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涉
終於又盼到了暑假!
林嘉若歪歪地躺在沙發上,一邊喝著冰涼的果汁一邊翻著漫畫。
真是舒服,這大概就是神仙過的日子!怪不得小楠會說自己是單細胞的生物,因為太容易滿足了。
光線漸漸暗下來,林嘉若手中的漫畫早已滑落在地板上,而她自己則抱著粉紅的Q豬抱枕呼呼大睡。
左翻翻,右滾滾。睡夢中,她正在教訓著初中部那幫沒大沒小的壞小子。竟敢撥她林大小姐自行車的氣門芯,都活的不耐煩了嗎!想溜?她氣勢洶洶地伸手向前抓去。壞小子沒抓著,隻聽咕咚—一聲,我們的女英雄從沙發上跌在地板上,把漫畫書壓的扁扁。
“唉喲,我的屁股!”睜開迷迷蒙蒙的雙眼,揉著摔的麻麻的屁股,原來是做了個夢啊!
她真的沒救了,連做夢都找著由子教訓低年級的弱小。可惜,弱小沒教訓成,自己倒是摔了個結實。
看著窗外已漸漸西沉的夕陽,林嘉若從地板上爬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還是到外麵走走吧,在家悶了一天了。
院子裏的夜來香已悄悄打開雪白的花苞,隻待太陽一落山,便可盡情吐露她心雖所有的芬芳。月季還是那麽有精神,滿園子開的最起勁的就是她。林嘉若笑著伸手折下一朵微綻的淡黃月季放在手心中玩賞。
天色已經很晚了,爸媽卻還沒回來。她是不是應該弄出一大桌飯菜,讓爹媽一進門就有個大驚喜,做一回孝順的乖寶寶?可惜,除了泡麵,她連白飯都煮不好。
還是去門外看看信箱吧,也許小楠這懶家夥,忽然變了性子給她寫了信也說不定。
信箱裏確實有一封信,淺藍色的信封隱隱泛著一種波浪才有的光澤。嘉若拿起信封一看,麵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林嘉若親啟”。是寫給她的,卻不像是自己認識的人的筆跡。帶著好奇,她折開了信,淺湖藍色的信紙上豎寫著整齊秀雅的毛筆字,嘉若不由一愣,沒容得自己多想,她便讀起信來。
吾孫嘉若:
見信好!不知是否記得我這個姑婆?數年前,見到你的時,尚是紮著牛角辨的小童。光蔭似箭,稚口小兒如今已是二八妙齡。姑婆一直很想念你們全家,多次打算再去探望你們,無奈年事已高,再做跋涉已是力不從心。
人生七十古來稀,姑婆今年已是七十有餘。山中歲月蹉跎,尚不知人間能再有幾年,每每念到此處,心中隱疼不已。隻盼孫兒能來身畔相伴,哪怕一日也好。現正七月,嘉若孫應在暑期之中,若能來姑婆處相伴數日,吾心將甚喜之。
姑婆住與你相隔甚遠的雲隱村,如嘉若願來,隻需在7月20日下午四時到S市的大柳樹胡同口等待,即有一輛藍色的汽車載你過來。記住,信封就是你的車票,務必將信封保管好。
代姑婆向你父逸舟你母語寧問安好!
月波老人親筆
讀完信,林嘉若更是一頭霧水了,住在雲隱村的姑婆?小時候見過?好像是有些隱隱約約的印象,但又不是很清楚。恍惚著回到屋子裏,她翻箱倒櫃地找出了相冊。一頁頁翻過,突然有一張照片跳入她的視線,一個慈祥的婆婆摟著她,兩個人站在花叢中笑的正甜。
是了,就是這個!這個婆婆一定就是住在雲隱村的姑婆,這張照片是在八年前拍的,那時自己正上著小學的三年級。
雲隱村?自己怎麽沒有一點印象?也許是個很小的地方吧!
真是有意思,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山中小村,去看望一個隻在八年前見過一麵的姑婆!算不算是探險之旅?嗬嗬,這個暑假可不會無趣了,林嘉若樂滋滋地想著。獨自出門旅行,哪怕隻是很近很小的地方,對一個高二的女生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兩道強烈的燈光打在客廳的落地玻璃窗上,隨後是汽車熄滅引擎的聲音。林嘉若一把扔開手中正啃著的餅幹,向門口撲去。
“爸爸!媽媽!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她撒著嬌往父母懷裏拱。
“才六點而已啊!”華語寧疼愛的撫著女兒的臉,“好囡囡,餓了嗎?秦阿姨沒來給你做飯?”
“秦阿姨前天就病了啊!”嘉若撅起嘴,“你們兩個整天膩在一起,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林逸舟望著女兒苦巴巴的小臉,不由嗬嗬一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你這小調皮,就會跟人胡攪蠻纏。好啦,今天爸爸親自下廚,給你做飯好不好?”
“好耶!”林嘉若衝上來抱住林逸舟的脖子,把他勒的差點喘不氣來。
飯桌上,林嘉若一會給爸爸夾菜,一會給媽媽盛飯。她這麽刻意地討好父母,當然是有其目的了,如何才能讓父母讓她一個人獨自出門?從爸媽進門開始,她的小腦瓜子裏沒少盤算。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露台上乘涼,林嘉若把那封奇特的來信拿出來,笑咪咪地對林逸舟和華語寧說:“爸媽,有個雲隱村的姑婆來信邀我去玩哦!”
林逸舟和華語寧正在喝茶,原來含笑的臉聽到她的話神色皆是一變,華語寧更是差點被嗆住。她微顫著從嘉若手中接過信,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看的過程中更是不斷咬著嫣紅的唇,內心似乎很不安。下唇被她咬的已滲出了縷縷血絲,卻始終一言不發。
林逸舟望著她蒼白的側臉,心疼地將她的手握在掌中,“語寧,不要這樣!”
華語寧抬頭望著他,眼中似乎已經有淚光,“逸舟,不是還有一年嗎?姑姑為什麽這麽急?”
“嘉若明年就是十八歲了,現在先回去看看也沒什麽不好。姑姑一定有她的想法。”林逸舟努力用平緩的語氣說著,雖然現在他的心也有些亂,這信來的太過突然。
華語寧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他,“你還是沒改變想法?”
“語寧,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的。”林逸舟避開她的眼光。
林嘉若在旁邊聽的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麽啊?”爸媽的反應和奇怪的對話,讓她大為不解。
林逸舟忽然微笑著摸了摸嘉若的頭發說:“嘉若,你想一個人去看看姑婆嗎?”
“想啊!姑婆這麽大年紀了,又這麽想我,我應該去看看她!媽媽……不放心我嗎?”林嘉若瞟向華語寧的臉色,感覺老媽不想讓自己去的樣子。
華語寧剛要開口就被林逸舟打斷,“既然是姑姑的意思,就讓她去吧,沒事的。”
華語寧有些哀怨地看了丈夫一眼,轉頭望向窗外朗朗明月,終於沒有再說什麽。
沒想到爸爸媽媽竟然會同意讓自己一個人出門,這多少讓嘉若有些意喜出望外,本來她還以為至少要軟磨硬泡一番的!出人意料的順利反倒讓嘉若覺得有些蹊蹺。
“爸爸,你知道姑婆住的雲隱村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嗎?你去過嗎?為什麽去的方法這麽奇怪啊?”嘉若帶著疑惑使勁問著爸爸。
林逸舟牽起女兒柔嫩的小手,望向遠處的湖,“雲隱是個很奇特的地方……”他沉吟著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他決定現在什麽都不說,一切都等嘉若從雲隱回來後再告訴她,現在說還為時過早。“那裏很美,你會看到你從來沒有見過的風景。那裏還有很多離奇曲折的故事。有些故事,等你回來爸爸會說給你聽。”
“現在和我說不行嗎?”嘉若嘟起了嘴。
“現在說了你也不會懂!等你從雲隱回來,一切自會有答案。”
爸爸這說的什麽話啊,好像帶著玄機似的。林嘉若見追問無果,隻好在心裏小嘀咕一下。
既然她可以親身去雲隱這個地方,還怕打聽不出那裏的故事來嗎?
林嘉若現在對這個雲隱村是非常的好奇與向往,第六感告訴她這個雲隱並不是個普通的地方!望著窗外漸漸被雲彩遮住的明月,她斜倚在床邊,輕輕對著夜空問:雲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村子? 又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現在林嘉若就站在S市的大柳樹胡同口。她抬腕看了看手表,3點45分,就快要到四點了。
大柳樹胡同。
聽名子,林嘉若還以為一定是有一棵很大的柳樹,披著一身柔柔的柳條在風中搖曳,實際上不但沒有柳樹,連一棵草都沒有。站在熱辣辣的太陽下,背著重重的行李,她隻盼著信中所說的藍色小車快點出現。
就在林嘉若被曬的口幹舌燥,四肢無力時,遠遠的,一個藍色的小亮點向她移了過了。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一輛海藍色的小客車停在了她的麵前。暗暗舒了口氣,再這麽曬下去,她就快成烤魷魚了。在出示了藍色的信封後,她一頭鑽進了車裏。
真涼快啊!林嘉若覺得一陣舒暢,車裏似乎有一陣陣的涼風,但又不像是空調的涼氣,就像是在傍晚的時候河邊撫過楊柳的微風般讓人愜意。坐定後她開始打量起車裏的人來,開車的是一個看起來比自已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車廂很空,隻有後排倒倒歪歪的坐著幾個人正在打著瞌睡。
就在林嘉若好奇的打量著車裏的一切的時候,開車的少年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一瓶果汁扔給了她,並在後視鏡中衝她微微一笑問道:“你是第一次到雲隱吧?以前都沒有見過你。”
“謝謝,我沒有去過,”林嘉若看見果汁眉開眼笑,一邊喝一邊答著話,“對了,請問,雲隱村很遠嗎?我們要走多久?”
“不會很久,太陽落山前我們就能到了!”
“哦!——啊?這麽快?很近嗎??”嘉若有點反應不過來,按理說從S市的市中心出發到最近的農村也要一個小時,現在已經四點了,離太陽落山也沒多久,難道說雲隱村就在S市很近的地方?嘉若向窗外望去,奇怪了,明明是豔陽高照的日子,怎麽這會外麵是一片霧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呢?
果汁已經快要喝完了。嘉若再看看窗外,白色的霧淡了,遠遠的有一片翠綠的顏色,是什麽?好像是山,越來越清楚了,好美的山啊!
原來那翠綠的顏色是竹子,滿山的翠竹讓渾圓的山體似翡似翠。
山頂雲霧繚繞,一條銀色的帶子從山腰處垂落,無數飛測的玉珠匯集在山腳下形成一麵藍瑩瑩的湖水。林嘉若已經看呆了,如此絕美的景色是她生平從未見過的,“那個,那個請問已經到了雲隱村了嗎?”她傻傻地問著開車的少年,眼睛仍舊盯著車窗外正在漸漸變幻的美景。此刻,車已經繞進了山中,一片紫色的花海又映入了她的眼簾。
“馬上就快到村口了。你在哪裏下車?”
“我?我到我姑婆家下車,就在村子裏麵啊!”嘉若理所當然的認為車子應當把她送到姑婆家門口。
“恩?”少年看了看一臉坦然的小姑娘,無奈地想,看來今天要做回好人送這小迷糊到家了,“你姑婆家姓什麽?”
“我姑婆家姓姚,叫——你等一下”嘉若開始在包裏翻找著,媽媽給她寫過一張字條,上麵應該有姑婆的名子才對。
“姓姚?”少年忽然認真地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她,“姚婆婆是你姑婆?”
“你知道我姑婆啊?唉呀!太好了!”嘉若開心地笑起來,她的小紙條也不用找了。
“你叫什麽名子?”
“我叫林嘉若!”
少年一下子沉默了。
車子駛進了瑰麗的花海中。在花海中有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河水清澈淺平,緩緩從一塊塊光滑的石頭上撫過。正是傍晚,夕陽將河水染成了一片夢幻的金色。
河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橋,橋邊立了一塊大青石,石上刻著“白雲深處有洞天,雲隱地界”。
車子駛到一棵大桑樹下停了下來,後排上那幾個還睡的迷迷糊糊的人都拎起了包下了車,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走去。嘉若也跟在少年的身後下了車,隻見少年拍了拍手,車子突然消失了。天啊!車子怎麽會不見了?這是什麽最新的聲控裝製嗎?嘉若使勁揉著眼睛,以為是自己眼花。
“好了,現在我送你去姚婆婆家。走吧!”少年完全無視嘉若的驚訝,幫她拎起背包沿著一條青石板的路向北走去。
“那個,那個——”嘉若不知該叫少年什麽好,結巴了半天。
“我叫丁慶一。”少年回頭衝嘉若一笑。
回首間,林嘉若呆了。長長的眉,朗星似的眸子,少年俊美如畫的笑顏,在夕陽下如瀾瀾水波般泛著淡金色的光芒。
半晌轉過神來,她第一反應就是立馬掏出數碼相機來拍上幾張,回去印出來放在學校門口賣,一定能賺上一大筆!哼,小楠那個家夥一定會第一個來搶購,到時候看在好朋友的麵子上給她打個八八折好了!站在青石板路中央,她做起了發大財的白日夢。
“喂!你怎麽了?”丁慶一推了推她,她才回過神來。
“恩,丁慶一啊,你和我姑婆家熟嗎?”
“何止是熟,你表哥和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我表哥?”嘉若一頭霧水,她哪裏有什麽表哥?
“就是姚婆婆的孫子啊,看來你還從沒見過他,那家夥可是個怪物。”丁慶一笑咪咪地對她說。
唉,要是眼前這個大帥哥就是自己的表哥多好!如果班裏的女生知道自己有個這麽帥的表哥,還不個個都來拍她林嘉若的馬屁!林嘉若一邊走一邊繼續做她的白日夢。
這是一個多麽靜溢而美麗的村子啊!青瓦白牆,小橋流水,村裏每一戶都有自己獨立的院子,小的不過數百平,大的則有數畝。一條清清的小溪沿著青石板路從每一戶門前流過。
這一戶門前種滿了夜來香,那一戶門前又種滿了嬌豔的五彩月季。林嘉若好奇的打量著每一座院子,隻可惜每個院門都是緊閉的,她無法一窺院中的風景。
此刻夕陽已盡,天邊隻留一抹淡淡的緋雲,月亮已經掛在了柳樹梢上,更有點點繁星在天幕中若隱若現。林嘉若不斷地向丁慶一提著各式各樣的問題,她對這個村子實再是太好奇了!丁慶一有些問題給了她很詳細的答複,有些問題則一笑而過。
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彎,過了多少的巷,林嘉若隻覺得頭都繞暈了,“ 我姑婆家到底還有多遠?這村子怎麽這麽大!繞來繞去的好複雜!”
“這個村子是按照當年諸葛亮先生的八卦圖建造的,並且也真的是很大,所以你覺得繞很正常。”丁慶一依舊微笑著答道。
在一個左拐之後,忽然眼前一片開朗。林嘉若驚奇地發現,在一幢幢青瓦白牆的小樓中有一個麵積頗大的小湖,湖水晃晃幽幽,將倒映在其中的月亮搖成一片片金色的水紋,美麗非常。更奇的是在小湖中心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樓,遠遠望見樓門上掛著一塊匾,上麵題著“月波樓”三個字。這樣的月色,這樣的湖,這樣的一座樓,真是絕了!
忽然,月波樓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寶藍色團花對襟緞衣,腰身挺拔,笑容慈祥的老婆婆走了出來。隻見她帶著微笑,踏著湖水慢慢走到了林嘉若麵前,道:“嘉若啊,姑婆等了你好久!”
在見識到諸多神奇的事情之後,林嘉若在見到她姑婆時還是呆住了!
“慶一,謝謝你幫我把寶貝孫女送來,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哪裏,姚婆婆您不用客氣,我先回去了。嘉若,再見!”說完丁慶一衝林嘉若揮了揮手轉身又走入了那又彎又深的巷中。
“丁慶一!今天謝謝你!”林嘉若衝著他的背影喊道。
“來吧,嘉若,我們回家!”
姚婆婆牽著嘉若的手踏上了湖麵,此時林嘉若才發現原來從月波樓到湖邊是有一塊塊大青石連成了一條路,石與石之間都有半米之寬,並且隻微微露出水麵,所以遠遠看去人像是走在了水麵上。
“嘉若啊,你真是長成一個大姑娘啦!來,讓姑婆好好看看!”一進屋姚婆婆就拉著林嘉若的手左看又看,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似的。
“姑婆!我和爸爸媽媽也很想你呢!”雖然嘉若在接到信之前全然記不得有個姑婆,但此刻她卻情真意切的覺得自己真的是和久未相聚的親人相見了。也許是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關係,她對長輩的疼愛特別渴望。此時,她更是躺在了姚婆婆的懷裏使勁的撒嬌。
第二章 月波樓
“嘉若,天這麽晚,一定餓了吧?”
姚婆婆拉著林嘉若的手問左問右最後終於問到了她的心坎裏。現在她不是餓,而是非常非常餓!她甚至覺得就算是一頭牛放在自己麵前也可以全吃下去!
從正廳到吃飯的後廳要穿過一段長廊和一個花園,林嘉若才發現這月波樓比從外麵看起來要大的多。實際上,月波樓有前後兩個樓,剛才見到的隻是前樓,現在要去的後廳則在後樓之中。兩樓之間有一段長廊相連,長廊兩邊便是月波樓精巧秀麗的花園。花園裏種的紫藤纏滿了長廊,一串串紫色的花兒在月光下更顯嫵媚。
這是如此豐盛的一頓晚餐,每一道菜都是那麽精美。美味自不必說,有些材料更是林嘉若從沒見過的。不過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飽了再說,至於是什麽好東東,以後再問就是了。
姚婆婆給林嘉若安排的房間在後樓的三樓,據說是整個月波樓最好的房間。紅木雕花的大床上鋪著雪白的單子,摸上去才發現竟然是緞子。床上掛的是又薄又滑的絲帳,兩柄瑩若秋霜的銀鉤將絲帳向兩側劃開,帳紋如波,更襯的那床雅致非凡。累了一天的林嘉若躺在床上隻覺得舒服極了,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這份雅致,便被周公他老人家喚出去夢遊花果山了。
姚婆婆立在床邊,愛憐地看著熟睡了的嘉若,眼神中有欣慰又有些悲傷,半晌輕輕撫著她的臉自言自語道:“好孩子,讓你來不知是對是錯,但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的。”伸手將床頭銀鉤裏的帳簾放下,她轉身向門外走去,原本挺拔的腰身竟似背負了重荷般地微微佝僂著。
第二天,林嘉若起了個大早,經過一夜的好眠,她現在覺得精神飽滿,精力充沛,隻想盡快把這個神秘又美麗的村子玩個遍,也順便把爸爸和媽媽不願告訴她的秘密全挖出來。
伸了一個大懶腰,看見靠窗擱了一張矮矮的黃花梨的小茶幾,兩邊放了淡藍色的墊子,嘉若便盤腿坐在墊子上。這墊子倒也奇怪,厚厚軟軟的,坐上去竟無一絲熱意。幾上放了一套白玉整雕的茶具,茶壺是一隻胖胖的小南瓜,茶杯則是一朵朵可愛的南瓜花。打開壺蓋一看裏麵是滿潢一壺水,倒在杯中,隻是白水,但喝在口中卻是清涼甘甜,想是山中汲來的山泉。
嘉若一邊喝著山泉,一邊推開了窗。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個房間是整個月波樓最好的了。不是因為精致昂貴的裝飾和擺設,而是因為這扇窗外的景色。
在微風下輕輕蕩漾的湖水拍打著彼岸。原以為月波樓的背麵一定還是一幢幢的小樓和一座座的小院,沒想到竟是千畝梅花!從湖岸邊開始,一望無垠的梅花一直綿延到遠處的青山腳下。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本應在晚冬初春開放的梅花在這七月的盛夏中,卻開的無比燦爛!近處是一片粉色的梅,新鮮柔嫩的粉色將湖水也染成了一麵粉紅的緞子;再遠一點是白色的梅,冰清玉潔的白色和遠山上青翠的竹相映成畫。
林嘉若被眼著的奇景驚呆了!是誰在這裏種下了這片梅林?又是誰能讓梅花在這夏日之中如此奇跡般地綻放?這裏難道真的是人間仙境?
從昨天開始就仿若墜入夢境中的林嘉若,在經過一夜的休息後開始覺得自己應該動動腦子思考一些問題。這一切都太玄了,這裏的人,這裏的景,一切都是那麽不可思議!回想爸爸爸媽媽當時的反應和所說的話,他們對這裏一定非常了解,甚至他們和這裏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為什麽之前卻從未和自已提起過呢?
林嘉若開始覺得腦子裏塞滿了許多的問題,好亂!好了,好了,不想了!管那麽多做什麽,時間長了自然就會知道這裏麵一切的緣由!她甩了甩頭,決定用她一貫處理難題的方式來結束這次思考。
既然梅花開了,那我就隻管盡情的去欣賞好了,何必管她是在冬天還是在夏天裏開呢!拋開疑惑,她倚在窗口更加心曠神怡的享受起眼前的美景來。仔細看來,在這片香雪海和遠山之間竟有一片淡墨色的屋脊隱在梅花與竹海之間。看來這宅子的主人必定也是梅花的主人。
什麽人竟有如此大的手筆?本以為月波樓在這雲隱村中已是不一般,誰知在打看窗後又看到了另一番風景。這片大宅和月波樓可謂是風格迥異,各有千秋,如果能有機會到這宅子裏去看看就好了!林嘉若暗自在心中想著。
“嘉若,昨晚睡的還好嗎?”姚婆婆一邊給嘉若盛著粥一邊笑咪咪的問她。
“恩,很好!從來沒有睡的這麽舒服過!”嘉若一邊往嘴裏塞著金爛爛的雞蛋餅一邊回答著,心裏卻還在想著那香雪海中的人家。
“對了,姑婆,早上我看到湖後麵的梅花好漂亮啊!這時候怎麽還會有梅花呢?裏麵的宅子好大,住的是什麽人?”
“梅花?哦!那是丁家。丁家的梅花向來都是四季常開的。”
“丁家?那昨天送我回來的丁慶一和這家有什麽關係嗎?”
“那就是丁慶一的家!”
“什麽?駕駛員的家都這麽氣派嗎?”在林嘉若的感覺中丁慶一就是雲隱村的交通車駕駛員。
姚婆婆聽完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嘉若,什麽駕駛員啊!慶一可不是駕駛員!”姚婆婆一邊掩著笑的合不攏的嘴一邊說。
“那昨天我是坐他開的車回來的啊!我以為他是村裏的司機了!”
“昨天?昨天那是沈叔病了,正好抓到慶一,就讓他當了一回代班司機。”說完姚婆婆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倒讓嘉若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她又哪裏會猜到丁慶一在這個村子裏的真正身份。
正吃著早飯的時候,後廳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嘉若抬頭一看,一個高高個子約摸十八九歲的少年推門走了進來。
“奶奶,我回來了!”
少年低著頭一邊和姚婆婆打招呼一邊走進來,猛抬頭看見正坐在桌旁呼呼吃著熱粥的嘉若,不由一愣。
“景明啊,你總算是回來了!快過來,這就是你逸舟叔叔家的嘉若表妹!”姚婆婆一把拉過姚景明,摁著他坐在嘉若的身邊。
“嘉若,這是我孫子,你景明表哥!”姚婆婆把兩個人都摟在懷裏,開心的不得了。
林嘉若和姚景明被姚婆婆摟在懷裏好不尷尬,姚景明輕輕推開姚婆婆,“好了,奶奶!我餓了。”
“好好,奶奶馬上幫你盛飯!”姚婆婆這才鬆開他倆,忙著去盛粥了。
嘉若鬆了一口氣,想到丁慶一說過表哥是個怪物,不由打量起姚景明來。仔細一看,喲,想不到這個從未見過麵的表哥竟也是個天姿國色呢,和丁帥哥可謂是春蘭秋菊。她馬上又想到可以拍好多照片到學校去賣個好價錢這鬼主意來。唉,如果小楠在這裏多好!她們兩個聯手,美麗風景加如雲帥哥,這是多麽好的賺錢資源啊!!
林嘉若淌著口水盯著帥哥一個勁想著這俊臉的經濟價值,連早飯都忘了吃。冷不防姚景明一抬頭眯起兩眼和她對視著,“表妹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長得奇怪?”
“啊?沒,沒有!”林嘉若臉一紅結結巴巴的答道,頭低的快埋到粥碗裏了。怎麽被發現了哩!她有這麽不隱蔽嗎?
姚婆婆用飯勺敲了一下姚景明的腦袋,“你這孩子,才見到你表妹就胡說什麽哪!”
姚景明悶哼一聲,一邊揉著頭一邊瞪著眼睛向姚婆婆抗議。
“哼,就你這不聽話的,再不管管你還上了天了!嘉若啊,吃飽沒?要不要再來一勺?”姚婆婆正眼也沒看姚景明一下,隻管照顧著嘉若。
“不用了,姑婆,我吃飽啦!”這會林嘉若真的是覺得好飽,什麽也吃不下去了。
“景明,這兩天你沒什麽事了吧,陪嘉若在村子好好玩玩!”姚婆婆開始給姚景明下命令。
“我沒空!”姚景明瞥了林嘉若一眼,“這兩天累的要命,現在隻想睡覺!”
“姑婆,不用啦!我自己隨便逛逛就行,一個人反而自在。”哼,我才不想要你陪呢!壞脾氣的家夥,怪不得丁慶一說他是個怪物!林嘉若回瞪了姚景明一眼。
“景明,你要多向嘉若學學,人家多懂事,多乖!”
姚景明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悶哼,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到門口,說:“我睡覺去了!”
“這孩子!”姚婆婆望著姚景明的背影無耐的搖了搖頭,“嘉若,你表哥就這樣,你可別生他的氣啊!”
“沒關係,姑婆。現在的男生都這樣,裝酷!”嘉若輕描淡寫地說。姚婆婆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她們倆的聲音不太大但恰好夠給姚景明聽到,姚景明雖然沒有當場暈倒,但估計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第三章 陶然山莊
吃完早飯,林嘉若回房間收拾了一個小背包,裏麵塞了照相機,MP3還有一包零食。戴上棒球帽,抹上防曬霜,嘿嘿,美麗的村莊啊,可愛的村民們啊!我林嘉若來羅!
興衝衝的正要出門,卻被姚婆婆喊住了,“嘉若,姑婆已經安排人明天陪你到處玩玩了,今天你就在家歇一天!我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村子裏亂晃,很容易迷路!”
當頭一盆冷水!林嘉若就是覺得一個人亂晃才刺激, “姑婆,就讓我自己出去轉轉吧!我就自己在月波樓附近轉轉,絕不走遠!我保證!姑——婆!”
林嘉若開始用她慣用的技倆—撒嬌!
不過這招還總是很靈的,姚婆婆沉吟了一會說:“好吧!不過你等一下!”說著從脖子上摘下一條鏈子,鏈子上有一個大拇指大小的水晶掛墜,墜子晶瑩剔透,陽光下泛著五彩的光芒。
“嘉若,你把這個帶上!”姚婆婆伸手把鏈子戴在了林嘉若的脖子上。“這水晶是林家的傳家之寶,本來早就應該給你的,卻在我這老太婆這裏閑置了這麽多歲月。”
“好美的水晶! ”一邊撫摸著脖子上流光溢彩的水晶墜林嘉若一邊驚歎著。
林家的傳家之寶?對啊,姑婆出嫁前可是林家的姑娘,是爸爸的親姑姑!果然,林家和這個村子有著很大的關係!算了,現在不想這個問題,先玩了再說!
“放心吧,姑婆,我不會跑遠的!”
姚婆婆點頭微笑,把嘉若送到大門口,喃喃道:“這孩子直爽的性子倒是和我年輕時一樣!”
出了月波樓,踏過一塊塊水麵上的大青石,又到了昨天丁慶一送自己的巷子口,昨天丁慶一是往哪個方向走的呢?林嘉若不由皺眉苦苦回憶起來。她現在一門心思就想到那片梅林去,也就是丁慶一的家。對了,向左拐的!林嘉若毫不猶豫地從巷子左邊拐了出去。
不知走了多遠,隻覺得兩腿已經發軟,卻還隻是在沿著梅林的外圍走著,根本看不到門。雖然眼前處處是美景但林嘉若卻是又累又渴無心觀賞。她已經開始在心裏打起了退堂鼓,考慮是不是先回月波樓喝上一大壺清涼的泉水,再躺在舒服的絲墊上美美睡個回籠覺,養足精神問清了路,下午再出來找。
就在她坐在路邊準備放棄的時候,一輛亮黃色的自行車從她麵前飛快掠過,隻聽吱----的一聲急刹車,車子又倒回到她麵前。車上跳下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紅撲撲的小臉泛著健康的光澤,黑白分明的大明晴骨碌碌地轉著上下打量林嘉若。
“嘿,姐姐你怎麽坐在路邊上?你是姚婆婆家的那位親戚嗎?”
“對啊,我是!咦,你怎麽知道的?我姑婆讓你來找我的嗎?”林嘉若一邊擦著汗一邊疑惑的望著小姑娘。
小姑娘抿嘴微微一笑,搖搖頭,從背上解下一個青青的竹筒遞給她。
“你渴了嗎?喝吧!”正渴的要命的林嘉若立刻接過來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好清涼的水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一口水咽下,暑氣全消了!
“謝謝你的水,很好喝!”林嘉若一邊抹著嘴一邊將竹筒遞還給小姑娘。
“我叫丁小婉,昨天我哥哥送你回的家,所以我就知道你啦。”小姑娘笑嘻嘻的說,那笑容和丁慶一如出一轍。
真是踏跛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原來丁慶一是你哥哥!小婉你好,我叫林嘉若!”林嘉若的笑容燦若朝霞,她現在真的很能體會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了!
“小婉,你這是要回家嗎?”
“是啊,聽哥哥說你是從外麵來的,我一早就到姚婆婆家去想找你玩來著,結果婆婆說你一個人出來溜達了,正要回家去,哪知又讓我在這兒碰上了你!姐姐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我正是要到你家去呀!”嘉若脫口而出。
“我家?”丁小婉的大眼晴都笑彎了,“姐姐你到我家有什麽事?找我哥哥嗎?”
嘉若愣了愣。是啊,自已有點太唐突了,她總不能直接說我就是想到你家去玩吧,雖然她心裏就是這個意思。
“走吧,姐姐!我騎車背你到我家去。哥哥今天在家呢!” 丁小婉一邊說著一邊拍著車後架示意林嘉若坐上來。
“那我就不客氣啦!”林嘉若一扭腰就坐上了車,“小婉,你家能參觀嗎?”
“姐姐你說什麽哪,隻想你願意,我們家隨時歡迎來玩啊!”小婉用力的蹬著單車,說起話來呼哧呼哧直喘氣。
有了交通工具就是不一樣,隻見小婉左拐一下右彎一下,很快就有一扇綠竹掩映著的朱漆大門出現在眼前。
“到啦!”小婉停在門口扭頭對嘉若說。
摘下棒球帽,嘉若抬頭向上看去,朱漆大門上高掛著一麵描金框的大匾,上麵題著“陶然山莊”四個大字,字體靈秀而飄逸。
陶然,真是很貼切的形容。試問,身處在這絕色美景中的人家又豈能不陶然?曾幾何時看過古龍的一篇小說裏寫到,一位俠客退隱後的夢想就是屋後有修竹幾百竿,堂前有梅花幾十株,青竹間紅梅,還有幾條小小的清泉,過著青山為背,綠水為襟的日子。沒有想到這樣的景致現在就在林嘉若的眼前。這裏的一切都是顯得那麽超然於世外,清淨而幽雅是形容陶然山莊最貼切的詞。
“姐姐,跟我來!”丁小婉把車子丟到一邊,伸手拉著林嘉若就向院子裏走去。
小婉個子不高,嬌小玲瓏。牽著嘉若的小手上掛了一溜小小的銀鈴,舉手投足間銀鈴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更讓人覺得她嬌憨可愛。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剛認識這小姑娘,嘉若卻打心眼裏喜歡她。隻覺得她和自己不像是今天剛認得,倒像是久未謀麵的好姐妹。想到這裏不由又想到了這個小姑娘的哥哥—丁慶一。也是個很溫和的人,說話時,會讓你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好像自己和丁家的人都很投緣嘛!不由歪嘴一笑。嗬嗬,有意思!
真是好大的宅子,隨著小婉彎來彎去,穿過了好幾個堂好幾個廳還有好幾個園,最後來到了一座二層的小樓前。這小樓雖不能和月波樓相比,但玲瓏秀氣的就像是一件精心雕刻的藝術品。
“小婉,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我住的秀樓啊!”小婉歪著腦袋笑嘻嘻的說。
“就你一個人住?”林嘉若驚歎著。
“不是啦,丁家未出閣的姑娘都住這裏。現在她們都不在家,這裏就我一個人。很孤單吧?不過明年我滿十五歲也可以和姐姐們一樣出去念書啦!”小婉帶著期盼的神情望著樓角外的天空說。
“出去念書?小婉你是說到村子以外的地方去念書嗎?”
“是啊!三個姐姐還有哥哥都在外麵念書呢!就隻有我,還呆在雲隱。”
“那小婉你明年準備到哪裏去念書啊?”
“我?我還不知道了,這得爹安排!不過不管在哪裏,隻要能到村子外就行了!林姐姐,到時候我到你家去找你玩好不好?”小婉一臉開心的樣子。
“好啊!不如你就到我學校來念書吧,姐姐我照顧你!你還可以住我家哦!”林嘉若拍著胸脯給小妹妹打著包票,好像她在學校已經混成了大姐大似的。
“真的嗎?”小婉的眼睛閃閃發亮,摟著林嘉若的脖子就在她臉上親了兩下,“林姐姐你真好!”
雖然丁家從外麵看還像是明清時的人家,但小婉姐妹的秀樓裏卻擺置的中西合璧。
一樓的廳裏鋪著波絲的手織地毯,精致而華麗,家具很有英式的風味,想來是小婉的姐姐們布置的。沙發很柔軟,還配了一個同款係的美人榻,林嘉若一屁股坐下去,隻覺得真是舒服啊!
“小婉,這個沙發可真舒服!”
“嘻嘻,林姐姐你是累了吧?走我們上樓到我的房間去!”說著小婉一把拖起了懶在沙發上的林嘉若。
丁家四姐妹的房間都在二樓,其餘三間的房門都緊閉,隻有小婉的房門大開著,正對著門的窗戶上掛了一串淡紫色貝殼做的風鈴。房間一看就是可愛小姑娘的臥室,粉黃色的牆紙,配上淡青色係的櫥櫃和床,雖是古色古香的樣式,卻還是顯得很亮麗,床頭上還放著兩個可愛的無錫泥人娃娃。
“林姐姐你來看!”小婉拉開一個大抽屜,裏麵擺滿了各種新奇好玩的東西,有一些甚至是林嘉若也沒見過的。“這些都是哥哥和姐姐們從外麵給我帶回來的禮物!外麵的東西可真是有意思啊,有一些我都還不會使呢!”
看著這些新奇漂亮的禮物,林嘉若的腦子裏再度出現了許多問號。在這個恍若隔世的村子裏,有很多超自然的東西存在著,但同時這個村子裏人的卻又和現代文明緊密聯係著,也許小婉能幫助自己解開一些疑問?正待她整理思緒想向小婉發問時,突然小婉手上的銀玲急促的響起來。
“唉呀,我爹在找我呢!不知道有什麽急事,林姐姐,你先歇歇,我一會回來找你!”
“好,你快去吧!不用管我!”
小婉一溜小跑下了秀樓,隻剩林嘉若一人在樓中。她隨便翻了翻小婉書架上的書,盡是些文言文的,什麽《三國誌》《後漢書》,看了幾行就沒耐心了。隻想小婉一個小姑娘家,怎麽念的都是老頭念的書。走到窗前一麵撥弄著風玲,一麵向窗外看去。窗外是一泓小潭,一條條小溪在婉轉流過梅林後匯在這裏集成了潭。潭水清幽碧綠,不時有小魚浮上水麵吐著水泡。潭邊碧草如茵,蘩花似錦,正是理想的午睡之地啊!午睡?對,先到那小潭邊去清涼一下,一邊清涼一邊再考慮要不要小睡片刻。她不急不慢地出了秀樓拐到樓後的小潭邊。
坐在柔軟如絲的草地上,將兩腳沁在涼爽透了的潭水中,可真不是一般的享受!對了,來仔細觀賞一下傳家之寶的水晶吧。嘉若從脖裏裏掏出那塊晶瑩剔透的水晶放在手心裏細細看來。不知道為什麽,那水晶在手漸漸好像溫熱了起來。林嘉若正在奇怪,冷不防一雙熱呼呼的手從後麵捂住了她的眼睛。
“唉喲!誰?”猝不及防的嘉若一個沒坐穩,仰八叉的向後跌去,後麵那個倒黴鬼沒承受得住嘉若的重量也跟著向後麵跌了出去。
“啊!好重!壓死我了!”
後麵那人發出呻吟,卻是個男孩的聲音。
嘉若想坐起來,用手向後一撐,後麵卻發出更加慘烈的叫聲,好像是撐在他肚子上了。 哼,活該!誰讓這家夥從後麵蒙人眼睛!嘉若坐穩了向後看去,隻見一個白衣少年捂著肚子,蜷曲著身子在草地上呻吟著。
“唉,我說你這孩子,沒事幹嘛學人家惡作劇?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嘉若一邊收起水晶一邊對白衣少年一頓搶白。
白衣少年呼地從草地上坐起來,雖然臉看來還有點疼的有點發白,但盯著林嘉若的一雙眸子卻是因為怒火而閃閃發亮。
“你說誰是孩子!你才多大?敢教訓我?”
“哼,問我多大?橫豎也比你大幾歲,教訓你這小毛孩是足足有餘了!”這小子的口氣也把林嘉若的氣給逗上來了,上下看了這小子兩眼,最多和自己差不多,但為了爭取吵架的資本她也就順口胡縐。
白衣少年瞪著林嘉若看了好一會,忽然轉怒為笑,不過是冷笑的那種。
“你當我是瞎子嗎?哼,小丫頭片子!”
喲嗬,這小子還來勁了,瞧不起女生怎麽著!林嘉若本來就是個急性子加硬脾氣,這會子被氣的已經是腦袋上冒青煙了。“你,你,你……你說誰是小丫頭片子呢?”她氣的話都結巴了,現在已經不是言語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了!擼起袖子,林嘉若就向白衣少年衝過去。
“你,你做什麽?你這瘋丫頭!唉喲,勒死我了!”
林嘉若發揮了她對壞小子的一貫野蠻作風,和白衣少年在草地上扭成了一團。
顯然白衣少年從末碰到過這樣的女對手,一個女孩子騎在男孩兒子身上把對方暴打一頓,這簡直是奇聞。白衣少年也不知還手,一會兒功夫身上已經青了好幾塊了。林嘉若卻還是不依不饒,死揪著對方的衣領,存心想讓他窒息而亡。白衣少年一下緩過勁來,一扭身反將林嘉若壓在身下,低聲吼道:“你這瘋婆子!想謀殺啊!”
林嘉若兩頰緋紅,因為剛才的激烈運動而呼呼喘著氣,雙眼含著瑩瑩淚光,揮著雙臂還在奮力反抗著企圖東山再起。
白衣少年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道:“你這丫頭,人長得這麽美,怎麽脾氣卻這麽壞?還喜歡動手打人?今天我要好好懲罰你!”他望著林嘉若的雙眸,突然按住她雙臂向她的雙唇吻了下去!
嘉若一下傻了,腦子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已有兩片軟軟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重重地吻著她。
怎麽可能?怎麽可以!她珍貴的初吻!林嘉若在心裏發出一聲淒慘的尖叫,隨即狠狠咬了那家夥一口。
白衣少年的唇上頓時流出汩汩的鮮血,他鬆開林嘉若,坐到一邊,嘴邊卻露出一抹讓人說不出是什麽意味的微笑。
眼淚順著林嘉若的臉嘩嘩地淌著,“你這壞蛋!你欺負人!”她自小到大哪裏受過這等委屈,而且莫名其妙的在一個陌生人手裏丟了最珍貴的初吻!她這外強中幹的紙老虎現在已經成了一隻小病貓。
莫名其妙吃了這麽大的一個虧,林嘉若自己都沒想到。原先的張牙舞爪也全都沒了,她一邊哭一邊用手指著白衣少年,臉色煞白,卻一個字也再沒說出來。正午的陽光照在她臉上,隻覺得眼前一片刺目,突然就暈了過去。
第四章 月湖
隱隱聽見有說話的聲音。
林嘉若竭力想睜開眼睛,但不管怎麽努力兩個眼皮就像是粘在了一起。
“哥哥,喬家和我們丁家一向互不來往,怎麽突然會來提親?還有那個喬家的三少爺,他怎麽竟敢在我們家裏欺負人?”
是丁小婉的聲音。
“小婉,你還小,大人們的事情你不要管。”
這次說話的是丁慶一。
“哼!你們就會說我小!小!小!什麽都管著我!這可是我二姐的婚事啊!她人還在外麵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就給她訂了一門親!”小婉清脆的聲音裏夾雜了一絲憤怒。
“小婉!”丁慶一的聲音充滿了無奈,“你以為我就很願意二姐嫁到喬家嗎?但爹這麽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好像這兩兄妹在爭吵些什麽,林嘉若斷斷續續地聽著。漸漸腦子清楚些了,可是喉嚨怎麽火燒似的幹?
“水,水……”
“林姐姐!你醒了?”小婉一聽到嘉若的聲音就撲到她身邊,“哥哥快倒水來!林姐姐要喝水!”
丁慶一忙從桌上倒了一杯水端過來。
喝了水,林嘉若感覺好多了。一打量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小婉的房間裏,正躺在小婉的床上。
剛才都是怎麽了?難道是小婉走了以後自己做了一個惡夢?
“小婉,我這是怎麽了?”
“林姐姐,你剛才和喬家的壞蛋打了一架!然後好像就中暑了,一直暈到現在!“
喬家的壞蛋?難道就是那個白衣少年?
“好了,小婉!別亂說話。”丁慶一向小婉微微責備道。
“嘉若,你現在好點了嗎?”依舊是微笑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一陣春風從嘉若心湖上吹過。
看著丁慶一的微笑,林嘉若會做的隻有點頭。
“今天你累了,再歇一會,我送你回家好嗎?”丁慶一沒有提中午發生的事情。
“好!”林嘉若似乎也忘了那個讓她氣暈過去的白衣少年。
“我也要送林姐姐回家!哥,我要去!”
丁慶一和小婉並未從來時的路送林嘉若回去,而是穿過了如雲似錦般燦爛的梅花林,來到月湖邊乘了一葉小舟直接從梅林渡到彼岸的月波樓。
已是日落時分,蔚藍色的天空中布滿金色的魚鱗雲。小婉和嘉若並排坐著,丁慶一在船頭撐著一杆竹篙。
“林姐姐,你看這天美嗎?”小婉一手托著腮,望著天空問道。
“很美。”林嘉若回首望著在夕陽下更顯瑰麗的梅林,已然呆了。“小婉,我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神話故事。”
“什麽故事?林姐姐快說給我聽聽!”小婉急切的的晃著林嘉若的手臂。
“好吧,可能有點悲傷,但卻是我一直很喜歡的故事。”嘉若頓了頓開始講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的西方有一座叫碧加洛的神島,島上住著春、夏、秋、冬四季的神。他們各司其職輪流掌管著人間的四季。掌管夏天的神叫娜美絲,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熱情的少女。掌管冬天的神叫多桑,他是一個堅忍而英俊的少年。這兩個人在命運的安排中本是注定不會相遇的,就像冬天和夏天,一個姍姍來了,另一個卻早已走遠,在四季的更替中永遠也不會有交集。”
“有一天,愛神身邊的一個頑皮小天使,趁著他睡著的時候偷偷取走了緣份的金蘋果,並丟在了碧加洛島上。在神奇金蘋果的牽引下,娜美絲和多桑竟然相遇了。”說到這裏嘉若輕歎了口氣。
“他們相遇了?好啊!後來怎麽樣了?”小婉眼睛裏充滿了少女特有的美好夢幻。
“他們相愛了。而且是非常深刻的愛,他們彼此都不願再離開對方,人間的四季也因此而亂了。夏天和冬天是永遠不可以同時出現的。震怒的眾神之王命令愛神將塗有毒液的金箭射進了多桑的胸口,讓他的心隻要動情就會碎裂,在夜晚重新長合。並將兩人分別打入了極熱和極寒兩個世界,讓他們永生永世不得再相見。”嘉若的聲音有些低沉,聽起來很憂傷。
小婉的大眼睛裏也泛起了淚光,“他們好可憐!眾神之王難道就不通情理嗎?可以讓秋神或春神和他們換個崗啊!”
小婉的語出驚人讓林嘉若和丁慶一都忍不住一樂,悲傷的氛圍一下子淡了許多。
“眾神之王還沒我們小婉這麽靈活的頭腦,所以娜美絲和多桑在兩極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娜美絲天天哭泣,明亮的雙眼也終於哭瞎了,而多桑則因為思念每天都要承受一次心碎裂的痛苦。”
“終於,他們的愛情感動了天庭裏的幾位女神,她們背著眾神之王治好了娜美絲的眼晴並為她和多桑建了一條翡翠之路。”林嘉若伸出手在月湖的兩端劃出一道弧形,“就像這樣,這條翡翠之路一千年才會出現一次,他們倆每隔一千年就可以在翡翠之路上相見一麵。”
“他們好慘,還不如牛郎和織女,至少每年都可以見一次!”小婉揉著眼睛歎道。
“他們已經很幸運了,從不可能相遇到相遇,從不可能再見到再見,這裏麵已經包含了太多的奇跡。”林嘉若望著幽幽湖水輕聲說著。
丁慶一望著夕陽下這兩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隻覺得她們無盡的可愛和美好。
小舟搖搖晃晃終於靠近了月波樓。
有丁小婉和丁慶一的陪伴,中午發生的不愉快的事林嘉若已經暫時忘了大半,現在她開始擔心自己跑出去一天,都沒有和姑婆聯係,姑婆一定著急的緊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丁小婉握了握她的手說:“林姐姐不用擔心,姚婆婆知道你是在我家的!”
“姑婆知道?”
“是啊,我哥哥告訴過姚婆婆已啦!”
聽了小婉的話,林嘉若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遠遠的就看見姚婆婆站在樓前的大青石上望著他們,嘉若衝她用力揮了揮手:“姑婆!我回來了!”
林嘉若剛跳上大青石,就被姚婆婆一把摟在懷裏,“你這孩子,說是出去玩一會的,怎麽跑到人家家裏去瘋了一天啊!”雖然是嗔怪的口氣,卻是說不出的疼愛,掏出一塊絲帕輕輕地替她擦著臉。
“慶一,今天又要謝謝你了!還有小婉,陪了我們嘉若一天。快進來一起用晚飯吧!”姚婆婆看著仍坐在小舟裏的丁家兄妹說。
“婆婆不用客氣,今天家裏還有事,我們就先回去了!”丁慶一用力一撐竹篙,小舟的船頭就調了過去。
“婆婆,明天早上我還來找林姐姐玩!林姐姐!明天別出門,在家等我啊!”小婉用力揮著小手,灑下一串清脆悅耳的銀玲聲。
夜涼如水。
這山穀中的村莊,一但入了夜,感覺就像到了秋天,一絲燥熱的氣息都沒有。
推開窗,一縷微風夾雜著梅花的清香撲麵而來。
遠處隻有一片朦朧的黛色山影,天空中卻布滿了亮如寶石的星星。
呆望著彼岸梅林中的人家,白天的一幕幕又湧現在林嘉若的腦中。
撫過微熱的唇,那白衣少年的樣子就浮現在眼前。可惡的家夥!林嘉若心裏恨恨地想著,竟敢這樣的欺負我!喬家?按照自己的感覺,丁家和姚家在村裏一定有著不凡的地位,那麽這個喬家又在村裏是什麽樣的角色呢?這個問題,也許明天可以向小婉問一問。
正趴在窗口琢磨著事情,忽然窗下的湖麵上撲起一片大水浪。林嘉若一驚,定睛看去,清朗的月光下,一個矯若遊龍的身影在湖水裏自在地遊著。再仔細一看,那不是表哥姚景明嗎?這家夥,整天說覺不夠睡,怎麽深更半夜卻在裏遊起泳來了!
突然,一條捉弄人的小計閃現在她的小腦袋裏。向湖中那修長的身影斜眼望去,一抹壞壞的笑容浮現在她的微翹的嘴角。
果然,姚景明的衣服都在大青石上,邊上還放了一塊很大很軟的毯子。還真是個會享受的家夥啊!很幹淨利索地,林嘉若就把衣服加毯子卷成一捆,背到屋裏去了。
泡上一壺又香又曖的茉莉香片,倒在溫潤的南瓜花玉杯中,捧在手裏,不用入口已有一股泌人心脾的清香隨著水氣滑入身體的五髒六腑。
好像是有點涼了,還是披上一件小坎肩吧!
湖麵上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自在夜泳的人是不是也覺得有點涼而準備上岸了呢?林嘉若掩著嘴偷笑。不知道為什麽,越是看起來嚴肅、冷漠的人被捉弄後就越覺得好玩!這個表哥不是很酷的嗎?嘿嘿,今天就讓你凍的一路跳著篩子舞回來!
才一會功夫,林嘉若就忘了自己中午剛在別人手上吃了一個大虧,這會兒竟又犯了捉弄人的老毛病來。
偷偷躲在門後,一麵從門縫裏注意著湖麵的動靜,一麵賊賊地偷笑著。
奇怪了,怎麽半晌都沒有動靜呢?水麵出奇的平靜,都不像是有人曾在這裏遊過泳一般。不可能啊!嘉若暗自在心裏奇怪,難道自己剛才一晃神的功夫姚景明已經溜回房裏去了?不行,得上前去看個仔細。
輕手輕腳地挪到湖邊,除了滿池的月光星輝,月湖靜的連一個小波紋都沒有。林嘉若蹲在大青石上,臉對著湖麵拚命看著,真的沒有人?
冷不防一隻冰涼的手從水裏伸出來扣住了她的腳踝,“啊!——”嘉若嚇的大叫了一聲。姚景明突然從平靜的水麵裏鑽了出來。
“這麽晚了表妹在這裏做什麽?”晶瑩的水珠順著他的頭發滑到側臉,眉梢也掛著水滴。月光並沒有讓他的俊臉變柔和些,相反,水珠折射的月輝讓他的臉孔更顯清冷。
“沒,沒什麽啊!我,我出來曬太陽。哦,不是,不是!我是出來賞月,對!我來賞月的!”林嘉若就像是做賊的當場被抓,嚇的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麽。
“這麽巧,表哥你也出來賞月啊?嘿嘿,嗬嗬!”一串假笑帶幹咳。她的腦子已經不轉了,有人泡在涼水裏賞月的嗎?
“那個,有點冷了!沒事我先進去了!表哥晚安!”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拚命撥腳想溜,無奈姚景明的手像鐵箍似的,緊緊扣著她的腳踝。
“表妹急什麽,不是賞月嗎?現在月上西樓,正是最美的時候,何不多看一會兒。”姚景明淡淡說著,仿佛他不是在冰冷的湖水裏,而是坐在茶桌邊和人聊著家常。
難道他就一點也不冷嗎?而且還可以在這麽涼的水裏憋上這麽長時間的氣,就是為了捉她這個偷衣小賊?天啊!今天她林嘉若一定是流年不利,不管做什麽都不順!不能和這個冷麵殺手多糾纏,還是快快脫身的好。一邊想,她一邊更加用力地想抽出腳。豈料姚景明帶著勁的手突然一鬆,她的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隻聽撲通一聲,林嘉若一頭栽進了湖裏。
水從四麵八方湧進她的口中,眼中,耳中。對了,這會終於想起來了,自己是不會遊泳的!天!救命啊!林嘉若的腦子一片空白,隻覺得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攬住,輕輕托出了水麵。
又可以呼吸了,看來沒有淹死!不過好冷啊,身子浸在湖水中,涼氣一直滲到骨頭裏,上下牙齒不聽使喚的打著顫。千萬不能暈過去,今天已經丟過一次人了,一定要挺住!林嘉若咬著嘴唇努力保持著清醒。
姚景明將她拖上岸,兩人濕淋淋地坐在大青石上,林嘉若的身子像秋風中的樹葉般瑟瑟發抖。
“難道是月亮太美了,讓表妹你都忍不住要跳到水裏共嬉一番?”姚景明一麵甩著頭發上的水珠一麵毫不憐香惜玉地拿嘉若開涮。
“表哥,那個——”林嘉若臉色慘白地說,“我的左腿好像抽筋了,好痛!”
看到她痛的冷汗直流,姚景明臉色微變,忙把她抱起來大步走回到月波樓的正廳裏。
姚景明把嘉若放在一張竹榻子上,找出被她藏在桌子下麵的毯子,將她裹的嚴嚴實實。唉,什麽叫害人終害已啊!沒看到人家跳篩子舞,自己倒變成了這副倒黴樣。
“把腳伸直!”姚景明一手托著嘉若的左腿,另一手握住她的左腳,將腳尖用力向腳背方向扳。大約十幾秒鍾後慢慢放鬆,輕輕給她按摩著小腿肚子。(這個方法是真的有效,如果不幸小腿抽筋,可參考此法。)
還蠻有用的嘛,腿真的不痛了!林嘉若終於從寒冷和疼痛中緩了過來,抬眼望去,不由飛紅了臉。姚景明赤裸著上身,隻穿著一條運動短褲,而自己的左腿呢,現在就在他的懷裏。少年的身體雖然有些瘦,肌肉的線條卻是健美有力。她的臉更紅了,猛的從姚景明手中縮回了左腿。姚景明一驚,望向她。
“表哥,我已經不痛了。真的,一點不痛了!謝謝你!”
“不痛就好。”姚景明收回眼神,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他站起身套上一件淡藍色的T恤,又將嘉若抱起來。
“不,不用了表哥!我自己可以回房間的!”嘉若忙想推開,無奈姚景明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徑直抱著她穿過花園的紫藤長廊,走向後三樓的房間。
被男生抱著,除了爸爸,姚景明還是第一個。嘉若在他懷裏忽然有一種很溫暖,很安全的感覺,雖然他是那個冷冰冰的表哥。從這個角度望著姚景明的臉,下巴的線條分明很溫柔,甚至整個臉都變的溫和起來。突然,中午那白衣少年的臉又出現在嘉若的眼前,他的下巴和姚景明很有幾分相似。想到中午的事,她的臉刷的又變白了,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啊?嘉若苦笑,先是初吻莫名其妙的沒了,現在還病歪歪地被男生抱著走回房間,盡管這個男生是表哥。也許小楠知道了還會說自己走桃花運了吧!小楠,真的好想小楠啊,不知不覺林嘉若的思緒又飄到別處去了。
“喂,別睡!快起來換身幹衣服。”姚景明將林嘉若放在床上,拍了拍她的臉。
哇,好痛!這家夥下手還真狠,也不知道輕點拍。林嘉若又是揉眼又是揉臉,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正好看見姚景明走出房間的背影。自己剛才正在胡思亂想,怎麽就會睡著了呢?汗!跳下床,趕緊換上舒服的睡衣,好好睡一覺吧,今天一天實再是有夠累的!
第五章 結界
好冷啊,越睡越冷。
無論怎麽用力裹緊薄薄的絲棉被,身上還是一陣陣地發寒。過了一會功夫,又開始熱了起來,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燒的滾燙。
睡到半夜,林嘉若開始發起高燒來。雖然從小她就是個頑皮的主,別人也都認為頑皮的孩子身體一定是棒棒的,但她其實是個病秧子,經常是白天玩的瘋些,吹上點冷風,夜裏就鐵定會發燒。熱了容易中暑,冷了又容易受涼。從上幼兒園到初中為止,學校裏麵不管是流行出疹子還是腮腺炎,再到腥紅熱,隻要是兒童的流行病她就少不了跟個風,瞎起哄似的和別的小病友一起在家歇上個把星期。就為了她這破體質,爸媽打她小就沒少費過心。到了雲隱村以後,也不知道自己要注意休息,白天在丁家的時候已經暈過一次,雖然是被氣的,但實際上還是有點中暑了。晚上回到月波樓,本該好好休息的她卻不改玩性,想要捉弄人,結果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痛快地洗了一把冷水澡。就她這小身板,能挺到夜裏才開始發燒已經是純屬不易了。
好難熬啊!全身的骨頭都酸痛著,身上一陣冷又一陣熱,腦子裏是一團漿糊,人在似睡非睡之間。
晃忽間一雙清涼的手覆上了額頭,是誰?嘉若強撐著睜開眼一看,卻是姚婆婆。
“姑婆!我好難受啊!”看到姚婆婆嘉若的心安了不少。
“好孩子,不用怕,有姑婆在!”姚婆婆輕柔地撫著嘉若的頭發安慰著她。
“孩子,把水晶掛墜給姑婆,它可以讓你好起來。”姚婆婆一邊說一邊從嘉若脖子裏掏出了和她身體一樣燙的水晶。水晶在姚婆婆手中立著旋轉起來,漸漸變成了淡綠色,並散發出美麗柔和的光芒。在那光芒的照射下,嘉若覺得骨頭不再那麽酸痛,頭也不那麽昏沉了,漸漸四肢也舒坦起來。身體的熱度正在漸漸消退,不知不覺中嘉若沉沉地睡著了,夢裏都是清涼的綠色。
第二天,雖然林嘉若自己覺得已經完全好了,但是姚婆婆還是堅持讓她至少在床上躺上一天,動也不讓她動。坐在床上喝著香噴噴的梗米弱,擺弄著那又變回純淨透明色的水晶,嘉若現在再也不輕視這林家的傳家之寶了,昨夜它曾那麽神奇,如果不是它,自己現在一定還在高燒中煎熬。
有人輕輕敲了敲房門。
“請進!”嘉若抬頭看向門口,一個可愛的小腦袋從門縫中伸了進來。
果然是丁小婉。小婉的臉還是那麽紅撲撲的,臉上帶著汗珠卻依然笑的燦爛。
“林姐姐,我來啦!婆婆說你生病了,是不是昨天在我家裏——”小婉的臉上帶著擔心的神色,嘉若看見忙說:“不是,不是!是我昨天晚上不小心掉到月湖裏凍著了!”
“林姐姐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呢!”小婉露出嗔怪的神情,“白天已經有點中暑了,晚上再著涼這哪能不生病啊!”邊說邊走到嘉若床邊,隻是兩手始終背在後麵。
“小婉,你後麵藏著什麽哪?快給我瞧瞧!”
小婉笑吟吟地從身後抽出一枝梅花來。是一枝綠梅,淡綠的花萼,雪白的花辨,滿室的清香。
“林姐姐,這是我哥哥讓帶給你的!喜歡嗎?”
“慶一哥?喜歡,好喜歡!”嘉若驚喜地捧過梅花,攬在懷中用力聞著那清香。
小婉在花架上找到一個古色古香的花瓶將梅花插了起來。“林姐姐,這株綠梅是單獨種在哥哥住的院子裏的,平常人碰都不許碰呢,難得他竟然舍得送你這麽一大枝哦!”
嘉若嗬嗬一笑,道:“也隻得你哥哥養得出這樣清麗無雙的花來,當真是花如其人。”
“對了,昨天晚上我三姐從外麵回來了!我和三姐說了你,她說今天要過來看你呢!”小婉看見桌上小砂鍋裏的粳米粥和小碟裏切成細條的醃黃瓜已經自己動手盛了一碗吃了起來。
“你三姐?念高中的那一個?”
“是啊,聽她那口氣好像和你很熟似的!”小婉的一碗粥已經見底了。
嘉若倒奇怪了,小婉的三姐怎麽可能認識自己?這時小婉手上的銀鈴又脆生生的響了起來。
“唉呀,是我三姐到了!我下去接她!”小婉丟下碗就奔下樓去。
一會兒功夫樓梯上響起了兩個人上來的腳步聲。
林嘉若望著門口佇立的小婉和另一個身影呆住了。
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站在小婉身邊的人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死黨小楠!
丁小楠,丁小婉。怎麽聽都是姐妹的名子,但是她林嘉若又怎麽可能將這兩個人聯係在一起呢?
丁小楠,和自己一樣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二女生,怎麽轉身一變成了雲隱村中陶然山莊的三小姐?
看著林嘉若先是驚喜後又充滿疑惑的雙眼,丁小楠帶著溫暖的微笑看著她。
“嘉若,想我了沒有啊?看到我再開心也不用合不攏嘴啊!”小楠坐在嘉若身邊用手指輕戳她的臉。
“小……楠!小楠你怎麽會在這裏?”嘉若明顯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我家在這裏,我當然會回這裏啊!”小楠眨了眨眼睛,笑容裏帶了幾分狡黠。“林嘉若可以是姚婆婆的侄孫女,那丁小楠為什麽不可以是丁小婉的姐姐呢?”
是啊,嘉若一直知道小楠上學是寄住在親戚家裏,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家到底是在什麽地方,自己也從來沒有追問過。所以,小楠為什麽不能是雲隱村丁家的小楠呢?
丁小楠的出現並沒有讓林嘉若吃驚太長的時間,很快她就給自己解釋了一切,兩個字:緣份!沒什麽好說的,這就是自己和小楠的緣份!
真的隻是緣份嗎?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有丁小楠心裏知道。不管林嘉若如何感謝上帝給了她們美好友情浪漫的緣份,她卻始終隻凝望著嘉若閃光的眼眸微笑著。
“小楠,不是我說你啊!家裏有這麽漂亮的梅林也從不和我說,明知道我喜歡這些,也不約我來玩!”林嘉若捏著丁小楠的臉嗔怪道,她現在精神好的根本不像一個病人。“還有呢,你怎麽告訴我有個這麽英俊的哥哥?是不是怕我讓你搞照片來在學校裏賺外快?”
“我哥很帥嗎?也許吧!可能是因為從小看到大的關係,我一點都不覺得唉!”小楠看了一眼瓶中的綠梅,輕笑著說,“怎麽,你不會是迷上我哥了吧?”
“什麽嘛,你可別胡說!”嘉若臉上一紅,輕擰了小楠一下。
“我也覺得林姐姐和哥哥很般配啊!”小婉樂嗬嗬的跟著湊熱鬧。
三個小姑娘正鬧成一團,姚婆婆端著一盤點心走了進來。
“姑婆!你一定想不到吧,小楠和我是同班同學兼好朋友呢!”嘉若拉著小楠的手開心地跟姚婆婆說。
姚婆婆臉色一變,但很快就恢複常態,滿麵的笑容地說:“真的嗎?還真是巧啊!”說著目光灼灼地望向丁小楠的眼睛,小楠低垂著眼簾不敢直視姚婆婆。
嘉若和小婉卻毫無感覺,隻顧在一起打鬧著。
在林嘉若的再三挽留下,丁家姐妹一直到日落西山時才回家,盡管這樣嘉若還是舍不得她們走,巴不得她們都留在月波樓裏住下。
晚餐依舊是在床上吃的,因為姚婆婆堅絕不讓她下樓,怕她再受涼。
靠在軟軟的絲墊上,嘉若聽起了音樂,音樂可是最好的享受啊!閉上眼睛沉浸在悠揚的小提琴聲中,渾然未覺房間的門已被輕輕推開。
月光像水銀一般從窗口灑進來,流瀉在房裏的每一個角落。
林嘉若斜臥在純白的絲墊上,烏黑的長發散落在秀美臉龐的兩側。輕閉的雙眼和微啟的紅唇,眉宇間流轉著一股平日裏少見的溫順嫻靜的氣息。
姚景明輕輕走近她身邊,凝視著這張純真美麗的臉,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心疼的感覺。是因為自己知道她注定要承擔的命運嗎?她像一張白紙一樣毫無心機,包括那小小把戲的惡作劇,都隻能更讓她顯得單純,雲隱,本不是她的世界。
一陣微風帶出一股淡雅的清香,姚景明向桌上的梅花望去。
陶然山莊的綠梅!眼底湧起一陣波濤,他當然知道這株絕世梅花的主人是誰。
MP3的電池突然沒有了,真是討厭啊,正聽的有感覺呢!林嘉若嘟起小嘴,不情願地睜開雙眼。
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姚景明怎麽會站在她的屋子裏,還征征望著窗外發呆?
唉呀,這家夥什麽時候進來的,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嘉若趕快低頭看了看身上,還好睡衣是穿的整整齊齊,沒有少扣個扣子什麽的。
“喂,表……表哥,你有事嗎?”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丟人事跡,林嘉若的聲音好像蚊子哼哼。
姚景明回過頭,清澈的眼眸卻帶著複雜的眼神。
“你和丁家的人很熟啊!”很想溫柔地對她說話,可是一開口卻仍是冷冰冰的口氣。
“有點,有點熟。”不知道表哥為什麽問這個,他和丁慶一不是好朋友嗎?
“什麽是有點?”如果說眼神可以降溫,一定說的就是姚景明,他的眼神讓林嘉若覺得恐怕自己半夜又要發燒了。
“丁小楠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在一起上學。丁慶一是前天送我過來的人。丁小婉是昨天剛認識的。”林嘉若老老實實交待,覺得自己就是一受審的犯人。
“你和丁小楠是好朋友?”姚景明的眼神明顯一變,更冷了。林嘉若覺得自己想打噴嚏。
沉默了半響,姚景明指著桌上的綠梅說:“這是丁慶一送給你的?”
林嘉若點了點頭。
再次陷入沉默。
林嘉若覺得半邊身子已經麻了,在床上不自在地扭來扭去。
姚景明忽然走到黃花梨木的小茶幾邊坐下,拿起一隻胖呼呼的南瓜花杯子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了起來。
“你過來,坐下。”姚景明指了指身邊的藍色絲墊。
雖然一點也不想過去,但他的話似乎是不可抗拒的命令,林嘉若乖乖下了床,坐在他身邊。
月光好亮。
嘉若偷眼看了看姚景明,依舊是冷,隻是在他張口喝水的時候側麵的線條卻是要命的好看。
他的手好白,修長又勻稱。很溫柔地環住杯身。杯子真幸福,嘉若心隻暗歎,表哥什麽時候能對我有對這杯子三分之一這麽溫柔就好了。
“嘉若,”很溫和的聲音。
剛剛還很羨慕杯子的林嘉若,夢想在一瞬間得到了實現。但不知為什麽,她覺得身上一麻,覺得表哥還是對她冷一點的好。
“嘉若,你盡快離開這裏吧!”姚景明繼續說著,但沒有看林嘉若的臉。
“永過不要再回來,你不屬於這個世界。”
姚景明的話讓嘉若一時之間有點轉不過彎來,離開?這是逐客令嗎?自己已經讓表哥討厭到這個程度?
“為什麽?是因為我太頑皮了?”林嘉若呆了呆道,:“我保證!再也不捉弄人了!”如果就這樣被趕回家,不是把爸爸媽媽的臉都丟光了。
“不,不是!”姚景明臉上的表情漸漸變的奇怪,越來越深沉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無奈。
“那是為什麽?沒頭沒腦的說讓我離開村子,卻不和我說原因,我憑什麽相信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你以為到雲隱來隻是簡單的走走親戚?你知道雲隱是個什麽地方嗎?”姚景明提高了聲調,大聲地說。他自己也意識到有點失態,隨即眼眸一暗說:“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總之,為了你好,才讓你離開的。”
“為了我好?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有別的目的!”嘉若不依不撓。
“隨你的便吧,你的命運應該由你自己來選擇!”說完姚景明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等一下!你這算什麽?說話說一半,吊人胃口嗎?好吧,就算我的命運應該自己來選擇,至少也該告訴我需要選擇的問題啊!”林嘉若覺得自己也火了,她大聲地衝著姚明明的背影說著。
姚景明停住,轉身望著嘉若晶晶亮的雙眸,道:“你生氣了?”
“不是!是非常生氣!我從小就是個直性子,最受不了繞彎子,你要麽就什麽都別說,要說就說個明白!”原本有點怕姚景明的林嘉若,一生起氣來,什麽怕不怕的全忘了!
沒想到她真的會發脾氣,姚景明原本沉沉的臉色倒鬆了下來。
“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嗎?”他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容說。
“哼!”林嘉若站起身來死死抓住姚明明的衣角說:“反正今天不和我說清楚就不給你走!”
“你覺得我會接受你的威脅嗎?”
“我……”對於姚景明,林嘉若從一開始就在氣勢上輸了一大截,現在這個局麵,她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好吧,就和你說個明白。隻不過不知道你這麽笨的腦袋能不能聽的懂。”姚景明出人意料地回到茶幾邊重新坐下,讓死揪著他衣角的林嘉若始料不及。她的火氣早已不知到哪裏去了,傻呼呼地揪著姚景明的衣角跟著他在茶幾旁坐下。
“知道異次元空間嗎?”姚景明望著窗外的月亮問道。
“聽說過,但不是太了解。”
“UFO的報道你一定看過不少吧?”仍舊是望著月亮,姚景明的眼神卻仿佛一直看到了月亮的背麵。
“看過很多,我對這些神秘的事情一向很興趣。”林嘉若一邊回答一邊在心中納悶,這話題是不是扯的遠了點。
“很多人看到過UFO,但是他們都不能理解為什麽前一刻還明明在空中飛著的東西在下一秒鍾就消失不見了。很多人都認為是自己的幻覺。即使親眼看見了,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你覺得UFO是不是幻覺?”
“不,我相信UFO確實存在,但是我不懂為什麽它會一在瞬間消失。”
姚景明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張白紙來,他將白紙平放在月光下問道:“你看到的是什麽?”
“我又不是傻子!這當然是一張白紙!”嘉若衝著白紙翻了翻白眼。
姚景明將白紙在手中一轉,從林嘉若的角度看過去,白紙一下消失了,雖然她知道紙隻是轉了個麵,但她心中卻不由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麽。
“現在你看到了什麽?”姚景明再次問道。
“雖然我知道白紙確實還在那裏,但是從視覺的角度來說,我確實看不見它了。”
“是的,你還不算太笨啊!”姚景明帶著讚許的語氣說,“白紙就是空間,當它以平麵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麵前時,我們很容易就能認清它,但當它調轉了角度,就像這張白紙,白紙是有側麵的,但是因為很薄,我們根本看不到白紙的存在。為什麽UFO會突然從我們眼前消失?其實UFO並沒有消失,它隻是在我們眼前進入了我們所看不見的異次元空間。”
林嘉若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雖然有些東西還很模糊,但她已經找到了一條線索。
“你是不是想和我說,雲隱其實是存在於異次元的空間裏?”嘉若有一絲猶豫,但還是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了口。
“看來你不但不笨,還很聰明啊!”姚景明微笑望著嘉若,原來她不像自己以為的這麽無知。
“是真的!真的是這樣嗎?”林嘉若驚叫著站起身來,征征地望著窗外的星空,這麽說,自己現在是在異次元的空間裏看著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過來,坐下。現在你已經明白了最難理解的大前提,我可以開始給你講故事了,雲隱的故事。”姚景明忽然正襟危坐,一臉的認真。林嘉若雖然沒有從驚奇中緩過神來,但聽到姚景明的話立刻就乖乖回到他身邊坐下,她太想知道雲隱村的秘密了。
“故事要追溯到明朝末年。有一位在深山中修行的隱士,他天賦異稟,用現在人的話說,就是有超能力。你應該知道超能力吧?”
“超能力?比如說?”
姚景明輕笑不語,他低頭望著小幾上的茶壺,隻見茶壺自己穩穩當當地升到空中將水注滿在嘉若的杯中,又輕輕回到幾麵上。
“這隻是最低層次的雕蟲小技,真正強的超能力是你所不能夠想像的。”
林嘉若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位隱士癡迷於研究各種——怎麽說呢,用現代語言來說就是科學吧!到底他是如何研究的,我也不知道,但他發現了異次元的空間,並且擁有穿越空間的能力。這位修士在雲遊各地的時候發現在茫茫人海中,並不是隻有他一個有擁有超自然的能力,隻是這些人還並不懂得自己擁有的能力是什麽。並且在世俗的眼中,這些人都是怪物,經常受到不公平的命運。後來,這位隱士創建了雲隱教,讓那些生來就有超能力的人跟隨在自己身邊修行。”
“這麽說來,雲隱教和雲隱村一定有著密切的關係了?”
“是的,當年清兵入關,明朝即將滅亡時,為了躲避戰亂,隱士在異次元空間中布下結界,建了雲隱。從此雲隱教的人就在這異次元的結界中,過起了世外桃園的生活。”
“原來,雲隱村真的是世外桃園啊!怪不得我總是覺得這不像是人世間能有的地方!”林嘉若感歎道。
“哼,也許隻是看起來像世外桃園吧!雖然隱士具有非常強大的超自然的能力,但是他卻還是逃避不了自然的規律,一樣會死。真正掌握結界秘密的人,隻有隱士一個人。在他臨終之前,留下了四件隱藏著雲隱村結界力量的寶物,由他的四個大弟子各持一件。”姚景明說著向林嘉若頸上的水晶掛墜望去。林嘉若看見他的目光,也不由向水晶墜子望去,月華下,水晶散發著著淡淡柔和的光芒。“這四件寶物是由四大弟子家族世代相傳,四家分別姓丁、林、姚、喬。”姚景明一個字一個地說著四個姓氏。
也不管林嘉若的表情有多驚訝,姚景明繼續說著,“你著所掛著的這塊水晶就是當年林家所傳得的寶物。”
“等,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我家,就是四大弟子之一的林家?”
“是的。原本四大家族在雲隱村中各占一方,共同掌權,但二十年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林家那一代唯一的繼承者,也就是你爸爸被驅逐出村,而我奶奶,雖然已經嫁到了姚家,卻因為林家無人,而接掌了林家在村子裏的所有權力。你知道奶奶為什麽把這麽重要的水晶給你嗎?”
“難道,姑婆讓我回到村子裏來是為了……”
“是,雖然你是個女孩子,卻是林家目前唯一的血脈。林家的一切,隻有你能繼承。”姚景明看著林嘉若的眼神裏透出一絲憐惜。“你知道如果在雲隱村裏繼承了家族的權力,將要承擔的是什麽?”
嘉若茫然的搖了搖頭,什麽?家族權力的女繼承人?她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嗎?難道要她來做一個村子的村幹部?
“從表麵上看,四個掌權的家族共同維護著雲隱村結界的和平,到處一派世外桃園的樣子,實際上從數百年前雲隱聖祖,也就是那位隱士去世開始,四家就都想要掌握全部結界的秘密。暗鬥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每一代家族的繼承人就算對別人手中的秘密沒有非份之想,也要時刻提防著別人對自己秘密的覬覦。”說到這裏姚景明的語氣變得凝重。
“你覺得丁家和姚家的關係如何?”
“我一直覺得姚家和丁家關係非常的好,你和丁慶一不是好朋友嗎?”
“是的,我和丁慶一確實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但不知道以後還是不是。”姚景明忽然神色一黯。
“為什麽?你們吵架了?”林嘉若還真是問的很天真。
“別傻了!”姚景明輕笑,“算了,今天就和你說這麽多吧!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讓你離開這裏的原因了吧?”
“就是為了不想讓我在這裏做村幹部?”
姚景明剛喝下去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你,你說什麽呐!”他剛才還認為林嘉若挺儒子可教的,現在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
“嘿嘿,和你開玩笑呢!我知道,是不想讓我卷入到雲隱村複雜的事事非非中去,回到原來的世界開開心心做我的高中生就行了,對吧?”這次林嘉若可是回答的很正經。
姚景明的表情真是很可愛啊,和一貫冷冰冰的他都不一樣,嘉若看著她表哥的臉心中偷笑著。現在的他,真的一點都不可怕!
“你明白就好!想清楚了,就和我說一聲,我會送你回去。”姚景明發現這丫頭是越來越不怕自己了,真有點後悔今晚和她了說太多的話。
姚景明突然有點生自己的氣,為什麽要為這個傻呼呼的丫頭擔心?自己修行多年,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現在竟然為了她而被情緒所控!他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冷冰冰,忽然就從墊子上站起來,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嘉若的房間。
“喂,表哥!表哥!怎麽說走就走了啊?我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呢!”林嘉若看著姚景明離去的背影覺得莫名其妙,前一秒氣氛還很好啊,怎麽突然就又變這樣了?
唉,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其實這男人又何嚐不是呢?
第六章 桃花塢
好寧靜的夏夜,好寧靜的村莊。
但在平靜的背後是不是隱藏了太多的秘密?
林嘉若覺得今天晚上已經知道了很多,多的讓她在姚景明走了之後很久都緩不過神來。也許 今晚又將是無眠的一夜,很多的事情,她要好好想想。
又有梅花的香氣隨風而來,梅花的主人是不是也有很多秘密?
看著鏡子裏兩個重重的黑眼圈,林嘉若無奈地用涼毛巾敷著。
絕對不是她想問題想了一夜,她是真的想好好睡覺,隻是,唉!為什麽異次元的空間裏也會有蚊子這種討厭的生物呢?
後廳裏擺了滿滿一桌的各色早餐,姚婆婆和姚景明卻都不在。
奇怪了,一大早人都去哪裏了?
一個人悶悶地吃完早飯,林嘉若準備到花園裏去做做運動。
呼吸著早晨清爽的空氣,林嘉若準備在紫滕花下做一下廣播體操,蹦蹦跳跳也許會有助於自己調理心情。
不過,姚景明這家夥站在側廳的窗下一動不動的在幹什麽呢?林嘉若立刻忘記了要做運動,悄悄走到姚景明身後準備嚇他,豈料姚景明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一轉身用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嘴。
林嘉若剛要掙紮卻看見姚景明向廳內暗示的眼神,她仔細一聽,果然有人在廳裏說話。
林嘉若忍不住從窗縫裏偷眼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淡紫色中衣,挽著發髻的中年美婦坐在堂上正和姑婆說著話。那眉宇間分明有幾分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來。
“芳姨,客套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村裏的人都知道你已經把林家的姑娘接回來了。”說話的聲音溫軟動聽,“這可是件大事啊,您怎麽事先都沒和各家說一聲呢?”
“看來大家都很關心我林家這唯一的血脈啊!”姚婆婆的表情淡淡的,“這孩子歲數還未足,這次隻是我老婆子想孫女,把她接過來玩兩天罷了。”
紫衣美婦端起茶盅輕抿了一口笑著說:“芳姨,您可千萬別怪我多問,隻是這孩子和我家有著很重要的關係,我關心她也是應該的!”
“這孩子和你家有重要的關係?”姚婆婆輕輕皺眉,故作輕鬆道:“當然了,我們四家之間本就是很重要的關係,你們惦念著她也是正常的。”
紫衣美婦突然輕笑起來,“芳姨,這孩子和我家可不是一般的重要關係!我可是把她當成自己家裏的人呢!”
“含玉,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了,我家嘉若自然隻是我林家的,和你丁家有何關係?”姚婆婆神色間分明是有所領悟她的暗指,但話間卻故意裝做什麽也不明白。
紫衣美婦神色突然一正,道:“芳姨,二十年前的事您不會忘的這麽快吧?”
姚婆婆不語,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二十年前的約定,我們丁家可一天都沒有忘記。林家已經負了丁家一次,這回無論如何都要實現這個約定!”紫衣美婦的眼中一紅,“芳姨,你知道這二十年我家淑雲是怎麽過的嗎?這是林家欠丁家的,一定要還!”
丁家!林嘉若不由一震,難道說她是小婉和小楠的什麽人?再細看那眉眼之前,真正和小楠並無二致。
姚景明也是一震,林家欠丁家的約定?難道是……
“淑雲她……她還好嗎?”姚婆婆聽到淑雲這兩個字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二十年來,她一天也沒好過,難道您不知道嗎?”紫衣美婦的眉宇間有深深的哀怨。“芳姨,我今天隻是代表丁家來提醒林家,不要忘了欠我們的這樁婚約!”
“唉,冤孽啊!”姚婆婆用絲帕輕輕抹著眼淚。
“本想見見那孩子,今天還是算了!芳姨,我先告辭了!”說完紫衣美婦就起身準備離開。
此刻躲在窗外偷聽的林嘉若已經傻了,林家欠丁家的婚約?聽這意思是要她嫁到丁家去?
姚景明推了推林嘉若,拉著她的手,順著牆角悄悄走回後樓。
回到房間,林嘉若還是愣愣地出著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那些話,
姚景明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問:“喂,丫頭!你沒事吧?”
“剛才聽到的都是真的嗎?”
“剛才那位就是丁家的大夫人,也就是丁慶一和小婉小楠的母親。”姚景明給嘉若倒了一杯水,讓她在絲墊上坐下。“這事,我以前從沒聽說過,今天是第一次。”
嘉若煩惱地捧著頭,“天啊!我真的快要瘋了!我現在是不是在做一場怪夢!”
“讓你嫁給丁慶一,你不高興嗎?我以為你會很開心呢!”姚景明淡淡地說。
“什麽?嫁給丁慶一!”林嘉若被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來,嫁到丁家不就是嫁給丁慶一嗎?雖然她對丁慶一是……是印象不錯,但他們才認識幾天啊!再有,她才多大?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還有大把大把的美好青春沒有揮霍,怎麽可能會想到嫁人這種遙遠的事!
“救命啊!我明年還要高考,我還要上大學,我……”林嘉若伏在幾上做痛苦狀。
“笨蛋,又不是讓你馬上嫁過去!”姚景明看著嘉若誇張的樣子實在是受不了。
“恩……對啊 !又不是馬上要我嫁人,我至少還可以溜啊!再說了,怎麽能他家說什麽就是什麽呢?我爸爸媽媽是不可能同意的!”嘉若猛然抬起頭,似乎看到一線希望。她可是爹媽心中的寶貝,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就算林家欠了丁家什麽,隻要自己一口咬死不願意,爸媽一定不會勉強她。
“你想的太簡單了。林家唯一的繼承人是個女孩,對於另外三家來說,隻要娶了你,就可能擁有雲隱村一半的秘密和權力。何況丁家現在手中握著婚約,更不會輕易放棄。”
林嘉若睜大眼睛望著姚景明,道:“那麽丁家要娶我,約定什麽的隻是借口,其實另有目的了?”
“哼,丁家當然不單純,不然那麽費勁心機的安排丁小楠在你身邊做什麽?”
“什麽?小楠是丁家故意安排在我身邊的?”林嘉若身子微晃,顯然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這就是她一直堅信著的與小楠友情的緣份?
