不想吃了,給你吧!”邊說邊從衣兜裏掏出一大塊德芙遞給肖穹。
  “不要!”肖穹跨上車就要走。
  “拿走吧拿走吧,你不是挺愛吃的嗎?”小寒不由分說扔到肖穹車筐裏。
  肖穹什麽也沒說,騰出一隻手把巧克力抓出來放在小寒旁邊一輛自行車的車座上,一溜煙地騎車走了。
  “有病!小寒搖了搖頭,把巧克力放進包裏,若無其事地上學去了。
  下午統練開始前,語文老師忽然怒氣衝衝地走進教室,讓上午沒來上課的人舉手。
  小寒很奇怪語文老師怎麽突然查起缺課的事來,環顧四周,居然有很多男生舉了手,難怪老師動了怒。
  不過既然有這麽多人,也許可以混水摸魚地躲過去吧。這樣想著,小寒就沒舉手。
  沒想到老師點了遍數後,說道:“還缺一個!是誰趕緊承認!”
  小寒一害怕,手猶猶豫豫地正要舉起來,卻看見老師往後麵走去了。回頭一看,一個男生剛剛把手舉起來,看來剛才也是想混過去的。
  看著幾個倒黴蛋跟著語文老師去了辦公室,小寒長吐了一口氣,周圍的幾個人知道她逃過了一劫,都衝著她樂。
  “老師上午數人時一定數錯了!”小寒整整一下午都在心裏竊笑不已。人的運氣好是沒有辦法的,她幾乎節節語文課不來上都沒有被抓住過,有些人才逃了一次就被逮住了,唉,可憐呀可憐!

  第二十一章
  徐洌說得沒錯,小寒並不漂亮,頂多算是不醜。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走在校園裏,是一點不會引起什麽注意的。在中學裏,公眾性的關注隻屬於那些不僅好看而且還很時髦的女孩兒,隻有她們才會被那些痞痞的壞男孩兒圍追堵截。這種遭遇小寒是從來沒有過。
  另有一類美麗而嫻靜的女孩子,並不特別地出風頭,但會在班級範圍內被多數的男生所仰慕,被坐在前麵的男生拿了小鏡子偷偷地看,或時常接到些小紙條什麽的。小寒也不屬於這一類。
  不過小寒憑了她的好性格,自有她的男生緣。凡班裏接觸得多些的男生,無不喜歡跟她說笑,或呼朋引伴地拉了去玩。男孩子們想要搞點什麽活動,所邀女生的名單上,小寒總是排在最前麵的;偶爾男生背後議論起女生來,對她也永遠隻有讚譽。那些被傾慕著的女孩子因男孩子們懷著的小心思,反而沒有這種待遇的。
  不過這也僅僅是友誼罷了。廝混得久了,或許也有一兩個男生會對她有些喜歡,但和那種傾慕完全不同的。這樣的地位讓小寒很多時候不免得意,但總甩不掉一絲小小的遺憾。
  所以離新年還有幾天,住校的男生就來邀請小寒參加31號晚上在男生宿舍舉辦的新年通宵派對了。
  這個派對是一年一度的,因為宿舍隻有在12月31號這天晚上通宵不熄燈,給大家提供了狂歡的機會。也隻有每年的這天晚上,小寒可以被準許夜不歸宿。今年是大家最後一次在一起過新年了,想來一定會盛況空前。
  果然,消息傳出不久,就有很多前兩年沒有參加的人也表示這次一定要來。小寒周圍的幾個人,除了白娜不是很合群,其他人都準備參加。
  周蔚蔚本來就是住校生,又是班長,沒有不參加的道理。
  餘晴以前也是這個班的人,自然也在被邀請之列。其實餘晴早就對這個活動感興趣了,隻是她父母管她太嚴,說什麽也不許她晚回家,在外過夜更是想都別想,所以前兩年餘晴都隻好老老實實回家過新年去。今年這最後一次看來參加的希望也不大,餘晴別提多鬱悶了。
  “我幫你跟你們家人說去!”小寒在聽餘晴訴說完苦衷之後,俠肝義膽地表示。
  其實小寒平時挺怵和陌生人打交道的,讓她上街買個菜她都膩膩歪歪的。不過她的血液裏大概天生地有好打抱不平的成分,隻要聽說了什麽她認為不合理的事,就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勇氣,總想幫人討個公道。
  所以,她很勇敢地給餘晴的父親打了電話,並在電話裏跟這個沒見過幾次的長輩據理力爭,希望他能體諒餘晴的心情,給她一些自己的空間。最後,餘晴的父親終於答應讓餘晴去參加晚會,但過夜是絕對不可以的,說好到晚上10點就去接她。
  能爭取到這個地步餘晴已經對小寒大為感激了。
  即使無窮無盡的習題仍然壓得大家抬不起頭來,浮躁的空氣還是一天天在班裏彌漫開來,大多數人已經開始急切地盼望著31號的到來。住校生們終日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神秘地安排著晚會的節目。
  31號下午的課幾乎已沒有人聽了,整個教室裏的人都在三個一群兩個一夥地交頭接耳,就連周蔚蔚這樣平素一貫認真的乖學生,也跟前後左右的人聊得熱火朝天,老師講課的聲音一直被淹沒在一片嘁嘁喳喳聲中。一向嚴厲的物理老師今天居然沒有發火,隻是在吵得實在不象話的時候才警告性地敲敲講台或黑板,這令大家越發地肆無忌憚起來。
  除了少數人另有安排外,大家都在期待著期末大考前最後一個狂歡之夜的到來。很多人還為此特意打扮了一下,就連男生中最用功的老趙,也把他那頭終日亂蓬蓬的頭發梳順了。
  下課的鈴聲終於響起,物理老師的講義還沒收好,一群男生就衝出教室去外麵采購吃的了。女生們不慌不忙地呼朋引伴,然後一起有說有笑地往學生宿舍走。
  男生宿舍收拾得空前幹淨,兩排床之間的走道上拚了六張課桌,上麵已經鋪好了報紙。小小的屋子裏一下擠進了這麽多人,立刻顯得熱鬧非常。
  小寒一屁股坐在下鋪的一張床上,從書包裏掏出特意帶來的歡樂球,開始用一個小氣筒給那些五顏六色的小氣球打氣,周蔚蔚在旁邊幫忙係繩子。小寒沒打幾下就累了,把氣筒子塞給餘晴,又去幫其他女生把打好了的小氣球在頭發上蹭幾下後往牆上貼,準備組一個“HappyNewYear”出來。
  正忙呢,男生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了。晚宴的內容以零食和飲料、水果為主,當然也有些解餓的麵包、香腸之類。霎時間琳琅滿目的食品就堆滿了桌子。
  看到女生們在給氣球打氣,男生們都逞能地搶著要用嘴吹,過了一會兒全捂著腮幫子叫疼。不時有一兩個氣球被弄爆了,女生們便集體尖叫一聲。
  幾百個氣球全部打完之後,晚宴正式開始。大家各自用一次性杯子倒了飲料,舉杯慶祝新的一年的到來。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從桌子上抓起自己愛吃的東西大嚼特嚼起來。
  “別光是吃啊!”住校生們多日來精心策劃的秘密節目要閃亮登場了,幾個女生拿出了兩粒色子和一個裝滿紙簽的盒子放到桌上。
  遊戲非常簡單,就是擲色子後按點數數人,數到誰誰就抽個簽出來,然後按簽上寫的做。而簽上的內容就是這些人煞費苦心的重點之所在。
  沒一會兒的工夫,就有人不得不頂著枕頭吃東西,有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上下鋪八張床爬了個遍,有人被罰倒背字母表,有人站到走廊上大喊三聲“我是豬”。小寒還算走運,隻是讓人在臉上畫了朵花兒而已;楊曉抽到的簽最為古怪,要求她兩手各套一隻拖鞋,邊跳邊說“我高興我高興!”一向靦腆的楊曉還真沒掃大家的興,漲紅著臉完成了規定動作;餘晴被要求唱《天仙配》,她拉了女生宿舍的舍長一起,居然唱得象模象樣;周蔚蔚被套上了一個又醜陋又可怕的麵具,讓去隔壁宿舍拜年,差點被人打出來……。
  鬧到九點半,餘晴和其他幾個不能留宿的同學不得不回家了,大家送走他們,開始講笑話和鬼故事,講得沒意思了又唱歌,都是小時候唱的,象《春天在哪裏》、《讓我們蕩起雙槳》什麽的。
  快到零點的時候,大家把牆上貼的、床上堆的氣球統統扔到地上,由周蔚蔚看著表計時,倒數到零,大家一起跳進氣球堆裏一通亂踩,幾百個氣球乒乒乓乓響了一陣後變成了一地花花綠綠的塑料膜。
  大家再次舉起杯來慶祝,又一輪吃喝之後,開始保留節目——打撲克。大家四個、四個湊成搭子打升級。小寒不會打,就拉了另外幾個升級盲,教他們玩“小豬仔”。這是個玩起來動靜特別大的遊戲,就聽他們幾個人不斷地又叫又笑,惹得很多人放棄了升級加入了他們這隊。
  兩點過後,睡意無聲無息地襲來,連小寒這邊玩“小豬仔”的都越來越安靜了。最後女生們終於支持不住,都上樓去睡了。小寒和周蔚蔚擠在一張床上,本來還想聊一會兒,說了沒兩句,就隻剩下呼嚕聲了。
  新的一年就這樣來到了。每一年對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意義,而這一年的到來對小寒來說,僅僅意味著還要繼續麵對至少半年多的苦難。
  大清早,當夜裏玩得太累的同學們還在沉睡中的時候,小寒已經躡手躡腳地起床了。洗漱完畢,回房裏收拾書包時,周蔚蔚迷迷糊糊地睜眼看了看她。
  “我有點兒事,先走了,你睡你的吧!”小寒盡量小聲地對周蔚蔚說。
  周蔚蔚點了個頭兒,就立刻又睡著了。小寒背著書包出了門,輕輕把門帶上,然後便象兔子一樣快速地跑下樓去。
  她前幾天就跟徐冽說好了,1號上午去看他。而實際上她可以利用的時間並不多,中午之前怎麽也得趕回家才行。
  當她心急火燎地趕到香山時,徐冽卻並不在那兒。海子哭喪著臉告訴她,徐冽前天夜裏哮喘犯了,很嚴重,他們昨天就把他送回家去了。
  小寒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她的爺爺就是死於哮喘,在她看來這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病,她似乎都能看見徐冽躺在床上痛苦喘息著的樣子。
  愣了幾秒鍾之後,她堅決要求海子帶她去徐冽家看他。海子想了想,去找他們大哥說了一聲,就帶小寒坐上一輛小巴去找徐冽了。
  一路上小寒一句話也沒有,隻是心煩意亂地看著窗外,海子也知趣地不去打擾她。
  快到徐冽家的時候,迎麵竟開來一輛靈車,也不知道誰家居然在大新年裏送葬,這讓小寒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徐冽的家是一個由幾間平房組成的小院子,海子帶著小寒快步走進院門,一眼就看見徐冽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一間屋子裏的沙發上看電視,他看上去氣色很好,一點兒也不像小寒想象的那樣。
  徐冽平靜地看著他們倆走進屋子,一點都沒有吃驚的樣子,象是早知道他們會來。小寒長出了一口氣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都臥床不起了呢。
  “哪兒那麽嚴重啊!”徐冽笑了笑,“昨天吃了藥,今天基本上沒事了。”
  小寒不滿地轉向海子:“你怎麽危言聳聽啊?”
  海子無辜地聳了聳肩膀,坐在一張椅子上:“他前天是喘得特厲害呀!你是沒看見!誰知道他會好這麽快。哎,我大冷天兒的帶你跑這麽遠,你不說謝謝我還罵我?”
  小寒安撫性地衝海子笑了笑,挨著徐冽坐下了。
  海子和徐冽寒暄了幾句,就回香山了,小小的屋子裏隻剩下小寒和徐冽兩個人邊看電視邊說話。爐子裏生著火,屋裏暖烘烘的,小寒漸漸有了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你這病可得好好治治啊!”小寒關切地說,“不然以後會越來越嚴重。”
  “嗨,看了多少回了,藥也沒少吃,可也沒怎麽見好,一到冬天準犯一回。今年還算不錯,這麽快就好了,擱以前怎麽也得鬧個幾天。”徐冽輕描淡寫地說著,似乎對此已經習慣了。
  小寒忽然想起來,對徐冽說:“剛才在路上看見一靈車,我還以為……”說到一半兒,笑得說不下去了。
  “你還以為裏麵躺的是我呢,是吧?”徐冽替小寒把話說完了。
  小寒哈哈大笑。
  徐冽白了小寒一眼:“你盼我點兒好兒!”
  小寒把臉埋在臂彎裏,笑得都停不下來了。
  徐冽看了她一會兒,也笑了,伸手把小寒摟了過來。兩個人正溫存,院門哐地一響,小寒趕忙掙開徐冽向外麵看去,一個黑黑瘦瘦、滿麵風霜、衣著樸素的中年婦女拿著一些青菜走進了院子。她往屋裏看了一眼,也沒進來,徑直走進廚房去了。
  “我媽,沒事兒!她不管我!”徐冽說著,又想重新把小寒攬進懷裏。
  小寒卻推開他,看了看表,說:“我也該回家了!”
  “你坐了連半個小時都沒有呢吧?”
  “不行,不行,我真得回去了!”小寒邊說邊站起來穿衣服,“再不走回家可沒法兒交代了!”
  “那好吧!”徐冽無奈地點了點頭,卻坐在沙發上沒起來,“我病還沒好利索呢,就不送你了。”
  “沒想讓你送,你告訴我怎麽坐車就行了!”
  弄清楚了回去的路線,小寒朝徐冽揮揮手,一個人出門去了。路過廚房,小寒停下來衝裏麵喊:“阿姨,我走了!”
  “不吃了飯再走啊,閨女?”徐冽媽乍著手從廚房裏趕出來,慈祥地對小寒笑著,說話有點兒口音。
  “不了,下次吧!阿姨再見!”小寒邊說就邊往院門走去了。
  “有空過來玩兒啊!”
  “哎!”小寒回過身向徐冽媽點頭示意,同時又向徐冽屋裏看了一眼,卻發現徐冽仍然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眼皮都沒抬一下。
  雖然早就知道徐冽忽冷忽熱的毛病,小寒心裏仍然很不是滋味。走在陌生的路上,想起昨夜的狂歡,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覺。
  晚上肖穹打來電話,和小寒貧了半天,雖然並沒說什麽新年快樂之類的話,但小寒明白他就是這個意思。

  第二十二章
  期末大考如期而至,而結果也正如小寒所預料的那樣慘不忍睹。好在小寒的父母還沉浸在期中考試的假象中,又加上小寒的語文再次考了全年級第一,一白遮了百醜,他們竟然對其他幾科的成績沒太在意。
  小寒可騙不了自己——語文雖說是第一,總分恐怕隻能排在倒數的位置。然而眼下她並沒有辦法讓自己著急起來,既然父母不追究,她樂得混過一天是一天。
  讓小寒煩惱的是寒假並沒有隨著考試的結束而到來,幾乎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補課就開始了,一直要進行到過年以前。其實小寒的學校已經算夠不錯的了,高中三年就這麽一次假期補課,且為期僅僅一周,而其他中學從高一開始就幾乎沒有什麽假期可言。但這仍然讓已經習慣了考完試就放假的小寒委屈萬分。
  幸運的是體育加練沒有隨著補課一起進行,這倒令小寒多少欣慰了點。
  “我明天就去廣州過春節了!”小寒趴在徐冽的肩膀上,興奮地說。
  “好!好好玩吧!”徐冽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卻有些遊移,仿佛有什麽心事。
  小寒渾然不覺,仍然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前天補課結束了,她們全家早就訂好了大年三十飛廣州的機票,準備去那邊和小寒她爸的一些朋友一起過春節。趁著還沒走,小寒過來跟徐冽玩一天。
  可是當小寒說累了停下來休息的當兒,徐冽卻用溫和而堅定的口吻對她說:“我今天還有點事兒,要不你先回去吧!”
  小寒當場愣住——怎麽又是這樣?她可是早就跟徐冽說好了要過來一起待一天,可來了以後屁股還沒坐熱呢,又要她走?
  小寒的脾氣其實並不太好,隻是和徐冽在一起時盡量體諒他,但現在她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壓抑了很長時間的憤怒一起爆發了。
  “你有事你不早跟我說?大冷天兒的我跑了這麽遠的路,剛到這兒你就讓我走?你拿我耍著玩兒呢?”
  實際上這些話小寒隻是在心裏憤怒地呐喊著,並沒有真的說出來。她不是一個嘴特別厲害的人,更不擅長跟人吵架。所以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拉長了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任何人看到她這樣都明白她是生氣了。
  徐冽似乎也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才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送你去車站吧!”
  “不用,我自己會去!”小寒生硬地說,卻仍然坐在那裏沒有動。
  又是一陣沉默,空氣仿佛在凝固。終於,徐冽冷冰冰的聲音在屋裏響起來。
  “你別這樣好不好?我最不喜歡哄女孩子,也不會哄!”
  小寒心裏一凜,抬起頭來,看到徐冽英俊卻冷若冰霜的臉。小寒一直都明白,這種冰冷才是徐冽骨子裏的真正本質,以前她曾經為之所吸引,而如今她卻已經受不了。
  小寒緩緩站起身來穿上大衣,對徐冽說:“不用你哄,我走就是了!”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
  徐冽在小寒即將跨出門的時候抓住她的胳膊,用溫和了一些的口氣說:“別生氣,下次我補給你!”
  “沒有下次了!”現在輪到小寒的聲音變得冰冷,同時堅決地甩開了徐冽拉住她的手,“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你也別找我了!”
  說完這句話,小寒便義無返顧地走了出去。
  才上午9點多鍾,空氣幹冷幹冷的,凍得小寒的臉已經麻木了。她百無聊賴地在街上走了好一會兒,餘怒未消,也不想回家。一輛夏利出租車迎麵開來,小寒想了想,招手把它叫住了,上車後報了肖穹家的地址。
  剛上車的時候,小寒還悶悶不樂,但司機是個跟肖穹他們差不多大的小夥子,很愛說笑,沒過多會兒,就逗得小寒與他熱烈地交談起來,兩個人越說越高興,小寒的不快早就煙消雲散了,心裏反而覺得很輕鬆。
  雖然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但早晚要結束的事就這麽結束了,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小寒現在覺得,她實際上對這段感情早就沒有什麽留戀了,與其苦苦維持,還不如早點一拍兩散呢。
  所以車到肖穹家樓下的時候,小寒的心情已經可以用愉快來形容了。司機執意不要她的錢,小寒硬放下10塊錢走了。
  肖穹還沒起呢,光著膀子穿條短褲睡眼惺忪地來給小寒開門。把小寒讓進屋後,裹著棉被坐在床墊上發愣。
  “我和徐冽掰了!”小寒一屁股坐在一個坐墊上,氣哼哼地對肖穹說。
  肖穹還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為什麽呀?”
  “沒什麽,反正就是鬧翻了!”小寒懶得解釋,覺得也解釋不清楚。
  “沒事兒,回頭給你們倆說說就好了!”肖穹迷迷糊糊地說。
  “誰用你說了?這樣不是挺好嗎?”小寒不耐煩地順手打開了電視。
  肖穹也沒再說什麽,又坐了一會兒,終於起來去洗臉刷牙了。
  在衛生間裏折騰了一陣兒,肖穹跑回房門口問小寒:“你吃飯了嗎?”
  小寒搖搖頭,肖穹就又到廚房忙乎了一陣,過了一會兒就端來了兩大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熱湯麵和一盤金燦燦的炸饅頭片。
  飯雖簡單,但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吃這個,讓人覺得特別舒服。兩個人悶頭吃著,不一會兒就都出了一身汗。
  飯後看了會兒電視,沒什麽好節目,小寒讓肖穹陪她去街上逛逛。肖穹雖然表現出一臉不情願,但還是跟著小寒走了。
  肖穹騎車帶著小寒,路過一間小飯館時,對小寒說:“以前我和徐冽老在這兒吃牛肉麵!”
  “你能不能不提徐冽?”小寒不滿地說。
  肖穹回過頭來,對著小寒大聲喊:“徐冽!徐冽!!徐冽!!!”
  “唉!”小寒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隨便你吧!”
  在一間音像店裏小寒挑了兩盤張信哲的磁帶,出門後美滋滋地對肖穹說:“收音機裏說張信哲現在很popular!”
  “不許說鳥語!”肖穹嚴肅地看了小寒一眼。
  在一個小店裏小寒又看中了幾個頭飾,肖穹跟店主侃了會兒,最後以極低的價錢買了下來,店主還挺高興。事後小寒明確地表示了對肖穹人際交往能力的欽佩,肖穹毫不謙虛,洋洋得意了好半天。
  一條街逛下來,小寒買了不少東西,快樂得幾乎忘了早上發生的事。
  “哎,我今天打車去找你,那司機居然說不要我錢!”小寒晃蕩著雙腿坐在肖穹車後架上,得意地對他說。她剛才說要回家的時候,肖穹提出騎車帶她回去。
  “你又跟人家出賣色相來著吧?”肖穹在前麵不屑地說。
  小寒興高采烈地和肖穹逗著嘴,到了離她家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她卻突然緊張起來——今天她爸媽都不上班,會不會碰巧出來買東西什麽的撞到他倆?
  想到這兒,小寒趕緊捅了捅肖穹的後腰,說:“停車!讓我下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肖穹回過頭來不解地看了小寒一眼,沒理她的茬,繼續往前騎。
  “你聽見沒有呀?讓我下來!我怕碰見我們家人!”小寒急了,衝肖穹喊起來。
  肖穹反而把車蹬得越來越快。
  小寒心裏發慌,最後竟奮不顧身地從車上跳了下來。
  正趕上下坡,小寒一跳下去,毫無防備的肖穹也立刻失去平衡,連車帶人和小寒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你想害死我?”小寒覺得骨頭都快摔斷了,顧不得自己正狼狽地坐在地上,惱火地衝肖穹喊。
  “你想害死我!”肖穹倒沒太生氣,笑吟吟地從地上爬起來,又伸手來拉小寒,“你不好好坐著幹嗎往下跳?”
  “廢話!我不是跟你說了讓你停車,怕我們家人看見我嗎?”
  肖穹正幫小寒拍著身上的土,聽了這話,發出一聲怒吼:“你們家人是雷達呀?”
  “懶得跟你說!”小寒被逗樂了,“反正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你也趕緊回家吧!”小寒邊說邊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
  肖穹把車扶起來,檢查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麽,衝著小寒的背影喊:“你什麽時候從廣州回來呀?”
  “初五!”小寒沒停腳步,回過頭來對肖穹大聲說,然後拐了個彎,消失在肖穹的視線之外了。

  第二十三章
  小寒在廣州度過了愉快的一周,最讓她高興的是拿到了有史以來最多的壓歲錢,足有兩千多,這讓她幾乎找到了百萬富翁的感覺。
  隻是南北方的溫差讓她回來後有些不適,所以一進家門,小寒洗了把臉就準備好好睡一覺。但躺下還沒有10分鍾,電話鈴就刺耳地響了起來。
  “喂,小寒,我是夏楊。”
  “唉,你好!過年好啊!”小寒趕忙問候道。
  “過年好!你從廣州回來了?”
  “你也知道我去廣州了?我剛進家門你電話就來了,時間掐得夠準的!”
  “嗬嗬,我也沒想到啊。哎,我聽徐冽說,你們倆吵架了?怎麽回事啊?”
  小寒一聽這話隻覺得頭嗡地一聲就大了,一時間竟有些張口結舌,隻得勉強地笑了笑說:“啊,沒什麽大事兒!”
  “徐冽給我打電話,說是你不想理他了。他挺著急的,讓我跟你說說,替他陪個不是,你就別跟他生氣了。就算看我的麵子,行不行?”夏楊言辭懇切地說。
  “行!”小寒也隻能這麽說,聲音有氣無力。正在這時,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小寒象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對夏楊說:“我家來人了,我就不跟你多說了,有空再聯係!”
  來的是小寒爸的幾個生意上的朋友,知道他們今天回來,過來拜年的。小寒在掛斷電話後清清楚楚地感到一陣眩暈,靠在桌子上定了半天神,才勉強支撐著出去跟客人打招呼了。
  她本來以為她和徐冽的事情就這麽完了,現在看來,她是太天真了。徐冽並沒有想放手,她自己也沒想到這竟會讓她如此煩惱。雖然她要是不想和他和好,那誰說什麽也沒用,但是她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這樣狠心。
  下午客人走了以後,小寒發起燒來,她虛弱地躺在被窩裏,深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心力交瘁。
  晚上徐冽終於親自打來電話,但小寒打著生病的幌子,很冷淡地敷衍了兩句就草草收線了。
  小寒暗自希望徐冽能夠因此放棄和她和好的打算,然而第二天夏楊的電話就又打過來了。
  “聽說你病了?”夏楊先表示關切,“徐冽說昨天打電話給你,你對他特冷淡。怎麽著,還生氣哪?別介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徐冽都跟我說了,他就是太忙了,真不是成心的!我也幫你批評他了,你呢,也體諒他一下,行不行?”
  夏楊不歇氣地進行著勸說工作,小寒恩恩啊啊的應付著,間或幹笑一兩聲,心裏暗暗叫苦。
  夏楊又囑咐了小寒一番之後,終於掛斷了電話,小寒病還沒好,頭昏昏沉沉地,坐在床邊發了半天呆,心亂如麻。
  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還從廣州給肖穹帶了些吃的,回來後還沒給他打過電話呢,於是拿起話筒,撥了肖穹家的電話號碼。
  “喂,肖穹,我回來了!”
  “哦!怎麽樣,玩得好嗎?”肖穹特有的懶洋洋的腔調從電話那頭傳過來,聽來竟很親切。
  “還行吧!我給你帶了點吃的,哪天給你送過去吧!”
  “喲,是嗎?謝了啊!”肖穹似乎很驚喜,但隨即想起來什麽,語調變得嚴厲起來,“你怎麽回事啊?還跟徐冽別扭著哪?我還以為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呢,不就是人家臨時有點事兒沒陪你嗎?你也太小心眼了,怎麽這麽不懂事?差不多行了啊!人家不是都跟你陪不是了嗎?你還耍什麽脾氣?”
  “你怎麽也這麽說?”小寒意外地被肖穹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頓,想解釋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一口氣堵在胸口,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出來。
  肖穹聽見小寒哭了,立刻沒了主意,趕緊把語氣放溫和了許多,勸說道:“你瞧你這是幹什麽呀?我也沒說你什麽!別哭了別哭了,我錯了行不行?”
  小寒說不出話,哭得越來越傷心了。
  “哎喲,我求求你了,別哭了行嗎?要不你抽我一頓得了!”肖穹急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小寒不是生肖穹的氣,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一煩就把電話撂了。過一會兒電話鈴又響起來,小寒不接。但是打電話的人看來意誌很堅定,電話鈴響個沒完沒了。
  “喂!”小寒在稍微平靜了一點之後,沒好氣地抓起了話筒。
  肖穹在電話那頭慢慢悠悠地說:“你就是不理我,也先把帶的東西給我再說呀!”
  小寒哧地一聲笑了:“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呀?”
  晚上徐冽再次打來電話的時候,小寒終於抱著再試試看的想法,與其和好如初。