“這隻是冰山一角,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說奶奶,她雖然嫁到姚家,卻把姚林兩家的事分的很清,從來不曾把林家的秘密泄露給姚家半分。這麽多年,她一心等待著你長大成人,回來後……”姚景明正說著突然像感覺到什麽似的回頭向後看去,姚婆婆正站在房門口望著他們。“奶奶……”
“姑婆!”林嘉若也看見了姚婆婆。
姚婆婆走到二人身邊,默默凝望嘉若半晌說:“沒錯,二十年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等著你重回雲隱的這一天。你是林家唯一的希望,你是林家的,也隻是林家的。丁家的心思,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景明,你先出去,奶奶有話要和嘉若說!”
“是!”姚景明深望了一眼林嘉若,便轉身出去了。
“嘉若,你心裏是不是在埋怨姑婆什麽都不和你說?”姚婆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不,我一點也沒怨姑婆,你暫時不告訴我,一定是有理由的。”嘉若這話確實是真心的,在她心底對姚婆婆隻有無限的信任。
“好……乖孩子,姑婆沒有白疼你。我知道景明已經和你說了很多,但你心裏一定還有很多迷惑,現在姑婆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裏一切都自會有答案。”
林嘉若默默點頭。
月波樓位於雲隱村的南麵,姚婆婆帶著林嘉若縱穿了整個村子,從最南麵一直到最北麵。
村子很大,從南麵到北麵也很遠,但不知為什麽,嘉若覺得牽著姚婆婆的手不但走的很快,甚至沒有一點累的感覺。
有一點讓林嘉若覺得很奇怪,村南麵的人見了姚婆婆都很恭敬地稱呼她老夫人,漸漸走到了村北麵,那些人雖然也是很恭敬,卻稱呼姚婆婆為大小姐。真是奇怪啊,她忍不住問道:“姑婆,為什麽這邊的人都叫您大小姐?”
姚婆婆微微一笑道:“村南麵是姚家的勢力,南麵住的人都歸屬於姚家。而村北麵是林家的勢力範圍,這裏的人歸屬於林家。對於南麵的人來說我是姚家的老夫人,而對於北麵的人來說我卻還是林家的掌家的大小姐。”
“原來是這樣啊!那麽我們現在是要去林家?”林嘉若恍然大悟。
姚婆婆微微頷首便領著她繼續向北走去。
沒過多久便走到一片桃林前。正是桃子成熟的時候,滿枝的桃兒白中泛粉,仿若少女嫣紅的麵頰。微風吹動,空氣裏彌漫著桃子的清香。
忽然,桃林裏傳出小孩子的笑聲來,嘉若正在奇怪,隻見姚婆婆笑咪咪的拍了拍手說:“小真!又在林裏子鬧呐!快出來!”
“咯咯咯……婆婆我來啦!”
伴隨著一的串清脆的童音,桃樹林裏鑽出一個六七歲的可愛男孩,手中拎著一籃鮮豔欲滴的桃子,身後還跟著一隻搖搖擺擺的小鴨子。
“小真,你看你你一臉的灰,快過來,婆婆給你擦擦!”姚婆婆滿臉疼愛地將小男孩拉到身邊,掏出絲帕幫他擦著小花臉。小男孩依偎在姚婆婆婆懷中,黑亮的大眼睛卻盯著林嘉若,仿佛在問,你是誰?
“小真,婆婆今天帶姐姐回來了,快來和姐姐打個招呼!”姚婆婆將嘉若拉到身邊說。
林嘉若笑咪咪地望著小家夥,剛準備和他打招呼,這小子竟然一下子鑽進了她的懷裏,緊緊摟著她說:“姐姐,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小真一直一直等你呢!婆婆說了,你回來以後會陪小真玩,還會給小真講故事,對不對?”
嘉若愕然地望向姚婆婆,不知該拿懷裏的小家夥怎麽辦,姚婆婆笑著說:“小真快下來,你嚇到姐姐啦!”說著把他從嘉若懷裏拉了出來,“小真,你哥哥呢?”
“哥哥在凝文館裏!”
“恩,小真和婆婆一起先進去吧!”
小真一邊答應著一邊去抓小鴨子,最後終於把小鴨子抱在了懷裏,卻發現那籃桃子沒辦法拿了,正撅著小嘴要急,林嘉若幫他拎起了桃子,“來,姐姐幫你拎。”
“謝謝姐姐!”小真抱著小鴨子笑的好燦爛。
穿過桃林,在桃樹的掩映中一片宅子漸漸顯現在眼前。
“桃花塢!”林嘉若抬頭望著院門上的匾念道。來的路上,她在心裏對林家的宅子做了許許多多猜測,丁家是陶然山莊,姚家是月波樓,那麽林家會是什麽呢?現在謎底終於揭開,林家的宅子就在眼前。嘉若心中忽然湧出一股莫名的感情,仿佛出門多年的人終於回到了溫暖的家中。
“嘉若,這就是你真正的家,林家!”姚婆婆牽著嘉若的手走進了桃花塢之中。
桃花塢沒有月波樓的精致華麗,也沒有陶然山莊的輝宏大氣,一切都很簡單而又樸素,卻處處透出一股超然之意,沒有刻意隻有自然。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麽與世無爭。
“小真,去把桃子洗洗給婆婆吃好嗎?婆婆好渴呢!”
“好!啊呆,跟我來!”小真拎上桃子蹦蹦跳跳到後院去了,小鴨子也他一搖一擺的跟了去。
“姑婆,我們林家我這一代不是隻有我一個?小真是……”
“小真兄弟倆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了,我認他們做了幹孫子,讓他們改姓林,住在這裏,用林家的勢力來照顧他們。他們現在就是我們林家的人,也算是你的兄弟。”
“那麽小真他們都知道我的存在?”
“當然,他們都知道你會回來,也都在等著你回來。”姚婆婆的眼裏充滿了笑意,那笑裏分明有一絲得意。
原來在這裏還有自己從不知道的家人在等著自己回來,林嘉若心中一陣感動,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對待小真兄弟,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來疼愛。
說話間,林嘉若已經跟著姚婆婆來到了內廳。堂上掛著一副水墨畫,畫的正是宅前的桃花林,畫上的桃花盛開,如雲如錦。空白處題著一首詩,走近一看,正是唐伯虎的《桃花庵歌》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畫的落款是林初池。
“林初池就是當年雲隱聖祖坐下的四大弟子之一,也是為林家建了這桃花塢的人。”姚婆婆說。
“他一定是一個看穿塵世,無欲無求的人。”林嘉若還在輕輕吟著那詩。
“這正是林家的家訓,也是每一個林家的子孫修行的最高境界。”姚婆婆說。
“既然無欲無求,為什麽放不開權利?林家難道真的不看重在雲隱村的權力和結界的秘密?”
“不是放不開,權力和結界的秘密對於林家的人來說從來都不曾是的束縛,隻是心中還有忠孝,心中還有仁愛。”姚婆婆走到一張普普通通的方桌前,“嘉若你過來,看這桌子,一個麵四條腿。四條桌腿無論少了哪一條,桌子就會立刻傾翻在地。桌子就是雲隱,而這四條桌腿就是丁、姚、林、喬四家。四家共同支撐和平衡著雲隱這個小小的世界。”
“丁家是當年雲隱聖祖座下的四大弟子之首,能力也是最強,處事公平穩重,有大家之氣。姚家向來是以儒家的思想為重,奉中庸之道。而喬家,”說到這裏姚婆婆輕搖了搖頭,“喬家向來對權力和財富充滿了欲望,是最有野心的一家。至於我們林家,不用說,你也知道了,寧靜淡泊,隻希望讓村裏所有的人能夠在聖祖費盡心血創建的這個樂園裏快樂的生活。而那三家,無論表麵如何,心裏對於掌握全部結界的秘密都充滿了欲望。”
“難道也包括姚家?”嘉若疑惑問道。
“是,也包括姚家。”姚婆婆臉上帶著隱隱的疼,“你一定奇怪吧,怎麽說我也算是姚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了,為什麽這麽說姚家呢?這些年,為了對姚家嚴守林家手中的秘密,我不惜與丈夫反目,與兒子成仇。別人都認為我是一心為了林家,其實我是為了這個村子。”
“一但姚家掌握了林家手中的那一部分秘密,平衡的局麵將被打破,誰也不能預料會發生什麽。”姚婆婆抬首凝望著那幅畫,眼中泛起一片瑩光。
“姑婆……”原來姑婆的心是這麽寬廣和仁愛,不是為了林家,而是為了這個村子裏所有人,她犧牲了這麽多,背負了這麽多,自己還能開口對她說,對不起,我不想卷入這裏的事事非非,我隻想快快回家過我的平凡生活這種話嗎?林嘉若的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時之間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所以,嘉若,你要回來接替我,守住林家,守住雲隱這塊樂土。”姚婆婆望向林嘉若,那眼神中包含了那麽多的信任與希望,讓林嘉若突然覺得自己的雙肩好沉重。
第七章 倚星閣
祖孫二人正說話時,一個青衣少年一手牽著小真,一手拎著一籃剛洗的水淋淋的桃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婆婆,桃子洗好啦!快吃一個!”小真從籃子裏拿起一個桃子送到姚婆婆嘴邊。
“好,小真乖,婆婆過會再吃。”
“那姐姐吃!”小真肉乎乎的小胖手舉著桃子又送到林嘉若麵前。
雖然林嘉若現在一點也沒有吃桃子的心情,但看著小真熱情的眼神,她努力笑著接過了桃子,咬了一口,“謝謝小真,這桃子好甜。”
“嘻嘻,姐姐喜歡嗎?那就多吃點,還有很多了!”小真一邊說一邊又爬上林嘉若的身,摟著她不放手。
姚婆婆向青衣少年招了招手,“林凡,過來。”
“是,婆婆。”青衣少年垂首走近,對姚婆婆甚是恭敬。
“嘉若,這就是小真的哥哥,林凡。凡兒和你同歲,從小受我親自調教,他的能力不輸於景明和慶一。以後他會在你身邊幫助你修行。”
“恩。”林嘉若隻顧打量青衣少年就胡亂答應著。雖和自己同歲,但林凡眉宇間分明有著與年紀不相稱的成熟。烏黑的眼眸,俊挺的鼻梁,嘴角輕抿的紋路透出一股堅忍。同是少年人,他的氣質卻與丁慶一和姚景明截然不同,也許是因為孤兒的原因吧,嘉若心想,那兩位一出生便是含著金湯匙的貴公子,而他卻無父無母帶著弟弟相依為命。
林凡的眼神忽然也望向了林嘉若,那眼神有一分打量,有一分猶豫,卻更多一分讓林喜若猜不透的意思。到底那是什麽意思呢?林嘉若覺得怪怪的。
“凡兒,以後嘉若也要開始修行,你要在她身邊多多督促與指點。“姚婆婆說。
什麽?修行?林嘉若這才對姚婆婆的話回過味來,“那個,姑婆,我要修行什麽啊?”
“是啊,好像還沒和你說。嘉若你應該知道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具有超自然能力的吧?”
“是……知道,表哥和我說過,不過我可是一點超能力都沒有啊?”她要是有超能力就好了,還用為考試這種小菜頭疼嗎?考試的時候用超能力看老師手上的標準答案就行!可是她這十七年來從來沒有顯示出有一點超能力的跡象!不但沒有超能力,做起事來還總是笨手笨腳的,大部分人對她的評價都是:嘉若這孩子是個熱心腸,可惜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唉,對她十七年人生的一句經典總結。
“傻孩子,林家的人怎麽可能沒有超能力呢?”姚婆婆笑道;“是你爸爸在你身上下了封印,等你一滿十八歲,封印就自然解除了。”
“封……印?”她不是在看日本漫畫吧,連封印都出來了,還是在她的身上!
“凡兒,現在嘉若身上的封印還未解除,她還要回到外麵去,明年才能真正回來。”姚婆婆對林凡說,“我想你陪她一起走,在她身邊照顧她,絕不能讓別有用心的人接近她。”
“是。”林凡答道。
“不用了,姑婆!不用麻煩林凡了,我自己沒問題的。”姑婆是不是也太小題大做了,難道是怕丁家的人來搶親?
“嘉若,你就聽姑婆的安排,姑婆是為你好!”姚婆婆看來是主意已定。
林嘉若無語,她又抬眼看了看林凡,他的臉上沒一點表情。
“婆婆,小真也要去!我要和哥哥姐姐一起啦!我不要一個人!”一直擺弄著嘉若襯衣上扭扣的小真一下子回過味來,感情你們全部都要走啊?不和我玩了?那可絕對不行!
“小真乖,哥哥姐姐很快就會回來的。小真和婆婆回月波樓去,婆婆給你做好吃的。”姚婆婆憐愛地從嘉若懷裏抱過小真。
小真扁扁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嘉若剛要上前安慰,卻見林凡將食指放在嘴上對小真做出禁聲的暗示,小真嘟著嘴,硬是將眼淚又咽回去了,林凡對小真微微一笑,那笑裏有深深的讚許和寵溺。看來小真和林凡的兄弟情還不是一般的情深啊,小真會不會怪自己搶走了哥哥呢?
“凡兒,這兩天你準備一下,也幫小真收拾收拾,三天以後小真我帶去月波樓,你和嘉若一起走。”
“是!”林凡低垂著眼簾,讓林嘉若看不透他的情緒。
“姑婆,今天我不想回月波樓,我能住在桃花塢嗎?”
“恩?嘉若你想住這邊?”姚婆婆疑惑地望向她。
“是,這裏是我爸爸從小生活的地方,也是我真正的家。今天我想住這邊。”望著堂前青青石板上的苔痕,林嘉若很肯定的說。
“好吧,讓凡兒帶你到處看看也好,畢竟這是林家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姚婆婆環顧了一下四周輕歎一聲,“凡兒你要好好照顧嘉若,明早送她回月波樓去。”
“是。”林凡依舊不動聲色。
“姐姐今天不走了嗎?”小真一聽說嘉若今天要住在這裏馬上又高興了起來,“今天我要跟姐姐睡!姐姐好不好?”
“好!”望著小真晶亮的眼珠,嘉若微笑著答應他。
姚婆婆已經走了很久,林凡去送姚婆婆卻還沒有回來。小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林嘉若自己在屋裏繞了幾圈,原來林家雖然簡樸卻並不簡陋。六進的四合院,一點也不比月波樓小啊。回到內廳,看見在椅子上睡的歪歪倒倒的小真,嘉若忙走上前將他從椅子上抱下來摟在懷裏,心想,得將他抱到房裏睡才行。
這小家夥圓呼呼的小身子抱起來還真是沉啊,得讓他減減肥了!嘉若抱著小真向廳外走去。
“把小真給我吧!”是林凡,不知道什麽時候林凡已經回來了,他伸手想把小真從嘉若懷裏抱了過來,豈料這小家夥的手一直緊揪著嘉若的衣服不放,睡夢裏還一個勁地往嘉若懷裏鑽。林凡試了幾次都不行,無奈隻得做罷。
兩個人將小真抱到後院的西廂房中。躺在床上,小家夥還是不肯放開嘉若,嘉若隻得歪在床邊陪他躺著。房間裏靜的出奇,隻有小真均勻的鼻息聲。嘉若抬眼發現林凡看著她和小真躺在床上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那奇怪的感覺又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麽,林凡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是讓她覺得很怪,說不出來是為什麽,但是第六感告訴她,那目光是有含義的,究竟林凡看著她的時候在想什麽呢?
林凡發現嘉若帶著奇怪的表情看著他,立刻收回了眼神望向別處。
“你也休息一下吧。”林凡垂首輕輕掩上房門,離開了房間。
林嘉若閉上眼睛,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
短短的兩天,卻讓她的人生來了一個大逆轉。紛繁的事,紛繁的人,到底以後會怎麽樣?
漸漸她的眼皮重了,腦子也越發暈呼了。
遠遠地,有一個人向她走來,笑容好溫暖,他慢慢向她伸出手來,“跟我走吧,我等你已經等了二十年!這是約定好的,不可以改變!”是丁慶一,他身上還浸染著梅花的香氣。他的眼睛好亮,是不是有星星落入了他的眸中?嘉若凝望著他眼中的星星,輕輕抬起了手……突然,一隻修長的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好痛!她回首望去,是姚景明!他冷冷的麵孔上似乎有火焰在燃燒,是怒火嗎?
“表哥!……好疼!”手腕上似乎已經被捏出紅印來了。
“不是讓你回去嗎?不是說了不要你在這個世界裏麵受苦嗎?”再望向表哥,那火焰中分明有對她的疼愛與憐惜。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這麽自私!”仿佛有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滾燙的淚珠灼痛了她的臉。
輕輕地,一雙清涼的手,撫去了她的淚。她抬眼望去,卻是林凡,依舊帶著那個讓她猜解不透的眼神,深深望著她。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
林嘉若恍惚地睜開雙眼,看見小真趴在她身邊,用他的小胖手拚命在她臉上擦著什麽,嘉若伸手的一摸,真是的眼淚。剛才夢裏的淚,原來是真的。
傍晚的時候,小真說他的小鴨子阿呆不見了,讓嘉若陪他到林子裏去找找。
嘉若本想和林凡說一聲,可是裏外找了半天也不見他的蹤跡,隻得作罷,帶了小真到桃林裏麵去找阿呆。
桃林是小真平時玩耍的根據地,對這裏是再熟不過。他跑在前頭,一會拱到這裏,一會又從那邊鑽出來,好幾次嘉若還以為把他跟丟了,急的一身汗。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桃林深處。阿呆還沒找到,林嘉若卻已經累的腿都抬不動了。
“小真,姐姐好累了,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吧!”嘉若抹著汗對看起來依舊精力充沛的小真說。小真跑到她身邊,看她臉上全是汗水,懂事地說:“姐姐,倚星閣就在前麵,你去那兒歇歇,我自己去找阿呆就行!”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嘿嘿,每天都是我一個人在這裏玩啊,你就放心吧!”說著小真伸手給林嘉若指了指往倚星閣的路。
倚星閣。
倚星閣的下麵一層完全高高地架空,二層的高度已遠在桃林之上。
原來桃林中還有這樣一處妙地。
林嘉若來到閣下,忽然發現倚星閣上似乎有人。是誰呢?難道是林凡?他若在這裏倒不奇怪,但那身影卻不像是他。嘉若一邊疑惑一邊順著樓梯上了倚星閣。
“你來了!”那人回首衝她淡淡一笑,仿若早知她會來。
林嘉若心下一驚,為什麽丁慶一會在這裏?自從那天泛舟送自己回月波樓後就再沒見過他。想到早上偷聽的關於婚約的事,嘉若不由臉上一紅,原本可以很隨意相處的人,此刻倒不知該如候麵對。
又是夕陽。夕陽下丁慶一對林嘉若微笑著,那微笑無限溫柔。
“世上絕沒有一個少女能抵擋江楓的微微一笑!”這是《絕代雙驕》裏對玉郎江楓的描述,林嘉若也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絕代雙驕》,每一次她都會想,那到底會是怎麽樣的一笑呢?現在想來,應該就是眼前這樣吧!
“怎麽了?看到我不高興嗎?”丁慶一倚在紅木雕紋的欄杆上向嘉若招了招手,“過來,這邊的景色很好!”
林嘉若猶猶豫豫地走到他身邊,抬頭向前望去,原來桃林的後麵是一條水麵頗寬的溪流,溪水湍急卻清澈見底。溪水的彼岸竟是一大片的向日葵。金燦燦的向日葵都朝著西麵太陽落山的地方,像是在癡癡凝望似的,遠處的山脊上輕掠過幾片雲彩。
落日下,青翠的桃林,金色的葵花,還有那蜿蜒流淌在其中玉帶似的溪水,又是一幅絕色的圖畫。
“好美!”林嘉若感慨道,“這村子實再是太美了,每一處每一時的景都是這麽讓我驚歎!隻是……唉!”
“隻是什麽?”丁慶一望著林嘉若的側臉,眼神中分明含著柔情,隻是林嘉若未曾看到。
“隻是在我看來,這一切的美景都已不是初來時的感覺。”風輕撫著林嘉若的臉,下午的夢境忽然浮現在眼前,她神色一黯,“你都知道的對嗎?知道我其實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回這裏來。”
“當你告訴我姚婆婆是你姑婆時,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丁慶一的聲音很平靜,“知道你是林家的女兒,知道你終於回來了。”
林嘉若猛然將臉轉向丁慶一,“那麽,你知道婚約的事嗎?知道林家與丁家的婚約嗎?”
丁慶一突然笑了,“你果然知道這件事了,我以為姚婆婆會瞞著你的。”
“我……我是偷聽到的,今天早上……”林嘉若低頭喃喃道。
“原來如此。早上我母親去姚家還真是這件事啊!”丁慶一輕輕搖搖頭,“你是不是因為這件事討厭我了?”
“不!不是,隻是……我是突然之間知道了太多的事,一時……”嘉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緊張,說出來的話全是結結巴巴。
“不用擔心。”丁慶一走近她身邊,輕聲說,“沒有人可以勉強你做什麽,你是屬於你自己的。也許回到這個村子裏,對你來說是件很難的事,但你不用害怕,不管別人怎麽看我的立場,我都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
林嘉若抬起頭,丁慶一的臉就在她的眼前。好近,近到能感覺出他每一次的呼吸。
丁慶一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笑道,“小姑娘真的長大了!我初見時,還真是沒有認出來!”
沒認出來?難道以前見過自己?林嘉若的眼睛裏盛滿了迷惑。
“這個故事本以為還要過很久才會和你說,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知道了這麽多事情。”丁慶一的眼眸中閃爍著林嘉若從未見過的光芒,“你想聽聽我的這個故事嗎?”
夕陽已盡,漫天繁星。
真的有星星落入了他的眼中嗎?不然他的眼睛怎會如此明亮?
“想!”林嘉若覺得此刻自己已經被蠱惑了,她的眼中、心中隻有丁慶一的雙眸。
丁慶一卻是呆了半晌,突然輕歎道,“今天是不行了,已經有人來找你了,你快回去吧!”
“有人找我?”桃林中並沒有動靜啊,有誰來找她?林嘉若伸頭向桃林的小路上張望著,“沒人啊!”她回頭向丁慶一說道,不料身後竟已無他蹤影。
若不是知道他們都有超自然能力,一定會嚇一跳,林嘉若心想。不過丁慶一走的這麽快一定是不想讓來找自己的人發現了。正在想著,卻看見遠處小徑上有人影走來,果然有人來找自己。
正想向樓梯處走去,卻見小徑上的人影一閃竟已到了倚星閣下。
“表哥!”林嘉若驚聲叫道。
姚景明一晃身已經上了倚星閣。
“表哥你怎麽來了?”
姚景明不答話卻向四周望了望,問道,“剛才有人在這裏?”
“沒……沒有人啊!我一個人在這裏吹吹風罷了!”林嘉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撒謊,她隻是潛意識裏覺得還是別讓姚景明知道丁慶一來過的好。
姚景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下去。
“表哥你怎麽會到桃花塢來?”林嘉若一方麵是心裏奇怪,一方麵也是想岔開話題。
姚景明沉著臉說,“來接你回月波樓。”
“姑婆讓你來接我的嗎?有事情嗎?”林嘉若還是覺得奇怪,明明姑婆讓林凡明天一早送自己回去,為什麽剛這一會兒,表哥就來接自己了?
姚景明沒答她,隻是一把拉起她的手直直下了倚星閣。
“唉?你做什麽啊?”林嘉若一路掙紮,無奈論力氣她實再比姚景明差太多。
“不能讓你一個人住在桃花塢。”姚景明冷冷道。
“我哪是一個人住啊!還有小真和林凡呐!再說姑婆都同意了!”林嘉若不服氣的嘟著嘴說。
“哼!”姚景明冷哼了一聲,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林凡牽著小真正從他們前麵的小徑走來,小真的懷裏還抱著小鴨子阿呆。
“姐姐!姐姐!”小真已經看見了林嘉若,把阿呆往林凡懷裏一塞,一路小跑著向她奔來。
等到了跟前小真才發現林嘉若身邊的姚景明,不由一愣。隨即他開心的撲到姚景明身上, “大明哥!”小真摟著姚景明的脖子,看起來很是親呢,“大明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一直沒來看我?”
姚景明放開林嘉若的手,抱著小真,臉上露出少見溫暖,“我回來還沒幾天,不過這次可是給小真帶了好多禮物!”
“禮物?”小真的眼睛真閃光,“禮物在哪?”
姚景明微微一笑,“禮物當然在應該在的地方。”
小真開心的拍著手,“謝謝大明哥!我們快回家去看禮物!”
姚景明竟然不管呆在一邊的林嘉若,抱著小真徑自往宅子裏走去了。
林凡站在一邊始終不語,此刻他走到嘉若身邊輕聲說,“走吧,回去吃飯了。”
原來林凡是找自己回去吃晚飯的,看來他也不知道姚景明什麽時候過來的。林嘉若一邊暗自想著,一邊跟著林凡往回走。
第八章 白蓮
林嘉若,姚景明,林凡還有林真四個人在一起吃了一頓很奇怪的晚餐。
林凡還是很沉默,除了偶爾照顧一下小真,基本上是頭也不抬。姚景明倒是一改平日裏冷淡的風格,臉上是少見的溫和,還不時說個笑話逗小真開心。林嘉若看著如此溫潤的姚景明,心下大呼:太陽從西邊出來啦!她光顧著觀察這個留心那個,自己倒是話少了很多。一時之間,飯桌上隻聽見小真和姚景明的笑聲。
吃完飯,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大嬸,不言不語地就把桌子收拾了,並給三個人端上了新沏的茶。林凡對那大嬸微微頷首,那大嬸就如同她出現時一樣無聲無息地又消失了。
林嘉若看了看姚景明,他正輕輕啜著茶,仿佛根本沒有注意過那個大嬸。
“林凡,那個嬸嬸是誰?”林嘉若一邊掀開茶蓋一邊問道。恩,是茉莉香片,好香!
“盧嬸。”林凡端著茶隻答了兩個字。
林嘉若翻了翻白眼,這算什麽答案?和沒說也差不多。她看了看正窩在自己身旁啃著桃子的小真,剛想著不如問他吧,小真就抬起頭笑吟吟地對她說:“對,她是盧嬸!”
暈死!林嘉若已經不再去想關於那個盧嬸的問題了。
“我們走吧。”姚景明忽然起身平淡地對林嘉若說。
“走?去哪裏?”還兀自沉醉在茉莉花香中的林嘉若一頭霧水。
“回月波樓。”
“今天不回去,我想住這裏。”林嘉若雖然語氣很堅絕,但心裏卻有點打鼓,她偷偷觀察著姚景明的臉色,他不會發火吧?
姚景明不說話,隻看著她的眼晴。林嘉若哪裏還敢和他對視,頭低到不能再低。
“不許走!不許走!大明哥和姐姐一個都不許走!”正在這微妙的時刻,小真突然跳起來抱住了姚景明,拚命往他身上爬。姚景明臉色頓時柔和下來,他抱起小真親了親他蘋果般的小臉又坐了下去。
“好,不走。今天我們都住這裏。”姚景明的依舊平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小真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啊!林嘉若在心裏把小真親了不知多少遍。
林凡一直低著頭,這時抬眼望了望他們,眸中閃過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光。
終於大家都準備各自回房去休息了,小真這家夥卻鬧起來,死活要跟嘉若一起睡,不肯跟林凡走,三個大孩子拿這個小孩子沒辦法,林凡隻得抱著小真送他和嘉若一起回了房。結果,心滿意足的小真路上就在林凡的懷裏呼呼大睡起來。
也許是因為下午已經睡了一會,也許是從昨天到今天知道的事情太多,林嘉若腦子裏亂哄哄的,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看著身邊熟睡著的小真,幫他理了理被角就翻身下了床,她準備到院子裏去散散步,也許散完步回來就能睡得著了。
院子裏的月色澄淨如水,空氣中有一股莫名的香氣在飄散浮動。
林嘉若坐在石台上托腮望著星空。
記不得在哪篇文章裏麵曾經看到過,說銀河裏的水就像是淡而薄的輕霧,天上的神仙在銀河邊種了大片大片的星蘭花,那些花凋謝後結出晶瑩璀璨的果子,果子落在銀河裏就變成了漫天的繁星。林嘉若不禁想像著在銀河的兩岸,那一望無垠的星蘭花田該是多麽壯觀。星蘭花究竟是什麽樣的呢?星星都這麽美,那星蘭花一定更美吧!
一陣清風吹過,那股莫名的香氣更加襲人。究竟是什麽花這麽清香?林嘉若開始好奇地在院子裏尋找起來。院子裏十分清爽,地上立鋪著小青磚,因為並非花園,隻在四角上各種了一株桂子,此刻未到八月,離桂子花開還尚早。那麽香源一定不在這個院子裏了。林嘉若的好奇心大盛,她順著香氣往另一重院子中走去。
進了那院子隻覺得眼前一片光亮,低頭一看,整個院落的地麵都是瑩潤的白色,伸手輕輕一觸,溫潤光滑,這地麵竟是大塊大塊的白玉鋪就。月華灑在白玉上,反射出的光線竟讓這院子亮如白晝。這個院子為何如此特別?林家一貫節檢,怎麽會奢華到用白玉鋪滿整個院落?林嘉若一麵思量,一麵向院中走去。忽地發現右廂房裏竟隱隱有微光透出,嘉若走近了貼在門縫上一聞,果然那清香正是從這屋子裏逸出。她輕輕推門,發現隻是掩著的便走了進去。
屋子中間擺著一張白玉整雕而成的玉床,白玉床上放著一隻青玉的小缸,缸上雕著淡淡的如意花紋,甚是淡雅。空氣中清香彌漫,看來一定是這青玉缸中之物所散發。林嘉若走到白玉床前向小缸中一看,原來那小缸中的一汪清水中養著一朵雪白的蓮花。林嘉若見過許多蓮花,卻從未見過這麽美的。雪白中又透著晶瑩的顏色竟把白玉床襯的好似一塊凡石。每一片花瓣的姿態都那麽楚楚動人,輕輕舒展,欲語還休。這花仿佛是有生命的,林嘉若有一刹那間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一朵花,而是一個人。
那蓮花是如此美好,讓她忍不住伸出食指去輕觸花瓣,潔白的花瓣竟然在她碰觸的瞬間由內向外,如同水墨畫般的漸漸暈染出淡淡的粉色。
“天啊,這花還會害羞!”林嘉若禁不住驚呼。她正想再次伸手輕碰那花,一隻清涼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別碰!”一個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
饒是林嘉若膽子大,也吃了一驚,隻覺心兒撲撲直跳,回頭望去,一雙漆黑如墨玉般的眸子正盯著她。
“林……林凡!”
隻見林凡額上全是又細又密的汗珠,白晰的雙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雙眸晶亮晶亮。
“你不乖乖在房裏睡覺,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林凡的呼吸有些急促,聲音壓的很低,兩人如此貼近,仿佛是在林嘉若的耳邊呢喃一般。
林嘉若臉上一紅,急忙將手腕從林凡掌中掙脫出來,向後退了一步,“我……我睡不著覺,出來溜達溜達。”
“就溜達到我房間裏來了?”林凡輕笑著說。
天!林嘉若在心裏大呼,這個林凡怎麽和白天判若兩人?難道這個村子裏人的都有雙重性格?
“那個,原本是在我那個小院裏溜達的,不過聞見這蓮花的香味,覺得好特別就尋香而來了!對不起了,我不知道這是你的房間!”林嘉若都不知道原來林凡的眼睛是這麽亮的,像是一直看到人心底裏去了,她不敢再看他,一邊說一邊低著頭悄悄往門邊撤退。
林凡略一側身擋在了她麵前說:“以後用看的就可以了,不要動手,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害死人的。”他臉上的紅暈漸漸淡去,呼吸也明顯平緩了許多。
林嘉若有點微惱,這人真小氣,不過看看碰碰他的花罷了,卻說的這麽嚴重。“我承認我對別人的東西動手動腳是不對,但怎麽可能害死人呢?根本是亂扯。你給我扣的這頂帽子也太大了吧!”
林凡微微一笑,輕揮右手,一個水晶罩輕輕籠在了青玉缸上,林嘉若回眼一看,那蓮花已恢複了潔白如雪的顏色,仍是那麽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林凡轉身向門口走去。
林嘉若一愣,心想,這人倒是會四兩撥千斤,完全是無視我嘛!算了,本來也是自己先亂闖別人的房間,理虧在前,暫不和他計較了。她這麽想著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乖乖準備回房睡覺。
到了門口林嘉若把林凡向裏一推,“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確定自己找得到回去的路?”
林嘉若氣的使勁把門一帶,衝著門大聲說:“難道我是笨蛋嗎?”
門裏麵的人明明就在笑,她更氣了,使勁往門上踹了一腳,結果自己可憐的腳疼的直轉筋。
“唉喲!好硬的破門!哼!本小姐不和你一般見識!”她隻能這麽安慰自己。其實是門不和她一般見識,她先招惹的人家。
林嘉若一瘸一拐地出了白玉鋪地的四合院,這回是真的要回去好好休息了,出來散步還散出一肚子氣來,鬱悶!
出了這個月亮門就應該到自己住的院子了,現在隻想快快爬上床去會周公,再也不去想什麽花不花的了,好奇心害死人啊!
咦?不對啊?林嘉若出了月亮門往院子裏一看,這間院子裏鋪的全是鵝卵石,屋角邊種滿了各色的薔薇。難道自己記錯了?
正打算轉身往回走卻看見一個小黑影在牆角的薔薇花下拱來拱去,定晴一看正是小真的鴨子阿呆。
“阿呆,你拱在這裏做什麽?這麽晚不睡覺不是乖小孩哦!來,跟姐姐回去!”林嘉若也不管小鴨子是不是聽得懂就開始教訓它。她走到薔薇花叢中伸手去抱阿呆,豈料阿呆向前一拱她沒抱著小鴨子卻紮了一手的刺。
“唉呀!疼死我了!你這壞鴨子竟然害我!讓我抓到了,看怎麽教訓你!過來!”她疼的直甩手。
接著林嘉若和小鴨子阿呆開始了一場人鴨追逐賽。
阿呆看上去笨笨的,其實靈活的很,再加上人家對這裏的地理環境可是熟的不得了,林嘉若左撲右擋半天還是沒有捉到它。不經意中,她追著阿呆已經離開了那個薔薇院。又追過了幾個門,她累的抬起頭擦汗時才發現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這是什麽地方呢?不是院子,倒像是回廊,幽幽深深。
阿呆早已不見了蹤影,林嘉若現在考慮的不再是捉鴨子而是怎麽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完蛋了,她果然是笨蛋,林凡知道一定會笑死的!
林嘉若坐在廊子上欲哭無淚。
正煩惱著是不是要大聲呼救,卻聽見廊子另一頭隱隱約約隨風傳來女孩子的哭聲。
這種情況下一般人都會嚇的半死,夜半哭聲啊,多恐怖!林嘉若也不知是真的膽子大還是少根筋,一點也不怕,她的好奇心又作起怪來。揉了揉腿,徑直向廊子的另一頭走去。
一路的曲曲折折的走過去,發現回廊的盡頭竟是一扇木門,那哭聲正是從這木門後麵傳出來的。
第九章 落崖
這是一扇看起來很有些年代的古老木門。
林嘉若伸手輕輕一拉門拴,“吱——”這扇門仿佛等待被打開已經很久,發出一聲歡愉的呻吟。門外是一條細長的小徑,兩側皆是修長的青竹,風撫過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在這沙沙的響聲中,那女孩子的哭聲也越加清晰起來。
到底要不要去一探究竟?林嘉若站在門邊躊躇了半天,最終她的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一咬牙順著小徑向前去尋找那哭聲的來源。
好在月色清朗,雖在夜裏,景物在月光下都很清晰。竹影婆娑,晚風中除了時斷時續的哭聲,林嘉若隻聽見自己微喘的呼吸。小徑彎彎曲曲牽引著她向一麵山坡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路已到盡頭,前麵似乎是一麵斷崖。林嘉若已經累的兩腿打顫,正想靠在路邊歇一下,卻發現那斷崖邊隱隱綽綽有一個紅色的身影。她忙向前走了幾步,躲在一塊大石後麵向那紅影仔細看去。
月光下,一個約摸十五六歲的紅衣少女倚坐在一株青竹旁正哭的傷心,那少女雖哭的花容失色,但一張小臉還是清秀美麗,我見猶憐。忽然紅衣少女停止了哭泣望向林嘉若藏身的那塊大石,輕叱一聲:“什麽人鬼鬼祟祟躲在那裏?”
林嘉若嚇了一跳,心想這姑娘怎麽這麽精啊,竟然一下子就發現我了!再一轉念,這裏的人本都不是一般人,會發現我也不足為奇了。一邊想著她一邊從大石後麵走了出來,說:“別怕別怕!我不是壞人!”
紅衣少女的雙眼微紅,她用一塊絲帕輕輕擦幹眼角的淚珠上下打量起林嘉若來。
“你是誰?為什麽到這裏來打攪我?”紅衣少女的語氣微嗔。
“我是……”林嘉若頓了頓,還真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幹脆調開話頭,“我睡不著覺出來散散步。倒是你啊,這大半夜的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哭呢?”
“我……”紅衣少女被問到傷心處,眼圈一紅淚珠兒又掉了下來。
林嘉若見她又掉眼淚不由心生憐惜,上前輕輕幫她拭淚,“好妹妹,別哭別哭!你這麽嬌弱哭多了會傷身子的。”
紅衣少女抬起梨花帶雨的臉龐,眼中一片淚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我隻是覺得心好痛。為什麽?為什麽他要娶她……”話音未盡又已泣不成聲。
林嘉若在心中微歎,看來這少女是為情所傷。她的心上人要娶別人,她的心又怎麽會不痛?她又怎麽會不傷心哭泣?
那少女此刻已哭的全身乏勁,半倚在林嘉若身上。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是需要一個倚靠,哪怕那倚靠隻是一個陌生人。
“別為他傷心啦,不值得!像這樣的負心漢一定會被雷霹,不會有好下場的,妹妹你還小……”林嘉若話還沒說完,隻覺得脖子上一涼,竟是被那紅衣少女的纖纖玉指掐住了。
“你怎麽敢咒他!誰敢咒他,傷害他,我就讓誰先死!”紅衣少女此刻如同變了一個人,黑色的長發在夜風中飄散,紅色的衣裙詭異如同地獄的火焰,那清秀美麗的臉一刹那間也變的猶如修羅般可怖。
林嘉若還沒來的及有任何反應就已經被掐的快要窒息,這少女的力氣竟是大的驚人,“你……你……”林嘉若的話已說不出口,心中那個絕望啊,天下竟然真有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自己是飛來橫禍,看來注定是要死在好奇心上麵了。一時之間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就在快要失去意識的一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住手!”
好親切的聲音啊!然後脖子上那涼涼的手指鬆開了,一股清新的空氣湧進了肺裏,林嘉若還沒來的及吸第二口氣,隻覺得被反身重重一推,竟是向斷崖下跌去。
“嘉若!”身後傳來一聲驚呼,然後就隻聽見風從耳邊呼嘯的聲音,感覺到身體正在急速下墜。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一雙手從後麵抱住了她的腰,有人在她耳邊說:“別怕!有我。”
“表哥!”林嘉若心中所有的絕望全都消失了,現在她的心中溢滿了一種溫暖的情緒。落崖的那一刻,他竟然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跳了下去,雖然知道他有超能力,也許墜崖這種事對他來說並沒什麽危險,但還是覺得很感動。
急速的下墜中,林嘉若覺得眼睛很痛,根本張不開,她向腰間摸索著找到了姚景明的手,輕輕覆上,緊緊握住。姚景明輕輕一顫,雙手將杯中的人摟的更緊。
兩人被寒冷的霧氣包圍著,繼續向下墜去,這山崖不知有多深,竟然久久沒有到底。
突然姚景明輕呼一聲:“不好!”
“表哥,怎麽了?”林嘉若漸漸習慣了下落時的感覺,她的思維已經開始正常工作。
“這山崖……我們可能落入了另一個結界中。”
“另一個結界?”林嘉若有些迷惑,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嗎?
“別擔心,總有辦法的。”姚景明雖然說的很平淡,但林嘉若分明在他掌心中感覺到了一抹濕意。她竭力睜開雙眼,側過臉微微一笑說:“有你在,我不怕。”雖然看不見,但她感覺到姚景明低下頭輕輕抵住了她的鬢角。
霧氣慢慢的薄了,淡了。林嘉若低頭向下一看,嚇的魂也飛了,下麵是一泓碧綠不見底的湖水。眼看著兩人就要墜入這湖水中,姚景明輕一扭身,墜落的速度突然變的極緩。就在接近湖麵的時候,他將林嘉若攔腰橫抱起來,腳尖在水麵上輕輕一點已躍出數米。
林嘉若睜開雙眼的時候,兩人已毫發無損的站在了湖邊。
“你的胳膊可不可以鬆開點,我已經被你勒的快要暈過去了。”
林嘉若這才發現自己像個章魚似的緊緊纏在姚景明身上,姚景明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正望著她。她的臉刷一下就變成了一塊紅布,趕忙鬆手,想從姚景明身上下來。不過,她鬆開手後發現自己還是被姚景明抱在懷裏,隻好小聲說:“你的手是不是也可以鬆開一點,讓我下去?”姚景明微微一笑說:“好。”然後就聽呯——一聲,林嘉若的小屁股和大地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唉喲!”她痛的齜牙咧嘴,心裏麵的那些什麽暖暖的情緒傾刻間全都不見了,這個表哥果然還是壞人。
“痛嗎?”姚景明坐到她身邊問道。
“你!……很好奇嗎啊?自己試一回就知道了。”林嘉若一邊揉著她可憐的小屁股一邊沒好氣地答著。
姚景明忽然笑了起來,並往草地上一躺,悠哉悠哉的倒休息起來了。
“唉!我說表哥,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你快點起來帶我回家。”林嘉若氣惱的搖著他的胳膊。
“這裏是雲隱之外的另一個結界,要回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姚景明正說著突然臉色一白撲哧吐出一大口鮮血來。月光下,茵茵芳草上那一抹鮮紅的血色讓人觸目驚心。
“表哥!表哥!你怎麽了?”林嘉若的臉也刷地白了,她伸手向姚景明唇邊軾去,一縷殷紅落在她雪白的指尖上。姚景明握住她的手指強笑著說:“別擔心,沒事。”話音未落又是一口鮮血灑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林嘉若看著手上的殷紅哇一聲哭了出來,“表哥,表哥!你別嚇我,你到底怎麽了?”
姚景明的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但他依舊笑著。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抹去嘉若臉上的淚珠,“這本是我的秘密,不過告?你也無防。陰曆七月初五是我的禁忌之日,每年的這一天我都必需將所有的氣凝結丹田,護住心脈,不然心脈就會受損。換而言之,這一天我就是一個平凡的人。”
“那麽剛才為了救我,你動了氣,現在心脈是不是受了很大的損傷?”林嘉若的淚如同泉水般湧出,她本以為姚景明是個超能力很強的人,她落崖他也跟著跳下雖然也很感動,卻也是理所應當,因為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性命攸關的事,但是姚景明卻是在明知自己不能動用超能力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抱著她一同落崖,這其間的差別可謂雲泥。
“傻瓜,別哭。情況比我料想的要好一點,死不了。我好渴,你去湖邊掬點水過來給我喝。”姚景明雖然臉色如同金紙一般,但表情仍是雲淡風輕。
林嘉若點著頭起身向湖邊跑去,她一轉過身姚景明就側過臉將剛才一直忍著的一大口鮮血吐出。他的心脈到底受了多大的損傷,他自己也不清楚。至於會不會死,他隻想到如果他死了嘉若怎麽辦?所以他絕不會死,也不能死。
“表哥,喝水吧!”林嘉若小心翼翼地將水掬到姚景明麵前,姚景明掙紮著坐起來低頭在她的手心中喝著水。這一刻雖然姚景明心雖然是痛著的,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感覺如同三月裏的春風輕沐著心田,也許這就是幸福?
喝完水他拉著嘉若清涼的小手,讓她一同在草地上躺下,“先休息吧,等明天天亮了我們再想辦法回去。”
“恩。”林嘉若乖乖在他身邊躺下。滿天的星星依然明亮閃爍,嘉若不禁感歎,前一刻她還在林家的院子裏遙望著星星,想像著星的故事,而這一刻星光燦爛依舊,自己卻已不知身在何處。忽然她心裏一動想到一個問題,道:“表哥,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那竹林後的山崖上?”
姚景明輕笑一聲答道:“我還要問你呢,半夜三更跑到林凡屋裏去做什麽?”
“我是……”林嘉若的臉又紅了,唉,怎麽說呢?說她聞香而至?“唉呀,總之我是誤闖到那裏去的,我又不知道林凡住在那兒。”
“那麽林凡讓你好好回去睡覺,你為什麽又鬼迷心竅的跑到後山上來了?”
“我是聽到那個女孩子的哭聲了,很好奇啊,結果就……”
“唉,看來太多的好奇心也不是件好事情。”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好奇心害死人啊!”林嘉若望天長歎,如果不是好奇心作怪,她現在應該在舒服的大床上摟著小真呼呼大睡才對。“不過,你……啊!表哥你一直跟蹤我?”
“幸好跟著你,不然你就慘了。不過,你的膽子還真是大,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麽大膽子的女生。”
“嘿嘿,還好啦。”
“果然是無知者無懼。”姚景明輕歎了一口氣。
林嘉若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好啊!你這是在損我呐!”她一下子坐起來氣惱地用拳頭輕捶姚景明。
“喂,我可是傷員,而且還是為了救你,你怎麽能恩將仇報。”姚景明捉住她的小拳頭強忍住喉頭的那股腥甜。
林嘉若卻明明看見姚景明的臉色刹那間變了變,忙輕撫他的胸口:“對不起,我忘了。你又痛了嗎?”麵上全是焦慮之色。
姚景明微笑著搖了搖頭說:“沒事。你快躺下吧,陪我說說話就沒那麽痛了。”
“好!”林嘉若再次乖乖躺下。“表哥,你看那月亮像什麽?”
“月亮?月亮像個冰球。”
“真不浪漫,這種比喻也隻有你這冷冰冰的人能想的出來。”
“那你說月亮像什麽?”
“我?”林嘉若忽然捂著嘴笑起來,“小的時候有一次爸爸帶著我去山頂賞月問我這個問題,你猜我當時怎麽說?”
“你不會說月亮像個油餅吧?”
“天啊!表哥你是神仙嗎?你怎麽知道我是這麽說的?”林嘉若的下巴快掉下來了,姚景明猜的完全正確。
“唉,果然。以你的智商推算,你也就這想像力了。”姚景明強忍住笑意,呼地一口鮮血湧到口中,他側過頭悄悄吐在另一邊的草地上。
“你!算了!算了!看在你受傷的份上就不和你計較了。”林嘉若白了姚景明一眼, “不過,不怕你笑話,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滿月時的月亮像一個金燦燦的大油餅,很香很香的那種。”一邊說著她一邊猛咽口水,“今天這個上弦月還差了那麽點兒……”
“唉,你這丫頭,能不能不要這麽可愛!”姚景明一邊笑一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唉,你這小子,能不能不要這麽動手動腳!”林嘉若也笑著拍開了他的手。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林嘉若已經睡著了。姚景明摸了摸她的手,發現有些涼,將她往身邊拉了拉,林嘉若在睡夢中正覺得有些冷,隻覺得旁邊有一個很溫暖的抱枕便使勁的往上蹭,姚景明苦笑著喃喃道:“動手動腳的是你才對!”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閉上眼睛開始數羊。林嘉若偎在姚景明懷中,將小臉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舒服的呼呼大睡,她隻覺得這個抱枕還真有安全感,哪裏知道這抱枕正在痛苦的數羊呢!
第十章 迷途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輕吻著大地,將他從沉睡中喚醒。一群可愛的燕子從湖麵上掠過,在晨光中快樂地啾鳴著,似乎要將它們所感受到的歡樂與美好灑播到每一個角落。微風帶著湖水濕潤氣息的向岸邊吹來,那些藍的,紫的,粉的,白色的小野花得到風的訊息,幾乎是在同一個時刻裏伸著懶腰打著哈欠開始綻放她們渺小卻美麗的生命。
林嘉若已經醒了,當她發現自己像隻小貓一樣窩在姚景明懷裏時,臉紅的可以和朝霞相媲美。接著,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在睡著了之後主動的投懷送抱,小臉更加紅到可以燒起來的程度。隻有在心裏暗暗祈禱姚景明還沒有醒,可以在被發現前全身而退。悄悄抬頭向他看去,不由呆了。
他的眉毛很長很英氣,他的鼻子又直又挺,他的臉很冷感也很英俊,林嘉若的腦子裏忽然閃現出齊滕千惠畫筆下將臣的樣子,那感覺真的好像啊,外表冰冷而內心柔軟的少年。陽光在姚景明蒼白的臉上渡了一層淡淡的金輝,一抹溫暖的光澤正在悄悄融化他的冰冷。
林嘉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伸出的祿山之爪。她的指尖輕撫過他柔順的黑發,落在他微皺的眉頭上。還是很痛吧,昨天受的傷到底有多嚴重?想到這裏林嘉若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這全都要怪她,都是她害了他。不爭氣的眼淚又湧了上來。
姚景明慢慢睜開雙眼,輕輕握住林嘉若不安份的手指,這一夜他根本沒有睡。
“唉呀,你 ……你醒了!”林嘉若像是被當場抓住的小偷,連耳朵都紅透了。
“怎麽又哭了?”姚景明看著她臉上的淚花問道。
“我……我是太餓了,餓的哭了!”林嘉若悄悄抽出手,從姚景明懷裏坐了起來。
姚景明起身坐在林嘉若旁邊,見她使勁地扭著手指便說:“你準備把手指頭掰下來做早餐嗎?”
“嗯?”林嘉若一臉茫然,低頭才發現自己的十個手指頭已經被擰的慘不忍睹,忙將手藏到背後,撅著嘴小聲說了句:“討厭!”
一陣涼風吹過,姚景明輕咳了幾下,林嘉若立刻緊張的湊過來看著他,“表哥,你怎麽樣?又痛的厲害了嗎?”
“沒事,已經好些了。”姚景明淡淡地笑著安慰她。其實他一點都不好,不但超能力消失怠盡,心脈的傷也很重,但他必需撐下去,因為現在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忽然兩人都沉默下來,隻靜靜坐著,看那湖麵上如畫般美麗的日出。
燕子三三兩兩落在他們身邊,有一隻甚至落在了林嘉若的肩上。這是一隻很小的燕子,也許是今年剛剛出生的燕寶寶,用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看著這少年與少女,它歡快的啾鳴,唱著它們燕子家族世世代代傳唱的歌謠,它喜歡他們,希望他們能和它一樣快樂。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裏的春天最美麗!”林嘉若忽然大聲唱起歌來,肩上的燕子寶寶一驚,拍著翅膀飛開了。林嘉若絲毫沒有察覺這隻燕子寶寶的來與去,繼續大聲唱著她的歌,把這首《小燕子》足足唱了三遍。
過了半晌,姚景明說:“想不到你唱起歌來——”
“怎麽樣?”林嘉若一臉期盼地望著他,心想,一定會誇我唱的很動聽吧!
“還蠻有氣勢的。”姚景明一臉嚴肅的說。
林嘉若華麗地向後倒下,她真的被他打敗了。
“嘉若,你看這剛升起來的太陽像什麽?”
“像鴨蛋黃,還是冒著亮油的那種!”
幸好姚景明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但還是小暈了一下。
“看來你真的餓了,不如我們去找些吃的,順便察看一下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好!”林嘉若舉雙手讚成。
兩人順著湖邊走了一圈,這湖麵積很大,站在湖邊一眼望去盡是水波,三麵環繞著青翠山林。林嘉若肚子餓的厲害,遠遠看見西麵山坡上有一片淡綠中透著微紅的小果子就立馬拉著姚景明奔了過去。走近一看是一片訝棗林。正是訝棗掛果的時節,滿樹的棗子將枝頭壓的很低,林嘉若一伸手就可以采上一大把。
就在林嘉若吃的不亦樂呼的時候姚景明卻皺著眉環顧著三麵山林。
“表哥,你不吃嗎?這棗子好甜呢!”林嘉若撚起一個棗子向姚景明嘴裏塞去。
“你慢點吃,別噎著。”姚景明拉著她靠著一棵大棗樹坐下,然後又開始仔細觀察四周的山林。
林嘉若一直吃到撐的不行才停了口,她的腰現在已經直不起來了,索性向後一躺動也不動。
姚景明看著她的懶樣不禁好笑,“你這樣吃飽了就睡,知道自己像什麽嗎?”
“豬啊!”林嘉若完全不以為意還嘿嘿地笑著:“我爸也是這麽說我的呢!”
姚景明很難想像自己的表情,半晌說:“人果然不可貌相。”
“恩?什麽意思?”林嘉若沒反應過來。
“沒什麽。嘉若你知道這片棗林的邊上是什麽嗎?”姚景明決定開始討論正題。
“是什麽?我對植物向來沒有研究。”林嘉若還在摸著鼓鼓的肚子。
“是一片柿子林。”
“哦,有結柿子嗎?”一聽到吃的東西她又來了精神,忙不迭地坐起來向棗林邊上張望過去。
“現在還沒到秋天,怎麽會結柿子。”姚景明的臉上全是黑線。
林嘉若一聽說沒有柿子吃就又懶洋洋地躺了下去。
“再那邊一點是一片蘋果樹林,接著是梨樹林,還有李樹林和杏樹林。”
“沒有桃樹林嗎?現在桃子正是時候呢!”林嘉若想到小真摘的那一籃可愛的桃子,後悔當時沒有多吃兩個。
“沒有。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麽?”林嘉若一但吃飽了就不想動腦子,還自稱是飯後綜合症。
“這片山穀倒像是個果園,還是有人精心照料的那種。”姚景明望著頭上有著明顯被修剪過痕跡的棗樹枝說。
“果園……果然是一片樂園。有人照料……”林嘉若一骨碌坐了起來,“難道說這裏有人?”
姚景明沒有說話。這是個很奇怪的結界,自己現在能力盡失什麽也感覺不到,到底這裏是什麽地方?
“表哥快看!那邊林子後麵好像有一條路!”林嘉若兩眼放光的向南麵的一片林子指去。
果然,在那片林子的中間隱約有一條白色的路。
“我們過去看看。”姚景明拉起林嘉若準備向那片樹林走去,豈料剛站起來胸口的一陣巨痛讓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渾渾噩噩中姚景明聽見有人不停的在叫他的名子,似乎有一雙清涼柔軟的手從他臉上撫過,拚命掐著他的人中穴。為了不讓自己的人中被掐破,姚景明決定快一點清醒過來。他努力睜開雙眼,林嘉若正使了吃奶的力氣在掐著他的人中。
“別再掐了,再掐我又得暈過去了。”姚景明將林嘉若的小手拉下,人中那裏火辣辣的痛,這丫頭的手勁還真是大。
林嘉若的臉上全是焦慮,她真的被嚇死了,“你騙我,其實你一點都沒好是不是?”
“沒有騙你,我是餓暈的。”姚景明喘息著安慰她,“去采點棗子來給我吃吧,吃完保證就好了。”
林嘉若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起身去摘棗子了。一會兒功夫她就摘了一大捧回來,將每一個棗子都用衣襟仔細摘過遞給姚景明吃。
“嘉若,那路不見了。”姚景明捏著一顆棗子皺著眉望著南麵的林子。
林嘉若剛才哪裏有心思注意那路,現在聽姚景明一說方向那林子望去,隻見青青的一片樹林哪裏還有什麽白色小路的影子!
“怎麽會這樣?明明剛才還在的!難道是我們眼花了?”
姚景明微微一笑說:“我們的眼睛沒有花,隻是這條路太特別了。”
“什麽意思?”林嘉若很是不解。
“在我小的時候聽過一個傳說。”姚景明的目光穿過樹林,看向不可見的遠方,“這世上有千萬條路,但有一條路卻是與眾不同的,因為這是一條有生命的路。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控製自己身上的每一塊石板,可以穿透任何空間,任何結界,會帶你到你想像不到的地方。也許我們剛才看見的就是他。”
林嘉若呆了半晌問:“如果我們剛才走上那條路能回到雲隱嗎?”
“不知道,也許能回去,也許不能。總之,這條路會帶你到什麽地方永遠是個迷,沒有人能預先知道。”
“我倒情願一試!隻是現在他已經不見了,還會再出現嗎?”林嘉若向四麵張望著,希望能再發現那條神奇的路。
“也許吧!我有預感,他會再次出現。”
兩個人又回到湖邊的草地上,背靠背坐著,全都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周圍山林的變化,等待著那條路的再次出現。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已經漫天夕陽。一群群的燕子從湖邊飛起從樹林裏飛出,太陽下山了,該歸巢了。這裏的燕子還真是多,一時間天空中盡是小燕子鼓翅的卟卟聲。姚景明仰著頭望著燕群許久,唇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
“嘉若,我們去小燕子的家做做客怎麽樣?”
“恩,好。”林嘉若在微熏的晚風中已經快要睡著,迷迷糊糊地答應著。冷不防姚景明一把將她從草上拉起來向東走去。
濃密的樹林後竟隱藏著一麵紅色的石頭山崖,無數的燕子在山崖上築著他們的小窩。
“哇!好壯觀!”林嘉若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感歎外,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石岩的顏色是紅色的,紅色的峭壁上有比石頭更紅的東西,竟然是燕子的巢。一大片灰白色的燕窩中隻有一兩隻是深紅色的。但那一兩隻的紅色是如此鮮豔奪目,顯示出它與別人的不同。
“這裏竟然會有血燕窩!”姚景明有點驚奇的說。
“是那紅色的嗎?為什麽叫血燕窩?”林嘉若也發現了。
“燕子是很念家的鳥,它們會不顧辛勞地建造自己的小窩。在所有燕子裏,有一種燕子念家的情結特別重,它們比其他品種的燕子更加勤勞甚至是瘋狂地築巢。” 一隻小燕子落在姚景明的肩上,也許就是早上那隻燕子寶寶,它歪著腦袋看著他,仿佛在聽著他說話。
“凡事如果太執著就會變成極端。這種燕子每一萬對中大約會有一對特別執著,它們為了築巢把所有的唾液都用盡了,就開始嘔血,用血去築它們的愛巢。他們築出來的巢是血紅色的,很完美的巢。但諷刺的是,它們卻沒有機會在這愛巢中繁育後代,為了築這小巢它們已經費盡了心血,燕巢完工的那一天,它們會雙雙死在這用血築成的愛巢之中。”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姚景明的胸口又泛起一陣熱意,血湧上喉嚨,又粘又稠。
燕子寶寶發出一聲低低的啾鳴,振翅飛上了了石崖。
“它們……它們好可憐!”林嘉若呆望著深紅色的燕窩,良久,發出一聲輕歎。
“唉呀!那路!那路又出現了!”林嘉若轉頭的一瞬發現身後的林子中有一道白色的光。
就在他們身後,那條白色的路突然又現了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沒有片刻的猶豫,姚景明拉起林嘉若的手就像那路奔了過去。
第十一章 兩情
白色的小路,幽幽靜靜地躺在竹林中。林嘉若覺得那路是在微笑的,甚至是在向他們招著手。當兩人喘息著踏上那白色的台階時,她感覺到腳下的路似乎在輕輕顫抖。
“不知道這路會將我們帶到哪去,你不會害怕嗎?”
姚景明沒有理會她的話,隻牢牢握著她的手堅定地向前走去。他有預感,這條路能帶他們走出困境,隻是在他失去超能力後這種預感會有多靈驗就不得而知了。
彎彎的月亮掛在竹梢上,月光透過竹葉間的縫隙灑落在兩個人身上。
又是夜晚,兩人從落崖到現在已經一日一夜。想到姑婆和林凡他們的焦急,林嘉若心裏一陣難受。這路似乎沒有盡頭,路的盡頭會是雲隱嗎?
“累嗎?”姚景明發現嘉若半晌沒說話問道。
“還好。”林嘉若抬眼向他望去,姚景明的臉色還是煞白煞白的,額上細密的汗珠在月光下晶晶亮。“表哥,要不我們先歇會吧,也許這路還遠著呢!”
“好。”兩人轉身並排在石階上坐下。
身邊是密密的竹林,身後是不知會通向何方的路,還好身邊還有一個可以信賴依靠的人。林嘉若望著姚景明的側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柔軟。她伸出手輕輕幫姚景明抹去額上的汗珠,姚景明一驚,轉頭望向她,隨即眼中盈滿了溫柔的笑意。
“暑假過後你該升高三了吧?”姚景明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會問林嘉若這個問題,也許是剛才兩個人的氛圍太過曖昧?
“恩。要痛苦一整年了!”想到高考林嘉若的腦子就翁翁作響,“還是雲隱好,你們都不用高考!”
“你怎麽知道我們不用高考?”姚景明微微上翹著嘴角說,“雲隱的男孩子過了十二歲,女孩子過了十五歲可都是要出去念書的。”
“對啊,小婉和我說過,她明年也可以出去念書了,我還答應要照顧她的。”林嘉若一下子想到小婉望著藍天那充滿期盼的眼神。
“那你參加過高考了?”考慮到姚景明的年紀,林嘉若估計他應該是上大學了。
“上學對我們來說是了解外麵世界的窗口,就算我們有超能力,如果封閉在自己小小的空間裏,還是會變成井底之蛙的。當然了,外麵的所謂高考對我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
“你們……你們真是好命!都怪我老爸封了我的超能力,不然我要少吃多少苦啊!”望天長歎,林嘉若想到自己寒窗十一年來所受的苦,心裏那個埋怨!
姚景明看著她那苦巴巴的小臉,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傻丫頭!汲取知識是一種興趣也是一種快樂。”
“表哥在哪個大學啊?明年我也考過去!”
“Q大的物理係。”姚景明笑著說。
林嘉若當即暈死過去!Q大啊,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除非她老爸幫她開了天眼。
“看來我是無緣當你的學妹了!還有,我最討厭物理了,表哥你為什麽要學物理?”物理和化學向來是林嘉若的死敵,自從高二分了文理科她才算是解脫了。
“為了研究結界的秘密。”
“物理和結界有什麽關係?”林嘉若很奇怪。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知道嗎?就是從物理學的角度去理解時間和空間。結界,說白了也不過就是一個時間和空間的秘密。”
“好深奧啊!不好意思,不能做你的知音了。”林嘉若一臉慚愧地說。
“傻瓜!”姚景明說完嗬嗬低笑了兩聲。
竹林子裏的夏蟲在輕輕吟唱,晚風帶著不知名的花香悄悄飄過,不知不覺中,人已經醉了。林嘉若的頭靠在姚景明的肩上,上下眼皮已經快要粘到一塊去了,嘴巴裏卻還在嘟嘟囔囔地說著話:“你不能算是我親表哥吧?我們是有點血緣關係,不過是挺遠的血緣唉!如果不能把你當哥哥看了怎麽辦……”林嘉若說著半截子的話自己去會周公了,卻讓聽話的人心頭一陣猛跳。
姚景明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將下巴抵在她的額角上,一抹充滿甜意的微笑浮現在他唇邊。閉上雙眼,隻願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他似乎聽見月光被竹葉割碎灑落在地上的聲音,清脆,流動,如同他的心緒。
燕子寶寶站在竹枝上歪著腦袋看著互相依偎的兩個人,雖然是夜晚,但它很想為他們唱首甜蜜的歌,要不是竹葉上那隻被驚擾的毛毛蟲一直用眼神在殺死它,它一定會在月光下引吭高歌一曲。算啦,誰讓這裏的毛蟲這麽沒情趣呢!再說它也很困了,梳理一下美麗的羽毛,飛落在那個漂漂姐姐的腿上。恩,挺舒服的,睡覺羅!
薄薄的晨霧,在竹林中緩緩彌漫。
天剛蒙蒙亮,太陽還沒升起來,已經有早起的小鳥立在竹梢上,唱起了它清晨的第一支歌。燕子寶寶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已經早晨了嗎?該叫這兩個人起床了!努力振翅飛到林嘉若的肩頭,用柔軟的翅膀輕拍她的臉頰,“啾——啾——”張開嫩黃色的小嘴,用燕子的語言對她說:“醒來啦!天亮了!”
姚景明先被小燕子吵醒了,他驚奇地看著這隻小燕子,它一直跟著他們!伸出手掌,小燕子從嘉若肩上跳入他的掌心,歪著小腦袋和他對視。
“為什麽跟著我們?你倒是不怕人呢!”姚景明修長的手指從小燕子的背上撫過,小燕子發出一聲快樂的啾鳴。
林嘉若揉著眼睛終於醒了,“表哥,你和誰說話呢?”
“嘉若,你看這小燕子一直跟著我們!”姚景明將手心裏的小燕子捧到林嘉若麵前。
“好可愛的小燕子!”看見乖順的燕子寶寶,林嘉若兩眼直放光,她從姚景明手裏接過燕子寶寶,對它又是親又是蹭。小燕子發出一聲哀鳴,掙脫出來,鼓翅飛上了竹梢。
“起霧了,我們快走。”姚景明看了四周越來越濃的霧氣說。
“那小燕子怎麽辦?”林嘉若隻顧抬頭望著燕子寶寶。
“如果它願意,自己會跟著我們的。”說著姚景明拉著她站了起來。
坐著睡了一夜,全身都有些酸痛,林嘉若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回頭望著小燕子,“小燕子,我們出發了哦!走吧!”
燕子寶寶像是聽懂了她的話,啾啾叫了兩聲,跟著他們上了路。
霧氣慢慢變濃,又漸漸轉淡,前麵的景物已經十分清晰,路已是盡頭,一間草屋出現在二人眼前。
“表哥,你說這裏會是雲隱嗎?”站在白色小路的最後一級台階上,林嘉若緊緊攢著姚景明的手,緊張地問道。
“這裏不是雲隱。”姚景明皺著眉頭向茅屋裏望去。
忽然草屋裏傳出一個溫和卻蒼老的聲音:“小白,你又出去亂跑!還帶了客人來。”
兩人腳下的白色小路扭動了幾下,林嘉若嚇的抱住姚景明,兩人忙從路上跳開,然後白色小路就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一會兒,草屋的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一個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頭慢慢走到他們而前,滿麵紅光,笑咪咪的臉上竟是一條皺紋都沒有,林嘉若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心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仙人嗎?
“既然你們有緣來到此地,就進來坐坐吧!”神仙爺爺說話了。
“晚輩們打撓了!”姚景明看到這老頭卻覺得心裏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肅敬之情。
神仙爺爺耽了他一眼,神色一變,輕聲說:“可惜啊,可惜!”說罷轉身進了屋子。
林嘉若聽的奇怪,“表哥,這老爺爺真像神仙啊!他剛剛為什麽說‘可惜’?”
姚景明輕搖了搖頭,帶著她一同進了草屋。
這茅草屋從外麵看來小小的,裏麵竟是大的出奇。屋裏中間供著一個大大的,又像是爐子又像是鼎的龐然大物,裏麵紅紅的火光讓林嘉若想到了《西遊記》裏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白胡子老頭弓著腰在大爐子旁的小爐子上煮著什麽,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屋裏溢開。這大爐子的溫度著實不低,不一會功夫,姚林二人皆被熱的一身汗。姚景明身上那傷,本來就是硬挺著的,此刻被大爐子一烤,整個人已經搖搖欲墜。林嘉若發現他的不對勁,忙上去扶住他。
“表哥,你難受了嗎?這裏太熱了,我們出去吧!”林嘉若感覺到姚景明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光彩,雙頰上有一抹異紅。
姚景明強撐著擺了擺手,示意她耐心等神仙爺爺發話。
“成啦!”白胡子老頭將砂鍋從小爐子上端起,看那樣子高興的不行,像是剛剛研發成功了什麽長生不老藥似的。
“唉呀,把你們忘在這裏了,快隨我到後堂來!”說罷,自顧端著砂鍋過了後堂。
姚景明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剛才他仔細看了這老頭的臉,一滴汗珠也沒有,難不成,真是神仙爺爺?
“啾——”一聲慘叫,原來是一直落在林嘉若肩上的小燕子禁不住高溫,已經暈過去了,幸好被林嘉若伸手接住。
林嘉若一手托著小燕子,一手扶著林凡,帶著滿腹的疑惑走進了後堂。
好清涼!剛過了後堂的門,就感覺這間屋陰陰涼涼,和剛才的燥熱竟隻是一門之隔。
白胡子老頭將砂鍋放在一張木桌上,不知從哪裏摸出兩隻碗來。
“快過來!算你們有口福,今天可以吃到我煮的粥,我可是難得有興致做這些個東西!”一邊說,老頭一邊用一個木勺盛起了粥,淡綠色的粥,清香四溢。
聞到粥香,林嘉若的肚子不禁“咕——”叫了一聲,忙扶著姚景明到桌邊坐下了。
白胡子老頭給自己和林嘉若各盛了一碗,另用小碟子輕撮了一點給燕子寶寶,卻沒有姚景明的份,林嘉若心裏奇怪,不禁問:“神仙爺爺,你為什麽不給我表哥也盛一碗?”
“什麽?神仙爺爺?”白胡子老頭聽見林嘉若這麽叫他,臉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這個稱呼好!聽的我順耳,是個嘴甜的丫頭!”
“嘿嘿,神仙爺爺,你就給我表哥也盛一碗吧!”林嘉若不知道表哥哪裏得罪了神仙爺爺,希望自己的甜嘴能給他換一碗粥。
白胡子老頭忽然斂住笑容,望著姚景明歎了口氣道:“不是我老頭子小氣,他喝了也隻是浪費我的粥罷了。”
姚景明臉上淡然,隻是微微笑著,心中卻是一震,難道自己的傷真會要了命嗎?
林嘉若的臉色已是一片慘白,手中的木勺呯然跌落,“神仙爺爺,你不要嚇我啊,我表哥他隻是受了點傷,很快就會好的!”
“隻是受了點傷?他的心脈俱碎,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隻怕是今天日落前便要歸西了!”白胡子老頭一邊說一邊喝著粥,白白的胡須上沾上了縷縷淡綠色的湯汁。
姚景明還在微微笑著,林嘉若卻咕咚地一聲從凳子上栽倒,暈了過去!
林嘉若晃晃悠悠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竹床上,姚景明坐在身邊,正用一片青色的葉子擦著她的額頭。
“我說你這丫頭,人家快死的沒暈,你暈個什麽勁!”白胡子老頭摸著胡子說。
林嘉若望著姚景明越來越無神的眼睛,猛地從竹床上跳了起來,跪在白胡子老頭身邊說:“神仙爺爺!你救救他吧!你要我做什麽都行,哪怕是要我的命!”話未說完,已是淚流滿麵。
“嘉若!”姚景明心頭一熱,久忍的一股鮮血終於噴湧而出。
“唉呀呀,我說你們這些孩子啊!是想讓他馬上就去見閻王嗎!”白胡子老頭疾步走到姚景明身邊,用手在他麵前一揮,姚景明隻覺眼前一涼,便毫無知覺了。
“表哥,表哥!你怎麽了?”林嘉若撲到姚景明身邊,見他雙目緊閉,心頭一涼,全身都軟了。
“傻丫頭,他沒事,我隻是讓他暫時睡著了,醒著會耗費心神。”
聽白胡子老頭這麽一說,林嘉若才緩過來。她轉身揪著他的袍邊哀求道:“神仙爺爺,求你救他!求求你了!”燕子寶寶飛落在姚景明身邊,發出淒慘的啾鳴聲,似乎也在向白胡子老頭哀求著。
“我有說我不救他嗎?孩子,快起來!”白胡子老頭手輕輕一抬,林嘉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你肯救他了?”林嘉若欣喜若狂,“神仙爺爺,你真好!你是這世界上最最最好的神仙爺爺!”
白胡子老頭已經開始飄飄然了,他的臉又笑成了一朵菊花,還是紅彤彤的那種。
“不過,”白胡子老頭忽然斂起笑容,認真地說,“救他還需要一樣藥引。如果沒有這藥引子,我也無力回天呐!”
“是什麽藥引子?”林嘉若急忙問道。
“血燕窩!”
第十二章 情淚
“血燕窩?”林嘉若一楞,隨即大喜道:“我見過!就在那片紅色的山崖上!”
白胡子老頭眯著眼睛說:“我知道你見過,並且我還可以讓小白帶你回到那裏,可是你知道那血燕窩要如何采下來才有用麽?”
“如何采?”林嘉若很是奇怪,“那燕窩雖在峭壁之上,但隻要有工具,要將它取下也不是什麽難事啊!”
“非也,非也!”白胡子老頭搖著腦袋說,“血燕窩固然稀有,但如果不懂采取之法,效用也隻是平常,必需以正確方法以取之,血燕窩才能成為有起死回生之奇效的神物,這才是它真正的珍貴之處。”
“那究竟如何才是正確的采取之道呢?”林嘉若心中打定主意,不管要用什麽方法,她都一定要辦到,隻要能救姚景明的命。
“血燕窩是燕子泣血而成,雙燕為了愛巢傾盡心血築就,築成之日也是雙燕命絕之時。所以血燕窩本身帶著濃烈的淒絕之意,隻有化解了這股淒絕,血燕窩才能以自身之珍奇救有緣人之性命。”白胡子老頭望著林嘉若,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關鍵就是在采摘之時如何才能化解這淒絕之意。”
“那究竟要如何才能化解?”林嘉若望著窗外越升越高的日頭,心中焦急萬分。
“有情人的眼淚。”
“眼淚?”
“有情人的淚落入血燕窩中,淚中的愛意可以化解雙燕留下的淒絕之意。你,可是有情之人?”白胡子老頭望向竹榻上的姚景明,背對著林嘉若。
“有情之人……”林嘉若喃喃著。半晌,她走到姚景明身邊,望著他蒼白的麵容,握著他冰涼的手,想著從初見到落崖以來的點點滴滴,一股柔情在她心田中婉轉流過。手指輕劃過他長長的眉,她低聲說:“我想,我是有情之人。他為了救我可以不顧一切,為了他,我也可以。”
白胡子老頭點頭微笑,眼眸中閃過一抹狡黠,更多的是一片溫暖。
林嘉若隨白胡子老頭走到屋外,燕子寶寶落在她的肩上,似乎有意要一直陪著她。白胡子老頭對著竹林輕拍了兩下手掌,竹子漸漸分開,那條白色的小路又出現了。
“小白,帶小姑娘去燕子崖,好好照顧她,可不許淘氣!”
白色的小路微扭兩下,像是在答應著白胡子老頭。
“丫頭,去吧!”白胡子老頭說著手輕輕一揮,林嘉若隻覺身子一輕,待反應過來,已經站在白色小路上進入濃密的竹林之中了。
白胡子老頭望著林嘉若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林家的孩子,果然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呢!”
林嘉若順著白色小路一路飛奔,沒多久眼前就被一片白白的霧氣所籠罩,因為有過來的經驗,所以她知道隻要穿過這片迷霧,很快就可以到燕子崖。
霧氣淡了,再走沒多一會,透過前麵的林子,隱約可以看見燕子崖那出淺紅色的崖壁。
站在燕子崖下向上望去,赤紅的血燕窩就立在峭壁中間一個小小的洞口上。這時林嘉若才感覺到這崖有多麽高,這壁有多麽陡。銀牙一咬,挽起袖子,她準備開始人生第一次的徒手攀岩。
雖然是容易生病的體質,但不代表她的體育不好。正因為體質弱,為了煆練身體,爸爸經常帶她去各種體育俱樂部。老爸最愛的一項極限運動就是攀岩,她雖然不算是高手,但跟著爸爸經常攀著玩,一般的難度她還是可以應付的,不過這次可不是玩,沒有保險繩的,掉下去就玩完了!哼,果然夠心跳!
林嘉若一邊活動著手指和手腕一邊做著深呼吸,她真的沒有一絲恐懼,此刻,她心中充滿了從未有過的信心。
仔細考察了落手落腳點,選擇了路線,好吧,開始了!林嘉若像一隻壁虎一樣,緊緊攀著崖麵的岩石。起手,落腳,一步步向血燕窩靠近,燕子寶寶在她身後撲撲拍動著翅膀,為她打氣。
她還是高估了自己。俱樂部裏,她常常攀的人工牆麵最多也就十多米,而這可是真正的懸崖峭壁啊!雖然她的技巧不錯,可是體力卻差的太多了。粗硬的岩石已經將她的十指全都磨破,她咬著牙艱難地向前攀動著,一路在岩麵上留下了斑斑血跡。
沒有退路,隻有向前。可是,為什麽那血紅色的燕窩還是這麽遙遠?太陽照的她頭暈眼花,每行進一寸,都要使盡全部的力氣。
林嘉若的腦子現在一片空白,緊攀在岩石上的手指已經全部僵硬。
突然,她腳下踩著的石塊一鬆,本已不得力的手指一陣抽搐,然後湛藍的天和明晃晃的太陽一下子出現在她眼前,耳邊似乎有燕子寶寶淒厲的叫聲。她的腦子卻出奇的清醒起來,“景明,我救不了你了……”閉上雙眼,眼角滑落一串淚珠。
就在這瞬間,一團淡綠色的光從林嘉若的脖子裏升起,這綠光由弱變強,光芒已漸漸籠罩住林嘉若的全身。林嘉若覺得身體一下子在空中停住了,驚訝地睜開雙眼,隻見身邊一片綠色,脖子上掛的水晶此刻正在她胸前急速旋轉著。
忽然一大群燕子從四麵八方向她飛來,無數的小燕子匯集在她身下托住了她,層層疊疊,像一麵巨大的黑色天鵝絨飛毯。燕子寶寶飛到她臉頰邊,用小翅膀輕輕撫過,仿佛在安慰著她。
綠色的光團慢慢變小,最後在林嘉若胸前的水晶上凝成一圈,仔細看去,那光圈裏似乎有珍珠一樣的光芒在閃動。嘉若伸手,將水晶托在手心,望著綠光中閃動的光芒,那不正是自己剛才在跌落的一瞬間滑落的眼淚嗎!
有風在吹動。
燕子們托著林嘉若緩緩向上飛。這些小燕子的羽毛是如此光滑,陽光下泛出綢緞般的光彩。它們的身軀是如此嬌小,還沒有她的一隻手掌大,就是這麽嬌小的身軀,卻可以載著她,幫助她向生的希望飛去。
血燕窩現在就在林嘉若的眼前。
隻有茶盅大小,卻精巧異常。暗淡赤紅的顏色,讓林嘉若似乎看見兩隻黑色的小精靈躺在窩中,口中流著鮮血,守著這小窩慚慚死去,心中一陣莫名的痛。
“對不起了,小燕子,你們嘔心瀝血築就的小窩,今天要被我取走去救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會記得你們,永遠感激你們。”說著,林嘉若將掌心的水晶放中血燕窩中,綠光漸散,光中晶瑩的淚珠緩緩流動,最後深深浸入血燕窩裏。
忽然,從血燕窩的底部開始,暗紅的顏色漸漸變成了一種透明的紅色,泛著如同淚珠一般晶瑩的光澤。林嘉若驚奇地注視著這變化,最終,整個血燕窩都變成透明的紅色,並且散發出一種奪目的光彩。
林嘉若將水晶重新掛回脖子裏,沒有這林家的寶物,她現在可能已經先姚景明一步去見閻王了。伸出雙手,小心冀冀地將血燕窩從崖壁上取出。誰知手指剛觸到血燕窩,指頭上那些被岩石磨破的傷口就奇跡般的愈合了,沒有一點疤痕,仿佛這指頭從來就沒有破過。林嘉若心中大喜,看來這血燕窩果然是神奇之物,神仙爺爺所言非虛。
燕子們將林嘉若輕輕放在地麵上,在天空中久久盤旋不散。
“小燕子,謝謝你們!”林嘉若努力衝著天空揮手,這一生,她都會記得這些可愛的小精靈。
燕子寶寶跟著林嘉若,一直到她踏上白色的小路,然後它用嫩黃色的小嘴輕輕琢了琢林喜若的耳朵,用不舍的眼神看著她。
“你不和我一起走嗎?”林嘉若在燕子寶寶的眼中看到了離別。
一聲啾鳴中,燕子寶寶振翅飛向藍天,那裏才是它的家。
“再見了,我會想你的!”望著已飛遠的燕子寶寶,林嘉若的眼睛又濕潤了。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裏的春天最美麗!”林嘉若大步地走著,大聲地唱著,歌聲在山穀中久久回蕩。
不知道什麽時候路已到盡頭,那座茅草屋再次映入林嘉若的眼簾。望著已經漸漸西斜的太陽,林嘉若捧著血燕窩急急忙忙向屋裏跑去。
“神仙爺爺!神仙爺爺!我把血燕窩采回來了!”顧不上敲門,林嘉若一頭衝了進去。
到了裏屋,卻是呆住了,姚景明坐在一個巨大的石盤上,雙目緊閉。上身赤裸著,從頭到腳紮滿了細細的銀針。白胡子老頭立在他身後,正在施針。
“丫頭,先到一邊坐著,別說話。”
“是。”林嘉若知道神仙爺爺正在救治姚景明,她悄悄退到一邊,在小方凳上坐下,將血燕窩緊緊護在懷中,靜靜看白胡子老頭為姚景明施針。
白胡子老頭很快就將剩下的針紮完了。沒多久,姚景明頭頂上便有縷縷白色的氣升起,臉上漸漸透出些許血色來。
白胡子老頭從一個紫檀木的盒子取出幾個藥丸,放在石碾子裏用石棒細細碾碎。
“丫頭,把血燕窩拿過來!”
“是!”林嘉若忙起身將小心嗬護在懷裏的血燕窩奉到白胡子老頭麵前。
白胡子老頭從她手中接過血燕窩,放在眼前細細端詳著,眼睛裏慢慢露出一絲驚奇,“這是我見過的最純淨的血燕窩!”老頭微笑讚歎著。
“難道血燕窩還有不一樣的?”林嘉若覺得奇怪。
“當然了。每一隻血燕窩都是獨一無二的,但血燕窩的成色卻取決於它所獲得的情淚。”白胡子老頭轉動著手中流光溢彩的血燕窩,愛不釋手。
“丫頭,因為你的心很純淨,你的愛很純淨,你的淚也很純淨,所以這隻血燕窩才會如此晶瑩通透,如你的心一般。”
“哦!”林嘉若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姚景明身上,時刻關注著他的情況。
“神仙爺爺,你快用血燕窩救我表哥吧!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喔!好,好!”白胡子老頭將搗碎的藥丸放在血燕窩中,又從一個黃色的葫蘆裏倒了些乳白色的液體在裏麵,用一根竹棒輕輕攪勻。片刻,那混合了藥丸的乳白色液體漸漸變了顏色,從乳白變成透明,又從透明變得粉紅,最後竟是和血燕窩的顏色融成一體,變成晶瑩剔透的紅色。
“端著。”白胡子老頭將燕窩交到林嘉若手中,自己走到姚景明身邊,打開一個小木盒,衣袖一卷,林嘉若還沒看清是怎麽回事,那些銀針就全部收回到盒子裏了。
姚景明緩緩睜開眼睛,隻見林嘉若端著一盅不知是什麽的東西站在跟前,臉上灰一塊黑一塊,跟個小花貓似的,“嘉若……”他剛想說話就被白胡子老頭打斷了,“丫頭,快喂他喝下去,喝完才能說話!”
“是!”林嘉若將手中的血燕窩捧到姚景明麵前,柔聲說:“表哥,快喝吧!神仙爺爺說你喝完就全好了!”
姚景明接過血燕窩,將裏麵的藥一飲而盡。
“神仙爺爺,這樣就可以了嗎?”林嘉若不放心地問。
“恩,放心吧!他不但沒事了,還比以前更好了。”白胡子老頭微笑答道。
“真的嗎?太好了!”林嘉若的心裏算放了下來。
姚景明含笑看她,伸手去抹她臉上的灰,“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是怎麽變成小花貓的?”
“這個嘛,說來話長了!”林嘉若幫他披上衫子。
“嗬嗬,孩子,你要好好待丫頭,她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救你的這血燕窩可以說是她用命換來的。”白胡子老頭的語氣可說是意味深長。
姚景明臉色一變,凝視著手中晶瑩剔透的血燕窩,半晌,他將林嘉若的手攏入掌中說:“你可知道,我寧願死,也不要你冒一點風險。如果你有事,那我……”林嘉若抽出手輕輕掩住了他的嘴,“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你也好了,這不就足夠了!”
血燕窩的顏色似乎映紅了兩個人的臉。屋子裏好安靜,隻聽見兩人呯呯的心跳聲。
白胡子老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屋子。
夕陽西下,漫天的晚霞,美的讓人心醉。他望著天喃喃自語道:“很久沒見過這麽美的夕陽了,今天好像是七夕呢!”
第十三章 七月初七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澄澈明朗的夜空中,漫天繁星閃爍,銀河裏的璀璨光芒無邊無際。月亮似乎被夜所遺忘,不知藏到哪裏去了,今晚她要將所有的夜空都讓給那兩顆星星,牛郎星和織女星。七夕也是所有星星們的節日,它們歡快地眨著晶亮的眼睛,在銀河裏舉行它們一年一度的盛宴。
星光下,林嘉若與姚景明向白胡子老頭告別。
白胡子老頭微笑看著兩人,從衣袖裏取出一個精巧的黃花梨小盒,“這是屬於你們兩個人的,你們帶走吧!”說著打開盒蓋,頓時一道彩虹般的光芒從盒中溢出。
兩人定晴一看,正是那隻神奇的血燕窩。
“神仙爺爺……謝謝你!”林嘉若有些哽噎,她從心裏喜歡上了這可愛的老人。
姚景明不言不語地拉著林嘉若跪在老人麵前,“前輩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請受晚輩跪謝之禮!”說罷便連磕了三個響頭,林嘉若也忙跟著磕了下去。
“不必多禮,快起吧!”白胡子老頭抬手將他們托起。“你們快回去吧!我讓小白送你們!”
“神仙爺爺,我會想你的!還能再見到你嗎?”林嘉若不舍道。
“有緣自會再見!不過下次可別再掉到我的果園裏去了!”白胡子老頭笑嗬嗬地輕撫林嘉若的頭發。
“小白,出來吧!送他們回家去!”白胡子老頭對著竹林輕拍兩下掌心,白色小路再度出現。
謝別了白胡子老神仙,姚景明和林嘉若踏上了回雲隱的歸途。白色小路依舊在竹林裏靜靜幽幽地躺著,但它身上的每一塊石板都似乎都有著一種生命的躍動。
姚景明和林嘉若的手緊緊交握著,望著夜空中無數的繁星,一股淡淡的甜在兩人心裏暈開。
“景明,那顆是織女星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林嘉若不再叫姚景明表哥,而是稱呼他的名子。
“不,這顆是牛郎星,那顆才是織女星。”很奇怪呢,當“景明”兩個字時從林嘉若櫻桃般的唇瓣間吐出時,他的心會呯呯的跳,而且是很愉快的那種。
“今天晚上的雲隱會很熱鬧。”姚景明望著星空說,“每年的七月初七,雲隱都會舉行七夕燈會。年輕的女孩子們會到月老祠裏求一根姻緣的紅線,如果已經有了心上人,就將紅線交給他,表示願意嫁給他。如果還沒有心上人,就將紅線纏在一盞河燈上,將它在雲溪裏放掉,希望紅線順溪而下,能為自己牽引出與另一半的緣份。”
“好浪漫啊!”林嘉若聽的如癡如醉,“景明,我們快走!也許還趕得上七夕燈會呢!”說著就拉著姚景明快步向前走去。
“不急,一定可以趕上,燈會一直要持續到子夜。”
忽然林嘉若停下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麽,嘟著小嘴對姚景明說:“那你以前有沒有收到過女孩子的紅線?”
“恩?”姚景明一愣,雖然他從來不參加燈會,但每年七夕節的第二天,月波樓的門上都會掛著許多纖細鮮豔的紅線。這算不算是收到了?
林喜若看見他的遲疑,小嘴嘟的更高了,“你一定是收到過,對不對?”
姚景明看見她微惱的樣子,心中卻是一甜,“我十歲以後就沒去過七夕燈會。”
“真的?”林嘉若的雙眸一亮,愉悅的情緒像水一樣在她臉上漾開。
“唉,不過就你這冰塊一樣的人,哪個女孩子會喜歡啊!估計去了也什麽都收不到吧!你是不是怕打擊自已所以不敢去啊?”一轉眼她已經忘了剛才的擔心,開始調侃起姚景明來。
姚景明微笑凝視著林嘉若的眼睛說:“我想要的紅線隻有一根。除了她之外,我全都看不見,聽不見。”
薄霧再次升起,遮住了林嘉若嫣紅的臉。她的心跳的好快,感覺一雙手輕輕攬住了她的腰,兩片溫熱的唇貼在她的耳邊輕語:“嘉若,你的紅線,隻能交給我。”
“恩……”,此時的林嘉若已經是小鹿亂撞,意亂情迷。
姚景明從她的耳朵輕吻到鼻尖,最後覆上了玫瑰般嬌嫩甜蜜的唇。
原來冰層下隱藏著的是火一樣的熱情。
小星星的眼睛眨的更厲害了,月亮羞的躲進了雲彩裏。牽牛星和織女星笑看著這人世間最美麗的畫麵,為畫中人許下幸福的祝願。
霧再次由濃轉淡,林嘉若知道他倆就快要回到雲隱。但她心裏卻暗暗期盼這路能再長一些,讓她和他可以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前方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燈火,雲隱已在眼前。
“景明,先帶我去月老祠好嗎?”林嘉若眼中的霧氣還未散去,話音嬌弱而纏綿。
“好。”姚景明牽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踏出白色小路的最後一階,向山下走去。
“小白!謝謝你!再見!”林嘉若向正漸隱入林中的白色小路喊道,小白似乎聽到她的話,又從林中探出來,輕晃兩下,最後終於消失在夜色中。
七夕的雲隱果然熱鬧,從月老祠到雲溪邊,掛滿了彩燈。道上,路邊,老老少少,全都是人。月老祠裏聚滿了前來求取紅線的年青姑娘,一個個都雙眸含笑,麵露喜色,隻盼今夜能將紅線交到心上人的手中。
姚景明背靠在一顆老榆樹下等待著林嘉若。榆樹葉淡淡幽幽的香味隨風飄散,他將臉隱藏在樹的陰影中,不想被別人發現和打撓,隻想就這樣靜靜地等待。
明明暗暗的燈影中,他看見嘉若嘴角含著春風般的微笑向他走來。暄鬧的街市不見了,他的眼中隻看得見她。
兩人牽手走到安靜的雲溪下遊。溪麵上不斷有燭光閃爍的河燈飄過,每一盞燈上都係著一個希望。
“現在把你的左手伸出來。”林嘉若說。
姚景明帶著淺淺的笑意伸出了左手,明亮的雙眸映著河燈瑩瑩的光芒,似乎有火焰在跳動。一根纖細的紅線繞在他的小指上,一圈一圈,牢牢係上了他的手指,也係住了他的心。林嘉若將紅線的另一握在掌心裏,笑嘻嘻地說:“被我的線栓住,可就一輩子都是我的人了。”
姚景明反手將她的柔荑握住說:“你也一樣。”說完,將紅線的另一頭繞在她青蔥般柔嫩的手指上。
雲溪載著無數的河燈,無數少女的希望向前奔流,它一路歡唱著前進,因為它不再是一條普通的溪流,它的每滴水裏都蘊藏一個玫瑰色的夢。
林凡站在雲溪彼岸的樹蔭下,靜靜看著被幸福籠罩的兩個人。為了找他們,他已經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甚至未曾沾過一滴水,進過一粒米。他的唇已經幹裂流血,腥甜的血流入口中,無盡的苦澀。
一片淡粉色的花瓣落在他肩頭,伸手輕輕拈住,卻將花瓣在指尖上揉的粉碎。
第十四章 傷絕
夜空中飄起了小雨,星星們全都藏進了雲層裏,燈火在雨滴中輕晃。
夜,忽然變的暗了起來。
一粒雨珠落在林凡的臉上,他輕輕抹去雨滴,從袖中拿出一粒淡綠色的小丸,兩指將小丸用力向空中一彈,一道綠色的光劃破漆黑的夜空。
姚景明看見夜空中的綠光,向雲溪彼岸望去。林凡從樹影中走出,隔著奔流的雲溪,兩人的目光相對。良久,林凡身後有星星點點的火把亮起,他轉身又隱入陰影中,隨著閃動的火把一起回向桃花塢的方向。
“景明,剛才那道綠光是什麽?”林嘉若才緩過神來,卻沒有發覺來了又已走遠的林凡。
“是林家的暗號。”姚景明不理會林嘉若迷惑的表情,牽著她的手說:“走吧,他們已經擔心了這麽久,我們應該快點回去跟奶奶報平安。”
“恩,姑婆一定急死了!”林嘉若想到姚婆婆為她擔心而心急如焚的樣子,一陣難受。
兩人快步走向桃花塢。
月波樓裏,姚婆婆確實心急如焚。林嘉若和姚景明都是她的心頭肉,倆人同時失蹤,而且不管怎麽找都毫無蹤影,她怎麽可能不焦急不緊張?她幾乎忍不住要去後山求那個人,但就在她準備拋棄多年的堅持去向他求援時,夜空中亮起了綠色的光,那是林凡發出的光,隻有林家這邊的人才懂得那光在夜空中寫下的含義。
他們倆平安回來了。姚婆婆從懷中掏出一塊和林嘉若身上那件一模一樣的水晶,放在掌心中,凝視著。那水晶漸漸旋轉,泛出淡淡柔和的藍色光芒,光影中透出漸漸清晰的畫麵,姚景明牽著林嘉若的手順著雲溪邊正快速地向桃花塢走去。姚婆婆疲倦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她剛想收起水晶,卻不經意瞄見兩人交握的手上那一根鮮豔奪目的紅線。她的臉色煞時變的複雜。良久,她將水晶握在掌心中,輕輕閉上雙眼,表情看起來像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心。
林嘉若走進桃花塢第一個看見的人竟然是小真。
小真抱著阿呆坐在堂屋前高高的門檻兒上,圓圓的臉上掛著淚珠,卻已經靠著門邊睡著了。
“小真!小真!”林嘉若開心的上前抱住他,卻將手指上的紅線留給了姚景明一個人。
小真揉著睡意朦朧的眼睛,看見林嘉若的臉,哇一聲哭了起來,他這一哭倒把林嘉若和姚景明給哭蒙了。
“小真乖,為什麽哭呢!好寶寶,不哭哦!”林嘉若一邊給他擦著眼淚一邊哄著他。
“姐姐和大明哥哥自己跑出去玩,不帶小真!大家都出去了,沒有人理小真!婆婆也不來,你們都不喜歡我了是不是?”小真嗚咽著說。
“怎麽會呢!我最喜歡小真了,大明哥哥也一樣對不對?”林嘉若跟姚景明使眼色。姚景明望著他們兩個暖暖一笑,上前將小真抱起,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下,牽起林嘉若的手,向內屋走去。
姚婆婆從月波樓趕到桃花塢時,林凡才從桃林中走出,跟在她身後默默進了院子。
“嘉若!景明!”
“姑婆!”“奶奶!”
姚婆婆將兩人緊緊摟在懷中,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雖然她算不出兩個孩子經曆了什麽,但卻感覺的出他們經曆了生死之劫。她伸出手掌輕覆在兩人的天靈蓋上,片刻,他們這兩日的經曆她已了然於胸。這經曆是如此奇特,讓她也訝然失色,但兩個孩子表現的如此勇敢又讓她倍感欣慰。當然,林嘉若和姚景明之間所產生的奇妙感情,也逃不過她的眼睛,正如她所擔心的,他們相互喜歡了。
“婆婆!婆婆!小真也要抱抱!”小真在一邊沒人理,著急了。
林凡走到他身邊將他抱在懷中,疼愛地說:“小真,對不起,哥哥這兩天都沒有好好照顧你,你餓著了沒?”
“哥哥!你去哪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小真嘴一撇,淚珠兒又掉了下來。
林凡摟著小真,眼睛卻望著那祖孫三人,眼神中有欣慰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夜深了。
眾人用了些茶飯後,林凡哄著小真去睡了,盧嬸帶著林嘉若去淋浴更衣,她現在確實最需要的是泡個舒服的熱水澡。
“景明,你跟我來!”姚婆婆叫住正要回房的姚景明。
“是!”姚景明覺得奶奶的臉色和剛才不同,卻想不出原因。
姚婆婆帶著姚景明走出院子,來到桃林中。順中小徑,兩人一直走到倚星閣。
看不見星星的夜,特別暗。
姚婆婆倚著欄杆坐下,示意姚景明坐到她身邊。
“奶奶,夜深了,這兒不宜久坐,容易著涼的。”姚景明擔心地看著姚婆婆單薄的身體。
姚婆婆將他拉在懷中,輕輕撫著他的頭說:“景明啊,你媽過世的早,你爸爸又……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可以說我們祖孫二人是相依為命。”
“奶奶……”提起父母的事情,姚景明眼神為之一黯。
“景明,奶奶說的話你聽是不聽?”姚婆婆忽然正色道。
“奶奶說的話,孫兒豈有不聽之理。”
姚婆婆略一點頭,起身走到倚星閣的中央,“好,景明你過來跪下!”
姚景明一愣,不知道姚婆婆是什麽意思,卻也隻好走過去跪下。
“景明,我要你發誓,這輩子都把嘉若當親妹妹看待,絕不對她有非份之想!”
姚婆婆的話如同晴天霹靂,姚景明隻覺得腦子裏嗡一聲巨響,眼前一片漆黑。
半晌,他抬起頭用痛苦的眼神望著姚婆婆問:“為什麽?就為了林家?”
姚婆婆的眼神中心疼與決絕交雜著,最後她說:“為了雲隱。”
“如果我不能呢?”姚景明又手緊握成拳,指關節處已泛出青白之色,那繞在小指上的紅線,更加紅的奪目,鮮紅中卻透著一股淒涼。
姚婆婆從袖中掏出一把涼如秋水的玉刀,放在頸項上決然地說:“那便是你我祖孫情盡。與丈夫反目,又與兒子成仇,現在連唯一的孫子也要離我而去,我活著也毫無生趣,不如去黃泉與你母親作伴!”說完便將玉刀向頸間劃去,姚景明大驚失色忙伸手將玉刀從她手中奪下,饒是這樣,姚婆婆的頸間已經劃出一條淡淡的血痕來。
“奶奶!你別這樣!”姚景明摟著姚婆婆,眼中已有淚光,“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姚景明跪在倚星閣的正中間,對著閣頂上一朵祥雲的圖案,那是雲隱教的圖騰,說著他的誓言:“我姚景明,今生今世都把林嘉若當親妹妹看待,絕不對她有非份之想,如有違此誓,便如此刀!”說完將玉刀砸的粉碎。
姚婆婆含淚點了點頭說:“既然你已立下誓言,現在就去親手把嘉若腦子裏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封印住,這樣,她也會忘了對你的情,才不會痛苦。”
玉刀的碎屑蹦落在姚景明的手中,他雙拳一緊,汩汩的鮮血從掌心中流出。
睡夢中的林嘉若還帶著甜甜的笑,她第一次嚐到愛的滋味,這滋味如此醉人,如此幸福。她的心像一個裝滿蜂蜜的糖罐,隻要一想到他,這些甜美的蜜糖就會從罐裏溢出,流淌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姚景明望著林嘉若的睡臉,心頭像被無數把鋒利的匕首劃過,那尖銳刻骨的痛以及那流淌不盡的血,都在他身體裏肆虐。
“景明,不要忘了你的誓言。”姚婆婆提醒著他。
他顫抖著伸出右手,向林嘉若的額頭上撫去。左手小指上的紅線還在,兩的人情卻已斷。
林嘉若依舊睡的很沉,臉上甜甜的笑意卻消失不見。
姚景明將冰涼的手收回,他親手抹去了她對他的愛,而他卻還深深愛著她,這痛苦本不是十九歲的少年所能承受,他的心痛到幾近瘋狂,他想也把自己腦子裏有關她的一切都抹去,但是偏偏抹不掉,甚至是封印也不行,因為他是姚景明,因為他的超能力。
姚景明在黑暗中跌跌跌撞撞地走回月波樓,望著他傷絕的背影,姚婆婆老淚縱橫,喃喃道:“對不起,景明!原諒奶奶吧!恨隻恨你們沒有生在普通人家,姚家,林家的繼承者本都不是屬於自己的。”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的月波樓,在一天之中經曆了生死,又從大喜到大悲的姚景明隻覺得天地在眼前旋轉。
月湖的水冰涼徹骨,他卻躍身而入。也許冰冷的水可以讓他清醒,然後,發現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個夢。浸在湖水裏,他才敢盡情的流淚,因為眼淚在水中是看不見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真正因為傷心而流淚的,隻有兩次,今天是第三次。
幽暗的湖底有一塊圓石,姚景明抱著圓石沉在水底很久。他甚至希望自己變成一尾魚,再也不用回到陸地上去。
可惜,他不是魚。
當他從湖底向湖麵遊去時,看見水麵上有人影在輕晃,那身形和林嘉若是如此相似,姚景明心中一熱衝出水麵,喊到:“嘉若!”
湖邊的人卻是愣了,“景明哥哥……”
抹去臉上的水珠,姚景明向青石上的人望去,失望的潮水淹沒了他的心。
丁小楠立在青石上望著臉色蒼白的姚景明,為什麽他的神色如此黯然?
“這麽晚,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姚景明平息了心中所有的情緒,努力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
“我……”丁小楠背在身後的雙手中緊握著一根紅線。在夜幕剛剛降臨,華燈初上時她就一個人偷偷溜去月老祠求了紅線,然後來到月波樓外,為的就是要將紅線親手交給他。此刻,姚景明就在她麵前,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低垂眼簾,剛想說話,卻瞥見他修長小指上繞著一縷殷紅的線。
丁小楠呆了,刹那間一股難以言明的痛湧上了她的心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此刻的姚景明哪有心思理會到她的柔腸百轉,隻走到她身邊說了一句:“嘉若不在月波樓,你快回家吧。”便低頭向樓內走去,隻剩下丁小楠在清冷的夜風中失措地握著紅線。
望著黝黑夜色中的月波樓,丁小楠站在月湖邊的大青石上默默流著淚。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姚景明的?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吧,當她還是小女孩,他還是小男孩時。哥哥和和他一同去書院念書,她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們,他們一左一右牽著她的手走在兩邊長滿七葉香草的青石板路上,然後她總是仰著臉甜甜地對他說:“景明哥哥背我!”
“小楠乖,哥哥背你吧!”哥哥對她總是很溫柔,但她卻總是噘著小嘴說:“不,我就要景明哥哥背!”
那是很多年前的畫麵了,自從七年前哥哥和他離開村子去外麵念書,她就再也沒有牽過他的手。甚至,他們之間變的異常疏遠了,小時候的親切不複存在。可是,越是長大,越是離的遠,她就越發現自己喜歡著,思念著他。當她下定決心要向他表白心意時,他的小指上卻已繞上別人的紅線。十七年的癡戀,全都變成了鏡花水月。
跨上湖麵輕晃的小船,丁小楠麻木地搖著雙漿。夜風將熱淚吹的冰涼,這冰冷的淚順著麵頰流過脖子,最後劃過刺痛的心口。
彼岸梅林中的陶然山莊此時卻是一片燈火通明,丁家的二女兒將在秋天出嫁,全家人都在為這件喜事而忙碌準備著。今晚更是在山莊裏擺上酒宴向所有丁家這邊的人昭告喜事。
真的是喜事嗎?丁小楠在心裏苦笑,二姐甚至未曾見過將嫁的喬家二少爺。她們的命運何曾握在自己的手中!眼淚像絕堤的潮水般湧出,不僅僅因為失戀的痛,還有對未來的恐懼,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她了?
這個七夕的夜晚,成就了多少人的夢,又打碎了多少人的心。
星星們看不見,它們隻顧自己的歡樂,早已忘了層層雲朵下麵的人間。
第十五章 迷茫
已是清晨時分,窗外的雨還在下著,雨滴打在瓦簷上發出叮咚的聲響。
雨絲仿佛透明的線,密密實實地將鉛灰色的天空和大地縫成一片。
林嘉若醒了,躺在床上,她茫然的睜著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勁。看著空空的床邊,她忽然想到,小真哪裏去了?昨夜是不是和她一起睡的嗎?等一下!昨天晚上,她好像獨自出去散步了,然後誤闖了林凡的房間,見到了那朵奇異的白蓮,再後來她去捉阿呆,卻迷了路,最後聽到遠處有哭聲就跑到後山上的竹林裏去了,遇到一個傷心哭泣的紅衣少女,不知道什麽地方得罪了那紅衣少女,她把她推下了崖……
沒有了,她所能想到的就到這裏,落崖後怎麽樣,她是怎麽得救的,又是如何回到的桃花塢,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印象也沒有。
林嘉若起身抱膝坐著,雙眉緊鎖。她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她所想不起來的記憶恰恰是最重要的,但任她如何的絞盡腦汁,還是沒有一點的印象。那一段,仿佛有人刻意從她腦中抹去了似的。
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為什麽她的心會因為失去這一段記憶而隱隱的痛?
這痛,像是心裏被放了一條小蟲,不知道什麽原因,不知道藏在什麽地方,就隻是這麽隱隱的地在心底裏輾轉著,噬咬著,讓她不安,讓她痛苦。
大腦的記憶可以抹去,心靈的痕跡卻是無論用什麽方法都抹不去的。
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誰?”林嘉若捂著心口,皺眉問道。
“是我。可以進來嗎?”林凡在門外低聲說。
“請進吧!”林嘉若將衣服略整理後從床上坐起。
林凡輕輕推開門,窗外灰蒙蒙的光線映的她的側影有些模糊,略顯蒼白的麵容不複昨夜的嫣紅。
“怎麽了?不舒服嗎?”
“恩,有一點.這裏不知道為什麽會痛。”林嘉若用手指了指心口,“林凡,我正想找你了,昨天晚上我從你那裏離開,在後山崖的竹林裏遇到了一個紅衣服的姑娘,惹惱了她,她把我向崖下一推,後來發生了什麽?是誰救了我?”
“昨天晚上?”林凡的眼中閃過一抹驚奇之色,“你……”
“是凡兒救了你!”姚婆婆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婆婆……”林凡不解地盯著姚婆婆,姚婆婆鎮定地望著他倆,走到兩人之間說:“嘉若,不是昨天晚上,是兩天前的晚上。你落崖的時候是凡兒救了你。而你因為受驚過度一直昏迷到現在。”
“哦!”林嘉若晃然大悟,原來自己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那些所謂的想不想來的記憶,應該是昏迷時做的夢吧!
林凡站在姚婆婆身後,扭過頭不敢望向林嘉若。他的表情痛苦而掙紮,這是欺騙,他怎麽可以欺騙她?
“林凡,謝謝你!都是我太任性,不該不聽你的話。”林嘉若誠懇地說,看不見林凡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他怎麽突然這麽沉默?
“凡兒,你先去偏廳等我,我一會有話對你說。”姚婆婆轉身對林凡說,林凡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姑婆,林凡怎麽了?”對於林凡的反應,嘉若覺得奇怪。
“沒什麽,這孩子總這麽內向。”姚婆婆笑著在她身邊坐下,“嘉若,身子覺得怎麽樣?”
“剛才心口這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呢!”林嘉若揉著胸,依在姚婆婆懷裏撒嬌。
姚婆婆眉頭一皺,眼神中掠過一絲難受,她歎息著將嘉若摟在懷裏,輕拍著她的背說:“是姑婆不好,姑婆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苦了!”
“沒有啦,不關姑婆的事,都是我自己任性闖下的禍。”姑婆的懷抱好溫暖,躺在裏麵好像心口也不怎麽痛了。
“對了,表哥那天也過來的,他人呢?”林嘉若依晰記得他們四人一桌吃飯的情形,姚婆婆輕描淡寫地說:“你表哥他有事先回月波樓了。”
“姑婆,我們今天也回月波樓嗎?”她已經離開月婆波樓好幾天,也許小楠和小婉會去找她。
“不回去了,今天你再歇一天,明兒個我就讓林凡陪你一起回家。”姚婆婆現在隻想讓她和姚景明離的遠遠的,她也心疼孫子,不想讓他加倍的痛苦。
少年人的情愛不過是過眼雲煙,她相信,隻要熬過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景明是姚家的長孫,是絕不能為情愛所絆的。
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忘不了的情?
“嘉若,凡兒從來沒有離開過雲隱,這次他陪你出去,雖然是為了保護你,但實際上也很需要你的照顧,你要多多關心他。”姚婆婆話雖說的簡單,但內心的想法卻不簡單,這隻是她計劃的第一步。
“姑婆放心,林凡和我是一家人,我還有爸爸媽媽都會好好照顧他的。”林嘉若到底是單純,從沒想過林凡與林家毫無血緣,姚婆婆如此費心調教,待他如親孫一般,難道就隻是因為對他的憐惜?
“先歇著吧,一會我讓盧嬸把早餐給你送進來。我還有事,一會兒要回月波樓,你可不許再亂跑了,我會讓凡兒看著你的。”姚婆婆把床理了理,讓林嘉若躺下休息,自己轉身出了門直奔那側廳去了。林凡那裏,她還有很重要的話交待。月波樓她也確實要回去,心上還牽掛著姚景明。她唯一的親孫,卻被她傷的鮮血淋淋。
其實最痛苦是姚婆婆,這一切又豈是她真心所願,一切都是為了雲隱,為了大局。他們每個人在雲隱的身份,將來都是舉足輕重,他們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雲隱的命運。這是多麽沉重的擔子,為了背起這擔子,她付出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親情,愛情她都曾擁有過,卻又親手將這些全部打碎。
她流的淚,她承受的苦又有誰知道?已經付出了,就必需堅持下去,否則,所有的代價都會付之流水。
傍晚時分,雨停了。
林嘉若推開窗,外麵的空氣濕潤而清新。她用力呼吸著,讓這些新鮮的空氣充滿自己的身體,這樣也許心就不會這麽地難受了。
天邊出現了一道絢爛的彩虹,如琉璃般流動的光芒讓人驚歎。
林嘉若決定到桃林裏去走走,在倚星閣看彩虹一定更美。
雨後的桃林,彌漫著桃木特有的清香。桃樹葉在雨水的洗滌下青翠欲滴,桃子也更顯得水淋淋的,芬芳誘人。
走在桃林的小徑上,林嘉若下意識的低頭四下看著,一會看看左邊,一會又看看右邊。
“在找什麽呢?”一個清亮而熟悉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找什麽?”她抬起頭,眸中一片迷茫的霧氣。
丁慶一望著林嘉若失神的眼睛,心頭一緊,“嘉若,你怎麽了?”
“丁慶一!”林嘉若總算是反應了過來,眸中的霧氣散去,眼神重又有了光彩。
“嘉若,這兩天都不見你,你又生病了嗎?”丁慶一溫柔地望著她。
林嘉若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輕笑著說:“現在已經沒事了。”
丁慶一展顏說:“沒事就好!”
“慶一哥,陪我上倚星閣站會好嗎?”
站在倚星閣上向遠處望去,彩虹斜跨過遠處奔流的溪水,與水色相映仿若仙境。
“雲溪與彩虹相映竟是不同尋常的美呢!”丁慶一讚歎著。
“雲溪?那條溪的名子叫雲溪嗎?”
“恩,傳說這條溪的水都是從雲端裏流出來的,所以叫雲溪。”
林嘉若不語,剛才她的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但她卻難以抓住。
“嘉若,今天你怎麽了?好像是一個丟了東西而茫然失措的人。”
“丟東西……”林嘉若好像悟出了什麽,“對,我一定是丟了東西!所以我的潛意識裏總是在尋找著那樣東西!”
“那你究竟丟了什麽?”
“我……”林嘉若的表情再度變的茫然,“我不知道丟了什麽!”
她的眼神忽然變的痛苦,“但我知道那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淚珠從眼角滾落。
丁慶一心痛地望著她,伸手輕輕撫過她的發,安慰她說:“好啦,嘉若,別再去想了!隻要是屬於你的,不管丟在哪裏,不管隔過多久,終究會回到你身邊!”
“真的嗎?”林嘉若抬起淚眼,充滿著期盼地看著他。
“相信我,一定會找回來的!”丁慶一堅定地微笑著說。
“慶一哥,上次你說以前見過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林嘉若忽然想起上次丁慶一沒來的及說的話。
“嘉若,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嗎?這個故事和你我都有關係。”
“好。”
丁慶一凝望著她良久,轉頭看向遠山處,輕輕緩緩地開始講他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很多年前丁家和林家曾經訂過一門生死婚妁。所謂生死婚約,就是除非兩家滅門,否則永不能毀,不管這門婚約落在哪一代人身上,兩家必需結一門親。而這婚約最初的對象就是你父親和我姑姑。”
“什麽?我爸爸?”林嘉若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雖然不知道你父親為什麽離開雲隱,但我猜十有八九和這樁婚事有關。可是你知道嗎,”丁慶一的神色中有一抹淒涼,“我姑姑可是深愛著你父親呢!因為你父親的逃婚,我姑姑痛苦了二十年而不能自撥。”
林嘉若的心像是被揪住了,原來上一代還有這麽多她不知道的故事,當年究竟都發生了什麽?
“因為我姑姑沒能嫁給你父親,丁林兩家的婚約便落在了下一代的身上,於是便有了上次我母親去姚家所提起的婚約一事。”
“是你和我之間的婚約嗎?”想到按著婚約自己竟要嫁給丁慶一,林嘉若的臉不由紅了起來。
“是。”丁慶一微笑望著她臉上的紅暈,“我八歲的時候家裏人告訴我,長大後我要娶的是林家的一位叫林嘉若的小姑娘。那時你才六歲吧,已經是丁家上上下下認定了的媳婦。”
林嘉若的臉紅的更加厲害,如晚霞一般嬌豔。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可以離開雲隱去外麵念書。在那之前我就決定,一定要去看看那個要做我新娘子的小姑娘,然後考慮一下,我是不是也需要逃婚。”丁慶一如星光般閃亮的眼眸盛滿了笑意。
“你!”林嘉若被他說的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隻得狠跺了兩下腳。
“一個冬日的下午,我找了那個小姑娘。她穿著大紅的棉襖正在公園的花叢中和一幫小夥伴們玩的起勁。紮著羊角辮,圓圓的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可愛極了。我站在一叢冬青樹後想,也許我可以等她長一點再去考慮逃婚的事情。正在這時,來了一幫看起來專門欺負女孩子的壞小子,果然,他們欺負起了那些正在花叢中捉迷藏的小女孩。不過,林家的小姑娘倒是很厲害,一點也不怕那些壞小子,她揮著拳頭像一個領頭的壞小子衝了過去,看到她那麽有氣勢對方倒是愣住了,隻可惜,她的拳頭還沒打到對方身上,被邊上另一個男孩一推,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一顆大仙人球上!”丁慶一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坐在仙人球上哇哇大哭的林嘉若,臉上已滿是忍不住的笑意。
林嘉若已經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這件事情她當然沒有忘,換了誰跌坐在仙人球上紮了一屁股的刺,都會記憶深刻的。當時還好是冬天,穿了厚厚的棉褲,那些刺大都紮進了棉褲裏,就是這樣,她可憐的小屁股還是被紮的生疼。忽然,林嘉若的眼睛一亮,她像是想起了什麽,“難道,你就是當時那個!”
丁慶一微笑點頭。當時,看到坐在仙人球上哇哇大哭的林嘉若,他從冬青樹後衝出來將她從上麵抱了起來,教訓了那些壞小子,還把她抱到亭子裏,讓她趴在他腿上,幫她把棉褲上的刺都挑了出來。
林嘉若輕咬下唇,眼神中帶著不可置信,“你竟然就是當年那個救我的哥哥!”
那個溫暖冬日的下午,一下子在兩人眼前又變得鮮活起來。
“再相見時,已經過了七年。雖然沒有一眼認出,但你的眼神,你的酒窩,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啊!”丁慶一的眼中,當年那個穿著紅棉襖的可愛小女孩和眼前這嬌嫩美麗的少女身影重疊在一起。“七年前,我就想,可以不用逃婚了。如果林家的小姑娘願意的話,那個婚約可以在我們這一代身上實現。”丁慶一望向林嘉若眼眸的最深處,“如果她不願意,我會放她走。隻要她能幸福。”
“慶一哥……”林嘉若有些哽噎了,她的心很亂,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問題。
“別擔心,你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考慮。我會等你。”
彩虹已經消失在山的背麵,雲溪依舊向前奔騰流淌著,向日葵們悄悄低下了隻向著太陽的頭。從清晨的雨,到傍晚的彩虹,日出日落,又一天結束了。
第十六章 暫別
又是晴天。
就要離開雲隱了,林嘉若心裏有一絲回家的欣喜,卻又有一抹淡淡的不舍。雖然姚婆婆讓人把她的東西都從月波樓送了過來,但她還是想回一趟月波樓。
“網球帽,太陽鏡,mp3,手表,數碼相機……”坐在床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著東西,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拉下了,“到底少了什麽呢?一定是丟在月波樓了。”她喃喃自語道。
這兩天,表哥都沒有露麵,現在要走了,也該和他打個招呼,雖然表麵上很冷漠,其實他對她還是很好的。想到姚景明,林嘉若的心裏忽然湧起一種感覺,很想見他一麵的感覺。她對這種衝動很奇怪,雙腿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向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看著林嘉若晃晃悠悠地向院門走去,林凡叫住了她。
“我?”林嘉若迷迷糊糊的轉過頭,眼眸中又盛滿了霧氣,“我要去月波樓。”
看著她失魂的樣子,林凡心頭一陣抽痛,柔聲說:“不必回去了,婆婆交待了,一會我們直接從桃花塢離開。”
“可是,我可能有東西丟在那邊了。還有小楠和小婉,還沒和她們道別!”林嘉若的腦子清醒了些。
“沒有關係,婆婆會和她們打招呼的。一會我們就要出發了,你還是先回房歇一下吧!”林凡勸慰著她。
“林凡,帶我回一趟月波樓吧!”林嘉若走到他身邊,輕輕拉著他的衣角哀求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想回去,總覺得不回去看一眼,心裏就很不安!”
“對不起,我不能!”林凡拉過林嘉若握著他衣角的手,把她帶回屋內。
真正不安的是林凡,那天晚上的事,姚婆婆已經全都告訴了他,並讓他發誓絕不泄露一個字。從發誓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不曾安過。他是為她而生,為她而活,甚至是要為她而死的人,卻必需欺騙她。
的確,當他在雲溪邊看見他們牽手相依時,他的心如同死去般難受,但是,用這種方法將他們拆散,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可是,姚婆婆的話他又不能不聽。他也隻是一個在矛盾的夾縫中掙紮的可憐人。
林嘉若沒有反抗,任由林凡拉著她回到屋內。她對於自己的舉動也有些莫名。
心好煩好亂啊!想到丁慶一昨天傍晚時說的話,夕陽中那認真的眼神,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處理所有這些情況,尤其自己從墜崖後還變的有些傻傻呆呆的。
也許快點離開這裏,是一件好事,回到原來的事界,一切就會好起來了!
原諒她的駝鳥心理吧,這麽多的難題放在一個十七歲少女的麵前,叫她如何去解決?
晌午的時候,姚婆婆來到桃花塢。小真昨天就已經被她帶去了月波樓,她和林凡,嘉若三人一同用了午膳。因為是臨行前的最後一餐,盧嬸準備了滿滿一桌的菜,但三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吃多少。飯罷,盧嬸依舊端上茉莉香茶,一時間,廳裏又是花香四溢。
品著茉莉香茶,林嘉若想到的卻是林凡的那朵白蓮。茉莉雖香,但比起那白蓮清幽淡雅的香氣竟是讓人覺得俗了,白蓮之香淡而悠遠,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卻不似是凡間之物。想到此處,林嘉若不禁望向林凡。林凡依舊是一襲青衣,端著白瓷茶盅,茶霧渺繞間,沉靜淡泊的神色倒是和那白蓮有八分相似。到底是人似蓮,還是蓮似人?
喝完茶,姚婆婆將二人帶到側廂房的書齋內,將一本厚厚的線裝書放在林嘉若麵前。
林嘉若看著古書覺得新奇,翻過來一看,麵上卻隻有兩個草體的墨字“入心”。
“姑婆,這本書名子就叫‘入心’嗎?”
姚婆婆點頭答道:“是的。雖然還有一年你的封印才可解除,但現在開始你必須學習很多東西,在這一年中,林凡會以《入心》為基礎,教你很多東西,你可要用心學啊!”
“是!”林嘉若硬著頭皮答應,心裏卻暗暗叫苦,明年都要高考了,她哪裏還有時間去學這些!
“凡兒!”姚婆婆轉向林凡說,“你要謹記我昨天和你說過的話!”
林凡垂首低聲答道:“是。”
離開雲隱的方法同來時一樣。林嘉若背著包和林凡來到村子中心的那株大桑樹下,才幾天的功夫,枝頭的桑葚已經紫了,引的小鳥們立在枝頭爭相吃著香甜的果實。
海藍色的車已經停在樹旁,一如當時消失時的無蹤一般,它出現時,林嘉若也是毫無知覺。下意識地,她向車頭望去,來時,丁慶一就坐在那個位置,和她說著話。
駕駛坐上坐著一位頭發微白的中年人,看來他就是姚婆婆說過的沈叔了。來的那天,沈叔病了,結果她就碰到了有七年之緣的丁慶一。
陸續有人從村子的四麵八方向大桑樹走來,林嘉若看了看手表,一點五十五分,離發車還有五分鍾。
車廂內還是那麽舒爽。林凡在嘉若身邊坐下,向車窗外望去。
他是第一次離開雲隱,雖然麵上平靜如水,心裏的感覺卻是複雜。對外麵世界的好奇,對小真的牽掛。一時間,少年的心像是一張被輕輕揉搓著的宣紙,破不了,卻擰著扭著,滋味頗不好受。
車子已經發動了,林嘉若也向窗外望去,有些留戀,又有些悵然若失。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走來,“慶一哥!”林嘉若將頭從窗裏探了出去,向丁慶一揮著手。
前一秒丁慶一的微笑還很模糊,後一秒他人已站在她的麵前。他身後的不遠處還有兩個玲瓏纖秀的身影,正是丁小楠和丁小婉。
“嘉若,要走了怎麽也不打個招呼。”隔著車窗丁慶一對林嘉若說道。
“我……”
“嘉若!”“林姐姐!”小楠和小婉也趕到車窗前。
“小楠!小婉!你們怎麽也趕來了!”林嘉若一把握住了丁家姐妹的手,眼圈已經紅了。
“林姐姐,你為什麽這麽急著走啊!我舍不得你!”小婉帶著濃濃的鼻音說。
“對不起,小婉!我……不過,姐姐答應過你的事絕不會忘記,等小婉滿了十五歲,可以去外麵念書時,就和姐姐一起住!姐姐一定好好照顧你!”
“恩!”小婉拚命點著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嘉若!”丁小楠咬著唇,將一個紅木雕花的大盒子放在了林嘉若的手上,“這些是雲隱的特產,外麵是沒有的。你走的匆忙,我知道的又晚,來不及好好準備,隻拾了這些給你帶上。好在不過一個月,我們又可以相見。現在我倒盼著快點開學了。”
“小楠!”接過光潤的紅木盒,望著小楠清亮的雙眸,林嘉若探出身子一把抱住了她。不管她是為什麽來到她身邊,她們一起渡過的那些美好歲月卻都是真實的,她永遠是她最好的朋友。
“沈叔,今天還是讓我代你開一天吧!”丁慶一走到駕馭坐的窗前對裏麵的人說。
車子已經駛離大桑樹很遠,小楠和小婉也已離去。日頭微微西斜,映出大桑樹後一個頎長卻孤單的身影。姚景明倚在大桑樹的背麵,陽光從桑樹碧綠的葉間灑落,星星點點照在他蒼白憔悴的臉上。他是姚家的大少爺,他在雲隱有著人人敬重的地位,但此刻他卻對這一切厭惡透了,因為這些虛無的東西,他失去了童年的幸福,失去了雙親的關愛,現在更失去了心愛的人和愛的自由。人們都說他是一淡漠清冷的人,又有誰知道淡漠清冷後所隱藏的傷痛?
老桑樹灰色堅硬的樹皮上,有一塊被剝落的地方特別光滑,上麵用稚嫩的柳體刻著:“驚鴻雙俠在此結義”。字的旁邊還刻了一把彎如新月的小刀。姚景明的手指輕撫過這頑童可愛的字體,嘴角現出一抹若有若有無的笑。這字是丁慶一刻下的,而那把刀則是他親手刻上的。
九年前,他倆還隻是十歲的稚口小兒,從凝文館下了學以後,兩人總是來到這株大桑樹下玩耍。回想起當年,兩人也算是雲隱村裏最讓人頭疼的兩個小魔星了!還自封了個什麽驚鴻雙俠,整天想要在村裏行俠仗義,不是今天打了李家的貓,就是明天抓了張家的狗。總之,除了喬家所控的西村沒受塗毒,丁家的東村,林家的南村,還有姚家的北村談起丁大少和姚大少莫不色變。
就是那一年的春天吧,凝文館正在放春假,他和丁慶一兩個人從家裏溜出來,跑去南村的吳家看人家娶媳婦。兩人坐在吳家的屋頂上看的還不過癮,竟然想起來要先闖到新房去看看新娘子。丁慶一放風,姚景明跑進新房裏一把揪掉了新娘子的紅頭巾,結果新娘子尖叫著當場暈了過去。然後他們倆就牽著手拚命的逃跑,掠過一重重的屋脊,一直到再也喘不上氣,一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的人聲,他們站在大桑樹下相視而笑,越笑越厲害,最後兩個人竟是笑的抱著肚子在地上打起滾來。
其實很多時候,丁慶一都是在陪著他胡鬧。因為他寂寞,因為他難受。胡鬧可以讓他暫時忘記沒有父母關愛的疼。丁慶一知道他內心深處的痛。雖然他從不說,但他總是陪著他,用自己的心努力溫暖著他。他們之間的情義深過兄弟,他們之間的了解勝過親人。
隨著年齡的漸長,那些胡鬧已不能讓他的心獲得暫時的歡樂,他變的沉默,內斂,變得不可琢磨。沒有人了解他,甚至是他的奶奶。唯有丁慶一,他擁有陽光般溫暖的笑容,他所到的地方,總讓人如沐春風。就是這樣一個與他完全相反的人,卻了解他。他的沉默,他的冷淡,丁慶一都能讀得懂。他倆經常在漫天寒星的夜空下,抱著偷來的一壺黃酒,坐在凝文館古老的屋脊上,把酒談心。冷冷的酒卻將少年們的心灼的滾燙。
什麽時候開始,他們變得疏遠了?並且都有些刻意地回避對方?應該是十八歲的成人式後吧,雖然之前就知道兩家之間,兩人之間的微妙關係,他們卻選擇無視。但是十八歲後,這種無視變成了不可能。兩人都正式進入了家族權力的核心,雲隱教權力的核心。
丁慶一現在在雲隱中的真正身份是赤雲使,而姚景明的真正的身份則是藍雲使。在權力的階梯上,他們站的越高,距離就越遠,他們的身份注定他們的友情將隻停留在那青蔥般的歲月中。他們之間的友情,隻有回憶,沒有未來。
林嘉若是意外,是姚景明生命中的一個意外。
意外的言語,意外的舉指,意外的關注,意外地喜歡上她,然後他們倆一同意外地墜崖,共同經曆了生死,他得到了她的心,而後又失去了。這次意外卻成了他心上永遠抹不去的傷,比以往所有的傷加起來都還要痛。因為,像他這樣一個清冷到有些自閉的人,一但付出感情,就是全部。毫無保留,他把生命中最熱的血都給了她。即便是現在她已忘了情,他對她的愛還是一日比一日強烈。
但叫秋霜染紅葉,不知相思已入骨。
車子已經駛過了石橋,上麵刻著“雲隱地界”的青石碑也已落在身後。花海依舊是美的無邊無際,竹山依舊青翠如畫,瀑布依舊遠如銀帶,碧潭依舊藍如寶石。隻是此刻再望著這些景致的,已不是來時的林嘉若,她所經曆和改變的遠比她自己知道的還要多。
望著窗外不斷變換著的風景,林嘉若隻是凝眉相望。另兩個少年卻是各懷心事,都沉默著。丁慶一雖開著車,心裏卻在揣測著林嘉若的心思,林凡則一麵揣測著丁慶一的心思一麵還要留心觀察著林嘉若的情緒。唉,如此年紀,便要用如此心計,真是難為他們這些少年人。
車上的人已經下空了,隻剩三人。丁慶一沒有讓他們在大柳樹胡同下車,他要把他們一直送回家。
林家在N市的洗月湖邊。那裏是一片別墅區。林逸舟經商多年,憑著他的與眾不同的能力,事業想不成功都很難。林家的三層別墅就坐落在洗月湖最美的一片蘆葦蕩旁。白色的木柵欄內,那幢藍色的小樓就是林嘉若的家。望著熟悉的小樓,林嘉若晃若隔世,她真的隻有離開一個星期嗎?
林凡眯著眼睛打量著周圍這他所不熟悉的一切。原來外麵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嗎?雖然他原來也搜集過很多資料和圖片,但親身的感覺和那書麵上的了解還是天差地遠。
丁慶一向站在門前的兩人揮了揮了,準備離開。
“慶一哥哥,再見!”林嘉若向他喊道。
丁慶一微笑著向他們道別,海藍色的車漸漸終於消失在地平線上。
第十七章 潮起
林嘉若現在對她老爸林逸舟有很大的不滿。
且不說之前把雲隱的事情瞞了她十七年,現在她從雲隱回來了,身上背了一大堆的難題,肚子裏全是問題,她老爸竟然把她丟在一邊,和林凡在書房裏談了快兩個小時還不出來!
“媽!你先和我說說,當年是怎麽回事?”矛頭一轉,她又瞄上了華語寧。
華語寧圍著素白的圍裙正在準備晚餐,林嘉若在她身後摟著她的腰又是撒嬌又是耍賴。華語寧用沾著麵粉的手在嘉若的小鼻子上輕輕一擰說:“當年的事情我說不清,你還是問你爸爸吧!”
“不可能!難道你不是雲隱的人嗎?”林嘉若認定媽媽在糊弄她。
華語寧卻是呆了半響,深深歎了口氣說:“我不是雲隱的人。在認識你爸爸之前,我也不知道有雲隱這樣一個存在。”
“什麽?媽媽你是普通人?也就是正常人?”林嘉若很是意外。
華語寧垂首不語,半晌答道:“也不算吧!”她抬首望著窗外一片明沏的湖水,神思已飄去了千裏之外。她的家鄉,她的親人,她的朋友,他們都還好嗎?是不是已經原諒了她?
林嘉若發現媽媽的眼中有一層瑩瑩的淚光,“媽媽!你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不……不關你的事。”華語寧輕輕抹去眼角的淚光。
忽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們母女輕輕擁住。
“爸爸!”林嘉若抱著媽媽,依在爸爸的懷中,好真實,好幸福的感覺啊!
“你們兩個怎麽都變花貓臉了?”林逸舟笑看著母女二人沾著點點麵粉的臉說。
林嘉若和華語寧相視互看了一眼,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團圓的餃子,送別的麵。今天是林家團圓的日子,華語寧和麵正是準備晚上全家在一起吃一頓團圓的餃子。
華語寧和林逸舟待林凡很親,仿佛是外出的兒女一同回到了家,全家人親親昵昵地有說有笑,四個人圍在桌子旁一起包著餃子。
林凡從未包過餃子,拿著麵皮犯了難。
“凡兒,先把餡放上去,不行,不行!你這太多了!恩,這就差不多了。然後這樣捏……”華語寧笑著手把手交起了他。
“唉呀!媽,我來交林凡!你那太複雜,林凡我教你個簡單的東北包法!”林嘉若擠過來準備過一把當師傅的癮。
林凡的臉上帶著微笑,任憑母女兩個拉來扯去。
“凡兒,你包的比你師傅強啊!”林逸舟存心要打擊林嘉若。
“爸你偏心!你……你重男輕女!”林嘉若氣呼呼地用沾滿麵粉的手向林逸舟臉上抹去。
林逸舟側身一讓,林嘉若的白爪子拍上了林凡的臉。正在得意,冷不防華語寧將一撮麵粉灑在了他的頭上。
“好啊,你們母女一條心的欺負我啊!凡兒,我們上!”
在一片混戰中,餃子還是包好了。排著隊,整整齊齊地立在案板上等著下鍋。
這是林凡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餃子,也是他吃過的最愉快的一頓晚餐。這就是家庭的溫暖嗎?他的心一下子被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填的滿滿的。這是他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受。
他曾經無數地次幻想,如果自己有爸爸媽媽,如果自己能在父母身邊長大,有一個溫暖的家,那會是什麽樣的感覺,現在他真的體會到了,這感覺是如此美妙,又讓他如此害怕,害怕會再失去。
“凡兒,雖然你一直在雲隱長大,但你和嘉若一樣,都是我們的孩子。以後要和嘉若一樣叫我爸爸。”林逸舟似乎看穿了林凡的心事。
“也要叫我媽媽!”華語寧笑著用毛巾為他拭去臉上的麵粉。
林凡的眼睛好痛,因為他強忍了太多歡樂的淚水。
從記事起,大約是五歲吧,他就已經在林家。
對著無邊無際的桃樹林,林凡一個人住在清冷的桃花塢裏。那些照顧他的人一到了晚上,就會離開桃花塢。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啊,他們的家人正在家中盼著他們回去一同吃一餐團圓快樂的晚飯。日夜和他相伴的隻有那株白蓮,而白蓮與他心心相連,如同一體。所以,他還是隻有一個人。
很多人都說他是個堅強的孩子,那隻是他們沒有看見他在深夜裏流著寂寞恐懼的淚水。
雖然姚婆婆經常過來看他,但多半是來考察他的功課和修行。那些孤獨的日子裏,還是一個小娃娃的他,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凝文館念書,一個人坐在冰冷的白玉床上練功。
直到五年前,小真來了。這個可愛的孩子和他一樣是孤兒。看著小真童稚明亮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當年剛到桃花塢的自己。所以,他傾盡心力地關愛著小真,他要給他所有的溫暖,不能讓他和自己一樣,在心裏留下一個無底的寂寞黑洞。這黑洞是可怕的,讓他在陽光下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栗。
第一次,今天是第一次,當他走上露台望著西下的夕陽時,太陽未盡的溫暖竟然照進了他心底裏的黑洞。有一種莫名的感情從心底湧出,順著血液流入他的四肢百胲。
望著露台上少年單薄的身影,林逸舟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林家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將來加倍地還給林家,這個加倍,也許是他一生的幸福,也許是他的生命。
“爸爸!”林嘉若一頭栽進林逸舟的懷中,撒著嬌說:“你是不是也該和我談談了?”
望著嘉若燦若朝霞的笑臉,林逸舟卻分明看見她深藏眼底的三分憂鬱和七分迷茫。
“是,爸爸是該和你好好談談了。”摸著女兒如輕綢般柔美的秀發,林逸舟心中卻感到深深的愧疚,他如珠如寶般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女兒,卻還是要被他親手推上那權力的風頭浪尖。他又何嚐不想讓嘉若平平凡凡的生活下去,所有的錯都是他鑄下的,所有的因都是他種下的,現在的果卻必需由他的女兒來承擔。
林嘉若將林逸舟最愛的龍井沏入壺中,輕晃紫砂壺,水聲叮咚,茶的清香從壺口中溢出。
茶霧模糊了林逸舟的視線,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我是雲隱林家的大少爺。也是林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雲隱和四大家族的來龍去脈你都知道了嗎?”
林嘉若點了點頭,姚景明曾經和她說過,姑婆後來也說過關於四家的事。
“雲隱教有一條教義,從明朝聖祖創教以來就有,教裏的不問男女,一律遵循一夫一妻製。男人是不可以三妻四妾的。林家承缽的嫡係到了我這一代,我不但是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孩子。我母親,也就是你奶奶在我十二歲的時候便已過世,你爺爺與她夫妻情深,沒多久也因傷心過度而離世。”回想起早逝的父母,林逸舟的心仿佛浸在了一杯苦酒中。
“那時候,是你已經嫁入姚家的姑婆悉心照顧我,可以說從那時起,林家就在靠她一力支撐著。說到你姑婆,我真的是從心底裏敬愛著她,她為林家犧牲的太多……”
“我聽說,姑婆她為了林家不惜丈夫反目,與兒子成仇。爸爸,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在我的身上。”林逸舟輕皺的眉間有深深的痛, “你也知道雲隱雖然呼其為村,其實又豈是一般村落可比,單是林家所控之南村就有千戶之多,加上姚家的北村,丁家的東村,喬家的西村,從明未至今的數百年,當年隻有數千人的雲隱村,早已可算是異次元結界中存在的一個小小國家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雲隱也有了自己的曆史,有了不斷向前的進程。但聖祖過世後,四家執權的局麵卻從未改變過。雖是一貫襲承,但也和四家能力之強而其他教人無法企及有很大關係。雲隱以村的形式存在,卻以教的形式管理,教中又分四君,八史,十六門。四君不用說,當然是丁,林,喬,姚四家的位子,每家各占一君。八史也由四家中重要的人來擔任,一般來說,各家的繼承人在升位為君前,都會先做很長一段時間的史來磨練。十六門則由四家手下所信任的人來擔任,當然為了達到權力和利益的平衡,十六門的位子,一般來說各家可以控製四個。”林逸舟端起茶盅輕輕抿下一口溫潤的龍井,雲隱的往事如潮水般在他心頭湧動。
“那時候,我剛剛十八歲。成人式後就擔任了八史中的青雲史。其實,雲隱中平常的事情都由四君授意十六門處理,而大的事情都由四君,其實也就四大家來共同決議。八史多為四家中的年輕子弟,雖然身份很高,但主要的任務卻是在雲隱中為自己,也為各家豎立起好的風評。且八史必需勤為修行,能力越高者,風評自然更佳。”
“我父親去世後,林家的秋瞑君一位一直空著。按規距,為君者需滿二十二歲,並在出任八史時有很高的風評,以當時我的年紀和資曆是不夠的。但是這樣在共議大事時林家就會吃虧,那時,姑姑挺身而出,已經是姚家媳婦的她,又回林家暫代了秋瞑君一位。因為這事,姚家對她很是不滿,但她和姑夫夫妻情深,姑夫一直護著她。”
“我那個時候,並沒有將什麽君啊史的放在心中,少年的心性本是單純,那些權啊利的隻讓我覺得厭煩。但有一樣卻是我感興趣的,那就是結界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力量控製著結界,當年聖祖是如何堪破了結界的秘密?這些就是我腦子裏整天所想的。當然,我想了解結界的秘密絕不是為了強大林家,進而控製整個雲隱,或是更大的野心。”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在聖祖當年修練的山洞中有一個可破解的封印,那個封印應該是聖祖當年留下的。我懷疑這個封印和結界的秘密有關,便一有機會就溜到洞中仔細研究。”
“姑姑的兒子姚子雨與我自幼交好,他和我同歲,當時他是雲隱的藍雲史。我們兩個經常一同玩鬧,修行。我破解封印多日無果,便將他帶到洞裏,和他一同研究封印的破解之法。後來,我們兩個想到了四家各持一塊的水晶石,傳說雲隱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這四塊水晶裏,而這四塊水晶也確實有特別的神力。當時林家的水晶石正在我手中,而姚家的水晶石則在我姑夫手中。”
“林家的是這塊嗎?”林嘉若從脖子裏將那塊晶瑩透明的水晶解下。
“姑姑竟然現在就交給你了!”林逸舟不敢置信地從嘉若手中接過水晶,正是這塊水晶讓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條路。他將水晶放在手心中輕輕撫過,水晶在他的掌心中立起旋轉,散發出柔和的綠色光芒。
“就是這塊水晶!當日我用這塊水晶試圖去解洞中的封印,發現封印有所鬆動,卻不能完全打開,於是,子雨決定將姚家的那塊水晶偷出來。希望合兩塊水晶之力,可以打開封印。”
“兩塊水晶的力量果然非常強大,這個封印被我們打開了一半。雖不能完全解除封印,但以當時我們的能力,進入封印裏麵卻是毫無問題。為了安全起見,我和子雨決定,一個人進入封印內一探究竟,另一個人就守在封印之外,以防不測。我們兩都想進那個封印裏,不想留在外麵,最後隻好用猜拳來決定。結果我贏了。”
華語寧不知什麽時候已悄悄走了進來,她依偎在林逸舟身邊,靜靜聽著。如果當時林逸舟猜拳輸了,那麽現在她會在哪裏呢?
林逸舟轉首望向華語寧,眼神如水般溫柔,“也許進入封印是一個錯,但我從不後悔犯的這個錯。因為這個封印讓我遇見了你媽媽。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
“爸爸難道是在那個封印裏遇見的媽媽?”林嘉若追問道。
“是的。原來雲隱聖祖留下的封印是封住了一座城,這座城叫‘幽泗城’。我就在幽泗城裏和你媽媽相識,並且決定,這輩子一定要她做我的妻子。”林逸舟握住華語寧的手,四目交匯,二十年前那驚奇曲折的一幕幕又重現在他們眼前。
“當我帶著你媽從幽泗城的封印裏逃出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華語寧也回想起了當年最凶險的那一段,心兒不禁呯呯直跳,握住林逸舟的手中已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一出來,我們麵對的竟然是雲隱四君中的三君。除了我姑姑不在,我姑夫姚家的清川君,丁家的竹澤君,喬家的淩鬆君,全都靜坐在那山洞中。而子雨則被綁著跪在一邊。我知道這山洞乃雲隱禁地,但我卻沒想到私闖這禁地的後果會如此嚴重。當他們發現我還從封印中帶了你媽媽出來時,全都愀然變色。我和你媽媽都不知道這封印和幽泗城的背後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至今我也不清楚這秘密到底是什麽,這秘密掌握在四君的手中,而他們隻會在臨死前向下一任的君說出這個秘密。當時,我和子雨,還有你媽媽都被關進了雲隱教聖祠的暗室裏,聽候處置。”
“以我和子雨的身份,雖然免不了輕責,但重罰是不會的。我所擔心的是你媽媽,因為我感覺到他們可能會對她不利。”
“果然,他們要處死她。我至今也不明白他們如此極端的原因,我想是和幽泗城的秘密有關吧。在子雨的幫助下,我把你媽媽救出來,帶回林家藏了起來。並且傲然宣布,我要娶她為妻。”
“雖然你姑婆她一直護著我,但我的這個決定,卻是她也堅絕反對的。當時,我與丁家的三小姐有婚約在身,並且已經準備在秋後舉行婚禮,我的這個決定,一下子把丁家和林家的關係推到決裂的邊緣。”
華語寧的手已微微顫抖起來,當年的驚心動魄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何況林逸舟對女兒說出這段往事已經是經過刪減修飾,這其間的故事可複雜著呢!
“最後,我帶著你媽離開了雲隱,也可以說是被逐出了雲隱,這對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幸運,雖然失去了在雲隱的身份,地位,以及未來的權力,但是我並不後悔,你媽媽對我來說比那些重要的多。”林逸舟望著母女倆的眼神無比堅定。
“但是我的幸福卻給姑姑帶來了天大的難題。林家唯一的繼承人被逐出了雲隱,在當時的雲隱引起了相當大的紛亂。離開後,我不知道姑姑是怎麽把這些事情都處理下來的,隻知道她又挑起了林家的大梁,並且因為維護我和林家,與姑夫鬧的很僵,聽說已到了兩不相見的地步。”
“姑姑的犧牲讓我和語寧二十年來心不曾安過。所以,當她來找我們時,對她提出的要求,我們根本無力拒絕。”林逸舟的神色開始變得無耐,而華語寧則已是淚流滿麵。
“她當年對我所提的要求就是,在你滿十八歲後,要將你送回雲隱,你和林家的事情全都交給她來安排。雖然我根本不想讓你回到雲隱,但是我沒有立場反對姑姑,你現在是林家唯一的血脈,如果你不回雲隱,那麽林家在雲隱就絕滅了。林家絕滅,對於雲隱來說,將是大禍的開始。四家,少了哪一家都不行。這道理每一個雲隱的人都知道。”
“嘉若!你怨爸爸嗎?”林逸舟用痛楚的眼神望著女兒。
林嘉若卻起身抱住了爸爸和媽媽,她用很平靜堅定的語氣說:“不,我不怨你。我是林家的女兒,為林家,為雲隱做的一切都是我的責任!該是我們回報姑婆的時候了!”
夜涼如水,屋內卻是一片暖意。林嘉若已經決定,她將會好好修行,她將會回到雲隱,去做她該做的一切。如果她足夠幸運,也許在雲隱也可以獲得屬於她的幸福。
第十八章 流星與海
“媽媽,你的故鄉在幽泗城嗎?”
“是的,那是個很美的地方。”
“那裏有什麽?”
“那裏有流星與海。”
“媽媽一定很思念吧,故鄉的流星與海。”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華語寧相信她仍會選擇牽起他的手。
初秋的傍晚,夕陽還有暖意,清風徐徐,蔚藍的大海與遠處的天際相連,白鷗點點的身影從海麵上掠過。一個身著淡青色長裙的少女,頭上戴著用鮮花簪成的花冠,赤足從細膩的沙灘走向大海。海浪貪婪地吻上她潔白光滑的腳趾,海水浸濕了她薄如輕紗的裙邊。
輕輕揮動長而飄逸的衣袖,少女踏著海浪,在秋日的夕陽下翩翩起舞。她的身姿是如此輕盈,她的長發如同流雲。海鷗們看呆了,棲落在她身畔,隨著她的舞步而癡迷沉醉。
少女沒有發現,海鷗們也沒有發現,在海岸邊那青色的山崖上,有一個少年立在崖邊癡癡凝視著在清風中漫舞的少女。
就這樣,少女不知疲倦的舞著,而少年也同樣不知疲倦地癡癡望著。時間從他們身邊滑過,月亮悄悄從海平麵上升了起來,黑色天鵝絨般柔軟的夜幕中綴滿了明亮的小星星。然後,星星們開始向大海中墜落,一顆接一顆。無數的星星,拖著它生命中的最後一抹光亮墜向大海廣闊而深沉的懷抱。
在這場由星星落成的大雨中,少年依舊凝望著海灘上的少女。她的秀發似乎沾染上了流星的顏色,黑發上泛出淡淡銀色的光。
少女停下了她的舞蹈,立在沙灘上似乎在祈禱著什麽。然後,她伸出纖纖素白的手指,解開了那淡青色的紗裙,薄薄的紗裙從她白玉般的肩頭滑下,落在金色的沙灘上。
少年的呼吸停止了,在流星與大海之間,少女柔軟美麗的身體,沐浴在星輝中,月光下。踏著浪花,她向海水裏走去。一股熱血湧上了少年的心頭,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著,身體在不由自主地發著熱,最後,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燃燒起來。望著正步步走向大海的少女,少年從山崖上縱身躍入了深藍的大海中。
少女站在齊腰的海水中,用盛滿流星的海水沐浴著,這神聖的海水將會把她的身體和靈魂洗滌的如同星星一般純潔明亮。浸在冰涼的海水中,少女唱起了歌,美妙的歌聲隨海風在天地間飄蕩,你甚至可以覺得,在海灘後麵的幽泗城裏,那些城民們在睡夢中都可以聽到這天籟般的聲音。
流星的雨仍在下著,落入平靜大海中的星星似乎把深深藍色的海水都映出了一片銀光。就在這片銀光中,少女的麵前忽然翻滾出大朵的浪花。水浪中,如同一顆落入大海的流星又升起一般,少年站在了少女的麵前。他在少女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好了,現在她的身上終於有了他的印記,她如大海般的雙眸網住了他這顆星星。
少女如夢如幻的眼神中有一抹疑惑,隨既釋然,她伸出瑩白的手指輕撫過少年俊秀的臉龐,微笑著對他說:“你是我最愛的那顆星星吧!我每天都望著你,祈禱在我行九濯禮的時候,你會變成流星來到我身邊,你真的來了嗎?”
少年輕吻著少女柔嫩的掌心,灼熱的呼吸讓她的手掌泛出淺淺的紅色。
少年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身後的世界,忘記了一切,他就是少女夜夜凝望著的那顆星星,他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人間,相互癡望了多年,直到今天,他隨著夜空中的這場流星雨終於來到了她的身邊。
冰涼的海水也無法降下他們身體的溫度,少年抱起全身都已泛成粉紅色的少女向沙灘上走去。少女赤裸地偎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柔軟的似乎已經變成了一汪甜美的泉水。
少年將少女放在細軟的沙灘上,青澀地吻著她如玫瑰般嬌豔的唇。
少女的手指再次撫過他的臉,最後停在他的眉邊。少年睜開雙眸,他的眼睛比星星更明亮,銀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燒著。
“你是屬於我的星星對嗎?”少女的笑靨,猶如一股淡淡百合的清香在飄散,這清香沉落在少年的心底,讓他無法自撥。
“我是你的,一生一世,隻屬於你一個。”少年喘息著答道,將滾燙的麵頰貼上了她白玉般柔美的頸項,一路侵襲,終於吻上了她如花朵般芬芳的胸膛。
“明天你會來對嗎?你一定要來啊,我隻會牽你的手……”少女輕聲呢喃著,話音最終消失在少年的熱吻中。
不知道什麽時候,流星落成的大雨停了。深藍的天際,隻偶隻一兩顆小小的流星從雲端向大海跌落。
漸漸的,星星的光淡了,暗了。遠方的海平麵上一抹微紅正冉冉升起。那紅不但染紅了海水,也染紅了天幕中的雲彩。一朵又一朵緋色的雲彩湧出海麵,太陽出來了。
陽光吻上了少年潔白的額頭,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少年緩緩睜開雙眼,明亮的雙眸上有一層薄薄的霧氣。忽然,他起身望向自己的身邊,少女哪裏去了?昨夜難道隻是他的一個夢?
空蕩蕩的海灘上,少年瘋狂地尋找著少女。不,這不可能隻是一個夢,他的手上還留著她的身上的香味,他的口中還含著她的芬芳,難道她是偶然墜入凡間的仙女,與他隻是結下一夕之歡?
少年痛苦的捂著臉,這是命運對他開的一個玩笑嗎?
陽光照著他蒼白的手,光線一閃,一線淡紅的光從沙灘上閃過。少年驚奇地看著左手小指上的紅寶石戒指,這是屬於那少女的!昨夜,他在她纖細瑩白的手指上吻過它!
少年的雙眸重又發出星星般閃亮的光彩。那不是一個夢!他奇跡般的來到這裏,奇跡般地遇見了她,迷戀上她,又奇跡般地得到了她,絕不能讓她就這樣從他生命中消失。他並不是一個輕浮而遊戲人生的人,昨夜是他從未有過的情難自禁,像中了魔法一般,忘記了一切。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她,讓她做他一生一世的妻。
“明天你會來對嗎?你一定要來啊,我隻會牽你的手……”昨夜少女向他低訴的話語重從回響在他耳邊。
靜坐在水灘上,少年的心平靜下來,一抹笑意在他的臉上漾開,他一定會找到她,他可是雲隱的青雲史林逸舟啊!
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少年向遠處眺望。沙灘的後麵是一座城。灰色的城牆上開滿了紫色的葛滕花,黑色的古老屋脊綿延起伏,這座城可能已經被封了幾百年了吧!
幽泗城。
幽幽泗水,盈盈我城。
澄澈明淨的泗水河蜿蜒著從幽泗城的城北流淌到城南,最後從朝陽門出城,匯入城外無邊無際的大海中。
河水從幽泗城的中心流過,將城一分為二,河岸左邊的是西城,右邊則是東城。就在泗水河的上遊,一座宮殿橫跨過河的兩岸,懸立在河的上方。這正是幽泗城城主的宮殿,在這空中樓閣般奇妙的宮殿裏,住著幽泗的最高統治者,華氏一族。
清晨時分,泗水河上升起薄薄的霧氣,兩岸楊柳在微風中輕擺。河麵上的宮殿如同置於仙境,又如同海市蜃樓。水霧中,宮殿裏的人們很早就忙碌起來。掛錦帳,熏檀香,準備最美味的膳食。幽泗城中的百姓也同樣忙碌著,淨神龕,祭神明,架起最大的蒸籠準備蒸最甜美的糕點。昨夜,他們的公主已經行了九濯之禮。今天,公主將坐著龍船順河而下,在幽泗所有未婚的年青男子中挑選自己的夫婿。
穿上最華美的衣服,戴上最妖嬈的珠翠,鏡中人美豔卻不失清純。
華語寧輕輕係上腰間的最後一根緞帶,手撫過頸間的那一抹嫣紅,臉不由地燙了起來。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她微笑著喃喃道:“他一定會來,一定會!”
“寧兒,你都準備妥當了麽?”
“爹!”華語寧轉身撒嬌似地撲入父親的懷中,悄悄將衣領拉高,遮住了頸間的痕跡。
華允安歎息著輕撫女兒的長發,他如珠如寶捧在手心裏嗬護了十六年的女兒,今天將要選擇她今後托付終身的人了。究竟什麽樣的人可以牽起他女兒的纖纖小手,究竟什麽人可以給他女兒帶來一生的幸福?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澀,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難道這就是為人父所必需的經曆?從出生時的歡喜歡到出嫁時的失落。
太陽越升越高,幽泗城裏到處彌漫著香甜的氣味。風是甜的,水是甜的,空氣是甜的,連樹葉都是甜的。每個人都快樂地呼吸,享受著這沁人心脾的甜味。
“好香啊!大娘你在蒸什麽呐?”林逸舟從東城晃到西城,最後在決定賴在一位正忙著蒸糕的大娘家院門口。
透過蒸籠上渺渺的水氣,大娘看見門口倚著一個陌生卻很討人歡喜的少年。
“在蒸百年好合糕啊!少年人,難道你家裏沒蒸?”
少年笑咪咪地走入院中,在石磨邊的台子上坐下,對她說:“我是孤兒。”
大娘一愣,望著少年陽光而俊朗的麵容,心中不由歎息,一定是東城的孩子吧,長的如此可愛,身世卻如此可憐。她飛快地掀起蒸籠,挑了兩塊最大最甜的糕盛在木盤中。
“孩子,嚐嚐大娘蒸的百年好合糕吧,吃完了就到河邊去占個好位子,幸許公主會挑上你做她的夫婿哩!”
少年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好甜的糕啊,一定加了許多蜂蜜吧!
龍船已經停在了宮殿下麵的渡頭,華語玄立在船頭望著正緩緩向他走來的華語寧。什麽時候他的妹妹已經出落的這麽美了?昨天她還是隻會揪著他的衣角讓他抱的小娃娃,今天她竟然要離開他嫁給別人去了麽?
“哥哥!”華語寧笑著向華語玄伸出雙手,今天大哥哥要一直陪著她呢!
華語玄握住妹妹的柔荑,將她扶到龍船上。行完九濯之禮的她有了另一種讓人眩目的美,如同月亮拋去了原本遮麵的輕紗,所有的月華都在瞬時間顯露在你的麵前,這月華又如水銀般的流瀉,讓你全身都侵泡在她無盡的風韻之中。
“寧兒,你永遠都不要長大多好!永遠留在我們身邊多好!”華語玄將妹妹摟在懷中,這個全家人的珍寶,就要去別人家,做別人的媳婦了,他的心一下子苦澀起來。
“哥哥!”華語寧伸手撫平華語玄緊皺的眉頭,大哥哥從小就最寵愛她,她對他提出的要求,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從小就這樣粘粘糊糊的,搞的全城人都知道大公子有戀妹情結。現在妹妹都要嫁人了,你這做兄長的就該有個做兄長的樣子!”一個娃娃臉的少年從船艙裏走了出來,一把將華語寧從華語玄的懷中扯了過來。
“小哥哥!”華語寧驚喜地望著娃娃臉少年,這正是她的二哥華語桓。“今天你也來陪我嗎?”
“哼,我是來看看哪家的倒黴蛋會娶了你這個小磨人精!”華語桓嘴上雖這麽說,其實心中也是放不下這唯一的妹妹,他對她的疼愛又豈會比大哥少。
華語寧依舊微笑地望著他,小哥哥的心,她豈會不懂?
哥哥們不知道,她已經找到了她的幸福,那顆和她約定好的星星,昨夜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今天她將會在所有人的麵前,牽起他的手,不管他去哪裏,她都與他生死相隨。
吉時已到,龍船離開宮殿的渡頭,順著泗水河緩緩向前行進。河麵上高高的宮殿裏,華允安和他的夫人望著遠去的龍船,雙手緊緊相握。
“就這麽急著讓寧兒嫁人嗎?她才剛剛行了九濯之禮啊!”華夫人的眼圈微紅。
“不能不急啊!我最怕暗夜的人會來提親!怎麽能讓語寧嫁到暗夜去呢!”華城主在提到“暗夜”這兩個字時,眼神中露出一抹恐懼。而華夫人的身子則是為之一顫,仿佛她身體中的力氣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她倚在丈夫身上喃喃道:“哪怕是嫁給最平庸的人,也絕不能讓寧兒嫁去暗夜,不能……”
泗水河的兩岸已經擠滿了人。東城的青年,西城的才俊全都潮水般的湧向河邊。幽泗城裏,誰不想娶到城主的掌珠,美若天仙的語寧公主!當然,也有不少已婚的人過來湊熱鬧,隻想著能看到公主一眼也是福氣了!
坐在龍船的艙裏,華語寧不急不慢地品著茶,隻時不時地透過碧紗窗向外看看。
“寧兒,你就準備就這樣選婿嗎?”看妹妹這不緊不慢的樣子,華語玄不禁問道。妹妹不急,哥哥倒急起來了。
華語恒也覺得奇怪,卻並不發問。他撩起竹簾向外望去,黑壓壓的全是人頭。因為太過擁擠,已經有不少人被擠落到了河中。望著河水中狠狽不堪的人,他哈哈大笑道:“妹妹的魅力果然無敵!這些人為了看你,竟連命也不要了!”
華語寧聞言也向外望去。果然,在推搡中,不少人落入水中,她皺著眉轉頭對華語玄說:“大哥哥,你安排些侍衛去救人吧,也許有人不會水的,出了人命可怎麽好!”
華語玄點頭,心中對她暗暗讚許,出艙指揮侍衛下水去救人了。
“小哥哥,我們來下一盤棋吧!”華語寧將黑白棋子端上棋台。
“寧兒,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啊!”華語桓終於也忍不住發了問,他實再搞不清妹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華語寧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笑而不答。“小哥哥隻管先陪我下上三盤再說吧!”
日頭已漸漸西斜,龍船在河麵上且行且住。
泗水兩岸的柳樹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華語寧手中握著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望著窗外的燈火,她將棋子擲在盤中對華語桓說:“小哥哥快去幫我傳令,今夜河岸邊禁火禁燈,違者由侍衛驅逐。”
華語恒捶著已經僵直的背,忙不跌地答應著向外走去。下了一個下午的棋,他早已倦的不行了。
很快,岸邊所有的燈火都熄滅了。華語寧起身披上一件雪白的披風走出船艙。
河岸邊鼓噪起來,“公主出來了!公主出來了!”人群發出陣陣歡呼,他們等了一天,盼的就是這一刻。
“大哥哥,請把龍船上的燈火也都熄了吧!”
“好!”華語玄口上答應,心中卻是奇怪。眼看著天越來越黑,又不許點燈,妹妹到底要如何選項婿啊!
華語寧立在船頭向兩岸望去,他來了嗎?兩岸黑茫茫一片,隻有無數綽綽的人影在晃動。
“大哥哥,我們現在在泗水的最上遊嗎?”
“不,我們現在在中遊的位置。”
“哥哥,請將船快駛回上遊,然後慢慢順流而下。”
天完全黑了。龍船到了泗水的最上遊,現在正慢慢順流而下。華語寧不管兩岸鼎沸的人聲,隻專心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尋找什麽。
龍船已漸漸接近朝陽門,華語寧的心沉了下去,不可能!他怎麽會沒有來!天地在眼前旋轉,手中的錦帕絞在纖指上,擰出一道道紅痕。
正要陷入絕望中的她忽然眼前一亮。人群後,柳樹紛亂的影子裏,一道淡淡的紅光穿破層層阻隔投映向墨黑的夜空。
龍船向岸邊靠上來,人群發出一陣歡呼!他們之中誰會是被公主選中的幸運兒呢?
華語寧踏上岸,華語玄和華語桓伴在她左右,一行人向人群中走去。
柳樹旁,一個青年望著正步步向他走近的公主,全身激動地顫抖起來。
仙子般的語寧公主對他微笑著,他何其幸運,竟然能得到公主的青睞!
“公……主……”他的聲音不受控製地扭屈了。
“請你讓一下好嗎?”公主的聲音猶如天籟,但這青年的夢卻一下被擊的粉碎。他歪歪倒倒的向路邊讓去,這算不算是世界上最短的一個美夢?
柳樹下的石頭上,一個少年捧著一個木盤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裏麵的百年好合糕。托著木盤的左手小指上,一枚紅寶石的戒指在夜色中如火焰般明亮。
“你的糕能分我吃一點嗎?”華語寧輕聲向少年問道。四周的人群忽然很安靜,所有人都靜靜注視著公主與少年。
少年抬起頭,笑咪咪的臉上還沾著糕屑,望向公主的眼睛裏卻仿佛有銀色的火焰在燃燒。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凍結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打攪他們。
半晌,少年從木盤裏拿起一塊糕送到公主的唇邊,公主櫻唇微啟,咬下一口慢慢咀嚼著咽下,她笑著對少年說:“好甜的糕!”
少年也在微笑,他將公主咬過的糕放入口中,“這真是世上最好吃的糕了,西城王大娘做的,我今天已經吃了十塊了!”
公主嗬嗬地笑了起來,“你還真是能吃啊!”
兩人就這樣在柳樹下如同閑聊般地說著話,把周圍的人都晾在了一邊。
“咳,咳!我說妹妹啊,”華語桓終於忍不住了,“你要是選中了就快點表個態吧!全城的人都跟著累了一天了!”
同圍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華語寧臉上一紅,走到少年身邊,牽起他的左手,帶著他向龍船走去。
人群突然暴發出一陣歡呼,“公主選中夫婿啦!”“公主選了!”……呼喊聲如同潮水般向外擴散去,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公主已經選定了夫婿。更大的歡呼響徹了幽泗城。
泗水河兩岸的燈火亮了起來。
龍船正悠悠向上遊的宮殿劃去。喧鬧的河,喧鬧的城,站在船頭的少年和少女卻仿佛完全聽不見,他們的眼中隻有彼此。
火紅的燈籠從渡頭一直掛到宮裏,華語寧拉著少年的手緩緩踏上了鋪著紅毯的台階。
望著他倆的背影,華語玄立在船頭久久不曾上岸。
“別擔心了!妹妹會幸福的!”華語恒在他身後低語。
華語玄回首與他相望,良久他伸出右手若有所思地說:“妹妹以前隻會牽我們的手,現在她卻要別人執手到老了。”
“我們隻能牽她一時,而他將牽她一世。”華語恒的娃娃臉上似乎也有的抹感傷,但很快笑容重又浮現在他的唇邊:“好了,大哥!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我們都要為寧兒開心才對!”說完他拉著華語玄下了龍船向宮殿走去。
華允安和夫人高坐在安泰殿上。得知女兒已經選定了夫婿,兩人皆是滿心歡喜,現在隻盼著快點看到未來的嬌婿是何等模樣,是否值得女兒托付終身了。
看著女兒牽著一名儒雅俊逸的少年走了進來,兩人相視一笑,女兒還是很有眼光的。
仔細看去,這少年麵容清朗,雙目炯炯,氣宇很是不凡。華允安心中暗暗欣慰,以他的觀察,這少年定是人中龍鳳,卻不知幽泗城的士族中誰家養了這麽好的兒子,他竟從未聽過見過?又或許這少年出生於平民之家,天生氣質高貴?
就在他思慮之間,華語寧和林逸舟已來到殿前。
“爹!娘!”華語寧一臉嬌羞地走到父母跟前,指著林逸舟說:“他便是女兒要嫁的人!”
按照幽泗的習俗,在得到家長的認同後,男女雙方要交換信物,這信物通常是兩家的祖傳貴重之物。
華家的信物早已在林逸舟手上,那枚紅寶石的戒指。現在輪到他了,他略一思索便從頸中掏出一塊水晶。那正是雲隱林家的傳家之寶,擁有強大力量和結界秘密的水晶。
水晶在燈光下流光溢彩,滿堂生輝,所有人都驚歎著它的美麗,華城主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說不出的恐怖。
“你是雲隱教的人!”華允安一聲大吼,抽出掛在幃邊的寶劍指向林逸舟。
“爹!爹你怎麽了?”華語寧惶恐地望著勃然變色的父親。
林逸中心中一驚,臉上卻沒變絲毫顏色,輕描淡寫地說:“是,我是雲隱的青雲史。”
華允安忽然一抬左手,森然對殿下的侍衛們說:“給我將他拿下!”