  第二十四章
  上午10點多鍾,小寒坐在書桌前無聊地背著枯燥的化學方程式,離開學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她得把功課撿一撿了。雖說這會兒家裏沒人監督她,可是玩也玩了,老不學習她心裏也不塌實。
  隻是這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就在小寒學得昏昏欲睡的時候,電話響了。
  “小寒,你現在有空嗎?”夏楊的聲音聽起來氣急敗壞。
  “有啊,怎麽了?”
  “那我過去找你一趟,有點急事,我去了再說吧!”夏楊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不是徐冽又出了什麽事吧?”小寒忐忑不安地想。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夏楊來了,帶著一臉的怒氣。
  小寒讓他坐下,給他倒了點水,問他到底怎麽了。
  “跟我媽吵了一架!”夏楊煩躁地說。
  小寒鬆了一口氣:“嗨,我還當出什麽大事了呢!因為什麽呀?“
  “別提了!於蓓蓓你知道吧?”
  “知道,你那個鄰居!”
  “昨天她跟我和幾個哥們兒出去玩,回來得太晚了,她沒帶家門鑰匙又不想叫門,怕他們家人罵她,說到我們家睡一宿。我就把她帶回家,讓她睡我那屋,我睡客廳了。你說這有什麽呀?結果早上她一走我媽就沒完沒了地數落我,我後來實在憋不住頂了她兩句,她就跟我大吵起來。我煩了想出去呆會兒,她追到樓道裏跟我吵,弄得好多鄰居都來看熱鬧。我這臉算丟盡了!”夏楊一口氣說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個家我是再也不回去了!”
  小寒趕緊勸他道:“你這都是氣話,哪能就不回去了!跟自己父母能有多大仇啊?估計晚上你媽氣兒就消了!”
  夏楊搖了搖頭:“你是不知道我媽那脾氣!反正我這幾天是不能回去,過些日子再說吧!”
  “那你打算住那兒啊?”
  “我去找我的一個哥們兒,看能不能先住他那兒。”說到這兒,夏楊遲疑了一下,才接著說道:“小寒,你能借我點兒錢嗎?我怕萬一有什麽用呢。等過一陣子,我肯定還給你。”
  “你想要多少?”小寒毫不猶豫地問。
  夏楊又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二百,行嗎?”
  小寒笑了笑,現在這點兒錢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小意思。她打開抽屜,拿了三張一百塊的遞給夏楊。
  “給你三百吧!一個人在外邊,錢多點兒踏實!”
  夏楊沒想到小寒竟然這麽大方,趕緊說:“太謝謝了,我一定盡快還你!”
  “嗨,不用急著還,我又不缺錢。什麽時候有了再說吧!”
  夏楊感激地看了小寒一眼,把錢裝起來了。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夏楊問她:“你下午有事兒嗎?沒事兒跟我一塊兒找我哥們兒去吧!”
  “在哪兒啊?”
  “清華那邊兒!”
  “好吧!”小寒很高興可以給自己找一個不學習的借口。
  小寒跟著夏楊來到了離清華不遠的一個地方,這裏已是郊區,住宅並不多,在他們下車的車站對麵有幾棟用圍牆圍起來的高樓。
  他們走進院子,看見一個穿著紅毛衣、長得很秀氣的男孩子正站在一片空地上玩遙控汽車。
  “那就是我哥們兒,叫周偉。”夏楊邊跟小寒說著,邊走過去,又向周偉介紹小寒。
  周偉很友好地對小寒笑了,把手裏的遙控器遞給她,說:“給你玩會兒!”
  “我玩不好!”小寒笑著把遙控器接了過來,試著開了幾圈,周偉和夏楊在一邊聊天兒。
  玩了一會兒,夏楊說外邊兒太冷了,於是大家就一起去周偉家裏坐。
  他們呆在周偉自己的小屋裏說了會兒話,決定來點兒音樂。周偉讓小寒去挑她喜歡的CD,小寒去架子上翻了翻,挑了盤《溫馨集》。
  不一會兒,《Right here waiting》優美的旋律就流淌出來,小寒跟著唱了幾句,夏楊讚歎道:“行呀!這你都會唱!”
  “這有什麽難的呀?”
  “我們可是一句都聽不懂!”周偉笑眯眯地說。
  “是嗎?那就好辦了!”小寒咯咯地笑起來。
  “哦,敢情這兒糊弄我們哪!”夏楊和周偉同時恍然大悟地說。
  “哎,你有男朋友嗎?”周偉忽然問小寒。
  “她有!”夏楊替小寒回答道,“就是徐冽,我以前老跟你提的那個。”
  “哦,有點印象。”周偉點點頭,“那我能不能跟你請教點兒感情方麵的問題?”
  “對,你趕緊開導開導他吧。我這哥們兒受煎熬都不是一天兩天了。”夏楊在一邊幫腔。
  “我能開導你什麽呀?我自己的事兒都還沒弄明白呢!”小寒自嘲地笑笑,“不過你要是願意就說說吧!”
  “唉!”周偉先長歎了一聲,“我喜歡一個女孩兒都好幾年了,對她特別好,可她老是忽冷忽熱的,有時候跟我也挺好,有時候又不理我了。問她喜歡不喜歡我吧,她老是含含糊糊的說不清楚。你說她到底是喜歡不喜歡我?我也不能老跟她這麽窮耗著呀!”
  “這個?”小寒撓了撓頭為難地說,“這個我還真說不好。雖說我也是女孩兒,可是別的女孩心裏怎麽想的,我也搞不太清楚。”
  “那倒是,小寒跟一般女孩兒不太一樣,”夏楊說,“她沒那麽多事兒,可爽快了!”
  小寒衝夏楊笑笑。
  “唉,她要是象你似的就好了!”周偉又歎道,“就算不喜歡我,直接跟我說明白了讓我死了心就完了,總比現在這樣瞎猜強。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天天跟她這麽打啞謎我非累死不可。”
  “那你就也找個爽快點兒的不就完了?其實別看你現在這麽喜歡她,那是因為你還沒追上,等真追上了說不定你就覺得她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那種人呢!”小寒說。
  “恩,有道理!”周偉用力點了點頭,“我是得考慮換換張兒了!”
  但過了沒一會兒,周偉就看著他的呼機長籲短歎道:“唉,她都兩天沒呼我了!”
  小寒忍不住樂了:“你對她還真上心!”
  “那是!”周偉不無得意地說,又轉向夏楊,:“上星期於蓓蓓也不知怎麽想起一盤老掉牙的磁帶,說想聽,我跑了多少路給她找去,你說還要讓我怎麽對她呀!”
  “你說她叫什麽?”小寒驚訝得幾乎喊起來。
  “於蓓蓓!怎麽了?”周偉詫異地看著小寒。
  小寒飛快地掃了一眼坐在周偉身後的夏楊,看見他正拚命地給自己使眼色。小寒會意,趕緊說道:“哦,沒什麽!就是以前聽夏楊提過一兩次。”
  周偉回頭看了夏楊一眼,,沒再說什麽。小寒心裏一時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她還記得夏楊曾經告訴她,這個於蓓蓓喜歡他——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短暫的沉默後,周偉問夏楊:“對了,你跟你那個葛薇怎麽樣了?好長時間沒聽你提她了。”
  這麽一說,小寒也想起夏楊確實很長時間沒提這個女孩的事了。
  “嗨,別提了!她好長時間沒找我了,聽說跟一個別的男孩好上了。”夏楊扔給周偉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我也想開了,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對她這麽好她還這樣,這種女孩也沒什麽可要的,算我看走了眼就完了。”
  小寒想了想,對夏楊說:“我知道我說這話你肯定不高興,可我還是覺得你不能這麽想。你得明白,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她說得對!”周偉也對夏楊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你不能怪葛薇,她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你也一樣,也有權利追求自己喜歡的,拒絕自己不喜歡的,是不是?”
  夏楊不再說話,隻是低著頭抽煙。
  又坐了一會兒,小寒決定告辭,夏楊和周偉一起把她送到了車站。臨上車前,小寒勸夏楊道:“在外邊兒呆幾天等你媽氣消了就趕緊回家吧,差不多就得了,別讓你們家人著急。”
  “看看吧!”夏楊點點頭,“你的錢我過些日子還你!”
  “哎呀,你怎麽還惦記著這個呢!不是跟你說了不著急嗎?有空給我打電話吧。”小寒邊說邊衝他們擺擺手,登上汽車走了。
  實際上僅僅過了兩天,夏楊就打電話告訴小寒決定回家了。在回家之前,他又到小寒家坐了坐。
  “昨天我跟周偉上街溜達,碰見一特漂亮的女孩兒,我們倆跟了人家好幾個小時,什麽葛薇、於蓓蓓,全忘幹淨了。”夏楊眉飛色舞地對小寒描述。
  “你們無聊不無聊啊?”小寒笑著說。她沒問他於蓓蓓的事,雖然有點兒好奇,但隻要他不說,她是不會主動去打聽的。小寒很不願意去做那種招人討厭的事。
  “是挺無聊的!我們自己也知道。可是你說成天到晚閑著幹嗎呀?我們倆都沒女朋友,上街看看漂亮姑娘過過眼癮都不成?”
  “沒說不成啊!對了,你們車也學完了,還不找點兒事兒幹?”
  “哪兒那麽好找啊?人家有幾年駕齡的都不一定能找著工作,別說我們這剛拿著本兒的了。其實找著工作也沒什麽意思,就象肖穹說的,還不是一輩子給人家當驢!”
  “幹嗎說那麽難聽呀?廚子你不願意當,學了車,司機又不願意當,那怎麽辦呀?”
  “再說吧!真要能找著活兒,該幹還是得幹呀!”
  夏楊因為跟小寒已經很熟了,來她家也隨便了許多,也跟肖穹似的喜歡到處看看。在屋裏溜達了幾圈後,開始一張一張地翻牆上的掛曆。
  “唉,眼看又要到情人節了,我們幾個光棍又得幹靠著了!”夏楊忽然感歎道,“對了,你有沒有好看點兒的女同學?還不趕在過節之前發我們幾個?”
  “好看的女同學倒是有,問題是全都名花有主了!”小寒笑道。
  “操!我就知道有好的也輪不上我!”夏楊罵了一句,又問小寒道:“情人節你跟徐冽怎麽過呀?”
  “能怎麽過呀!”小寒無奈地歎了口氣,“他也不可能有時間陪我到處玩去,我抽空過去找他一趟,互相送點兒禮物就算完了。”
  “那他還不得送你一大束花兒?”
  “他還是趁早別送我花兒的好!送了我放哪兒啊?拿家來?那不是找死呢嗎!”小寒自己樂了一下,又說道,“不過我還真是挺想要花兒的,還從來沒收著過哪!可惜目前條件不允許!”
  “那你打算送他點兒什麽呀?巧克力?”夏楊又問。
  “也不光是巧克力吧!還想送點兒別的,但還沒想好呢,明天去商場看看。對了,肖穹也要跟我一塊兒去,說是要給他媽買個胸針。”
  夏楊詫異地看著小寒說:“他不是情人節實在找不著女的可送東西,就想送他媽點兒東西聊以自慰吧?”
  小寒哈哈大笑。
  第二天小寒在商場裏把夏楊的話轉告給肖穹的時候,肖穹又氣又笑地說:“我他媽抽他!我媽說想要個胸針配衣服,我幫她看看,這孫子琢磨什麽呢!”
  他們在琳琅滿目的胸針櫃台裏一個一個仔細地看過去,最後小寒拿了一個葉子形狀的給肖穹看,肖穹也覺得不錯,就買下來了。
  接下來要給徐冽挑禮物,他們在商場裏到處轉,最後小寒看到一排貨架上擺滿了男式絲巾,今年男孩子正流行帶這個。
  “就送這個吧!”小寒對肖穹說,“你幫我挑挑!”
  肖穹很負責任地幫小寒選了幾條,小寒最後挑了一條深紅底色,上麵有金色小圓圈圖案的。
  “跟你一起買東西還真不錯!”小寒拿著絲巾美滋滋地說,“以後還叫你一塊兒!”
  “別,我可最討厭逛商場了!”肖穹故作不耐煩地說。
  小寒不以為意地看了肖穹一眼,心裏很清楚隻要叫他他還是會來的。

  第二十五章
  小寒2月13號開學,因為怕開學後沒時間,12號就去找了徐冽。這還是他們和好後第一次見麵。
  徐冽戴上絲巾果然很不錯,顯得更帥了。小寒正在欣賞,海子走過來要巧克力吃。
  徐冽說:“你問小寒吧,她要說給你吃我就給你。”
  小寒還在看徐冽的絲巾,聽到這話就說:“你先說說我送他這條絲巾怎麽樣?要是說好看,就給你吃。”
  海子幹咳了一下說:“那我就昧著良心說一回!”
  小寒和徐冽一起笑起來。
  海子認真地打量了徐冽一下,說道:“恩,別說還真不錯,很配他的膚色。怎麽樣,我這麽說成了吧?”
  海子拿到巧克力,心滿意足地走了。
  徐冽很抱歉地對小寒說:“你的禮物還沒來得及買,這樣,我明天下午買好了給你送過去,你幾點放學?”
  “剛開學放得早,3點半吧。”
  “行,我到你家樓下給你打電話。”
  “好!”小寒高興地答應了。
  小寒還沒有收到過徐冽的禮物,而每個女孩子都需要這些東西來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所以對於這一次她非常期待。第二天一放學,她就坐在家裏焦急地等待,然而等到天快黑的時候,徐冽倒是來了電話,但是是告訴她今天有事來不了了。
  “明天一定去!明天不是正日子嗎?”徐冽在電話裏這樣說。
  小寒很失望,但徐冽一再保證第二天一定來,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14號這天早上,小寒在上學的路上就看到一些男孩子手捧大把大把的玫瑰急匆匆地趕路,想來是急著送給心愛的人吧。
  “這些女孩可真幸福!”小寒不無嫉妒地想著,“不過,徐冽今天下午肯定也會來的吧!”
  下午徐冽還沒來,肖穹卻來了。進門後從兜裏掏出一條項鏈遞給小寒。
  “先說清楚了,這可不是什麽情人節禮物啊!我昨天從家翻出來的,留著也沒用,送你得了。”肖穹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謝了!”小寒接過來,戴在脖子上對著鏡子照了照,一條極細的銀鏈下墜著一隻用珍珠貝鑲嵌成的美麗蝴蝶。小寒不管怎麽說還是很高興。
  “徐冽今天要來,你在這兒呆會兒,說不定能見著他。”小寒對肖穹說。
  “是嗎?怎麽今天要來?你前天不是去找過他了嗎?”
  “那天他沒來得及給我買禮物,說今天給我送來。本來昨天就要來,結果沒來成。”
  “哦,那我等他會兒!”肖穹邊說著邊自在地坐在沙發上看起報紙來。
  小寒卻坐立不安,也沒心思跟肖穹說話或是幹點兒別的,幹脆站在窗前看著樓下,希望徐冽的身影能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越來越暗,小寒的心情從滿懷的希望一點一點地變成失望,幾乎就要變成了絕望。她不斷地想到一首歌的歌詞——等待的心情象一杯漸漸冷卻的茶,消失的溫度叫人有點擔心害怕。
  但是徐冽昨天幾乎在賭咒發誓,小寒始終不信他今天又會不遵守諾言,因此她仍然執著地站在窗前。
  5點多鍾,天已經完全黑了,一直看報紙的肖穹站起身,說:“都這麽晚了,我看他也不會來了。我先回家了啊。”
  小寒象賭氣似的,不知是說給肖穹還是說給自己,聲音裏帶了點哭腔:“他說他肯定會來的!”
  短暫的寂靜後,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飄進了小寒的耳朵裏,然後,她聽見肖穹走到自己身後,慢慢地伸出手臂從後麵輕輕抱住了她。
  熟悉的氣息頓時從四麵八方籠罩了小寒,讓小寒覺得一切都如此自然,似乎她曾經無數次被肖穹擁在懷中。她深吸了一口氣,溫順地輕輕閉上了眼睛,在一刹那間覺得肖穹的臂彎象是她迷失已久的家園,在這裏都一切都變得安寧祥和。
  然而也許隻有幾秒鍾,就在小寒還沉醉在恍惚中沒有醒過來的時候,肖穹卻放開了她,拿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快步開門走出去了。
  小寒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借著街上路燈暗淡的光,看著肖穹騎車離開,身影慢慢消失在她視線之外。淚水不知什麽時候已無聲無息地落了滿腮。
  徐冽終於還是沒有來,晚上很晚才打來電話。小寒靜靜地聽著他解釋,最後一聲不響地掛斷了電話。
  “這次不管誰說什麽都沒用了!”小寒默默地對自己說。

  第二十六章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出奇地平靜,徐冽沒有再來過電話,肖穹也象是突然銷聲匿跡了,隻有夏楊從上次離家的事件過後,每天都打電話來問候一下。但他顯然不知道徐冽和小寒之間發生了什麽,小寒也不願意告訴他。
  這樣也挺好——小寒對目前這種狀況感到滿意,至少這段時間她可以踏踏實實地上課學習,不用再胡思亂想了。
  下半學期開學,老師們又開始串講基礎知識,統練和習題也再次變得溫和起來,起碼不會讓小寒隻有啃著筆頭幹著急的份兒。體育課及體育加練仍然無法逃避,但隨著天氣的轉暖,也變得不那麽讓人難受了。而且不可否認姚老師小灶的作用,小寒各個項目的成績都比以前有了長足的進步,通過體育會考應該問題不大。
  小寒在上學的路上愉快地發現了第一枝盛開的迎春花,那生機勃勃的嫩黃色讓笑容不自覺地在小寒臉上蕩漾開去。
  春天的氣息已經越來越近,整個班裏的氣氛也變得慵懶散漫起來,這竟然令小寒覺得很舒服,連課都不怎麽逃了。
  春節從廣州買回來的幾大包糖果,一家人怎麽吃都吃不完,小寒就拿到學校來與大家分享。坐在一起的幾個人,一到課間就每人嘴裏嚼著塊糖,懶洋洋地趴在桌上聊天。
  餘晴某天快上課的時候來找小寒,上課鈴響了才往外走,走到教室門口,小寒叫了她一聲,擲了一塊糖過去,正趕上老師進教室,糖塊在距老師鼻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劃了道優美的弧線,穩穩地落在餘晴手心裏。小寒吐了吐舌,教室裏所有的人都笑起來。
  小寒的糖還是多得吃也吃不完,於是幾個人又發明了一個遊戲,每天下課鈴一響大家就緊張地看著教室門口,看誰第一個出去,然後等這個人回來,大家就把他叫過來,煞有介事地對他說:“恭喜你中了課間幸運大獎!”獎品當然就是一塊糖。得獎的人雖然莫名其妙,拿到糖卻都很開心。這個遊戲給小寒他們帶來了無窮的樂趣,每節課都變得那麽有意思,讓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樂此不疲。
  小寒現在很喜歡這種平靜單純的生活,她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她很少想到徐冽,這個人在她絕望到極點的時候自動地從她心中失去了蹤影。但偶爾照鏡子時看到脖子上的蝴蝶項鏈,想起肖穹,她心裏卻會有隱隱約約的痛——她說不清楚,隻是希望不要再發生什麽了。
  然而一個多星期後,肖穹還是來了電話。
  “徐冽出了點兒事,我現在去找你,見了麵再說吧!”肖穹這樣說完,就過來找小寒了。
  說實在的,小寒現在聽到這些已經一點都不著急了,隻是覺得很煩,她實在不想跟這些破事情再掛上什麽關係。
  而且,剛才肖穹打電話的口氣裏,總有些猶猶豫豫的,小寒很懷疑徐冽是否又想找個借口與她重歸於好。
  肖穹來了以後,仍然是吞吞吐吐,小寒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徐冽也沒跟我說清楚,就說出了事了,挺著急的。他們那些人,你也知道,出事不是很經常的嘛!”
  “他讓你告訴我一聲?”小寒問。
  “恩。”肖穹點點頭,又很為難地說,“還有,他想讓我管你借點錢給他送去。他知道你這次恐怕不會原諒他了,就想讓你幫他這一次,以後不會再找你了。他說他也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
  “借多少?”小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問道。
  肖穹狠命地抽著煙,好半天才象從牙縫裏擠出來似地說道:“五百!”
  小寒猶豫了一下,因為之前已經借給夏楊三百,現在再拿出五百,就顯得不是個小數了,她不能不琢磨一下。
  但最後她還是拿給肖穹了,就算她已經和徐冽沒有任何關係,她覺得在他困難的時候還是應該幫助他。
  “他說等有了就還你!”肖穹拿到錢,仍然有些猶豫似的,但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麽就匆匆地走了。小寒總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對勁,以為他還因為上次的事不自在,也沒太往心裏去。
  既然肖穹說徐冽肯放手,小寒也就安心了。
  肖穹又是很長時間沒找小寒,都過了兩個多星期,因為小寒想起來要一本以前借給他的書,肖穹才在一天下午來小寒家坐了坐。
  “徐冽怎麽樣了?沒事兒了吧?”閑聊幾句後,小寒關切地問——即使作為普通朋友,關心也還是該有的。
  肖穹的目光不易察覺地躲閃了開去,說:“不太清楚,他一直沒給我打過電話。”
  “唉!”小寒長歎了一口氣,“你和徐冽是哥們兒,應該好好勸勸他,別再這麽下去了。成天提心吊膽、東躲西藏的,這叫過的什麽日子呀?我以前想說他,又怕他覺得我事兒多。雖說我們倆現在什麽都不是了,可我還是不願意看他出事……。”
  小寒自顧自絮絮叨叨地說著,肖穹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定定地看著她的臉,眼神裏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小寒發覺到後愣了一下,停下來問他:“怎麽了?”
  肖穹低下頭去歎了一口氣,象自言自語似地說:“你怎麽這麽傻?”
  “你說什麽呢?”小寒一臉迷惑。
  “我受不了了!”肖穹把手裏拿的煙頭使勁地撚滅在煙缸裏,發泄般地說道:“跟你實話實說吧,徐冽根本就沒出事,他就是想騙你筆錢!”
  小寒傻傻地看著肖穹,象是一時還弄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徐冽知道你不會再跟他了,碰巧夏楊跟他說了你上次借他錢的事,他就想也編個借口從你這兒弄點兒錢,所以才找我讓我管你借。”肖穹又繼續解釋道。
  小寒看了他半天,腦子裏一片混亂地想著這一切,忽然問道:“你管我借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是騙我的了,是不是?”
  肖穹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你還幫他?”小寒衝著肖穹大喝一聲,怒氣終於不可收拾地爆發出來。
  “我知道徐冽這事兒辦得挺操蛋的!我也不願意這樣,不是沒勸過他,可他怎麽說也是我兄弟,平時對我不錯,好不容易張嘴求我一回,我不能不幫他!”肖穹不敢看小寒,低著頭一臉痛苦地解釋著。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哥們兒義氣呀?那他說要殺了我你也會幫他吧?咱們認識10幾年了,從小一塊兒長大,你對我怎麽就一點兒義氣都不講?”小寒已經近乎歇斯底裏了。
  “我想你可能也不在乎這一點兒錢,要是徐冽真有事你也不會不幫他,我想就當他是真出事了吧。可是我根本騙不了自己,心裏一直特別難受,要不然我今天也不會告訴你了!”
  小寒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聲音卻已有些變了:“你還不如不告訴我呢,還不如幹脆騙我到底,我心裏還好受點兒!”
  最後,小寒什麽話都說不來了,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肖穹悶頭坐了一會兒,偷偷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小寒,象是實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隻好試探地問道:“要不我先走了?”
  小寒不說話也不看他,肖穹又僵僵地坐了幾秒鍾,終於站起身出門了。
  小寒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從脖子上解下那條蝴蝶項鏈,三步兩步追到陽台上。
  肖穹正在樓下開自行車鎖,小寒叫了他一聲。肖穹抬起頭看的時候,小寒把項鏈從六樓上丟了下去。
  項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的塵土中,肖穹默默地撿起來裝在兜裏,騎上車走了。他的背影看起來顯得很落寞。
  小寒回到屋裏,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傍晚,夏楊照例打來電話,小寒尚在哭泣,在夏楊的追問下抽噎著把所有的事情對他和盤托出。她太需要找個人傾訴一下了,而唯一合適的人選隻有夏楊。
  夏楊聽完沉默了半天,最後發狠般地說:“我找他去!”
  “別呀!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可沒想傷了你們的和氣,再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你找他又有什麽用?”小寒趕緊阻止道,其實她心裏很清楚夏楊這麽說也不過是出於一時的義憤,她多少明白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一些事情——如果有人和自己的女朋友有了不可挽回的矛盾,不管這個人有多不對,其他人心裏再有什麽想法表麵上都還是要維護自己的哥們兒,而不會站出來為那個女孩講話。
  夏楊歎了口氣,果然不再堅持,轉而勸小寒想開些。先是說徐冽和肖穹可能也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當發覺自己也無法自圓其說的時候,就又給小寒講了好多笑話,最後勉勉強強把小寒逗笑了。

  第二十七章
  在小寒這個年紀,幾乎還沒有麵對過生活中的背叛與欺騙,她無法對所發生的一切釋懷,因此仇恨的情緒輕易地在她心中滋長起來。
  有那麽幾天,小寒心裏終日所想的,就是怎麽去報複。平時,她是個與世無爭、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然而當她感覺受到愚弄的時候,她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以牙還牙的願望竟是如此強烈。她在心裏設計著種種方案,其結果一種比一種解氣,令她在幻想著它們時獲得了極大的快感,但真要將其實施卻不那麽切合實際。小寒很無奈,她可以借助的力量實在少而又少。
  在這段時間,小寒對夏楊特別依賴,放學後總會去他家裏坐坐,因為隻有他一個人能了解她此時的心情。但是她心裏終日所想的那些,她一個字也沒對夏楊說過。
  而夏楊每次都很熱情地招待她,也不怎麽提這件事,隻是聊一些能令她開心的話題。有一次還真的精心雕了一朵蘿卜花送給她。小寒從這些事上多少能得到一點安慰,但總是不能真正地快樂起來。
  當小寒否定了一個又一個報複方案之後,終於想起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仇可以暫時不報,但徐冽從她這兒騙走的錢,她卻非得先要回來不可。
  她並不在乎那點錢,可是她不能讓別人用著她的錢還當她是傻瓜。她知道這事沒那麽容易辦到,可至少得讓徐冽明白,她不會讓他踏踏實實地花這筆錢。既然當初是肖穹把錢從她這兒拿走,現在就還讓肖穹來幫這個忙吧。
  於是她主動給肖穹打了電話,告訴他她媽正在逼她上繳春節收的壓歲錢。
  “我現在沒剩多少錢了,隻能跟我媽說借同學了好多,我媽讓我趕緊要回來。所以你必須從徐冽那兒把錢給我要回來,要不我沒法交代。”小寒裝出很焦急的口氣。
  “你媽怎麽會突然想起管你要這筆錢?”肖穹疑惑地問。
  其實小寒自己也覺得這理由著實很牽強,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於是她很沉著地對肖穹解釋道:“我媽前段時間一直都特忙,沒想起來。主要我今年春節壓歲錢收的太多了,我媽不願意我手裏拿那麽多錢。反正她現在天天跟我急,天天問我,你讓我怎麽辦?”
  肖穹沉吟了一會兒,說:“行,那我幫你跟徐冽說說吧!”
  第二天下午,小寒再次打電話追問肖穹結果。肖穹很為難地解釋道:“我跟徐冽說了,他說他現在沒錢,你借他的他都已經用完了。”
  小寒咬著嘴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很堅決地說:“我不信,你帶我去找他一趟吧,我自己管他要!”
  第二天中午他們一起坐上了開往香山的小巴。盡管小寒的要求令肖穹頗費躊躇,但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見到徐冽時,他的臉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冰冷,象是從來不認識小寒這個人。小寒坐在他對麵,感到有點傷心,但她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盡量心平氣和地把曾經對肖穹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然而徐冽的態度很強硬,就兩個字:“沒錢!”
  “那你讓我怎麽辦呢?”小寒壓抑著心頭的怒火,繼續語調平和地跟他理論,“你不還我錢我怎麽跟我媽說?肖穹說你出事了,所以我把錢借給你,現在我有困難,你理所當然應該把錢還給我。這事拿到哪兒說,也是這個道理。”
  “不是我不想還你,可我現在沒錢,你讓我怎麽辦?”徐冽極不耐煩地說道。
  “那你能不能先管別人借點兒,比如你大哥什麽的?”
  “那不可能!”徐冽說完這句話,正好聽到裏麵有人叫他,說他大哥正找他,他於是就站起身走進去了。
  小寒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肖穹打來了就沒說過什麽話,隻是低著頭坐在角落裏不停地抽著煙。
  坐了好一會兒,海子出來了。他全無了平日嬉皮笑臉的樣子,冷冷地掃了小寒一眼,挑釁般地對她說道:“徐冽有事呢,你還在這兒呆著幹嗎?趕緊回去吧!”
  小寒在心裏歎息了一聲,她知道海子對她有誤會——憑他跟徐冽的交情,他隻會認為造成今天的一切全是小寒的錯,而不會了解事情的本來麵貌。但是她懶得跟他解釋,隻是很平靜地對他說:“我說什麽也得等他出來。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別瞎摻和行嗎?”
  海子不屑地瞥了小寒一眼,忙自己的事去了。又坐了一會兒,還不見徐冽出來,肖穹對小寒說:“看來他真有事,要不咱們先回去吧,過幾天再來?”
  小寒忽然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站起來徑直走到裏麵,在一間屋子門口聽到徐冽和他大哥的聲音,於是敲了敲門探頭進去,聲音不大但不容抗拒地說:“徐冽,你出來一下!”
  徐冽和他大哥都愣了,幾秒鍾後,他大哥對徐冽說:“你先去吧,咱們呆會兒再說。”
  看到徐冽站起身,小寒轉身向大廳走去,徐冽跟在她後麵。
  “你今天非得給我個準話兒不可,管別人借也好,怎麽樣也好,你必須得把錢還給我。”在沙發上重新坐定後,小寒拉長了臉,生硬地對徐冽說。
  “我跟你說了我沒辦法!”徐冽煩躁地走來走去。
  肖穹忽然站起來,拉著徐冽往外走,邊走邊說:“先跟我買包煙去,回來再說!”
  “都什麽時候了,還光想著他的煙!”小寒在兩個人走出去後恨恨地想。
  但是回來以後,徐冽的態度卻緩和了許多。他對小寒說:“錢我肯定還你,可你總得容我幾天時間,我就是找人借,也不可能今天就借到吧!”
  “那你什麽時候能借到?我媽天天催我呢!”小寒問。
  徐冽想了一會兒,說:“一個星期吧,行不行?”
  “好吧!”小寒站起來,“一個星期以後我再跟你聯係。”
  回家的路上,小寒望著車窗外麵一言不發,望著望著眼淚就掉下來了。窗外的景色都是她熟悉的,她曾經那麽多次走在這條路上,滿懷喜悅地去見徐冽,而如今,兩個人卻已象是仇人一般了。小寒就算對徐冽已經沒有感覺,也仍然感到萬分委屈。
  肖穹看了小寒幾次,她使勁地把頭扭向窗子那邊,不願意他看見自己哭。肖穹也就沒說什麽,隻是皺著眉頭坐在那裏,象是在想什麽心事。
  