“不!爹!你怎麽了!”華語寧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了,護在林逸舟身前不讓待衛們靠近。
“語玄,語桓把寧兒拉開!”
華語寧向哥哥們看去,才發現他們倆的臉色竟也是鐵青的。
“不要,哥哥!不要!”她向他們哀求著,華語玄和華語桓略一遲疑,卻還是向她抓了過去。
“華城主,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林逸舟不動聲色的將華語寧攬在懷中,向後一飄,華語玄和華語桓抓了個空。
華允安對天冷冷一笑,:“待客之道?對待仇人我已經太過客氣了!雲隱教害我幽泗苦陷於此四百年多年,受盡暗夜的折磨!你這雲隱的小賊竟然還想娶我女兒!給我拿下!”
對於林逸舟而言,這些侍衛實再構不上什麽威脅,他帶著華語寧氣定神閑地向宮外走去。
“你願意跟我走嗎?”林逸舟溫柔地對懷中人說。
“天涯海角,你去哪裏,我就跟到哪裏。”華語寧驚顫未定的眸子在望向林逸舟時卻有著無比的堅絕。
林逸舟笑的更加溫柔,“好,我們回雲隱。”
兩人已走到了宮殿下的渡頭,龍船還停在那裏。
“弓箭手!把渡頭給我圍住!”華允安一手提著劍,對著渡頭怒吼。
“爹!妹妹也在船上,不可用弓箭啊!”華語玄發現父親已經被仇恨衝去了所有的理智。
弓箭手排成陣形在河兩岸及宮牆上高高舉起了弓,拉滿了弦。一排排銀色的箭頭上泛著冷冷的光。
“不要!不要!”華夫人跌跌撞撞地從殿裏跟了出來。她知道,紅了眼的華允安,可能已經不顧女兒的安危。
“放箭!!”華允安一聲令下,利箭破空的颼颼聲劃破了黑夜,也劃破了人的心。
林逸舟卻是從容一笑,將手中水晶輕輕旋轉,頓時,一股綠色的光籠罩在他和華語寧的周圍,那些破空的利箭在碰到綠光時,就如同被凝固了一般,聚在綠光的周圍,林逸舟輕一揮手,箭便墜入泗水河中。
龍船順河而下,追在他們身後的箭也順流而下。
懷中人在微微顫抖。林逸舟低頭看去,華語寧的臉上已全是淚水。
“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我會送你回去。”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林逸舟心中一痛。
華語寧閉上雙眼緊握住停在她頰上的溫熱的手說:“不,你已是我的夫君,我永遠隨你而行。”
朝陽門已在眼前。
城牆上燈火通明。華允安立在城頭上,雙拳緊握,沉聲對身後的華語玄說:“拿我的金盞箭來!”
華語玄遲疑著久久不動,“爹,妹妹……”
“快把箭拿來!”華允安嗬斷了他的話語。
華語玄望著父親冷如寒鐵的臉,終於將身後背著的一把金色弓箭解了下來。
龍船已到了朝陽門下,沿著城牆再向前一拐,幽泗城就將被他們拋卻在身後。
華語寧抬頭向城頭望去,兩個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城頭。
“哥哥!”
看不清華語玄和華語桓的臉,但她知道他們此刻一定是痛苦著的,為了她。
“寧兒!快回來!”
是哥哥們的聲音,那嘶竭的喊聲是親人對她最後的呼喚。
心仿佛被滾燙的熔岩狠狠灼過,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準哀痛的哭聲從那裏逸出。現在,她必需堅強,加倍的堅強。畢竟這是她的選擇。
忽然,城頭上的人裂開了一條縫,一道金色的光從那縫中透了出來。
金色的弓箭已被拉開,如滿月般的弦上一枝如日光般耀眼的利箭。華允安望著船上的女兒,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寧兒!快讓開!”
話音未落,有著金色翎毛的金盞箭已破空向船上綠光中的人射去。
華語寧認得那枝箭,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經常抱她在膝上,然後用一塊極軟的絲帕仔細擦著那把金色的弓箭,然後像是對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著這把弓的故事。
這弓箭的故事她已經記不清了,但她卻很清楚地記得這弓箭的可怕能力。據說,暗夜之所以還對幽泗有所顧忌,就是因為父親手上的這把弓箭。
沒有什麽可以阻擋金盞箭,哪怕是雲隱林家的水晶神石。
水晶所發出的綠色光芒被金盞箭的金光撕開,林逸舟的眼中全是驚訝,水晶所布下的光障,怎麽可能被箭破了?就在一刹那間,華語寧轉身摟住了他的脖子,然後一道金光射進了華語寧的背中。
金光閃動,箭從華語寧的背上飛出,帶著刺目的鮮紅重又飛回城頭射出箭人的手中。
“不!寧兒!”華允安握著沾滿女兒鮮血的箭發出痛絕的呼叫。
究竟是女兒背叛了他,還是他傷害了女兒?
林逸舟望著懷中華語寧蒼白的麵容,他的心跳一下停止了。不可能!他怎麽可能讓她為救他而死?他是雲隱的青雲史林逸舟啊!一個對自己的能力驕傲到自負的少年!
就在他傷心分神之際,綠光被劃破的縫隙中又有幾枝冷箭射了過來。
一枝箭直直射入他的肩頭,林逸舟卻毫無知覺,他緊緊護住華語寧,在她耳邊一次又一次呼喚著她。
“住手!”華語玄大聲嗬住了所有的弓箭手,望著船上綠光中溢出的縷縷殷紅,他的雙眼一片模糊。寧兒,金盞箭射中了寧兒!
城頭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龍船已經出了朝陽門,向城外一望無垠的大海駛去,沒有人阻擋也沒有人再追趕。幽泗城的歡慶喧鬧早已消失不見,全城都籠罩在一片由仇恨引出的淒絕傷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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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月湖的水清澈一如當年的泗水河,華語寧望著盈盈幽幽的湖水,心中一片淒然。二十年了,她離開幽泗城已經整整二十年。父親,母親,大哥哥,小哥哥都還好嗎?還在為她而傷心嗎?還在怨恨著她和逸舟嗎?
身上忽然一暖,華語寧回過神來才發現已被林逸舟擁在懷中。他的懷抱還是那麽溫暖,甚至更讓她依戀。
“語寧,回憶到這裏已經足夠了。一切都已經過去,我們活的很好,他們也會活的很好。”
華語寧歎息著將臉埋在他的懷中,他身上的氣息一如當年在海灘邊,柳樹下那麽清新。往事就如同在昨天,而他們的女兒竟已和她當年一般大了。
一切真的都已經過去了嗎?還是,正在開始?
第十九章 立秋
八月中旬,已經立了秋,但秋老虎的威力實再不容小覷,除了早晚略有些涼風吹吹外,白天如同火爐般炙熱。
清晨時分,太陽還未升起,從洗月湖上吹來的陣陣清風,讓人覺得無比愜意,這是一天中最舒爽的時刻。院子裏,一片翠綠清涼的葡萄架下,林嘉若和林凡兩人各坐在一個小蒲墊上打著坐。
現在,打坐成了林嘉若每天的必修課,而那本《入心》也成了她天天都必讀的課本。雖然她下定決心要好好修行,但三天下來,就已是苦不堪言。這不,打坐還沒一刻鍾,她的身上已經像是有好多小蟲子在咬一樣的難受,坐在蒲墊上前扭後動,燥的渾身都是汗,更別提什麽清修冥想了。偷偷睜眼向一旁的林凡望去,隻見他麵色瑩潤祥和,眉心舒展,早已進入物我兩忘的境地。唉,林凡的定力實再太強,這方麵她林嘉若望塵莫及也就算了,最不能讓她接受的是,她念了十來年的書,林凡隻看了半個多月,就已經比她強了多去了。雖然一再安慰自己他有超能力,而自己現在隻是普通人,但每每老爸老媽稱讚林凡時,她的那個心啊,鬱悶死了。
打坐冥想她不拿手,但望呆卻是她的強項。
葡萄葉上兩隻小瓢蟲正在為爭地盤而打架;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一早就飛落在玫瑰叢中采著蜜;石台上一溜小螞蟻正在忙碌的搬著家;院門外的湖麵上,大片的綠蜻蜓低低飛在水氣中。望著昆蟲世界裏這些可愛的生命們,林嘉若的腦子裏卻忽然想到了春天曾在她家屋簷下築過巢的小燕子。
燕子……為什麽一想到燕子,她的心底會有一股莫名的暖意流過?那輕盈而又美麗的生命曾和她有過怎樣的交集?
頭好疼!額上滲出大顆的汗珠,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平複著情緒。自從雲隱回來後,這種情況就經常發生。對於自己的改變,她常常覺得茫然,尤其是在獨處時,心裏那空了一塊的感覺,讓她倍感困擾。
一股清涼襲上了她的額頭,好舒服啊!林嘉若晃過神來一看,原來林凡不知什麽時候已打完了坐,正用一片薄荷葉輕輕擦著她的額頭,他望著她的眼神中有一些關懷,有一些擔憂,還有一些她從來都不曾讀懂過的東西。
“打坐的時候,不可胡思亂想,會走火入魔的。”發現她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他垂首避開她的目光。
“林凡!你幫我勸勸老爸,讓他早點解了我的封印,我實再是太辛苦了!”林嘉若對林凡抱怨著,“如果等到明年十二月份我過生日時,高考早結束了!我還要超能力有什麽用啊!”
林凡看著她又恢複常態地開始對他叨叨,便安心地起身準備進屋吃早點了。
“喂!林凡你太過份了!竟然無視我!你一定是怕我恢複了超能力,一下子把你比下去了吧!”這半個月來,她就是這樣軟硬兼施地折磨著林凡,而林凡卻總是以不變應萬變,一笑置之。
見林凡直直進了屋子,林嘉若氣咻咻地從蒲墊上站起來,逮著一片薄荷葉在手上一陣亂揉,仿佛那葉子就是林凡似的。
****************
林逸舟和華語寧兩個都是大忙人。林逸舟公司裏的事務煩忙自不必說,幾年前,華語寧開了一間古琴學校,因為她琴藝高超加之人又有絕頂的氣質,很快就名揚兩江,收了許多的弟子。林逸舟本不願妻子在外拋頭露麵,但華語寧難得有一技之長可以盡情發揮,哪裏肯放過。最後,林逸舟隻得妥協,但自有約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隻許收女學生。其二是古琴學校就開在他的辦公樓裏,他把公司的頂樓專辟出來給愛妻使用。其三,不許因為琴而忽略他和女兒。
這些年,夫妻倆同出同進,林逸舟倒是沒被忽略,林嘉若卻經常是一到假期就一個人在家發呆。不過,看著爸媽如此恩愛,她也甘願做一個孤單的小燈泡。
現在林凡來了,每天爸媽走後林嘉若也不用一個人在家發呆了,有林凡陪她,這幢小樓一下子變的溫馨起來。
吃完早餐,林嘉若就回房間補眠去了。每天五點不到就被林凡拎起來打坐,一坐就是個把小時。要知道她天天晚上看漫畫,上網聊天都要到十一二點才睡的,向來都是一覺睡醒吃午飯,哪裏有什麽早餐之說。現在倒好,天不亮地不亮地起來跟著凡大少爺練功打坐,然後頂著兩熊貓眼全家一起吃早餐。爸媽倒是高興了,那麽多人陪他們吃早餐,他們自然是胃口好,隻可憐她困的眼睛都睜不開,哪裏有吃飯的欲望。
林凡看著林嘉若打著哈欠搖搖晃晃地向房間裏走去,臉上露出無奈地笑容。捧起大英百科全書,坐在陽光充足的露台上,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如果不是肚子實再是餓的咕咕叫,林嘉若是絕對不會起床的。她原來的計劃是一直睡到中午一點鍾,等林凡去午睡時,精神飽滿的她就去拚命地騷擾他,讓他困死!可惜她自己沒扛住,才十一點鍾就餓醒了。摸著癟癟的肚子,她不情願地從床上坐起來。今天秦嬸會做什麽好吃的呢?
廚房裏空空如也,不但沒有吃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秦嬸哪裏去了?”林嘉若自言自語道。
“林凡!”她三步兩步衝到起居室裏,人未到,聲先至。
“秦嬸今天沒來嗎?”林嘉若還穿著她的小熊睡衣,頭發亂成一團,毫無形象可言。
林凡抬眼上下看了看她,仿佛她是個外星人。強忍住笑意,收回目光繼續看他的百科全書,隻答了她一句:“秦嬸今天開始休假了。”
“什麽?休假!那我們兩個中午要吃什麽?”林嘉若一激動,肚子又咕咕地叫起來了。
“修行之人,少食一餐兩餐是很正常的。”林凡幹脆連頭也不抬了。
林嘉若兩腿一軟,倒在林凡身邊,哭喪著臉說:“你早晨吃的飽飽的現在當然可以說風涼話,我早上隻喝了一杯果汁,現在餓得三魂飛走兩魂。再不吃東西,最後那一魂也不保了!”
林凡繼續無視她,三魂飛走兩魂?那還能說這麽一大筐的話?
見林凡沒反應,林嘉若惱地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死命晃著他的身子說:“不管,不管!我餓,我餓!”
林凡被她晃的頭暈眼花,最後隻得妥協,“好好好,那你要吃什麽?”
“我要吃宮爆雞丁,東坡肉,糖醋丸子,蔥爆羊肉,青椒牛柳……”林嘉若一口氣報了一大串的菜名,眼眼晶亮地盯著林凡,好像他就是那美味的雞丁,東坡肉和糖醋丸子。
林凡被她看的心裏七上八下,害怕她真的會一口向他咬下來。
林凡的皮膚好好啊,水嫩透白的,像果凍一樣,會不會是甜的呢?林嘉若望著林凡的眼神明顯不對,張開櫻桃般的小口,她向他的臉咬去。
“呯——”林嘉若的頭磕在玻璃上,林凡在最危險的一瞬成功脫離虎口。
“我去給你做飯,你忍耐一下。”顧不上林嘉若可能的氣急敗壞,林凡逃向廚房。
“唉,我說要吃東坡肉,糖醋丸子還有蔥爆羊肉的,你怎麽就給我整了個蛋炒飯啊?”望著眼前一盤金黃的炒飯,林嘉若報怨道。
林凡將炒飯拖到自己麵前,拿起勺子吃起來。
“喂!這是我的飯!”林嘉若急了,拿起勺子向盤子裏伸去。一邊吃她嘴裏還嘟囔著什麽小氣鬼林凡,小心眼林凡之類的。
總之,林凡幫她填飽了肚子,卻仍然是個壞人。什麽叫吃力不討好呀?說的就是他。
吃完飯,林凡又要回去看書,卻被林嘉若拉住,“你這書呆子,天天抱著個書看!都不嫌悶的嗎?”
林凡笑著搖搖頭說:“怎麽會悶呢,我從書裏了解這個世界,每天都學到新的東西,正覺得有趣。”
“唉,看來你是在雲隱呆的時間太長,已經完全發黴了!”林嘉若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這世上還真有癡守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人呢!“今天我們出去玩玩吧!你來了半個多月,就出去過兩次,好多好玩的你都沒見過!”
“外麵太鬧,我還是喜歡安安靜靜在家裏看書。”林凡想到那車水馬龍的街道,喧嘩的廣場就頭疼。果然他還是比較適合幽靜的雲隱。
“我帶你去個不鬧的地方好不好?保證你會喜歡,而且那裏有的是書!”
“真的?”
“當然!”
“好吧!”
“出發!”
“那個,你還是先換衣服吧……還有你的頭發……”
“Oh my god!”林嘉若尖叫著衝回房間。
林嘉若帶林凡去的地方正是新華書店。你不是喜歡看書嗎?就讓你看夠個!看著林凡欣喜的目光,林嘉若心中暗暗發笑,真是個可愛的書呆子!看到一整棟樓的書竟然兩眼放光,臉紅心跳起來!這還是那個沉默冷靜的林凡嗎?看來隻要是人,就必有其弱點!
書店裏有不少人都捧著書席地而坐。林凡在瀏覽了幾排書架後,抽了一本厚厚的書在靠窗的地板上坐下。林嘉若也隨便抽了一本都德散文選與他背對背地坐下。
其實林嘉若也是很喜歡看書的,隻是她喜歡的範圍可就廣了,名家大師也看,漫畫武俠也愛。散文與小說通吃,長篇與短作共進。基本上可以用一個“雜”字來形容。書讀的多,雖算是廣聞博見,卻也是泛而不精。好在也沒人對她要求什麽,看書隻是一項愉悅身心的興趣罷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麵下起了雨來。雨水打在書店後窗外的花壇上,淺起朵朵帶著泥星的雨花。
有人將後窗推開了一條縫,雨氣夾雜著從泥土中翻起的清香借著那一條小縫湧進了書店裏。一時間,雨和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書的香氣彌漫在這樓的每一個角落中。
林嘉若正沐浴在都德筆下普羅旺斯的陽光裏,不經意的抬頭,卻發現窗外細細密密地下起了立秋以來的第一場雨。想到清晨在院裏看到搬家的小螞蟻,還有湖麵上低低飛著的蜻蜓,她不由暗笑自己的粗心,這一切不都預示著今天會下一場清新涼爽的雨嗎?
身後的林凡依舊沉浸於書中,對於身邊及窗外的變化一無所知。林嘉若丟開散文,靠在他的背上,靜靜望著窗外的雨。他的背雖然沒有爸爸那麽寬廣結實,卻一樣給了她家人的溫暖和依靠,讓她覺得安心。轉過臉,望著林凡幾乎透明的耳廓,她想,不管是對小真還是對她來說,他都是一個好哥哥,即便他隻比她大兩個月。
悄悄將臉貼在他的背上,感覺到他平穩的心跳,咚——咚——咚。林嘉若忽然笑了起來,她十七年來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她有了一個可以撒嬌,可以依靠的哥哥。雖然這個哥哥是從小真那裏搶來的。想到小真,林嘉若的心頭一揪,他現在在月波樓好嗎?一定很想念林凡吧!不過,表哥也是很疼他的,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小真。
表哥……林嘉若望著窗外被雨水衝洗的如翠玉般的梧桐樹葉怔住了。真要按血緣來說,姚景明才是她的哥哥啊!但是為什麽,在她的心裏,似乎從來都沒有這個概念呢?雖然口口聲聲地叫著他表哥,但她幾時真將他當哥哥來看了?那麽她把他當什麽?
林嘉若一下子又晃忽起來,兜兜轉轉,她又把自己繞進去了。這是一個永遠也不會有答案的問題,除非,她能找回那段失去的記憶。
窗外雨聲一片淅瀝。窗內,一排排的書架間,少年盤膝而坐,專心看著手上那本厚厚的書。他的眉毛如同飛鳥雙翅在藍天中劃過時留下的痕跡。如果非用一般的形容詞來說,那就是漂亮。這漂亮卻無損於他的男孩子氣,這是一種揉和了氣質的漂亮。從容,淡定,卻又讓人覺得神采飛揚。少年低垂著眼簾,眼波流動,長長的睫毛微顫,讓你不禁會想,這睫毛下該有一雙多麽充滿靈氣的眸子啊!他的背上靠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少女左手邊滑落著一本散文,慵懶地將頭輕輕仰靠在少年的肩上,新月般清麗的臉龐上,一雙秋水似的眼睛望著玻璃窗外的梧桐樹,迷迷蒙蒙,似乎正在被什麽問題困擾著。
這樣一幅畫麵,讓每一個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幾眼。他們如此年青,如此自然,讓所有人都感歎於青春的美好。
“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不越不像話了!小小年紀談戀愛不說,還敢在公共場合這麽親熱!”
偏偏就是有這麽不解風情又大刹風景的人。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走到林嘉若與林凡不遠處的書架旁皺著眉,大聲說著。一時間,周圍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從書上移到了他們兩個身上。
“這家長都是怎麽教育的!這些孩子,不嚴加管教還得了嗎?”中年婦女不依不撓,一臉蔑視地看著二林。
林嘉若從沉思中被驚起,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那中年婦女說的是自己和林凡啊!林凡也有所感覺,正疑惑著周圍那些奇怪的目光。
“哥哥!下雨了哩!我們沒帶傘怎麽辦啊?”林嘉若嬌滴滴地趴在林凡耳邊說,聲音雖不大,卻足以讓周圍人都去鄙視那個中年婦女。
果然,大家都長舒了一口氣低笑了起來。原來人家是兄妹倆啊!
林凡臉上泛出淺淺的笑意,這丫頭有時候還真是個機靈鬼!
可是,“哥哥”這個詞他怎麽聽著這麽刺耳呢?
被人駐足觀賞,不管是出於惡意還是善意,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經過這麽一鬧騰,二林原來的閑逸心情全不見了。
“我們走吧!”林嘉若扯了扯林凡的衣袖。
“可是外麵還在下雨……”林凡望向窗外。
“我寧願出去淋雨!”林嘉若不由分說的將林凡從地板上拉起來。
“可是我的書……”
“這書我們買回去慢慢看好了。”
秋雨下的溫柔纏綿,落在臉上如同情人的細吻。
林嘉若將用塑料袋綁好的書塞進林凡懷中,自顧自地仰麵走在大街上,任雨水打濕了她的發,她的臉。
“林凡!這雨水好清涼呢!”林嘉若驀然回首,水氣氤氳的臉上綻出梨花般潔白清爽的笑靨。
是啊,這秋雨好清涼,澆滅了夏的不安和燥動。在這雨水中,人的心也變得透明起來。輕輕地,像是浮在一片渾圓的荷葉上的露珠,滾動著,歡暢著。林凡也抬頭望向天空中密密的雨線,原來偶爾不打傘,也會得到意外的收獲。
城市在秋雨中變的安靜。仿佛他一直都是這麽安靜著的,那些喧囂,那些繁華都不過是他醒著時做的一個夢,而睡著了的,才是真正的他。
穿過街,走過巷,林嘉若挽著林凡在城市的細雨中穿行著,一直到雨已經停了,一直到她的腳已經酸了,一直到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裏是一個街心裏的小公園,種著許多秋海棠。秋海棠深紅色的葉間鼓著粉紅,雪白的花苞。花苞上還凝著晶瑩的雨珠,也許下一刻她們就會將雨珠抖落,在初秋時分綻放出一朵秋海棠的美麗心情。
公園裏有兩架舊輪胎吊起來的秋千,又粗又黑的輪胎卻有一種質樸的可愛。林嘉若看見了,立刻開心地坐了上去。“林凡,這裏有秋千呢!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蕩過秋千了!”她一邊晃動著秋千一邊笑著說。
林凡默默在她身邊的另一個輪胎秋千上坐下。
雲隱也有秋千,那是一個很高的秋千,結在月老祠後麵的大榕樹上。小真最愛去蕩秋千,總是纏著他一起去。而那個秋千,也曾經是他童年時的最愛。
他會把秋千蕩的很高,高的幾乎可以碰到榕樹稍低些的枝叉,高的幾乎可以伸手觸摸到從樹冠上緩緩飄過的白雲。於是,他總情不自禁地在秋千達到最高點的一刹那,從上麵躍起,攀住大榕樹的樹枝,然後順著那些生長了百年的階梯爬上榕樹的頂端。在那裏,雲輕柔地從他麵頰旁撫過,風順著他敞開的領口進入他的身體。他變成了一片雲,一縷風,在大榕樹的頂端緩緩流動。
榕樹下的秋千又高高地蕩起來,當秋千再次達到至高點時,榕樹冠上茂密的葉子中就會露出一張永遠笑嘻嘻的臉,對他說:“嘿,凡子快拉我一把。”
林凡彎腰向他伸出雙手,那臉的主人笑的更厲害了,緊緊抓住林凡的雙手卻猛地將他從樹冠上拉了下來,他的腳還勾著秋千的坐板。兩個人倒掛金鉤似地從樹端蕩下,滾落在地上。他的笑聲卻不絕,因為他的惡作劇又成功了。林凡揉著已經青了的胳膊也陪著他一起開心地笑,這樣的惡作劇他已經經曆了無數次,可他願意上他的當,願意和他一起摔跤,願意和他一起真實的笑。
就是這個愛惡作劇的調皮鬼,卻是林凡在雲隱唯一的朋友。
“林凡!”
一個清亮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
林凡愣住了,他想自己一定是回憶的太多,產生了錯覺。
林嘉若也愣住了,在雲隱以外的地方怎麽可能有人認得林凡?
“林——凡!”
聲音再次響起,驚詫的林凡和林嘉若同時轉頭向身後望去。
第二十章 四人行
秋海棠中站著一個笑嘻嘻的白衣少年。他的笑有一些頑皮,有一些不羈,卻讓人覺得很純淨。
灰色的雲層裂開了一條漸寬的縫隙,縫隙中露出湛藍的天空。一縷隱隱約約的陽光灑落在少年的臉上,他的笑容更燦爛了。
林凡原本驚詫的臉上也露出笑意。他從秋千上站起,望著那白衣少年輕呼道:“喬西雲!”
兩個少年的笑容似乎感染了滿園的秋海棠,粉色白色的花兒無聲無息綻放在少年們的笑意中。
就在林凡和白衣少年會心而笑的時候,林嘉若已經完全呆在了輪胎秋千上。她閉上眼睛,使勁搖了搖頭。一定是她眼花了,怎麽可能是那個人?眼前這個和林凡兩人正對放電的少年,正是那日在陶然山莊中和她打架並且讓她吃了大虧的家夥!
白衣少年正穿過海棠花叢向林凡走來,不經意地瞟了林凡身邊的女孩子一眼,他的微笑一下子僵在了臉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
麥當勞的餐廳裏,林嘉若低頭恨恨地攪著手中的冰激淋,麥當勞的新地怎麽突然變的這麽難吃?
白衣少年咬著可樂吸管,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笑容重又掛在他的臉上。這真是太有意思了,原來她就是傳說中林家的那個女孩,他和她還挺有緣份的不是嗎?
林凡望著這兩個人的反常表現,已經猜出他們必是早已認識,隻是他們是什麽時候見的麵呢?
“咳——”被當作隱形人的林凡終於忍不住了,“喬西雲,你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呃,如果我說我是專門來看你的,你一定不會相信吧?所以我還是說實話好了,我是幫我二哥來辦些事。”喬西雲的眼睛依舊盯著林嘉若。
林嘉若抬頭正好對上他笑眯眯的眼神,心中的小火苗呼一下躥了上來,“看什麽看?再看當心我……”說著揚了揚粉拳。
喬西雲哈哈大笑,帶著狹促的語氣說:“打架?你還想再來一次嗎?”
想到上次和他打架的最終結果,林嘉若的臉刷的紅了,“你!你……”伸手抓起了林凡的可樂。
嘩——地一聲,喬西雲來了個可樂洗臉。
“嘉若!”林凡忙摁住了林嘉若的手,但為時已晚。
望著喬西雲那依舊笑著,但眼神卻已經明顯晴轉陰的表情,他決定先翻臉。
林凡把手中的書呯——一聲扔在桌上,輕嗬道:“你們兩個!都看著我!”
喬西雲和林嘉若皆是一驚,兩人望著他拉長的臉,心裏同時在想:林凡竟然也會發脾氣!
“喬西雲,林嘉若,你們兩個沒什麽話要和我說嗎?”林凡冷冷地望著他們。
這招果然見效,喬西雲和林嘉若都被他震住了,兩個人低著頭吱吱唔唔把在陶然山莊結仇的經過說了出來,當然除了最後的那驚情一吻。
“都是這丫頭不好,比母老虎還凶,衝上來就打人!”喬西雲惡人先告狀。
“林凡別聽他的,都是這壞小子先來招惹的我!”林嘉若氣的直衝他翻白眼。
“好了!”林凡止住了兩人的喋喋不休,“你,去重新給我買一杯可樂來!而你,去把臉上的可樂洗幹淨!”
兩個惹事的家夥乖乖按林凡的吩咐分頭行動。
“真是火山對上了火山。”林凡按住太陽穴喃喃地說。
如果林嘉若和喬西雲是兩座會噴火的火山,那林凡就是能將火山淹沒無息的大海。
“凡子,既然出來上學,不如和我一起去S市,那裏比N市更繁華,好玩的東西也多。”剛洗完臉的喬西雲眉尖上還凝著水滴。
“不行!林凡出來是為了陪我!他就呆在N市,哪裏也不去!”林嘉若氣勢洶洶地擋在兩人之間。哼,想和她搶林凡?門都沒有!
喬西雲不但沒有發火,還笑眯眯地看著她,一直看的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終於開口說:“那我就委屈一點,轉到N市來好了。”
“你也來N市嗎?”林凡的眼神飄向窗外,“N市還真是和雲隱有緣啊,四家中來了三家。”
“三家?”喬西雲狐疑地望著林凡:“丁家難道也有人在N市?”
林凡笑而不語地望著林嘉若,他陪著她來N市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因為丁家的某個人。
“你們是說小楠嗎?”林嘉若勉強咽下新地上的草莓,那兩個男生的眼神為什麽這麽怪異?
半晌,喬西雲撓了撓頭說:“丁家三小姐,聽說過,沒見過。”
“喬西雲,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林嘉若忽然認真地說:“喬家向丁家提親,提的是什麽親?”
林凡的眼神一下子變的鋒利,但他隨即垂下眼簾將這鋒利深深隱藏了起來。他知道,全雲隱也都知道,喬家的二少爺和丁家的二小姐已經訂了親,秋天就會完婚。隻是喬丁兩家向來交惡,這次喬家突然提親,而丁家竟然欣然接受,個中原由足以讓人猜測不已。而對林家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雖然和喬西雲是好朋友,但友情歸友情,公私他還是分的很清。對林家的責任,才是他最重要的使命。
“你的消息還真是滯後啊,我二哥要娶丁家的二小姐丁小汐,現在全雲隱沒人不知道。”喬西雲雖然答著林嘉若的話,眼睛卻一直盯著林凡,見他忽然垂首,心下喑喑歎了口氣,林凡啊林凡,你還是那麽讓自己累嗎?
“又是父母之命?”林嘉若撇著嘴說,雲隱在很多方麵還保留著封建習慣,什麽提親啊,定親的。最離譜的就是還有什麽所謂的生死婚約,而她,很不巧就是這生死婚約的當事人。她並不討厭丁慶一,甚至看見他還會覺得溫暖,有些心動,但也沒想過結婚之類的事,何況再套上個三代傳下來生死婚約,她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新新人類怎麽可能接受的了?
“在雲隱,生在四大家族中的我們,對婚姻可以爭取,但沒有決定權。”喬西雲斂起笑容,眸中飄過一片烏雲,“我二哥是幸運的,他所爭取的對象,恰好非常符合家族利益。”
“哦?這門親事是你二哥自己要求的?”林嘉若有些驚奇,這樁婚事看來後麵還有些故事呢!
“你還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啊!這是隱私,隱私你懂嗎?”喬西雲打算閉上嘴巴,他已經說的太多了。
喬西雲已經走了,他和二哥喬北星約好了今天要趕回S市。
回家的路上,林凡一直很沉默,喬西雲的話觸動了他心底裏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林嘉若望著他沉靜的表情,調皮的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林凡,想什麽呐!不會在想將來要娶什麽樣的媳婦吧?”
原來以為林凡會大窘,誰知林凡轉首凝望著她,輕輕說:“不用想,我知道她的樣子。”
林嘉若一驚,林凡難道在雲隱已經有了心上人?忙拉著他追問道:“什麽樣子?是誰?也許我可以幫你的忙哦!”
但任她怎麽死纏著林凡追問,林凡卻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一般再也不發一言。
閑適而悠哉的八月很快就過去了,在菊花盛開的九月裏,學生們都背起書包重又回到了他們的青青校園。
J中可以說是N市最美麗的中學。她始建於民國,在國民黨統治時期是全國最有名的女子學校,很多名媛淑女都畢業於這裏。現在她當然已經不是女子學校,但其一百多年積累下來的名聲依舊響亮。
學校裏種滿了高大的法國梧桐,一到秋天,校園裏滿目金黃。密密繁繁的梧桐樹葉間掩映著一排排淡黃色的小樓,這些有著濃鬱民國特色的小樓不但是J 中也是N市的一大特色。傍晚時分,當人聲靜去,漫步在這樣的校園裏,讓人晃若隔世。
學校西北角上有一幢三層小樓,這樓從建校以來就一直是圖書館,館中的藏書非常豐富,頂樓的珍簡閣裏還藏著許多珍貴的古籍孤本。樓前種著一顆銀杏,據說是明朝時種下的,已經有了四百多年的曆史。這是一株沉默卻耀眼的樹,它的每一道年輪都是曆史,是信仰,是人世間百年風雨的見證。
在J 中有一個傳統,畢業班的學生們將紅色的紙係在銀杏樹枝上,紙上寫著畢業前的心願。據說如果誰可以將許願紙係在老銀杏最高那根樹枝上,那麽他的願望就一定會實現。可惜銀杏樹實再是太高了,校工老王頭又把樹看的比命還重,在他的嚴密監管下,還沒人有機會爬上那最高的樹枝。
林凡的入學手續早已辦妥。原本林逸舟是想讓他和林嘉若在一個班,可是嘉若是文科生,而林凡卻說他很喜歡理科,考慮到將來考大學時的專業問題,最後還是將他安排在了理科班。
從踏進J中的那一刻起,林凡就愛上了這美麗的校園。大門內的靜諡和門外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靜諡恰恰是他所鍾愛的。
清晨暖暖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間的縫隙,星星點點地撒落在路上。初秋時節,梧桐樹還透著鮮活的綠,花壇裏一叢叢早開的明黃色雛菊卻已為校園點綴上最早的秋色。
開學的第一天,沉靜了二個月的校園重又充滿了學生們的歡聲笑語。小徑上穿梭著學生們深藍色的身影,池水中映著學生們充滿活力的臉龐。
林凡微笑著欣賞著校園裏的一切,這裏和凝文館真是很不同呢!低頭看著身上那深藍色的製服,嗬嗬,這就是傳說中的校服了。
林嘉若不耐煩地扯了扯校服的領子,這深藍色的校服真是讓人生厭。今天,她就要開始最苦的高三生涯,想想接下來要過的日子,頭皮就不由發麻。看林凡那怡然自得的樣子,他倒是挺享受這新生活的嘛!哼,很快他就會知道什麽叫人間地獄了!
“喂,別發呆了!你的班級在左邊最後一間,高三(6)班,快去報道吧!”林嘉若將林凡向樓梯口的左麵一推,準備讓他自生自滅。
“你的班級在哪裏?”林凡向身後張望著問。
“右邊第二間,高三(2)班。一會報完道別亂跑,還在這樓梯口等我,要是把你弄丟了,老爸一定饒不了我。”林嘉若說完就轉身向自己的教室跑去。
林凡無奈地搖了頭,他會丟?每次出門她都會亂走,跑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然後宣布迷路了,最後還不是他牽著她的手,把她安全帶回家。這路癡,真不知道她過去十七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林凡!”
有人輕拍了一下他的肩,回首望去,一張明眸皓齒的笑臉便映入眼簾。
望著林凡略顯詫異的表情,丁小楠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表現的太熟絡了。雖然同在雲隱長大,但他倆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句。林凡總是刻意地和所有的人都保持著距離。
“那個,嘉若沒和你一起嗎?”氣氛有些尷尬,丁小楠的眼睛不斷向周圍尋找著,嘉若跑到哪裏去了?
“她已經去班裏報道了,我先走了。”林凡向丁小楠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向高三(6)班的教室走去。
望著林凡冷冰冰的背影,丁小楠氣的使勁咬嘴唇。這家夥,就算討厭她,也不用表現的這麽明顯吧,太傷自尊咧!雖然她是刻意出現在嘉若身邊,但不管是對嘉若還是林家,她從來都沒有過惡意啊!
丁小楠跺著腳恨恨地走回教室,一想到林凡那冷冰冰的表情,冷冰冰的語氣,她就一肚子的委屈。
“小楠!”林嘉若一眼就在門口紛雜的人影中看到了丁小楠,她開心地飛奔到好友身邊,準備給她一個熱的擁抱。
“嘉若!”丁小楠看見林嘉若心中一酸,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小楠,怎麽了?”看見丁小楠一臉的委屈,林嘉若一頭霧水,“我說小楠啊,看到我就算再開心也不用哭啊!“
丁小楠揉了揉眼睛,忍下眼淚,強笑著說:“哪有,我剛才眼裏進了沙。”
“真的嗎?快讓我看看!我來幫你吹吹!”
“唉呀,不用了!已經好了!”
林凡那邊也有意料之中的新發現。一進教室他就看見最後一排的椅子上,喬西雲伸著長腿很囂張地斜坐著。這家夥說到做到,果然從S市轉來了N 市的J 中,而且還和林凡在一個班。
很快,高三(6)班新轉來兩個大帥哥的消息就在校園裏以磁懸浮的速度傳播開來。對於小妹妹們在路上塞情書,同級美眉不管是課上還是課下都暗送秋波這種事,喬西雲早已應付自如,他總是微笑著拒人以千裏之外,我不傷害你,但也不接受你。這是他行走校園的準則。林凡可沒有他這麽多的經驗,一張冰山臉不知凍傷了多少美眉的心。而現代都市女生的大膽行徑也著實讓他在心底驚歎了一把!
事例一:某個秋高氣爽的早晨,林凡剛把自行車推進車棚裏架好,冷不防一旁的角落裏衝出一個女同學,看那樣子很可能是初中部的。此女一把拽住林凡的車籠頭,奪過他的書包,將一大盒巧克力塞了進去,然後迅速飛奔消失。林凡傻在原地,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事例二:某個豔陽高照的午休時間,林凡正趴在桌上專心研究著他的物理測試題,忽然有同學拍他肩說教室外有人找。他頂著一頭的物理符號走到教室門口,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同學衝她嫣然一笑說:“你就是林凡啊!果然長的很帥!”然後扭頭就走了。他差點當場暈死過去,這是什麽世界啊!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枚舉,喬西雲常笑嗬嗬地安慰林凡說:“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林嘉若也很煩惱,先是被懷疑與林凡的關係,一度成了女生們的公敵,嚇得她連忙申明,林凡是她堂哥。情況急轉直上,女生們再見到她時,都是笑臉相迎,溫柔可親。
她無奈地揮著腦門上的汗對丁小楠說:“林凡真是個禍害!”
丁小楠也拚命地點著頭附合道:“絕對是個禍害!”
林嘉若,林凡,丁小楠和喬西雲,不管他們四個之間在雲隱的關係有多麽微妙,在現實的普通高中生活中,還是不知不覺地走成了一個小圈,畢竟隻有他們之間才是可以完全相互理解的。隻是這個小圈實再是有些怪,林凡時時刻刻嗬護著林嘉若,卻對丁小楠冷淡且防備。林嘉若對林凡和丁小楠都不錯,卻總是和喬西雲吵嘴。丁小楠最累,林凡是好朋友的家裏人,雖然對她很冷淡,但還總是要在一起相處。喬西雲是她未來姐夫的弟弟,為了姐姐將來在喬家的人際關係,她當然也要和他搞好關係。而喬西雲呢,除了總是被林嘉若氣的跳腳外,另外兩個人一個是本來關係就很好,另一個是下定決定要和他搞好關係。總的來說,他對現狀還是挺滿意的。
因為這錯綜複雜的環環相扣,四個人被牢牢拴在了一起,這局麵卻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的。
第二十一章 誤傷
轉眼已是十一月的深秋,圖書館門前的那株大銀杏已是滿樹金黃。美麗的銀杏樹葉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層,老王頭堅持不讓人清掃,他說這是銀杏樹美的一部分。
燦爛的黃色從天空一直漫延到地麵,美的讓校園裏的每一個人都為之深深陶醉。
中午和傍晚休息的時間,學生們總是三三兩兩聚在銀杏樹下,坐在那柔軟的銀杏葉上,暢想著青春,暢談著未來。
林嘉若也想拉著林凡他們一起坐在銀杏樹下曬曬太陽,卻被另外三個人集體否決。原因很簡單,如果他們四個同時在公共場合露麵,一定坐不安生。
喬西雲卻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圖書館三樓珍簡閣的露台。珍簡閣是J中的禁地,一般人都不允許隨便進出。但這禁令對喬西雲來說無效,他在堆放雜物的地下室裏找到一個暗門,門內那布滿灰塵的紅木樓梯一直通到珍簡閣中。推開珍簡閣經年不曾打開過的後窗,小樓最為隱蔽的地方——露台,就展現在眼前。
這個露台從外麵完全看不出其存在,民國建築所特有的頂層豎牆讓人總誤以為那後麵隻是珍簡閣外伸的一部分。其實在小樓圓形豎牆的後麵隱藏著一個充滿著陽光,長滿濃密茅草的露台。
茅草也是金黃色的。
林嘉若躺在金黃而柔軟的茅草上透過豎牆壁上的孔隙呆呆望著樓下的大銀杏。
到底用什麽方法才可以把許願紙掛到最高的樹杈上呢?如果把許願紙疊成紙飛機從這裏扔下去,不知道會不會碰巧落在上麵?
呯——,是書扔在草上悶悶的聲音。金黃色的茅草倒下去一大片,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在她身邊不遠的地方躺了下來。
隔著長長的草莖,林嘉若向那身影望去,影影綽綽的光線讓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知道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隻有可能是一個人。
“喬西雲,你怎麽也從會場裏溜出來了?”
喬西雲伸手拔了一根還有些微綠的草莖放在口中輕咬,仰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他有些慵懶地說:“我既不是好學生,也受不了校長那長篇大論的演講。”
林嘉若卟哧一聲笑了出來,在這一點上她和喬西雲倒是惺惺相惜,林凡和丁小楠都是一等一的優等生,而他們兩個則是不喜歡乖乖聽話的叛逆學生。今天高三年級開畢業班大會,老校長那堪稱一絕的冗長演講實再讓人疲於招架。大會剛開始十五分鍾她就尿遁到露台上來補眠了。說起補眠,就得追溯到上個月月考,她那讓人大跌眼鏡的數學成績引起了家長和老師的共憤,林凡奉命天天晚上為她進行惡補。在林老師極其嚴格的教學下,她的數學成績確實有了長足的進步,但是黑眼圈也是同比例同速度的擴大,再這樣缺覺下去,直接把她送到動物園的熊貓館算了。再說了,熊貓也比她舒服啊,至少每天晚上沒人逼著它們做數學題。
“喏,這是林凡讓我帶給你的,讓你把測驗二和三給做了,他晚上要檢查!”喬西雲把手邊的書向林嘉若扔了過去。
“什麽?林凡他已經發現我溜出來了?”林嘉若驚的一下子坐了起來,看著身邊的厚厚一本數學測試練習,她呻吟著又向後倒去,“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誰讓你這麽笨,成績這麽差強人意!”喬西雲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當然是拚命打擊林嘉若。
“哼,你們沒資格說我,個個都有超能力,回家不用複習也不用看書就什麽都懂什麽都會,還過目不忘。我一普通人能和你們比嗎?哼,等我明年過完生日……”林嘉若咬牙切齒地盯著那本數學測試,心中鬱悶到了極點。
“喂,我說笨丫頭,”喬西雲忽然將臉湊到林嘉若的耳旁說:“要不要我來幫你?”
林嘉若的頭輕向左一側,就看見喬西雲幾乎貼上來的臉,那被金黃色茅草映成栗色的眸子中流動著讓人心裏發毛的賊光。
她皺了皺眉,伸手將他的臉推遠了些,對這個家夥,她還是有些心理陰影。
“你會幫我?我不是聽錯了吧!”
“真是好人難做啊!不要幫忙算了,我樂得清閑!”喬西雲說著轉過臉去不再理她。
望著喬西雲的後腦勺,林嘉若掙紮了半天終於說:“你真的能幫我嗎?”
喬西雲依舊用後腦勺對著她,心裏卻暗暗偷笑,終於輪到他賣關子了。
“你若不相信我,大可以自己辛苦地去做那本數學題!”
“我信!我信還不行嗎!快說說怎麽幫我?”林嘉若拚命搖著喬西雲的肩膀。
“原本打算無償幫你的,但鑒於你剛才的不良表現,我又不想做個樂善好施的好人了。”喬西雲伸著懶腰開始在心裏謀劃著交換條件。
“你!果然不是個好人!算了,就知道你不會憑白變好心。說吧,有什麽條件?”林嘉若無奈地撇著嘴說。
喬西雲望天想了半天,最後說:“我現在還沒想到。這樣吧,你為我做一件事,至於是什麽事,什麽時候做由我來決定!”
“什麽?那要是你讓我自殺我也得聽你的?我瘋了嗎!”林嘉若衝著他直翻白眼。
“當然不會讓你做這種事,這件事情的範圍我們就約定在不違反人理道德的前提下好了。”
“你當你是趙敏啊!”林嘉若白眼翻的更厲害了,她比張無忌好一些,人家張少俠可是答應了敏敏郡主三個條件呐!
“趙敏是誰?”喬西雲一頭霧水。
“暈倒!你都沒看過《倚天屠龍記》的?”
“陳景潤先生寫的嗎?”
林嘉若撿起數學測試題向他砸了過去。
“現在,你閉上眼睛,心中盡量做到無思無欲而一片空明。”喬西雲和林嘉若兩人麵對麵盤腿坐著,他不能破除她超能力的封印,但卻可以將他腦子裏的數學知識直接傳給她。
有了幾個月的打坐經驗,林嘉若很快就調整到最佳狀態。喬西雲伸出左手輕按在她的天靈蓋的百匯穴上,閉上雙眼,凝思結神,他開始運功。
氣神流轉中,喬西雲忽然睜開眼睛,雙眉微皺。她竟然有一段記憶被人封印了!下封印的人功力很強,很可能在他之上。這究竟是一段什麽樣的記憶?竟然要這樣嚴密地封印起來?他心中一時滿是疑惑。
林嘉若的額上有汗珠泌出,臉上略有痛苦的表情,喬西雲發現自己的走神已經引起了不良後果馬上斂神靜心繼續他的正事。
大功已經告成,喬西雲卻猶豫著沒有收回手,他還想試試能不能穿透那封印,這封印背後所隱藏的記憶太讓他好奇了。
“喬西雲!你在做什麽!”
突如奇來的一聲嗬止,讓喬西雲一晃神,左掌從林嘉若的天靈上滑了下來。因為他還未收功,掌指間的氣流還縈繞在林嘉若的天靈上,這猛然的一下子滑開,讓林嘉若猶如當頭受了一擊,她悶哼了一聲便向後倒下。
“嘉若!”丁小楠慘呼著衝到她身邊,“喬西雲!你對她做了什麽?”
喬西雲捂著胸輕輕咳嗽著,他剛才收功收的太急太猛,胸口也受了氣流的震蕩。
“我能對她做什麽?你該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咳——咳——”喬西雲又是一陣輕咳。
丁小楠摟著昏迷不醒的林嘉若一下子傻了,“我……我……”
“你這堂堂丁家三小姐難道連最基本的禁忌都忘了嗎?虧你也算是個有修行的人。”喬西雲一邊調整氣息一邊還不忘教訓丁小楠。
丁小楠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我看你對嘉若那樣,一時情急!”
“我對她哪樣了?”
“你……你對她……”
“我對她怎麽啦?我是在幫她!”喬西雲將身邊的數學測試題集扔到丁小楠麵前,“看她數學這麽爛總讓林凡操心我才幫她的!你這笨蛋早不來晚不來,偏最後關頭來害我一下!”
“我又不知道……”丁小楠被喬西雲教訓的眼淚直流。
“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給她輸氣緩通經脈!”
丁小楠忙將懷裏的嘉若扶住,手忙腳亂地準備給她輸氣。
忽然一個頎長的深藍色身影飄到她麵前,將林嘉若從她懷中抱起。丁小楠一驚,抬頭望去卻是林凡。隻見林凡蒼白著一張臉,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神讓她輕輕打了個寒顫。
“林凡!嘉若她……”丁小楠剛想開口卻被喬西雲用眼神止住。
林凡將林嘉若摟在懷中,將右掌心貼上她的心口,雙眼直直盯著她的臉龐一刻也不曾挪開。
片刻功夫,林嘉若的臉色漸漸紅潤了起來,呼吸也平緩均勻了。林凡鬆了口氣,慢慢收回右掌。
林嘉若睜開雙眼,一下子看見林凡不由吃了一驚,再往邊上一看,丁小楠和喬西雲正排排坐著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她望著他們一個比一個嚴肅的表情嘿嘿一笑說:“已經散會了嗎?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喬西雲第一個撐不住笑了出來,林凡冰冷的表情也緩了下來,聽到喬西雲的笑聲,他猛抬起頭用很嚴肅的語氣對他說: “喬西雲,你要是再敢在嘉若身上亂用超能力,我就和你絕交!”
喬西雲看著林凡那絕對認真的表情,忙不跌地點頭說:“我發誓,絕對不會有下次了。不過這次真的是意外啊!”
丁小楠低下頭咬著嘴唇喃喃說:“都怪我……”
喬西雲卻打斷了她的話頭,“都是我不好,對自己太有信心了,一走神才會出這小岔子。”
林凡冷冷地掃視了他們二人一眼就抱起林嘉若走了。
“林凡,快放我下來!”林嘉若顯然還沒搞清楚狀況,“等等小楠他們啊!”
喬西雲衝著林凡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一把拉起呆若木雞的丁小楠說:“走吧,我也餓了!”
走在幽暗的紅木樓梯上,丁小楠反忽然手揪住了他的衣袖輕聲問:“剛才為什麽要幫我?”
“這事本就是我的錯,與你無關。”喬西雲淡淡道,隨即他又嗬嗬一笑說:“你可是我未來嫂子的妹妹,護著你不也是應該的嗎?”
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喬西雲的臉,丁小楠沉默了一會又問:“你二哥,他是個怎樣的人?”
“我二哥?”喬西雲停下來倚在了樓梯的扶手上,“你是在為你姐姐的婚姻大事擔心嗎?”
“不是擔心,是絕望。”丁小楠緩緩走到他身邊說:“但現在我又開始覺得不必那麽絕望了。”
“為什麽?”
“因為,喬家人也許並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樣壞。”她掠過喬西雲的身邊向樓梯邊的暗門走去。
喬西雲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快步追上丁小楠大聲對她說:“你放心,我二哥他絕對是可以給你姐姐幸福的人!”
這次換丁小楠愣住了。
“林凡快放我下來,我真的沒事了!”林嘉若在林凡懷中拚命掙紮著,就算對外宣布了林凡是她堂哥,如果被學校女生看到他們現在這個樣子,恐怕她還是會引起公憤。
林凡摸了措她腕上的脈門,確定她已經完全沒事才終於把她放了下來。
“你和喬西雲兩個剛才在搞什麽鬼?”他的語氣還是很嚴肅。
“我……”林嘉若吱吱唔唔地說:“我不是想讓他幫我把數學提高一下嘛!”
“他就用超能力來幫你?”
“恩。”林嘉若點了點頭。
“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你怎麽能隨便將腦袋就交給別人!”林凡微惱地說,最麻煩的是喬西雲恐怕已經發現她腦中的那個記憶封印了。
“……”
“以後還想走捷徑偷懶嗎?”林凡敲著她的頭說。
“不敢了,以後一定乖乖用功念書。”林嘉若的氣焰從沒這麽低過,隻要碰到學習的事她一向怕林老師三分。
林凡搖了搖頭,林嘉若的保證向來是說過了就等於做過了,沒多久她就忘的無影無蹤,該怎麽樣還怎麽樣。從教她練習打坐開始,到後來為她惡補數學,他已經領教過很多回。
喬西雲和丁小楠已經追了上來。喬西雲搭著林凡的肩膀和他嘻皮笑臉,一點不像是剛才要被人家威脅絕交的樣子。“凡子,下個星期我二哥要舉行婚禮,你一定已已經收到喜帖了吧?”
林凡看了林嘉若一眼,略有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可也是我二姐的婚禮,丁家的帖子你也收到了吧?”丁小楠也跟著說。
林凡的頭已經大了,丁喬兩家的喜帖他當然早就收到,但他一直沒對林嘉若提起,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是吵著鬧著要和他一起回雲隱去參加婚禮,本想瞞過她,但現在那不識趣的兩個人偏又在她麵前提起這事。
“咳——咳,我說林凡啊!你可真是不厚道,”林嘉若捶著胸作悲痛狀說:“想把我甩開一個人回雲隱嗎?”
林凡無奈地摸了摸額頭說:“人家沒邀請你,喜帖上沒你的名子。”
“什麽?沒我的名子?”林嘉若將頭轉向丁小楠說:“小楠!你也不厚道!我們倆是什麽關係啊?為什麽不在喜帖上寫我的名子?”
丁小楠無辜地搖了搖頭說:“不是我寫的喜帖啊!”
林嘉若把嘴嘟的老高對林凡說:“你真的不打算帶我一起回雲隱去參加婚禮?”
林凡不置可否。
“哼,你不帶我去,我就去不了嗎?”她氣呼呼地捶了他一拳說:“不管,不管!小楠你一定要帶我去!還有你,喬西雲!剛剛害我受傷了,作為補償你也要帶我一起去!”
丁喬二人齊刷刷地望向林凡,而林凡則無語望天,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選擇嗎?
夜色如墨。
喬西雲望著林凡的背影當然已經猜到他為什麽把他單獨叫出來。
“凡子,晚自習時間摸魚可不是你這好學生的作風啊!”他將手斜插在褲子的口袋中,依舊笑嘻嘻地說。
林凡轉過身望著他,臉上竟然也帶著微笑。喬西雲有些驚訝,以林凡的風格他現在應該是沒有任何表情才對。
“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林凡如同閑話家常般地說著,但望向喬西雲的眼神中卻滿含著信任。他知道,隻要他開口,就不會被拒絕。
喬西雲的笑卻漸漸斂起,很認真地望著林凡說:“可以。但你也應該知道這對她不公平。”
林凡望向漆黑無際的夜空說:“我們四個誰又可以談公平?”
喬西雲沉聲說:“她和我們不一樣。”
“人世間的一切不是以眼前的公平與否來衡量,你應該懂。”林凡眼眸黑如夜空。
喬西雲沉默了一會,輕笑起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辟如朝露,去日苦多!”他忽然摟住林凡的肩膀唱起歌來,“凡子,別讓自己太累了。你啊,再這樣下去一定會未老先衰!”
林凡望著他那搖頭晃腦的樣子也笑了起來。
朋友,哪怕隻有一個,隻要他真的懂你,就已足夠。
第二十二章 婚禮(上)
十一月二十日,農曆十月初二,二十四節氣中的小雪。
秋未冬初的日子,風雖微有寒意,陽光卻還有著充足的溫暖。漫山的楓葉在秋霜的浸染下早已紅透,綿延著與遠處的竹山相映。楓葉如火般豔麗的紅與翠竹如玉般清透的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對比卻有著最奪目的絢麗和攝人心魄的妖冶。
比楓葉更紅的是新娘的嫁衣。
丁小楠捧著如水般柔軟的紅緞嫁衣走進丁小汐的閨房。
丁小汐烏黑滑亮的長發披散在肩上,靜坐窗前托腮凝望著遠山上的紅葉。
“二姐,你該換衣服了。”丁小楠走到她身後輕聲說。
“小楠,今年的楓葉比往年分外的紅呢!”丁小汐依舊望著窗外,一雙原本如水銀般流動閃爍的眸子此刻卻沉靜的沒有任何情緒。
“今年的楓葉是我在雲隱見過最美的,”丁小楠撫著鮮紅的嫁衣柔聲說,“但二姐你穿上這嫁衣一定比紅葉更美。”
丁小汐緩緩轉過頭,望著丁小楠手中的鮮紅,眼角卻溢出一滴晶瑩如朝露的淚珠。紅葉雖美,卻也最惆悵,在最極致的燦爛之後便是冷冷寒冬裏葉盡枝枯的無盡悲涼。
丁小楠猛地抱住丁小汐的肩膀大聲說:“姐姐,相信我,你會幸福的!”
丁小汐有些訝然地望著她,對於這樁自己已經完全絕望的婚事為什麽她卻有如此信心?
“小楠,你……”
丁小楠伸手緊握住姐姐冰冷的手,微笑著望著她疑惑的眼睛輕聲卻更加堅定地說:“你會幸福的,一定!”
丁小汐笑了,眼中的疑惑漸漸散去,淚珠卻大顆大顆地滑落在與妹妹交握的雙手上,妹妹愛她的心,她了解,隻是現實與人的期望總是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丁小楠望著姐姐滿是絕望的淚滴心中焦急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說明,她總不能對丁小汐說:“你未來夫婿的弟弟跟我保證了,他哥哥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這話聽起來是多麽的滑稽可笑,姐姐也隻會將她的話當作玩笑。但這卻是她對這樁婚事充滿信心的真正原因。丁小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對喬西雲的話篤信至深,也許這是她超能力延伸出的強烈第六感?
一串清脆的銀玲聲在門口響起,丁小婉捧著一個綴滿明珠的頭冠走了進來。她的眼睛也是紅紅的,昨夜她在月老祠前跪了很久,祈盼月老爺爺可以給她二姐帶來奇跡。
跟在丁小婉身後進來的是丁家的大小姐丁小影。別人都很奇怪為什麽丁家的大小姐還未出嫁,二小姐倒先嫁人了?卻不知丁小影在五年前就已經立誓終身不嫁,身為火雲史的她將永遠留在丁家。
望著鮮豔奪目的嫁衣珠冠,丁小影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嫁人又如何?不過是服從家族利益的安排罷了。而小汐,為了緩和丁喬兩家的關係就必須嫁給一個她素未謀麵的人,也許她更願意同她一樣終身不嫁吧!愛情?這是她們從不敢奢望的東西。
丁小影拿起桃木梳柔柔緩緩地為丁小汐梳著頭發,丁小楠則拿起一盒胭脂輕輕塗在她唇上。丁小汐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如偶人般坐在梳妝鏡前,任憑她們為她妝扮。
“小婉,唱個歌來聽吧!”丁小汐摸著小婉手上的銀玲說。
“二姐……”小婉趴在她腿上開始哽咽起來,“我舍不得你,我不要你嫁到喬家去,他們家都是壞人!”
“傻孩子,誰說喬家全是壞人了?”丁小影用桃木梳輕敲了一下小婉的頭說。
“在雲隱,誰不知道喬家的人向來冷血又自私啊!張大嬸和李大伯都和我說過!”小婉睜大了眼睛說著,“大姐,咱們去停楓穀找二叔好嗎?也許爹爹會聽他的話!”
“小婉別鬧了!”丁小楠將小婉從丁小汐腿上拉了起來摟在懷中說:“在盒子打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裏麵究竟裝的是什麽。也許是鮮花和糖果,也許是病痛和災難。但至少我們要有打開盒子的勇氣,不管打開後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三姐,我不懂!我不懂為什麽明知道那盒子裏裝的是病痛和災難卻還要去打開它!”小婉在小楠懷中掙紮哭泣著。
“你不知道。”丁小楠撫著她的背說:“那盒子裏其實是裝了幸福的,如果你因為懼怕而將其拋棄,那麽也許你與幸福就擦肩而過了。”
丁小影和丁小汐都有些驚訝地看著丁小楠,要知道二個月前她還是這家裏最強烈反對這樁婚事的人之一啊!是什麽讓她改變了想法?
“小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丁小影帶著疑惑問她。
“我……”丁小楠一下子吞吞吐吐起來,她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們喬西雲的事,“我,我隻是覺得不應該這麽絕望,我相信二姐一定不是個福薄的人。”她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
丁小影和丁小汐對視了一眼,她們都知道小楠隱瞞了些什麽,但不必追問,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丁小影將小汐的頭發綰成如雲朵般蓬鬆美麗的發髻,在兩頰邊各留了一縷嫵媚的青絲。戴上明亮照人的珠冠,穿上鮮紅飄逸的綢裙,清水芙蓉般秀麗的麵容隻在唇上略點了些胭脂。佳人的絕世風姿果然將滿山的紅葉都比了下去。
“二姐,你好美!”小婉腮上的淚痕還在,呆呆地望著丁小汐,憨憨的樣子實再是可愛。小影,小汐和小楠望著她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笑聲終於將張燈結彩的陶然山莊映出了點真正的喜慶氣氛來。
林嘉若悶悶地坐在桃花塢的前廳裏。
她真的不懂,為什麽姑婆和林凡都不許她住到月波樓去,她好懷念月波樓那可以將月光晃成銀色碎片的月湖,還有後樓中那看的見最美麗風景的房間。
姑婆將林凡叫走已經好半天了,一定是在向他詢問她的修行情況吧!不知道林凡會不會打她小報告呢?林嘉若正在胡思亂想著,門口卻傳來一陣小孩子的笑聲。
“小真!”她驚喜地望著正努力自己跨過門檻的林真,衝上去將他摟在了懷中,“小真,姐姐好想你哦!來給姐姐親親!”
小真紅蘋果般的小臉上,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笑的如同兩彎新月,他摟著林嘉若的脖子對著她的臉一邊親一邊說:“姐姐親親!小真想你!”
林嘉若緊緊抱著又重了不少的小真,早先的煩悶一掃而空。她笑摸著小真那圓滾滾的小胳膊不經意地抬頭向門外望去,卻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姚景明。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姚景明倚在灰白的牆邊,瘦削的臉孔異常蒼白,但一雙黝黑的眸子卻閃動著一種說不出的光芒。當林嘉若向他望過來時,這光芒如同兩簇越燃越亮的火苗,在他眼中灼灼地燃燒起來。
“表哥!”林嘉若望著姚景明,心忽然跳的好快。她抱著小真向他走去,他們有多久沒見了?三個月還是四個月?為什麽她卻有種晃若隔世的感覺?
“你瘦了!”望著他清瘦的麵容林嘉若微微皺眉。
姚景明深深地望著她,仿佛要一直看到她的心底裏去。半晌,他伸手將她耳邊的碎發攏在耳後說:“你也瘦了。”
溫熱的手從她的耳畔滑向臉龐,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唇邊的笑靨久久不曾離開。林嘉若在他灼熱的凝望中恍惚了,心沒來由地痛起來,仿佛有一雙手在搓著揉著,卻將心中那些酸的甜的味道都擠了出來。
“因為大明哥哥不乖,他老是不好好吃飯!”小真忽然轉過身嗬嗬笑著說。
曖昧的氣氛一下被打破,隨即兩人之間籠上了一層尷尬的感覺。姚景明將手輕輕收了回來,林嘉若的臉攸地紅了,她這是怎麽了?表哥這又是怎麽了?他們倆的關係有好到這個程度嗎?
“怎麽不好好吃飯呢?要給小孩子做個好榜樣啊!”她努力用輕鬆的口吻說。
姚景明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著,眸中的火焰卻漸漸被理智隱藏了下去,他揚起嘴角微笑著說:“小真哪用的著榜樣,他比誰吃的都多!”
小真扭著小胖手仍舊傻嗬嗬地笑著。突然他在林嘉若懷裏掙紮起來,定定地望著院門口然後大聲叫道:“哥哥!哥哥!”
林嘉若想不明白,為什麽小真看到她的時候就一直開心地笑,看到林凡時卻嘴一歪哇哇地哭了起來。也許在他內心深處隻有林凡才是真正的親人?
林凡將小真從林嘉若懷裏抱了過去,任他在懷中哭鬧撒嬌,就隻是溫和地望著他,用手輕輕撫著他的背。
姚景明悄悄走到門邊準備離開,小真已經送到了林凡手中,而他也已經見到了想見的人。
“表哥!你要去哪裏?”林嘉若雖然一直在逗著小真,但她的心思卻從相見那一刻起就未從他身上離開過,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從他的眼中一直牽引到她的心底。
姚景明的身影停在門邊未動,背對著他們答道:“去參加丁家和喬家的婚禮。”
“一起去吧!”林凡將小真放下地,望著他的背影說,“我們四個一起去。”
姚景明轉過身有些詫異地望著他,林凡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
一向幽靜的陶然山莊今天卻是熱鬧非凡,門前的翠竹上係著紅色的纓絡,青石板的路麵鋪著大紅的地毯,屋簷下掛滿了貼著喜字的紅燈籠,整個山莊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
按雲隱的風俗,嫁女兒的人家總是在中午時擺上酒席來宴請所有的親朋好友。今天,陶然山莊的外院裏擺滿了流水席,每個雲隱的人都可以來吃上一大碗肉喝上一大壺好酒,而內院中另布有小酒席用來專門款待真正的親朋貴賓。總之,丁家擺出了歡迎每一個人來分享這份喜悅和歡慶的姿態。
丁慶一望著眼前一片片紅色,一張張笑臉,心中卻湧出一股莫名的悲哀。他避開熱鬧的婚宴一個人默默走進了梅林中,今天,隻有那裏仍是一片寂靜。
月湖的水在初冬時分更清澈也更幽冷,遠遠看見湖彼岸月波樓淡淡的輪廓,水天之間,輕霧渺渺,月波樓忽隱忽現的影子像是偶現的海市蜃樓。湖心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移動著,應該是小船吧,越來越近了,丁慶一凝神望去,溫潤的麵孔上綻放出一抹微笑。
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劃著漿的正是姚景明,林嘉若攬著小真坐在小船中間,林凡則立在船尾上無聲地注視著依然燦若朝霞的梅林。姚景明遠遠就已望見立在湖畔青石上的丁慶一。溫暖的陽光下,丁慶一帶著笑的身影卻異常孤單,清冷。
船已靠的很近,姚景明忽然將手中的木漿重重向水麵一擊,飛濺的水花打濕了丁慶一淡青色的外衫。丁慶一卻是不惱,他笑望著船上的四人說:“你們倒是聰明,知道前門太熱鬧,偏偏從這後門過來。”
“好不容易走一次後門,還被你逮到了。你不在前麵招待賓客跑到這冷清的地方來做什麽?”姚景明邊笑著說話邊將小船停在青石邊上。
“前麵太悶,來透透氣。”丁慶一的眼光轉到林嘉若身上,林嘉若也正望向他,四目相對,他笑著微微頷首與她打照呼。林嘉若被他看的心中七上八下,他在等待她的回答,而她卻依然沒有答案。這幾個月她幾乎已經將這個難題忘了,也許潛意識裏她一直在逃避著麵對這個問題吧!
姚景明轉身將已從林嘉若懷中站起的小真抱著跳上了岸。他將小真塞進丁慶一懷中正準備去接林嘉若,卻發現林凡已牽著她的手走下船來。不知林凡悄聲在林嘉若耳邊說了什麽,她兩腮緋紅,梨窩裏盈滿了笑意,伸手輕輕捶了一下林凡。
姚景明隻覺得胸口仿佛被重重捶了一拳,痛的難以呼吸,他強扭過頭看向身後的梅林,卻發現丁慶一帶笑的眸中閃過一道不察覺的痛楚,他左手輕輕摸著小真的頭,右手卻將小真的衣角揪在手中捏成一團。
他不會比我更痛,因為他沒有我愛的深,他不會比我更絕望,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像我這麽接近過。姚景明閉上雙眼在心中喃喃說。
第二十三章 婚禮(中)
吉時已經到了。丁慶一站在繡樓的玄關處抬頭望著丁小汐淡定的笑容,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她很美,像一朵剛剛綻放在晨露中的幽荷,嬌嫩柔媚,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現在這朵丁家最美麗的幽荷卻要被連根撥起送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去,明天,她還會如這般美麗嗎?
丁小汐緩步從繡樓上走下,迎著弟弟那複雜的眼神,她淺淺地笑了。
“慶一,不用為我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走到他身邊輕輕說著,仿佛她隻是出個遠門,作一趟無害的旅行。
“姐……”丁慶一的聲音有些暗啞,“如果你不幸福,那就逃開,逃的遠遠的,不要再因為這個家而犧牲自己。”
丁小汐溫柔地笑著點頭,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有你心疼著,姐姐怎麽會不幸福呢?現在,背我上轎吧!”
紅色的喜帕蓋住了丁小汐的臉,也蓋住了她的淚。丁慶一背著姐姐踏在腥紅的毯子上一步步向門口的花轎走去,每一步都讓他心如刀割,這是他第一次背她,也是最後一次。姐姐好輕,輕的就像一根飄在空中的羽毛,好像隨時都會跟著一陣風輕輕飛走。他的脖子上忽然一陣清涼,一串清瑩的淚珠從喜帕後落到他的頸上,也落入他的心裏。
嗩呐聲震耳欲聾,喜慶的調子卻讓離別的人覺得心煩意亂。
小影,小楠,小婉望著丁慶一背著小汐離開的背影都默默流下了眼淚。
“她會幸福的,一定會……”小楠含著淚對所有人說。
“小楠……”一直站在遠處的林嘉若走到她身邊輕輕為她拭去淚珠說:“會的,你姐姐她一定會幸福的!”
喬家的花轎終於將新娘子抬走了,隻剩下一屋子各懷心事的人。
過了好一會,丁家姐妹們才從離別的傷痛中緩過來。丁小影換上清爽的衣服去外院招呼客人,而小楠和小婉則帶著林嘉若去了內院。
“林凡來了嗎?”丁小楠問,剛才林嘉若是跟著丁慶一過來的,並沒有看見林凡。
“來了,說是男孩子不方便來繡樓,他和表哥帶著小真已經去了內院。”
“景明哥也已經來了?”小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林嘉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為什麽一說到表哥也來了小楠就這麽高興?正在疑惑時一旁的小婉突然搖著頭說:“今天不知道哪個小杯子小碗又要倒黴了。”
“咦?什麽意思?”林嘉若追問著小婉。
“每次隻要碰到景明哥哥,三姐就會變的很奇怪,經常不是摔壞了杯子就是跌破了碗。”小婉繼續搖著頭說。
林嘉若卻一下子晃然大悟,她笑著望向丁小婉說:“原來小婉你……唔……”
丁小婉紅著臉急急捂住了她的嘴,一麵嗔怪地對小婉說:“你這丫頭,怎麽淨亂說話!我什麽時候奇怪啦!”
小婉委屈地嘟著嘴說:“我哪有亂說話?大姐和二姐都說你喜歡景明哥哥,難道不是嗎?”
“哦!原來這已經不是秘密了呢!”林嘉若看著她紅透了的臉壞壞地笑著,丁小楠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真想找個針把小婉的嘴給縫起來。
“丁小婉!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小楠揪過小婉的胳膊狠狠地擰了一下。
“唉喲!好疼啊!林姐姐救命!”小婉從小楠手中掙開躲到林嘉若的身後。
林嘉若護住小婉對惱羞成怒的小楠說:“好啦,好啦!跟我還害羞什麽!”又轉過頭對小婉說:“小婉,這話也就是我們在一起說說了,你可千萬別在別人麵前再提了啊!”
“恩,我知道了!三姐饒我這一回吧!”小婉乖巧地點頭答道。
內院裏姚婆婆正帶著姚景明和林凡向丁家的人道賀,小真獨自一人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吃著糖,看見林嘉若她們走了進來開心地迎了上去。小楠和小婉看見胖呼呼的小真都喜歡的不行,抱著他又親又咬,小真也笑的咯咯地回親她們,結果嘴角的糖汁粘了她們一臉。
正和姚婆婆說著話的丁夫人一眼看見了和小楠小婉站在一起的林嘉若,她滿麵笑容地對姚婆婆說:“芳姨,那孩子就是嘉若吧!”
“是啊!”姚婆婆臉上也帶著笑,眼神中卻有著暗藏的戒備。
“嘉若!快過來!”她將嘉若叫到身邊說:“嘉若,快向丁伯母請安!”
林嘉若抬眼望去,眼前人正是上次和姚景明在窗後偷偷看到的紫衣美婦,小楠和小婉的母親。
“丁伯母好!”林嘉若老老實實的低頭請安。
丁夫人含笑仔細打量著林嘉若,牽過她的手輕握在掌心裏說:“好標致可人的孩子!”
林嘉若被看的渾身不自在,那眼神分明是要檢閱未來的兒媳婦嘛!
姚婆婆哈哈笑著說:“嘉若這丫頭是個調皮性子,乖巧比不上小楠,聰慧比不上小汐,含玉你真是過講啦!”
“哪裏,我就是看著這孩子可心呐!”丁夫人笑著答道。
姚婆婆和丁夫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看似互相恭維實則暗藏玄機地拉著“家常”,林嘉若卻如同芒刺在背般難受,她在心裏暗暗祈禱:“神啊!快來救救我吧!”
好在這時管家招呼大家入座開席,丁夫人還要招呼別的客人終於走開了,她和姚婆婆同時舒了一口氣。
姚婆婆身份不同,坐主桌,林嘉若是小輩和小楠小婉一桌。
“嘉若,凡兒在那邊,你就到他身老老實實坐著,不許亂跑啊!”姚婆婆不放心地叮囑著她。
“放心吧,姑婆!”林嘉若如釋重負地答道。
姚景明和林凡正襟危坐地在席上喝著茶,兩人之間隔著一個空位。林嘉若開心地跑過去往空位上一坐大呼了口氣說:“累死我了!”
姚景明看她的樣子覺得好笑便說:“不過是站著說會話,有什麽累的。”
“怎麽不累?是精神折磨,更累人呢!”林嘉若接過林凡遞過來的茶杯咕咚咕咚地三兩口就喝完了,“林凡,我還要喝!”
這邊林嘉若正拚命喝著茶,那邊丁小楠和丁小婉兩個也抱著小真走了過來。林嘉若眼珠子一轉,推著林凡說:“你往那邊坐一位子啦!”
林凡雖然莫名但還是依她向右挪了一個位子,林嘉若跟著他一起挪了個位子笑嘻嘻地招呼丁小楠說:“小楠!來,快來坐這邊。”她指著自己和姚景明之間的空位。
小楠抱著小真一下子愣住了,隨即臉刷地紅了,她嗔怪地看了嘉若一眼說:“不用了,我和小婉坐這邊就好!”
“三姐,你坐林姐姐身邊去啦!我和小真要坐林凡哥哥這邊!”小婉嬌笑著從她手中抱過小真,將她推向姚景明身邊。
林嘉若一把拉過丁小楠的手將她按在身邊坐下,回頭與小婉兩個相視一笑。
丁小楠漲紅著臉坐在姚景明身邊,一聲不吭。姚景明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他笑著對丁小楠說:“小楠好像又長高了吧!你和嘉若兩個還真是形影不離啊!”
“還好,還好!”丁小楠低著頭答道。嘉若和小婉這樣自作主張讓她尷尬透了。
林凡看在眼裏悄悄在林嘉若耳邊問:“你又搞什麽鬼?”
林嘉若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地說:“我沒有啊!”
小婉在一邊捂著嘴吱吱偷笑,她畢竟還是小孩子的心性,心裏是放不住事的。
林嘉若光顧著和林凡小婉說話,完全把小楠和姚景明晾在了一邊。
“你們這學期功課很緊吧?”姚景明問丁小楠。
“啊?哦,還好,還好!”丁小楠結結巴巴地答著。
“嘉若她沒問題嗎?聽說她數理化一向不好。”姚景明雖然在跟丁小楠說話,眼神卻跟著林嘉若。
“最近林凡一直在幫她補習,已經好多了。”丁小楠漸漸不再緊張,她的下意識地看著姚景明的小指,想到七夕那晚係在上麵的紅線,心就一點點的冷了下去。嘉若和小婉真傻,她喜歡他又有什麽用?景明哥哥已經有心上人了,她又還能指望什麽?
姚景明夾起一塊水晶糕放在丁小楠碗裏說:“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還總和小婉兩個搶呢!”
丁小楠心頭一暖,點頭說:“是啊,小時候愛吃的不行,有一次吃太多了肚子痛,還是你背我回家來的。”
“嗬嗬,那時候你還是個小不點了,和小真一樣胖乎乎的,背你累的我一身汗!”
“我哪有小真那麽胖啊!”小楠紅著臉爭辯道。
林嘉若表麵上在逗著小真,實際上暗中豎著耳朵在聽丁小楠和姚景明倆人說話。見他們相聊甚歡,不由對自己的巧妙安排得意不已。但聽著聽著,心中卻有些微微的泛起了酸意,原來他們倆小時候曾有這麽多回憶,怪不得小楠喜歡表哥,兩人根本就是青梅竹馬呀!她也給自己夾了一塊水晶糕拚命咬了一大口,甜的發膩!一點也不好吃!小楠竟然會喜歡吃這個,真怪!她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將吃剩下的半塊糕往林凡碗裏一丟,又去夾了一塊火煺。
“你又怎麽了?”林凡已經察覺出她的反常,低聲問:“好好的,怎麽一下子悶悶不樂起來?”
“沒有啊!”林嘉若嘴上還強硬心裏卻一驚,她這是怎麽了?表哥和小楠親近她不是應該最高興嗎?對,她高興!她一定是高興的,隻是剛才的糕太難吃了壞了她的情緒。
“小真,來!姐姐喂你吃菜菜哦!”林嘉若將小真摟到懷中,決定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別的什麽都不管也不去想。
林凡看著她忙前忙後地照顧小真,心裏卻知道她在逃避著什麽。同進同出了四個月,她的心思脾氣他早已了若直掌。他忽然在桌下牽住林嘉若的手,在她耳邊悄聲說:“你想不想蕩秋千?”
林嘉若一愣,反問道:“蕩秋千?現在?”
林凡笑著點頭說:“是啊,就現在!我們帶著小真去蕩秋千!”
藍色的天際,澄澈明淨。白雲很低很低,低到每當秋千蕩到最高點時你都會覺得雲兒幾乎已經擦到了你的麵頰。
林嘉若抱著小真坐在大榕樹上的秋千上,林凡在後麵輕輕地推,秋千在天地間忽高忽低地蕩著。
午後的太陽很暖,小真剛開始還興奮的又叫又鬧,但很快,在溫暖陽光的輕撫下他靠在林嘉若的懷中迷迷蒙蒙地睡著了。
“這個秋千真好,比我們上次在小公園裏蕩的那個輪胎秋千還要好!”林嘉若仰頭透過榕樹長長密密的枝杈望向天空。
“這裏是我童年的唯一樂園。”林凡望著從樹端飄過的白雲,時光倒流,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知道我和喬西雲怎麽會成為好朋友的嗎?”他的眸中含著笑意。
“你,和喬西雲?”嘉若將頭低靠在小真的額角上,暖洋洋的空氣讓她也昏昏欲睡起來,“是啊,你們兩個是怎麽在一起的呢?還真是奇怪的一對……”
“因為這個秋千,我們倆才走到了一起。”林凡悠悠地說著,卻發現林嘉若摟著小真向後倒了過來,他忙伸手將還坐在秋千上一大一小兩個人攬在了懷中,低頭一看才發現這兩人竟然全都睡著了。林凡笑著輕歎了一口氣,將他們從秋千上抱了下來。倚著大榕樹幹燥結實的樹幹,將小真和林嘉若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摟在懷中,林凡心裏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情湧動起來,太陽照在身上原來是如此溫暖,空氣中的花香原來是如此芬芳,天空中飛過的小鳥原來是如此可愛。他閉上雙眼,嘴角含著笑,朦朧中,睡意向他襲來。
半睡半醒之間,林凡看見一個穿著白紗裙的美麗女子向他走來,這女子溫柔地對他笑著,向他招著手,他努力向她奔去,口中不斷喊著:“媽媽!媽媽!”那女子向他伸出雙手,掌心裏掬著一朵如白玉般晶瑩剔透的白蓮。
“乖孩子,媽媽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這朵白蓮……”美麗女子將蓮花輕輕送入他手中,便在薄霧中如輕煙般消失了。
林凡捧著那朵白蓮想去追她,卻動彈不得,他哽咽著叫道:“媽!別走!別丟下我!”
傷心迷亂中他猛地醒了過來,陽光依舊溫暖地照著,小真和嘉若兩個趴在他身上還在甜甜地睡著。臉上似乎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在滑落,他伸手輕輕一摸,竟然是淚。
這個夢,十二年前他曾經做過一次,那時他還小,隻覺得很傷心,很想要去找媽媽,隨著時間的推移,後來他也漸漸忘記了這個夢。而今天,竟然又做了同樣夢,夢裏那個美麗女子難道真的是他的媽媽?他究竟從哪裏來?無數的疑問讓林凡頭疼欲裂,額頭上滲出密密地一層汗珠。
“林凡,你怎麽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林嘉若已經醒了,看見林凡蒼白的臉色她擔心地問道。
“沒,沒事!”林凡強笑著坐直了身子,用手背抹去了額上的汗珠。“酒席怕是已經散了,我們不如回家歇會,晚上還要去喬家了。”
“剛才偷溜出來都沒和表哥小楠他們打照呼,不要緊嗎?”
“沒關係,一會到了喬家不就又碰麵了。”
“喔!也對!”
林凡抱著依舊呼呼睡著的小真,林嘉若跟在他身後向桃花塢走去。
青玉小缸裏的白蓮還是這麽美這麽幽靜,清清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林嘉若跟著林凡再次走進了這間放了白玉床,養著白蓮花的奇異房間。
林凡將小真放在書架旁的一張小榻上,卻發現沒有合適的東西給小真蓋上。
“你在這兒看著小真,我去找個小被子給他蓋上。”林凡說著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好!”林嘉若望著榻上熟睡的小真,將身上的薄外套脫下來先蓋在他肚子上防止他受涼。
林凡的房間真是幹淨,除了書和那朵白蓮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包括灰塵。
不由自主地,她又走到養著白蓮的青瓷小缸前,這白蓮在白天看起來不如在夜晚裏那麽嬌豔,卻更多一份純淨和自在。想起上次在自己的輕觸下蓮花竟會漸漸泛出粉紅色,心中的好奇心再次大盛。
坐在白玉床上,她俯身探向青玉缸中白蓮喃喃道:“我知道,你是通人性的,你會害羞對不對?我想既然你會害羞就一定也有你自己的歡喜和憂傷。可是,為什麽是林凡在養你呢?他好像很愛你呢!連碰都不讓我碰哦!不過,現在他不在……嘿嘿……”林嘉若將頭伸到白蓮晶瑩的花瓣旁,好香啊!蓮花特有的香味讓人迷醉,花朵如此柔美可愛,她湊的更近些輕輕吻了吻白蓮的一片花瓣。就在刹那間,白蓮從花心裏向外泛出一抹濃烈的紅色。不同於上次的粉紅,這次是如血般殷紅的顏色。
門猛地被推開,林凡抱著一張小毯子跌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他有臉色也是如血般的殷紅,啞聲說:“你……你……”,林嘉若也是一驚,她心虛地從白玉床上跳下來扶住林凡說:“沒事吧?”
林凡向前一衝,林嘉若沒吃住力兩人同時滾倒在地上。
睜開雙眼,林嘉若發現自己趴在林凡的身上,林凡墨玉般的眸子上仿佛渡了一層薄薄的水氣,眼神有些迷離,雙頰泛著奇異的潮紅,氣息灼熱,雙臂緊緊地抱著她。
“喂,林凡!快放開我!”林嘉若有些不敢去看林凡的眼睛,她有奇怪的感覺,但又說不出是哪裏怪。
“是你先招惹的我……”林凡沙啞地說。忽然他反身將林嘉若壓在身下吻住了她的雙唇。
“林……唔……”林嘉若慌亂地掙紮著,向來冷靜自製的林凡這是怎麽了?
“嘉若……喜歡你……”林凡的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林嘉若抽出右手用力打了林凡一個耳光,“林凡!你怎麽了!”她又驚又怒,眼淚簌簌地跌落下來。
林凡愣住了,眼中的水霧漸漸散去,神誌似乎也清醒了些,他鬆開林嘉若猛然向後退去,靠在白玉床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對不起。”林凡捂住胸口沉聲說,“不過,你剛才對白蓮做了什麽?”
“我……”林嘉若頓了頓,回想起上次的事,她也感覺到一些蹊蹺,“我因為太喜歡那朵白蓮,就輕輕親了一下……”
“你這丫頭,”林凡努力平複氣息,聲音還微微顫抖著,“上次不是告訴過你,白蓮是不能亂碰的。你竟然敢親……”
林嘉若忽然覺得自己理出一個頭緒來了,白蓮和林凡之間有著某種不可思議的聯係!上次自己無意中觸碰了白蓮,林凡額上冒汗,心緒受撓。這次自己輕吻了白蓮一下,林凡竟然失了常性!也就是說,林凡是受控於這朵白蓮的!
“林凡,這蓮花為什麽可以對你有這麽大的影響?”林嘉若忽然正色問,她覺得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林凡不語,隻默默將水晶罩籠在了青玉缸上。
“是不能告訴我嗎?”
林凡抬頭望向她,眼中閃動著一抹奇異的光,緩緩說道:“我是個孤兒,而白蓮可能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我記不得母親的,也記不得別的親人,但這白蓮卻和我心脈相連,心心相映。”
“心脈相連!”林嘉若倒吸了口氣,這白蓮竟然和林凡有著這樣的聯係!
“所以,”林凡已經平靜下來,臉上卻還泛著淡淡的紅色,“我說過,不可以亂動他。”
想到自己剛才吻了白蓮就等於是吻了林凡的心,林嘉若的臉也唰地紅了起來,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知道啊。就算,就算我不小心親了白蓮一下,你又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反應?”
“因為我喜歡你。”林凡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似乎在說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他望向林嘉若,眼神中流瀉著心痛,愛戀,還有悲傷。
第二十四章 婚禮(下)
“因為我喜歡你。”林凡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似乎在說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他望向林嘉若,眼神中流瀉著心痛,愛戀,還有悲傷。
林嘉若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征住了。林凡的眼神讓她全身沒來由地顫栗起來,那眼神像一把裹著柔情的刀,在她心頭割出一道淺淺的傷口,那些心痛,那些愛戀,還有那些隱藏不住的悲傷讓她的心好亂也好痛。
“林凡……”林嘉若咬著嘴唇避開了林凡的視線,現在她該對他說什麽?說她一直都隻把他當做哥哥嗎?說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對她有情?這些話一定都會傷害到他,而她卻不想再讓他有一點點的痛。也許……雖然從沒想過,但她也並非真的對他沒有一點點的情?
望著林嘉若掙紮矛盾著的表情,林凡心裏突然有一種欣慰的感覺,她對他絕非無情,如若無情,便不會有此般掙紮,也許他需要的隻是時間,朝夕相處之下,日久生情是必然之事。他與她之間是命運,是在十二年前他進入林家之日起就已注定的。一抹笑意染上了林凡如白蓮般清淡的臉,他從白玉床邊站起走到林嘉若身邊低聲說:“對不起,不管怎麽樣都是我唐突了,現在你什麽都別想,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好嗎?”
林嘉若原本有些掙紮的情緒一下子微惱起來,什麽?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這家夥在她心裏燒了一把火,然後想就這麽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了事?虧她剛才還為他那麽柔腸百轉的,他們之間為什麽永遠是他在控製著一切?
“我要是不能呢?”林嘉若忽然抬頭盯住林凡的眼睛說。
這次換林凡愣住了,林嘉若明澈的眸中有些他不熟悉的情緒在流動,或許是他想錯了什麽?
“嘉若……”林凡一向鎮定的心神被她看的亂了分寸,心一陣猛跳。
林嘉若伸手點著他的腦門認真地說:“你既然冒犯了我,就得想辦法給我賠罪!”
“賠罪?”林凡略一征,怎麽好像他被人抓了小辨子?“好,那你想要我怎麽賠?“
“呃……”林嘉若的腦子飛快地轉著,“你……你以後都不許讓我做一大堆的數學題!”雖然在喬西雲的幫忙下,她對付數學早已不必費力,但林凡對她還是一貫地嚴格。
“好!”林凡鬆了一口氣,忽然的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唉,她畢竟還是她,心境還是那麽單純可愛。
林嘉若展顏一笑說:“還有別的等我想到了再說。”她用笑很好的掩蓋了心中複雜的情緒。石頭被投入湖水中,表麵上看湖水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但那石頭卻已沉在了水底,永遠留在了湖心之中。望著林凡帶著笑意微微向上揚起泛著光澤的雙唇,她覺得臉上一陣溫熱,忙低下頭來不再看他。
“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該去喬家了,我去把小真叫起來。”林凡轉身向小榻上的小真走去,卻發現小真早已醒了,正骨碌碌地轉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晴望著他們兩個。
“小真,你什麽時候醒的?怎麽不叫哥哥?”林凡笑咪咪地伸手將他從小榻上抱了起來。
“哥哥,你和姐姐吵架了嗎?”小真摟著林凡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恩?沒有,哥哥姐姐隻是在開玩笑呢!”林凡摸著他的小腦袋心裏不由一陣汗顏,小真剛才不會連那個……也看到了吧!“小真,我們是自家人,在一起玩玩鬧鬧沒關係,不過都不可以和別人說,知道嗎?”
“大明哥也不能說嗎?”
“不能!”林凡斬釘截鐵地回答。
天泓山莊。
林嘉若完全沒有想到一向被丁小楠貶為惡俗之流的喬家竟然有這樣一座瑰麗無比的山莊。
在雲隱最西邊的一麵絕壁下,天泓山莊倚崖而立,從絕壁上飛流而下的一麵巨大瀑布,正落在山莊最中心的深潭之中。碧玉般的潭水延著卵石鋪就的溪道,蜿蜒流淌進山莊的每一重院落之中。瀑布上懸著一道流光溢彩的彩虹,遠遠望去,似乎整個天泓山莊都籠罩在七重瑰麗的色彩之下。
陽光下,林嘉若隻覺得眼前全是令人眩目的水光。天泓山莊是水的世界,真難以想像,在一個人工建造的山莊內竟然可以十步見流泉,百步見飛瀑。大大小小的清潭與淺池,盈盈地注滿了整個山莊,這裏的每一幢屋子仿佛都是漂在水上,走在這裏的每一步,仿佛都是踏在水光流溢的淩波之上。
因為地麵上幾乎全都是各式各樣的水流,所以天泓山莊所有的花草都種在了屋頂上。那是一種林嘉若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花,細嫩柔美的花瓣有著黃金一樣耀眼的顏色,從一片屋脊綿延到另一片屋脊,密密地金色將山莊上空的瀑布映的如同流動的金水般絢爛。
林嘉若張著嘴,呆呆走在天泓山莊裏的溪流之上,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太美了,這真是如同夢境一般的地方,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定是想像不出世上還有如此奇妙的地方。
林凡伸手拉了拉她低聲說:“快把嘴巴閉起來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啊?哦……”林嘉這才從夢境般的美景中晃過神來,她感歎著說:“我一直認為以喬家之俗,家宅定是不可能與月波樓,桃花塢和陶然山莊相比的,沒想到喬西雲這小子的家竟然美如仙境!”
林凡笑著搖頭說:“喬西雲要是聽到這話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你們是在說我的壞話嗎?”帶著笑意的聲音從二人身後響起,喬西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跟在了二人後麵。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林嘉若歎了口氣說:“果然不能在背後說人長短啊!我知錯啦!”
喬西雲挑眉看了看她,一邊給小真塞著糖一邊說:“你們當真是在說我呐!凡子快說,這丫頭又編派我什麽了?”
還沒等林凡開口,林嘉若就搶著說:“在說你小子好命啊!家裏美的像仙境一樣!”
“嗬嗬!有麽?我怎麽沒感覺?”喬西雲抬眼望了望天,他一生下來就住在天泓山莊裏,還真是從來沒覺得這山莊有多特別,這裏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再自然不過的東西。
“喬西雲,我好想去仔細看看那個大瀑布,能帶我去嗎?什麽是‘疑似銀河落九天’啊,說的應該就是這樣的景致!”林嘉若對那如同從天而降的巨大銀簾讚歎不已。
“你是說‘天泓’?”
“哦?原來那瀑布就叫‘天泓’,天泓山莊的名子原是由此而來啊!能帶我去看‘天泓’嗎?”
“這……”喬西雲眉頭輕皺似有難處。
“嘉若你別為難西雲了,‘天泓’是喬家的禁地,外人不可以隨意進入的。”林凡替喬西雲解圍。
“哦……”林嘉若有些失望地舉首望著那如流金般絢爛的飛瀑。
“唉,其實‘天泓’也沒什麽特別的,不就是個瀑布罷了,嘉若你要是一定想看,呆會兒我總是想個辦法帶你去看看好了!”喬西雲不忍心讓她失望,琢磨著偷偷把她帶去看看。
“好啊!”林嘉若的臉上重又露出笑容。
林凡深望了喬西雲一眼,喬西雲對著他的目光倒有些不自起來,從他手中牽過小真,捏著他的蘋果小臉說:“小真,糖好不好吃?屋子裏還有好多,我帶你去吃好不好?”
“好!”小真嘴巴裏塞的是糖,小手裏攥的也是糖,此刻一聽說屋裏還有更多,便一心想去屋裏那糖的世界。小孩子的眼中那些瀑布流水都是稀鬆平常之物,隻有甜蜜蜜的糖果才是真正讓人快樂的好東西。
林嘉若與小真在水邊一路玩鬧著,不知不覺與林凡和喬西雲已拉開了一段距離,林凡走在喬西雲身邊忽然低笑著說:“為博紅顏一笑,喬家的規距都不在你眼裏了?”
喬西雲先是臉上一紅,隨即也笑著說:“我是為博知已展顏,而愛屋及烏啊!她不開心,你的臉色不是更難看嗎?”
“你!”林凡被反將一軍,征征地說不出話來,半晌終於開懷笑道:“你這家夥,腦子轉的倒是快!”
“不過,”林凡忽然斂起笑容淡淡道:“你說的倒也沒錯,她若不開心,我會比她更難受。在我心裏,她比什麽都重要。”
喬西雲的眼神一變,望著林凡淡然卻認真的臉,幾欲張口,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良久,喬西雲哈哈笑道:“凡子!我要傷心了!在我心裏你可是最重要的,我在你心裏卻排不上位嗎?”他伸手攬住林凡的肩,一如當年在大榕樹秋千下他倆從樹端跌落後一樣。
林凡望著他清澈的眼眸,心中一暖,也伸手搭上了喬西雲的肩頭說:“你也是排在第一位的,不過是另起一行!”
“哈哈!你這滑頭!”
林嘉若和小真兩個玩的一身是水,卻不知因為她那兩個好朋友之間進行著微妙的對話。她興衝衝地跑到他們兩個身邊說:“這水是甜的!是甜的哦!我和小真都嚐了!”
喬林二人望著她和小真兩個水淋淋的樣子皆是無奈一笑,她的心性一如孩童般純真頑皮,這是共知。
“對了,小楠她們怎麽還沒來?”林嘉若接過林凡遞來的帕子先幫小真擦過臉,自己也抹了抹額上的水珠。
“小楠?她當然不會來。”喬西雲答道。
“小楠不來?為什麽?”林嘉若還一心以為一會就可以見到小楠和小婉了。
“這是規距啊!丁家的人除了丁慶一,別人今天晚上怎麽可能跑到喬家來!”
“規距?”林嘉若嘟著嘴說:“雲隱的規距還真是怪呢!”
三人說話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西院中,喬西雲指著水雲之間的一排屋子說:“這裏是我住的院子,時候還早,大家先到裏麵歇會吧!”
聽說是喬西雲住的地方,林嘉若立馬來了精神,她順著曲橋快步走到屋前,卻看見一個穿著紅衣的少女坐在廊子下低頭望著廊前的一泓清泉發著呆。她遲疑著收住腳步回首向喬西雲望去。
喬西雲和林凡也已看見了那紅衣少女,喬西雲有些驚奇地輕呼道:“南月!”
紅衣少女聽見喬西雲的聲音抬起頭來,滿是憂傷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地笑意,也輕聲叫道:“三哥!”
喬西雲快步走到她跟前說:“南月,你的病還沒好,怎麽到能到處亂走呢?”
紅衣少女病懨懨地倒在他懷中,嗔聲道:“大家都不讓我去北院,可是我好想看看新娘子呢!”
林嘉若凝神望著這紅衣少女,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她。此刻紅衣少女倚在喬西雲懷中眼神向她掃了過來,刹那間,神情竟如同見了鬼怪般的恐慌,她緊揪著喬西雲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另一隻手則緊緊捂住了嘴巴,仿佛怕自己下一秒就會驚叫出來似的。
喬西雲感覺到了妹妹的顫抖,隻當是她身子不好常年深居閨中,乍見了外人心中害怕,便安慰她說:“南月別怕,他們都是哥哥的好朋友,是林家的少爺和小姐。凡子,嘉若這是我小妹南月,她自幼體弱,少見外人,你們別見怪啊!”
林嘉若溫和地衝喬南月一笑,心想可能是因為這少女和喬西雲長相頗為相像吧,所以她才會有似曾相識的錯覺。
林凡卻敏銳地感覺到了喬家小姐的異常,她望向嘉若的眼神中的那份恐懼,絕不僅是初見生人時的感覺。一時之間他也想不透其中原由,但總覺得其中透中古怪。下意識地,他將林嘉若擋在喬南月的視線之外,彬彬有禮的打完招呼後就帶著她和小真先進了內室。
喬南月望著林嘉若轉入內室的背影,驚懼的眼神漸漸變得疑惑起來,她竟然不認得她了?難道她是故意裝作不認得她?
“南月,你還好嗎?”喬西雲看著妹妹蒼白的臉色,擔心地問道。
喬南月無力地將頭靠在他肩頭說:“三哥,我好累,你先送我回去好嗎?”
“好!”喬西雲扶著她踏上曲橋向南院走去。
姚景明正和十六門中陽德門的門主一同向喬家招待貴賓的落華院走去,遠遠地看見喬西雲扶了一個紅衣少女穿過落華院向南院走去,少女偎在喬西雲懷中,臉正對著姚景明的方向。姚景明不經意間看了她一眼,竟是大驚,這紅衣少女正是當日在桃花塢後崖邊將林嘉若推落的人!
“鍾伯,那紅衣女子是喬家的人嗎?”他向陽德門的鍾門主問道。
“那好像是喬家的四小姐,聽說身休不好,常年閉門不出。”鍾門主恭聲答道。
姚景明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眉頭緊鎖了起來,喬家的四小姐為什麽會深夜跑到那麽遠的斷崖邊獨自哭泣?還對素不相識的人痛下毒手,喬家人的性情果然難以捉摸。姚景明轉念一想,要是她碰到了嘉若,發現她還活著會不會再次對她不利呢?嘉若很可能已經記不清當時的情況,對她不會有半點防備。想到這裏,他心中焦急起來,當下加快腳步向院內走去,希望早點和林嘉若碰麵。
“景明!”
有人叫他的名子,回首望去,原來是丁慶一。按雲隱的風俗,他送丁小汐從娘家到婆家,今晚他更要住在這裏,以示娘家對新娘子的惜護之情。他正要往落華院走去,碰巧就看見了走在前麵的姚景明。
“慶一!正想到院裏去找你們呢!”姚景明看見丁慶一心中不由一鬆,“有沒有看見嘉若和林凡?”
丁慶一搖頭道:“沒看見他們,我還以為你會和他們一起過來。”
姚景明皺了皺眉說:“那我們快進去吧,也許他們已經先到了。”
林凡和林嘉若並未在喬西雲的西院耽擱太久,他們很快就被人引到喜宴所在的落華院。林嘉若眼尖,在院門口看見姚丁二人並肩而來,大呼道:“表哥!慶一哥!”
姚景明望見她燦若春花的笑靨心才算是放了下來,他暗下決心,今晚絕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他總覺得那紅衣少女若是見到嘉若定會對她不利。
落華院裏貴賓如雲,喬家與另三家僵持了數十年的局麵終於因為一樁聯姻而打破。喬家不但向丁家提了親,對姚家和林家也是放低了姿態,十多年的堅冰終於開始融解,姚林兩家本都是由姚婆婆說了算,她把四家的之間的關係一權衡,便對喬家伸出的橄欖枝欣然接納,雖然這接納很可能隻是表麵上的,但總算是讓孤立許久的喬家有了麵子。
林嘉若高高興興地坐在姚景明,丁慶一和林凡身邊,心中好不得意,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伯大叔們一個個都恭恭敬敬地走到他們身邊向他們行禮請安。她也知道他們雖是小輩,在雲隱中的身份卻是很高,但見到眼前這架勢才真正明白在雲隱這些世子們的身份有多尊貴。
十六門的門主們也都在暗暗打量著座上這笑嘻嘻的小姑娘,這姑娘就是林家唯一的血脈啊!雖然林家的青雲史是林凡,但大家都知道將來會繼承秋瞑君位子的卻是眼前這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姚婆婆這些年的苦心安排,十六門的人難道會不清楚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就在光線漸泯的最後一瞬,落華院裏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紅燈籠同時亮了起來,燈影映在水色中,仿佛流水裏也在流淌著紅紅的喜慶。
林嘉若抱著小真坐在幾個男孩子中間,無聊的緊,小楠和小婉都不在,也沒人聊天。她悶悶地喝著水,心裏尋思著找個機會溜出去找喬西雲,讓他帶自己去看看‘天泓’。正在想著,眼睛就瞄見了喬西雲的身影,他正從一個側門走了進來。看看姚景明,丁慶一還有林凡都正和十六門的門主們交談甚歡,也沒人注意自己,把小真往林凡懷裏一塞,借口要去姚婆婆那邊,她便偷偷溜開了。
喬西雲正要去幫忙應酬客人,冷不丁被人一把拽進了暗影中,正要奇怪一回頭卻看見林嘉若笑咪咪的臉。
“西雲兄,你沒忘了先前對我的允諾吧?”
“豈敢,豈敢!跟我來吧!”喬西雲帶著林嘉若避開眾人,悄悄從測門離開了大廳。
出了廳,林嘉若才發現,在蜿蜒在水流之上,那些連結著院落與院落之間的石路,在夜色下竟然發出瑩瑩亮光,不禁大奇,便向喬西雲問道:“這些路為什麽會發出光啊?”
“這些路都是由很特別的瑩石鋪成,不然晚上天暗了,看不見路,莊裏的人豈不是很容易就掉水裏去了。”
“也對啊!不過這石頭白天看來普通,晚上映著月光看起來倒是相當雅致美麗呢!”林嘉若覺得新奇,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瑩亮的石頭。
“傻瓜,這些隻是普通的瑩石,呆會到了‘天泓’下麵,你才會看到真正堪稱美麗的瑩石。”喬西雲伸手將她拉起,往那巨大瀑布的所在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嘉若跟在他身後隻覺得頭已經有些暈了,兩人終於在一扇普通的木門前停了下來。喬西雲一揮手,木門便開了,林嘉若正要伸腳跨進去,卻被喬西雲一把拉住,“小心!”喬西雲將已經半個身子探出去的她拉了回來,林嘉若正要發問,卻隻覺眼前被一片光亮晃過,定晴看去,原來木門後麵竟然是一片晶瑩的湖水。
“好險!”她吐了吐舌頭,要不是喬西雲拉的快,此刻她已經掉進湖裏冬泳了。
喬西雲將她拉在身後,伸手向湖水中一指,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湖水中緩緩升起一塊塊白色的石頭,從木門邊一直綿延到彼岸。林嘉若不由想到了月波樓前的大青石,與這裏的白石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跟在喬西雲身後,踏著白石,很快便到了彼岸。喬西雲也不回頭,隻將手輕輕向後一揮,那些白色的石頭便又沉入了湖底。再向前走去,卻是一堵石牆。這牆看起來又高又厚,林嘉若正在想要如何過得這牆,喬西雲卻將她拉到身邊低聲說:“把眼睛閉起來!”她雖奇怪,卻乖乖把眼睛閉了起來。隻覺得喬西雲牽了她的手向前一衝,身子仿佛穿過了一道冷冷的水簾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再睜睛時,人已穿過了那道厚厚的石牆。
耳邊響起了巨大的水聲,林嘉若知道那瀑布應該就在不遠處了。她不敢自己亂走,緊緊揪著喬西雲的衣袖不放,眼睛卻已經開始四處觀望了起來。光線雖暗,但隱約間還是能看出這圍牆後的地方種滿了各種香草名卉,濕潤的空氣夾雜著各種花香撲麵而來,讓她心神為之一蕩。
喬西雲帶她走到一片花叢中的小亭子裏,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了兩件披風,一件披在自己身上,還有一件扔給了她。
“這是什麽?”林嘉若摸著軟軟滑滑的披風問道,這披風的材料有些特別,倒像是防水布。
“一會到了瀑布下麵你若不想變成落湯雞,就乖乖把披風給我披上。現在可是冬天,不是玩水的時候。”喬西雲從她手中拿過披風幫她罩在外衣上,還細心地為她係好了帶子。
出了亭子,轟轟的水聲更響了,林嘉若心中覺得興奮,到底這‘天泓’有什麽特別的,喬家要搞的這麽神秘?遠遠的,發現前麵有片極亮的藍光,從下向上映著,將原本漆黑的夜空也映的藍瑩瑩的。
“喬西雲,前麵那藍光是什麽?”她搖著喬西雲的胳膊問道。
喬西雲卻笑而不答,隻說:“一會近看了再告訴你!”
走著走著,隻覺得天空中不斷有水珠落下,如同下雨一般。林嘉若伸手接了幾滴放入口中,輕歎道:“好清甜的水啊!”
喬西雲忽然拉住她說:“到了!”
月華下,巨大的瀑布如水銀般從崖頂奔瀉而下,落入深潭中發出怒吼般的轟鳴聲。瀑布的上半部被月光映成了極美極柔和的銀色,下半部卻被那地麵的藍光映的幽藍幽藍,更多了一些妖媚的氣息。走近了,林嘉若才發現,在瀑布落入的深潭中布著七顆極亮極藍的寶石。每一顆石頭都足有磨盤大小,其中排在第五顆的寶石光芒最為璀璨,那湛藍湛藍的光芒,像一隻盛了千言萬語的眼睛,盈盈幽幽地注視著你,讓你的心神似乎全都被吸進去了一般。
喬西雲望著林嘉若已經迷醉的臉,貼近她耳邊說:“這七顆才是最美麗的瑩石,由其是那第五顆,更是這上所有瑩石中獨一無二的瑩石之王。”
林嘉若注視中散布在潭中的七顆寶石,忽然心頭一動,她向喬西雲問道:“這七顆石的位置可是按北鬥七星布下的?”
喬西雲笑答道:“正是,最亮的那顆是玉衡,光芒最暗的那顆是天權。”
林嘉若定睛望去,果然從鬥口的天樞開始,天璿,天璣,天權,到鬥柄的玉衡,開陽,搖光,七顆寶石連明暗的程度都和真正的北鬥七星一模一樣。林嘉若驚歎地著望著瀑布下的七顆明星,心醉神迷。
“還有讓你更想不到的呢,這七顆寶石會隨著天上北半七星的移動而變換位置。鬥柄東指,天下皆春;鬥柄南指,天下皆夏;鬥柄西指,天下皆秋;鬥柄北指,天下皆冬。”喬西雲抬頭望向夜空,潭中的七星太亮,竟然掩去了天上真正七星的光芒。
“真的好神奇啊!”林嘉若歎道:“怪不得這裏是喬家的禁地,原是藏了如此寶貝!”
兩人站在潭邊對著一泓碧水中的寶石星星,竟是看的癡了。卻沒發現一抹紅色的身影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後。
“三哥!”喬南月走到喬西雲身邊輕聲喚道。
喬西雲回過神來一看是她不由驚道:“南月!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說著向她身後望去,見並無別人才算是放下心來,他私帶林嘉若入了禁地,如被父親知道可就麻煩了。
“三哥,爹爹正在到處找你呢!我見你帶了……林家的姐姐往這裏來,便先來叫你了!”
“好南月,謝謝你了!一會可別和爹爹說我來了這裏。我這就去找他!”喬西雲見喬南月未著披風,頭發已被瀑布飛漸的水珠打的半濕忙將身上的披風解下為她披上。
“嘉若,我們快走吧!前麵可能已經發現我們倆個不見了。”喬西雲拉起林嘉若便向外走去。
林嘉若念念不舍地望著飛瀑下的寶石七星,隻盼可以再多看兩眼。
“三哥,你先快點去找爹爹吧!林姐姐就交給我好了,我保證一會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回落華院!”喬南月擋在林嘉若麵前對喬西雲說道。
喬西雲略一遲疑,望著喬南月單薄的身形說:“你……身子行嗎?”
“放心吧,我已經好多了。我既能追你們而來,就能把她給帶出去。哥,你快去吧,去晚了說不定爹就真發現了!”喬南月推著喬西雲向前走。
喬西雲伸頭對林嘉若說:“嘉若,你跟著南月,可千萬別走丟了啊!”
林嘉若笑著衝他點點頭,讓他放心。
喬西雲已經走遠了,喬南月走到林嘉若身邊笑著說:“林姐姐,我家的北鬥七星美吧?”
“恩,好美!”林嘉若由衷地讚歎道。
“嗬嗬,要我說,這些星星寶石再美都抵不讓姐姐你美呢!”喬南月的目光在林嘉若臉上流動,“我三哥剛才哪裏是在看星,分明就在看人。”
林嘉若沒想到她突然會說出這番話來,心中有些不自在,強笑著說:“哪裏的話,他是看在林凡的麵上才帶我來的,他們兩個是好朋友。”
“是嗎?我看未必。”喬南月笑靨如花,走到林嘉若身邊忽然沉聲說:“林姐姐,你當真不記得我了?
“記得你?”林嘉若迷惑地搖了搖頭說:“我們從未見過,我怎會記得你?”
“你還真是會裝啊!”喬南月冷笑道,“你不記得曾在斷崖邊安慰過傷心哭泣的我?”
“你是……”林嘉若忽然想起幾個月前在桃花塢的那個夜晚,那個她記憶最為模糊的夜晚。對,當時她是尋著哭聲上的斷崖,碰到一個傷心哭泣的少女,還對她好言相慰,結果那少女卻莫名其妙地將她給推下了山崖,那少女的樣子她一直記不清楚,現在想來似乎也是穿著紅衣服,“難道真的是你?”林嘉若驚地向的退了兩步,望著喬南月難辨陰晴的眼神,她倒抽了口涼氣。
“對啊,就是我!你還真是命大,跌下山崖都沒死,看來是那時那跟著你一同跳下去的人救了你啊!”喬南月話說的溫軟柔美,卻讓聽得人覺得涼氣颼颼。
“南月妹妹,那天的事也許都是一場誤會,我不會怨你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誤會?嗬嗬,是啊,一場誤會呢!”喬南月笑道:“可是林姐姐你還記得我那天是為什麽哭的嗎?”
“你……”林嘉若腦子裏模糊的印象忽然有些清晰起來,“你好像是為了心上人而哭泣呢!”
“是啊!我愛的人要娶別人,林姐姐你說我怎麽會不傷心,不難過呢?”喬南月眼中蒙上一層霧氣,淚珠兒似乎就快掉下來。
“南月妹妹,你……你別傷心,你還小著呢,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喜歡的人。”林嘉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生怕自己說錯話招若到她,又像上次一樣飛來橫禍。
“唉,那也就罷了,我固然傷心,卻知道他是為了家族而被迫聚她的。可是,今天我卻有了更傷心的事呢!”喬南月的淚珠滑過雪白的麵頰,梨花帶雨的樣子楚楚可憐,“要知道,他們兩個都是我深愛著的人,我原以為他們都隻是愛著寵著我一個人的,現在他們一個要娶妻,另一個也愛上了別的女人!你說我的心是不是要多疼就有多疼?”
“他……們?”林嘉若簡直有些傻掉了,難道喬南月愛著兩個人?
“林姐姐,你說我若遇見了那個奪走我所愛的女人該如何?”喬南月幽幽說著向她走近。
“南月妹妹,你別難過,那女人一定比不上你的,你這麽美麗……”林嘉若腦子裏亂成一團,結結巴巴地說著。
“唉,”喬南月歎了口氣說:“偏偏她就是比我還要美啊!”她說著伸手撫上了林嘉若的臉龐,柔聲說:“林姐姐,你為什麽要長的這麽美?為什麽要把我三哥給勾引走呢?”
林嘉若的臉色已經變了,她再遲鈍也已經有些明白過來,喬南月她心裏所戀著的正是自己的兩個親哥哥。要娶別的女人的就是今天喜宴的新郎喬北星,而愛上別的女人的就是喬西雲了!
“南……月,你聽我說!我和你三哥沒……沒什麽的!真的,我不會和你搶的!”巨大的恐懼揪住了林嘉若的心,她現在好希望林凡,姚景明,丁慶一隨便哪一個出現在她身邊,快快將她從這瘋狂的少女身邊救走。
“不和我搶?你已經搶走啦!”喬南月的語氣變的森然,“三哥看你的眼神,你還不懂嗎?他從來都沒有那樣看過我!”
“因為你是他妹妹啊!他是愛你的,不過是另一種更深刻的愛啊!”林嘉若一步步向後退著,全沒發現自己已經走向了深潭的邊緣。
“林姐姐,你說如果說你死了,我三哥他是不是就會隻愛我一個了?”喬南月的語氣聽來天真,卻讓人從心裏升起一股陰寒之氣。
“南月,你別……別這樣,你冷靜些……”林嘉若的身上全是冷汗,後悔剛才因為貪念美景而沒有跟著喬西雲一起離開。
“別怕啊林姐姐,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如果能死在這七星潭裏,一定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你看這寶石多美啊!”喬南月嬌笑著向她走了過來,紅色的衣袂映著寶石的藍光,詭異而妖冶。
“不……不要這樣啊…… ”林嘉若向身後的碧潭望去,隻覺得藍瑩瑩的湖水如同猛獸張開的大嘴,隻等著一口將她吞下。
喬南月忽然揮動衣袖,銀玲般的笑聲灑落在夜空中:“林姐姐,這次我就送你一個最美麗的歸處吧!”
一陣疾風將林嘉若本已半懸在潭邊的身子猛地向深潭中推去。
林嘉若隻覺得眼前一黑,暈眩中冰冷的潭水從四麵八方向她湧了過來。不行,她不能死!她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她要救自己。掙紮中水流將她推向了七星中最亮的玉衡,她拚命遊動想抱住玉衡星,也許那樣便能借力浮出水麵。終於,她抱住了晶藍透亮的玉衡星,模糊中,聽見潭岸邊有了許多的人聲,那些人都在叫著他的名子。
“嘉——若!”
“嘉——若!”
“嘉——若!”
“嘉——若!”
是林凡,表哥和慶一哥!最後一個聲音好像是喬西雲!浮沉中林嘉若努力分辨著岸上傳來的聲音。太好了,他們都來了,有救了!她正要鬆口氣,卻覺得身子猛地向下墜去,玉衡石下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在拉扯著她。她慌忙伸手想再次抓住石頭,可是那突如其來的吸力竟是越來越大,最終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林凡救……”她的聲音連同她的人一起被吸進了深藍色的旋渦裏,絕望中她抬頭向上望了最後一眼,卻清清楚楚地看到有四個人影正從岸上躍入潭中。
“表哥……”無窮無盡的暈眩包圍了她,意識漸漸地模糊了,隻有身體在不斷的下墜之中。
夜空中,北鬥七星幽幽的閃爍著。
陰曆十月初二,小雪節氣,這本就是一個鬥轉星移的日子。
第一章 瓊樓
“我想要的紅線隻有一根。除了她之外,我全都看不見,聽不見。”
“你的紅線,隻能交給我。”
“恩……”
“現在把你的左手伸出來。”
“被我的線栓住,可就一輩子都是我的人了。”
“你也一樣。”
奔流的溪水上漂著無數美麗的河燈,幽幽的燈光將溪水映得如一條盛滿金色星星的銀河。少年和少女站在溪邊執手相望,一根鮮豔奪目的紅線繞在兩人交握的小指上,空氣中溢滿了如花朵般甜蜜的情意,溫柔而纏綿……
望著沉浸於愛意中的少年和少女,林嘉若隻覺得自己的心頭忽然一陣抽痛,心兒如被剝落的花瓣般片片碎裂。他們是誰?為什麽她的心會這麽疼?她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楚少年和少女的臉,但她與他們之間似乎總是隔著一層淡淡綠色的霧,她走不近也看不清,就隻能遠遠地望著燈影中他們搖曳纏綿的身形。
她不甘心地伸手向前摸索著,希望將那霧氣撥開,但他們隔著霧的身影卻越來越淡,那溪,那樹,那燈都仿佛隻是投映在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般在她眼前漸漸隱退。
“不!不要!”她徒勞地伸手想挽留著什麽,但一切都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般的消失怠盡,無影無蹤。如泉的淚水從眼眶中湧出,碎裂的心如粉塵般飄散在空中。
恍惚中,有人握住了她僵在空氣中的雙手,一直如同浮在空中般的身子被擁入一個溫暖的胸膛,她的頭一定是貼在心跳的地方,韻律的跳動在她耳邊如同鼓點般敲打著,將她從迷蒙中喚醒。淡綠色的霧慢慢散去,她剛要睜開酸澀的眼睛,卻發現口鼻中湧進了冰冷的水流,窒息的感覺瞬間籠罩了她全身。她開始掙紮扭動,求生的本能在支配著她。忽然一雙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似乎有柔軟的東西拂過麵頰,一股陌生的氣息湧入了她的口中,肺中。涼涼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香氣,這香氣清幽淡雅,似曾相識。她努力睜開眼睛,隻覺得眼前晃過一片明亮的銀色,而後眼前一黑,所有的意識又離開了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嘉若的意識才漸漸蘇醒過來,她轉動著眼珠努力睜開如同灌鉛般沉重的眼皮,口中喃喃道:“林凡,表哥……救我……”。
一雙溫暖的小手撫上了她的額頭,用濕潤的絲帕拭去她頭上的汗。她的意識越來越清明了,雙眼緩緩睜開,卻見一個陌生的小姑娘正伏在她身邊焦慮地望著她。看見她醒了過來,小姑娘驚喜地叫道:“醒了!醒了!姑娘醒過來了!”說著向門外奔去。
林嘉若疑惑地望著她的背影,完全不知所以。她看著頭上金色絲帳中間懸掛的一顆散發著晶瑩柔和光芒的珠子,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好疼!看來不是在做夢,那這裏是什麽地方呢?她硬撐著從床上坐起,撩起絲帳向外望去,一望之下她不禁呆若木雞,她是來到了傳說中的瓊樓玉宇嗎?白玉的地麵,白玉的牆,白玉的雕梁,白玉的棟。整間屋子無一處不是由白玉砌成,與溫潤白玉相映的卻是亮的讓人睜不開眼的金色。金色的花架,金色的幾,金色的地毯,金色的窗。所有的家具,包括床上的鋪著的絲墊都無一不是璀璨耀眼的金色。林嘉若隻覺得雙眼被玉色與金色耀的發暈,腰上的勁一鬆,重又倒在了床上。
她這是在喬家嗎?感覺不像。她還是在雲隱嗎?心突然沉了下去,她能感覺到這裏似乎不是雲隱,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林嘉若這邊正心慌慌地猜測著,那小姑娘已經滿麵帶笑地回了屋子,跟著她進來的還有四個小姑娘,看起來年紀比她還要小些。她伸手將絲帳掛起,對林嘉若說:“姑娘好些了嗎?請進些粥飯吧!”說著,她伸手將林嘉若扶起,並拿了一個厚厚的金色絲墊給她靠在身後。
林嘉若疑惑地望著她,這小姑娘看起來和她年紀相仿,頭上綰著兩個圓圓的髻,身上穿著一襲珍珠色的羅裙,完全是古代仕女圖裏麵小丫鬟的造型嘛!再伸頭望向她後麵的四個小姑娘,也都梳著一樣的發式,分別穿著綠,紫,藍,紅四色的羅裙。林嘉若隻覺得背上流著涼颼颼的冷汗,腦子裏一團漿糊,玉衡石下的旋渦到底把她帶到了一個什麽地方?
“姑娘,我叫珍珠,專門負責伺候你的。她們是小綠,小紫,小藍和小紅,也是伺候你的。”穿珍珠色羅裙叫珠珍的姑娘從身後穿著綠羅裙的小姑娘手中端過一個青瓷小碗,坐在林嘉若身邊小心地將碗中的粥吹了吹涼,舀起一勺喂到她嘴邊。
“那個……珍珠,”林嘉若輕輕推開嘴邊的粥說:“這裏是什麽地方?我以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珍珠笑著將勺中的粥再次往她口中遞去,說:“姑娘,我不能和你說什麽,我隻管將你的身子調養好。至於別的……你總會知道的,不過是時機未到罷了。好姑娘,你就別為難我了,快乖乖將粥吃了吧,不然我們都會被罰的!”
林嘉若看她目中有懇求之色,也不好再與她為難,隻得將心頭疑惑暫且壓下乖乖吃粥。
又過了三日,在珍珠的悉心照料下,林嘉若的身子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在小綠她們的陪伴下到花園去散散步。她所住的這座樓,果然叫瓊樓,她隱約覺得這瓊樓不是一般的地方,花園外的回廊上總是有穿的像古裝戲的士兵在巡視。而瓊樓之外似乎也還有著大片氣勢輝宏的建築,那是她有一次趁珍珠不在意時爬到圍牆上偷看到的。所有的頭緒在心中一整理,她開始覺得這裏像是某個王朝的皇宮大內。難道是故宮?她腦子裏閃過驚鴻,但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猜測,這裏建築的特色和故宮完全是兩樣。瓊樓之外的宮殿也都以金色為主,金壁輝煌的宮殿倒像是童話裏才有的一般。
最讓林嘉若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裏的天空。這裏的天空也是一望無際的藍,但這藍卻是比她見過的所有的藍天更加晶瑩鮮活。沒有雲朵,天空中隻有一波波如潮水般湧動的波浪。在這裏,太陽隻是一個極朦朧的影子,淡金色的影子仿佛被一層厚厚的藍色水晶裹住了一般。月亮就更淡了,隻有在極少的夜晚能看到。最讓林嘉若遺憾的是,這裏的夜空中沒有星星,一顆也沒有。所以,這裏的夜晚總是漆黑的讓人心慌,沒有星光月輝的夜空是如此幽暗,幽暗到讓林嘉若每每在夜裏仰望天際心裏都會生出莫名的恐懼。
但這裏的天空也讓有人想像不到的奇特之處。有一天,林嘉若仰躺在花園的草地上打瞌睡,迷迷蒙蒙地望著藍天中湧動的波浪,卻發現波浪間似乎有一群鳥飛過,但那影子如此模糊,她不得不坐起身子使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力看去,細看之下,她卻驚呆了,那哪裏是一群鳥,分明是一群遊動著的魚兒!這個發現嚴重動搖了林嘉若對自己不是夢中的想法。她開始懷疑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她落水後做的一個夢,而這個夢卻是不管她怎麽掐自己都醒不過來的怪夢!林凡,表哥,慶一哥哥還有喬西雲,你們都在哪兒啊!快來帶我回家吧!她每天都在心中這樣禱告著。
不知不覺中,林嘉若在自己認為的怪夢中已度過數十日。這一天,她剛剛起床,珍珠就帶著小綠她們捧著大大小小的盤子笑咪咪地圍到她床前。她向珍珠手中的盤子望去,珠光寶氣真照的她兩眼發花。
“珍珠,你拿這些東西來做什麽?”林嘉若倒回床上用手捂住眼睛說。
“姑娘,你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主上今天要見你呢!你心裏的疑惑盡可以去問他,也許他會告訴你的!”珍珠笑吟吟說著。她雖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著林嘉若,但不該說的話她從水多說半句,而那四個小丫頭更是如同鋸了嘴的葫蘆般悶不吭聲。
“什麽?你主上要見我?你主上是誰?”林嘉若猛地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問道。
“我主上就是救你的人啊!唉呀!……”珍珠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捂住了嘴。
“救我的人?”林嘉若絞盡腦汁地想著,但還是一片空白,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被救的了。
“姑娘,快更衣吧!耽誤的久了,我們會被責罵的!”珍珠不敢再多言,隻是將衣物捧到林嘉若跟前。
林嘉若不忍心為難她們,隻好仍其擺布。珍珠將小紫手上捧著的衣裙取下仔細為林嘉若穿上。小綠和小紅則拿出梳子為她梳理長發,小藍拿出胭脂要為她塗上,卻被林嘉若擋開,她皺眉說:“小藍啊,別給我擦胭脂了,我平生最討厭塗這些東西了!”
小藍為難地看了看珍珠,珍珠看了看林嘉若的臉色,白裏透紅又嬌豔柔嫩,實再也不用再塗什麽胭脂,便向小藍使了眼色讓她退下。
沒多一會,她們便為她打扮停當,林嘉若低頭看著身上曳地的長裙,又摸了摸腰間係的緊緊的緞帶,不自在地扭了幾下,她抬頭看著珍珠小綠她們呆呆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樣穿是不是很奇怪啊!要不你們還是給我換上我原來的衣服吧!”
珍珠緩過神來忙搖頭道:“不,不,姑娘不知道多合適這身羅裙,真的如同天仙般美麗啊!”小綠小紫小藍也跟著拚命點著頭,眼神中流露出讚歎之意。
林嘉若林嘉若被讚的臉上一紅,挼著袖子說:“哪裏有啊!珍珠就會哄我!”
“姑娘不信自己看看吧!”珍珠將她引到一麵由水銀做成了鏡子前。
林嘉若望著鏡子中人呆了半響,長長的黑發一直披到腰間,頭上用一枝翠玉簪挽了一個鬆鬆的小髻,月白的長裙上繡著一朵銀色的荷花淡雅而秀美。她伸手摸了摸鏡中的自己忽然彎下腰笑了起來,她笑指著自己的樣子說:“天啊!我成了古人了!”
珍珠她們被她笑的不知所措茫然地問:“什麽古人?姑娘是麗人才對。”
林嘉若一邊笑一邊暗想,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倒可以去演古裝片,雖然不太像俠女,但官家小姐是綽綽有餘了。
珍珠又從托盤中拿出一串寶石項鏈要給她戴上,林嘉若見了連連後退:“好珍珠饒了我吧!你當真想讓我變成俗不可耐的暴發戶小姐啊!”珍珠雖不懂她的話,但也知道她是不願意戴項鏈,便將項鏈丟下又取了一副碧玉蝦須鐲來,林嘉若搖著頭說:“珍珠啊!這些我都不要戴了,你們把我打扮成這樣我已經夠鬱悶的了,別再給我施壓啦!”珍珠看她臉色不佳,但不再勉強她戴什麽首飾,吩咐小綠她們端下去了。
“姑娘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主上,請隨我來吧!”珍珠見林嘉若情緒已漸漸平靜,便走到她麵前說。
“好!”林嘉若點頭應著,她早就對這個深藏不露的主上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救了她,把她安置在這裏命人好好照顧她,但自己卻始終不曾露麵,現在這個神秘的人物終於要揭開麵紗一露真顏。到底珍珠她們口中的主上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想到這裏林嘉若不由地有些興奮起來。
第二章 琉璃
珍珠引著林嘉若往瓊樓後麵的一處僻靜園子走去,林嘉若跟在她身後邊走邊四處張望,不久便來到一片樹林邊。珍珠停下來,指著林間一條小徑對林嘉若說:“姑娘,你沿著這小徑一直向前走,不久就會看見一間草屋,主上便是在那屋中了。我隻能送你至此,你快去吧!”說完將林嘉若往小徑上一推,不待她發問,便自轉身離去了。
林嘉若望著珍珠遠去的背影,心裏是又奇怪又生氣,這個珍珠怎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了呢?難道又是那個主上的命令?沒辦法,事以至此,她隻有硬著頭皮自己一個人去見救命恩人了。
獨自走在林間白色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沒有珍珠的陪伴的林嘉若心裏難免有些忐忑。好在小道邊開滿了一種淡粉色的小花,花雖微小卻散發出濃鬱的香氣。這香氣透著一股暖暖的味道,林嘉若深吸一口,隻覺從鼻腔到咽喉再到心窩,如有暖泉流過一般溫潤甘醇。她沿著小徑一邊緩步向前,一邊享受著花香帶給她的醉人感覺,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不知不覺中已是走進樹林深處,忽然眼前一亮,林中空地上一座淡黃色的茅草屋出現在她麵前。草屋前後開滿了一路上伴她而來的粉色小花,一陣清風吹過,香氣愈加濃鬱了。林嘉若猶疑地走到屋前伸手輕叩木門問:“請問有人嗎?”
“進來吧!”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說。這聲音聽起來相當年輕,甚至有些耳熟,林嘉若壓下心中疑惑推門走了進去。
與華貴非凡的瓊樓比起來,這草屋真是相當的簡樸了,但也隻是簡樸而已,絕非簡陋。林嘉若在推門的那一刹那就已經肯定,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住在這草屋裏。
這間草屋給人的感覺相當溫暖,幾,案,架,椅皆由原木製成,天然的色彩與紋理與堂上掛著的水墨畫相映,質樸中又透著雅趣。林嘉若輕輕帶上身後的木門,打量著屋裏擺置的同時也在尋找那個聲音的來源,正當她遲疑著向內屋望去時,那聲音又響起了,“門就開著吧,若霞花的香氣雖俗,卻也暖人。”
林嘉若微愣,隨即依言推開木門引得花香入室後才往草屋裏間走去。
很淡很淡的陽光下,一片銀色晃得林嘉若眯起眼來,待她回過神時,那片銀色已緩步走到了她麵前,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心跳如擂。
眼前人戴著銀色的麵具,一頭與麵具一樣銀亮的長發披瀉在黑色的錦袍上,銀黑相襯,銀色愈加耀眼,黑色愈加深沉。看不出他的年紀,也許和她年紀相仿,也許比她大上幾歲,但他身上卻有著超越年齡的攝人氣魄,讓林嘉若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
“身子都好了嗎?”他的話音很溫柔,卻透著涼氣,如同一柄秋水般柔潤的寶劍在月光下卻泛著寒光。
“好些了!”林嘉若盯著銀色麵具後麵那雙寒星般明亮的眼睛,喉嚨忽然變的幹啞。為什麽她會對眼前的這個人產生那麽奇怪的感覺?似曾相識又相見如陌。
他微微點了點頭又說:“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是。”
“你問吧!”銀發男子轉身走到一張案邊,案上鋪著一張尚未畫完的丹青,他左手輕輕攏住右袖取下筆架上的一杆墨玉毛筆在紙上輕輕描畫。
“那個……請問,我現在是在現實裏還是在夢境之中?”林嘉若猶猶疑疑地問道。
銀發男子筆尖一頓,嘴角泛出一絲笑意,轉首望向她道:“如果是夢境,你不覺得這個夢未免太長也太真了嗎?”
林嘉若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說:“我也這麽覺得啊!可是……”她走到窗前仰望著窗外如大海般幽藍的天空臉上滿是迷茫,“如果不是夢境,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呢?”
“這裏是暗夜,暗夜國。”銀發男子很慢很慢地說著,每一個字都異常清晰。
“暗夜國?”林嘉若皺著眉望向他,“我明明是在雲隱,怎麽會到了暗夜國呢?”
銀發男子聽見“雲隱”二字,捏著畫筆的手微微一僵,沉聲說:“你若想在暗夜活下去,就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是雲隱的人。”
“你知道雲隱?”林嘉若急切地走到他身邊問,她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一絲希望。
“暗夜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雲隱。”銀發男子將手中的狼毫放入筆洗中輕晃,一片墨色在水中溶開。
“那你能送我回去嗎?”林嘉若急切地問道。
“回去?”銀發男子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諷的神色,“你還沒謝謝我的救命之恩就急著要回去了?”
“啊?……我,”林嘉若臉上一紅,心想也是啊,人家不但救了自己的命,還對她照顧有加,自己從進門到現在卻一聲謝謝都沒說過,忙走到案旁懇聲說:“我並非不知感恩之人,剛才隻是歸家心切才少了禮數,還請你不要介意。你的救命之恩,我是真的很感激,還有珍珠她們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我又豈會不知是你的授意。”她能說出這番情真意切又文縐縐的話來自己都覺得不容易。
銀發男子聽罷嘴角微翹,點頭道:“你倒是比珍珠她們會說話,不過,你要怎麽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呢?”
林嘉若一下子呆住了,沒料到銀發男子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現在身無長物,拿什麽去感激人家的救命之恩?難道要讓她以身相許?想到這裏她隻覺得一陣冷風從背上刮過,原本掛著笑的嘴角不自然而抽搐起來。
“恩……嗬嗬,我……要是您能送我回雲隱,我家人一定會好好感謝您的!真的!”她急切地向他保證。
“哦?你家人會好好感謝謝我?”銀發男子眼中的嘲諷之意更甚,“可惜啊!我雖然將你從水裏救了上來,卻不知道要如何送你回雲隱去。”
“什麽?”林嘉若聽了他的話猶如當頭一擊,心中的希望一下子破滅了,“我……回不去了嗎?”她退到案邊的椅上頹然坐下,泫之欲泣。
“還有,要你感激救命之恩隻是與你說笑罷了,我豈會真的讓你報什麽恩呢!”銀發男子走到她身邊抻手捏住她的下巴柔聲說,“你的命是我所救,從今以後就是屬於我的了。既然命都是我的,又何來報恩之說?”
林嘉若征征地望著銀色麵具後晶亮的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我的命是你的了?”他是在開玩笑吧,這個玩笑是不是太冷了點。
銀發男子低低笑著說:“你的命當然是我的,從我將你從瀲星潭裏救上來的那一刻起就是了。”他冰冷的手指滑過她的麵頰,撫去她腮邊滑落的淚珠,“就連你的眼淚也是屬於我的,我不允許你哭,你就不能落下一滴淚。”
林嘉若伸手擋開他的手,惱道:“你這人好不講理!雖然我的命是你救的,但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就把我當成自己的東西了啊!”她心中雖惱怒卻又恐懼,此刻雖強自鎮定,但臉色卻已是蒼白。
銀發男子望著凝在指尖上的晶瑩淚珠,不急不緩地說:“在暗夜,沒有我的保護你以為你能活的了嗎?”
他的話正戳到了林嘉若的痛處。暗夜國,一個她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詭異而玄秘。離開他,她自己要如何在這陌生的國度裏生存下去?林嘉若心中一片慌亂,一時間竟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銀發男子盯著她茫然失措的臉,也不說話,幽深的眼眸中竟是透出一抹說不清的情緒來,他伸手輕握起林嘉若涼涼的左手低聲說:“我不知道你以前叫什麽名子,也不需要知道,從今以後你叫琉璃,我的貼身侍女—琉璃。”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如彩虹般絢麗的琉璃鐲給她戴了上去。
林嘉若咬著唇,垂著頭一聲不吭,現在的她應該激烈的反抗才對,可是,反抗有用嗎?
外間突然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銀發男子皺眉冷聲說:“什麽事?”
門外一個低沉的男聲說:“殿下,陛下召您去長青殿。”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是!”
林嘉若腦子雖然混亂的緊,但耳朵還是好好的,殿下?陛下?難道這裏真的是暗夜國的皇宮?而這個銀發男子是皇子?她抬起頭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著他,直看的鎮定冷然的他都全身不自在起來。
“一會珍珠會來接你,你乖乖呆在這等她。”銀發男子避開她的目光轉身向屋外走去。
“你是暗夜國的皇子嗎?”林嘉若對著他的背影問。
銀發男子停下腳步,回首望向她道:“不但是皇子,也是太子。還有,記住我的話,不要何任何人提起雲隱。”說完便推門離開了。
太子嗎?想不到他的身份如此高貴。太子的貼身侍女?應該也是很高的身份了吧!嘿嘿,她林嘉若竟然變成了暗夜國太子的待女?望著左腕上那美麗的琉璃手鐲,忽然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在心中湧起。她那拚命三郎的火爆脾氣哪裏去了?怎麽就乖乖的聽人擺布了呢?這會還為自己做了個什麽太子的待女得意起來,真是沒出息到家了!這麽想著眼眶一酸淚珠就一顆接一顆的落了下來。
“林凡,你在哪裏啊!快來帶我回家啊!”林嘉若喃喃道,從未想到自己會這麽想念林凡,在她最彷徨的時候,她才發現她已經是那麽依賴他了。伏在倚邊她拚命地哭著,所在壓抑著的情緒都隨著眼淚流了出來。
痛快地哭了一場後,林嘉若的心裏倒好過些了,現實是哭泣無法逃避的,她用袖子抹淨了臉上的淚水,終於開始冷靜地考慮起問題來。
思考一:既然暗夜的人知道雲隱,那麽必然和雲隱有是些關聯的,隻是從那太子的話來判斷兩邊的關係估計不怎麽樣,說不定還有仇,不然他也不會說什麽不能在別人麵前提起是雲隱的人這話來。
思考二:這世上絕沒有隻能進不能出的地方,她能從雲隱陰差陽錯的跑到暗夜來,就一定有方法可以回去。那個太子說他不知道送她回雲隱的方法未必是真話,也許他根本就知道送她回去的方法,卻故意騙她說不知。所以,她完全不必絕望,希望還是大大的有。
思考三:雖然很不情願改名叫琉璃做那討厭太子的侍女,但現在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不得不低頭。再說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雖然她是一個小女子卻也懂得隻有忍耐才能得到機會的道理。
思考四:要找到那個瀲星潭。她是從那個潭裏被救起來的,也就是說通往雲隱的玄機就在那個潭裏。有了待女的身份,找起那個潭來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也許隻要向珍珠她們一問便可得知。
思考五:林凡,表哥他們一定在找她,說不定哪天他們就會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帶她回家!她雖然沒什麽本事和這個太子作對,他們可不會怕了他!這幾個人可是雲隱最頂尖的高手呢!
想通了這五點後,林嘉若的心情大好,她衝著太子離去的門做了個鬼臉自言自語道:“哼!救了我就了不起嗎?以為我怕了你嗎?這叫虛以委蛇懂不懂!我一定可以回去雲隱的!”
雖然嘴上說是不怕人家,但她也不敢不聽話自己離開草屋亂走。她走到案邊的書架上準備找本書來看,無意地向案上那幅畫瞟了一眼卻是呆住了……
第三章 暗夜澈
雪白的宣紙上,朱砂點畫的若霞花翩翩飛舞,花雨中一個穿著月白色羅裙的少女倚在一顆柳樹下,指尖輕拈著一片花瓣,嘴角泛著淡淡的笑。在她玉脂凝成般的手腕上,七彩的琉璃手鐲泛著晶瑩的光,映的纖婉更加美麗。
林嘉若凝眉深望著畫中的少女。這少女的容貌初看之下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但細觀之後卻發現神態風韻卻是全不相同。她將腕上的鐲子放到畫前一比,少女手上戴著的鐲子正是此刻戴在她腕上的琉璃鐲。這少女究竟是誰?為什麽會和自己如此相似?
畫中少女依舊淡淡地對她笑著,她的目光如此靈動,笑容如此溫柔,絕代的風華讓林嘉若迷惑不已,這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是誰呢?
就在她望著畫苦苦思索時,草屋外再次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珍珠立在門外輕喚道:“姑娘,我來接你啦!”
林嘉若半晌才從畫中緩過神來,她快步踱到門前望著規規規矩矩立在門口的珍珠說:“珍珠!能進來幫我看一幅畫嗎?”
珍珠忙搖頭說:“萬萬不可!姑娘,這草屋除了主上是不許別人進入的。”
“哦?”林嘉若奇道,“那為什麽我可以進來?”
“您是主上特別吩咐可以進去的,是第一個進的了這屋子的人呢!”
“是嗎?那我是不是該說我很榮興?”林嘉若望著腕上那牢牢套住自己的琉璃鐲苦笑。
珍珠抬眼望著她腕上的鐲子,啊——的驚叫了一聲,“琉璃!”她的聲音微顫,眼神中湧現出許多複雜的情緒。
“你知道這個鐲子?珍珠,你究竟知道些什麽?能告訴我嗎?”林嘉若急急追問著。
珍珠垂下眼簾,隻片刻就已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她低聲說:“請姑娘隨我回瓊樓吧,珍珠不敢多言。”說完便轉身向小徑上走去,林嘉若雖無耐卻也隻得跟在她身後回去瓊樓。
林嘉若很快就發現要做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女並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比如晚上不可以睡的沉,太子很可能夜裏會渴,茶不能太涼也不能太燙,要用手腕上最嫩的皮膚試過才可以給太子殿下喝。太子殿下早上醒的很早,你要醒的比他更早,幫他準備好一杯若霞花汁讓他暖身。然後太子殿下去練功,你也不能閑著,想睡回籠覺?做夢!得去花園裏收集清晨草葉花瓣上的露珠,這兩種露珠還得分開裝,各有各的用處不能混在一起。當然采露珠的時候你也不能太投入了,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得趕緊回去給太子殿下準備沐浴的水。別小看這洗澡水,也不是簡單燒熱了就行的,得按比例住裏麵調配許多東西,類似於現代人的藥浴又比藥浴更講究。倒底調配些什麽林嘉若也不知道,她隻知道按珍珠的吩咐把那些瓶瓶罐罐裏的東西往裏麵倒就行了。如此等等,珍珠說了整整一天,林嘉若隻管點頭答應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記住了多少。當珍珠準備離開時她還在那一大堆注意事項裏理頭緒,發現珍珠要走,她忙拉住她問:“你要去哪裏?”
珍珠宛爾笑道:“主上就快回來了,我要去準備晚上用的膳食。你現在是主上的貼身侍女,在這裏候著,一會兒伺候主上更衣就行。”
“這裏?”林嘉若環顧了一下房間,“這裏不是我住的地方嗎?太子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珍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裏本就是主上的寢宮啊!”
“啊……”林嘉若呆住了,“我前些日子都住在他的寢宮裏,他住在哪裏了?”
“主上經常獨居在草舍別苑,就是姑娘今天去過的草舍。”
“他今天要回來住了?”
“是啊!”
“那……”林嘉若吞吞吐吐地說:“那我今天要住哪裏?”
“這裏。”
“什麽?”林嘉若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我住這裏?”
珍珠卻一副這是很正常的表情,她安撫了林嘉若幾句便急匆匆的走了,將托著下巴呆若木雞的林嘉若丟在了金光玉氣的太子寢宮裏。
天已經黑了,林嘉若托腮坐在門廊上。珍珠為什麽還不回來?她的晚膳要準備這麽久?還有那個太子殿下,什麽時候會出現?……就這麽想著想著,眼皮就打起架來,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
院子裏的夜來香開了,香氣隨夜色四處飄散。坐在葡萄架下,她垂著頭睡意朦朧,不能睡!林凡讓她打坐可不是讓她睡覺的。強自睜開雙眼,眼前景物一片模糊,沒堅持一秒鍾她的雙眼就重又粘在了一起。
身子忽然一暖,被擁進一個溫熱的胸膛中,“怎麽在這就睡著了?夜裏涼氣重,會傷身子的!”
是林凡的聲音嗎?還是被他發現了!算了,就再和他耍一次賴吧!她將頭鑽進他懷中呢呢喃喃地說:“林凡,好困呐!困……”。
身子一輕,她感覺被抱了起來,嘿嘿,就讓林凡送她回房間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會被批評那也是明天的事。
朦朧中她躺在了柔軟的床上,林凡輕輕為她蓋上被子,“晚安,林凡……”她翻了個身,心滿意足的會周公去了。
天亮的時候,林嘉若睜開雙眼,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這是在哪裏?家?還是暗夜?昨夜難道不是林凡抱著她回的房?
在確認了自己還是在暗夜的瓊樓中時,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我好想回家!林凡,你為什麽還不出現?林凡……
“怎麽哭了?”溫柔卻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說過,你的淚也是屬於我的,我不允許,你就不能流淚。”
林嘉若抬起朦朧的淚眼望著那看不出表情的銀色麵具,仿佛有一盆涼水嘩地從頭頂澆了下來。她現在不是什麽林家的大小姐,也沒有林凡他們在身邊寵著護著,她隻是一個被人捏在手心中,寄人籬下的小丫頭罷了。她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耐心尋找和等待逃離的機會。伸手抹去頰上的淚痕,斂去臉上所有的表情,她走下床學著珍珠她們的語氣說:“主上有什麽吩咐嗎?”
戴有銀色麵具的太子一愣,隨即歎息著說:“你何必與我如此生份,將你留在身邊也隻是為了保護你罷了。”
林嘉若心中還生著他的氣,也不理他,徑自到幾邊倒了茶,用手腕試過溫度奉到他麵前說:“主上請用茶,奴婢去為您準備沐浴的水。”
暈!她竟然自稱奴婢啊!要讓林凡他們聽見,還不心疼的死過去!
腕上忽然一疼,已被那太子牢牢扣住,他溫怒地說:“誰要你做這些事了?”
“我是主上的貼身侍女,這些本就是我份內的事。”
“是珍珠讓你做的嗎?”他的聲音一冷,聽起來更覺森然。林嘉若心中一激靈,他不會是要罰珍珠吧,聽珍珠她們的口氣都很怕他,她可能不害了珍珠啊!忙揪住他的衣袖搖著頭說:“不是!不是!你別怪珍珠!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太子靜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她不過照顧你數日,你便如此護著她了?”
“我受傷的日子,珍珠她們待我極好,我豈能忘恩負義!”
“想不到,你還是個性情中的女孩子!”太子眯著眼望著她,“不罰她也可以,不過……”
林嘉若聽見他拖長的尾音,身上一陣發毛,她好像又被別人套住了。“不過怎麽?”
“你得乖乖聽我的話。你若是不聽話,我也不罰你,就罰珍珠她們!讓她們替你受過!”
這該死的太子,太狡猾了!竟然這樣要脅她!林嘉若咬牙切齒地望著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奴婢遵命!”
“不許再自稱奴婢了!你是琉璃,屬於我的琉璃。”
“是,主上!琉璃遵命!”林嘉若彎腰作恭敬狀。
“不要叫我主上,你和他們不一樣。”那太子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睛輕聲說:“叫我‘澈’,暗夜澈。”
銀色麵具下的眼睛明淨如水, 那一刻,林嘉若覺得自己被蠱惑了,她聽見一個聲音從自己喉嚨裏逸出,“澈……”
她能感覺到他笑了,麵具下的他究竟有怎樣的一張臉呢?這張臉又會有著怎樣的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 除了晚上必順睡在腳踏上之外,林嘉若其實過的很輕鬆,而且那腳踏上鋪了厚厚的白熊皮倒比一般的床還要舒適。正如珍珠所說的,澈太子每天都起的很早。當林嘉若醒來的時候,暗夜澈多半已練功回來,並給她帶來花園裏剛在露水中綻放的第一朵鮮花。他雖然有些霸道,卻對她很好,這點林嘉若在掙紮許久後也終於承認。
他很忙,暗夜國的太子當然有許多的事情要做。於是林嘉若便有了許多自己的時間,她不能離開太子的東宮,隻能在東宮的各處園子裏轉轉。雖然心中很不滿意,但也別無它法,誰讓她現在為人所控呢!她借口采露水和花瓣不斷在東宮裏尋找著那個瀲星潭,卻一無所獲,東宮裏非但沒有瀲星潭,連一個水池子都沒有!她也向珍珠她打聽過,可是她們都搖頭說沒聽說暗夜的王宮裏的什麽瀲星潭。難道隻有暗夜澈才知道瀲星潭的所在?
空閑的時候,暗夜澈會帶她去宮外騎馬,他喜歡看她在馬背上驚慌失措緊緊依靠著他的表情。他在風中大聲笑著,將她在懷中摟緊。有一天,當他揮鞭急馳時,她沒有坐穩差點從他胸前滑落,就在那一刹,她喊道:“林凡!救我!”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子,再度將她摟在懷裏的時候,他冷冷說:“不管林凡是誰,你都必需忘了他。”她咬了咬唇並未同他爭辯,因為她的反抗已經害的珍珠為她受了一次很嚴重的懲罰,他是真的說到做到。為了不牽連無辜,為了等待一個逃離的機會,她隻能選擇忍耐與沉默。
暗夜澈,他是一個既溫暖又冰冷,既溫柔又殘忍的人。
這一天晚上,林嘉若因為白天在花園裏走的太久太累,早早就蜷在她的白熊皮上打起盹來。正睡的舒服,冷不丁一雙冰涼的手撫上了她的麵頰,她皺著眉咕咕噥噥地要推開那手繼續好眠,那手卻是便不依不饒地捏弄著她,她隻得強睜開雙眼,果然是暗夜澈。見她終於睜開眼睛,暗夜澈便將她摟在懷中說:“你不是一直想看星星嗎?今天晚上的暗夜可以看到星星!這可是要過很久很久才可以看到的!”
“星星?”林嘉若的睡意未消,她眨了眨眼睛,還沒有反應過來。
暗夜澈用一床薄薄的絲被將她包起,抱在懷中向外麵的廊子走去。
深藍的夜空中沒有一點光,這深沉的夜空是林嘉若所恐懼的,她垂下頭低聲說:“澈,為什麽暗夜的天空如此奇怪?暗的讓我害怕。”
“別怕,今天晚上你會看到星星。”
正說著,夜空中有光亮閃動起來,“琉璃,快看!星星來了!”
林嘉若探出頭望向天空,果然,幽暗的夜空中忽然有星星點點的光閃動起來,一顆接著一顆,此明彼暗的交錯著,如同煙花般絢燦。
“好美!”她癡癡凝望著那些一閃即滅的星星,心中忽然想起雲隱的星星,那些明亮的星星是永遠不會滅的。雲隱,她究竟要何時才能回的去?
“澈……能帶我去……瀲星潭嗎?”不敢抬頭看他,這個問題似乎一直是他們之間的禁忌。
暗夜澈的眼中湧起波濤,她果然還是想走!心仿佛被最尖銳的針深深紮了一下,那痛也如針一般尖銳。望著她在淡淡星光下如幽蘭般楚楚可憐的臉,他終隻是將她摟在懷中,幽幽地對她說:“你悶了嗎?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吧!我們去齊雲城好不好?那裏的星星很多也很美,那裏的天很藍,也有白雲。或者去飛雪城?那裏終年飄著雪花,像精靈一樣的雪花,是暗夜從來都不會有的。還是去落英城?那裏四季如春,繁花似錦,是若霞花的故鄉。我們還可以去幽泗城,那裏的泗水河美極了,河邊的楊柳永遠都是那麽嫵媚……”
林嘉若的身子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雙頰如火燒般的嫣紅,她緊捏住暗夜澈的手臂問道:“你剛才說的什麽?幽泗城?你說的是幽泗城嗎?”
暗夜澈有些驚奇地看著她,用冰冷的手指撫過她灼熱的臉龐說:“是幽泗城,你知道幽泗?”
那是她母親的故鄉啊!她有許多未曾謀麵的親人住在那座城裏,她怎麽會不知道?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她點頭說:“我聽說過,聽說那裏的泗水河很美。我想去幽泗城,我們去那裏好嗎?”她眼中滿是期盼。
暗夜澈眯起眼睛望著她,她一定對他隱瞞了些什麽,不過有什麽關係呢?他終能解開她身上所有的迷。
這一夜,林嘉若激動的一夜未眠,幽泗城!她竟然有機會可以去幽泗!隻要到了幽泗她就可以找機會脫身,當年爸爸既然能帶著媽媽從幽泗回到雲隱,那麽她也一定可以!幽泗嗬,幽泗!讓媽媽魂牽夢縈的故鄉,那裏有她的外公外婆,還有兩個舅舅,她十七年來從未謀過麵的親人!想著這些,林嘉若心潮起伏,在榻上翻來覆去,展轉難眠。
隔著金色的紗帳,暗夜澈一直靜靜注視著她,她和幽泗究竟有什麽關係?一個雲隱的小姑娘,為什麽提到幽泗卻如此激動?他不斷思索著,腦子裏卻驀然冒出那天在潭裏救她的一幕。最初他隻是發現潭底有一團綠光,然後光影中漸漸有一個嬌小的人影浮了上來,在他跳下潭中將她摟住時,那綠光也消失了。那綠光難道是……暗夜澈的雙眉攸地皺緊,他真是太粗心了,因為完全被她迷惑,竟然連這麽重要的事都沒有仔細考慮!不過,即便是這樣也難以解釋她對幽泗的反應,幽泗與雲隱的關係應該不比暗夜好多少吧!
林嘉若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緒,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金紗帳中那張已經摘下麵具,表情複雜的臉。
第四章 花謝花開
園子裏的若霞花終是要謝了,沒有花可以一直盛開下去,暗夜的若霞也不例外。珍珠她們在若霞花怒放的季節裏將這些香氣暖人的花人摘下,用浸過泉水的絲袋裝著,待到天上淡淡的陽光完全消失後,就將花兒從絲袋裏取出鋪在一麵巨大的玉石上。然後,她們將一片片如雲朵般潔白飄然,薄如蟬冀的絲棉布覆在花兒身上,輕輕柔柔地為花兒們覆上,如同母親為熟睡的嬰兒蓋上軟軟的被子,溫柔的絕不會損傷一片花瓣。
黎明前她們會將這些飽吸著若霞花香氣與精華的絲棉布一片片收回來,小心翼翼地將每一片絲棉都整齊的收在桃木做成的盒子裏。而那些已經幹枯萎縮的若霞花,就被倒入宮門邊的護城河裏,在河水中掙紮旋轉著飄向永遠不知的所終。
林嘉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可以起的這麽早,天空還是深深的藍黑色,沒有一絲光線。身後的金紗帳沒有動靜,暗夜澈他難道還沒有醒?撐起半邊身子,她探身向帳中望去,這是她第一次想要看看熟睡中的他,睡夢中的他還會帶著那銀色的麵具嗎?
淺淺銀黃色的光從帳頂流瀉下來,夜明珠照著空蕩蕩的大床,暗夜澈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起身離開了。好空的床啊,隻有那金色絲枕上略略下陷的印記泄露出曾有人輕靠在它身上休息的痕跡。林嘉若伸手向床墊子上摸去,溫熱的感覺,他應該剛離開不久吧!不知道他喝了若霞花汁沒有,珍珠說過,那是在他練功前暖身的飲品。這麽長時間,也許有半個月了吧,自己從來沒有像一個侍女應該做的那樣服侍過他,甚至都沒有為他泡過一杯若霞花汁。其實,他對她真的很好,他甚至答應了要帶她去幽泗城!而她呢,卻從未用過半分真心對他。他對她的溫柔,對她的霸道,對她的寵愛,甚至他對她的殘忍,她都一概用虛假的笑來敷衍著。也許是因為看到了離開的希望吧,她忽然對他產生了一絲絲的感激,感激他將他從冰冷澈骨的瀲星潭中救了上來,感激他在奔馳的馬背上用寬廣的懷抱保護了她,感激他在深夜裏抱著她在廊下看如煙花般絢爛短暫的星星,最感激的卻是他讓她知道了幽泗的親人與她隻是近在咫尺,還答應要帶著她去那個在泗水河渺渺水霧中蒸騰了百年的古城。
林嘉若隻覺得心兒忽然變得很輕很輕,笑意不由自主地從嘴角邊溢出,幽泗嗬,她就要去幽泗了!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的,晨風伴著花香吹送進來,熏人欲醉。好吧,既然醒的這麽早,心情又這麽好,就到園子裏散散步,也許還可以在太陽出來前打上一套西瓜太極呢!這麽想著,她便從小踏上起了身,披上外衣向門外走去。
原來,在黎明前早起的並不隻是她和暗夜澈。珍珠,小綠還有小藍她們都圍在園心的大玉石邊細心地收著絲棉布,珍珠伸出纖細柔長的手指輕拈住絲棉布的一角,用最快的速度將布從花瓣上揭下,小綠遞上早已準備好的桃木小盒將絲棉布接住,小藍則在珍珠鬆手的那一刹那間將盒蓋攏上。小紫接過桃木盒,從一個陶罐裏舀起一小勺熱呼呼的蜂蠟將木盒子的合縫處密密地封了遞給身後的小紅,而小紅將密封好的桃木盒用黃絹包上齊齊地碼在一個大柳藤箱中。
林嘉若站在一株榴樹的後麵靜靜看著她們靈巧而細致的工作,她知道她們在收集若霞花的香氣與精華。花敗後,太子殿下依然可以享用到最香最暖的若霞花汁,而為了這一杯花汁,這些少女們卻要在花開的時節裏每天如此忙碌著。這就是真正帝王家的生活嗎?望著珍珠眼圈下淡淡疲憊的青色,她心中無限感慨。
珍珠她們已經采完了所有的絲棉布,隻剩下那些色澤暗淡的若霞花鋪陳在晶瑩潤澤的白玉石上,晶亮的石色愈發映的花兒們幹枯憔悴。小綠取出一隻小箕要將花兒殘敗的身軀掃落進去倒掉,卻被一雙如若霞花一般美麗和溫暖的手攔住了,“把它們給我吧!這一季最後一次的花瓣,我想要!”林嘉若微笑地看著小綠有些愕然的表情,將所有花兒從白玉石上輕輕兜進繡著銀荷的裙擺中。
隻用極普通的棉布,不是絲也不是綢,就隻是用棉紗紡出的棉布,沒有絲那麽柔軟也沒有綢那麽光滑的棉布。林嘉若將一塊淡粉色的棉布鋪在她的小踏上,認真地一刀刀裁減,一針針縫合著。她要做一個枕頭送給澈,一個有著若霞花的顏色和香味,還有著一顆若霞花心的枕頭。
日薄西山,暗夜澈卻一直沒有回來。坐在光線漸暗的西窗下,林嘉若一直望著瓊樓前那半圓的月亮門。有些微惱,她第一次這麽盼著他回來,還特別給他準備了禮物,他卻遲遲不見蹤跡!心中忽然一動,她抱起粉嘟嘟,胖鼓鼓的小枕頭向樓下奔去。
往後園子去的路還是那麽幽靜,樹林裏偶有鳥鳴聲傳出。天光已經越來越暗,夜幕就要降臨。林嘉若抱著枕頭走在林間小路上漸漸害怕起來,如果暗夜澈不在草舍裏怎麽辦?天馬上就要黑了,她一個人有獨自回去的膽量嗎?已經走進了樹林深處,現在回頭也來不及在天黑前趕回瓊樓了。隻能向前,草舍是離她最近可能有光明的地方。她一邊對自己剛才的衝動後悔不已,一邊拎著心快步向草舍走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望著草舍黑乎乎的窗戶,林嘉若覺得自己就快要哭出來了,這該死的暗夜澈跑到哪裏去了,為什麽不在草舍呢?現在她該怎麽辦?殺了她她也不敢一個人在黑暗中穿過身後的那片樹林,而在草舍周圍又根本沒有別的可以回去的路。
抱著散發著淡淡花香的若霞花枕,林嘉若坐在草舍的門檻上發著愁,她為什麽要突發奇想地做什麽花枕送給暗夜澈呢?一定是今天起的太早導致的神精錯亂!她嘟著嘴望著懷中的枕頭,自言自語說:“枕頭啊枕頭,我今天辛辛苦苦把你做出來,就是為了給自己晚上露宿在草舍門口用的嗎?”
“你怎麽會在這裏?”暗夜澈有些驚奇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一定是神聽到了她的祈禱,林嘉若抬頭望向那一片依然絢目的銀色,眼睛忽然又澀又脹起來。
“暗夜澈!你……怎麽……現在才來!你!……”才張口說話,她的淚就落了下來,喉嚨也抽噎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林嘉若一邊用枕頭砸著暗夜澈,一邊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
暗夜澈微愣,隨後卻綻放出從未有過的溫暖笑容,他伸手將哭的一團糟的她攬入懷中,像哄小孩一樣輕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這不是來了麽!我知道你最怕天黑,我們先進屋去把燈點上好麽?”
林嘉若一麵在他的緞衣上蹭著眼淚鼻涕,一麵點著頭。
暗夜澈將草舍裏所有的燈都點亮,拉著林嘉若在一張小榻前坐下。林嘉若現在已經恢複了常態,因為對自己剛才的表現感到有些汗顏,她抱著枕頭望著桌上搖搖曳曳的燭火一言不發。
“為什麽突然跑到草舍這邊來?”暗夜澈好奇地望著她懷裏那個粉嘟嘟的可疑物體。
林嘉若將枕頭往他懷裏一塞說:“為了送你這個。”
“這……”暗夜澈皺著眉按了按花枕,又聞了聞說:“這是什麽?好像有若霞花的香氣呢!”
“這是用若霞花瓣做的枕頭,小綠她們要將這些幹掉的花瓣扔掉,被我要過來變廢為寶了。”林嘉若有些得意地用手指戳著暗夜澈腿上的枕頭說:“你不是喜歡若霞花的香氣嗎?所以,我就想把它送給你最合適了。”
“你……特意為我做的?”暗夜澈的眼眸亮了起來,笑意更加溫柔。
“啊?”林嘉若愣了一下,心裏有種抽筋的感覺,暗夜澈不會是誤會了她什麽吧?她純粹是因為看到了脫離他魔爪的希望才一時興起做的枕頭,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啊!她可以向毛主席保證!“那個,其實也談不上什麽特意不特意的,隻是廢物利用,廢物利用而已!”
暗夜澈好像沒有聽清她的話,像個孩子似的笑著將枕頭蒙在臉上,隔著麵具和枕頭用悶悶的聲音說:“好暖,好香……”
林嘉若從未聽他用如此快樂的語氣說過話,也從未見過他有這樣充滿童氣的舉動,一時間,不管是臉上還是心上,表情皆是一片混亂。
暗夜澈將枕頭平放在小榻上,仰躺著枕在上麵,“好舒服啊!”他輕輕呼出一口氣,似乎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
忽然他一把將坐在榻邊的林嘉若拉入懷中說:“琉璃,來!你和我一起枕在上麵!”
“喂,喂!你做什麽?”林嘉若驚地拚命掙紮,今天是什麽日子啊,不但她搭錯了神精,暗夜澈也好像神精錯亂了!
“乖,別動,我隻想你和我一起枕在這枕頭上聞花香……”暗夜澈不理會她的的掙紮,將她摟在懷中,一同躺在了榻上。
林嘉若掙紮了半天,發現以她的力氣想掙暗夜澈的鐵臂根本是不可能的。無奈,她隻得盡量保持與他之間最大限度的距離側身躺著。
“琉璃……”暗夜澈的聲音很低很低。
“唔,做什麽?”枕頭真的很舒服,又軟又香,林嘉若在微熏的香氣中昏昏欲睡。
“能……抱我嗎?”暗夜澈的呼吸聲一下子急促起來。
“恩,好……”林嘉若迷迷糊糊地答著,正想伸手向他抱去,腦子裏一激靈,什麽?抱他?他是欠扁嗎?伸出的右手變成了一記下勾拳往暗夜澈的下巴上打去。
暗夜澈悶哼一聲,隨即抓住了她再次襲來的拳頭。
“暗夜澈!你不要以為我什麽都必須聽你的,就想……哼!我可不是隨便的女孩子! ”林嘉若紅著臉氣衝衝地說,小拳頭拚命想掙脫暗夜澈的鉗製,再補上一記右鉤拳。
暗夜澈卻是沒有生氣,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將她的粉拳按在胸口說:“我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有被親人抱過。在我很小的時候,母後就過世了,皇宮裏到處都是冷冰冰的,我雖是太子,但卻從來沒有得到過每個人都有的母親的疼愛。每每看見別的皇子穿著母妃親手為他們縫製的衣衫,佩著母妃親手為他們繡的香袋,我的心裏就好苦好澀……”
林嘉若的拳頭停在他的胸前,感覺到那裏如鼓韻般的跳動,人一下子僵在了那裏,暗夜澈他,他沒有媽媽……
“那你爸爸……不,那你父王呢?”
“父王他很忙,所以常常將我給忘了……我一個人被遺忘在金雕玉砌的宮殿裏,成了暗夜最尊貴卻最寂寞孤單的孩子。”
雖然隔著冰涼的麵具,林嘉若卻似乎看到了那麵具後麵悲傷的臉。她的拳頭漸漸鬆開,手指輕輕撫上那銀色的麵龐,柔聲說:“不要傷心,你父王他一定是愛你的,他這麽做也許隻是想讓你成為一個最堅強的皇子……而你母後,她一定會在另一個世界默默看著你,愛你。你,並不孤單……”
指尖有濕潤的感覺,林嘉若望著從暗夜澈眸中流出的淚,心中又驚訝又憐憫。他,暗夜澈竟然會流淚!