  第二十八章
  晚上,夏楊給小寒打電話的時候,小寒忍不住把今天的事講給他聽。
  “真沒想到我們倆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小寒歎息著說。
  夏楊勸了小寒一會兒,忽然很鄭重地說:“我給你唱個歌吧!”
  “好!”
  夏楊清了清嗓子,開始唱起來:“怎麽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
  小寒靜靜地聽著夏楊在電話那頭唱歌,她還從來沒聽過這首歌,也沒太注意歌詞,隻覺得還挺好聽的,以為就是夏楊從哪新學的,今天為了哄她,正好派上用場了。
  直到上大學以後,小寒才知道夏楊唱的那首歌是鄭均的《灰姑娘》。而遲鈍如當時的她,竟然半點都沒有領會到夏楊借這首歌所要表達的意思。
  所以當夏楊唱完後,小寒隻是說:“真好聽!我很喜歡!”
  夏楊停了一下,說:“你明天來找我吧!”
  小寒象往常一樣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第二天夏楊見到小寒的時候就有些不自然,而小寒並沒有察覺,還是象往常一樣和夏楊聊天,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就說起了上次他們一起去找周偉的事。
  “你還記得那次在那兒說起於蓓蓓吧?”夏楊點起一根煙,問小寒道。
  “記得啊!我真沒想到,周偉喜歡的就是她啊。他不知道於蓓蓓喜歡你嗎?”
  “於蓓蓓本來就是挺曖昧的,說不清楚她到底喜歡誰,這種事我也不可能跟周偉說。”夏楊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口煙,“我這個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老是會和哥們兒的女朋友掛上關係,於蓓蓓的事已經是第二回了。以前還有一個,也是我一兄弟媳婦。現在又……”
  夏楊忽然就停住不說了,在短暫的沉默中,小寒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她隱隱約約明白了些什麽,於是她盡量自然地對夏楊說:“我今天還有點事,得早點兒回家。我先走了,下次再跟你聊。”說著就站起身來向外走。
  夏楊卻搶先一步站到了門邊,伸長手臂攔住了小寒,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焦躁和嘶啞:“小寒,別急著走,再呆會兒行嗎?”
  “我真得走了!”小寒邊說邊去推開夏楊擋住門的手臂。
  夏楊卻把胳膊一彎,順勢將小寒摟進懷裏,並趁著小寒還沒反應過來的當兒,把灼熱的嘴唇重重地壓上了小寒的。
  小寒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隻是本能地使勁往外掙,夏楊的手臂卻越箍越緊。小寒慌亂到極點,在夏楊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下,夏楊手一鬆,小寒趁機掙脫了他,衝到門廳裏拿起書包和外套,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去,在樓道裏聽到夏楊在上麵叫她的聲音,她沒有停下來。
  什麽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寒這次可算體會到了。她騎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無比灰暗。本來這些日子裏至少還有夏楊可以聊聊天,現在也搞成了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怎麽一回事呢?
  她忽然想起那次肖穹也是意外地抱了她,她卻沒有一點反感。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個的時候,她心裏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
  北京春天特有的大風正在呼呼地刮著,漫天的塵砂讓小寒幾乎睜不開眼,車子也被刮得東倒西歪,樹木和房屋都象變了形似的。小寒頂著風艱難地蹬著車,忽然就對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很厭倦。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很鄭重地對父母說:“我決定考外地院校!”
  小寒當然不能告訴父母促成她這個決定的真正原因,但她有別的能說服他們的理由——眾所周知,外地大學招收北京學生的分數是偏低的,同樣的考分,如果在北京隻能上個二類,在外地卻可以進名牌大學。
  小寒以前也知道這個,但從沒動過這根筋,跟大多數人一樣更願意留在北京念書,想回家就可以回家。但現在她真的想走,而且走得越遠越好,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令她幾乎崩潰,她想遠遠地離開這些讓她傷心讓她煩惱,也讓她舍不得的人——是的,舍不得!這個詞在小寒心中出現的時候,小寒被嚇了一跳,舍不得什麽呢?她也不知道。
  小寒的父母這次覺得小寒說得也有道理,考外地大學的確把握大一些。另外他們也覺得小寒應該培養一下獨立生活的能力。
  “那你想考哪所大學呢?”他們問。
  “還沒想好,”小寒在心裏歎息了一聲,“等各個學校的招生簡章下來再看看。最好是南方吧,我比較喜歡那邊。”

  第二十九章
  小寒和夏楊從那天以後就沒再聯係。其實小寒並不怪夏楊,她覺得誰對誰產生感情都不是一種罪過,尤其他們還都這麽年輕。但她對夏楊真的沒什麽感覺,不找他也隻是為了避免尷尬。
  接連好幾天,小寒都過得無精打采。要是有人和她說笑,她也能表現出一些興致,但隻要恢複獨處,心情立刻跌到穀底。除了情緒低落,心裏那種尖銳的刺痛還老是伴隨著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襲擊她一下。小寒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
  在這種情緒下,小寒連錢都懶得管徐冽要了。然而一個星期後,肖穹卻主動打來了電話。
  “明天放學我去找你一趟!”肖穹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
  “有什麽事嗎?”小寒懶懶地說。
  “見麵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
  第二天一見麵,肖穹就掏出一卷錢遞給小寒,說:“你數數,正好五百!”
  小寒疑惑地把錢接過來,看了肖穹一眼,問:“徐冽還我的?”
  肖穹搖了搖頭:“他真沒錢!我先替他還上吧,反正也是我從你這兒借走的!”
  “你哪兒來這麽多錢?”小寒皺了皺眉頭。
  “你就甭管了!我又不會去打劫!”肖穹不耐煩地說。
  小寒看看手裏的錢,各種麵值的票子都有,就又問道:“管別人借的吧?”
  肖穹在點煙,沒吭聲。
  小寒歎了一口氣:“這又何必呢?我隻是想讓徐冽把他從我這兒拿走的還給我!”
  “我不是怕你沒法跟你媽說嗎!”肖穹慢悠悠地說,“你讓徐冽拿錢他也拿不出來。得了,我就做回好人吧,也省得你恨我一輩子!”
  小寒忍不住笑起來,心裏堆積的寒冰迅速地消融著,她在一瞬間原諒了肖穹,甚至也原諒了徐冽,那個寬容善良、與世無爭的小寒又回來了,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放下仇恨的感覺是這樣愉快和輕鬆。
  她滿足地歎了一口氣,把錢又遞到肖穹麵前,說:“拿走還給人家吧!”
  肖穹詫異地看了小寒一眼:“你不怕你媽說你啦?”
  “我媽根本就沒管我要過錢!”小寒不無得意地笑了,“我就是找個借口,騙你幫我把錢要回來!”
  肖穹看了小寒半天,最後狠狠抽了一口煙,點點頭說:“行!想不到你丫現在也學會這一套了!”
  小寒咯咯地笑起來:“就算咱倆扯平了吧!”
  “我怎麽那麽倒黴,淨讓你們倆當槍使了,我招誰惹誰了?”肖穹憤憤不平地說著,“不過錢你還是留下吧,本來也該還你的。借人家的以後我自己再想辦法!”
  “你算了吧!你還能想出什麽辦法?拆了東牆補西牆啊?再說就你那幫朋友我還不知道,一個個窮得叮當亂響的!”小寒不屑地說。
  “嘿,你還別隔著門縫看人!前天哥兒幾個打麻將,正經也玩二、四、八毛的呢!鬧呢?!”肖穹白了小寒一眼,故意作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嗬嗬!瞅瞅你們這點兒出息!”小寒笑著給了肖穹一拳。
  倆人逗了半天,最後肖穹還是把錢留下了。
  小寒又開始了安詳寧靜的生活,但她並沒有打消去外地上學的念頭。而且說不清楚為什麽,這個想法還越來越堅定。
  這也為小寒注入了新的動力,她變得一天比一天用功起來。但是複習的內容又漸漸難起來,小寒盡管很努力也還是有疲於應付的感覺。
  體育會考也快來臨了,現在不光是小寒她們幾個體育成績差的,所有高三級的男生女生放學後都自覺地到操場上去跑跑跳跳,景象蔚為壯觀。
  周蔚蔚忙得沒什麽工夫和小寒親近,按說以她比小寒不知道強多少倍的成績,應該不用著那麽大急。可是不行,因為她的目標是北大,所以一點兒也不能掉以輕心。
  餘晴還是滿悠閑的,經常來找小寒玩,倒是小寒的玩心沒有那麽重了。
  與此同時,小寒與周圍幾個人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大家好得象一家人。關凱在緊張的學習中,仍然不放棄他的高談闊論。有一次說起小時候的事,關凱說:
  “小時候我命特大!有一次我爸送我上學,我們倆一人騎一輛自行車,結果我騎太快了,和一輛摩托車撞上了,一下就摔在地上起不來了。我爸嚇壞了,趕緊過來扶我,要送我去醫院,可我明白過來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我要上學!’,給我爸感動得!可是現在呢,哼,我被自行車刮了一下,就跟我爸說要去醫院看病。我爸眼皮都不帶抬地說‘不行,給我上學去!’。”
  諸如此類的話總能讓小寒她們樂不可支。
  肖穹常常在中午來找小寒,一起去街上逛逛,或者去肖穹家做飯吃,但也僅僅如此而已。關於夏楊的事,小寒對肖穹隻字未提。

  第三十章
  體育會考圓滿結束了,大家全都通過了考試。小寒和另外幾個吃過小灶的同學一起去找姚老師道謝。姚老師一掃平日的嚴肅,和大家有說有笑的。大家肆無忌憚地說起以前上體育課時受折磨的種種,漸漸變得有點象聲討大會了,姚老師隻是樂得合不攏嘴。
  小寒看著歲月風霜在姚老師臉上刻下的一條條深深的皺紋,第一次覺得姚老師其實是如此慈祥的一個人。
  總算不用再上體育課了,天氣也越來越暖和,小寒把所有的運動服和厚衣服都塞進了櫃子的角落,每天一身輕鬆地穿著牛仔褲和各式各樣的漂亮上衣去上學。
  小寒上學是一直朝東走,每天早上騎車麵對著初升的太陽,心情總會格外開朗。
  然而快樂總是短暫的,沒過幾天,小寒就發現第一次模擬考試的陰影已經在慢慢地逼近了。
  沒有人可以忽視一模的重要性,到了這個時候,誰也不想再騙自己,都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什麽水平。每一個人都把它當成真正的高考那樣來對待。小寒也一樣,每天焦頭爛額地學到很晚,心裏仍然沒底。她隱隱地總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事實證明了小寒預感的正確,一模成績下來,小寒幾乎傻掉——其糟糕程度讓小寒幾乎都找不出什麽詞來形容。比如化學,總分150,小寒才考了50多分,簡直看都沒法看;物理和數學強點兒也有限;英語平平;語文雖然又是全年級第一,但這有什麽意義呢?5科的總分才430多,比上半學期的期末考試還低了不少,這讓小寒如何跟家裏交代?
  不能交代也得交代,小寒回家隻敢先跟她媽說,小寒媽遭到這麽突然的打擊也沉不住氣了,當場把小寒罵得痛哭流涕。而且到這兒還不算完,學校很快就開了全年級家長會,分析一模情況。小寒媽找老師一了解,就小寒這分恐怕也就剛夠上個大專的。結果小寒媽鐵青著臉從學校回來,把情況一五一十地跟小寒爸說了。小寒看得出來她爸是強忍著才沒當麵發作。晚上小寒自己學習的時候,聽見兩個人在客廳裏唉聲歎氣。之後的好幾天,她爸雖然不說什麽,但一直也沒有好臉色。
  小寒徹底成了霜打的茄子,感覺到壓力排山倒海般向她撲過來,令她呼吸都困難。在這種情形下她隻能夾著尾巴做人,每天在家裏話都不怎麽說,進門就老老實實地去學習,除了吃飯屁股都不挪一下,睡得也很晚。
  不單單是家裏的情況糟糕,連學校裏的氣氛也壓抑得讓人受不了。實際上除了小寒之外,幾乎大部分人都在這次考試中受挫。差的學生們自不必說,好學生們的分兒雖然高,但卻達不到他們自己的理想,周蔚蔚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考完試後有那麽一段時間,班裏根本聽不到說笑的聲音,大家話都很少,每天默默地來默默地走,偶有交談也都是關於學習的。
  小寒周圍的五個人,除了柳萍考得不錯,其他人也整天愁眉苦臉,連關凱都蔫了。柳萍見大家都這麽鬱悶,也不好獨自表現得興高采烈,隻有和大家一樣悶頭學習。
  在這一片愁雲慘霧中,小寒迎來了自己的18歲生日。
  以小寒的心情,實在沒有什麽興致過這個生日。雖然早上一到學校,周蔚蔚、餘晴和其他關係比較好的同學就送來了五花八門的小禮品,但仍然沒能讓小寒高興多少。
  上課的時候班主任告訴大家,四班的一個男生因為壓力太大而離家出走了,讓有認識他的人留意一下線索,同時勸大家要注意調整自己的情緒。這反而令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起來,課間談論起這件事,小寒看見淚水直在楊曉的眼眶裏打轉。
  柳萍說:“弦繃得太緊是會斷的!”
  小寒就覺得自己已經快要不行了。
  放學後,小寒發現肖穹正在學校門口,跨在自行車上悠閑地抽著煙,顯然是在等她。車把上還掛著一個紙袋子。
  “你怎麽也不打個招呼就來找我了?出什麽事了嗎?”小寒過去問道。
  “沒事啊!找你玩玩不行啊?”肖穹不滿地說。
  “去哪兒啊?”
  “哪兒都行!你說吧!”
  小寒仔細地想了想,忽然覺得有點餓,因此想起來一個去處:“要不咱們去耿晨的店裏吧,反正離這兒不遠。我請你吃批薩!正好順便看看他。”
  肖穹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說:“好吧!我也好幾天沒看見這小子了!”
  沒過多長時間,他們就到了必勝客,耿晨一直在這裏打工。兩人進門的時候張望了一圈,沒見耿晨的影子,於是先找了張桌子坐下了。
  一個個子很高的女孩子拿來菜單,肖穹對批薩餅興趣不大,讓小寒自己看著點。於是小寒就要了一杯可樂,一杯咖啡,一份沙拉,和一小份至尊至善。
  女孩寫完單子要走,肖穹把她叫住了。
  “耿晨在呢嗎?”
  “在後邊呢!你認識他?”女孩疑惑地問。
  “你就跟他說他兄弟來了,讓他有空到這邊兒找我一趟。”
  女孩點點頭,走到後麵去了。
  小寒自己去盛沙拉,隻拿玉米粒和菠蘿,回來肖穹一看就皺起了眉頭:“你拿的這是什麽呀,怎麽都是黃的?”
  “那怎麽了?反正你也不愛吃,你管我拿什麽呢!”小寒反駁道。
  “得得得,我今天不跟你爭!”肖穹把剛才掛在車把上的紙袋遞給了小寒,“送你的!”
  “啊?這麽好?”小寒笑咪咪地接了過來,袋子裏有一個漂亮的禮品盒,拆開一看,裏麵是一架精致的情侶燈。
  “昨天正好趕上一個禮品店打折,我看這個實在太便宜了,就買下來送你了!怎麽說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肖穹在小寒欣賞禮物的時候這樣說。
  “我還是看著你長大的呢!”小寒笑起來,她實在不明白肖穹為什麽每次送她東西都得加上一些讓人不高興的話,不過她早已經習慣了。
  高個女孩把他們倆的餅和飲料也送來了。肖穹看著那張餅說:“你說這玩意兒有什麽好吃的?”
  正說著,耿晨出來了,在肖穹肩膀上猛拍了一下,誇張地叫道:“你丫今天怎麽過來了?”
  耿晨戴著白綠相間的帽子和圍裙,顯得有些滑稽,不過因為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倒是比較放得開。他在肖穹旁邊拉出張椅子坐下,邊打量著小寒邊說:“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
  小寒笑著點了點頭:“是啊!”
  “最近怎麽樣啊?”
  “最近?”小寒苦笑了一下,“別提了,煩著呢!”
  “是嗎?沒關係,讓肖穹給你唱《凡人歌》。”
  小寒哧地一聲笑了:“你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肖穹也樂了,對小寒說:“別理丫挺的,這孫子慣會胡說八道!”
  耿晨沒理肖穹,忽然發現了放在桌子上的禮物,拿過來問道:“喲,這是什麽呀?”
  “小寒今天過生日!”肖穹對他解釋道。
  “是嗎?”耿晨又誇張地拖長了聲音,以此表示他的重視“那得好好慶賀慶賀呀!你們就要這麽點兒吃的哪夠啊?”
  說著,耿晨就叫那個高個女孩又拿了個沙拉碗來,親自去滿滿地盛了一大碗放到小寒他們桌上。又讓那個女孩拿了洋蔥圈和薯條。
  “差不多行了啊!”肖穹勸道,“回頭讓你們頭兒看見了不好!”
  “嗨,沒事!你們倆這飲料也喝得差不多了,再給你們一人要杯可樂吧?”
  “我就不要可樂了!”小寒趕緊阻止道。
  “怎麽了?不愛喝?”耿晨問。
  “那倒不是!”小寒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不能喝涼的!”
  “哦,來那個了唄!”耿晨隨隨便便地說。
  小寒萬沒想到耿晨會說得這樣直接,臉登時漲得通紅,可是耿晨卻毫不在意,繼續說道:“那來兩杯熱可可吧!”
  可可送上來,耿晨又問還要不要再來張餅。肖穹趕緊說:“別別別,這一張我們倆都不一定吃得完。我根本就不愛吃這個,也就是她吃。不過我覺得這餅邊兒倒是挺好吃的。唉,要不然你單給我烤一圈餅邊兒得了!”
  “沒聽說過!”耿晨白了肖穹一眼。
  “前幾天聽說你要升領班了?怎麽樣啊?落實下來了沒有?”肖穹不怎麽吃東西,點了根煙跟耿晨聊天。
  “估計應該問題不大,也就這一兩天的事吧!”耿晨說。
  “行啊現在!夠牛逼的!”肖穹拍了拍耿晨的肩膀。
  正說著,一個又高又壯,穿一身黑西服的男人從後麵走出來,在他們這邊貌似漫不經心地兜了一圈,又走開了。耿晨的臉色卻暗淡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跟肖穹說:“我到後邊兒看一眼!你們倆慢慢吃!”說著就走開了。
  小寒正在細嚼慢咽地吃著薯條,同時聽著店裏放的音樂。看見耿晨走了,對肖穹說:“我覺得譚詠粼這首歌特象Beyond的風格!”
  肖穹心不在焉地聽了聽,說:“可能吧!”
  “耿晨可真夠熱情的!”小寒看著擺了一桌子的吃的感歎道,“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肖穹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憂心忡忡地冒出一句:“剛才過來的那個男的可能是耿晨他們經理!”
  “啊?”小寒很驚訝,剛才她根本就沒怎麽注意那個人,“那耿晨會不會有麻煩?”
  話還沒問完,耿晨就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到他們座位上,三下兩下把帽子和圍裙都扯下來狠狠地摔在椅子上,對肖穹說:“我他媽不幹了!走,跟我進去教訓教訓那王八蛋!”說著就要往後麵走。
  肖穹一把把他拉了回來,使勁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你這是幹什麽呀?”肖穹遞給耿晨一根煙,“哪兒那麽大脾氣?是不是你們經理說你來著?”
  耿晨沒做聲。
  “說你給我們拿吃的吧?”肖穹又問,“那人家也沒說錯!待會兒我們把這些都付了不就完了嗎?你也至於氣成這樣?”
  “那哪兒成,哪能讓你們掏錢!這孫子也忒欺負人了,就許他天天往這兒帶人,我兄弟好不容易來一回,我給拿點兒東西怎麽了?”耿晨仍然憤憤不平地說著。
  “那誰讓人家是頭兒呢!我知道,朋友來了你想好好招待招待,我明白你的心意。可這不是正好讓人家撞上了嗎!那人家看見了就不可能不管。你馬上要升領班了,就為這點破事砸了飯碗值當的嗎?怎麽老這麽不冷靜啊?你聽我的,待會兒我們把錢都交了,你跟你們經理說明白了這事兒就算完了!別老犯混,聽見沒有?”肖穹一口氣說了好多,耿晨抽著煙聽著。
  小寒這才明白為什麽她提議來這裏時肖穹會猶豫,心裏為給耿晨添了麻煩感到內疚而後悔。
  最後耿晨還是聽了肖穹的話,讓那個高個女孩把所有的東西都加在帳單裏,小寒一起付了。
  出門後小寒很抱歉地對肖穹說:“真不好意思,都是我非要來這兒!”
  肖穹皺著眉搖了搖頭,說:“跟你有什麽關係?本來想讓你高興高興,沒想到弄成這樣。這叫什麽事兒啊!”
  “我還是挺高興的!”小寒認真地說。
  回到家,小寒意外地發現她爸媽已經象往年一樣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準備給她慶祝生日,甚至還買了新衣服作為她的禮物。這讓好幾天來一直抬不起頭的小寒受寵若驚。
  飯桌上,小寒說起學校裏有一個同學離家出走的事,說著說著,積壓了好久的委屈一起湧心頭,眼淚就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小寒爸媽一看她哭了,就有點發慌,大概是怕也把她弄到離家出走的地步,趕緊勸慰到:“你看,我們不是一直也沒說你什麽嗎!別背什麽包袱啊!我們是希望你能考上個好大學,可要真考不上,還有很多別的路可以走呀。比如,你還可以再讀一年,或者我們給你聯係個好工作什麽的,也都不是不可以。再說,以你現在的成績,至少還能上個大專呢。你們校長說了,高考成績一般都比一模高一些,所以你還是很有希望的!快洗洗臉去,過生日高高興興的!都18歲的大姑娘了,還動不動就掉眼淚呢!”
  小寒到衛生間洗了洗臉,覺得心裏好過多了,於是回來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頓美味的晚餐。加上下午吃的批薩,撐得她難受了一整晚。

  第三十一章
  小寒媽在批評教育加安撫過後,開始進行一些有實質性作用的工作。她把小寒一模的考卷仔細分析了一遍,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小寒的考試,丟分不僅僅在難題上,基礎知識的分也丟得很多,而高考有很大比重還是在基礎知識上的。小寒是底子還沒有打紮實,就去跟那些難題較勁,結果肯定是該拿的分也拿不上。
  所以從第二天開始,小寒媽就給小寒製定了新的複習方針——徹底拋棄語文、英語,專門在數理化三門的基礎知識上下功夫,那些最基本的數學公式、化學元素、物理定律等等,小寒必須一遍一遍地鞏固。
  這麽一來小寒倒解脫了,她早就被那些難題弄得不勝其煩。既然老媽說不用做了,那她正巴不得呢。雖然她對老媽的方法是否管用還存疑問,但是現在最好乖乖聽話,這樣真考不好至少她的責任會小一些。
  總之,心情輕鬆了,學習累些也就不算什麽了。
  誌願表終於發下來了,各個大學的招生簡章和宣傳海報也滿滿地貼了一走廊。班裏人手一本小冊子,上麵有各大學今年計劃在北京招生的專業及人數,還有往年招生的錄取分數線。課間大家不是在走廊裏看海報,就是聚在一起翻那本小冊子。
  小寒對走廊上的海報就是泛泛一看,認真地翻了好幾遍小冊子,仍然不得要領。她原來曾列為主要目標的中山大學,今年招的專業卻特別少,幾乎沒有什麽太適合她的。父母又到學校開了一次全年級家長會,周末去跑了幾趟特別為即將高考的學生舉辦的填報誌願谘詢處,但仍然不能形成統一的意見。
  眼看上報誌願的期限一天比一天近,小寒的誌願表還是一片空白。
  班裏也熱鬧起來了,大家湊到一起沒有別的話題,就是談論各自想去的學校,隻要不上課教室裏總是人聲鼎沸。
  周蔚蔚得到一個令無數人垂涎的保送北醫大的名額,卻被她義無返顧地放棄了——她是非北大不去的。
  餘晴也被推薦到外經貿大學,雖然不是保送,也算基本有著落了。跟兩位好友比起來,小寒真是自慚形穢。
  楊曉報誌願遇到了麻煩,她家裏人非讓她報醫科大學,而她本人卻對學醫毫無興趣甚至很厭惡。她家裏的理由也很有意思,說是她家幹什麽的都有了,就是還缺個醫生。小寒他們一致認為以這種理由來決定一個人一生的命運無疑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但是楊曉性格柔弱,隻能在學校裏跟同學們倒倒苦水。大家都鼓勵她跟家裏鬥爭,最後她也真的鼓起勇氣跟家裏好好談了幾次,但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小寒一直很喜歡一句話——“自由的精髓在於每個人都能參加決定自己的命運!”然而現在她所看到的事情讓她覺得想擁有真正的自由是一件太困難的事,這令她特別悲哀!
  一天下午,小寒百無聊賴地在走廊裏東看西看。眼看就要交表了,她還沒決定報哪兒呢。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張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海報吸引了。這張海報上的照片特別漂亮,讓她立即生出一種強烈的向往——廈門大學!小寒看著這幾個字,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就是它吧!
  結果事情真的就這麽定了。除了第一誌願是廈大,一類院校的另外兩個誌願小寒全選了外地大學。以至於交表的時候班主任都說:“看來小寒是鐵了心要去外地了!”
  其實要不是父母反對,小寒會把二類及大專的誌願都報外地的。
  報誌願的事,小寒對肖穹一點都沒有提起。好在肖穹腦子裏沒這根筋,也從來沒問過她——這些對小寒她們來說無比重要的事情,對於肖穹他們卻是陌生而遙遠。
  小寒在骨子裏一直是一個很浪漫的人,她希望能象小說裏寫的那樣,等真的要走的時候再告訴那些會在乎她的人,讓他們驚訝、惋惜、留戀,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這樣的結局比較符合她的理想。
  更令小寒滿意的是,她媽單位分了新房子,他們已經商量好,先裝修,等小寒大學開學後就搬進去。這樣就更合乎理想了——不僅僅是離開,而且是從這個城市蒸發掉,從此他們再也找不到她,徒留很多美麗的回憶——真的是太完美了!
  可是她並不知道究竟為什麽想讓肖穹以後再也找不到她。
  為了實現遠走高飛的理想,小寒更加賣命地學習。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到了二模的時候,小寒的成績比一模提高了三十多分。
  二模結束後,課就不剩幾天了,老師們開始重點講一些邊邊角角的知識。語文老師印了好多有上下句的篇子發給大家,有好幾天的時間,大家的對話聽起來都不著四六:
  “兄弟倪於牆?”
  “外禦其侮!”
  “盲人騎瞎馬?”
  “夜半臨深池!”
  …………
  天氣越來越熱,再加上睡眠不足,大家上課時全蔫了吧唧的。一天化學老師複習有機部分,說起酶具有很強的染色作用。一直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柳萍忽然坐起來很興奮地回頭對小寒說:“沒錯沒錯,我以前有一條裙子掉煤堆裏了,現在還是黑的呢!”
  小寒看著她愣了一會兒,啞然失笑。
  而窗外的操場上,文科班的男生女生們還在一起有說有笑地打籃球——他們好象一直就是這樣,一點也不象要參加高考的樣子。據餘晴說,冬天她們班坐在後排的人還邊聽課邊在暖氣片上烤麵包吃。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小寒想起報誌願的時候,她媽仔細研究了那本小冊子後曾經對她說:“我發現四川有一個大學的新聞係也招理科生,要不你報一個?也別太埋沒了你!”
  雖然小寒後來並沒報那個學校,不過她知道她媽的意思是對當初沒有讓她上文科班表示歉意,有了這句話,小寒心裏也就平衡多了。