她摸索著想取下他臉上的麵具為他拭去臉上的淚痕,雙手卻觸摸到麵具邊緣那光滑的皮膚時被牢牢扣住,望著他流淌著悲傷的眼神,她輕輕歎息著終於伸出雙臂抱住了他。今夜,她摟在懷中的隻是一個沒有親人關愛,孤單又可憐的孩子。
暗夜澈像嬰孩般蜷起身子偎在林嘉若懷中,她的下巴抵在他的前額上,他甚至可以透過冷冷的麵具感覺到她身體的溫度。她的領口處透出一縷縷馨香,這是他從未聞過的香味,比若霞花更溫暖,比月蘭花更清幽,比他所聞過的所有的花香都更沁人心脾,這是少女的體香。這一刻暗夜澈覺得自己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幸福,他滿足地將身體更近地貼向她。
林嘉若感覺到他向她貼近的身體,卻不能拒絕,她微微向前傾了些,將他完全抱在了懷中。隨著身體的傾動,她脖頸間掛著的水晶向領口處滑去,水晶折出銀白的光芒映上了暗夜澈緊閉的眼,他輕輕睜開眸子,注視著這沾染著她體香的寶石。水晶的光如同那夜的星光般閃爍明亮,最後卻煙滅在他如夜空般漆黑的瞳中。
林嘉若醒來時,天已經大亮。暗夜澈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身離開了,淡粉色的枕頭上隻留著幾根長長銀白色的發。伸手將那如銀絲般美麗的發繞在指尖上,他的頭發為什麽會是銀色的呢?轉過身,讓淡淡的陽光灑在手指上,那銀色仿佛透明了一般。就在她準備將手垂下的那一刻,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指尖上那一圈圈銀色的發絲漸漸透出青色來,最後這些銀發在林嘉若的手指上完全變成了黑亮的如緞的烏絲。
她的眉頭微皺,心中困惑不已,為什麽這暗夜澈的銀發會在她的手指上變回黑色呢?還有那具他始終不曾摘下的麵具,這一切都隱藏著一個他怎樣的秘密?
畫案上鋪著一張墨跡尚未幹透的畫。林嘉若望著畫中那抱著淡粉色枕頭,一臉愁苦坐在草舍前的少女,禁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昨天她在他的眼中就是這樣可憐的樣子啊!
看著畫,她又想到了初次到草舍來時看到的那張,那個和自己很像的少女倒底是誰呢?難道是暗夜澈曾經的心上人?又或者,那畫上的少女本就是她自己……?
窗外鳥兒一聲清脆的啼叫讓林嘉若從紛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唉,想這些做什麽?她不是應該趁暗夜澈心情好的時候催促他快快帶她離開暗夜去幽泗的嗎?對!她今天晚上就要問他,到底什麽時候可以帶她去幽泗?可不可以快一點?但願他看在枕頭的麵子上,明天就可以帶她去。
草舍是皇宮裏難得的幽靜之地,屋後是一座山色如翡的竹山,屋的周圍是一片永遠開著這個季節裏最美麗花兒的花海,花海前是將塵世所有喧囂都隔在身外的深深樹林。
若霞花已經沒有了,另一種淡紫色的小花取代了它。在暗夜,也許是因為缺乏日照的原因,所有花兒的顏色都是淡淡的。
坐在淡紫色的花海中,林嘉若忽然不想回瓊樓去,就這樣坐在這片清幽的花兒裏,讓淡淡的陽光灑在身上,自在又放鬆的心情,她來到暗夜後第一次有這樣愉快的感覺。
她抱著膝蓋,將頭貼在上麵,時而閉上又眼,時而微微睜開向遠處眺望。
當她再次睜開雙眼向右麵花海與竹山的交匯處望去時,遠遠的,一個青色的身影從她視線中掠過。
怎麽會有人?草舍不是暗夜澈的禁地嗎?連珍珠她們都不敢隨便進入的地方,怎麽會有人?難道是暗夜澈?又不太像,暗夜澈那一頭銀發很容易就看出來了,這人身上卻沒有一點點銀色。
林嘉若略思索了一會,終於從花叢中站了起來,往那青色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五章 阿墨
花海與竹林的交匯處,一條青幽的石路伸向竹山深處。林嘉若撫著微喘的胸,望著幽深的山道有些猶豫,那青色的人影剛才明明就是入了竹山,此刻的山道上卻已看不見他身影。到底自己要不要再追到竹山裏去看看呢?追,山高林深的一個人有些害怕。不追,心中的那股好奇勁又撓的實再難受。
就在林嘉若揪下一朵花兒,準備用花瓣來決定追還是不追的時候,竹林深處傳出縷縷悠揚婉轉的笛聲來。
扔下揪剩下一半的花兒,林嘉若如同著魔一樣,直直沿著滿是苔痕的石板路向竹山上走去。
路的盡頭是個巨大的山洞,葫蘆般的洞門右邊有一塊瑩潤如碧玉的大青石。
青石下是一麵絕壁,大青石一半在壁上,一半則空懸在絕壁之外。就在空懸於絕壁之外的那一半青石上,坐著一個青衣少年。
少年麵對著絕壁下的深淵,長長的黑發在山風的輕撫下微微飄動,一枝青翠的竹笛橫在唇畔,如天簌般的笛聲汩汩而出。
林嘉若望著青衣少年半側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息,這少年的側影像極了一個人,一個她無時無刻不想念的人。
“林凡……林凡……”林嘉若凝視著少年的側影,微啟雙唇,那名子便如流水般從她口中,心中,腦海中不斷湧出。
笛聲停了下來,青衣少年將翠笛緊握在手中卻並未轉身。
林嘉若並未從自己的夢囈中清夢過來,明知道那少年不可能是林凡,但她還是如夢遊般一步步向他走近。
感覺到身後人的靠近,青衣少年的身體攸地抽緊,並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他帶著一絲驚恐向身後望去。
“啊!……”林嘉若如同被火灼般猛然從夢境中驚醒,那青衣少年的臉,竟有大半是深深的墨黑色,雖是在白天,但猝然看見,她還是被駭住了。
青衣少年聽見她的驚叫,身子顫抖的更加厲害,他將頭深深垂在胸前,讓長發遮住臉,從大青石上一躍而下,向那山洞中奔了進去。
捂著嘴,林嘉若對自己剛才失控的尖叫後悔不已,相貌有缺陷並不是那少年的錯,他因為這缺陷一定已經受到了很多傷害,而自己剛才又在他的傷口上深深割了一刀。
“喂!你等等!”她撥足向洞中追去,她一定要向他道歉,並要告訴他沒什麽好自卑的,他依然可以挺起胸膛麵對這世間所有的目光。
山洞很深,這是一個有著許多鍾乳的溶洞。洞壁上不知是天然長成,還是人工鑲嵌的,布滿了各種顏色的寶石。寶石的光將原本漆黑的洞穴照的瑩瑩發亮。
“喂!你在哪裏?你不要怕我啊,我沒有惡意的!”林嘉若一麵摸索著向下走去,一麵大聲對那青衣少年說。
沒有回音,隻有鍾乳石上水滴跌落的滴答聲和一種奇怪的鐵器敲打在石頭上的悶響。
這是個很美的山洞,所有的水滴匯聚在洞中間被鈣化成雲朵般的石台上,一層層向下鋪落著,最後注入洞底一個幽深的碧潭之中。那些洞壁上五顏六色的寶石映在潭水中,晃晃悠悠,仿若無數星星在其間閃爍般美麗。
就在這夢幻而瑰麗的潭水邊,青衣少年蜷曲著身體坐在冰冷的石階上,翠笛也被遺落在身後的石台旁。
林嘉若彎腰撿起那根被摩挲的如玉石般光潤的翠笛,緩緩走到少年身邊坐了下來。
“你吹的笛子很好聽呢!我就是因為聽見這笛聲才如著了魔般走到這山上來。”林嘉若柔聲細語,如同與老友聊天般輕輕說著。
青衣少年的身子略動了動,卻仍不敢將頭抬起來。
“我的古琴彈的很好哦!一直希望有一個笛子吹的很棒的人能與我合奏,我想我終於找到那個人了!”林嘉若笑咪咪地繼續說著,“剛才,當我發現我找到了那個人時,因為太過激動,就叫了一聲,也許是我的叫聲太不動聽,竟然把那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給驚擾了。”她將身子探向青衣少年,手指輕輕拂開他額前低垂的發絲,用充滿笑意的雙眼凝視著他說:“對不起嗬,是我嚇著你了!”
青衣少年咬著唇微微向後縮著身子,怯怯地抬頭迎上林嘉若溫和的目光,終於露出一抹羞澀的微笑。
“好啦!你已經原諒我了對不對?”林嘉若開心地笑著說,“我們做朋友吧,我叫林嘉若,你叫什麽名子?”
青衣少年的臉雖然因為有著大片的墨黑色而有些醜陋,一雙明澈的眼睛卻如潭水中映著的寶石般閃爍明亮,他對林嘉若點了點頭,示意林嘉若將掌心展開。
在展開的掌心裏,青衣少年用手指輕輕寫出一個“墨”字。
“墨……”林嘉若歪著腦袋念道,“你就叫墨嗎?”
青衣少年又點了點頭。
“嗬嗬,那我以後就叫你阿墨好嗎?”
青衣少年展顏笑了,就在他笑的那一刹那,林嘉若覺得他臉上那醜陋的大片墨黑色痕跡忽然看不見了,在她眼前笑著的就隻是一個俊俏又明朗的少年。
“阿墨 ……”林嘉若望著青衣少年的笑容喃喃說:“你笑起來的時候像極了一個人,一個疼我,寵我,卻總是被我欺負的人。”
阿墨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他伸手在她掌心中寫著:“是誰?”
林嘉若望著掌心裏的字半晌不說話,最後她拉起阿墨的手,也在他掌心中寫下兩個字:“林凡”
阿墨垂下眼簾,將手掌握的緊緊的,似乎要將那兩個字一直握到心裏去一般。
“嗬嗬,阿墨你幹嘛這表情?你又不認得他!”林嘉若淺笑著說,笑容中有著淡淡的憂傷,“他現在一定在苦苦地尋找著我,而我也相信,他一定會找到我!”
阿墨抬眼深望著林嘉若,眼神中有著讓人看不分明也猜不透的含義。
“阿墨,你可是我在暗夜國的第一個朋友呢!對了,這裏是暗夜澈的禁地,你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呢?”林嘉若這會兒才想起來問這個關鍵的問題。
阿墨在她手心寫道:“看管山洞”
“看管山洞?”林嘉若皺眉,“你專門為暗夜澈看管這個山洞?”
阿墨點了點頭。
“這個洞有什麽特別的?需要人專門看管?”林嘉若若托腮望著他問。
阿墨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給她答案。
林嘉若心中卻疑惑起來,暗夜澈如此看重這個山洞,一定是有理由的。望著潭水中如星光般明明暗暗的寶石,她腦中忽地閃過一道光,難道這裏就是……“瀲星潭!!”
她猛地從石階上站了起來,也許是站的太急,也許是心裏太過激動,眼前一黑,腦子裏暈成了一片混沌。還好,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
迎上阿墨探究的眼神,林嘉若有些顫抖地問他:“阿墨,這裏是不是瀲星潭?”
阿墨輕輕點頭,並在她掌心裏寫道:“你就是從這裏來到暗夜國的。”
林嘉若驚奇地望著他,阿墨他竟然知道她的事情?
“阿墨,我那天被暗夜澈從潭裏救上來的時候你也在?”
阿墨垂下眼簾點了點頭。
“那麽,暗夜澈說他不知道怎麽用瀲星潭送我回去的話,是真的嗎?”
阿墨抬起如潭水般清澈的眼睛望著林嘉若,良久,在她掌心裏寫道:“你不相信他?”
“我……”林嘉若避開阿墨的眼神,無奈地說:“不是不相信他,隻是不相信我真的不能回去。”
她的眼中漸漸升起一層霧氣,淚光隱隱閃爍,“阿墨,我想家!我真的好想家!我的親人們一定都在為找我而焦急萬分,他們……”說到這裏,林嘉若的喉嚨已是如同被硬核梗住般酸澀。
阿墨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目光中滿是安慰之意。林嘉若揉了揉眼,強笑著說:“我這是怎麽了,最近總是這麽容易流淚呢!”
兩人重又坐回石階上,林嘉若癡癡望著星光閃爍的瀲星潭,而阿墨則凝視著她。一時間,溶洞裏又變得安靜起來,那詭異的敲打聲又再響起,並且越來越急促,到最後竟讓人感覺有一種斯竭之意。
林嘉若奇怪地環視著溶洞,卻找不到那聲音的來源,她斂眉問阿墨:“這是什麽聲音?從哪裏傳來的?”
阿墨將目光投向洞中滿壁的寶石,輕輕搖了搖頭。林嘉若雖然覺得阿墨一定是有什麽事情沒有告訴她,但也不便追問太深,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守護的秘密不是嗎?
“阿墨,你會遊水嗎?”林嘉若在沉默了許久後突然問。
阿墨眨了眨眼睛,最後對她點點頭。
“那你能教我嗎?”林嘉若轉過頭認真地對他說。
阿墨有些吃驚地望著她,然後連連搖頭。
“為什麽不能教我?”林嘉若有些微惱地湊到阿墨鼻子前麵說。
阿墨無奈地向後縮著身體,最後在她手心裏寫下四個字:“授受不親”
林嘉若望著手心,一時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又一個被封建禮教所毒害的孩子啊!
“好吧,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她揮了揮手說,心裏卻想,為什麽暗夜澈沒有阿墨這麽懂事呢?
這一天,林嘉若和阿墨在一起坐了很久。阿墨不會說話,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林嘉若在講,她從小時候把白酒誤當成白水喝,一直講到林凡逼她寫數學題,也不管阿墨是不是都能聽得懂,總之她自己很是樂在其中。
阿墨一直靜靜聽著,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烙進他的心裏。那些童年趣事,那些成長中的煩惱與故事,讓他覺得她是如此真實,而他自己卻仿若潭水中的寶石一般虛幻,他的心因為她而覺得甘甜,但這甘甜中卻又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
林嘉若離開竹山時,天色已近傍晚。她急急忙忙地向阿墨告別,約定有空一定會再來找他,並定要與他琴笛合奏一曲。她如此急於與阿墨交好,確實是有一些想從他口中套得瀲星潭秘密的私心,但更多的卻是真心想和這個孤單寂寞的啞少年做朋友。
阿墨站在淩空的大青石上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將翠笛輕舉到唇邊,悠悠笛聲再度響徹山穀。
回到草舍時天已經黑了,林嘉若不得不打消了回瓊樓的計劃。如果暗夜澈不來,她就自己一個人在草舍過夜。其實她倒是挺希望暗夜澈不要出現的,草舍隻有一張小榻,一想到昨晚兩人那麽親密地共擠一榻,她就臉紅心跳起來。唉,一個十七歲的大姑娘,和一個年輕男子共眠一榻,就算在現代社會也會招致很多流言蜚語,更別說在這看起來還處在封建統治階段的暗夜國了。
暗夜澈顯然沒有這麽多的想法,也許在他眼中,琉璃本就是屬於他的,哪裏還有那麽多的顧忌。
長夜漫漫,離睡覺還早,總得找點事做做。林嘉若在燭光下用毛筆亂畫了一通,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麽水墨畫的天賦後,便開始在草舍裏亂晃起來。草舍的後堂裏堆放了很多雜物,從各式各樣的畫架筆洗到珍寶古玩,如果放在宮外儼然就是一個藏寶庫,但在太子東宮裏也就隻是一個雜物間了。就在這個暗夜澈丟棄舊物的雜物間裏,林嘉若竟然找到了一架相當不錯的紫檀木古琴。
華語寧是古琴名師,她的女兒當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林嘉若雖然因為貪懶而疏於練習,但琴意卻已學得母親七八分,此時想到白天在山上說要與阿墨合奏一曲的事,不由撫琴而笑,她得好好溫習一下了,不然豈不是有負阿墨那悠揚靈動的翠笛?
琴聲錚錚,時而如清泉飛濺,時而如珠玉落盤,婉轉時若行雲流水,激蕩時若瀑布奔騰。暗夜澈站在草舍外的月蘭花叢中靜靜聽著,銀色麵具在漆黑的夜色中泛著濯濯的光芒,沒有人知道這麵具下的表情,包括他自己。
他走進草舍時,她已經睡著了。伏在紫檀木的古琴上,秀發如水般漾在琴弦間,頰上泛著淡淡的紅暈,薄薄的肩膀隨著呼吸而微微起伏。暗夜澈望著她的睡顏,心中卻是輕輕一痛,那是一種最柔軟卻也是最蝕骨的痛。將她輕輕抱在懷中,手指從她發間穿過,那熟悉的馨香在空氣中悄悄蔓延著,如同滕蔓般的生長蔓延著,最後將他的心牢牢結住,動彈不得。
“為什麽你會彈這首曲子?”暗夜澈枕在若霞花枕上,將林嘉若摟在懷中喃喃道。
“媽媽教的啊……”
暗夜澈一驚,難道她醒了?他低頭向懷中人望去,雙目緊閉,依然睡意深沉。他不禁啞然失笑,這丫頭竟然是在睡夢中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為什麽那麽想去幽泗城呢?”暗夜澈繼續問道,心中想,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君子?
“外公……外婆……還有舅舅他們都在那裏嗬……”也不知睡夢中林嘉若是在和誰說著話,竟然把暗夜澈的問題全都一五一十的給答了。
她果然是和幽泗城有著重要的關係!可她又是雲隱那麽重要的人!暗夜澈覺得更加疑惑了。他閉上眼苦苦思索,卻找不到答案,朦朧的睡意漸漸向他襲來。迷蒙中腦子裏忽然出現了已經過世很多年乳娘的身影。
那應該是一個秋天的傍晚,雖然在暗夜,四季之間的劃分是那麽不鮮明,但他仍能記得那時應該是秋天。他剛見了父王回來,父王隻是冷淡地問了問他最近功課習的如何,有沒有日日跟著師傅練功,就讓他獨自回了東宮。他有些傷心地獨自坐在廊子下,望著那些正開的明豔的若霞花發呆。乳娘走到他身邊,將他摟在懷中輕聲說:“殿下,怎麽了?你父王責罵你了?”
他輕輕搖著頭,低聲說:“沒有。”
“好啦,殿下!不要不開心了,今夜可是會有星星出現呢!殿下難道不想看嗎?”
他聽到星星兩個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仰起小臉拚命地點著頭。
那一夜,乳娘陪著他看了暗夜國那一年中最絢爛的星空,並給他講了一個和星星有關的故事,這故事早已在他童年的記憶中漸漸模糊,而今夜,當年乳娘在星空下講的故事,重又清晰地回到了他腦海中。
“你知道,四城之中有一個幽泗城吧,那是唯一一個不屬於暗夜的古老城池。”
“我知道!師傅已經和我們講了暗夜與雲隱當年交戰的曆史。幾百年前,雲隱與暗夜交戰的時候,雲隱的人為了將暗夜封印起來,便先將幽泗城封入四界之中,另外還將原本屬於我們暗夜的飛雪,齊雲,落英四城也封入了四界!可恨的雲隱,偷了暗夜國的寶物,還利用四界的力量將我們暗夜封印在了這永遠見不到真正藍天的蜃海下麵!總有一天,我一定找出破解封印的方法,去找雲隱報仇!”
“好啦,殿下!”乳娘笑著用手指輕撫他因為憤怒而灼熱的麵龐,“我今天要給你講的就是因為仇恨而讓人遺憾的纏綿動人的故事呢!”
“什麽是纏綿動人?”他仰起頭疑惑地問。
乳娘微微一笑,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隻幽幽地講起故事來,“很多年以前,那時候殿下您還沒有出生。在幽泗城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公主,這公主不但是幽泗城城主的掌上的明珠,也是所有幽泗人心中的明珠。按著幽泗的習俗,公主滿十六歲的那一年,要在星星如雨一般跌落的晚上去蜃海邊行九濯之禮。”講到這裏,乳娘抬起頭望著天空中明明暗暗的星光說:“就是像今天這樣的一個夜晚,在我們暗夜看到的是幾顆轉瞬即滅的星星,在幽泗的蜃海邊,卻是漫天的星雨。”
那時他也仰望著天空,想像著在海麵上,星星如雨一般紛紛墜落的壯麗景像。
“行完九濯之禮後,公主便可以擇婿嫁人,我聽說,那時候不但齊雲城和飛雪城的公子都想向幽泗提親,就連你父王也都曾想要娶那位公主呢!可是,幽泗的城主並不想讓女兒遠嫁,也許是太疼愛女兒的原故,他決定在幽泗城所有未婚的青年中讓女兒親自擇婿。據說,那一天,幽泗城熱鬧極了,滿城都是蜂蜜與糕點的香氣,泗水河的兩岸擠滿了人,公主坐在一條華麗的龍船上順流而下,在河兩岸的青年中挑選自己未來的丈夫。”
“她挑著了嗎?”
“唉,”乳娘輕輕歎了口氣說:“挑著了!公主在無數的人群中選中了一位清俊無比的少年郎,人們都說,他們兩個是男才女貌,非常的般配呢!”
“哦,那很好啊!他們後來一定很幸福了!”
“故事到這裏就發生了讓人難以想像的轉折,”乳娘輕輕皺眉像極婉惜地說:“那個少年郎其實並不是幽泗本城的人,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混進來的雲隱的人,聽說還是在雲隱相當有地位的青雲史。”
“什麽?那公主挑的丈夫竟是雲隱的賊人?”他的神精一下子繃緊,氣惱地將小拳頭握成一團。
“幽泗因雲隱而淪入四界,對雲隱是恨之入骨,幽泗的城主又豈會肯將女兒嫁給雲隱的人,可是那公主,卻像是中了魔一般對雲隱少年鍾情不已,最後竟然想要跟著那少年一同逃回雲隱去!”
“他們逃成了嗎?”
“那少年很是厲害,幽泗傾城的兵力竟是困他不住,最後幽泗城主取出了連我們暗夜也忌憚三分的金盞箭。那少年再厲害,獨自一人也是敵不過那神箭的。”
“城主殺了他沒?”
乳娘搖了搖頭說:“那一箭,公主為他擋下了。幽泗城主用他最得意的金盞箭殺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兒。那少年抱著公主的被鮮血染紅的屍體逃回了雲隱,從此再也沒了消息。而幽泗的城主,因為受的打擊太大,不久之後也因病過世了。”
“可恨沒殺了那雲隱的人,倒讓這公主死了!”
“殿下!”乳娘用又是疼愛又是無奈的眼神望著他,“他們兩個相愛的人有什麽錯,那些幾百年前結下的仇恨,與他們兩個隻有十幾歲的少年人有什麽關係?因為已逝去的恨,而白白搭上一位天仙般少女的生命,這值得嗎?所以,殿下,你千萬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人活著,並不是為了恨,而是為了愛啊!”
乳娘那天的眼神重又浮現在他腦海中,“人活著,並不是為了恨,而是為了愛啊!”
暗夜澈望著懷著林嘉若嬌美的臉龐,在心中默默道:“乳娘,原來公主她並沒有死,她和那少年回到了雲隱,他們還有了一個與她一樣美麗的女兒!”
第六章 宮變
林嘉若是餓醒了的。
昨天一整天,除了中午阿墨給她吃了塊像蘑菇一樣的怪東西外,粒米未進。睡夢中,她偷偷來到珍珠的小廚房裏,揭鍋翻蓋的尋找可吃的東西。忽然一陣誘人的香氣飄了過來,淡淡糯米香引的她直咽口水。肚子叫的更厲害了,可翻遍廚房她也找不到這美味究竟在何處。林嘉若隻覺得自己又是餓又急,正要惱的開口叫珍珠,眼一睜,醒了。
“咕——”肚子又發出饑餓的抗議,林嘉若捂著肚子,望著正負手立在她枕邊的暗夜澈,臉刷地紅了。
“你……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她揉著揉眼睛,努力回憶著昨天晚上她彈完琴後是怎麽爬到床上睡覺的。
暗夜澈歎了口氣,搖頭說:“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迷糊,讓我怎麽放的下心!”
“唔?我哪裏迷糊了?不過就是沒回瓊樓去吃飯嘛!”她咕噥著從塌上坐起身來。
暗夜澈也不說話,彎腰從塌頭架子上的木盆裏擰了一塊溫熱的巾子,坐到林嘉若身邊輕輕地幫她擦著臉。
“那個……我自己來好了!”林嘉若驚地向後一縮,暗夜澈是太子之尊,不要她伺候他便也罷了,怎可反過來讓他來伺候起她呢?
“別動,聽話!”暗夜澈按住她,為她擦完臉後,又將她緊擰著被頭的小手揪出來,將每一個指頭都細細擦過,那小心冀冀的樣子,仿佛她的手是隻要不小心就會被打碎的瓷器一般。
林嘉若從他手裏端過盛著漱口水的瑪瑙杯,心裏奇怪起來,暗夜澈今天怎麽了?
木桌上放了一鍋糯米紅棗粥,四碟清爽小菜,外加四色果子。剛才夢中聞到的香氣原來是真的啊!林嘉若跑到木桌邊開心地衝暗夜澈笑道:“剛才做夢都在找東西吃呢!果然人是鐵飯是鋼,少食一頓餓的荒啊!”
暗夜澈聞言一愣,對她的人鐵飯鋼之語頗為驚訝。
林嘉若肚子裏餓火燒的正凶,還不及坐下,就從盤子裏捏了一隻麵果子丟進嘴裏。
暗夜澈走過去一邊為她盛粥一邊緩聲說:“別急,慢慢吃!”
“唔……”林嘉若也顧不上什麽淑女形象,從他手中接過粥咕嘟咕嘟地喝起來。
“我要隨父王出宮一段時間,我不在的時候,你就不要住在草舍了,回瓊樓那邊珍珠她們也好照顧你。”
林嘉若一口粥沒來的及咽下去,全嗆了出來,“你要出宮去?要多久?”
“不知道,也許很快就回來,也許很久。”
“那我短時間之內不是去不了幽泗了?”林嘉若哭喪著臉說。
暗夜澈身子一僵,半晌,卻用安慰的語氣對她說:“會帶你去的,幽泗。等我回來,回來後就帶你去。”
“真的?”林嘉若又開心起來,“那你可要快點回來哦!我等你!”說完又呼呼喝起粥來。
“我不在宮裏,你自己要加倍小心,千萬不可亂跑。”
“嗯。”
“晚上害怕了就讓珍珠陪你。”
“嗯。”
“不要再獨自一個人溜到竹山上去了,萬一迷路,很危險。”
“嗯。嗯?”林嘉若抬頭心虛地望著暗夜澈,他已經知道自己到竹山的事了?阿墨這小子,懂不懂什麽叫保密啊?
陰沉沉的天氣。
林嘉若坐在花園裏看著手中那繡的花不像花,果不像果的荷包,心情也同天氣一般陰沉。
暗夜澈已經走了好幾天了,也不知他走前是怎麽交待珍珠的,那幾個丫頭像看重案犯似的天天盯著她,也不讓她獨自去草舍,害她隻得每日以繡荷包這種無聊的事情來打發時間。
阿墨一個人在山上一定很寂寞吧?會不會怨她食言沒去找他?想到阿墨,她又不禁想起山洞裏的瀲星潭來,瀲星潭已經找到了,雖然她不會遊水,但是不是也該跳下去試試呢?也許一跳之下就可以回到雲隱也說不定!想到這裏,她開始後悔自己那天沒有當機立斷地跳下潭去了。
“唉喲!”指尖上溢出一顆殷紅的血珠,滴落在緞麵上,倒成了最美的一朵花。林嘉若噘著嘴將手指放入口中輕吮,在心中感歎道,刺繡和做數學題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前院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向安靜的東宮怎麽會這麽吵?林嘉若正好奇地想到前麵去看看,卻見珍珠氣喘籲籲地從小路上跑了過來,眼中滿是驚恐之色。
“珍珠!怎麽了?是不是太子回來了?”林嘉若將那半成品的荷包塞進腰帶裏,摸出絹子要給珍珠擦臉。
珍珠跑到她麵前,一把拉起她的手低聲說:“快跟我走!”說罷便拉著她向瓊樓下奔去。
回到樓裏,珍珠跑到暗夜澈的寢宮裏將床上懸著的那顆夜明珠摘了下來,拉著林嘉若飛快地向草舍的方向跑去。
“珍珠!到底出什麽事了?”林嘉若也跑著的上氣不接下氣,穿著長長的羅裙,她的兩條腿根本很難邁開。
“四殿下!四殿下……他發現你了!”珍珠的頭發已經全都散開了,慌亂的臉上淚水和汗水混成一片,“四殿下帶了人來捉你,要是讓他抓著你,就完了!”
林嘉若的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她所有功課中,曆史是學的最好的,那些宮庭戲也沒少看,皇宮是一個最富麗堂皇的殺戮場。權力之間的傾軋,皇子之間,後妃之間的爭鬥,是世上最血腥也最可悲的一幕。
暗夜國也不例外。在暗夜澈的保護下,她幾乎都忘了自己是身在這樣一個皇宮裏,她眼中的世界隻是一個瓊樓與草舍,她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離開暗夜。就在她在整日的渾噩中等待時,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已經盯住了她,並且盯住了她身上所隱藏著的巨大機會,一個他們等待了很久的機會。她一直認為暗夜澈是個沒有弱點的人,沒想到她竟然成了他最大的弱點。他說過,絕不能曝露她雲隱的身份,否則便有生命之憂。這可不可以推論為雲隱與暗夜之間是誓不兩立的仇恨關係?將她這樣一個人隱匿在身邊,暗夜澈就如同在自己身邊放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隻要被發現,他就會受到致命的打擊,他的那些皇兄們,對於這個太子的位子一定是覬覦很久了。曆史上,從漢到清,那些自幼便被立為太子的人沒幾個善終的,太子這個位子就如同太陽般耀眼,也如同太陽般灼熱,稍不留神便會被這光芒四射的身份燒成灰燼。想到這裏,林嘉若身上涮涮地冒冷汗,她不能被那個什麽四殿下給捉住,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絕不能因為她而害了暗夜澈。
停下腳步,她拽住了珍珠,珍珠急的直跺腳,“琉璃快跑啊!四皇子的人已經到了前殿了!”
林嘉若彎下身子將長長的羅裙攬到腰間係牢,又將裏麵的襯裙撕短一半,“珍珠,你快照我這樣做,這樣我們跑起來才能更快!”
珍珠呆了呆,一咬牙便學著她的樣子將裙子給係起來,果然,再跑起來時比原先快了很多。
兩人一路狂奔,到了草舍門前珍珠已是快喘不上氣來。但那嘈雜的人聲也很快從樹林外傳了進來,林嘉若甚至可以聽到冷兵器之間猛烈的擊打聲,看來暗夜澈的人與四皇子的人已經動起手了。
“琉璃,快跟我到竹山上去,那裏有個地方,或許可以躲過四皇子他們!”
珍珠說的地方,正是竹山上的大溶洞。
“阿墨!阿墨!”林嘉若站在洞口大聲叫著。
“琉璃,你在叫誰?”珍珠帶著她向洞裏走去,聽她不斷喊著阿墨便問。
“阿墨是幫暗夜澈看管這個山洞的少年啊!珍珠你不認得他?”
“沒聽說過有這個人呐,這個山洞是主上的禁地,並沒有派人專門來看管。”珍珠搖著頭說。
林嘉若望著岩壁上閃閃爍爍的寶石沉默了,阿墨,你究竟是誰?溶洞裏那鐵器敲擊著岩石的詭異聲音又響了起來,此刻,林嘉若隻覺得那敲擊聲如無聲的嘶吼般讓人心顫,她看了看珍珠,她對這聲音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兩人走到瀲星潭邊,珍珠說:“琉璃你先躲藏在這裏,我要回去看看,小綠小藍她們都在外麵頂著,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說著便紅了眼圈。
“珍珠,四皇子怎麽會發現我藏在東宮裏呢?我的行蹤不是很隱密?”
珍珠沉默了半晌說:“主上身邊有叛徒。不然四皇子是絕不可能知道的。”
果然是宮庭戲的舊套路啊!林嘉若歎了口氣,真沒想到自己也有卷入這種皇家事非裏的一天!
珍珠從懷裏將那顆夜明珠取出,鄭重地對林嘉若說:“主上離開前曾對我說過,如果碰到危急的情況,就將這顆珠子交給你,還讓我告訴你這顆珠子放入口中可以避水,他說你自己知道該怎麽做。”
“暗夜……澈!”林嘉若盯著手掌中瑩潤滾圓的珠子,淚水止不住地跌落,他其實什麽都知道吧,知道她是那麽地想從他身邊逃離,知道她從未真正將他放在心上。
珍珠起身向洞外跑去,林嘉若望著她漸遠的身影,心中湧起許多滋味,在她還未及去體會這些複雜的滋味時,洞口傳來一聲慘呼!
是珍珠的慘呼!她攸地握緊了珠子,心髒猛地收縮起來,珍珠……
腳步聲已經近了,但她卻僵在岩壁邊動彈不得。鐵器的敲打聲一下下衝擊著她的耳膜,似乎有血紅的顏色隨著這聲音在空氣中漫延開來。
“四殿下!找到了!”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她望著那黑色皂靴邊還滴著鮮血的鋼刀,身子似乎被撕裂了開來。
“珍珠!!!!”林嘉若聽見一個幾近瘋狂的嘶叫從她嗓子裏迸出,“我和你們拚了!!”
她眼前撥下頭上的翠玉簪子,眼前一片血紅,珍珠我要為你報仇!她一蜷身從身前那人的臂下鑽過,握著鋒利如錐的簪子往正向她走來的錦衣的人撲了過去。
血飛濺而出,噴到她的臉上,溫熱而鮮紅。
玉簪深深紮進了那人的肩頭。
“四殿下!”
“快快保護四殿下!”
在一片驚呼聲中,林嘉若覺得頭皮一疼,頭發已被那拿著慘白鋼刀的侍衛狠狠揪住,掙紮中她被摔倒在冰冷的石階上。
臉上溫熱的液體似乎更多了,額上一片火辣。頸上一涼,一柄鋼刀架了上來。
“不許傷她!”
“四殿下不要過去,這丫頭潑辣的緊!”
“四殿下您的傷!”
“……”
林嘉若望著那錦衣人捂著肩膀上的傷,蒼白著臉一步步向她走來,隨著他的腳步,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隻有那越來越沉重的敲擊聲如鼓點般不斷振聾著她的耳膜。
眼前漾著大片大片的紅色,視線一片模糊。她知道他已經走近她身邊,而那柄架在她脖子上的鋼刀也已經拿開了。將手中被鮮血浸的又濕又粘的珠子握緊,她俯下身子沿著石階住瀲星潭爬去。
“阿墨!”她用最後的力氣對著潭水叫道,然後將那腥膩的夜明珠含入口中,向潭中滾去。
腳脖子一陣疼痛,身子再動彈不得,林嘉若回首怒視著那緊緊扣住她又腳的錦衣人。
錦衣人正要伸手將她拉起,瀲星潭裏忽然翻滾起大朵的水花,四濺的水珠如暗器般向石階上的眾人掃去。就在這水花中,一個青色的身影從中躍出,手中一柄薄如蟬冀的青鋒劍沾著水光,映著寶石的光輝向扣住林嘉若的錦衣人刺去。
錦衣人閃身錯過劍鋒,緊扣著林嘉若的雙手也鬆了開來,周圍的侍衛湧了上來,將錦衣人護在中間。
青色的身影落在林嘉若身畔,將她緊摟在懷中。不待那些侍衛衝上來,便抱著她跳入了深不見底的瀲星潭中。
阿墨,一定是阿墨!阿墨終是來救我了!林嘉若攀著阿墨的身體,口中含了珠子不能言語,心中卻清明了起來。潭水將她臉上的鮮血衝洗幹淨,她睜開雙眼,望著那墨黑一片的臉龐,淚如雨下。
阿墨帶著她不斷往潭水的深處潛去,黑發如柔緞般在碧水中蕩漾著,輕撫過她的臉龐,恍惚中,林嘉若仿佛又回到了暗夜澈將她從瀲星潭裏救上來的那天。那天,他的發也曾輕輕從她臉上撫過,他為她渡了氣,她還記得他口中帶著一股熟悉的清香。唯一記不請的,那天他到底有沒有帶著麵具呢?
意識又模糊了起來,阿墨帶著她還在不斷地往下潛,她感覺不到水的壓力,也不覺得呼吸困難,那顆珠子,果然是可以避水的。可是阿墨,他沒有珠子啊,他不要緊麽?斷斷續續的想著,林嘉若在清醒與朦朧的意識邊緣遊走。
再次清醒些的時候,她覺得阿墨緊扣住潭底的一塊大石停了下來,她緊緊地靠在阿墨懷中,向那大石望去,石上刻著一個奇怪的標記,更奇怪的是她竟然覺得這個標記很眼熟。
忽然感覺到阿墨摟著她的雙臂軟了下去,眼睛也閉了起來。阿墨!林嘉若急的在心中大呼,情急中,她將臉貼到阿墨唇邊,輕捏開他的下巴,將珠子渡入他口中。
失去了珠子,林嘉若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包圍了,曾經窒息的可怕記憶重又浮現在她腦海中。阿墨睜開雙眼,望著林嘉若在水中漸漸蒼白的臉,忙將口中珠子取出,要還給她,林嘉若卻堅持著要讓他含著珠子。就在這推讓之間,兩個人俱已經氣力不支,最後阿墨強將珠子塞入林嘉若口中,林嘉若含著珠子略一遲疑,把阿墨的頭拉低到頰側,與他口對著口,將珠子放在兩人唇齒之間。那一瞬,她覺得阿墨的眸中有銀色的光閃過,他的臉,他的眼,真的好像林凡!像極了……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林嘉若感覺到眼前又有淡綠色的薄霧升了起來……
第七章 重逢(上)
漫天繁星。
林間白色的小路上,少年與少女執手望著燦爛的星空。
少女帶著甜美的笑,指著夜空中的一顆亮星說:“那顆是織女星嗎?”
“不,這顆是牛郎星,那顆才是織女星。”少年仰望著天際,雙眸如盛滿了星星的海水般泛著波瀾。
少女望著他眼中的星空,笑的更甜了。
依然是隔著一層迷蒙的霧氣,林嘉若遠遠望著沐浴在星光下的少年與少女,心也依然是如碎裂般地痛著。
霧氣越來越濃,畫麵越來越淡,就在少年吻上少女的那一瞬,他們終於完全消失在了綠色濃霧之中。
睜開雙眼,頭上的星空如夢境中一般燦爛。
茫然地望著星空,林嘉若的腦中一片空白。口中忽然覺得酸澀,用舌頭輕輕一抵,一顆圓潤晶亮的珠子滾落下來。
就在那一瞬間,溶洞中發生的一切重又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中。
“阿墨……阿墨!”林嘉若握住珠子,慌亂地坐了起來,向四周望去。
阿墨就躺在她身邊。
濕黑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臉,胸口沒有一絲起伏。
林嘉若恐懼起來,“阿墨!阿墨快醒醒,你不要嚇我!”她用手拍打著他的麵頰,淚水再次汩汩而出。阿墨,不要!你千萬不能有事!她拚命壓著他的胸膛,把她在體育課上所學的所有急救措施都用了出來。
許久,阿墨的胸膛終於有了起伏,溫熱的氣息噴在林嘉若冰冷的手指上,讓她再次淚流滿麵,不過這次是喜極而泣的淚。
阿墨用手輕撫去她臉上的淚珠,微笑著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中寫道:“別擔心,我沒事。”
“怎麽可能不擔心嘛!剛才你一絲呼吸都沒有,真正嚇死我了!”林嘉若邊說邊將他扶著坐了起來。
剛才因為心係阿墨的安危,林嘉若並沒注意身處何處,此刻靜下心來一看,才發現兩人身下是一片銀白的沙灘。這沙灘上的沙粒非常細滑,用手輕掬一捧,沙子從指縫間如水銀般細細流瀉而出,月光下,滑動似綢緞般輕柔。忽然腳上一涼,一波水浪從她腳麵上撫過,林嘉若抬頭向前望去,深藍色映著星輝月華的大海在她眼前鋪陣開來,無邊無際。
“海!!”林嘉若望著眼前的大海驚呆了,她一手指著海麵,一手抓住阿墨的胳膊,竟是說不出話來。
阿墨皺眉凝望著大海,像是被什麽問題所迷惑著,他托腮沉思半晌,在林嘉若手中寫下“蜃海”兩個字。
“蜃海?”林嘉若茫然地說:“我並沒有回到雲隱?我們還是在暗夜?”
阿墨搖了搖頭,寫道:“四城。”
“四城……四城?”她驚叫道:“我們會是在幽泗城嗎?會嗎?”
阿向沙灘後一片深密的樹林望子去,搖了搖頭,寫道:“不一定。”
“對啊,我們也可能是到了另外三個城。那四城之間互通嗎?可以去幽泗吧?”
阿墨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又在她手中寫道:“為什麽要去?”
林嘉若心中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阿墨,可阿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夠依靠的人。望著阿墨如孩童般清澈無邪的眼睛,她終於決定將一切對他和盤托出。
她說了很久,也說了很多,從雲隱喬家的婚禮一直講到被暗夜澈救起,又從姚婆婆,林凡講到幽泗城的親人。阿墨靜靜聽著,眼神如星空般明明暗暗,他聽到的遠比他想知道的更多。
“阿墨,你會幫我對嗎?”林嘉若滿懷信賴地望著阿墨,阿墨微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決定天亮後穿過樹林去尋找幽泗,天亮前,他們隻能守在海灘上。
冬夜的海邊很冷,為了保暖,林嘉若和阿墨兩人在沙灘上挖了兩個長坑,躺在裏麵後用細沙覆身,隻將頭留在外麵。阿墨先將林嘉若埋好,然後自己躺進沙坑中用掌輕擊坑壁,細沙便如流水般急注入坑裏。他們這保暖的法子倒是十分管用,躺在沙坑中,林嘉若覺得如同鑽進了睡袋中一般暖和舒適。
望著頭上明亮閃爍的星星,她輕輕呼了口氣,說:“終於又見到真正的星星了!”將頭扭向阿墨那麵,發現阿墨也正睜大著雙眼癡癡地望著星空。是啊,他在暗夜一定從來沒見過真正的星星,想到這裏,她心中不由生出憐意。
“阿墨,你知道嗎?冬天的星空是四季中最燦爛的,因為亮星很多。”她望著最如巨大鑽石般閃亮的天狼星說:“阿墨,你看那顆最亮的星星,那是全天最亮的星,天狼星。聽說在山裏,那些牧童就是靠這顆星星來指引方位。”
阿墨點了點頭,望向星空的眼中流出讚歎之意。
“天狼星的右麵就是著名的獵戶座,左上的紅星和右下的藍星之間有三顆亮晶晶的小星星,那是獵人的腰帶,很美的腰帶對吧?”
阿墨臉上泛著淡淡的笑意,對林嘉若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繼續講下去。就這樣,林嘉若從雙子星一直講到禦夫座,從南河二一直講到畢宿三,漸漸,她的雙眼粘在了一起,嘴裏咕咕噥噥說著自己都聽不清的話。就在她的咕咕噥噥中,阿墨也睡著了。星星真的很美,夢中,他依然和她並肩而坐,數著天上不盡的繁星。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星星卻已漸漸隱去,天亮了。
阿墨先醒了,他從沙坑中一躍起而起,警覺地向沙灘後的樹林望去。有白色的亮點在閃動,打鬥的聲音隨著風一陣陣傳了過來。
林嘉若睡的正沉,忽然覺得身上一冷,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卻發現阿墨正在將她身上的沙子挖開。
“阿墨,好困呐!再睡一會吧!”她伸手將那些被撥開的沙又重又摟入懷中,準備睡個回籠覺。無奈身子被一陣猛晃,隻得再次睜開雙眼,卻看見阿墨一臉焦急的表情。
“阿墨,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她用力撐著身體從沙坑裏坐了起來。
阿墨做了個禁聲的動作,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指了指樹林的方向,在沙子上寫道:“林子裏有人在爭鬥。”
林嘉若忙向身後看去,果然林中不但有影影綽綽的人影,而且好像還離他們所在的沙灘越來越近了。
她不敢說話,也在沙子上寫道:“難道是暗夜的人追來了?”
阿墨搖了搖頭,寫道:“不知道,我們先躲起來,靜觀其變。”
林嘉若點了點頭,站起來將身上的沙子拍淨,跟著阿墨往一塊大礁石後躲去。
林中打鬥的人漸漸往沙灘上移近,兩人從礁石後悄悄探出頭看去,隻見四個身著黑色玄衣的人圍著一個高個少年和一個紅衣小姑娘,一路從樹林中打了過來,雙方打的難舍難分。那少年的身手十分了得,那些玄衣人基本上是四人合攻他一人,而那小姑娘則緊緊揪住少年的後襟,也不管他們打鬥的如何,隻是跟著少年的腳步藏在他身後。因為身後拖了個人,少年身形受到很大的限製,從樹林裏一路打出來,竟是慢慢處了下風。
林嘉若見高個少年身形漸漸遲滯,心中不由替他著急起來, 心想,那小姑娘真是不懂事啊,你不能打就讓遠些啊,偏要躲在人家身後,這下好,倒害的那少年處處受製。正想著,那小姑娘住他們藏身的地方一轉頭,兩人眼神對了個正著。
她那是什麽眼神啊!林嘉若真是氣死了,那小姑娘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裏竟然全是這遊戲很好玩的笑意。她見林嘉若眼中有怒意,還挑釁地衝她挑了挑眉毛,伸手攬上了少年的腰,讓他更加施展不開。那意思明明就是,我就這樣,你管的著嗎?
以林嘉若的脾氣,差點就要從礁石後麵跳出來了,好在阿墨緊緊扣住了她的手,並寫道:“莫管閑事”
林嘉若一咬唇,隻得繼續躲在礁石後麵觀戰。
就在這時,被小姑娘死死抱著腰的少年,手中用作武器的一根樹枝被南位玄衣人的刀鋒削斷,略一遲疑,身後又是一刀劈來。唯恐傷了身後的小姑娘,他竟然一側身用手臂硬生生擋了這一刀。刹時間,鮮血飛濺,落了小姑娘一身。那小姑娘尖叫著,臉上的神色全變了,她從頭上撥出一要發釵,怒視著四個玄衣人說:“你們這些奴才,竟敢傷他!!若是再這麽逼我,我就死給你們看!給我滾!滾!”
四個玄衣人全都停了手,但也並不離開。少年在沙地上盤腿坐下,小姑娘將裙邊撕下笨手笨腳地幫他包紮傷口,但她顯然不諳此道,包的一團糟,少年抬起頭微笑著將布條從她手中拿過,說:“我自已來吧。”
太陽出來了,天邊滿是緋紅的雲彩。風吹撫過少年的麵頰,陽光照著他清冷俊朗的麵龐,林嘉若呆在了大礁石後的碧海藍天之間。
她轉首望向阿墨,淚光點點的眼神中滿是懇求之意,“阿墨,求你!去幫他!”
阿墨訝然地望著她,在她手中寫道:“你認得他?”
林嘉若點了點頭。
玄衣人沒有料到從礁石後麵會殺出一個多管閑事的少年。
阿墨將藏在腰帶中的青鋒劍抽出,陽光下,劍身折出彩虹般的光芒,美麗卻會刺傷你的眼睛。
紅衣小姑娘不敢再拖在少年身後,遠遠地往林嘉若藏身的大礁石這邊躲了過來。
阿墨和那少年背靠著背,一個用掌一個用劍,一守一攻,很快就占了上風。
“嗤——”地一聲,阿墨的利劍破空,劃向一個玄衣人的頸項,玄衣人大駭,忙向後躍開。他皺眉打量了打量阿墨,也不說話,隻是向另三個人作了個手勢,那三人也停了手,四人望了一眼正在礁石後衝他們做著鬼臉的小姑娘,終於輕歎一聲,轉身離開了。
紅衣小姑娘咯咯笑著,拍著手從礁石後蹦了出來,她跑到阿墨身邊剛要對他道謝,冷不丁看見他的臉,竟是駭的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
阿墨垂下頭,收起劍,默默走到的林嘉若身邊。
受傷的少年正低頭檢查著胳膊上的傷勢,感覺到阿墨走開,忙抬起頭要喊他。就在這一抬眼之間,他看見了林嘉若。
傷口又流出鮮血來,沾滿血的帶子滑落在沙灘上,少年目不轉睛地望著林嘉若,林嘉若也望著他。
第八章 重逢(下)
“表哥!”林嘉若心跳如擂,她從不知道,在內心深處她是如此渴望見到他,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在她身體裏湧動,這情緒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嘉……若!”姚景明覺得喉嚨幹澀的幾乎說不出話,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再睜開眼時,林嘉若又會從他眼前消失。
下一秒,他已將她緊緊擁在了懷中。
太陽亮的耀眼,光線將湛藍的海水折成無數種美麗的顏色。
林嘉若將頭靠在姚景明的肩上,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傾落而下。這淚既是她這些日子裏壓抑著的彷徨與痛楚,也是她此刻與姚景明重逢時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喜悅與歡樂。
“嘉若……”用力攬著她溫暖柔軟的身體,無論怎樣的貼近,姚明景卻都還覺得不夠,他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融進自己的血脈之中。不,她早已在他的血脈中了,在她將紅線繞上他小指的那一刻,在他與她一同從崖上墜落的那一刻……
“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再也不……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姚景明溫柔卻堅定的聲音在林嘉若耳邊說。
“嗚……嗚……”林嘉若抽噎著點頭,她還沒有明白姚景明話裏的另一層含義。
“討厭!放開我!你這醜八怪!!”紅衣小姑娘的吵鬧聲終於將兩個隻顧沉浸在重逢喜悅之中的人喚了回來。
阿墨筆直地站在沙地上,雙手緊緊扣著又踢又跳的紅衣小姑娘,長發籠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墨!快放開她吧!”林嘉若知道阿墨是不想讓這小姑娘打攪她和姚景明,但女孩子畢竟嬌嫩,阿墨可不要把她弄傷了。
阿墨低著頭不答話,輕輕一鬆,把紅衣小姑娘丟在了沙堆上。
“明哥!明哥!”紅衣小姑娘從沙堆上爬起來,也顧不得身上沾的全是沙就向姚景明奔了過去,隨即又抱住他的腰粘在了他身上。她滿是敵意地望著林嘉若說:“明哥,她是誰啊?”
姚景明將她從腰上拉下來說:“鳳兒別鬧,這是嘉若,我表妹!”
林嘉若好奇地望著小姑娘氣呼呼的小臉問:“鳳兒?表哥,她叫鳳兒?她是誰?”
姚景明歎了口氣說:“說來話長啊!不過現在她不是重點,我們有更重要的話要說。”
“什麽?我不是重點?明哥……”紅衣小姑娘垮著小臉,幾乎要哭了出來。
姚景明不理會她,指著阿墨向林嘉若問:“這位是?”
“他叫阿墨!是他救了我!”林嘉若回首笑望著阿墨答道。
姚景明牽著林嘉若的手走到阿墨麵前說:“謝謝你救了我表妹,也謝謝你剛才為我解了圍。”
阿墨抬起頭望著姚景明的眼睛,兩人對視半晌,他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拉過姚景明牽著林嘉若的手,在他手心裏寫道:“不客氣。”
沙灘後是一大片紅柳林,搖曳的柳條間有一座青石壘成的小小的宅院。
姚景明推開院門對林嘉若說:“這裏離飛雪城很近,也很隱蔽,找你的這段日子我就住在這裏。”
林嘉若望著幹淨清爽的小院感歎道:“原來昨晚我與表哥隻是相隔了半片樹林!對了,飛雪城?這裏是飛雪城?”
姚景明看了鳳兒和阿墨一眼說:“恩。嘉若,先進去再說吧!大家一定都累了。”
林嘉若雖然遲鈍,卻也發現他一直刻意回避在鳳兒與阿墨麵前泄露太多他們的事。阿墨是沒關係的,她對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但那鳳兒就不好說了,所以林嘉若很配合地不再問任何問題。
宅院從外麵看著雖小,裏麵卻是一進一落格局講究,花廳,主堂,東廂,西廂一間不少。
鳳兒一路跟著走回來都是氣咻咻的,她推開林嘉若衝進屋裏,抱著桌上的一隻紫砂壺就猛喝。林嘉若覺得自己已經是很沒淑女風範的女孩子,但和這鳳兒比起來,她大概也算得上是溫柔婉約了。
“鳳兒,你去後院煮點粥,大家一定都餓了。阿墨你和嘉若先歇會,我去院裏劈點柴。”姚景明顯然已看貫了鳳兒的作風,絲毫不以為意,倒是阿墨,看她蹺著腿坐在木椅上抱著個茶壺猛灌的模樣,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什麽?我煮粥?我憑什麽煮粥給他們吃?他們自己不會煮嗎?”鳳兒從椅子上跳下來,像個小辣椒似地衝著林嘉若喊道。
“好,我去煮。表哥,帶我去廚房吧!”林嘉若也不和她計較,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罷了。
阿墨拉住姚景明,指了指他臂上的傷,表示他去劈柴,姚景明陪嘉若去廚房就好了。
姚景明對他點點頭說:“阿墨,那就辛苦你啦!”
接下來,林嘉若和姚景明去做早飯,阿墨劈柴,隻剩被當做透明人的鳳兒一個人在堂屋裏發飆。
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機會,姚景明拉著林嘉若上上下下看了個遍,一直到確定她毫發無傷後,將她摟在懷中說:“嘉若,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裏?有沒有受苦?我找你找的都快瘋了!”
“表哥……”林嘉若鼻子一酸,眼淚又湧了上來,最近她為什麽總是愛流淚呢?“我就知道,你們一定在找我!也一定會找到我!”
過了好一會,兩人都漸漸平靜下來,才開始講那天落入七星潭以後的事情。
“表哥,喬南月她就是推我落崖的人!那天在喬家,也是她將我推到七星潭裏的。”想到喬南月,林嘉若心中一寒,那個美麗的少女卻是她的惡夢。“我落入七星潭以後,玉衡石下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一直將我往下吸著,隱約中我聽見你們在岸上叫我的名子,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姚景明點了點頭說:“都是我的錯,早就發現喬南月不對勁,卻沒有將你保護好。我發現你不見的時候,林凡說可能是喬西雲帶你去看天泓了,喬西雲與林凡一向交好,你跟著他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可是,過了許久不見你回來,我,慶一和林凡都急了,便去找你,剛出了落華院就看見喬西雲一個人走過來,喬西雲說他妹妹正陪著你,當時我的心就沉了下去。我們趕到七星潭時,你正被喬南月推入了潭中,我知道你不會水,忙跟著你跳了下去,他們三個也都跳了下來。當時玉衡石下有個大漩渦,你被那漩渦吸了進去,我們四個也跟著進了那漩渦。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眼前都是淡紅色的霧氣,人像是浮著在一片真空中。我覺得身邊好像有人,便伸手牽牽抓住,後來才知道是慶一,而慶一當時抓住了喬西雲,我們三個在這片紅霧中飄浮著,慢慢的,霧氣淡了,又有水湧了過來,從水中上了岸,我們發現那並不是喬家的七星潭,而是一個我們從來沒見過的地方,不是雲隱的地方。”
“是飛雪城吧?林凡呢?林凡沒和你們一起?”林嘉若睜大了眼睛緊張地問。
“並不是飛雪城,林凡也沒有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又跳入那陌生水潭中找了很久,卻沒有發現你和林凡的絲毫蹤跡。當時,我們以為林凡是和你在一起,今天才知道當時你們是分開的。”姚景明皺起了眉,他開始有些擔心林凡,林凡不是普通人,如果也來到了這裏應該會有很多辦法和他們聯係上,可是為什麽他至今沒有一點消息?也並有和嘉若在一起呢?
“林凡……林凡!表哥,林凡會不會有事?”林嘉若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別擔心,林凡不會有事。你都好好的,何況是他?”姚景明雖然心中也疑慮著,卻隻有先安慰林嘉若。
“真的嗎?”
“放心,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找到他。他一定就在這四城之中,也許此刻他也正在焦急地找著我們,相聚隻是時間問題。”
“恩。”林嘉若總算是微微放下了心。
“我和慶一,喬西雲從那水潭裏上來後,發現這水潭是在一座很大的道觀中。齊雲城,嘉若你知道嗎?”
林嘉若點了點頭說:“聽說過,聽說齊雲的星星特別美。”
“是啊,因為齊雲城在很高的山上,是一座浮在雲海之中的道家仙城。而那道觀就是齊雲城的心髒,太素宮。我們三個很幸運,碰到一個很好的老道長,他掌管著太素宮,是齊雲最受尊重的長者。他告訴我們這裏是一個被封印住的世界,是在四百多年前被雲隱封印的世界,所以我們在這裏絕對不可以泄露自己的身份。”
“啊!果然!”林嘉若驚叫道,暗夜澈說過她絕不能對別人提起雲隱,而四皇子來捉她,也是因為她雲隱的身份。她的猜測沒有錯,這個世界是一個與雲隱對立著的世界,那麽幽泗呢?難道幽泗也是?所以當初爸爸和媽媽才會被趕出雲隱?
“看來你也知道一些,所以剛才在阿墨與鳳兒的麵前我沒有與你多說。”姚景明接著說:“我們三個了解到這些情況後更加著急了,便開始分頭在四城中尋找你們。我來到飛雪城,喬西雲去了落英城,丁慶一則去幽泗城裏打聽你們的消息。可是近一個月過去了,仍沒有你們的消息,我們開始懷疑你們是不是在齊雲城裏。就在我準備出發回齊雲城的時候,卻找到了你!這還得感謝那些玄衣人,若不是他們,我昨天就已經離開了。”想到差點就和她擦肩而過,姚景明身上全是冷汗。
“那些玄衣人是要捉鳳兒嗎?表哥你又怎麽會和鳳兒在一起?”
“我剛到飛雪城的時候,有一天正在四處打探你的消息,這小丫頭也不知從哪裏蹦出來撞在了我身上,然後說我撞傷了她,便賴上了我。我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也不知她是什麽人,那些玄衣人要捉她,她一個小姑娘,無依無靠,我隻有保護她。這座宅院也是她帶我來找到的,我想她的身世可能不是那麽簡單。”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表哥,你沒發現她一點都不怕那些玄衣人嗎?而那些玄衣人也並不敢真的傷她!”林嘉若想到早晨鳳兒躲在姚景明身後時的表情,心中愈發覺得她可疑。
“她的事先擱一擱,嘉若,這些日子你到底在哪裏?為什麽我們一直找不到你!”
“唉,我也是說來話長啊!”
林嘉若將在暗夜所經曆的一切都告訴了姚景明,包括阿墨已經知道她的來曆這件事。
姚景明聽完後眉頭深鎖,嘉若的經曆更加離奇。暗夜國,這個國家在哪裏?為什麽他從未在四城聽人提起過?還有阿墨,雖然林嘉若說他很可靠,但他心中始終對這個人有著疑問,他出現的太離奇,他的所作所為太離奇,他真的是友而不是敵嗎?
“嘉若,我們現在要盡快去齊雲城與慶一和喬西雲會合,找到林凡後再想辦法回去雲隱。阿墨……你要帶著他一起走嗎?”
“恩!當然要帶他一起走,他為了救我才到了這裏,又回不去暗夜,我不能丟下他。”林嘉若堅定地說。
“好吧,我們立刻就出發,這裏已經被那些玄衣人發現,也不可久留。”
“鳳兒怎麽辦?”
“我一直想送她回家,但她總說自己沒有家。沒辦法,也隻有先帶上她,等到了齊雲再說!”
林嘉若點了點頭。忽然,她感覺與姚景明交握的手上又濕又粘,低頭一看,姚景明臂上的傷又裂了開來,鮮血不斷從傷口裏湧出,他的臉色也愈來愈蒼白。
“表哥!你的傷!”林嘉若心中一陣揪痛,他傷的那麽重,剛才一直都在強撐著吧。
“不要緊,重新紮一下就好了。”姚景明不在意地搖了搖頭,這點傷算什麽,他找到了嘉若啊,這比什麽都重要。
“不可以!我們不可以立刻就走,至少要等你的傷口愈合才行!”林嘉若斬釘截鐵地說。
“不能等這麽久。”
“那至少今天不可以!”
“喂!我說你!煮個粥怎麽煮這麽久啊!”鳳兒一邊用筷子敲著碗邊,一邊不耐煩地對林嘉若說。
林嘉若也不理她,將粥放在桌上後便走到姚景明身邊,將他臂上的衣料撕開,用鹽水為他衝洗傷口。
“啊!明哥!你的傷口又裂開了?”鳳兒尖叫著跑到旁邊,“我來,我來!看你笨手笨腳的,我來為明哥洗!”
“鳳兒別鬧,你先吃飯吧!”姚景明對她的胡鬧也無可奈何。
“不,我不……唉喲!醜八怪你做什麽!!”
阿墨走到鳳兒身後,像拎小雞似的一把將她從林嘉若身邊拎了開來。鳳兒惱的不行,她恨恨地望著阿墨,卻毫無辦法。
阿墨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遞給林嘉若,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寫道:“藥,敷上。”
林嘉若接過玉瓶,感激地對他說:“阿墨,謝謝!”
姚景明望著阿墨的眼睛,阿墨也望著他。
“謝謝!”
這是他們第二次的對視,姚景明想從這少年的眼神中讀出些什麽,卻一無所獲。他的眼睛像一泓清澈見底的泉水,沒有任何雜質,是他多慮了?但他心中明明又有些想抓卻抓不住的感覺。
阿墨展顏一笑,在桌上寫道:“不客氣。”
姚景明忽然心中一亮,就是這笑!這少年的笑像極了一個人!
望著阿墨的背影,他俯身在林嘉若耳邊低聲說:“嘉若,你覺不覺得阿墨笑起來的時候很像……”
“林凡!”林嘉若脫口而出。
第九章 飛雪城
“但……他不可能和林凡有什麽關係啊!”林嘉若隨即又搖著頭說,“也許是巧合,他們兩個在某些方麵很神似。”
“也許吧,”姚景明若有所思地望著阿墨的背影說,“你真的了解他在暗夜國的全部嗎?”
“我……”林嘉若哽住了,是的,她真的了解阿墨嗎?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出身,他的背景,他又為什麽會為暗夜澈去看守那個溶洞?沉默了一會,她抬起頭堅定地說:“我並不了解他的全部,可是我相信他。表哥,是他救了我啊!”
“你如此相信他,也許不僅僅是因為他救了你,”姚景明轉過臉望著她的眼睛說:“也許是因為他像林凡……”他眸中有一些莫名的情緒在流動。
“恩?”林嘉若不解地望著他,姚景明眸色一暗,垂首說:“沒什麽,我想我們還是盡快起程,和慶一他們會合後再想辦法去找林凡!”
“表哥……”看著他突然暗淡下去的眼神,林嘉若心中仿佛忽然被人壓了塊石頭,沉沉的,讓她覺得呼吸好重。頭又有些痛起來,腦子裏有些東西在拚命掙脫著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卻又掙不開,隻被那繩索勒的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好疼!”眼前突然一黑,她抱住頭,痛苦地伏倒在姚景明懷中。
“嘉若!嘉若你怎麽了!”
聲音遠了,又近了。
“她還是燒的厲害,鳳兒你快點再去取點涼水來。”是姚景明焦慮的聲音。
“哼,又要讓我跑腿……”鳳兒滿是不情願的語氣,踢踢踏踏地走開了。
“阿墨,你也守了一天一夜,先去休息一下吧!”
“我們兩個都守在這裏也沒用,你先去休息,天亮了來換我。”
很輕的腳步聲,阿墨離開了。
林嘉若竭力想睜開雙眼,眼皮卻如同被粘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她想張口說話,喉嚨卻也一樣如同被濃炙的液體灌滿了般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明哥,水來了!”鳳兒的聲音,“明哥,你臉色好蒼白,去休息休息吧,反正她隻是睡著,不用這樣陪著啦!”
“鳳兒先去睡,不用管我。”
“不要,我要陪明哥!”
“一會阿墨會來換我,你要是決定留下就留下吧,和阿墨兩人也好做個伴。”姚景明的聲音淡淡的。
“啊!不要!”鳳兒仿佛被針蟄了般地叫道:“我要去睡了!我好困!”
林嘉若雖看不見,卻聽的清楚,知道表哥故意用阿墨來治住鳳兒,心中覺得好笑,無奈口不能言,隻能略卻了動小手指。
靜悄悄的沒有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右手忽然一暖,被包入了一個溫暖的掌心之中,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嘉若……我忘不掉,不管怎麽強迫自己也不能夠忘掉……”
林嘉若覺得手被輕輕舉起,指尖有著最輕柔的觸感,她的心如同被電流擊中般微微顫抖起來,表哥他,他在吻著她的手。他的唇很燙很軟,讓她想起從暗夜逃出那晚,在夢中的星空下與少女執手相望的少年。是的,此刻,在綠霧中模糊的身影忽然清晰了起來,那長長的眉,那如寒星般明亮的眼,那又薄又軟的唇……
淚珠悄悄從眼角滑落,滲入雪白的枕頭裏不留一絲痕跡。牢牢捆結在她腦海中的繩索已經開始在鬆動,她仿佛聽見其中某一根清脆的斷裂聲,被遺忘的記憶如同一眼被封住的泉水般,開始漸漸向外滲出時大時小的水滴。
“燒還是沒有退,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如果不能退燒,她會有生命危險!”長時間的不眠不休,再加上焦急與擔憂讓姚景明的雙眼深深凹陷下去,“我們得帶她去飛雪城,去那裏看大夫!”
阿墨的臉色也同樣不好看,他對姚景明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我看她這可不是普通的發熱呢,飛雪城的大夫未必治得了哦!”鳳兒坐在竹椅上晃蕩著雙腿興災樂禍地說。
“別胡說,你又不懂醫理。”姚景明臉色一沉,其實鳳兒是說中了他心中不敢麵對的想法,他早就發現嘉若這次不是一般的發熱,所有的身體征兆都與普通的誤寒發熱不同。
“明哥!你怎麽可以這樣不相信我嘛!我伯父可是四城裏有名的醫聖,身為他的閉門弟子,我雖然不是十分但至少也有八九分的精通醫理!”鳳兒嚷嚷道。
想到那天在沙攤上她為姚景明包紮時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兩人一齊用懷疑的眼神望著她。
“唉呀,我是隻學高深的醫術,那些包紮上藥的事兒自然有低級的醫士去做。”鳳兒繼續大言不慚。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也不為嘉若醫治?”姚景明對她醫聖弟子的身份仍抱著幾分疑慮。
“我隻是看的出她的病,卻治不了。”鳳兒又抱著茶壺開始不淑女地灌水,“不過……”她抹了抹嘴開始賣關子。
“不過怎樣?”姚景明忙追問道。
“不過我卻有一個讓她好起來的方法!”鳳兒得意洋洋地說。
“什麽方法?鳳兒快說!”
“明哥,我身子好沒勁,你過來扶我一下好不好?”她嗲嗲地向姚景明撒起嬌來。阿墨麵無表情地走到她身邊,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提了起來,“唉喲!醜八怪你做什麽!明哥救我啊!”
姚景明並不理她,隻對阿墨說:“鳳兒身子沒勁,阿墨你陪她回房去休息吧!”
阿墨微微一笑,拎著鳳兒向屋外走去。
“不要啊!我不要嘛!明哥,我說我說!”鳳兒一聽要和阿墨獨處,嚇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哪裏還敢再賣什麽關子。
姚景明對阿墨使了個眼色,阿墨才將鳳兒重又放回到椅子上。鳳兒拍開阿墨的手,嘟著嘴說:“飛雪城城主的宮殿裏有一眼溫泉,這泉水對病體有神奇的功效,你表妹,隻要能到那眼溫泉裏泡一下,再輔以我柳家獨傳的金針渡穴,再重的病也包好!”
飛雪城。
飛雪城位於蜃海之北,每年的十月至次年的四月,城裏雪花紛飛,銀妝素裹,是以名為飛雪。
紅柳林與飛雪城相隔不過數裏,柳林裏冬陽暖暖,飛雪城裏卻是銀白一片。
一片奇異的清涼落在林嘉若的眼睛上,她顫動著睫毛,在這片清涼的輕撫下微微張開了眼睛。她現在是在姚景明的懷抱裏吧,熟悉而溫暖的胸膛,讓她覺得很安心。輕輕轉動眼睛,眼前的景色讓她驚呆了。漫天飛舞的雪花,如白色精靈般在天地之間飄蕩,它們嘻笑著,玩耍著落向各處。不時有幾片小小的雪花乘著風兒飛落在她的眉稍臉頰上,好想伸出手將它們掬在掌心之中,可是,除了可以費力地轉動眼睛之外,全身的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無力。表哥為她裹著厚厚的棉袍,她覺得好熱,雙頰一定是灼燙的吧,那些調皮的小雪花落在她臉上很快就融成了清靈靈的小水珠,滾落在她幹澀的唇上。
好累,眼皮又變的沉重起來,她努力著最後一次抬起眼睛望向姚景明在紛亂雪花中有些模糊的側臉,他瘦了,表哥他真的瘦了,上一次這樣抱著她的時候,他的臉沒有這麽清臒,但是,上一次究竟是什麽時候呢?緩緩閉上雙眼,林嘉若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鳳兒,你真的知道通往溫泉的秘道?”姚景明將懷中人摟緊,對在雪地中又蹦又跳的鳳兒問道。
“當然啦!在這城裏,不會有第二個比我更知道的人啦!”她自信滿滿地回答。
姚景明望著她火紅的身影心裏忽然一動,“柳家的金針渡穴”?昨天鳳兒是這麽說的吧,他在飛雪城裏呆了這麽久,當然知道飛雪城裏姓柳的隻有一家,抬眼望向不遠處那一片掩沒在皚皚白雪之中的殿脊,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阿墨走到他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指著他手臂上滲出點點殷紅皺眉。不知道什麽時候,傷口又裂開了,姚景明看了看傷口,不在意地搖了搖頭說:“別擔心,不礙事。”
阿墨搖了搖頭,指了指他懷中的林嘉若,示意由他來抱。
姚景明不知為什麽,下意識地將嘉若摟的更緊了,“謝謝,我沒關係!”
“唉喲,明哥!你就給醜八怪抱吧!你一路上手鬆都不肯鬆一下,當真不累嗎?要是把傷口搞的惡化,你表妹醒過來也會難過的。”鳳兒跑了過來說。
姚景明遲疑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阿墨伸出雙手,從他懷中輕輕將林嘉若抱了過來。
鳳兒眨著眼睛望著阿墨說:“你這醜八怪,戴上帽子看不見臉倒覺不出難看來了,光瞧著身材和明哥還有幾分相似哩!”
阿墨也不理她,隻是抱著林嘉若快步向前走著。
鳳兒撇撇嘴衝著他的背影說:“哼,臭脾氣!以為戴著個帽子就變樣啦?你還是醜八怪!”
“鳳兒!別這麽說話!”姚景明打斷了她對阿墨的惡語相向。
“明哥!”鳳兒又粘上他的身:“明哥,我口渴!”
姚景明拈起一團雪往她嘴裏一塞說:“這樣就不渴了。”
“綿(明)……鍋(哥)……”鳳兒一邊咬著口中的雪團一邊委屈地揪著姚景明的衣袖。
“這就是你所說的秘道?”姚景明望著正趴在地上使勁扒著積雪的鳳兒問。
“是啊!沒有比這更方便的路啦!離溫泉也最近!”鳳兒埋頭掏雪,頭發眉稍上被雪花沾成一片白色。
姚景明與身旁的阿墨對望一眼,兩人表情皆是無奈,這哪是什麽秘道,明明就是個狗洞。
“明哥!快來啊!”鳳兒已經身先士卒地拱了過去,她從洞中探出頭來對他們說:“明哥你先過來,醜八怪把病秧子塞進來,我們倆接應!”
姚景明與阿墨雖然無奈卻也別無他法,阿墨對姚景明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鳳兒的辦法。
姚景明苦笑著鑽進了洞裏,這種事他十歲以後就再沒有做過,即使還是頑童時,他與丁慶一做的最多的也是在別人家屋頂上跳來奔去,沒想到眼看著就要過二十的他,竟然還要鑽狗洞!
阿墨小心冀冀地將林嘉若從洞中遞了過來,自己卻半天沒動靜,鳳兒眼珠一轉大叫一聲:“不好!”便將頭伸出洞外喊道:“醜八怪!你可別仗著自己功夫好就想不鑽洞從牆上飛過來!”
正準備縱身上躍的阿墨一下子被釘在了原地,被鳳兒說中了,從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絕不鑽洞,這宮牆很高,抱一個人飛過去很難,可他自己要躍牆而入卻並非難事。
“笨蛋!這牆上被布了千蛛靈網,肉眼看不見,但隻要你從上麵一過,宮裏的侍衛馬上就會像螞蟻一樣蜂擁而至!老老實實地給我鑽洞!聽見沒?”鳳兒一幅總指揮官的架勢,總算是逮到一個教訓阿墨的機會,她豈會輕鬆放過。
她笑嘻嘻地看著從洞裏拱出來的阿墨,心情大好,“哼,你當你是千金之軀鑽不得狗洞啊?本大……小姐我都鑽了,你這醜八怪還怕什麽?”
阿墨低著頭也不理她,隻到姚景明處查看著林嘉若的情況。
“好了,鳳兒!快帶路吧!”姚景明低聲說。
鳳兒撅了撅嘴說:“跟我來吧!”說完便貓著腰貼著牆角向前走去,姚景明和阿墨抱著林嘉若緊隨其後。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假山的洞裏,鳳兒忽然停住腳步不走了。
“鳳兒,為什麽不走了?難道溫泉就在這裏?”姚景明四下打量著如謎窟般的山洞問道。
“非也,非也!我們隻是暫藏在這裏罷了!你想啊,現在天還亮著,就算到了溫泉那裏也沒辦法洗啊,隻有等天黑了以後我們才能去。明哥,你先坐下歇息一下,我來幫你看看傷口!”鳳兒挨在姚景明身邊拉著他的手不放。
阿墨聽了鳳兒的話便抱著林嘉若找了塊幹淨地坐了下來,低頭看著林嘉若時而赤紅時而蒼白的臉頰,他垂著頭發出一聲滿是憐惜又低不可聞的歎息,將身上的披風解下細心地為她籠上。
姚景明靜靜望著阿墨的一舉一動,心中的迷惑更甚,從他最初的判斷來看,這個奇怪的少年絕不簡單,嘉若單純,想不到也不會去想表相後麵隱藏的秘密。但他不同,他早已學會在看似平滑的麵具上尋找不易察覺的縫隙,阿墨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有太多讓他猜測不已的縫隙。撇開別的想法不說,單是他接近嘉若的動機就應該是別有用心,他努力在他的眼神中尋找更多的痕跡,那是人最容易泄露內心秘密的地方。但是,他的眼神總是那麽清澈無邪,他對嘉若所流露的關懷也是情真意切,難道阿墨真的隻是因為喜歡上她而發自真心的為她做了這一切?是他多慮了?
第十章 玉乳泉
大雪的天氣,夜晚本就來的早。在山洞中等待了近一個時辰後,天終於完全黑了。透過洞壁上的石隙向外看去,紛亂的雪花已被夜色所掩沒,青灰色的宮殿之間不時有一盞盞紅燈籠悠悠飄過,那是侍衛和宮人們在巡夜。
“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夜晚是飛雪宮守備最嚴卻是也最鬆的時刻,有一些小路到了晚上是絕對不會有人去的。”鳳兒一邊向外張望一邊說,難得她如此正經地說話,姚景明倒是覺得不習慣起來。
“這溫泉名為‘玉乳’,外有兩道機關,破解這機關並不難,但進去後每一道機關都必須留一人把守,第一關很重要,萬一被飛雪宮裏的人發現了,第一關的人要盡量拖延住時間,因為金針渡穴一但開始就絕不能突然中斷的。那麽阿墨,你守第一關沒問題吧?”鳳兒一臉嚴肅地說。
阿墨有些驚訝地望著她,最終點了點頭,對於鳳兒的突然轉變,不但姚景明不習慣,阿墨也是一時覺得莫名其妙。
鳳兒看著他們的表情揚頭笑道:“你們都以為我是隻會胡鬧的小孩嗎?胡鬧也是要看場合的,現在這種時候,我豈會將大家的安危當做兒戲?”
姚景明展顏對她道:“原來是我們小看鳳兒了,那麽第二關你又怎麽安排?”
鳳兒得到稱讚卻並未露出得意之色,她依舊嚴肅道:“第二關離溫泉已是極近,明哥你要守在那裏,對外有阿墨,而你則是要隨時準備來幫我,因為……”她頓了頓說:“我的針法已盡得伯父真傳,可是我的內力卻還大大不足,我知道明哥你不但內力深厚,並且還有不同於常人的奇異之力,萬一我施針時有什麽不妥,就要靠明哥你了!”鳳兒轉首凝視著姚景明,眼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認真之色。
姚景明卻在她的凝視下暗暗心驚,當日在齊雲城裏,他與丁慶一,喬西雲三人商議後一致決定在這裏的時候要將超能力深深隱起,不能為外人所覺。他一路上小心冀冀,哪怕是再危急的情況下他也從未動用過分毫,沒有想到一直被他當做粗枝大葉,沒心沒肺的鳳兒竟然發現了他最大的秘密。感覺到阿墨轉來探究的目光,他平靜心神,轉向鳳兒微微一笑道:“你這丫頭在紅柳林裏還吹說什麽包好!原來還隻是個三腳貓。”
鳳兒一本正經的氣一下子泄了,她努起嘴嗔道:“有明哥在當然是包好!我是對明哥你有信心啦!”
阿墨看著懷中仍在昏睡中的林嘉若,拍了拍姚景明的肩,在石壁上寫道:“走。”
姚景明點了點頭,將自己身上的披風也解下為嘉若籠上後拉著阿墨與鳳兒向洞外走去。
雙腳被一股暖暖的液體浸濕了,然後是雙腿,那溫暖到有些粘稠的液體漸漸沒過她的腰和胸,一直到她的下巴。好舒服啊!林嘉若的全身都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放鬆感,身體在液體中飄浮著,讓她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嬰兒,在媽媽柔軟溫暖的懷抱中吮著手指,香甜地打著盹。手上竟然有了些勁,那些被抽空的力氣似乎隨著那些輕撫在身上的水波又回到了體內。
身體依然是軟軟的,似乎一直有一雙手在扶在她的腰間,努力睜開雙眼,一片氤氳的水氣。
水氣中透著臘梅特有的清香,一縷縷,一絲絲順著呼吸進入體內,流入血液。身體更輕鬆了,每一個細胞都如同花蕾一般在這薄香中綻放開來。
“你醒了?”清亮而又略帶稚氣的聲音。
水氣飄散開來,林嘉若尋聲向左望去,穿著紅衣的鳳兒出現在她眼前。
“咦?鳳兒?我們怎麽會在這裏?”林嘉若依晰記得不久前他們還走在一片漫天飛舞的白雪裏,怎麽現在她和鳳兒兩個又會泡在這溫暖的水池之中?從水中微立起身,肩頭立刻一涼,垂首一看,原來自己隻穿著一件薄絲內衫,此時被水浸濕後貼在身上就和沒穿一樣。
腰上的手一緊,她又被拉回了水裏。
“你……你快沉下,別從水裏出來!”鳳兒不知為何說話突然結巴起來。
“哦!”林嘉若乖乖重又浸入水中,摸索著在石階上坐下,她看了看鳳兒忽然笑道:“鳳兒,你的臉為什麽這麽紅啊?”
“我……我哪有!”鳳兒的臉更紅了。
“鳳兒本來就漂亮,臉一紅更可愛了,姐姐都好想捏一下呢!”林嘉若第一次覺得鳳兒這小辣椒其實也很有趣。
“……你什麽時候變成我姐姐了?”鳳兒擰過頭去,避開她的目光說:“咳——言歸正傳,你知不知道自己生了很重的病啊?”
“知道,感冒吧,我的家常便飯,隻是這次稍微有些嚴重。”林嘉若摸了摸微燙的額頭,不以為意地說:“你們挺有創意的嘛,還知道帶我這個病號來泡溫泉,這樣感冒很快就會好的。”
“什麽溫泉!!”鳳兒頭上的筋都暴出來了,“這可是玉乳泉唉!天下第一的聖泉!多少人求一滴而不可得的神水!”
林嘉若看鳳兒那激動的表情愣了愣,隨即她笑著伸手拍了拍鳳兒紅通通的小臉說:“好好,鳳兒說的對,天下第一聖泉,我真的好開心,好榮幸能在這神水中洗澡哦!”
她這一抬手,半側身子都從水中露了出來,“我說鳳兒啊,你為什麽不把衣服脫了再下水呢?這樣洗不舒服唉,姐姐來幫你脫吧!”
“啊!不……不要!”鳳兒驚叫著從她身邊退開。
林嘉若手已經扯住鳳兒衣襟,鳳兒這猛一退,衣服嗤地從肩上滑落,而林嘉若則卟嗵一聲向前浸落在水中。
“喂!”鳳兒一驚,一邊拉著衣襟一邊伸手去撈她,好在林嘉若就跌在身旁,一伸手就將她攬進了懷中。
林嘉若輕輕咳嗽著,將口中的水吐出說:“鳳兒啊,我知道你因為表哥而不喜歡我,但你也不能這樣害我呀!”
兩人濕淋淋地立在沒腰的水中,林嘉若將濕透的長發綰起,卻發現一向與她唇槍舌劍忽不相讓的鳳兒半晌沒說話。抬眼一看,不由失聲叫道:“鳳兒!你流鼻血了!”
殷紅的血,一滴滴在乳白色的泉水中暈開,鳳兒忽然背過身去,啞著喉嚨說:“你快沉到水裏去!不是說了不許出來嗎!”
鳳兒的反應讓林嘉若更奇怪了,“為了麽要沉到水裏去?我一點也不冷啊!而且現在身體也覺得好多了!”說著伸手將鳳兒的身子扳了過來。
“鳳兒你是害羞了嗎?有什麽關係嘛,都是女孩子,你一定沒去過公共浴室吧!”林嘉若想到這裏不由捂著嘴咭咭笑了出來,再凶也不過是個單純的小孩子罷了。“你看,你硬是要穿著衣服泡溫泉,現然流鼻血了吧!”說著伸手要去幫鳳兒擦。
“不要!”鳳兒驚地向後一讓,林嘉若的手就落在已半解的衣襟上,向下重重一帶,鳳兒那件如火般赤紅的衣裳連同內衫一起滑落在水中。
纖細的腰身,如玉一般晶瑩剔透的肌膚,與同齡女生相比略寬些的肩膀,還有……林嘉若皺眉望著鳳兒那比飛機場還要平坦的胸膛喃喃說:“果然是小丫頭啊!還一點都沒有發育!”