  第三十二章
  一個炎熱的下午,小寒坐在肖穹家的客廳裏專心致誌地看一本三維立體畫。肖穹光著膀子在掃地,一個紅繩串著的小小玉觀音垂在脖子下麵晃來晃去。
  小寒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不滿:“我送你的那條項鏈怎麽從來沒見你戴過?”
  肖穹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但很快無所謂地說道:“有個哥們喜歡,非要戴兩天,借他了!”
  小寒肺都快氣炸了:“你從來都不把我給你的東西當回事,從小就是這樣!你記不記得我以前有個特漂亮的鐵鉛筆盒,你非得要,我就給你了,結果過幾天再問你,好嘛,給我打成鐵片了!我都不知道怎麽誇你!”
  “有這回事嗎?”肖穹笑嘻嘻地說,“那也比你強,反正我沒把你送我的東西從樓上扔下來過!”
  小寒又氣又笑道:“誰讓你把我氣急了的!”
  正說著,忽然有人很粗暴地敲門。
  “誰呀這是?”肖穹嘟囔著去開門。
  王新和另外兩個沒見過的男孩還有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子一起走進來,肖穹誇張地對那女孩叫道:“喲,小青,今兒怎麽有空來我家呀?”
  小寒看見肖穹甚至嬉皮笑臉地伸手拍了拍那個女孩子的臉,女孩咯咯地笑著打了他一下。小寒登時感到心裏象堵了一塊大石頭,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王新看見了小寒,過來打招呼,小寒心不在焉地與他寒暄,覺得連笑容都有些勉強。其他人進了肖穹的小屋,肖穹走過來,聲音不大但很堅決地對小寒說:“你回家吧!”
  小寒和王新都愣了一下,但小寒很快地站起來,背上書包就往門口走去。
  王新在後麵喊:“別走啊小寒,一塊兒玩會兒!”
  小寒沒理會,拉開門就出去了,關門時有意無意地弄出了很大的響聲。
  回家的路上,小寒神情恍惚地蹬著車,淚水無法控製地在臉上流淌,惹得街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著她。
  到家後小寒仍無法平息,越想越生氣,最後實在壓抑不住怒火,也不管肖穹家還有客人,就打了個電話過去。
  “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找你,你也別再找我,我不想再看見你!”肖穹一接電話,小寒就帶著哭腔憤怒地說。
  “怎麽了?”肖穹小聲地問,旁邊隱隱約約傳來說笑的聲音。
  “你自己心裏明白!”
  “因為我讓你回家呀?你也不認識他們,在一塊兒呆著不別扭嗎?好好好,我錯了行不行?”
  小寒握著聽筒不說話。
  肖穹有點急了:“那還讓我怎麽著啊?我這兒這麽多人呢,你還讓我說什麽呀?”
  兩頭都沉默了一會兒,肖穹忽然又壓低聲音問:“你該不會是為那女孩吧?那就是王新他們班的葉青,我們在一塊兒隨便慣了,沒別的意思!”
  “你說什麽呢?”小寒立刻生氣地否認道,“你跟她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管得著嗎?反正我就是不想再理你了,我已經決定了!”
  肖穹歎了口氣說:“那不理就不理吧!我不找你不就完了嗎!”
  小寒於是就把電話掛了。
  從那天起,肖穹真的不跟小寒聯係了。小寒恨得牙根癢癢,但離高考隻有兩個多星期了,她實在沒工夫跟他逗咳嗽。
  課已經結束了,學生們都回家自己複習。小寒臨近考試,反而越來越覺得應該複習的東西還很多。她每天睡得很少,有時候中午實在太困就睡一個小時,其實根本不頂事,但鬧鍾一響她還是掙紮著爬起來。
  美麗而遙遠的廈大已經緊緊地抓住了她的心,成為她一切動力的來源。有時候她會迷信地拿家裏能搖簽的小銅佛來占卜——大吉表示能考上廈大,中吉是二類,吉是大專,凶是落榜,有很多次搖出來都是大吉。小寒多少還是有些信命,這令她心裏塌實了不少。
  離考試還有一周的時候,小寒爸因為生意上的事必須到南方出趟差,到小寒考試前才能回來。這件很平常的小事卻令小寒幾乎崩潰——平時她是那麽討厭父母的嘮叨和管束,但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她卻強烈地希望他們都能呆在她身邊。小寒第一次發現來自他們的支持和依托竟是如此重要。
  但是考試前一晚,小寒卻拒絕了父母第二天陪她一起去考場的要求。
  她要以完完全全的平常心去考試!但是夜裏有那麽一段時間,她還是失眠了。
  早上天氣格外地好,小寒吃過早點,拿起前一天早已裝好該帶的一切東西的透明袋子,一個人迎著朝陽向離家不遠的考場走去。在路上,小寒默默地對自己說:“過了這三天,就徹底解放了!”

  第三十三章
  小寒穿過一撥又一撥擁擠的人群,在考場門口看到了正在等她的父母。他們準備去找個好飯館大吃一頓,小寒一路上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對於從今天開始就可以痛痛快快地隻管玩這件事,總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簡直有些象窮人乍富!
  小寒怎麽也沒有想到,三天的考試就這樣雲淡風輕地過來了,平淡得都沒有留下任何值得回憶的東西,甚至還不如一次統練來得印象深刻。這幾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看新聞,看到電視上在考場門口焦急等待的家長、考場裏揮汗如雨的考生,小寒總疑惑事情是不是有必要這樣誇張。看來抱平常心這一點,她是很成功地做到了。
  小寒是打定主意不對答案的,反正對完了也不能去改考卷,不如先什麽都不想好好玩幾天再說。
  一家三口吃了一頓豐盛的粵菜,又逛了一下午街。回到家,小寒驚訝地發現原來堆滿了小屋的課本和參考書竟然一本都不剩了。
  “今天上午都給賣了!”小寒爸很得意地說。
  “啊?你對我也太有信心了!萬一我要是哪兒都考不上哪?”小寒問。
  “怎麽會呢!至少上個二類應該沒問題吧!”小寒爸就好象是自己去考的那樣胸有成竹。
  正說著,電話鈴響起來,小寒過去接起來,話筒裏傳來肖穹的聲音。
  “你剛回來吧?我剛才打了好幾次都沒人接!”
  “哦!”小寒含糊地回答。
  “考得怎麽樣啊?”
  “還行吧!”小寒故意表現得很冷淡。
  “怎麽著?還不理我呀?”肖穹懶懶地問道。
  “不理!”小寒嘴上仍很強硬,聲音裏卻已經帶了笑意。
  “不理算了!”肖穹停了一會兒,又說:“ 明天找你去啊!”
  第二天上午,肖穹舒舒服服地靠在小寒家的沙發上看電視,小寒坐在椅子上,剝著剛從南方帶回來的奇士橙。滿屋子都飄散著橙子誘人的香味。
  屋外是一片陽光明媚,屋裏的兩個人怡然自得。
  “明天又跟你爸去廣東了?”肖穹邊吃著橙子邊問道。
  “是啊!機票早就買好了,我爸正好那邊還有點事要辦,讓我一塊兒過去休息休息。”
  “去多長時間啊?”
  “這次還真說不好,可能呆的時間挺長的呢!不過不會超過一個月吧!”
  “唉!”肖穹歎了口氣說,“從今天開始你就可以足玩了!特爽吧?”
  “你不是天天都在玩嗎?”小寒看了肖穹一眼說。
  “那不一樣!不信咱倆掉一個兒,你就知道有多沒勁了!”
  “幹嗎不找個工作呀?不比閑著強?”
  肖穹做了個手勢製止了小寒:“這件事是handfree!”
  “什麽handfree?”小寒一頭霧水。
  “handfree都不懂?你這學怎麽上的呀?去看看,你們家電話上就有這詞——免提!”
  小寒大笑起來:“看來你英語學得還不賴呀!”
  “我也就會點兒這雜七碼八的!” 肖穹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有時候我還真挺想學學英語的,可是我程度太差了。有一次我在書店裏買了一套小學的英語教材,想著應該挺簡單的吧,拿回家一看,什麽也看不懂!看來隻能學幼兒英語,可是去了幾次書店,實在不好意思買!”
  小寒笑得前仰後合。
  “有時候挺後悔當初沒好好上學的!”肖穹若有所思地說。
  兩個人跑去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從電影院出來,小寒因為第二天還要出遠門,必須回家了。
  “等我回來再見吧!”小寒推著車,仰頭看著已跨上車的肖穹——天空是難得的藍,沐浴著陽光的他看上去跟平時有些不同,令小寒忽然生出很多憧憬——等她回來的時候,還有一個月的假期在等著他們呢!
  肖穹微笑著點了點頭,車騎出去兩三米,又回過頭來笑著看小寒:“回來給我打電話!”

  第三十四章
  小寒在廣東呆了很長時間,等她回來的時候,廈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已經到了。
  考試前校長曾經說,一般高考的分數會比一模高一點,比二模低一點,但小寒的分數比二模還高了幾十分,也算是個奇跡了。
  小寒班裏50多個人,有39個被一類院校錄取。
  去學校拿錄取通知的時候小寒碰到了周蔚蔚和餘晴,她們分別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北大和外經貿大學。三個人把各自的錄取通知交換著看了看,又到校園裏的大櫥窗看剛貼出來的大紅榜,很開心地在上麵找到自己的名字。
  從學校出來,三個人去了周蔚蔚家,周蔚蔚的母親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戴上花鏡拿著周蔚蔚的錄取通知仔細看了半天,開玩笑地說:“辛苦了三年就為了這張紙?”
  小寒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心情卻並不好。
  肖穹因為姥姥突然病了,在小寒還沒回來的時候就去了石家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北京。
  小寒得到這個消息後一下感到無邊無際的失落,在廣東的時候,她以為回北京後還可以有很多時間跟肖穹一起消磨掉。而現在看來,很可能走之前看的那場電影就是最後的告別了。
  假期於是變得無聊起來,雖然小寒每天都忙著和同學聚會、被父母帶著去各處玩、走親戚、買走時要帶的各樣物品,但她的心裏沒有一分鍾不是空蕩蕩的,總覺得某一個她以前因為習慣而忽視了的,實際上對她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部分突然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小寒這才想起來,在這一年中,大部分的時間其實是肖穹陪著她走過來的,雖然她一直做著另外一個人的女朋友。
  剛拿到錄取通知時的喜悅一天一天被惆悵所取代,小寒從開始時恨不得馬上飛到廈門去看看,變成了越來越怕走的那一天的到來。
  也許是為了尋求一點寄托,小寒給夏楊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要去外地讀書的消息。夏楊說想見見她,於是小寒去了,隻一起在他家樓下坐了一會兒,沒有上去。
  夏楊似乎瘦了一些,額前的頭發染黃了一縷,人顯得有點兒頹廢。兩個人坐在樹陰下的石椅上,聊著各自的近況,誰也沒有再提那天發生的事情。氣氛有一些淡淡的傷感。
  有那麽一會兒,兩人好象已經找不到什麽話題。夏楊抽了一會兒煙,忽然說:“你知道嗎?徐冽這次真的出事了,都進去好幾天了!”
  “真的?”小寒驚愕地問,“因為什麽?”
  “不知道!”夏楊搖了搖頭,“我們去找他大哥問過一次,但他大哥很冷淡,說是前一陣子就把徐冽開了,事情跟他沒關係!”
  小寒深深地歎息著——世態炎涼啊!她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夏楊停了一會兒,又說:“徐冽出事前曾經跟我問起過你,他還是惦記你的!”
  小寒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臨走的時候,夏楊給了小寒一個小包,說是本來準備送她的生日禮物。小寒回去打開看了,是個用石頭粘成的娃娃,很可愛。
  眼看行期一天天臨近,肖穹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小寒整天沒精打彩,奄奄一息,連床都懶得起。
  終於有一天,小寒在電話裏聽到了肖穹的聲音。
  “你在哪兒呢?”小寒緊緊地攥著話筒,因為激動和快樂聲兒都有些變了。
  “還在石家莊呢!”肖穹說,“我給你打的長途!”
  小寒頓時非常失望,隻好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還不知道呢!我就想問問,你考上哪兒了?”肖穹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緊張。
  小寒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廈門大學!”
  電話那頭忽然變得很安靜,小寒握著話筒,隻能聽到裏麵隱隱傳來一些街上的嘈雜聲。好象過了幾個世紀那麽久,小寒聽到肖穹用低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流氓!”
  小寒用手捂住了嘴——她什麽都說不出來了,這四個字讓她的眼淚決堤般泛濫開來,她拚命地按住嘴,怕自己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的哽咽聲傳到肖穹耳朵裏。
  而肖穹那邊也久久地沒有聲音,過了好半天,電話傳出兩下短促的嘀嘀聲,大概是肖穹用的投幣電話提醒他們快沒錢了。
  小寒使勁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對著話筒大聲說:“我想你了!”
  然後電話就斷了。小寒舉著隻剩下忙音的話筒,任淚水肆意奔湧。

  第三十五章
  小寒家裏無比的熱鬧,後天早上她就要走了,所以來了好多同學給她餞行。除了周蔚蔚和餘晴,柳萍、江華、楊曉和關凱也都來了,還有其他一些關係不錯的同學。
  柳萍、關凱分別考上了天津大學和北京工業大學。
  江華考上了林業大學的園藝係,小寒特別羨慕她從此能過著與花花草草為伍的生活。
  楊曉考上了北醫大,小寒既替她高興又替她難過。
  廈大的美麗聞名遐邇,大家對小寒也是嘖嘖稱羨。
  他們七手八腳地自己炮製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吃過之後就看電視的看電視、打麻將的打麻將。正玩著,電話鈴響起來,小寒跑過去接。
  “我回來了!”肖穹的聲音在小寒聽來猶如天籟之音,“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呢,快出來吧!”
  “可我家現在有好多同學!我走不開呀!”小寒焦急而又愉悅地說著。
  “就出來一會兒,不行嗎?”
  “真不行,我哪能扔下一屋子人自己跑出去呀?這樣吧,你先回家,等他們走了我呼你!”
  “那好吧,快點兒啊!”
  小寒放下電話,回去和同學繼續打牌,可是已經明顯地心不在焉,頻頻出錯。同學們都興高采烈地玩著,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小寒拚命克製自己,才沒有對他們下逐客令。
  直到下午五點多,大家才起身告辭。小寒把他們送出家門後,立刻撲向了電話機。
  肖穹在離小寒家不遠的河邊等她,他斜斜地靠在河邊的欄杆上,仍然悠閑地抽著他的煙。小寒第一次懷著一種莫可名狀的心情步履輕快地走向他。他穿著一條舊舊的仔褲和一件柔軟幹淨的白色圓領衫,瘦瘦的身體看上去顯得有些單薄,這竟讓小寒心頭掠過一絲疼痛。
  肖穹遠遠地看到小寒來了,扔掉煙頭迎了過來。
  兩個人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散步。
  沿著河走的時候,小寒說:“你記不記得小時候這裏一下雨就積特別深的水,咱們老來趟水玩兒,你總是擋在我前麵,怕我掉下水道裏?”
  路過居委會的時候,小寒說:“你記不記得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咱們一起來這兒拿奶。往回走的時候我問你奶瓶摔在雪地上會不會碎,你說不會,然後隨手就扔了出去。結果過去一看,奶流了一地,你回去被你媽大罵了一頓?”
  走過一個沙堆的時候,小寒說:“你記不記得有一次咱倆一起放學回家,你拿沙子攘我,把我眼睛迷了。你嚇唬我說那是石灰,進了眼睛會瞎的,把我嚇哭了。然後你特高興地說:‘好!哭了沙子就流出來了!’”?
  ……
  小寒一路上每回憶起一件事情就講給肖穹聽,肖穹卻不怎麽說話,隻是笑笑地聽著。每次過馬路的時候,他還是沒忘了輕輕握住小寒的手腕,到了馬路對麵就放開了。這熟悉的小動作讓小寒一次又一次地鼻子發酸。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覺得累,似乎想永不停歇地走下去。最後,他們發現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以前一起上學的小學校。
  大門已經關了,他們找到了以前就熟悉的一個隱蔽的圍牆缺口,一起鑽了進去。
  小寒畢業後還沒有回過這裏,而學校的樣子也並沒有很大的改變。正在放暑假,挺大的操場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這是一個有太多回憶的地方,小寒反而沒什麽可說的了。
  他們走到雙杠下,肖穹靠在上麵停了下來,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小寒,說:“這個我一直留著呢,還是給你吧!”
  是那條蝴蝶項鏈!小寒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來,想重新把它帶回脖子上,可弄了半天也扣不好,最後想了想,把它象徐冽那樣纏在右手腕上了。
  “後天走?”肖穹看著小寒問。
  小寒點了點頭。
  “明天還能出來嗎?”
  “不行了!”小寒難過地搖了搖頭,“怎麽也得跟爸媽好好呆一天。”
  肖穹歎了口氣,伸手把小寒拉進了懷裏。
  小寒聞到了那讓她沉醉的氣息,發現自己其實一直盼望著這個時刻。她也伸出手臂環住了肖穹的腰,抱緊他的時候,她微微地被他的骨頭硌疼了。
  她的臉蹭到他略為粗糙的麵頰,她的胸膛感覺到他溫柔的心跳,她的指尖碰觸到他衣服的柔軟——她的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歡樂與悲傷。
  她在他的懷抱裏安靜地呆了一會兒,開始希望他有更進一步的舉動,而他隻是默默地擁著他。於是她抬起頭來望向他,企圖用目光來喚起他對她的唇的渴望。
  她看見他的眼睛裏寫滿了憂傷,然而他卻把頭轉了開去,不肯與她對視。她執著地看著他,最後他被她看得受不住了,伸手攬住她的頭把它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並用下巴抵住了她毛茸茸的頭頂。
  她放棄了努力,隻是更緊地抱著他。她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顫抖。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安慰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安慰自己,隻好把頭深埋在他的懷抱中,無聲地哭了。
  在夕陽的餘輝下,他們漸漸成了一幅相擁的剪影。