“啊——”鳳兒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撈起水中的衣服向岸上爬去。
“喂!鳳兒你怎麽啦?”林嘉若再次出手,拉住了鳳兒的褲腳。她每次出手都不落空的,這次鳳兒的褲子也沒有逃過一劫,順順當當地滑落在水中,而鳳兒則跌坐在離岸僅一步之遙的淺水階上。
“啊——”這次尖叫的是林嘉若,響徹雲霄的叫聲滑破了飛雪城寂靜的夜空。
姚景明,阿墨,還有飛雪宮裏所有的人,都聽見從玉乳泉中傳出的恐怖叫聲。
姚景明最先趕到,他眼前的景象是,林嘉若穿著如同透明一般的內衫站在沒腰的泉水中,一手顫抖地指著前麵,一手緊緊捂著張的大大的嘴巴。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鳳兒則衣衫不整地蜷坐在一株臘梅樹下。姚景明的目光再次回到林嘉若身上,臉上一燙,血全都湧了上來,他忙將頭扭到一邊大聲說:“嘉若!快回泉裏去!”
阿墨到了玉乳泉邊時,林嘉若低著頭,紅著臉坐在泉水中一動也不敢動,姚景明則正用一件披風將蜷坐在臘梅樹下的鳳兒裹住,而那一向如活魚鮮蝦般亂蹦亂跳的鳳兒卻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蔫的。還不及阿墨去搞清楚狀況,一大隊玄衣侍衛就衝了進來,一個領頭的侍衛大吼道:“什麽人?竟敢夜闖飛雪宮?”
阿墨身形一動,已是擋在仍浸在泉水中的林嘉若身前,他關切地向她望去,用眼神安撫著在水中驚慌失措的她。
青光閃動,阿墨將腰間的青鋒劍抽了出來。
就在阿墨抽出寶劍準備決一死戰,姚景明在瞬時間考慮著四個人如何全身而退的計謀時,那一排玄衣侍衛忽然嘩地全都跪了一來,還齊唰唰地喊到:“小公子!”
阿墨和姚景明在腦袋秀逗了三秒鍾後,一齊向鳳兒望去。
阿墨驚的是,這討人厭的小孩竟然是飛雪城的什麽小公子。
姚景明驚的則是,與他如影隨行大半個月的鳳兒竟然是個男孩子,他不但不知道,還放心大膽地把嘉若交給了他,讓他帶著來泡什麽玉乳泉!那麽剛才嘉若的驚叫,難道是?姚景明臉色慘白地向鳳兒望去,眼眸中有兩簇紅紅的火苗燃燒起來。
鳳兒對上他的目光嚇了一跳,他忙抓著姚景明的手解釋道:“明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雖然身體是男孩子,但心裏一直把自己當成女孩子,剛才我真的沒對你表妹怎麽樣,再說了,我心裏隻有你一個啊!”
姚景明眼皮跳了跳,手一鬆,把鳳兒丟在了臘梅樹下。
淡黃色如琥珀般的花瓣飄落在鳳兒雪白的臉龐上,少年原來晶亮的眼眸中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鳳梧!你終於鬧夠了,肯回來了嗎?”一個柔美中透著慈愛的聲音從臘梅樹後傳了出來。
第十一章 柳鳳梧
飛雪宮其實是個很美的宮殿。白雪紛飛的殿宇之間開滿了淡黃色如琥珀蜜蠟般晶瑩透徹的臘梅,臘梅的香味隨著飛揚的白雪飄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幽淡的冷香卻有著攝人心神的獨特魅力。
林嘉若裹著一件火狐皮的夾襖盤腿坐在暖融融的火盆子上,手中捧著一杯用臘梅花瓣和初雪融水沏泡的香茗,歪頭望著窗外依舊如精靈般飛舞的雪花,嘴角含著笑,眼中也含著笑。輕抿一口滿是清香的花茶,鳳兒被揭破身份時那張苦兮兮的小臉又浮現在她眼前,“噗——”沒忍住笑,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她幹脆將茶杯丟到一邊,捂著胸笑的前俯後仰起來。
姚景明坐她身旁的軟椅上正剝著柑橘,見她笑成這樣,歎著氣說:“嘉若,別忘了你答應過鳳兒決不再取笑他的!”
“嗬嗬——”林嘉若將臉轉向姚景明說:“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嘛!表哥,這真的很好笑耶,跟了你大半個月的小美女竟然是個男孩子!真是不可思議到極點!你長這麽大一定沒遇到過比這更離奇的事吧!嘿嘿——柳鳳梧,這名子和他還挺相配的!”
“你呀!”姚景明終於也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可別當著他的麵前這樣,他那小小的自尊心已經被打擊的夠厲害了。再說,你的病還是他在為你治,把他惹惱了,不肯為你施針怎麽辦?”
“哼,他呀,隻要表哥你一句話,刀山火海都肯為你下噢!”林嘉若眨眼笑望著姚景明說。
卟——姚景明手中的柑橘被擠爆了,他白著臉說:“你也饒了我吧,明知道他是男孩子還提這!”
“哈哈哈——”林嘉若笑的更加厲害了,現在她不但抓住了鳳兒的小辮子,連表哥也被她一並抓了哩!
姚景明將破掉的柑橘放在林嘉若身下的火盆子旁,伸手從桌上重又取了一隻來剝。
他的手指白淨而修長,紅紅的火光照在他輕握著柑橘的手背上,泛出一層淡淡柔和的橙光。柑橘的皮非常緊實,用手一時竟是剝不開來。姚景明從懷中掏出一柄紫金吞口的小刀,將刀鞘撥開便露出一柄長不過一指卻如水銀般光潤的刀兒來。明晰的刀光在指間流動,竟是將柑橘的顏色映的淡了下去。林嘉若看著他將長長的食指抵在刀背上,從臍口處向下,刀鋒輕輕從柑橘皮上劃過,忽然將頭湊到姚景明耳邊笑嘻嘻地呤道:“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剖新橙。”
姚景明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出一層淡淡的紅雲,他又好氣又好笑的用刀背敲著林嘉若的頭說:“你這丫頭竟然拿我取笑起來了!我若真是李師師,那你是周邦彥還是宋徽宗?”話一出口他便覺出不妥,剛想要轉移話題,林嘉若卻挑眉笑著伸手摸向他的下巴說:“朕倒要問美人呢,你把周邦彥藏在哪兒了?”
姚景明原本微紅的的臉刷地就綠了,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是他表妹嗎?不會是發燒把腦子給燒壞了吧?
一陣冷風夾雜著一縷梅香從門口飄進,門簾微啟,一個穿著寶藍色綢襖白狐皮圍領的少年走了進來,手中還捧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小盒。
“唉喲,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周邦彥來了!”林嘉若拍手笑道:“表哥,你的周郎可是清俊可比女子的美少年呢!”
“……”姚景明的臉色由綠再次轉紅,他將手中新剝的橘瓣塞進林嘉若的口中沉聲說:“嘉若,別再鬧了!”
進來的少年正是不久前還一身紅衣小姑娘打扮的鳳兒。
鳳兒輕撣去肩上的雪,笑問道:“你們在說什麽呐?怎麽把周邦彥都扯了出來。”
林嘉若狹促地笑看了姚景明一眼說:“我們在聊宋詞啊,正說到周邦彥的詞呢!”
鳳兒撓了撓頭說:“我還是比較喜歡晏殊的詞,周邦彥一般。”
“哈哈哈——”林嘉若再次不顧形象的笑起來,一不留神竟咕咚從火盆子上掉了下來,好在姚景明手快將她扶住,她就幹脆在他懷中笑的打起滾來。姚景明雖無奈,但能夠這樣摟著她心中卻又覺得溫暖。
鳳兒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心想,難道是我施針的技術有問題,紮到她的笑腰穴了?
“咳——那個明哥啊,我現在要開始為喜若施針,你幫我把她到抱到暖炕上去。”
“好。”姚景明將林嘉若橫抱著往暖炕走去,低聲在她耳邊說:“記住,不許再和鳳兒提什麽女裝不女裝的的事了。”
“知道啦,我不提就是。不過——要是他提可就不關我的事啦!”林嘉若也低聲說,“對了,阿墨去煎藥怎麽這麽久還沒回來?會不會是迷路了?”
“我去看看他。”姚景明說著扭頭對鳳兒說:“鳳梧,嘉若就先交給你了!”
“明哥放心!”
“表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林嘉若邊說邊將袖子高卷到大臂之上。
這幾天她身體表麵上雖是好了許多,但每每到了深夜身體還是會發熱流虛汗,鳳兒現在是她的專用禦醫,不但為她施針治療,連她的飲食起居也親自安排。什麽時候休息,什麽時候去走上幾圈,什麽時候去泡溫泉,全部都要按他的要求嚴格遵守。林嘉若哪裏是個聽話的性子,但在姚景明和阿墨的強壓之下也隻得乖乖聽話。
對於林嘉若的身體總是反反複複不得全愈,鳳兒心中也有些忐忑,他當初的判斷沒有錯,她的病並不簡單,隻是沒有想到,治起來這麽棘手。
林嘉半倚著身體,將胳膊平放在軟墊上。鳳兒最近多在她的手臂和腿足部的穴位上施針,起初她對那些金燦燦的小針很是害怕,尤其施針的還是那個看起來技術有待商榷的柳小公子。沒想到,柳小公子雖然行為荒唐,但金針渡穴的功夫還真是得了什麽醫聖的真傳,他施針時那認真的樣子,讓林嘉若很難將他與之前那又吵又鬧還爆脾氣的鳳兒想到一塊兒。
鳳兒從針盒中取出金針,逐根放在一碟青綠色的藥水中浸過,輕輕往林嘉若手臂上紮去。
寶藍色的綢色映得他臉色更加白晰,雙眉如墨染般濃密,林嘉若望著他的眉眼在心中喑歎:這孩子,女裝時隻覺得他如娃娃般可愛漂亮,沒想到穿起男裝來也很有幾分英氣呢!又想到那天在玉乳泉裏自己不但扒了人家的家服還……唉,真是罪過啊!雖然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但畢竟男女有別嘛,她那天的舉動就算是用現代社會的標準來衡量也絕對算是非禮了。
“鳳兒,昨天的加冠禮還順利吧?”
“恩,很順利。”自從在玉乳泉被林嘉若看了個光後,鳳兒在她麵前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但不再對她不惡語相向,還時不時的臉紅耳赤一下。
說起加冠禮,這其實正是鳳兒當初離家出走的導火索。而要解釋清楚這導火索就還得從鳳兒剛出生時的事說起。
鳳兒的真名叫柳鳳梧,是飛雪城城主柳霽朗最小,也是唯一的一個兒子。柳城主和柳夫人在柳鳳梧之前曾生過三個兒子和二個女兒,可惜第一個兒子剛生下來三天就夭折了,第二個兒子比第一個強一些,在這世上努力支撐了十來天也歸西了。第三個兒子也沒能熬過滿月,大概是覺得做人其實沒什麽意思,很快就追著兩個哥哥的腳步走了。三個兒子都沒有活下來,兩個女兒倒是既健康又可愛,但連失三子的痛楚卻在柳城主夫婦心裏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又過了兩年,柳夫人再次傳來喜訊,順利生下了她的第四個兒子柳鳳梧。據說就在她生產的前一天,夢到從西麵飛來一隻鳳凰落在她院裏的梧桐樹上,所以柳小公子的名子就由這個夢境而取為鳳梧了。好不容易又有了兒子,柳城主和夫人自然是寶貝的不得了,真是捧在手時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柳鳳梧也爭氣,平平安安地活到了滿月。柳夫人因為以前的陰影太大,決定在小兒子滿月那天帶他去齊雲城,請太素宮裏赫赫有名的太一真人為他祈福求平安。豈料,太一道長見到柳小公子後竟然對柳夫人說:“夫人還是不要把心思太放在小公子身上吧,這又是一個來跟夫人討債的小鬼啊!”
太一真人平平淡淡的兩句話卻說的柳夫人心膽俱裂,她的心肝寶貝小兒子難道也活不長嗎?柳夫人哭天抹淚地請太一真人想辦法救救她的小兒子,就算是折壽她也願意。太一真人拿她沒轍,最後隻得說:“此子若做女娃來養或許可活!”
這位不負責任的太一真人同誌,一句話就改變了柳鳳梧的一生。柳夫人得了太一真人的箴言如同得了救命的稻草,不但把柳鳳梧打扮成女孩子來養,連他是男孩子的事實也不和他說,直到十四歲生日前柳鳳梧都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美少女。雖然飛雪宮裏的人都叫他小公子,但他卻從不知道公子是男孩子的特稱。
直到有一天,他偷溜去馬棚玩,正巧馬夫的兒子小虎在洗澡,柳鳳梧看到人家的身體就傻了,他指著小虎的身體說:“小虎!原來你也是女孩子啊!”
小虎莫名其妙地望著他說:“我才不是女孩兒,我是男子漢!”
“那你為什麽會有那個?”柳鳳梧不依不饒地繼續指著小虎的身體。
“就是男孩子才會有這個啊!”小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說。
柳鳳梧當場就暈了過去,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問題:為什麽我是女孩子也會有那個哩?難道我是不男不女?
在與柳夫人拚死拚活地鬥爭中,柳鳳梧終於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他,真的是一個男孩子!怪不得宮裏的人有時會用很奇怪的眼神偷偷看來,原來都是因為這個!柳鳳梧越想越氣惱,堅絕要求在生日之後就行加冠禮做回男孩兒打扮,絕不再做女孩了!對於兒子的合理要求,柳夫人是死活不同意,她說對柳鳳梧說:“你能活到今天都是扮做女孩子來養的功勞啊!要不是真人指點,你早就會你那三個哥哥去了!不問過真人現在就給你改回男裝,會有不祥的!”
母子兩爭執的結果就是柳鳳梧離家出走。出走前他還是沒有機會改成男裝,他那一櫃子的綾羅綢緞全是裙子。
就在柳鳳梧穿著紅紅的襖裙如遊魂般在街上亂晃時,正滿心焦慮著要尋找林嘉若的姚景明撞到了他。也不知柳鳳梧是搭錯了哪根筋,第一眼看到姚景明就覺得特對眼,然後就死纏爛打地跟著他。姚景明是麵冷心軟的典型,不但揭不掉柳鳳梧這塊牛皮糖,為了保護他還多次與那些出宮追尋的侍衛動起了手。
後來發生的事情就是遇到了林嘉若和阿墨,柳鳳梧討厭這突然插進來的兩個人,特別是林嘉若,明哥的那個表妹,明哥看她的眼神那麽溫柔,真是把他氣死了。
雖然很討厭那個表妹和不會說話的醜八怪,但他還是不能見死不救。明知道帶著他們回飛雪宮可能會被抓住,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回來了。也許好心總是會有好報吧,雖然被宮裏的人發現,又被他娘親捉回了身邊,但柳夫人卻奇跡般對他改回男裝的事頷首同意了。
心原終於得夙,柳鳳梧卻覺得有些迷茫起來,他是男孩子啊,那他為什麽會喜歡姚景明,他究竟是怎麽了呢?要怎麽辦才好?
“唉喲,鳳兒你輕點!紮痛我啦!想什麽心思呐!”林嘉若皺眉望著雪白手臂上如紅豆般殷紅的血珠說。
“對……對不起!”柳鳳梧忙將金針撥出,用白絲帕將那血珠抹去。
“你該不會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喜歡我表哥吧?”林嘉若忽然一歪頭壞壞地笑著對柳鳳梧說。
“你……你……!”柳鳳梧的臉刹時漲的通紅,“你胡說!我沒有!”
“唉,你這小孩啊,就別再胡思亂想啦!雖然從小被當做女孩子養很多方麵都會受到影響,但你畢竟是男生啊,也才十四歲。再過幾年你就會長成一個翩翩少年郎,到時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你自然就明白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間的不同了。”林嘉若感覺自己像是在給小朋友上很含蓄的生理衛生課。
“會有女孩子喜歡我?”柳鳳梧眼神有些迷茫,“那我是不是也應該喜歡的是女孩子?”
“你當然會有喜歡的女孩子,隻是你現在還小,這些問題還不用考慮。”林嘉若自己也不過十七歲,卻用老人家的語氣教訓起人來了。
“我會有喜歡的女孩子……”柳鳳梧一邊收針一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的臘梅。
第十二章 夕陽
傍晚時分,飛雪城的大雪竟然停歇了。夕陽從厚厚鉛雲的縫隙中透出,為飛雪宮白色的殿脊渡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推開窗,輕掬起一捧窗台上的白雪,一抹微笑在林嘉若嘴角邊蕩漾開,“陽光真好!”她喃喃地說著。掌中的白雪被握成一團雪球,望著凍的紅彤彤的手指,她想:凍凍的感覺其實並不壞,起碼可以讓自己覺得很真實。自從來到了雲隱以後,很多時候,她都會有如墜雲端的感覺。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仿佛隻是一場夢,說不定什麽時候她就會突然從這夢境中醒過來了。心裏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懼,好怕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夢,怕那些和她朝夕相處的人忽然間都會消失不見。
院門外有雪被吱吱踩動的響聲,會是誰呢?微笑中漸漸透出頑皮之意。將手中的雪球捏的更堅實了些,手肘後移45度,左膝前屈35度,準備——扔!
阿墨望著雪地上被天外飛來的雪團砸落的藥碗,不知該做何反應。
“哈哈——”林嘉若趴在窗台上捂著嘴笑的前俯後仰。
阿墨無奈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離開重又去煎藥了。
下一個會是誰呢?林嘉若兩眼放光地繼續製造她的冰雪彈藥。如果是柳鳳梧就好了,沒準會哭鼻子吧!那豈不是又可以好好笑他一回。
院門再次被緩緩推開,林嘉若在心中開始倒計時:3—2—1—扔!
朱紅的院門半啟著,一個淡灰色頎長的身影呆立在門中間。夕陽的光透過地上的白雪反射在他身上,淺金色的光芒溫柔而耀眼。
林嘉若也呆住了,這身影顯然不是柳鳳梧和表哥,當然更不是阿墨。淡灰色的袍子有些寬大,略長的黑發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雪花,而他的臉,已經被林嘉若精心炮製的特級雪彈給完全蓋住了。
“怎麽了?”是姚景明的聲音,他推開半啟的門走到灰衣人麵前,“咦?這——”姚景明驚訝地望著眼前一片白雪的臉龐,隨即轉首望向嘉若處,隻見林嘉若趴在窗台上,臉上明明寫著:“是我幹的!”四個大字。
“嘉若你!——”姚景明望了望林嘉若又望了望身邊的灰衣人,想強忍住笑責怪她幾句,可惜他的忍功實在是不到家,還沒張口,臉部表情就已經扭曲了。
“景明,你想笑就笑吧!我不會怪你。”灰衣人從寬大的衣袖裏伸出手輕抹去臉上的雪粉說,他的聲音溫柔而平和,好像雪球砸到的是別人一般。
他的臉也和聲音一樣溫柔平和,嘴角微微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
“天!”林嘉若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慶一哥哥!”她不敢相信地使勁揉著眼睛。
“嘉若,你好像長胖些了!”丁慶一笑眯眯地望著她說。
“慶一哥哥—”林嘉若已經有些哽咽了,終於又見到了一個親人!
“進去說話吧!嘉若快把窗子關上,你不能受寒!”姚景明看著隻穿一件單襖的她皺眉道。
林嘉若重又坐回她的火盆子上,嘴角彎彎,眼睛也彎彎,開心的不得了。
“慶一哥,你怎麽來飛雪城了?”林嘉若將一盤又一盤的糕點往丁慶一麵前推送,唯恐他餓著。
“我和景明一直都保持著聯係,知道他找到你後,我就趕回齊雲城等你們。可是聽說你生了奇怪的病,耽擱在這裏走不了,便幹脆從齊雲城來這裏找你們。”丁慶一依舊微笑著緩緩道。姚景明望著他平和的笑容在心中暗歎道:慶一果然是我們四個人中最善於隱藏情緒的,喜怒不形於色。可惜,你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我。隻有我知道你在平靜外表後內心裏曾經曆的驚濤駭浪。
“表哥!”林嘉若搖了搖正走神的姚景明說:“表哥你一直都是怎麽和慶一哥聯係的?我為什麽不知道?”
“你忘了我們是什麽人麽?隻要願意,不管多遠都可以心意相通。”姚景明從桌上拿起一隻柑橘本想剝開,忽然記起昨天嘉若曾拿橘子打他趣的事,手一鬆,又把柑橘放了回去。
“對哦……你們的能力都是超強的……”林嘉若說完低下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喬西雲也差不多該到了吧?他從落英城出發了嗎?”姚景明對丁慶一問道。
“他……”丁慶一頓了頓說:“他好像遇到了些小麻煩。”
“哦?”姚景明正待追問,林嘉若忽然猛抬起頭揪著他和丁慶一的衣袖激動地說:“你們可以心意相通的對嗎?”
丁慶一與姚景明對望一眼後一齊點了點頭。
“那你們為什麽沒有林凡的消息?為什麽沒有找到他?”
姚景明望著衣袖上林嘉若有些微顫的手指,心頭掠過一絲冰涼。
“心意相通是雙方的,如果隻是我單方麵向景明發出迅號,景明卻不給我任何回應,我們就不可能心意相通。”丁慶一沒有漏過姚景明眼底閃過的冰涼,端起溫熱的杯子,讓梅花的香味隨水氣慢慢氤氳在鼻前,他緩緩道:“但是我可以肯定,林凡他現在很安全。”
“我與慶一合力做了推算,雖然推算不出林凡現在身在何處,但可以肯定,他一定也離我們不遠,並且現在應該是安然無恙的。”姚景明輕拍了拍林嘉若的手背,溫言安慰道。
林嘉若看著兩人認真的神情,終於安心地點了點頭。心想,慶一哥為人溫和平緩,內心卻堅定有力,表哥為人清高孤冷,內心卻柔軟善良。這兩人性格完全相反,彼此之間卻有著很深的默契,不知道他們自己有沒有發現,她卻是已經感覺他們之間不同一般的感情了。
吱——,門被推開了,阿墨端著一碗滾燙的藥走了進來,頓時,濃濃的中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丁慶一笑望著阿墨說:“嘉若,這位一定就是在暗夜國救了你的阿墨吧?”
“咦?慶一哥你也知道暗夜國和阿墨?”
“既然和你表哥心意相通,他當然早已將事情的原未都告訴我了。”丁慶一笑眯眯的盯著阿墨答道。
阿墨抬眼回望向丁慶一,也微微一笑,轉身將藥送到了林嘉若麵前的小幾上。
“又要吃苦藥啊!”林嘉若皺起小鼻子,捂著嘴說。
“嘉若乖乖喝下去,這可是阿墨費心熬出來的。”姚景明將她緊捂著嘴的手拉下說:“我早已備好糖糕,喝完藥吃一塊就不苦啦!”
丁慶一有些驚詫地望著姚景明,他什麽時候也會待人如此溫柔了?
“慶一,剛才你說喬西雲遇到了麻煩,是怎麽回事?”姚景明一邊監督林嘉若喝藥,一邊向丁慶一問道。
丁慶一摸了摸額頭說:“他在落英城裏惹了不該惹的人。”
“哦?”姚景明奇道:“喬西雲並非莽撞之人,怎麽會惹了不該惹的人?”
林嘉若也是睜大了眼睛又奇又急地望著丁慶一,無奈她剛才塞了太多的糖糕在嘴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景明,看來我們兩個得去落英城走一趟,”丁慶一歎了口氣說:“不然,喬西雲就要變成落英城城主的乘龍快婿了!”
卟——林嘉若將滿口的糖糕全噴了出來,“乘龍快婿?”
丁慶一點點頭說:“據說婚禮就在下個月。”
“哈哈哈——”林嘉若笑的趴在桌上直不起腰來,“喬西雲竟然要結婚了?他怎麽不給我們發喜貼呢?這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嘉若你還真是——嗬嗬……”丁慶一沒想到林嘉若會是如此反應,驚詫之餘,他忽然也覺得這件事雖然很嚴重,但同時也真的很好笑。
“喬西雲他還真是會惹麻煩啊!”姚景明修長的食指在眉心間來回搓動著,在他看來,這一點也不好笑,有些事情,他還沒和丁慶一說,等丁慶一知道了以後,對這節外生枝的“喜事”就一定笑不出來了。
“慶一哥,帶我一起去落英城吧!”林嘉若拉著丁慶一的袖子央求道:“我在這飛雪宮裏都快悶死了!我們一起去了落英城不就也等於是全麵會合了嗎?若是你們去了再回來接我,豈不是浪費許多時間?表哥,你也不會反對吧?”
“其實——”姚景明向後略傾過身子,望向正用一根竹棒撥著火盆的阿墨說:“我們本打算會合後就要一起去暗夜國的。”
阿墨手中的竹棒輕輕一顫,抬眼望向姚景明,眼神雖很平和,姚景明卻看出在這平和後微微漾起的波瀾。
“是啊,”丁慶一接過他的話,也望著阿墨說:“因為,林凡十有八九就在暗夜國。”
“什麽?林凡也在暗夜國?”林嘉若一下子緊張起來,“你們剛才不是說推算不出他身在何處嗎?”
“超能力是推算不出,不過可以用邏輯推理出。”丁慶一再次端起已有些微涼的茶,觀察著阿墨的反應,“四城我們早已找盡,既然不在四城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和你一樣,落在了暗夜國。”
阿墨輕輕撥動著灰色的碳屑,點點火星隨著飛屑濺向溫暖到有些令人幹燥的空氣中。
“說起四城,慶一哥,我記得表哥說過你當時是去了幽泗城找我的吧?”林嘉若心中對幽泗始終最為在意。
“恩,那是座很美,也很好的城。”丁慶一微眯起雙眼,腦海中又浮現出泗水河畔的依依楊柳。
“幽泗……當然是很美的……”林嘉若托腮望著花瓶中的紅梅說,“泗水河邊的青青楊柳在冬天也是一樣嫵媚吧,因為那河水的原故,柳樹四季都是常綠,慶一哥,與你家裏的梅林倒是相映成趣呢!”
“嘉若你,”丁慶一笑著摘下一朵梅花扔在新衝入沸水的壺中,“對幽泗城倒是很了解啊!”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和表哥說,”林嘉若忽然斂起笑容,有些凝重地說:“我想,現在我應該告訴你們。”
丁慶一,姚景明,阿墨皆是一征,三人齊齊望著林嘉若,等著她的下文。
“你們都知道,二十年前,我爸爸因為做了一件被禁止的事而被趕出了雲隱。”她望向丁慶一道:“慶一哥,這件事也許你知道一些,因為和你姑姑有關。”
丁慶一垂下眼簾,緩緩點頭道:“你爸爸和姑姑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不過那並不是他被趕出雲隱的原因。”
“細說起來,表哥,其實這件事你父親也有參與其中,他幫了我爸爸很大的忙。”
“哦?”姚景明奇道,母親過世後,父親就去了很遠的地方修行,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雲隱,上一代的事情,他知道的很少。
林嘉若並不顧忌阿墨的存在,他是她全心信任的人,輕抿一口茶水,她將當年林逸舟和華語寧的故事娓娓道出。
“後來,爸爸帶著重傷的媽媽從幽泗城的封印處逃回了雲隱,幽泗的人大概都以為媽媽一定死了,因為從來沒有人中了金盞箭的人還可以活下來。我不知道爸爸用什麽方法將媽媽救了過來,總之,我現在還能坐在這裏和你們說著話,喝著藥,也算是一種奇跡吧!”回想起爸爸媽媽那段驚心動魄的故事,林嘉若的心懷,情不自禁地有些激蕩起來。
“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傳奇啊!”丁慶一聽完故事感慨道,而姚景明因為故事中有自己的父親,心中自然又有另一番唏噓。
“不過這樣說起來,嘉若你應該知道從封印處回去雲隱的方法吧?”丁慶一最善長的就是捕捉重點。
“爸爸曾和我說過,他用的是水晶神石的力量,”林嘉若摸著頸間剔透的水晶說,“不過,僅靠一塊水晶的力量是不夠的,當時是合姚林兩家水晶之力才打開的封印。現在,我們身邊隻有我這一塊,可能——”
“如果加上我這塊呢?”丁慶一微笑著從袖中摸出一塊和林嘉若所佩的一模一樣的水晶,爐火和夕陽的照射下,水晶中流溢著淡紅色的光芒。
“天!慶一哥,你竟然將丁家的水晶帶在身上了!”林嘉若開心地笑道,“看來,隻要找到林凡,我們要回雲隱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啊!”
姚景明雖也在微笑,但他始終未發一言,因為,他在全心關注著阿墨的每一個細小表情。
阿墨,讓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並不是我們真的完全相信了你,而是——我們不怕你。姚景明彎起中指有節奏地輕扣著桌麵。
“呃,其實找到林凡前,我們還有件事情要做。”丁慶一忽然想起一個剛被提起就又被打岔遺忘的人。
“喬西雲若是真的留在落英城做了新郎官,喬家一定不會善罷幹休吧!”姚景明笑道。
“對哦!我把這事給忘了,喬三少就快成親了呢!”林嘉若拍著腦袋叫道。
“現在不管是四城還是雲隱,大家都過著平穩和樂的生活,我不想這一切因為我們五個人的出現而被打破。最好的結局就是——將喬西雲救出來,找到林凡,然後我們五個平安回到雲隱,讓一切結束。”丁慶一冷靜地說。
“齊雲城的道長不久前對慶一說起了雲隱,暗夜還有四城過去的故事,慶一已經告訴了我,嘉若你也許也知道一些,那並不是愉快的過去,四百年前雲隱和暗夜的一戰,是讓人顫栗的惡夢。仇恨的水潭是經不起攪動的,我們身處在這裏,就是最危險的存在,所以,就像慶一說的,無聲無息地回到雲隱,讓一切結束,這是最好的結局。”姚景明無意再去解釋四百年前的事,他總感覺,那些事,阿墨一定是知道的,並且比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清楚。
當務之急,先去落英城救出被紛紛桃花所困的喬西雲。
“鳳梧,這是齊雲城太素宮的丁慶一。”
“太素宮嗎?和景明哥是一起的啊!”
“我是景明的師兄。鳳梧,師傅對我提起過你啊!”
“哦?你們師傅是?”
“太一道長。” (就是當年對柳夫人說要將柳小公子當女生養的那位)
“……你們師傅,他還真是個喜歡亂說話的人呢……”
“咳,言歸正傳,鳳梧,你還是對慶一說說你對嘉若這次怪病的想法吧。”
“恩。我想,嘉若她並不是真的生了什麽病。”
“哦?”
“她是中了毒,一種隻在暗夜王室才有的毒。”
第十三章 永春
“為什麽我們要這樣去落英城?為什麽我要假裝成——”林嘉若恨恨地瞥著柳鳳梧說:“裝成這小孩的侍女?”
“你以為我願意嗎?才一個早晨,你已經打碎了兩個花瓶,三隻玉碗,還有手焐子,竟然沒裹上羊羔皮就塞到我手裏,害我手上燙了好大一個泡!”柳鳳梧一邊拚命吹著手上那灼痛紅腫的水泡,一邊抱怨道,“明哥,為什麽一定要讓嘉若假扮成我的侍女?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姚景明無奈地望著如同鬥雞般的兩人,對身旁雙手攏袖,笑容可掬的丁慶一說:“慶一,還是你來解釋好了。”
“其實,出了飛雪城以後,我們就要分頭行動。”丁慶一冷不丁地拋出了這樣一句話,讓正對掐著的林嘉若和柳鳳梧愣住了。
“分頭行動?怎麽分?”林嘉若的手還擰著柳鳳梧的胳膊。
“你和鳳梧一行是飛雪城往落英賀喜的使者,而我和景明則是齊雲城太素宮的使者。以鳳梧的身份,在四城裏自然可保你安全,並且還有阿墨跟著你們,他的功夫可不是一般般而已。”丁慶一望著阿墨腰間懸著的青鋒劍,那寶劍並非凡物,他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過,此刻卻又回想不出,“飛雪城的兩位公主都早已嫁人,想假冒自然是不行,而你每天都還需要鳳梧為你針灸,所以為你安排的最好身份就是他的侍女,嘉若你先委屈一下。”
“為什麽我不可以和你們兩個一起?我就不能也是齊雲城的使者嗎?”林嘉若狠狠在柳鳳梧的手背上掐了一下,柳鳳梧疼的直吸冷氣,叫道:“明哥!你表妹一定是屬老虎的!真正一隻母老虎!”
姚景明早已習慣了那兩個人的對掐,視若無睹,他細細擦拭著手中晶潤的小刀,緩聲說:“你們當真以為是去道賀嗎?別忘了,我們是去救人。這樣安排,我和慶一既可以不用時刻顧忌你們的安危,又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想辦法救人。”
“哦~~”對掐中的兩人一齊恍然大悟地說。
落英城。
落英城位於蜃海的南麵,四季如春的氣候讓城裏總是百花盛開,花瓣花香隨風飄散,是以名為——落英。
“柳鳳梧,我說實話你可別生氣啊!”林嘉若掀起馬車上的簾子望著外麵一望無垠的若霞花田說,“落英城真是比飛雪城還要美……”
柳小公子額上青筋微跳,抱胸說:“我記得不久前某人還和我說,如此一座冰雕玉砌的城,如此晶瑩素白的雪,真是人世間最極致的美了。原來某人隻是喜歡隨口胡縐而已!”
林嘉若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車窗外那如朝霞般絢爛的若霞花已將她的心占滿,在暗夜那些與若霞花相伴的日子,與若霞花相伴的人,全都湧上了心頭。珍珠,小藍,小綠,小紅,還有——暗夜澈。此刻暗夜的皇宮裏究竟是如何?那個四皇子會對他不利嗎?而暗夜澈發現她失蹤了又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一定會震怒吧,那麽自負驕傲的他,如何忍得別人傷害他所保護的人。她是要回暗夜的,就算要回雲隱,走之前也要給暗夜澈一個交待,是他救了她的命,是他在她最無依的時候保護了她。思緒輾轉間,林嘉若將目光投向阿墨。阿墨應該是深得暗夜澈信任的人,不然不會讓他去看管那麽重要的溶洞。他與暗夜澈的關係,與暗夜王室的關係是一個迷。不管迷底如何,阿墨在她眼中都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暗夜澈對他多半也是利用吧,利用他的武功,利用他不能說話的守秘。也許因為她是第一個真心待他好的人,他才會如此死心塌地的保護她。不自覺中,林嘉若望著阿墨的眼神裏流露出如若霞花香般溫暖的溫柔,那個少年,她想要帶他回雲隱,回林家,林凡和小真一定會願意有這樣的一個兄弟,而阿墨,他也將會有一個真正的家,有許多真正愛他的家人。總覺得,阿墨身上有和林凡很相似的氣韻在流動,她不止一次望著阿墨的背影卻叫出林凡的名子,也許,阿墨和林凡真的可以成為很好的兄弟。
望著車窗外大片淡粉色的若霞花,阿墨黑水晶般的瞳仁中有奇異的光在流轉,他的思想似乎飛到了很遠的地方,以至於沒有發現林嘉若凝視著他的目光。落英城,一座會讓他的心隱痛中又帶著溫暖的城池,若霞花的故鄉,他真的來了。
柳鳳梧眯眼打量著沉浸於各自思緒中的二人。大片的若霞花田很美是沒錯,但可以讓這兩人如此癡醉,就不單是美景這麽簡單了,對於這種如粉色星星般的花朵,他們一定有著什麽特殊的回憶,因為他們臉上的表情,明明是透過那些花兒看著往昔的人與事。他並不想打斷他們,讓他們去癡醉吧,他要在這暖融融的花香中好好睡上一覺,到落英城的永春宮還要走很遠的一段呢!
永春宮。
落英城的永春宮之所以名為永春,就是因為在這座宮殿裏你看得到的,永遠都是春天。春天的繁花似錦,春天的溫柔暖風,還有宮人們如春天般輕盈亮麗的音容笑貌。
永春宮裏,春意長在。
從一個冰雪的世界忽然來到了春的天堂,林嘉若沐浴在春風花香中,簡直有些不知所措。
春天,是個讓她心動的季節。
每每到了春天,她身體的細胞就會如同冬眠醒來的小動物般一點點的在春的氣息中躍動。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她會醒的很早。當星星還綴滿夜空,月亮還在用她脈脈的眼神流連著大地時,睡夢中的她,仿佛預感到黎明的來臨一般,心跳會忽然加速,咚——咚——咚,在急速的心跳聲中,林嘉若醒了。
推開窗,莫名的清香伴著露水微微的濕意湧進房間。窗外開滿了鵝黃色的爬牆玫瑰,繁密的花朵將白色的牆,紅色的廊,深藍的天,映成一幅彩色的油畫。
伸手輕扯下窗邊一朵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玫瑰略帶辛辣感覺的香味在鼻前漾開。
林嘉若將花苞放下,微微皺眉。剛才推窗時湧進的清香並不是玫瑰的香氣。那清洌的淡香如此熟悉,她一定不止一次的聞到過,但此刻卻回想不出究竟是在哪裏聞過。
坐在鏡前,她若有所思地梳著長發,那清香,她似乎在雲隱時聞過,很熟很熟,卻就是想不起來。
洗個頭吧,在清爽的晨風中,用溫熱的井水將烏發滌蕩的絲絲明淨,心情一定也會跟著明淨起來。
頭發真的是太長了。她一直很想剪短些的,可是爸爸媽媽不讓,連林凡也是。
水珠凝在發梢上,倒映著蔚藍的天空,飄動的粉雲,和暑假那天的清晨一樣。
那天,她在萄葡架下心不在焉的打著坐,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肩上,晨衣被發上的水浸透,冰涼地貼在背上。
微風從身上輕撫過,她鼻子一酸,“阿嚏——”!都是這頭發害的,每次洗完頭都要晾上好半天才幹,偏偏媽媽又說吹風機太傷頭發,不許她用電吹風來吹幹,唉,她遲早有一天會忍不住一剪子把這三千煩惱絲都給解決掉。
頭上忽然一暖,一條軟軟的大毛巾包住了她的濕發。抬起頭,是林凡。
太陽快要升起來了,林凡的側臉籠在緋色的晨光下,眉眼之間似乎溢滿了說不出的溫柔。他耐心又輕柔地為她把濕發擦幹,一縷縷,一絲絲,直到長發漸漸在朝陽下飛揚起來。
“林凡,我想把頭發剪掉。”她望著林凡唇邊泛著的淡淡笑意說。她最近才發現,林凡笑起來的時候,左頰上竟然會有一個淺淺的笑窩,可愛極了。
頭皮突然一緊,有些疼。
“不行!”唇邊的笑窩不見了,林凡抿著嘴說:“不許剪。”
“為什麽?頭發這麽長,煩死了!你看好多女孩子都剪了短發,多精神啊!”她擋開他的手,站起身,氣呼呼地盯著他的眼睛說。
林凡望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他繼續幫她揉著半幹的長發,晨光下,烏發絲絲明淨,閃亮地仿佛一段美麗的記憶。
清風吹散了林凡的低語:“因為,我喜歡……”
她再次偷眼望向他的側臉,左頰上的笑窩若隱若現。
坐在開滿黃玫瑰的院心裏,濕發再次浸透了背上的晨衣,薄涼的感覺讓林嘉若的心隱隱痛起來,林凡——林凡你究竟在哪裏?
背上一暖,肩頭多了一件外衣。
“阿墨?”林嘉若驚訝地望著立在一片淡黃色花叢中的人影,“你怎麽也起的這麽早?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花叢中的人笑著搖了搖頭,手中拿著一塊大布巾,指了指她的濕發,然後,她就覺得頭仿佛被包進了一朵軟軟的雲彩中。雲兒在她的發絲間輕輕梭動,帶走她身上的濕涼,讓她漸漸溫暖。
睜開雙眼,略抬起頭,眼前是阿墨一片墨黑的側臉。他的嘴角也含著淡淡的笑,左頰上卻沒有那個淺淺的笑窩。
阿墨轉過身,為她擦幹另一側的頭發。
“阿墨,其實我一直都想把頭發剪掉。”林嘉若搓動著指間的一株青草說。
阿墨一征,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
“不過,我家裏人都不許我剪,特別是林凡,要是我背著他剪掉了,他一定會讓我看一個月,不!一年的冷臉呐!”
“阿墨,你也不想我剪嗎?”她仰首望向他。
阿墨手中握著一縷清香四溢的秀發,點了點頭,唇邊的笑又一點點的暈開。
林嘉若卻呆住了。
她傻傻地望著阿墨唇邊淡淡的笑,以及他右頰上那個淺淺的笑窩,可愛至極的笑窩。
“阿墨……”
“嗬——困死了!”柳鳳梧打著嗬欠,揉著眼睛走進了院中。“你們都起的好早啊!”他看了看林嘉若半濕的頭發,忽然柳眉一豎道:“你這病秧子,誰讓你一大清早洗頭的?知不知道早上受涼有多危險?”
然後,林嘉若的頭發再也不是在雲彩中穿梭,而是似乎有坦克從頭皮上開過一般,被柳小公子用極其迅速,也極其粗魯的方式給弄幹了。
林嘉若揉著頭皮,與柳鳳梧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舌戰。
阿墨站在一邊靜靜看著在花叢中追打著的兩人,唇邊笑意更甚。
一陣微風從院牆外吹送進來,帶著一股混和著露水涼氣的清香。
阿墨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眼神變的有些朦朧,尋著那清洌的香氣,他一步步走向院門外。
“咦?阿墨去哪兒了?”林嘉若在把柳鳳梧徹底收服後,突然發現阿墨不見了。
“還能去哪?永春宮他又不熟,一定是去幫你煎藥了。”柳鳳梧被林嘉若逼著為她梳頭發,滿臉的不情願,“明明你是我的侍女,卻讓我服侍你!還有天理嗎?”
“哼,不服氣你去告狀啊!”林嘉若將翠玉簪遞到他手中,“反正今天表哥和慶一哥不是也要到了嗎?喏,幫我綰上!”
碧綠的玉簪在發絲間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柳鳳梧的手指從她發間輕輕滑過,歎道:“隻有頭發還可算是柔順似水了……”
“你什麽意思啊?”林嘉若舉手作勢又要掐他,這死小孩,變回男裝,嘴還是那麽壞。
“阿墨怎麽半天沒回來?”柳鳳梧忙岔開話題,“我們去找找他吧,這裏不比飛雪宮,畢竟是人家的地界,走錯了地方會很麻煩。”
“對啊!阿墨他——口不能言,碰到生人可能會被欺負的!”林嘉若急道,“我們快去把他找回來!”
阿墨不熟悉永春宮,難道這兩位自己就熟嗎?
所以,他們不但沒有找到阿墨,自己反倒在這春的天堂裏迷路了。
“柳鳳梧,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們現在是在什麽地方?”林嘉若沒好氣地說,都是柳鳳梧這笨小孩害的,自己也不認得路,還帶著她來找阿墨,現在好了,阿墨沒找到,兩人自己倒是七葷八素不知身在何處。
“嗯,我們應該在永春宮裏。”柳鳳梧望著眼前讓人暈頭的花花草草,說了一句最無意義的話。這句話讓他又被狠掐了一把。
“那片林子有點眼熟!可能林子後麵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他指著一片密林興奮地叫道。
“那林子後麵是我們住的地方?我怎麽覺得這林子看起來不怎麽眼熟啊!”林嘉若皺眉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們現在迷了路,不管怎麽樣,都應該試試。”
“好吧!”林嘉若抹著汗說,她現在又累又渴,如果那林子裏有一條清澈的小溪,即便不是回去的路,至少可以解決她的口渴問題。
第十四章 溪水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如碎金般灑落,林嘉若伸出白晰的手掌,捧住碎金輕晃,那些金色的星星便在她掌心中閃動舞蹈起來。
“鵝掌楸的葉子真是可愛,柔嫩碧綠的讓人忍不住想摘下一片來。”她將另一隻手放在一片垂落的樹葉上比劃著說。
“鵝掌楸固然可愛,與楓楊比起來就太普通了。”柳鳳梧站在一株楓楊樹下笑道,清風吹起楓楊柔軟的枝葉,柳鳳梧的笑臉如同楓楊樹冠之上的天空一般晴朗。
“楓楊是另一種感覺,它與鵝掌楸不是一種類型的,不可比。”林嘉若瞄了他一眼說,“咱們先不討論這樹的事了,還是說說眼熟的事。”
“咳——咳,”柳鳳梧用樹葉擋著臉轉頭說:“我隻說眼熟,又沒說一定是,隻是試試而已嘛!”
“試試?”林嘉若歎息著擼起了袖子,她真的不想對他動粗,隻怪這死小孩實再是~~
“等一下!等——等!”柳鳳梧按住她的手急道:“聽!香樟樹後麵有水聲!”
水?林嘉若立刻兩眼放光,隻要能讓她喝上水,就暫且饒他一回好了。
樟樹後確實有水。
一條清澈淺平的小溪蜿蜒著在林間的草地上流過。淙淙流動的溪水上,落英飄散,紅桃白李,透徹的水光中卻浮動著誘人的明豔。
這是春天的溪水,甘甜中帶著青草香。林嘉若將水含在口中,仰趟在溪邊的野花叢裏。
“原來,水也可以這麽好喝。”慢慢將水咽下,她感歎道。
柳鳳梧並沒有在意這春溪的美好,他豎著耳朵順著風的方向似乎在聆聽什麽。
“你在聽什麽呐?”林嘉若坐起身,望著溪水問道,順溪而下的不但有花瓣,還有草莖,青色的莖脈上還留著新鮮的咬痕。
“你難道沒聽到風中隱隱傳來的琴聲?”柳鳳梧閉上眼睛,順著風向更加用心地聽去。
伸手將那草莖從水中撈起,林嘉若的眼睛卻望向不遠處又飄近的一根,口中喃喃道:“我怎麽會聽不見,古琴的音韻,即便是在十裏之外,我也能感覺的到……”
“很美的琴聲,”柳鳳梧沒有聽清她的低語,回首道:“順著琴聲我們就可以找到人,然後問清楚回去的路。”
“鳳梧,”林嘉若將草莖繞在食指上輕輕笑著說:“我們這次迷路也許迷對了。”
“哦?為什麽?”
“我們此行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參加落英城公主的婚禮啊!”柳鳳梧受不了林嘉若那正正經經的樣子,故作天真的答道。
結果,他又慘遭重掐。
“我們到落英城也有兩天了,不論怎麽打聽,都沒有喬西雲的消息,想來是他不答應婚事而被軟禁了起來。”
“這一點不用你講,明哥在出發前就說過了!”
“嗬嗬,這次我們可以幫上表哥他們大忙了。”
“哦?”
“喬西雲應該就在這附近,隻要我們順溪而上,一定可以找到他。”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林嘉若將手上的草莖重又拋入溪中說:“喜歡這樣一根接一根亂咬青草的,也就是喬西雲了。”
溪流之上是峽穀。
一座小小的,卻有無數奇峰怪石的峽穀。
峽穀兩側紅白分明,桃在左,李在右。
粉紅的桃花與雪白的李花,隔溪相望,相望成愛,因愛而思。抵不住思念,隨風飄落,在溪水中終得交融。
琴聲悠悠,如歌如訴。
峽壁的左側有一麵石台,紛飛的粉色花雨中,一個穿著明黃色宮裝的少女倚一株桃樹,悠然地撫著琴。
“原來是她在彈琴!”藏身在石台對麵的李樹林中,柳鳳梧壓低了聲音對林嘉若說。
“怎麽會就她一個人?”林嘉若仔細觀察著石台,光滑的石壁前唯有一樹一琴一佳人,喬西雲呢?
正在疑惑時,那少女忽然停住琴聲發出一聲歎息。
“你若不願娶我,當日為何要飲下那杯酒?”少女纖指繃住一根琴弦,略帶哀怨地望著柳鳳梧與林嘉若藏身的李樹林說。
柳林二人背上一涼,心中皆是大驚。還沒等他二人緩過神來,身側的青石後卻傳出答話聲。
“還要解釋多少遍你才懂,我不知道那酒的意義!”少年慵懶的聲音中滿是無奈。
“可你還幫我結了繩,吻——吻了我的花……”宮裝少女的臉已比身畔的桃花更紅。
林嘉若悄悄繞到青石旁,向後一看,岩壁上有一個很隱蔽的洞,洞口被鐵柵欄封住,一個穿著灰袍的少年倚欄而坐,百無聊賴地撥著洞外地上的青草,將細長的草莖放在口中輕咬,待那草汁被咬盡,兩指輕輕一彈,草莖便被彈入不遠處的溪水中。
“我隻記得喝了酒,那以後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你跟我說什麽繩啊,花的,我都不知道。所以,就算我真做了什麽,那也是無意識的,並非出自本意。”少年煩惱地撓著頭,草汁在他的唇上染出一層淡淡的青色。
少年正是喬西雲。
帶著林嘉若在天泓山莊的瀑布下看深潭裏瑩瑩七星的喬西雲。
望著他那無奈的表情,林嘉若心裏笑翻了過去,喬三少,你也有今天!笑意過後,心中卻湧起了無盡的感傷,這個在海棠花叢中燦爛微笑的少年,珍簡閣露台上鬥嘴的玩伴,梅林中大打出手的對頭,再次相見時,竟是此情此景,叫她如何不傷感,如何不唏噓。
悄悄向前探出頭去,林嘉若笑嘻嘻的臉隔著鐵柵欄出現在喬西雲眼前。
“啊——”毫無準備的喬西雲嚇的大叫了一聲。
林嘉若斂起笑容,瞪著眼睛用唇語對他說:“笨蛋!叫什麽叫!”
“你怎麽了?”宮裝少女聽見叫聲立身緊張地問道。
“沒……沒什麽,有隻大蟲子爬了過來……”
林嘉眼睛瞪的更大了,竟敢說她是大蟲子?就是算是蟲,她也一定是一隻可愛嬌俏的小蟲子好不好?
當林嘉若身邊突然又冒出另一張臉孔時,喬西雲再次大叫。
“又怎麽了?”宮裝少女急問道。
“沒……沒什麽,又爬過來一隻蟲子……”喬西雲擦汗答道。
“聽說,齊雲城的使者今天就要到了,那使者似乎是你的師兄。”宮裝少女重在琴邊坐下,或重或輕地撥著琴弦。
喬西雲向林嘉若望去,見她點了點頭,便道:“哦?他們來找我嗎?”
“不,他們是來參加我們婚禮。”略頓了頓,宮裝少女又道:“至少表麵上的理由是這樣。“琴音錚——地一顫,宮裝少女望向對麵雪白的李花林。
李樹林中,林嘉若和喬西雲正擠眉弄眼地互相比劃著,對宮裝少女的話全然沒放在心上。
宮裝少女凝望著久久沒有回音的寂靜李花,終是長歎一口氣道:“三城的使者已全部到齊,今晚爹爹會在百花苑裏擺下接風宴,你願意去參加嗎?”
喬林二人對視一眼,林嘉若衝著他連連點頭,表示讓他快點同意。喬西雲皺眉略想了想,終於朗聲答道:“如果我不出現,永春宮會很沒麵子吧。好了,就算是報答你的一飯之恩,我去。”
“一—飯—之—恩?”林嘉若一邊聽一邊呶著嘴壞笑著用唇語說。
喬西雲的臉微紅了紅,隔著柵欄伸手去揪她的小鼻子,卻被她靈巧地躲開了。
柳鳳梧縮坐在一邊托腮望著他倆的諸多奇形怪狀,半晌沒說話。忽然一陣清風入林,他打了個哆嗦喃喃道:“好冷啊——”。
宮裝少女得到了喬西雲的回答,非但沒有高興些,反而更加黯然神傷。她緩緩走下石台,站在溪水旁,手指輕撫著腰間鮮紅的繩結,有些哀傷地說:“傍晚會有人來接你,很感謝你對永春宮的體諒。”
宮裝少女順著小溪向峽穀外走去。
起風了,更多的桃花和李花被吹落在溪水中,飄飄蕩蕩,浮浮沉沉。
柳鳳梧望著少女漸遠的身影,忽然想起,剛才將溪邊桃花打沉的似乎是一串晶瑩的淚珠。
終於可以說話了。
林嘉若揪著喬西雲灰色外袍的袖子說:“你和丁慶一穿的這都是什麽衣服啊?灰不溜秋的,好怪異。”
“這是太素宮的道服。我們都是太素宮的弟子,當然要穿太素宮的道服。”
“道……服?”林嘉若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剛想說:你們都出家當了道士嗎?忽然想到還有一個柳鳳梧在邊上,把話咽下肚,悻悻道:“是啊,是啊~你們本來就該穿這衣服的。”
柳鳳梧似乎一直都在發著呆,又似乎在想著什麽問題。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聽說,你是和飛雪宮的人一起來的吧?”喬西雲這時才想起來問這個。
“我們迷了路,誤闖到這裏。我現在是飛雪宮派來恭賀你婚禮的使者的——侍女,”林嘉若說,“這位——”她指了指被晾在一邊快變隱形人的柳鳳梧說:“這位就是飛雪城城主的小公子,柳鳳梧,也是我們這次營救計劃的參與人之一。”
喬西雲和柳鳳梧這才打了照呼,順便寒暄兩句。二人會話變成了三方會談,柳鳳梧不說則已,一說,小嘴便如瀑布流水般濤濤不絕。
林嘉若最感興趣的是那位喬西雲為之結繩,喝酒,吻花的宮裝少女,可惜喬西雲這家夥狡猾的很,總是把話題岔遠。
三個健談的人絮絮叨叨地說了良久,一直講到日上三竿,話題忽然轉到迷路的事上。
喬西雲問:“你們怎麽會迷路的?”
“為了找另一個一起從飛雪城來的人。”兩個路癡答。
“阿墨?”喬西雲的情報準確而全麵,看來他和丁慶一,姚景明之間還真的是溝通無障礙。
“天啊!”林嘉若捧著腦袋叫道:“現在已經什麽時候了?阿墨如果迷路了,不知道現在會怎麽樣,如果他沒迷路,也一定會為找我們而急死了!”說著拖起柳鳳梧便向李樹林外奔去,全然不管還一心指望著繼續和她交流情報的喬西雲。
“喂!林嘉若,你怎麽說走就走啊?把我扔下不管了?”喬西雲把臉擠在鐵柵欄間,對著她和柳鳳梧的背影喊道。
“喬三少,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咱們晚宴上見~~”話音漸弱,人早已跑的沒影了。
喬西雲搖著頭笑了,這壞丫頭,一早就已看穿了他並非無力逃離這裏嗎?的確,隻要他願意,以他的本事,隨時都可以離開。隻是——他無奈地又撥了根草莖放入嘴裏,丁慶一千叮嚀萬囑咐,不到萬不得以絕不能用超能力,以免將身份泄露去。再三交涉後,丁老大總算同意,如果到洞房花燭夜時他們還沒能把他救出來,允許他自保。
丁慶一,雲隱裏號稱最溫潤如水的笑麵公子,其實絕對是一個計謀多多,手腕多多的狡猾狐狸,喬西雲在心裏恨恨地想,以後絕不再叫他丁慶一,改叫丁狐狸!真想不通,姚景明和丁慶一這兩人怎麽會是自幼相知的摯友,完全不搭嘛!
他就沒想過,他和林凡兩個在別人看來才是奇怪,兩人不管在哪方麵都更是不搭。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奇妙,水會戀上火,冬天會愛上夏天。有人說夫妻是一塊饅頭搭一塊糕,朋友又何嚐不是呢?
林嘉若和柳鳳梧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他們住的庭院,一排烏鴉從屋頂上飛過,此刻已是時近黃昏。
拖著疲累不堪的身體跨進院子,林嘉若推門便叫道:“阿墨——”
鵝黃色的爬牆玫瑰在晚風中輕輕搖擺,院子空寂的隻剩花香。
在這不斷尋找著方向與道路的一天中,林嘉若曾無數次地想像當她和柳鳳梧一身狼狽地回到院裏時,阿墨會焦急地將他倆拉在身邊,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在他們身上巡視千百回,直到確定他們真的無恙。
沒有阿墨,沒有會說話的眼睛。
林嘉若衝到隨侍們住的外院,瘋了般地向他們詢問著有沒有看到阿墨,就在一個侍從的脖子快被她搖斷時,柳鳳梧在她身後叫道:“阿墨!阿墨你跑到哪裏去了?”
一回首,阿墨微笑著站在斜陽裏。林嘉若撲到他身前氣咻咻地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你跑哪裏去了?知不知道我……”
阿墨的烏玉般的雙眼靜靜望著她因惱怒而漲紅的小臉,嘴角的微笑很淺,右頰的笑窩隱隱。但這笑卻讓林嘉若莫名的心驚。
阿墨還是那個阿墨,阿墨卻也不是那個阿墨。
他的眼神,他的心有了奇怪的改變。
靜靜的眼神中,她看見有無數地波濤在翻湧,怒吼,衝擊著眼眸中已經很薄很薄的那一層平靜。
“阿墨——”林嘉若有些無措地望著他的眼。
牽手走回關了滿院落日餘暉的內庭,阿墨不顧仍在外院的柳鳳梧,反手把院門籠上,將她擁入了懷中。
“阿墨……”林嘉若小冀冀地抬起頭問:“你怎麽了?被人欺負了嗎?”
阿墨搖了搖頭,鬆開了她,迎著夕陽金色的光線,他在她手心中寫下:齊雲城的人到了。
第十五章 花宴
春天的時候,夜空中有三顆最亮的星。
第一顆是獅子座的軒轅十四,第二顆是牧夫座的大角星,第三顆則是室女座的角宿一。
以這三顆星星和大熊座的北鬥七星為曲線,自北向南,在花香彌漫的春季夜空中劃出一顆閃亮的鑽石。
輕漾的湖水中映著綴滿星星的夜空,也映著阿墨沉靜的眼神。
伸出食指輕描著臉上那片墨色的痕跡,指尖漸漸輕顫起來。
抬頭仰望著星空,湖水似乎沁入了他的眼底,濕潤的黑眸中,星光點點,閃爍明亮。
一位中年錦衣人站在他的身後,氣度如鬆,溫和似蓮。他伸手撫住阿墨的肩,柔聲道:“孩子,這湖水原是你母親最喜歡的。她總說,湖水中映著的星星,比天上的更美,因為碧透的水波讓星光變得更加溫柔了。”
“我母親,她常常來這湖邊看星星?”阿墨輕聲問道,原來他竟是會說話的。
“是,經常坐在青石上望星到深夜,雖然我會責怪她不顧惜身體,她卻依舊如故,夜夜觀星。”
“她如此喜歡星空,為什麽還要去暗夜?那裏是永遠看不到真正星空的。”阿墨的聲音低沉。
“她……”錦衣人眼神一暗,心仿佛被針刺般蟄痛,“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人,為了這個人,她可以放棄最愛的星空,離開至親的家人。”
“那麽,她愛我嗎?”夜色中,阿墨的雙手緊握成拳。
錦衣人詫意地轉頭望著他,“她當然愛你,你是她的孩子啊!她怎麽會不愛!”
“那麽,當初為何扔下我,卻帶著哥哥離開?”淚水滑過少年瘦削的臉龐,晶瑩中帶著被遺棄的傷痛。
“當初——”錦衣人欲言又止,“孩子,你不該這麽想,你母親是有苦衷的——”
“就算她狠心扔下了我,我還是愛她。”阿墨轉頭堅定地對錦衣人說,眼神突然變的柔軟,“我愛她,思念她,認定她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
錦衣人眼中已有淚光。
“可是,”阿墨的喉嚨像被石塊哽住般酸澀:“你卻對我說,她已經死了!為什麽?為什麽連我最後的夢也要被打碎!”
湖水泛著星光,星光卻泛著憂傷。
“孩子……”錦衣人將他攬入懷中。他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到這個孩子,更沒有想到這孩子竟然以那樣一種身份來到了落英。
當晨風將花香吹送到永春宮的每一個角落裏時,他看見他癡癡地立在院門外。癡癡地望著他身畔玉池中的青蓮。
望著這孩子從臉龐一直綿延到後頸間,如花瓣一般展開的墨黑色印記時,他知道,是他!那個被妹妹留在暗夜王宮中的可憐孩子。
輕輕牽起他的手,笑著對他說:“你終於回家來了,舅舅等你很多年了。”
不問他為什麽會來,也不問他為什麽會以這樣一種身份回來,隻疼愛的望著他墨黑色的臉,憐惜地輕攬著他少年單薄的肩。
“舅舅,你為什麽知道她已經死了?”阿墨抬起頭問,眼神中有最後一抹掙紮的希望。
“因為,”錦衣人歎息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繡著粉色蓮花的荷包,將荷包打開,一朵已枯的蓮花從裏麵飄出,他如珍寶般將蓮花捧在掌心中哀聲說:“蓮若枯,人已亡。當初,她將蓮花留在了落英城裏,我日日夜夜細心照料,見花便如見人般親切。可是,十二年前,一夕之間,蓮花枯敗,再無生機。我知道,飛櫻她,她一定是去了,就這樣扔下我們,扔下這塵世間的紛紛擾擾獨自去了。”
枯敗的蓮花,猶能看出淡粉的顏色和當初綽綽的風姿。
母親一定是很美的,就如同畫卷中的一樣。
阿墨仰望著無邊的星空,淚如雨下。
“孩子,你的蓮花,要舅舅為你取下來嗎?”
輕撫著臉上那墨色的痕跡,阿墨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十七年前,蓮花早就應取出,這樣留在身體裏,對你隻有損耗卻無助益。”
“哥哥他也應該有吧?”
“唔?你是說——”
“是,母親帶走的孩子。”
“有的,你們雙生子,身上都流動著落英趙氏的血,哪怕隻有一滴,這滴血也會在你心田裏凝結成蓮,與你共生共亡。”
“哥哥的蓮花,也許已經由母親親手為他取出了吧!”阿墨淡淡地說,“如果母親十二年前就已經過世,那麽他——當時隻有五歲的他又會怎麽樣了呢?他會在哪裏?還活著嗎?”
錦衣人在夜風中重重地歎息著,心如刀割。這兩個孩子,到底哪一個才是最可憐的?
“舅舅,你會幫我吧?如果我需要你的幫助。”
錦衣人沉默不語,半晌終於抬首望著阿墨的眼睛問:“那麽,你可以先告訴我,你出現在這裏的來龍去脈嗎?”
月上中天時,晚宴才正式開始。
林嘉若穿了一襲湖水藍的侍女服,梳著一對圓圓的小髻,素素的一張小臉,清新可愛的如娃娃一般。她跟在柳鳳梧身後,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在燈影人聲中尋找著丁慶一與姚景明的身影。
“喂,”柳鳳梧抓著她的袖子無耐地說:“你現在是侍女,侍女怎麽能自顧自地走到主人前麵?你得跟在我身後!”
“哦!”林嘉若隨口答應著,一扭頭仍是心不在焉地四處張望。阿墨沒有跟來參加晚宴,一來是身體略有不適,二來是為了有什麽突發狀況,可以在外庭想辦法接應。習慣了阿墨在身邊陪伴的林嘉若,一下子見不到他的身影,心裏驀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百花苑裏自然是百花盛開。
柳鳳梧的客位在一叢白色的牡丹之中,月色下,白牡丹嬌蕊玉瓣,別有一番動人的明豔。柳鳳梧穿了一件雪白錦緞的外袍,領口綴著藍寶石的扣子,發冠上也嵌著一顆與扣子同係的藍寶石,隻是更大,更晶亮些。他緩步走入花叢中的座上,回首對還傻站在一旁到處亂看的林嘉若笑道:“別找啦,到我這邊來自然就看到了。”
林嘉若回神向他望去,也笑了。柳小公子坐在白牡丹叢中,嘴角含笑,眉眼之間蘊著淡淡的光彩,像一朵待放的花苞般與那些牡丹融成一體,花與少年,讓人一時竟是難以分辨。這還是那個如同小辣椒般火紅的鳳兒嗎?不過短短數日,他真的完全變成一個翩翩小少年了。
“嗬嗬,小鬼!”她走進花叢中在他耳邊悄聲笑說:“打扮起來也挺有模樣的嘛!”
柳鳳梧臉上一紅,白了林嘉若一眼說:“我什麽時候沒模樣了?諾,快看對麵!夜來香那裏,明哥和丁慶一都在呢!”
林嘉若忙向對麵望去,果然,同是一片潔白的夜來香花叢中,如雪花朵間,映著兩個淡灰色的身影。左邊端杯而坐的少年溫潤如玉,笑如春風,正是丁慶一。右邊立在一株夜來香旁,低頭聞著花香的少年長身玉立,清俊如水,正是姚景明。兩人皆穿著淡灰色鬆鬆的普通道袍,隨意的舉手投足間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溫文而雅與風度翩翩。
總算是見到了他們兩個,林嘉若輕呼了口氣,心終於輕鬆了起來。她拚命地對著夜來香中的人使眼色,做小動作,但那兩個人卻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和柳鳳梧就在對麵一般,看也不看這邊一眼,林嘉若使了半天勁,沒得到一些點回應,氣的抓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他們怎麽不理我們?”她氣呼呼地問柳鳳梧。
“因為,在落英城裏,我們本就互相不認識啊!他們若是和你笑嘻嘻地打招呼,使眼色,那才是有問題!”
林嘉若無語,表哥他們說不定早就看到她了,所謂的沒反應,隻是裝出來的罷了。
雖然知道這是情勢所逼,但她心裏還是覺得不舒服。正別扭著,忽然有些不自在和奇怪起來,總覺得有什麽人的目光在研究和打量著她。她四下看看了,卻和右邊白玫瑰叢中的人眼神對上了。那也是一位少年公子,穿一件淡綠色的外袍,翠玉發冠,翠玉腰帶,左耳上還帶著一枚翠玉的柳葉形耳飾。被林嘉若發現了自己打量的目光,他倒也不窘迫,隻微微笑著與她點了點頭。
林嘉若的心卻跳了起來,那柳葉形的耳飾她見過,在媽媽的首飾盒裏,隻有一隻,媽媽說過,另一隻她送給最疼愛她的哥哥了,難道——
柳鳳梧感覺到林嘉若的異常,輕咳了兩聲,提醒道:“喂,你不可以這樣看別的賓客,別人會覺得我們飛雪宮的人很奇怪。”
“白玫瑰叢中坐的是幽泗的使者嗎?”林嘉若悄聲問。
“是啊,使者好像是幽泗城主的大公子。”柳梧答道,心裏卻覺得奇怪,林嘉若為什麽會注意起幽泗城的人來呢?
心咚咚地跳著,林嘉若垂下眼簾靜站在柳鳳梧身後。那少年,那帶著柳葉耳飾的青衣少年是她謫親的表哥啊!如果可以,真想跟他相認,與他一齊回到幽泗城去,看看媽媽的故鄉,見見舅舅,外公還有外婆。可是,不行!她不能這麽做,這是一盤微妙的棋局,她與丁慶一他們都是誤闖進的棋子,她的每一個舉動都可能會影響到全局,他們要的是全身而退,她不能意氣用事。強忍著心中的波濤,她如泥塑般立在香氣四溢的白牡丹叢中。
晚宴開始了,杯盞碰撞的叮咚聲,光影躊躇的人來人往,她聽不見,看不到。不知道表哥與慶一哥要怎麽做,她隻沉浸在自己一片楊柳青青的思緒中。
忽然有琴聲響起,她驀地抬起頭,主席的若霞花叢中,薄紗的帳幔之後,一個淡黃色少女的身影正撫著一架古琴。
“柳公子,如今四城之中琴技最為高明的還要數令堂了,柳夫人琴技出神入化,在下久仰盛名,唯恨不得一聞。聽說柳公子自幼由柳夫人親自調教,想必琴技也是不同凡響,不知今夜老朽有沒有耳福聽得一曲呢?”主席中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笑咪咪地對柳鳳梧說,言語之間甚是誠懇,並無半點虛情假意。
“啊?趙城主,這——”柳鳳梧正伸向一碟香酥炸子排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腦門上開始突突的往外冒汗,他娘琴藝高超,確是技冠四城,他也確是由她親自調教,隻是他的琴技——,實在是沒有得到他娘的百分之一的真傳。怎麽辦?怎麽辦?娘親一向以飛雪宮琴藝技壓四城為傲,若是在落英城裏給飛雪宮丟了臉,搞不好回去後又會被逼穿女裝!
就在柳小公子大腦一片空白,覺得世界一片荒涼的時候,身後響起了林嘉若清脆的聲音。
“奴婢鬥膽插嘴,還請趙城主恕罪,隻是我家公子前兩日扭傷了手,近日實是彈不得琴。”
“哦?”趙城主有些詫意地望著林嘉若,席間所有的目光此刻也都集在她身上,丁慶一與姚景明也一齊望向她。
“嘉若,不行呐……若是在撫琴這項上丟了飛雪城的麵子,我娘她饒不了我!”柳鳳梧扭頭苦著臉小聲對林嘉若嘀咕著。
林嘉若皺了皺眉,心想柳鳳梧也算是救了她的命,在她重病時潛心為她治療,這回就當是報答他吧,便對著主席朗聲說:“奴婢自幼跟隨公子身邊,也陪同公子習得些許琴藝,如城主不嫌棄,奴婢願為城主及各位大人獻上一曲。”
“嗬嗬,好啊!”趙城主是個爽朗之人,他打量著眼前這立在白牡丹叢中一身湖水藍的小侍女,忽然發現這小姑娘雖然打扮的簡單,卻難掩麗色,最讓人覺得奇怪的卻是她的氣質,她身上有一種說不清的氣息,清新如清晨的露水,自由如春天的燕子。
“賜琴!”
林嘉若不敢去看姚景明和丁慶一的表情,唉,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呢?她心下這樣想著,卻往主席上望了望,這一望倒是看到了另一個倒黴鬼——喬西雲。
喬西雲坐在黃衣少女身邊,原本一直苦著張臉向丁慶一和姚景明暗送秋波,現在他卻笑嘻嘻地望著林嘉若,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丁慶一低聲對姚景明問道:“嘉若她真的會彈琴嗎?”
“不知道,沒聽說過她會。”姚景明搖頭答道,心裏悄悄為她捏著一把汗。
暗角中深藏的人影卻笑了,今夜,她會不會彈那首曲子呢?
第十六章 楊柳翠
楊柳青青,水氣靄靄。
柔風徐徐,草長鶯飛。
琴韻如珠玉流水般從林嘉若指間流瀉而出,在一叢叢鮮花中蜿蜒流淌。仿若一股帶著銀輝的碧色水波從白色的牡丹花叢中靜靜向外泛開,繞過淡粉色的若霞花,浸沒了香氣襲人的夜來香,緩緩將白玫瑰圍在了一片柳樹青綠色的夢境中。
所有的人都已癡醉,醉在這片碧色的水波中。
姚景明望著白牡丹叢中那一抹淡藍色的身影,恍惚著仿佛回到了墜崖的那天。他和她背靠著背坐在清澈的湖水旁,大群的燕子在身邊自在地飛翔,而她就在山穀中放開嗓子大聲地唱著那首《小燕子》,耳邊似乎還有她的歌聲在回蕩,但眼前的人卻為什麽顯得越來越遙遠了?特別是這一刻,她梳著精致的發髻,穿著薄紗的羅裙,坐在月光下美麗而靈動,當那些天籟般的音符從她指下彈奏而出時,他已經不能確定眼前這坐在花叢中優雅地撥弄著琴弦的少女就是那個躺在草地上指著月亮對他說,“表哥,月亮像個大油餅!”,在訝棗樹下使勁吃著微紅的棗子,然後腆著肚子笑對他說:“我是豬!爸爸就這麽說我!”的那個林嘉若了。
心在微酸中泛著淡甜。酸的是他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一麵。甜的是,不管是她的哪一麵,都一樣讓他心動不已。隻是,他這樣越陷越深,而她呢?她不是早已將他們在七夕夜許下的諾言深鎖在記憶的夾縫中了嗎?而這把鎖卻是他親手為她鎖上的。鑰匙就在他手中,他有勇氣越過一切的障礙將它打開嗎?
丁慶一望著姚景明若有所思的臉,心情也隨樂符一路向下流瀉。他還在堅持什麽?他又在等待什麽?那個比紙還要薄的婚約,除了他,沒有人以為真的可以實現。林家對未來,對她,早已有了安排。林凡,那個會用生命保護她的少年,是林家在十二年前就為她精心準備的歸宿,而現在景明也……也許,他應該忘記那天夕陽下的彩虹,忘記那個穿著紅棉襖跌坐在仙人球上的小姑娘。
笑容依然溫潤,眼神中卻透著淡淡的寂寥。他是很會隱藏,但也藏不住所有的一切。丁慶一咽下一口冷酒,壓下心中翻騰著的情緒。現在,他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兒女情長。
曲已終。
花席間卻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半晌,掌聲四起。趙城主朗聲大笑道:“果然是好琴藝,也是好曲子!小姑娘,這架‘瑤芝’就送給你了!”
林嘉若忙起身道謝,從眾人臉上的表情看來,這琴必定是落英城的貴重之物,自己就這樣受了別人的重禮, 心下不免有些惶然。柳鳳梧對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無妨,她這才安了心。
酒宴繼續,杯影交錯,談笑風生。
白玫瑰叢中人影微動,淡綠色的身影已踱步至琴前。
“柳公子,在下可以問這位姑娘一個問題嗎?”綠衣公子笑吟吟地立在夜風中,耳畔的翠玉柳葉在月光下瑩潤閃亮。
“華公子言重了,”柳鳳梧有些驚詫地起身答道,“不知公子有何問題?”
“姑娘,”綠衣公子轉身麵向林嘉若道:“不知剛才一曲為何名?”
林嘉若望著他眼中流轉的光芒,低頭斂聲答道:“回華公子話,此曲名為‘楊柳’。”
綠衣公子輕閉上眼仰頭微微一笑,而後舉起手中的酒杯道:“飛雪宮琴藝名不虛傳,一曲‘楊柳’已成天籟,在下敬柳公子與這位姑娘一杯!”言語之間,竟是絲毫未將林嘉若當做婢女來看待。
“華公子過譽了,多謝誇讚!”柳鳳梧笑嘻嘻地舉杯一飲而盡,林嘉若卻愁死了,她長這麽大不要說白酒了,就是啤酒紅酒也未曾沾過一滴,望著手中白玉杯裏如水樣清透的酒,咬了咬牙,仰起脖子,咕嘟—口全喝了下去!
好辣!喉嚨裏火辣辣地像吃了一大勺辣椒!林嘉若擰著眉,皺著鼻,張著嘴,拚命地吸氣,那樣子真是搞笑又可愛。
柳鳳梧見她那樣,忍不住卟哧一下笑了出來,綠衣公子卻是忙從桌上拈起一枚甜果遞給她,柔聲說:“姑娘本不必全喝下去的,讓你這樣難受,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林嘉若紅著臉接過果子,心中卻是一暖,她的這位不能相認的哥哥,真是個好人呢!
“有機會的話,到幽泗城來吧,這首‘楊柳’,隻有在幽泗才能彈出真正的意味來!”綠衣公子悄聲在她耳邊說道,說完便轉身走回那片已在夜色中完全盛放的白玫瑰中了。
吃了甜甜的果子,想到如夢幻般的幽泗城,林嘉若這一刻已經有些心神恍惚了,忽然柳鳳梧神色有些緊張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發現,丁慶一和姚景明終於開始和趙城主談起正事來。
不知前麵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反正林嘉若抬起頭注意聽的時候,丁慶一正一本正經地說:“師傅也很感激趙城主和明玉公主對師弟的厚愛,對這樁婚事很是滿意。”
“哦?太一真人已經首肯了嗎?”趙城主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麽順利,原以為齊雲城的人會堅持要帶喬西雲離開的。
“是的,”姚景明答道,“師傅平素常對我們提起趙城主的為人,說城主心胸開闊,為人正直,師弟能為趙城主之婿,實是他的福分。”
咦?表哥和慶一哥怎麽會這麽說呢?林嘉若奇怪地望著那一臉嚴肅的兩人,再看看喬西雲,看來喬西雲也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臉上那震驚的表情,讓林嘉若都為之掬一把同情之淚,他眼巴巴地望著丁慶一和姚景明一唱一和地把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了,卻一句話也插不上,眼神之淒慘,表情之悲痛,絕對可以去演韓劇。
“不過,”姚景明話鋒一轉,“趙城主,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們雖隻是太素宮的俗家弟子,但太素宮的規矩卻一樣要全部遵循。”
“恩,”趙城主挼須點頭道:“這個自然,我落英城的公主又豈會草率嫁人。太素宮有什麽規矩你盡管說來。”
“其一,我們自幼跟隨師傅習得道家修心養德之術,師傅待我們如同父子。師弟此次離宮甚久,師傅本就心中掛念的很,此時又要大婚,師弟應回齊雲城親自向師傅稟明,讓他老人家安心。”丁慶一望著喬西雲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表情,心下覺得好笑,臉上卻依然不露聲色。
“這也在情理之中,”趙城主道:“將令師弟強留在永春宮這麽久,本是我們不對,難能太素宮如此大度,我們又豈好再留人不放。”
趙城主這麽一說,喬西雲臉上表情明顯一鬆,他身邊的明玉公主卻是眼神一暗,她望了望喬西雲,咬唇幾欲開口,最終卻是未發一言。
“我相信太素宮與太一道長的為人,既已答應了婚事,就斷然不會讓小女陷入任何難堪的境地。”趙城主笑著對丁慶一和姚景明說道,“小女自小獨養深閨,未通人情事故,卻生性拗執,認定了什麽就會義無反顧,永不回頭。”
丁慶一不語,姚景明卻是一愣。趙城主的話他們是懂的。
你們可以一去不回,你們可以背信棄義,隻要你們不在乎太素宮和永春宮的名聲,還有一個純真女孩子的命運。
“太素宮還有什麽規矩,你們繼續說吧!”趙城主眼神一轉,溫柔地望著身邊低頭絞著手指的明玉公主。
“其二,我們回到太素宮後,會備下聘禮,正式向永春宮提親。”丁慶一這麽說其實是有他的道理的,不過趙城主又豈是省油的燈,他也笑答道:“那是不是說,我們今天晚上的訂親宴就不算數了?”
“怎麽會,這門親事兩家都很看重,對我們太素宮來說,與落英城的公主結親乃是大事,容不得半點不合禮術之處。”姚景明很認真地答道,他本是個沉穩少笑的人,如此嚴肅的回答,倒讓趙城主不好再說什麽了。
“其三,”丁慶一繼續道:“下聘迎親後,婚禮需回齊雲城舉行。”
“這——”趙城主沉吟了一會道:“兩位或許還不明白,明玉是我唯一的孩子,她的夫婿以後是要繼承我落英城主位子的。”
林嘉若望著被晾在一邊,正對天發呆的喬西雲,心中已是大笑不已。原來,喬西雲是要做倒插門的女婿啊!唉,我說喬西雲啊,你又何必這麽愁眉苦臉的,難得表哥和慶一哥為你安排的如此周道,明玉公主美貌如花又對你癡心一片,你就順水推舟做了這個未來的城主吧!
喬西雲正轉頭看向林嘉若這邊,一見她臉上的表情,心中已是明白她在想什麽,氣得他咬牙切齒地狠狠瞪了她兩眼。
“趙城主不必擔心,師傅知道城主膝下隻有公主一女,早已做好打算。師弟他們成親後在齊去城住滿一年後,就會回到落英城,承歡城主膝下。隻是這第一年,需得在齊雲城裏生活,隨侍師傅身邊,聆聽教誨,還請城主能多多體諒。”姚景明繼續扮演解釋說服的角色。
他這麽一說,趙城主反倒覺得太素宮是真的有心想結這門親了。若不是真心,何必把這麽多枝枝節節拿出來討論?心下一寬,便笑道:“也罷,老夫並非迂腐之人,令師說的也有道理,讓他們隨侍一年以盡孝心,本是應該的。”
“多謝趙城主體諒,我二人在此代師傅謝過。”丁慶一和姚景明起身舉杯向趙城主躬身致謝, “那麽城主,明日我們就帶師弟回齊雲城以複師命。”
“何必如此匆忙,今日剛到,明日便要走!”趙城主望著丁慶一和姚景明,眼神中滿是讚賞之意,“太一真人門下弟子甚多,但你師兄弟三人卻是讓老夫另眼相看。堪稱真人門下真正的高徒啊!”
“趙城主過獎了,我等不過凡夫俗子,還需跟隨師傅多多修行。”丁慶一謙答道。
關於喬西雲的問題,討論到此結束。
一切順利。雖不知丁慶一和姚景明到底是怎麽打算的,至少目前看來,喬西雲有的是名正言順離開的機會。
“柳鳳梧,我問你一個問題啊!”林嘉若伏在柳鳳梧耳邊說。
“唔?什麽問題?”
“幽泗城的華公子不論品貌,還是家世,都不比喬西雲差,為什麽趙城主不選他做女婿呢?”
“你還沒聽出來嗎?選上喬公子那是明玉公主自己的意思。她就是看上喬公子了,趙城主有什麽辦法。再說了,華公子是幽泗城主的長子,將來也是要繼承幽泗城主位置的,他怎麽可能到落英城來倒插門!”
“哦!原來如此!”林嘉若這才恍然大悟。
剛才喝了一大口白酒,當時隻覺得辣的不行,這一會兒酒意似乎上來了,她的頭開始暈暈乎乎,眼皮也變的重重的。
偷偷坐到柳鳳梧身後的小凳上,托著腦袋,打起盹來。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間,透過花間的縫隙,她看見遠處的回廊下的陰影裏似乎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人影似乎也正望著她。
月光微傾,一道銀白色的光從那人臉上閃過。
林嘉若卻是生生地打了個激靈,不會吧!這怎麽可能?難道是她看花了眼?
避開眾人的視線,鑽過層層花叢,她拎著裙子悄悄走到回廊上。
廊盡的陰影下空無一人,唯有廊瓦間一地如水的月光。
輕籲了口氣,暗笑自己醉酒的糊塗,準備回到她應該在的位置上去。
“琉璃!”
林嘉若的背影僵直在廊瓦間的月光下。
緩緩回過頭去,黑色的衣衫襯著銀亮的麵具與長發,黑色愈加深沉,銀色愈加耀眼,一如她第一次見他時那般。
“暗夜澈!”驚呼中,那名子已從她口中吐出。下意識地,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睜大了訝然的雙眼。
暗夜澈捉住她用力捂著嘴巴的雙手,將她帶到廊盡處一個隱秘地角落裏。
緩緩翻起湖藍色的衣袖,琉璃鐲在皓腕上依舊晶瑩剔透。
暗夜澈長歎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喃喃道:“琉璃,你果然還是我的琉璃。”
“殿……殿下,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你還好嗎?”林嘉若望著那看不見任何表情的銀色麵具,心情忽然翻滾起來,離開暗夜前發生的一幕幕又得現在眼前,“殿下,珍珠她——還有小綠,小藍她們——”回想起溶洞外,珍珠那淒慘的叫聲,林嘉若眼淚止不住地跌落下來,“珍珠她——”
“別怕,”暗夜澈擦去她臉上的淚,柔聲說:“我都知道了,珍珠她隻是受了傷,小綠,小藍她們也都好好的,你不必擔心。”
“真的嗎?”林嘉若仰起滿是淚痕的臉,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她們真的都沒事?”