  第三十六章
  小寒穿著一襲長裙走在廈大美麗的校園裏,馬尾辮變成了披肩長發,海風吹得她的頭發和裙角都不住地起舞,她很喜歡這種感覺。
  來廈門已經三個多月了,小寒完全習慣了集體生活,和周圍的人相處得很好,並漸漸因為無人管束而變得象如魚得水般自在。
  她走進新校門門口的收發室,打開了她們宿舍8個人合租的信箱,把裏麵的信拿了出來。
  全是其他幾個人的信,小寒皺了皺眉,有點失望。
  周蔚蔚和餘晴隔三差五就會有信來,柳萍和江華她們卻杳無音信了。小寒並不在意——她們偶然湊到了一起,共同度過了人生中一個特殊的階段,這並不意味著她們就必須成為那種特別要好的朋友。隻是在回想這段歲月的時候,她一定會想起她們,她們也一定會想起她,這就足夠了。
  快要走出收發室的時候,小寒無意中看到窗台上還淩亂地放著一些信,走過去看了看,全都是一些地址沒寫清楚的。她隨便翻了翻,突然在其中不可思議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趕緊把那封信拿了出來,上麵用有些幼稚但很工整的字跡寫著“廈門大學大一級 簡小寒收”
  這樣的寫法讓她有點想笑,但她馬上就意識到這是誰給她寫的信了。嫌手上其他的信累贅,她把它們又一股腦塞回了信箱裏,隻拿著這一封信走了出去。
  小寒邊走邊急切地撕開信封,把信紙展開,先看落款——果然是肖穹,小寒覺得連信紙上都隱隱有著那熟悉的氣息。她陶醉地把它放在鼻子上聞了聞,然後才開始看信。
  小寒:
  你好嗎?
  你走了以後一直都沒有消息,我給你家打過電話,卻說沒有這個電話號碼了。後來聽你家鄰居說你們已經搬家了。你走之前我也忘了問你考的是什麽係,沒別的辦法,隻能試著這樣給你寫信,也不知你能不能收到。
  我想告訴你,我現在找了一份工作,就是在保險公司推銷保險,每個月有一定的底薪,再加上推銷保險的提成,掙得不多。這活挺累的,也沒什麽意思,但總算有個事幹了。現在我見著誰都跟人家推銷保險,弄得我那幫哥們都怕我了。
  夏楊也去了一個挺遠的地方,好象是部隊裏,給人家開車去了。耿晨居然混進了人民警察隊伍,當上了刑警。大家都挺好的,隻有徐冽還沒放出來,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你走了以後我一直很想你。雖然身邊也有很多女孩子可以跟她們玩,可是我對她們沒有感情,不象對你。
  還想告訴你一件事,你送我的那條項鏈我其實沒借給別人,一直放在枕頭底下,你走了以後,我想天天把它帶在身上,可是我脖子上的玉觀音是我媽給我請的,不能摘,所以我就象你那樣把它戴在手腕上了。
  真的挺想你的,盼著你回來。可是等你回來了,也就是一起聊聊天、逛逛街吧。
  你知道嗎小寒,徐冽其實還惦記著你。他始終都是我的兄弟!
  算了,不說這個了!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邊可要多注意身體,吃得好一點,生病了可沒人照顧你。
  我家寫信不方便,如果有空,你可以在我的呼機上給我寫信,我會很高興的,別怕麻煩!
  不多說了,等你的消息!
  祝你一切都好。
  肖穹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很多人都驚愕地看到一個女孩子拿著一封信神情狂亂地在校園裏不停地走,沒人知道她正在與自己心裏無比強烈的衝動作著最艱巨的鬥爭。
  事實上,小寒想立刻衝到最近的一個電話亭去給肖穹打電話。她想告訴他,她以為空間和時間能夠衝淡一切,然而來到這裏以後她對他的思念隻有一天比一天加深,她日複一日無可救藥地想著他,一閉上眼全是他的音容笑貌。
  她想告訴他,她在學校銀行開的帳戶都是用他的呼機號作密碼;她突然喜歡上喝極苦的烏龍茶,隻因為她偶然在其氤氳的熱氣中聞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氣息。
  她想告訴他,她想起六年級時喜歡上三班那個男孩,最初的理由是因為那男孩和他長得非常相象;還想起來那次瘋狂地想要送他生日禮物——其實他早就存在於她的心中,早就是她生命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隻是當他在她身邊的時候,當她還懵懂的時候,當他們還共同呼吸著同一個城市的空氣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去發現過。
  她想告訴他,自從離開以後,再沒有人在過馬路時握住她的手,這讓她感到孤獨。
  ......
  她想告訴他的話太多太多了,甚至她想象小說裏寫的那樣,立刻坐火車回到北京,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然後她還要向所有的人宣布自己對他的感情,讓所有的人都明白:原來肖穹才真正是她心尖兒上的那個人。
  然而最後小寒走累了,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來到海邊。她找了塊遠離人群的大礁石坐在上麵,流著淚把那封信一點一點地撕成了極小的碎片。
  生活畢竟不是一本小說啊——無論小寒還是肖穹,都有自己不能脫離的人生軌道,離開了它,再美的愛情也終將無所附麗。小寒終於明白當初那樣堅決地要考到外地,就是要逼自己接受這個唯一的結局。在潛意識裏她早就知道:再多陷入一點,就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小寒現在可以用愛這個字了,她感謝肖穹讓她多少明白了一些——喜歡是占有、是索取、是激情與衝動,而愛——小寒忘記在哪本書裏看到這句話——愛是恒久的忍耐!
  惟其因為是愛,才不能讓它在絕望中開始,又在絕望中走向結束。
  小寒站起身,讓手裏的紙片隨風紛紛揚揚地吹向大海。她怕再多看它一眼,已有的決心就會土崩瓦解。
  紙片在風中飛舞,如同數百隻翩翩的蝴蝶一起飛向海裏。小寒下意識地握住了手腕上的那隻蝴蝶,象是怕它也隨它們一起飛去。她高高地站在礁石上,長發和裙裾一起在風中漫卷飛揚。
  就讓一切停留在最美的一刻吧!
  
  尾聲
  五年後一個平常的星期三,穿著淺灰色套裝,留著幹練的短發的小寒正坐在她舒適的辦公桌前整理文件。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她。
  “喂,小寒,是我!”來電話的是她的男朋友顧彥。
  “什麽事這麽急?都等不到我下班?”小寒壓低聲音問,怕被對麵屋裏的老板聽到。
  “咱們留學的簽證都批下來了,隨時可以走,你可以正式向你們老板辭職了!”顧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
  “這麽快?”小寒也很高興,“好,我會跟老板說。下班再給你打電話!”
  放下話筒,小寒沒有急著去找老板,而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一個陰魂不散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從心底裏冒出來,怎麽也揮之不去。
  小寒拿起話筒,猶豫著撥了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呼台小姐的聲音響起後,她又立即啪地一聲掛斷了。
  她的臉色蒼白,手心微微地冒著冷汗——多少次了!自從她回到北京,有多少次想打這個電話,最後還是克製住了自己。但是今天,她有想任性一次的欲望。
  幾分鍾後,她堅定地拿起話筒,再次撥了那個號碼,然後向呼台小姐清晰地報了4個數字。
  到下班的時候,小寒給顧彥撥了個電話:“我今天臨時有點事,有個老朋友要見見……好,晚上回家再打給你……。。。好,放心吧!”
  掛斷電話,小寒抓起包向樓下跑去。她站在寫字樓的門口東張西望,因為緊張而手腳冰涼。
  一輛黑色的奧迪靜悄悄地滑到她麵前,司機按了兩下喇叭,嚇了小寒一跳。她探頭向車窗內一看,西裝革履的肖穹坐在駕駛座上,正含笑地看著她。
  肖穹還是留著寸頭,似乎略微比以前胖了一點,眉宇間添了幾分成熟。他現在是一家大公司老板的專職司機,這幾天老板出差了,他正好比較閑。
  業餘時間,他還和朋友合夥開了個小酒吧。反正也就是隨便找地兒坐坐,肖穹就帶著小寒向他的酒吧開去。
  “也真巧!昨天我還夢見你來著,看見你坐在一輛車上招手叫我,結果今天你就真找我了!”肖穹看著前方的路,輕描淡寫地說著。
  小寒隻是笑了笑,轉而問道:“他們都怎麽樣了?”
  肖穹當然知道“他們”指的是誰,於是滔滔不絕地對小寒說開了:“徐冽在你走後不久就給放出來了,開始還找過你,後來覺得沒希望了,就在他家那邊兒找了個女朋友,倆人一塊兒借錢開了個飯館,生意還成;耿晨快和他女朋友結婚了,他們倆是我們這些人裏感情最穩定的,他當了一段時間刑警,現在去他老丈人的公司幹了;數夏楊最有個性,居然把戶口本上的年齡改了,當兵去了!去了好幾年了,就回來過一次。”
  兩人說著話,車開到了肖穹家附近,七拐八繞,在一間很不起眼的小平房門口停了下來。小寒進門之前抬頭看了一眼,房頂上有“新蜜蜂”三個字樣的霓虹燈。
  “我們這兒客人也不多,基本上成了兄弟們的窩點兒了。”肖穹對小寒說,“有一次倆老頭老太太來了,非說要買蜂蜜,我說我們這兒不賣蜂蜜呀,他們說那你們外麵幹嗎寫‘新蜂蜜’?我說您倒是看清楚點兒啊!是‘新蜜蜂’!”
  小寒笑著走了進去。
  屋子裏沒人,布置得很簡陋,但還是有點特色——幾套桌椅都很古樸,牆上掛著草簾子以及說不出是什麽畫派的畫,天花板上吊下來無數張光盤。
  “我們開這酒吧幾乎沒花什麽本錢!”肖穹不無得意地說,“這房子是我們哥們兒家的,桌椅和草簾子都是從農村幾塊錢買來的,光盤都是廢的,畫就是我一哥們兒自己瞎畫的。我們就進點兒賣的東西就行了。”
  “還挺會弄!”小寒讚賞地點點頭。
  小寒挑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了,肖穹給她沏了一杯有玫瑰花骨朵的那種休閑茶,自己坐在她對麵隻是抽煙。
  “什麽時候走?”肖穹邊點著煙邊問道。
  “還不知道呢!應該很快!”
  肖穹點了點頭:“你們跟我們是不一樣,該上大學上大學,該工作工作,該出國出國,什麽都按不就班的!不象我們,混一天是一天。”停了一下又問道,“男朋友也有了吧?”
  小寒點點頭。
  “同學?”
  “恩!”
  “幹嗎的呀?”
  “做IT的,在外企。他和我一起出國。”
  肖穹點點頭,不再追問。
  小寒猶豫了一下,還是按捺不住地問道:“你呢?有女朋友了嗎?”
  肖穹點點頭,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錢夾,順手丟給了小寒,“裏邊有照片。”
  小寒接住錢夾,打開一看,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的照片靜靜地躺在塑料膜裏。小寒仔細地端詳著,說:“很漂亮!她是幹什麽的呀?”
  “幼教!”
  “是嗎?很好的工作!”小寒衷心地讚歎道,心裏浮現出照片中的女孩領著一群可愛的小不點兒在草地上嬉戲的樣子。
  “是!”肖穹讚同地說,“幹這個塌實!”
  小寒看完照片,把錢夾合上,伸長了右手給肖穹遞了過去。肖穹也伸出右手來接。交接的一刹那,兩人卻都愣住了。
  小寒手腕上表麵都已班駁脫落的珍珠貝蝴蝶和肖穹手腕上磨損很厲害、半人半馬的銀色射手座骷髏,正如此顯眼地輝映在一起,讓兩個人各自苦苦掩飾的、深埋心底的秘密即刻變得昭然若揭,讓他們刻意不去提起的往事無比清晰地在他們眼前一幕幕重放。
  淚水很迅速地從胸腔裏湧上來,但小寒很快意識到不能這樣。她趕緊收回了手,裝作若無其事地四下打量,並努力想找一個可以轉移注意力的話題。
  終於被她想出來一個,於是她就問道:“為什麽給這個酒吧起名叫新蜜蜂?”
  肖穹正悶頭抽煙,聽到小寒的問題說:“你把它翻譯成英文就知道了。”
  小寒想了一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並於笑聲中掩蓋了眼中閃閃的淚光。
  肖穹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也禁不住地微笑了。
  恍惚間,在這小小的酒吧裏,時間仿佛倒流了五個春秋。
  小寒相信,不管生活中有多少痛苦和遺憾,人們都還是應該忍住淚水,努力微笑著去尋找幸福。而那些在經過時間長河的衝刷後,仍然留在記憶深處閃閃發光的東西,就是一個人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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