暗夜澈點了點頭,說:“好了,一切都結束了。現在,我們回暗夜去吧!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再也不離開。”
“啊?回……回暗夜?”林嘉若愣住了,她是想到過要回到暗夜去給他一個交待,可是,並不是這樣回去,她應該是和表哥,慶一哥還有阿墨,喬西雲一起,在暗夜找到林凡,把一切問題盡可能地解決好,然後,用合適的方法回到雲隱,讓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若湖麵微動的水紋一般恢複平靜。暗夜澈依舊是暗夜國的太子,她依舊是雲隱林家的小女兒,N市J中高三(2)班的林嘉若。
“那個……殿下,你聽我說……”林嘉若不知道該怎麽向暗夜澈說起,也不知道有些事是不是真的可以全部都和他說。
“你什麽都不用說,我全都知道的。”暗夜澈在她耳邊低低道。
“什麽?你……你全都知道?你知道什麽?”林嘉若驚的話都說不全了。
暗夜澈的笑聲隨同他的衣袖從她眼前拂過,眼前一陣暈眩,她閉上眼睛,倒在了他的懷中。
第十七章 漫夜
身體似乎在水波之上輕輕搖晃,鼻端有隱隱約約的異香。
睜開雙眼,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醒了嗎?”
冰冷的手指撫上她的麵頰,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腦子裏一片混沌,林嘉若咬唇努力回想著事情的經過。
她站在一大片白色的牡丹叢中,對麵花氣襲人的夜來香中坐著姚景明和丁慶一。她在月光下撫了琴,柳鳳梧在她身前與一位綠衣公子談笑風生,然後是廊子,在廊間的月光下她見到了他。
“暗夜澈?”她的聲音驚疑不定。
暗夜澈冰涼的手指在她臉龐輕輕滑動,最後停在柔軟的耳珠上。
“你……你做什麽?我這是在哪裏?”她扭頭避開他讓人不安的手指問道。
“我們在蜃海之上,”他清涼的氣息噴吐在她耳畔,手輕撫過她柔順的發,“很快,暗夜就要到了。”
林嘉若在暗夜澈氣息的包圍中渾身不自在,她推開他猛地坐起身來,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著,四周空空如也,這空間竟和黑暗一樣是無邊的。
“你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落英城?”靜了半晌,林嘉若忽然問道。
伸出的雙手被輕輕攏住,暗夜澈將她攬在了懷中,“為了帶你回來,你不是屬於我的嗎?”
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她心裏升起一些隱約模糊地的感覺,有什麽事情在她腦海中呼之欲出,卻又始終被一片雲霧給層層擋住。
“咳——咳!”她忽然捂著胸口一陣猛咳,微喘著說:“頭好像又疼起來了。”
“昨天的藥沒喝嗎?——”暗夜澈話說一半忽然住了口。
林嘉若悄無聲息地伸出雙手,撫上了他的麵頰。光滑而略帶溫暖的肌膚,暗夜澈並沒有戴著麵具,這就是這裏無比黑暗的原因嗎?
他是不是不能讓她看見他的臉?
黑暗中,眼睛失去了功能後,其他的感觀反到變的更加敏感起來,特別是嗅覺與觸覺。
她撫過他的臉,握住他那記憶中如銀絲般閃亮的發,歎息著說:“在你眼中,恐怕我是很愚蠢可笑的吧!”
暗夜澈的身子僵了一下,“為什麽這麽說?”
感覺到他那突然變快的心跳,她眼中流出兩行冷冷的淚。
“阿墨,你的笛子吹的很好,真的很好!你的演技也很好,真的很好!”
暗夜澈冰在了空氣中。
林嘉若則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流著淚,她真的猜對了,從來猜謎不中的她,這次竟然全對了。所有的雲霧都已散開,那個讓她心痛到無法呼吸的真相已在眼前。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計劃的?”她的聲音在黑暗中竟是出奇的冷靜。
“我並不想傷害你。”暗夜澈的聲音低沉,從一開始就知道終有揭破的一天,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
“從你知道我是從雲隱來的時候?還是——在你將我從瀲星潭裏救起時就已想好了?”她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的迷糊與無知,暗夜澈的計劃並非天衣無縫,現在回想起來,破綻又何止一兩處而已。其實她潛意識中是有感覺的,隻是她不斷暗示著自己,阿墨他救了我,阿墨他對我多好,阿墨他很可憐,那些感覺便在這些暗示下煙消雲散了。
她,從來都是相信人心本善,相信這世界就如同她眼中的一樣美好。
現在破碎了,那清澈眸中如水晶般清透的世界破碎了。
她最想信任的人,親手打破了她眼中的水晶。
暗夜澈靜默了半晌幽幽開口道:“從見到那塊水晶開始。”
林嘉若下意識地往頸間摸去,心像是沉入了無底的深潭之中,水晶不在了。
“你若隻是為了得到這水晶,何必費這麽大周折?”拚命壓著衝在胸口的怒火,她顫聲問。
“水晶一共有四塊,如果有可能,我想要得到全部!”暗夜澈感覺到她的怒氣,卻依然平靜地回答。
“你如何知道水晶有四塊?”
暗夜澈無聲地笑了笑,似乎是嘲諷又似乎是無奈,“這水晶原來就是我暗夜的寶物,我又如何會不知有四塊?”
“暗夜的寶物?這明明是我雲隱四大家族世代流傳的寶物!”林嘉若大聲反駁道。
“世代流傳?哦,當然,在雲隱搶走水晶的這四百多年裏流傳的吧!”
“你……你說什麽?水晶是雲隱從暗夜搶走的?”林嘉若似乎聞到那些沉舊往事從水麵上浮出時令人難以接受的味道。
“那些沉年的過往你又何必太在意,你並沒有錯,我隻想找回水晶,不想傷害你。”
“不想傷害我?”林嘉若流淚笑道:“狠狠地騙了我,假裝對我關心,對我好,利用我尋找所有的珠絲馬跡!我真蠢,還推心置腹地告訴你一切,甚至想帶你離開這裏一起回去雲隱。而你,現在對我說不想傷害我?”
“你覺得我對你的關心,對你的好都是假裝出來的?”暗夜澈的聲音有些發緊。
“你把他們怎麽樣了?”林嘉若握著拳頭,咬牙問道,“落英城的一切既然都已在你掌握,你究竟把我表哥和慶一他們怎麽樣了?”
“並未把他們怎麽樣,隻是請趙城主幫忙困住他們,取走了我所想要的東西。”
“你是說另一塊水晶?慶一哥的水晶?”林嘉若驚叫道。
“令我失望的是,隻有兩塊水晶。另兩塊還在雲隱,不是我一時可以得到的。”
“暗夜澈!”林嘉若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蜃海很藍。
蔚藍的海水與天際相連,看不到邊。
林嘉若的心也如海天一般,空茫茫的看不到邊。
終於從那黑暗的房間裏走出,她蜷縮在船尾一角的甲板上望著大海,再也未曾回首看過他一眼。
不吃不喝,不說話,不笑不哭,不掙紮。
是的,她難道不該掙紮一下嗎?至少應該問他,既然已經得償所願,為什麽還要把她帶回暗夜?為什麽不把她和表哥他們一起囚在落英城,或是幹脆殺了她!
“喝藥吧!”暗夜澈端著溫熱的藥立在她身後說。
太陽快要落下海平麵了,海水漸漸被染成了深淺不一的緋色。
林嘉若望著天邊不斷變幻著的雲彩,似乎已融進了那片片彩雲之中。
“一天不吃不喝也就罷了,如果斷了藥,”暗夜澈坐在她身邊柔聲說:“你會死的。”
彩雲依舊神遊千裏之外。
“你真的打算再也不開口和我說一句話嗎?”
雲朵低低壓在離海很近的天空中,像一隻淡淡紅色毛發的小狗。
“琉璃——”暗夜澈的銀發在半落的夕陽下閃著濯濯的光,銀色麵具也被染上半側緋色,他忽然伸手取下了那麵具,刹那間銀發盡烏。
伸手強擰過她的臉,“若你再不乖乖喝藥,休要怪我——”說著,他將藥碗端到嘴邊喝下一大口,捏開她緊閉的雙唇,俯身親了下去。
“放開——”林嘉若驚怒地推開了他,淡褐色的藥汁順著兩人的嘴角淌了下來。
“你終於肯開口,終於肯看我了嗎?”暗夜澈背光而坐,烏發在傍晚的海風中飛揚,臉上墨色的痕跡如同一片暗光遮蔽後的陰影。
林嘉若望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本以為已經幹涸的眼中,重又流出淚來。
“你想讓我看誰?阿墨還是暗夜澈?你想讓我叫誰?阿墨還是暗夜澈?”
暗夜澈的眼神漸暗,一層痛苦的霧氣在眼底蔓延。
“不管你看著誰,不管你叫著誰,那都是我,隻是我!”他咬牙再次捏住了她的下頦,“還是要我喂你嗎?”
林嘉若別開與他相交的眼神,伸手端過藥碗,一飲而盡。
“到底我要怎麽做,你才能不恨我?”
雲朵在風中悄悄變幻,淡紅小狗已變成一隻遙遙而飛的風箏。
“送我回他們身邊,讓我們回雲隱。”
她不奢求他會將水晶石還給她,她想要的隻是離開,離開這美麗詭異卻傷人的地方。
“不許!”暗夜澈重又戴上那冰冷的麵具,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彩雲由緋變灰。他執起林嘉若的手腕,望著那晶瑩的琉璃鐲說:“隻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可以讓他們回去。”
“我若不願意呢?你又會對他們怎樣?”林嘉若用手使勁往下撥那鐲子,卻是怎麽下取不下來。
“他們留在這裏,隻有一個結局,”暗夜澈將她橫抱著站了起來,冷聲說:“死!”
停了片刻他又道:“還有,這鐲子,隻有為你戴上的人才可以取下!”
她在他的聲音中打了個寒顫。
“我們是在談交換條件嗎?”
暗夜澈不語,隻抱著她沿著甲板向船頭走去。
“就算留在你身邊,我隻會更加恨你,會想殺了你,這樣也沒關係?”
今夜月圓。
蜃海再大,也逃不過月華的傾瀉。
海麵上如同結了層薄薄的霜,月華如霜。
“如果你能在愛上我之前殺了我,那麽,我認輸。”暗夜澈抬首望一輪皓月,心也被這如霜的月華浸的冰涼。
林嘉若聞言微愣,愛上他?她怎麽可能會愛上他!
“暗夜很快就要到了……”暗夜澈緩緩將她放下,雙眼直直望著前方的海麵。
暗夜不是在蜃海的下麵嗎?
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向前望去,銀霜似的海麵竟然斷了,海中央出現一個巨大的圓洞,海水到了那圓洞邊便如瀑布般飛流而下,銀藍色的圓瀑,依舊美麗而詭異。
暗夜澈走到船首的艙前,那裏有一麵白玉石的牆壁,牆上有一株用寶石雕砌而成的若霞花,石花旁題著“落英永春”四個淡金色的字。
他伸手往那若霞花上輕輕一按,一股流光從白玉牆上迸射出來。這透明的光沿著船身漸漸蔓延,最後如繭子般將整隻船都密密地裹在了光裏。
船輕輕從海麵上飄了起來,緩緩悠悠,仿若飄蕩在銀河之上。
月亮也近了,隔著流光,林嘉若覺得似乎與又大又亮的圓月擦肩而過。
伸手輕觸那光,軟軟的,卻透不過。
驚奇恍惚中,船已駛向圓瀑邊。
暗夜澈一手攀在玉牆上凸出的花枝上,一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沉聲說:“抱緊我,閉上眼!”
林嘉若想掙脫卻無力,她在心裏忿忿地想,我偏不閉上眼睛,就要看著!
船兒飄過瀑邊,已是懸淩在圓瀑中央。
從圓口向下奔瀉的海水本該發出巨大的轟嗚,但林嘉若卻聽不到一點水流的聲音,那些銀藍色的海水似乎也變也成了流光,在靜諡的月光下沿著圓口筆直的內壁緩緩流淌,不濺起一滴水珠,不湧起一朵浪花。
然後,流光中的船便輕輕往洞內沉去,不急不緩的速度。
林嘉若抬首望著空中的越來越遠的圓月,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來。就在那一刹那,眼前藍光一閃,月亮完全消失不見,四周全是不再渡著銀輝的深藍色海水。
深藍包著流光,流光包著船兒,船上立著心事早已不知是深沉如藍還是依然如流光般通透的兩人。
海水裹著流光,好大的壓迫感,林嘉若覺得不管是眼睛還是心,都再也無法承受,她終於閉上了眼睛,任這光一步步將她帶回那永遠看不見星空的暗夜國。
今晚的圓月,會是最後一次看見嗎?
第十八章 河渡
再睜眼時,船兒已入河道。
正是夜色空寂時,雲入波濤兩相暗。
舉首仰望,藍黑色的蜃海已成天際,本是銀光四射的圓月隻剩一抹極淡的光暈,隱隱約約地在天際晃動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
河道兩邊是寬廣的田野。昏暗的夜色中,那些終年得不到充足日照的莊稼雖不茁壯,卻有一種別樣的柔軟。
晚風吹過,林嘉若隻見兩岸的田野層層浪起,軟軟綿綿,無究無盡。
暗夜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國家?這裏的人又都過著怎樣的生活?
“夜還很長,明早才能到都城,先去休息會兒吧!”暗夜澈牽起她的手說。
輕輕掙脫,倚著船舷坐下,林嘉若幽幽道:“這些莊稼的主人一定很快樂吧!”
不知她何出此言,暗夜澈立在船頭望向河岸。
這些田野,這些山川河流,包括種著這些莊稼的人,全部都是屬於他的。
都是他的國土,他的臣民。
可是他快樂嗎?
風更大了,船兒乘著風破浪向前,兩岸模糊的景物不斷被拋在身後。
他的計劃很成功,得到了水晶神石,也將她帶回了暗夜國。可是他的心卻沉重的仿佛被灌了鉛。
她倚舷一宿,他立船一夜。
天光微現時,他將已朦朧入夢的她抱入了艙內。
讓她在榻上躺下,暗夜澈輕拉了拉壁上的細繩。
“公子有何吩咐?”一個穿著永春宮淡米色侍衣的侍者出現在門口。
“備藥。”
“是!”
青瓷小爐上的砂鍋裏逸出縷縷水汽,藥香緲緲而出。
暗夜澈守著爐火細心地煎著藥,一如他是阿墨時做的那樣。
林嘉若明明醒了,卻並不睜開眼睛。她不想看到那副畫麵,不想看那守爐煨藥的人。
曾經讓她溫暖感動的景致和人,如今全成了莫大的諷刺。
艙外兩岸上的人聲漸漸喧嘩起來。賣酒賣茶的吆喝聲,行人路間的招呼問好聲,菜販肉鋪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船已駛入都城最熱鬧的集市中。
“喝藥!”暗夜澈將碗平平送至林嘉若麵前,她早已醒了,他知道。
林嘉若從榻上支起身,接過藥一飲而盡。
好燙!
她卟哧一口將湯藥全噴了出來!眼圈中溢滿淚水,張嘴拚命地吸氣。
“你——你這麽急著喝下去做什麽!不會慢慢喝嗎?”暗夜澈見她被燙的不輕,心中也如被滾水燙了般疼痛。“來人!快快取冰來!”
侍者端了壺涼茶急急忙忙走了進來,顫聲說:“公子,船上沒有冰,請小姐先用涼茶過口吧!”
暗夜澈拿過涼茶,走到榻邊捏起林嘉若的下巴便向她口中灌了下去。
“前麵的槐香居常年有備冰,將船停到樓下的泊口裏去!”暗夜澈一邊用衣袖輕拭著林嘉若唇邊溢出的茶水一邊對侍者吩咐道。
咬住帶著槐花香氣的冰塊,林嘉若長舒了口氣,舌頭終於得救了。
侍者不但從槐香樓帶回了冰塊,也來回來一籃槐香樓精致的早點。
七彩芋泥糕,冰盞雪梅羹,金絲枇杷露,魚泥碧梗粥,蜜棗芍蕊湯,滿滿地放了一桌,最後另拿出一個大籃子,從裏麵端出一盤白白胖胖的饅頭來。
林嘉若麵上不作動靜,心裏卻是好奇的緊。這麽些精致的點心配上一盤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白饅頭,真是古怪到了極致。
暗夜澈將榻後的綾花小窗推開,放下湘妃竹簾,與林嘉若麵對麵地隔桌而坐。
林嘉若口中含著冰,不能吃東西也不能說話,悶悶地看著一桌佳肴。
昨天她是不想吃,今天卻是不能吃。
侍者為暗夜澈倒上杯清水後,便被他揮退了。
揭下麵具,他看也不看那些被林嘉若覬覦著的精致點心,伸手拈起一個饅頭,撕下一塊放入口中,細細咀嚼著,唇邊漸漸透出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含在口中的一朵極馥鬱芳香的花朵一般。右頰上的酒窩微現,眉間的煩思傾刻間便消失不見。
林嘉若心中雖然恨著惱著,此刻對那饅頭的好奇心卻是占了上風,顧不得燙傷的疼痛,她將口中冰塊取出,伸手抓了個饅頭咬了一口。
一股奇異的香味隨饅頭在口中散開,先是一縷桂花的甜香,讓人食欲大增,口中生津。而後是玉蘭,清新如水的香氣在口舌間漾開,心緒隨著花香一下子變的平和起來。接著是茉莉,一樣清新卻更加明媚的香氣,心頭有如春風拂過,舒暢不已。最後是槐花,與眾花不同,她的香氣不單單是一種花香,還透著一股食物的清甜,不似桂花濃,卻讓人覺得心中有一種幸福的感動。將饅頭咽入腹中,喉嚨深處溢出一股暖氣,在口腔中回蕩,竟是麥香!閉上眼睛,仿佛站在一片無邊的麥田之中,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麥香隨風飄散,心懷一下子變的如麥田一般開闊起來。
回過神來,她剛想問暗夜澈這饅頭為什麽何如此奇特,卻發現他將竹簾微微支起,似乎在傾聽著著什麽。
林嘉若貼近窗口,從簾縫中向外望去,船泊在槐香居的樓下,水中隱隱倒映著三個人影,抬首望去,樓上窗口邊似乎坐了一桌人,而暗夜澈正凝神聽著這些人的談話。
“張太醫,王上還能撐過這個月嗎?”
水中左麵的影子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禮部已經在一邊準備葬禮一邊準備太子的登基大典了。”
“王上這次病重,太子親奉病榻之前,卻讓四皇子監國,不覺得奇怪嗎?”
林嘉若驚地往暗夜澈看去,他不就是太子嗎?明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何時去親奉病榻之前了?隻見暗夜澈臉色微微一沉,眸中蒙上一層陰雲。不敢多言,她豎著耳朵繼續仔細聽那三人的對話。
“四皇子是太子嫡係,一向聽其指揮,隻怕是太子為了博取孝義的口碑故意為之吧~”
“不過——”右麵的人影猶疑著說:“兩位大人不覺得自從王上病後,太子的變化很大嗎?”
“確實啊!”中間的人影道:“溫和易近了許多!”
“其實我還有一事覺得奇怪非常,”那位張太醫道:“那天我在長青殿值夜,正要送藥至王上榻前,卻見王上拉著太子的手激動地說著什麽,我不敢走近,隻得在紗簾門外靜候。忍不住向裏麵看去,太子背對著我,王上的表情卻是一清二楚。沒多久,太子將他臉上的月神盔給取了下來,王上望著太子的臉,那表情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般,眼中竟流出淚來!他伸手輕撫著太子的臉,一直在和他說著什麽,太子隻是點頭,像是不斷在安撫著王上。當時情景太過奇怪,我心下生出莫名的恐懼來,不敢靠近,轉身偷偷離開了,後來把藥給了一個宮人,讓她送了進去。
聽完張太醫的話,另兩人都靜默了下來。半晌,左麵那人道:“宮裏的人都說,王上與太子一向情淡,沒想到真到病重時,還是父子情重。”
“我卻不這麽覺得……”
“哦?”
“與張太醫一樣,我覺得此事似乎另有內情。”
“王上與太子之間會有什麽內情?”
左首那人影搖頭歎道:“非你我在此可揣度出的,皇家內事,但願與朝政無關。”
“誰又知道呢……”
“樓下泊的什麽船?眼熟的緊!”
“咦?奇了!落英永春的船怎麽也進了都城了?”
“難道是趙城主知道王上病重,特意來的?”
暗夜澈放下微微掀起的竹簾,將銀色麵具重又戴上,喚來侍者道:“走!”
“是。”侍者躬身答道,“公子,可是直接由護城河進王宮?”
暗夜澈略一沉呤道:“不,由外河道進紫輝山的重華門!”
林嘉若冷眼相看,四皇子果然是他的人!嗬嗬,不過事情似乎變的有趣起來了,他也會碰到意料之外的麻煩嗎?
槐香居遠了,熱鬧的街市也漸漸遠了,窗外人聲漸稀,午時前,船已過了重華門。
紫輝山自東向西,如巨龍般橫臥在都城的北麵,暗夜的王宮麵南背北倚山而建,占據了都城北麵的大方地勢。金碧輝煌的王宮與紫氣東來的山勢相映,盡顯王者之氣。
從槐香居離開後的一路上,暗夜澈一言不發,林嘉若無從觀察他的表情,卻猜想他此刻心中一定不平靜。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王宮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奇怪的變故呢?又是謀權篡位嗎?也許對她來說,並不是壞事。
船已入山,暗夜澈走出內艙立在船頭,清風徐徐入懷,兩岸山色如畫,他卻心事重重。
終究還是算錯了嗎?終究還是被背叛了嗎?
那個人,是他嗎?
彎過山角,船拐進一處隱密的山洞之中。
洞中無光,黝黑一片。
侍人們將船燈點起,繼續前行。
“我們這是去往哪裏?”林嘉若覺得洞中寒意陣陣,不覺縮了縮脖子。
暗夜澈回首望著她,不語。
忽地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深歎了口氣說:“琉璃,就算恨我,也別離開好嗎?”
林嘉若為他語氣中的哀傷之意一顫,本想斥責他的話到了口邊竟是說不出來。
“報應來的真快啊!”他撫著她柔長的發說:“我可能會失去一切,隻有你了!”
“我並不是你的,你也沒有失去一切。”林嘉若推開他的手說:“是你的話,失去的一切一定都可以奪回來。”
“哦?是我的話,就可以奪回來?”
“你心裏不也正是這麽打算的嗎?”林嘉若菀爾一笑,“方才在槐香居無意聽到這麽秘密重要的事情,你不但沒有慌張,也沒有魯莽地立刻衝回王宮中一探究竟。我雖不知你為何將船駛到此處,但想必你是另有打算的。”
暗夜澈有些驚奇地望著她,她真的是那個迷糊又天真的琉璃嗎?
“覺得我很陌生嗎?想不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嗎?”林嘉若望著在螢螢船火下泛開的水浪說:“所以,你還是防著我點的好,我說過,會想要殺了你!”
暗夜澈卻笑了,搖頭道:“知道嗎,你剛才說話的樣子真可愛。”
小白兔對老虎說,喂,你防著我點!我會殺了你!
當然可愛,還可笑。
林嘉若轉頭有些惱怒地望著他。
“也許不等你來殺我,我已經不知葬身何處了。”暗夜澈語氣清淡,仿若絲毫未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那麽,你的對手是誰?”
暗夜澈在暗光中苦笑,“現在還不能確定,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你不會輸的。”
“哦?為何?”
“哼,”林嘉若摸著空落落的頸項說:“忘了嗎?你現在可是有兩枚水晶在手,水晶神力無邊,暗夜國裏誰能與你為敵?”
暗夜澈沉呤半晌道:“水晶雖在我手,但我現在並不知道如何催動其間的力量,無法使用。”
“可是,有人會用啊!”林嘉若對他微笑道。
暗夜澈攸地望向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陌生,隨即又浮現出一抹心疼。
“琉璃,我真的不想,”他緩緩道,“不想你這樣對我用心機。”
林嘉若心中也是一疼,她咬唇道:“我又何償想用心機,我本無心機,不過是求生的本能罷了。”
“你別說了,就算我放了他們出來,他們也未必肯幫我,到時腹背受敵,恐怕你也會離我而去……”
“你還可以考慮。”
說話間,船已停在了洞深處一條石階下。
暗夜澈提著一盞燈,牽著林嘉若的手走上石階。
石階很長,走了很久都沒到盡頭,林嘉若忍不住回首望去,那船上的燈火螢螢爍爍還在下麵的河水裏飄搖著。
“這通到哪裏?”
“你猜呢?”
“我怎麽猜的出來!”
“你現在不是心思很靈敏嗎?給你個提示,初見。”
“啊——”林嘉若愕然道:“竟是通到那裏的嗎?”
石階終於到了盡頭,光滑的石壁沒有一絲縫隙。
暗夜澈伸手在石壁邊緣摸了摸,輕輕向下一按,石壁吱——地打開了。
芝麻開門!林嘉若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道。
一池星光,滿壁流輝。
是他與她初次相見的瀲星潭。
暗夜澈穿過雲朵般的鈣化石台,來到一根石筍前,將石筍輕輕一擰。
林嘉若聽到身後石壁發出閉合聲,轉首望去,並不是進來的石壁合上了,而是另一麵鑲滿寶石的洞壁被打開了。
這個洞壁中被布置的猶如臥房一般,桌、椅、桌、幾一應俱全,隻是牆上垂下的兩條長長的銀色索鏈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走進石洞中仔細看去,燈台上放著一顆淡黃色的瑩石,石光晶瑩,竟是比暗夜澈手中所提的燈還要更加明亮。幾上放著壺喝了一半冷茶,也不知是多久前泡的茶了,顏色已然變的混濁。壺邊有一本半卷著的書,看書人似乎是正看著時突然離開的。
椅背上搭著件白色的衫子,林嘉若心中猛地一跳,走上前一把抓起那白色衫子,翻過來一看,左袖上暗黃色的糖漬仍在。那天,落日餘輝下,他抱著小真,笑著用袖子為他抹去嘴邊的糖漬。一切,仿佛隻是昨天,他們在大榕樹下蕩著秋千,雲朵又白又高,天空藍的像被水洗過一般。
她將臉埋在衫子裏,淡淡的蓮香溫暖而純淨。
然後,她的淚將那衫子浸的濕透了。
林凡,林凡……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他的名子,五髒六腑疼的攪成了一團。
暗夜澈緩步走進了洞中,望著空空的銀索鏈喃喃道:“果然……果然……”
第十九章 恨無情
山洞中出奇的安靜。
林嘉若抱著白色襯衣跪坐在椅邊,暗夜澈望著桌上的一壺冷茶眉頭深鎖。
不知過了多久,林嘉若忽然開口道:“他和我一起來到這裏的嗎?”
暗夜澈轉首望向她,靜靜答道:“是。”
“為什麽故意分開我們?把他囚禁在這裏?”
“他很危險。”
林嘉若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怎麽可能囚的往他?用了什麽手段吧?”
暗夜澈沒有回答,開始他並沒有打算囚禁他,那時,他將他們兩個先後從瀲星潭裏救了上來,隻是第一眼見到她,他就被震驚了,畫中人,他真的遇見了。
不知道是為什麽,也許是潛意識裏感覺到他們之間有著不尋常的關係,他對他們彼此隱瞞了另一個的存在。後來,當他得知他們的身份後,他不得不進行更深的打算。為了囚住他,他的確花了點心思,他本可以直接殺了他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見到他,他的心就會變的有些奇怪,有點亂,有點迷惑,終是下不了手。
“林凡——”暗夜澈念著這名子,忽然想到早上張太醫說的那番話,他所描述的父王病榻前所看到的情景,心中的迷惑突地有了些引子,一個奇怪的想法從他腦中冒了出來。
“他就是你和姚景明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啊!他,真的和你一樣是雲隱的人嗎?”
“你!”林嘉若有些著惱,他明明知道一切,當她以為他是阿墨時,和他說了許多雲隱的事,就是表哥與慶一哥談話也從未避過他,“當然!他和我是一家人!”
“是啊,他也姓林。那麽,他是你哥哥?”
“你問這些做什麽?”林嘉若怒道:“你究竟把他藏到哪裏去了?他在哪兒?”
“回答我,這很重要!”暗夜澈的聲音很沉。
林嘉若一愣,心中雖氣惱,但想到要從他口中得到林凡的下落,便忍氣答道:“不,他不是我親生的哥哥,是我姑婆收養的孤兒。”
暗夜澈從地上撿起長長的銀索,索頭拷手的地方有一層深色的血印。
“他什麽時候到你家的?”
“在他五歲時,大約十二年前!”
暗夜澈捏住銀索的手猛地收緊,拷手深深嵌入手指中,鮮紅的血流了出來,沒過了原本深紅的血印。十二年前,舅舅說過,她在十二年前去世了……
“他有什麽奇特之處嗎?比如說——”他看著那些重合在一起的血跡說:“是不是養了一株不會凋謝的蓮花——”
“咦?你——你怎麽會知道?”林嘉若驚地向他看去,林凡的白蓮在林家也隻有很少人知道,暗夜澈他怎麽會如此清楚?
“是他,真的是他!哈哈——”暗夜澈翻開鮮血淋漓的手掌忽然仰天大笑,“這就是命嗎?老天還真是會捉弄人呢!”
林嘉若已經完全被驚呆了,暗夜澈為何有如此奇特反應?林凡與他難道有什麽關係?
洞外隱隱傳來腳步聲。
暗夜澈抬起頭皺眉道:“這麽快就來了嗎?”
“你先留在這裏,”他起身對林嘉若說,“外麵會很危險!”
不待她有所反應,他已走出小洞外,將洞門關閉了。
“喂!喂!暗夜澈!”林嘉若追上前拍打著石門,為時已晚。她又氣又急地扒在石門上,不知道外麵究竟出了什麽事,來了什麽人。正焦急時,忽然發現,石壁上那些如星星般綴著的寶石斜映著一些淡淡的光影,她心中一動,走到燈架上將那顆瑩石包在衣服裏,頓時洞室裏暗了下來,但那些寶石映著的光影卻越來越清晰了。她將眼睛貼在最大的一顆透明色寶石上向外看去,外間的一切,盡收眼底。
暗夜澈坐在瀲星潭邊,從懷中掏出一支翠笛,放在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笛聲悠揚,林嘉若卻聽得出那悠揚中所隱藏的不寧心緒。
腳步聲近了,一個玉冠束發,淡藍錦袍的清秀少年走到他身後。
“皇兄!”少年望著他的背影叫道:“你回來了!”
是了,林嘉若心中暗道,他就是那日來捉自己的四皇子!他也很會演戲呢,她恨恨地回想起那天他逼著自己的情形,演的好真啊!她那一簪子戳下去,他就那麽生生地受了下來。
“阿瀠!”暗夜澈放下翠笛,轉首望向少年,聲音溫軟,雖看不見他的臉,卻讓人覺得他是帶著笑的,“過來,坐下!”
暗夜瀠走到他身邊乖乖坐下。
“似乎又長高了啊!”暗夜澈撫著少年的肩說。
“那是因為皇兄你離開的時間太長了。”
“是啊,”暗夜澈忽然歎了口氣說,“我真的離開太久了,久到已經忘了皇宮的正門本是天儀,卻走了重華。”
“皇兄——”暗夜瀠神色一緊想要說什麽,卻被暗夜澈打斷了,“阿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呃?”
“小時候,我雖是太子,卻是所有皇子中最孤獨的,母後很早就過世了,父王也不特別疼愛我。是不是因為我的容貌呢?所有人都離我遠遠的,而我的性格也越來越孤僻奇怪。隻有你,你主動的接近我,陪伴我,聽我的話,叫我哥哥。”暗夜澈歎息著取下麵具,深望著暗夜瀠。
“皇兄,”暗夜瀠伸手握住暗夜澈手中的翠笛說:“為什麽突然說起這些?我有話對你說,先聽我說好不好?”
“什麽時候開始你再不叫我哥哥,而是稱皇兄了呢?”暗夜澈並不理會他,自顧自地托腮說道,語氣中含著淡淡的憂傷,“是在你殺了秦妃以後吧?十皇弟的母妃。”
暗夜瀠握笛的手輕顫起來。
“父王太寵他們母子倆了,他從未對我笑過,卻將十皇弟抱在懷中那麽溫柔地對他笑。沒有人知道我當時心中的痛,你卻看了出來,你拉著我的衣袖說:‘哥哥,怎麽樣你就不會痛了?’,我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好像是說讓十皇弟和我一樣變成沒有娘的孤兒我就不痛了。”暗夜澈忽然笑了起來,笑如春風暖陽,眼神卻如寒冬般冰冷,“阿瀠,所有人都以為秦妃是生病死的,我卻知道,是你殺了她!是你,對不對?”
“你說過,這樣你就不會痛了,因為你說的……”暗夜瀠眼中泛著晶瑩之色,臉上帶著隱隱的痛楚。
“阿瀠,我從未小看過你,你是很厲害的。”暗夜澈修長的手指從他眉心撫過,順著那清秀的的側頰落在暗夜瀠尖尖的下巴上。“你雖然長的文弱而秀氣,但你的心可不是那麽文秀,你的手段,你的心機,在這個皇宮裏沒幾個皇子比得過你!”
暗夜瀠握笛的手漸漸不再顫抖,臉上的表情也平靜了下來,“那不正是皇兄你所希望的嗎?”他舉起翠笛說:“借我的手來鏟除這宮裏你不喜歡的人,掃清一切可能阻擋你登上王位的障礙。你一邊悠然自得的吹著笛子,一邊教我手段心機,讓我為你殺人。可是皇兄你知道嗎?縱使我已是滿手血腥,卻從未後悔過,為你所做的一切我從未悔過!”
“哦?”暗夜澈的手指繼續在他臉頰上滑動著,“阿瀠,你是個好孩子,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好孩子!其實,你隻小我半歲,在我麵前卻總是顯得那麽天真又可愛,讓我對你毫無防備之心。四弟,在這宮裏,我心裏所承認的兄弟,唯有你嗬!”
“皇兄,你現在是在懷疑我嗎?”暗夜瀠握住頸項間正微微縮緊的手指問道。
暗夜澈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說:“你以為,我會懷疑你什麽呢?”
“我以為,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到了什麽時候,皇兄永遠都會信任我。”暗夜瀠的眼神淡定而堅持。
在這微妙的時刻,他們兩個,究竟是誰在演戲?他們說的話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林嘉若在洞室內聽的渾身發涼,看的冷汗直流。太可怕了,這兄弟倆,都太可怕了!
笛聲又響了起來,緩慢而悲傷。
是暗夜瀠在吹笛子。
他和暗夜澈方才吹的是同一首曲子,林嘉若聽到耳中卻是兩樣感覺。
少年纖細的少指在笛子上輕輕起伏著,眉宇看似平靜,卻有絲絲縷縷剪不斷,繞不開的煩惱。
“阿瀠,知道嗎,我終於去了落英。”暗夜澈閉上雙眼,在笛音中喃喃道:“落英嗬,是個很美很美的城,那裏永遠都是春天,那裏有曉風明月,有無邊的星空。阿瀠,下次跟我一起去吧,畢竟,那裏也是你母親的故鄉呢!”
笛聲戛然而止,暗夜瀠的臉上竟然露出了驚恐之色,“皇兄,你什麽意思?”
“端妃娘娘在紫竹庵裏靜休了十幾年,難道真的把她的故鄉都忘了嗎?那裏可是有人很是掛念著端兒呢——”
“你——你都已經知道了!”暗夜瀠淒然一笑說:“母妃說過,你終究會知道的。我早該想到,你這次出去,定然會去落英,終是知道了!”
“看來你很早就清楚這件事了,阿瀠,你騙的我好苦啊!”暗夜澈睜開眼睛,灼灼地盯著暗夜瀠。
“我並非故意騙你,隻是母妃怕你知道了恨她,所以不讓我說。”
“你接近我,陪伴我,聽我的話,其實都是端妃的意思吧?”
暗夜瀠眼中忽然溢出大顆的淚水,他啞聲說:“皇兄,你知道嗎?母妃這十幾年來在庵裏吃齋念經,苦修身心,都是為了皇後娘娘啊!皇後娘娘走後,她就天天折磨自己,你以為我們過的比你好嗎?”
“阿瀠,”暗夜澈的聲音又變的柔軟了起來,“你知道嗎?永春宮裏的人都說端兒是個忠心護主的好姑娘,說她自幼跟著娘親,兩人如姐妹一般親密無間。有一回娘親生了病,她在結廬寺跪了三天為她祈福。後來,娘親要嫁到暗夜來,也沒把她丟下,帶著她一起來到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裏。”
“皇……兄!”暗夜瀠哽咽著捏住暗夜澈的衣袖,“別說了——”
“好,我不說了,後來的事,你都知道的。”暗夜澈溫柔地將他攬在懷中,“阿瀠,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的好弟弟!好弟弟——”
暗夜瀠被他的舉動驚住了,身子微微一僵,低聲在暗夜澈耳邊問:“真的還把我當弟弟嗎?”
“當然,你永遠都是那個牽著我手叫我哥哥的小娃娃,”暗夜澈撫著他的頭發柔聲說:“我們在竹林裏習劍,在山頂上吹笛。夏天,夜裏我偷偷帶著你去護城河裏遊水,你樓著我的脖子不肯放手,我駝著你從城東一直遊到城西。秋天,我們坐在古樹下背文章,你一個字一個字地背著莊子的《秋水》,認真的不得了。冬天,你說一個人住在西殿好冷,半夜抱著被子像個小遊魂似的跑到東宮來,拱在我的懷裏取暖……”
暗夜澈說著說著,眼中已有淚光閃動起來。
林嘉若卻睜大了雙眼驚恐萬分。因為,她看見,比淚光更閃亮的,是他從袖間抽出的那柄薄刀。
原來,他除了那柄藏在腰間的薄劍,還有這樣一柄可以殺人於瞬息之間的薄刀。
“哥哥!”暗夜瀠撲倒在暗夜澈懷中,他終於又可以這樣叫他了嗎?
“不要——”林嘉若嘶竭地尖叫著,眼睜睜看著暗夜澈溫柔地將冰冷的薄刀插進少年的後背。
她捂著眼睛無力地順著石壁滑了下去,太殘忍了,太可怕了,她這是在做夢嗎?她看到的一定都是假的!假的!胸口好悶,眼前一片昏暗,意識一點點地抽離了身體,太好了,她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到了,暗夜澈和暗夜瀠,都消失了。
感覺到心口的冰涼,暗夜瀠卻笑了。
“哥哥,我知道你會這麽做的,”他依舊摟著暗夜澈,頭無力地垂在他的肩上,“沒人比我更了解你!咳——咳——”
“阿瀠!”暗夜澈將他翻抱在懷中,暗夜瀠口中溢出的鮮血沾染在他的側頰上。
“哥,現在你肯聽我說話,相信我說的話了吧!知道嗎?我對母妃發過誓,這輩子我都要追隨在你身邊保護你,陪伴你。母妃沒有背叛過皇後娘娘,她心裏最愛的就是皇後娘娘。我也沒有背叛過你,我是為了哥而生的,這裏——”暗夜瀠吃力地抬起手指捂著胸口說:“隻有哥哥。”
“阿瀠,阿瀠!”暗夜澈忽然慌亂了起來,其實在他揚刀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別說話,阿瀠,我帶你去找太醫,他們一定可以救你!”
“不,”暗夜瀠微笑著按住他的手,那笑如一朵在雨夜裏悄悄綻放的白玉蘭,微涼而蒼白, “不用,時間不多了,讓我把話說完好嗎?”
暗夜澈終於懂得什麽叫真正徹骨的痛,不是沒有母親的孤單童年,也不是沒有父愛的青春憤怒,真正徹骨的痛,是他親手毀了唯一真心待他,愛他,與他相伴數十載的人!那個血脈中與他流著相同鮮血的人!他做了什麽?他到底做了什麽?
“哥,不必後悔,如果不是這樣,你永遠也不會完全相信我說的話,我們之間隻有無窮無盡的猜忌。能讓你了解我的心意,阿瀠死而無憾。而且,”暗夜瀠的本已散亂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而且,我為你找到了真正的兄弟,真正和你血脈相通的兄弟!以後,有他在你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不,不!”暗夜澈死死摟著暗夜瀠一點點冷下去的身體,淚如雨下,“我隻有你!我隻要有阿瀠就夠了!”
洞口又傳來了腳步聲。
暗夜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撫著暗夜澈墨色的臉龐說:“哥,他來了!太好了!我還可以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太好了……”
暗夜澈無力地抬頭向洞口處望去。
他看見另一個自己,墨黑色的錦袍襯著銀色的長發,月輝般清冷的麵具泛著濯濯的光。
“阿瀠!”另一個自己痛聲叫著暗夜瀠的名子,暗夜澈有些眩暈了,哪個是他?哪個是自己?
“暗夜澈!”他的領口被高高揪起,眼前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你竟然殺了他!你竟然殺了自己的親弟弟!”
“別怪他!”暗夜瀠使出最後的力氣拉住來人的手,他輕輕掀起那張銀色的麵具,一張如白蓮般溫雅秀美的臉龐露了出來,“哥,別怪皇兄,是我故意的!”
“為什麽?阿瀠,你真傻!”
“我不傻,我若是傻怎麽能把你認了出來?”暗夜瀠望著那二人淡淡地笑著,他將兩人的手重疊在一起,鄭重地說:“現在,你們相見了!以後,你們永遠都要在一起,這樣,就再也不會孤單了……”
微涼的玉蘭花終是謝了,凋落在淒風冷雨的夜色中。
第二十章 雙生
溶洞裏的空氣一點點冷下去,暗夜瀠的身體也一點點冷下去。
暗夜澈將他摟在懷中,望著那如同沉睡般的容顏輕輕說:“阿瀠一定很累了,總在為我做著不願做的事情。現在,他終於可以不再聽我的話,不再玩弄權謀,不再傷害自己。”他用袖子將暗夜瀠唇邊的血跡拭淨,“好好睡吧,哥哥會陪著你!再沒人能打攪你了……”
啪——清脆的聲音響起,暗夜澈的左頰頓時高高腫起。
“暗夜澈!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你卻還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你——”
暗夜澈抬起如清波般的雙眸望向他,慢慢地,淚水溢滿了眼圈,“你恨我嗎?林凡,或者我可以叫你暗夜澄?”
林凡身子微微一顫,望著暗夜澈滿是彷徨與痛楚的眼神,他緊握在身側的拳頭終於慢慢鬆開。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林凡跌坐在石階上,頭痛欲裂。
“因為這裏是皇宮,因為我們都是皇子,可憐可悲的皇子。”暗夜澈望著潭水幽幽道:“阿澄,這十七年不知道你是如何度過,但我,我和阿瀠就是這麽看似光鮮,實則如同黑夜中慢慢腐朽的枯木一般活著。”
林凡抬頭望向他,明明他的心暗如黑夜,眼神卻如同秋空一般明澈。
“既便是如同腐木死水一般,我們卻還拚命掙紮著想活下去。也許是心還沒有死,總以為有一天,當站在最高的王階上時,陽光,風雨,萬物,都可以聽我揮遒。總以為,隻有這樣,才能擺脫心中無邊的黑暗。”暗夜澈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回望著林凡,從他的眉毛到嘴唇,近乎貪婪地看著他的臉,“真好嗬!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就這麽覺得,你一直生活在陽光之下吧!不管是人還是心,那麽幹淨明朗的味道,”他伸手將林凡的臉拉近到眼前說,“明朗的讓我妒忌!”
林凡感覺到手背一陣冰涼,才發現暗夜澈的淚一顆顆全落在他心上。
“阿澄,你知道嗎?原本,也有可能我是生活在陽光下的那一個,而你則生活在這讓人窒息的黑暗中。你是幸運的,娘親帶走的是你……”
暗夜澈似乎被抽空了力氣,抱著暗夜瀠滾倒在林凡腳邊的石階上。
“阿澈!”林凡條件反射地伸出左手去拉他。
暗夜瀠靜靜躺在石階上,帶著安詳的笑。
林凡緊緊抱住了虛弱無力的暗夜澈,那個看似強大其實脆弱的孩子,與他在同一個時間裏來到這世間,本該是最親近的人,卻在繈褓中就被分隔兩地。他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裏做了最不幸福的太子,他卻不知因由的來到了雲隱,成為林家的青雲使。
世事如流雲,變幻莫測。
誰能想到,十七年後,他們兄弟竟能再度相見。
誰能想到,相見時竟是此情此情。
誰能想到,當他用一腔溫熱的血和感情抱著這個與他一枝雙生的弟弟時,那柄剛剛從另一個兄弟身上撥出,還沾著未涼鮮血的薄刀竟向他捅來。
林凡身子向後輕輕一閃,薄刀貼著胸斜斜劃過,墨黑的綢衣上立時顯出一條鮮紅的血線。
暗夜澈眼中還溢著淚,眼神中也還滯留著溫情的感動,手上的薄刀卻如一道疾馳的銀光般飛出。
林凡隻是閃躲,並未還手。
銀光一次次貼著他的臉側劃過,他不斷向後退讓著,直到退至再無可退的深潭邊。
“為什麽不還手?”暗夜澈用刀尖指著他的胸膛問。
“為什麽要出手?”林凡在潭邊的負手而立,凝視著胸前那一抹顫動著的寒光,表情莫測。
“因為知道傷不了你。”暗夜澈淒然一笑,手指輕輕鬆開,薄刀落入水潭中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可是,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不用躲的這麽狼狽。”
“哦?我的能力?”
“是怕我傷心嗎?比我強這麽多,明明隻要一揮手就可以讓這柄刀刺入我的胸膛。”
“你在測試我?”
“不全是。有那麽一瞬間,我想殺了你!”
“恨我?”
“我說過,是妒忌。”暗夜澈用一種似哀又似怨的眼神望著他,“如果,娘親帶走的是我多好……”
林凡突然笑了,笑意如秋葉般淒涼,他搖著頭歎息道:“娘親,我甚至記不得娘親是什麽樣子。在我記事時,娘親早已去了。你,至少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曆。我呢?一個人流浪在陌生的地方,被人撿養的孤兒,不知道爹娘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將會往哪兒去。後來,這條命也不是屬於自己的了。我習武,我修行,全都是為了另一個人,一個要我用生命去保護的人。”說到這裏,林凡臉上忽然泛出淡淡的光澤來,笑容也有了幾分暖意,“唯一幸運的是,那個人,我願意也想要用生命去保護她。因為她,我十七年來所承受的一切苦難,都變的雲淡風輕。阿澈,知道嗎,有時我在想,娘親在我們兩兄弟中一定是更偏愛你的。”
“偏愛我?”暗夜澈冷笑道:“偏愛我還會扔下我?”
“不是扔下你,而是留下你。”林凡走到他身邊,緩緩道:“留下的你,可以在父王身邊衣食無憂地成長為暗夜的太子。而被帶走的我,卻要和她一起麵對不知生死的未來。”
暗夜澈沉默了半晌,望著林凡流光閃動的眸子說:“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妒忌你。那個不知生死的未來,有時比已知道的命運更可愛些。知道我在你眼中讀出了什麽嗎?”
“什麽?”
“幸福。就在你提到要用生命保護的人時,眼中明明確確閃動的是幸福。”
林凡眨了眨眼睛,不語。
“好吧,讓我來猜猜,這個讓雖寄人籬下卻仍有著皇子天生傲氣的阿澄傾心相待的是什麽人?”暗夜澈走到林凡身後,望著那扇石壁後的隱洞說:“說不定,我也認得這個人呢!”
林凡轉身對著他,平聲道:“你把她藏在哪裏了?”
“哈哈哈——”暗夜澈仰首大笑,“阿澄,為什麽你認定是我把她藏起來了?”
“阿澈,別再孩子氣了,”林凡伸手將暗夜澈斜散開的領口輕輕整齊,眉梢帶著幾分憐惜,溫言道:“還想再鬧下去嗎?失去阿瀠還不夠痛是不是?”
暗夜瀠,潭水邊少年的臉前一刻還曾那麽鮮活。
暗夜澈麵如死灰。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暗夜瀠身邊,手指顫抖著從他發間撫過,“如果,當初留下的是你,也許阿瀠就不會死。如果,當初離開的是我,也許這一生我們都不會再見麵……”
“沒有如果,隻有命運。”林凡走到他身後,伸手輕撫著他長長的發,“阿澈,你還來得及改變自己的命運。”
“來不及的……”暗夜澈坐在弟弟的身邊,縮成一團,將頭埋在膝蓋裏低低啜泣起來,“我殺了阿瀠,我殺了許多人,做了許多錯事……”
“過去的事我們改變不了,但未來卻可以自己掌握。”林凡雖知道他是極危險的人,卻抵不過心中升起的手足親情再次靠近了他。
他不顧胸前傷口的疼痛將暗夜澈摟在懷中,用手指拂去他頰上的淚珠,低語道:“阿瀠是個可憐的孩子,他這一生最大的願望不過是讓你過的開心。你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忙忙碌碌算計著,卻並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麽,不相信任何人,錯過了快樂,也痛失了最珍愛你的人。我也是個可憐的人,生下來不知有兄弟手足,父母雙親。好不容易陰差陽錯找到了親人,卻眼睜睜看著你……”
林凡哽咽著說不下去,暗夜澈在他懷中顫抖的更加厲害。
“哥……哥哥……”暗夜澈忽然伸手揪住了林凡的衣袖,將臉埋在他懷中嗚咽著說:“我原是不值得可憐的,我是可恨之人!可你是我哥哥,是與我雙生同血脈的哥哥呀!”
林凡聽見他如孩童般憐人的話音,心中一陣酸苦。是的,他是他哥哥,即使隻比他早幾分鍾來到這人世,他也是哥哥,是應該讓他依靠的兄長。
“阿澈!”他的淚落在暗夜澈烏絲一樣的發上,珍珠般順著發絲向下滾落。
“哥哥,”暗夜澈仰起滿是淚光的臉,用手指著胸口說:“其實,我這裏總是疼!做了壞事會疼,算計了別人會疼,殺了阿瀠——這裏痛的快要窒息了!”
那個沉穩冷情,心狠手辣的暗夜澈不見了,林凡幾乎不敢相信,此刻在他懷中流著淚,如同孩子向最親近的兄長撒嬌般訴苦的人是暗夜澈!
“不痛!不痛!”林凡滿臉溫情地哄著他,用手掌輕輕揉著他有胸口。他是真的疼,他能感覺到,雙生子之間總有著奇異的聯係。“都過去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林凡雖然竭力安撫著暗夜澈,自己其實也是黯然神傷。
真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嗎?
暗夜澈覺得右肩上一片粘稠,垂首望去,林凡胸前的鮮血已將兩人的衣衫染紅大半。抬眼望著林凡幽靜的臉,俊美的臉龐上滿是愁思,仿若夏天傍晚開在夕陽中的一朵雪白蓮花。皎皎如月輝,幽幽如流泉。愁思是夕陽留下的殘缺,最美麗的殘缺。
“唉——”暗夜澈忽然歎了口氣道:“哥哥,你真是與我不同的,真的……”
不待林凡有所反應,暗夜澈左手從他眼前一揮,一股暖暖的香氣順著鼻間而入,林凡隻覺眼前一黑,瞬時便倒了下去。
暗夜澈反手將倒下的林凡抱在懷中,冷如白玉般的手指撫弄著他微皺的眉心,淚珠一顆顆落下,打在林凡臉上,如同露珠滾在花瓣上一般。“我是真的心疼,但是,即使心再疼,我也得這樣做嗬!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要我這樣痛苦地活著!”
他撿起落在水潭邊的月神盔,將林凡放在了暗夜瀠的身邊,望著林嘉若藏身的隱洞思索了一會,終於毅然起身向洞外走去。
現在,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溶洞很隱秘,林凡和嘉若暫時呆在裏麵反而安全。
父王真的病重到撐不過這個月了嗎?
他這麽多年的等待與渴望,唾手可得。
暗夜澈跌跌跌撞撞地走在山中小路上,腳步虛浮,心中煩悶異常。他努力想讓自己鎮靜下來,要成大事,怎能如此沉不住氣?
這小山原是與人隔絕之地,又無野獸出沒,除了偶有幾聲鳥鳴蟲叫外一向寂靜。
寂靜的山林中忽然傳出笛聲,悠然的笛聲。
暗夜澈聽到這笛聲卻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誰?誰在這裏?”他將背貼在一株老槐樹上,警覺地觀察著周圍的樹林。
笛聲戛然而止,林中隱約傳來一聲歎息。
一道白影從林中閃過,飛快地向山下移去。暗夜澈心中雖轉過無數念頭與疑問,人卻在刹時間追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暗光
山林幽深,白衣如魅。
暗夜澈急追到山腳之下,白色身影卻早已消失無蹤。
重重得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慌亂而又急促。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那正自己的呼吸。
山腳下是大片的月蘭花,正是月蘭開的最嬌豔的時候,成片的淡紫色將遠處的山也映得紫氣盈盈。
暗夜澈無心欣賞蘭花,隻是步履沉滯地向草舍走去。
推開門,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溢了出來,暗夜澈心中微微一蕩,向小榻上的粉色枕頭望去。
若霞花枕,林嘉若親手為他縫製的。那一夜,他曾擁著她臥枕而眠。
如夢般的一夜,也許再不會有了。
筆洗裏的水漬早已幹涸,翠玉鎮紙下的畫卻如同新露般鮮透。
少女抱著軟軟的花枕坐在梨木門前,眉心微顰,明眸如漆。
暗夜澈輕輕移開紙鎮,將那畫舉在手中望了良久,終是又放了回去。
心慢慢平靜下來,呼吸也重又變的輕緩。
草舍周圍並無人跡,方才的笛聲與白衣人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暗夜澈又在草舍四周細細查看了一遍,那人影就如同蒸發般消失無蹤。
無暇再去仔細追查白衣人的蹤跡,他理了理發冠衣衫,沉步踏上了去往長青殿的密徑。
暗夜澈融在月蘭花叢中的背影漸遠,銀發在微風中如絲般飛揚。
草舍的門卻再次被推開了。
白衣人走到案前,凝視著那副畫。
他也輕輕移開了紙鎮,卻將畫卷了起來放入袖中。
長青殿裏焚的是櫻落。
暗夜王最愛的香。
初聞,似是櫻花溫柔的香氣。再聞,一股蓮花特有的清洌便漸漸從聞者每一處毛孔中悄悄滲了進去。
清洌而溫柔,這就是櫻落。
金紗帳中不斷傳出沙啞的咳聲,兩邊的侍人和宮女捧著藥和雪白的絲巾,滿臉愁雲。
暗夜澈不聲不響地走到帳前。
“太子殿下!”
“都下去吧!”暗夜澈輕輕揮了一下衣袖,將鼻前那他自幼便不喜的香味揮散。
侍人宮女們依言退開,現在的暗夜王宮中,誰敢不聽太子的話?
掀起紗帳,暗夜王閉眼躺在明黃色的褥被之間,臉色蒼白,兩頰卻透著一抹異紅。
雖然帶著病容,他的發還是那麽漆黑,眉宇還是那麽清朗。
林凡長的真像父王嗬!暗夜澈跪在床邊默默望著他從不曾這麽細看過的父親。
那麽,他一定也很像父王吧,他與林凡本就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
暗夜王又輕咳了起來。
他拿起一塊絲帕輕輕為他拭去唇邊溢出的血絲,原來父王的病已經這麽重了嗎?
暗夜王微微睜開雙眼,眼神雖黯淡卻並不散亂。
“阿澄,你來了!”
暗夜澈的背一僵,並未說話。
“有阿澈的消息了嗎?”暗夜王握住他的手,語氣中滿是焦慮,“阿澈一慣任性,脾氣也倔強,在暗夜他怎麽胡鬧也就罷了,可是到了四城……咳——咳!”又是一陣急咳,暗夜王的臉色已由蒼白變成暗紅。
“父王,”暗夜澈取下月神盔,靜靜凝視著暗夜王的眼睛,“我不是阿澄,我是阿澈。”
“阿澈!你……你回來了!”暗夜王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他喘息著說:“你離開這麽久,到底跑去四城做什麽?”
“父王,你怎麽病的這麽重呢?”暗夜澈望著父親緊握著自己的手,那手已瘦的筋骨畢露,黑寶石的王戒似乎隨時都會從指上滑落下來。“我離開時,太醫說你隻是受了微寒而已……”
暗夜王嘴角忽然牽扯出一縷淡笑,他搖著頭說:“這本是多年的苦疾,強撐到今天,也隻是靠心中一念。如今,那一念也去了,朕又何必再那麽辛苦……”
暗夜澈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疑惑地望著他。
“阿澈,你見過阿澄了嗎?快去把他找來,朕有話對你們說。”暗夜王的左手中似乎緊捏著什麽東西。
“為什麽找他來?”暗夜澈淡淡道:“暗夜王宮中隻有一個太子,我不在裏,他可以出現。現在我已回來,他就應該消失。”
暗夜王的眼中突然射出精光,右手的指甲深深掐入暗夜澈的手腕中,“你!你對阿澄做了什麽?不可以!”龍目中忽然有滾滾淚珠湧出,“你對別人做什麽,都不要緊,因為他們都不是朕在乎的。唯有阿澄,他是你嫡親的雙生兄弟!與你同息同血,一母所生的兄弟啊!”
“我知道。”暗夜澈望著平日裏冷淡清淨的父王,此時卻變的歇斯底裏,難道就因為阿澄回來了?那又置他於何地?心中如有人狠狠撕扯般痛疼,所有人都能得到愛,獨他沒有。“那又怎樣?在這王宮裏,我的兄弟多的是。就算暗夜澄與我更親些,王位——卻隻有一個,能繼承王位的太子,也隻有一個。”
“王位……嗬!”暗夜王望著他冷漠的臉低笑起來,“王位算得了什麽?你以為這個位子很好坐?你以為,做了王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麽?孩子,你真傻,除了暗夜王的名號和權利,這個位子不但不能給予你更多,還會讓你失去很多原本擁有的珍貴東西。比如,你的兄弟情,手足義,真到你失去了,一定會追悔莫及。”
暗夜澈的身子在父王的話語中微微顫抖,臉色也如雪般蒼白。
“不!我不信!”他低吼著,“沒什麽比那位子更重要!得到了王位,得到了天下,我還怕有什麽是得不到的嗎?”
暗夜王歎了口氣無奈地望著他,“是朕錯,都是朕的錯!空為人父十七載,卻未盡到一點父親的責任。眼睜睜看你要走自己走過的路,卻一直無動於衷……”他說著褪下了中指上那枚幽光閃爍的寶石戒指,“好吧,阿澈,如果你真的想要,這王位現在就可以傳給你!”
象征著暗夜國無上權力的戒指緩緩套落在暗夜澈勻稱白晰的手指上,寶石黑色的光亮中透著瑩藍,如初冬夜空裏閃爍的天狼星一般明亮。落入眼中,晃的人神思恍惚。
“朕唯一的要求,就是讓阿澄走。無論他想去哪裏,都隨他……”
暗夜澈眯起雙眼,“父王知道阿澄是從哪裏回到暗夜來的嗎?”
暗夜王笑了,“朕知道的遠比你以為的多的多。”
“那麽,父王也知道這水晶的用法吧?”暗夜澈也笑,他從懷中掏出錦囊,從裏麵倒出兩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石。
“水晶神石!!”暗夜王失聲驚叫道,他掙紮著從榻間坐起身,又喜又驚地望著暗夜澈掌心的水晶。
“阿澈,你如何得到這兩枚水晶?”
“當然—是從我們手裏竊去的。”金紗帳外人影閃動,兩個白衣人從長青殿門兩側輕步走入。
暗夜澈望著兩人,臉上顏色全變。
“丁慶一!喬西雲!”
“阿墨,別來無恙啊!”丁慶一白衣如雪,纖塵不染,他笑望著驚詫不已的暗夜澈,眼神還是那麽溫柔平和,似乎在與一位久未謀麵的老友打招呼。
喬西雲倚著一根頗遠的龍柱站住,他臉上並未掛笑,隻是冷冷地盯著暗夜澈。
“陛下,我等突然驚撓,還請陛下原諒。”丁慶一對著暗夜王深作一揖道。
“你們是何人?”暗夜王已從驚詫中平靜下來,“是否與小兒阿澄一同從雲隱而來?”
“陛下英明,正是。我等並不想打撓陛下與太子談話,隻想索回被太子取走的兩枚水晶。”
丁慶一已經說的很委婉了,他避說竊而說取,已是給足暗夜澈麵子,暗夜澈自己的很情楚是怎麽將水晶拿到手的,所以臉上仍是免不了一陣青紅。
“這水晶本是我暗夜之物,百年前為強人所奪,如今我將其取回,何錯有之?”暗夜澈攸地將手中水晶握緊,起身回道。
“百年前的事情在下並不清楚,在下隻知這水晶是家傳之物,若將它弄丟了,在下家人,乃至整個雲隱一定都不會善罷幹休。”
“哼!你想威脅我們?”暗夜澈怒道。他雖不知丁慶一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心中卻隱約想到自已原本的算計是落空了,他們竟然從落英逃了出來,還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來到暗夜,怕也是早有謀算的。
縱然暗夜澈千思萬慮,卻沒想到當他們還在飛雪城裏圍爐烤火時,丁慶一與姚景明兩人已商量好要假借回齊雲城之詞而悄悄去一趟暗夜的計劃。就在暗夜澈與林嘉若,柳鳳梧一行抵達落英城,為永春宮的春色所迷醉時,他們二人已潛入暗夜國的王宮見到了林凡。
“不敢!”丁慶一依然微笑著說:“在下隻是在敘述事實罷了。”
“你也知道,為了這水晶我煞費苦心,僅憑你三言兩語,我就會還你嗎?”暗夜澈並不打算讓步,他手上還有籌碼。
“你不還,難道我們就取不回來?”丁慶一衣袖輕輕一揮,手邊的一張矮桌便猛地向牆上撞去,落在地上成了一攤碎木。
暗夜澈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大可以用你的手段把水晶取走,隻是這一生你再也別想見到你的嘉若妹妹。”
丁慶一臉色微變,還不待他說話,喬西雲忽然縱身至前,抽出帳邊懸掛著的寶劍指在暗夜澈的咽喉處冷聲說:“你把林凡和嘉若在藏哪裏了?”
暗夜澈也冷聲說:“從沒有人敢用劍指著我的喉嚨和我說話,你是第一個!”說著他頭一偏,右手極迅速地從腰間抽出軟劍將喬西雲的劍峰格開。
“阿澈!你過來!”一直未曾言語的暗夜王忽然嗬住了暗夜澈,將他叫到自己的身邊。
暗夜澈回頭望著父親,暗夜王臉上平靜無波,看不出在想著什麽。他悻悻地收回青鋒劍,回到父親身邊。
暗夜王倚著軟墊,斜臥在床上,一臉病容卻不失王者之氣,他伸出右手對暗夜澈說:“阿澈,給我!”
暗夜澈初是一愣,他知道父王要的是什麽,卻不知道他要怎麽做。難道父王要將水晶還給雲隱的人?他心下這麽想著,人卻已不由自主地將水晶奉到暗夜王手中。
暗夜王眯著雙眼,打量著手中兩枚剔透的水晶。
良久,他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極不可捉摸的笑來。
丁慶一與喬西雲心中也是又疑又急,不知這暗夜王究竟會要怎樣,隻希望他與那蠻橫的兒子不同,能將水晶物歸原主。
他們心中竟有這樣的期盼,畢竟是太天真了。
王者豈是簡單人物?
“阿澈,把你的青鋒劍拿來!”
暗夜澈此時更不知道父王到底要做什麽了,為何突然要他的青鋒劍?
他奉上寶劍,卻見暗夜王將左手猛地往劍峰上一抹,頓時,鮮血汩汩而出。他將那些鮮血淋在右掌的寶石上,抬首對丁慶一與喬西雲笑道:“水晶既是你們家傳之物,想必你們都是雲隱四大弟子的後人。雲隱教的人向來都有異能,想來你們也不會例外。朕且問你們,你們知道如何催動這水晶的神力嗎?”
丁慶一見他舉動奇特,心中已是暗驚,水晶如果真如他們所說是暗夜的寶物,那麽暗夜王一定知道如何使用與控製水晶的神力。在水晶的神力麵前,他們的超能力根本不能與之對抗。
“陛下若是肯將神石歸還,在下定為陛下展示水晶的神力。”丁慶一心裏雖然這麽想著,嘴上卻是不落一點下風。
“哼!”暗夜王冷笑一聲,將那沁在鮮血中的水晶平舉在麵前說:“雲隱的人,以為他們真的懂得控製水晶神石了呢!”
水晶忽然在他掌心中立著旋轉起來,一枚透出淡紅色的光,一枚則透出淡綠色的光。
“你們能控製的應該隻是這一層吧?”暗夜王的瞳孔裏閃動著幽暗的光芒,蒼白的臉孔在水晶光色的籠罩下竟是說不出的詭異。
“阿澈,”暗夜王扭頭對他一笑,慈愛地說:“父王從未親自教過你什麽,唯有這,是每一代暗夜王所必須傳給下一任王者的秘技,操控暗夜水晶的秘技,父王今天就親授給你。”
暗夜澈立在一邊雖然看的驚歎,心下卻知道此刻才是真正關鍵的時候,他舉首對父親一笑道:“兒臣多謝父王指點了!”
“敢問陛下,‘隻是這一層’是何意思?”丁慶一明白自己和喬西雲此時隻怕已是處在極度的危險中,臉上卻仍是一片平和,他似乎是與長者在討論學識的後輩般,恭敬地作揖向暗夜王問道。
喬西雲雖是四大家的人,卻並未直接接觸過水晶神石,隻能說是對其略有了解,此時看到暗夜王讓水晶在掌心中立旋,心裏和暗夜澈一般驚歎。
“這一層的意思就是,”暗夜王望著丁慶一波瀾不驚的表情,心想,這孩子年紀雖青,倒不是個簡單人物,日後必有一番作為。可惜,他並不打算讓他活過今天。“這隻是水晶最表麵的力量。”他掌心一旋,水晶更加急速地轉著,原來淡透紅光與綠光中的水晶漸漸從內裏透出一股黑色來。
“水晶真正的力量,隻有暗夜王族的人用鮮血才能控製。”暗夜王眼中閃著比夜更黑暗的光芒,妖冶而詭魅。
他望著掌心中已完全變成黑色的水晶,以及聚在水晶周圍的黑色光團,伸出左手在光團上輕輕一彈,一道暗光急速射向了正前方的丁慶一,丁慶一雖然早已暗自運功護住全身,在這暗光突然的一擊之下,卻還是如同紙人般狠狠向殿壁上撞去。
丁慶一隻覺耳邊掠過一陣疾風,身子便向後飛了出去。眼前一黑,喉嚨深處猛湧上一陣腥甜,卟——鮮血從口中噴濺而出。全身如同被撞碎般疼痛,每一根筋骨似乎都已裂開,忽然想到剛剛被自己撞碎的矮桌,他現在是不是和那矮桌差不多了呢?掙紮著,想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全身都被籠在一片暗色的光團中動彈不得,那光團的力量如此強大,他仿若一隻被人捏在手心中的小螞蟻一般,毫無反抗之力,而這雙手的主人,隻需稍稍搓動手指,就可以讓他挫骨揚灰。
“丁慶一!”喬西雲驚吼著向他衝來,卻在碰觸到那光團時被一股強力彈了出去,重重摔落在龍柱邊。
“阿澈!過來!”暗夜王唇邊帶著一抹王者嗜血的微笑,將手中的黑色光團放到暗夜澈麵前說:“你來試試!暗夜王族的人想要控製這力量並不難,雲隱的人再強,在暗夜水晶麵前也不過如此不堪一擊。”
暗夜澈走到他身邊,望著前一刻還談笑自如,此時卻如一片白絮般躺在殿壁下奄奄一息的丁慶一,心中雖對水晶有這麽強的力量狂喜非常,但同時又有一種不可言明的難受。
“阿澈!還愣著作什麽?”暗夜王指著已搖搖晃晃在龍柱邊站起身的喬西雲說:“這個,父王留給你了!”
暗夜澈望著喬西雲因憤怒而漲成血紅的臉,緩緩抬起了手,中指與拇指相抵,隻需輕輕一彈,眼前這剛剛還用利劍指著他,跋扈囂張的少年,就會如同雲霧般灰飛煙滅。
第二十二章 墨蓮
人世間的一切,不過是彈指間的一瞬。
花開花落,雲舒雲卷,風起風止,緣起緣滅。
暗夜澈在舉指的一刹那,長青殿頂深紅色的巨大木櫞上落下一層淡淡白色的粉塵。
那粉塵如細雪般緩緩從頂端飄落,很淡很薄。
“住手!”
殿門被猛地推開了,林凡跌跌跌撞撞地衝進殿內。
張開雙臂,他用自己的胸膛擋在了喬西雲身前。
他眼中的驚恐,有焦急,還有悲憤。
幾乎是在同一瞬息,暗夜澈中指輕輕一鬆,暗光已被觸動。
望著林凡的臉,他腦中一片空白。
“澄兒!”暗夜王失聲驚呼,急急握住手掌,將暗光向內猛收。
已被指力激出的暗光,如一頭灰黑色的猛獸般向暗夜王反噬過來。
暗夜澈曾經以為,他一定是盼望父王死的。
隻要父王死了,暗夜國的一切,他想要的一切,才可以真正握在手中。
他曾以為,也許有一天,為了得到那個寶座,他甚至會用無情的手段殺了父王。
曾以為,他從不愛他,父親不過是如同路人甲乙丙丁般的一個稱呼。
曾以為,他的痛苦,他的無奈,他的命運,都是因為那個冷漠的父親所賜。
曾以為,他恨他。
當暗光狠狠擊在他胸膛上時,他忽然迷惑了。
他為什麽要救父王?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他?
全身的骨頭如被一根根碾碎般疼痛,這疼痛卻讓暗夜澈的心在灼刺中明晰起來。
眼角漸漸溢出一顆紅色的淚水。原來,我竟是愛著父王的,如同這天下每一個愛著父親的兒子一般,父親,他從來就是深刻在心底中不能抹滅的痕跡。
“阿澈!!”暗夜王的慘呼在長青殿裏回蕩。
一切都隻發生在彈指的一瞬間。
林凡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切就已發生了。
暗光沒有打在他和喬西雲的身上,卻反噬向他的父王。而他的弟弟,他以為心腸如鐵石般堅硬,不懂親情與愛的弟弟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死亡的光。
兩顆水晶從暗夜王的指縫間無聲滑落,殿裏所有的光芒盡皆消逝,它靜靜地落在血紅的錦墊上,依然通透晶瑩。
水晶沒有傷人,傷人的是人。
“不!!”林凡撲倒在龍榻前,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痛苦到似乎要碎裂。
“阿澈!阿澈!你醒醒!”他拚命搖著倒在暗夜王懷中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暗夜澈。
暗夜澈緩緩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都帶著血紅的顏色。
阿澄,父王,他們似乎都沐著殷紅的鮮血一般。
“父王……哥……”他想握住他們的手,手指卻動也不能動。木櫞上落下的粉塵也變成了紅色,淡淡的紅色,那紅色又漸漸幻化為了個清麗的身影,那身影微笑著向他伸出雙手。
暗夜澈的神色忽然變的溫暖而安祥,他閉上雙眼,用最後的力氣,在嘴角揚起微笑,右頰上的笑窩隱隱泛起,“哥……娘親來接我了……娘親她沒扔下我……她一直在等著我……”
暗夜王與林凡聽著他的話心膽俱碎,悲痛欲絕。暗夜王摸著兒子唇邊的笑靨,用力將他摟在懷中說:“父王不準,阿澈你不許走……你要留在父王身邊,父王愛你……父王最最愛你!”語調又是溫柔又是淒絕,他將頭垂在暗夜澈臉側,淚水早已將暗夜澈的鬢發層層打濕。
“阿澈!牽著哥的手!不許鬆!我們兄弟好不容易相見,怎麽如此分開!娘親不會帶你走的,要帶也要等到我們倆一起走的那天!聽到嗎?”林凡抓著弟弟的手,垂淚嘶吼,“阿澈,睜開眼睛!你給我睜開眼睛!!”
“好……既然你要走,父王陪著你!父王欠你們母子太多,這一世也無法彌補……”暗夜王喃喃著,忽然捂住胸口嘔出一大口鮮血來。
“父王!”林凡驚地傾身扶住暗夜王,“你……”
暗夜王抬眼望著林凡,眼神中滿是留戀與不舍,“阿澄,父王欠你太多,而今,我要陪著阿澈,你不怨我吧?”
“父王你在胡說什麽!你不會死,阿澈也不會!”林凡如負傷的小獸般低吼,他的心,如同被萬箭穿紮著。
暗夜王憐惜地伸手撫住他的臉說:“父王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很多事,我就是到死,也沒未弄的明白。這個世界的是是與非非,興許是我太過執著,終是害了自己。阿澄,父王對不起你,但還是要將暗夜國交給你。你雖離開暗夜十七年,這裏終歸才是你真正的家!”
“不……不要……”林凡望著父王漸漸散亂的眼神,用力將他與暗夜澈摟在懷中,緊緊地,似乎隻要這樣用力,他們就不會離開他一般。
“阿澄,這個……”暗夜王費用地從袖中取出一隻精巧的荷包,荷包上繡著兩枝蓮花。一枝銀白如玉,一枝墨黑似夜,兩枝蓮花同根同枝,相纏相依。“這是你娘親手繡的,你好好留著……”
林凡輕顫著接過荷包,攢在手心中,依舊緊緊摟著父親和弟弟。
他不放手,他絕不放手讓他們留下他一人離開。
可是,有些事,有些人,並不是你不放手就可以留住的。
暗夜王與暗夜澈的呼吸越來越弱,身體越來越冷。
林凡十七年來第一次抱著他在這世上最親的兩個人,然後,這兩個人在他懷中離去。
這是死去人的幸運,卻是活著的人永遠的傷痛。
他的世界在這一秒靜止,風止,雲止,緣止。
喬西雲望著林凡如一片秋葉般單薄淒涼的背影,還不明白在這一刹那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掙紮著走到丁慶一身邊,用最後的氣力為他護住心脈。剛想開口喊林凡,殿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趙城主一路急奔進長青殿中,卻看見這樣一番情景。
“這……這究竟是怎麽了?”他望著緊抱著暗夜王與暗夜澈的林凡,訝然道:“阿……澄?竟是阿澄嗎?”
林凡太過悲痛,完全沒有聽到身後趙城主的話語。
趙城主一步步走到他身邊,望著他懷中臉色蒼白,已經氣息全無的暗夜王與暗夜澈,失聲痛呼道:“未明!阿澈!!我……我終究還是來遲了嗎?”
他伸手向那兩人鼻息間探去,卻被林凡擋開,“別碰他們,他們隻是睡著了,我要守著,一直守到他們醒來……”
趙城主雖然也是又驚又痛,卻比林凡清醒許多,他一把扯起林凡大聲說:“阿澄你冷靜些!”
林凡被他一把揪起,才恍惚地抬眼看著他問:“你……你是誰?”
“阿澄!”趙城主痛心地望著他說:“我是你舅舅!你娘親唯一的哥哥!”
“舅舅……”林凡忽然清醒了些,“舅舅!你快救救他們!!救救父王!救救阿澈!救他們啊……”他哭著緊拉住趙城主的手,如同迷途地孩子般無助和脆弱。
趙城主撫了撫他的頭就急忙向暗夜王與暗夜澈的脈搏搭去。
他握著那父子二人的手,臉色一點點地暗淡。
“暗夜未明,我恨你十七載,你卻這麽輕易地就解脫了,你……”趙城主將暗夜王的手輕輕放下,喉中一陣哽咽著說:“阿澄,你父王他……他已經去了!”
林凡蒼白著臉,晃了幾晃,終是啞著聲音問:“阿澈呢?阿澈他還有救嗎?”
趙城主仍捏著暗夜澈的脈,皺眉不語。
見他這樣,林凡本以絕望的心中忽地又生出希望來。
“他還活著?快救他!舅舅,求你快救救他!”他跪倒在趙城主身邊,泣聲哀求著。
“阿澄!快起來!”趙城主伸手將他扶起,“現在能救他的唯有你啊!”
“我?”林凡一愣,隨即堅定地說:“隻要能救他!我願意用自己的命來交換。”
“傻孩子,不必用你的命來交換,但也要你付出很大的代價。”
“不管什麽代價,隻要能救阿澈,我都願意!”
“要用你的心和血來養住阿澈的墨蓮,你願意嗎?”
林凡一把扯開衣襟,露出白玉般的胸膛說:“我願意!請舅舅快救阿澈!”
“可是,即便用你的心和血養住蓮花保阿澈不死,他也不一定能醒過來,可能就這樣長睡不醒,和死了沒什麽區別。”
“請舅舅快救阿澈!”林凡大聲對趙城主說,隻要有一線生機,他也不能放過。
“好……好孩子!”趙城主望著林凡堅毅的表情,眼眶漸濕。
他伸出手指,在垂落床邊的那柄青鋒劍上割破,用流出的鮮血在暗夜澈臉上那墨黑的痕跡上輕輕描畫。一邊畫一邊低聲說:“傳說落英趙氏的祖先,原是瑤池裏的一株七彩玉蓮。這玉蓮修練了不知多少個百年,終於幻化為人形來到人間。蓮仙的後人,都有蓮緣。隻要是身上流著一滴落英趙氏的鮮血,這血也會在你心脈裏凝結成蓮。蓮生人生,蓮滅人滅。”他像是在說給林凡聽,又像是在喃喃自語,隻是林凡聽見他的話,卻呆了。他的那朵白蓮,原是這樣來的嗎?
“當你們出生時,這蓮就附在你們身上,隻有用趙氏至親之人的鮮血,才能將這蓮從身上取出另養起來。但蓮與人,仍然是心脈相連,息息相通。”
趙城主的血在暗夜澈臉龐上畫出一朵映著豔紅邊兒的墨蓮,血漸漸順著蓮花的邊緣向肌膚裏滲進去,那墨蓮竟然一點點地從暗夜澈臉上剝離出來。
“阿澄,”趙城主小心冀冀地捧住那朵墨蓮對林凡道:“你現在需得將心膛劃開,我要將阿澈的蓮花種進去。”
林凡望著暗夜澈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提起青鋒劍毫不猶豫地向胸口劃去。
劍未劃在他的心膛之上,卻有鮮血順著他的心口向下滴落。
“西雲……”林凡望著喬西雲擋在他胸前鮮血淋漓的手,征住了。
“凡子!你瘋了嗎?”喬西雲赤紅著眼睛抱著他吼道:“你會死!你會死的!”
“西雲,別攔我,”林凡輕輕推開他,“我要救我弟弟,你攔著我,我會恨你的。”
林凡的話像針般紮在喬西雲心頭,他依然抱住他不放,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做這樣危險的事?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像親兄弟一般的好朋友嗬!
忽然眼前一黑,喬西雲依稀看見林凡扔起左手向他頸項間劈了下去。
“凡子,你……”
“西雲,對不起。”
當喬西雲悠悠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床邊趴著一個人影,他轉首望去,是林凡。
林凡靠在他枕邊,閉著雙眼,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凡子!”他輕喚道。
林凡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眶下有淡淡的陰影。
“你醒了。”林凡嘴角微微牽動,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喬西雲望著他的臉,忽然一把扯開他的衣襟,而後,他久久地呆在了那裏。
少年單薄而晶瑩的胸膛上,一朵墨黑的蓮花,栩栩如生。
不,那蓮花本就是活的!他的根莖深紮在林凡的心膛裏,吸取著他的鮮血,延續著另一個生命。
喬西雲向來自認為是頂天立的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他卻眼前一片瑩然,淚珠一顆顆匯集在他有著美好線條的下巴上,然後,如雨般向下墜落。
林凡伸手攬著他的肩膀,用最輕柔的語氣說:“西雲,別擔心,我沒事。”
門吱地一聲被推開了,濃濃的藥味隨進門的人一齊湧進了房內。
“景明,慶一醒過來沒?”林凡抬頭問。
姚景明沉沉地搖著頭,“趙城主去飛雪城請醫聖,鳳梧已先到了,先為他穩著情況。”
“嘉若呢?她還好嗎?”林凡眼中閃過隱憂的光。
那天,他被阿澈迷暈在瀲星洞裏,好在丁慶一與姚景明早有安排,姚景明很快便引開暗夜澈,並在溶洞裏找到了他。
他猜的沒錯,阿澈將嘉若藏在了當初囚著他的隱洞裏。那時,他手上縛著重重的銀索困在洞內,洞壁上的寶石,讓他可以悉知洞外發生的一切。所以,阿澈與嘉若之間發生的一切一切,他都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卻無能為力,眼看著事情就這樣不可收拾地一步步發展下去。他急的幾近瘋狂,一次次用銀索拚命敲打著石壁,嘉若似乎是有感覺到的,但卻怎麽也沒有想到,他竟然隻是與她一壁之隔。
直到阿瀠找到了他,將他放了出來。最先認出他來的是端妃,阿瀠的母親。隻一眼,她就知道他是皇後娘娘當年帶走的孩子,暗夜國真正的皇長子。而後,在阿瀠的安排下,他見到了父親,或許是父子天性,正生著重病的他,也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父子相見,卻是無限悲傷。父有父的想法,子有子的謀算。他們父子之間,還隔著一個人,暗夜澈。
與丁慶一和姚景明會麵,是情理之中的。他們不來找他,他也會想辦法去找到他們。
就算他是暗夜王的兒子又怎麽樣?現在,他隻是雲隱的青雲史,他心中隻有一個林嘉若。
他要和他們一起回雲隱去,帶著嘉若,回到他們原本那平平淡淡卻快樂溫暖的生活中去。
隻是,事世難料。
精心的安排與計劃。
每一個人都在精心安排與計劃,但結果卻總是出人意料。
這樣的結果,他未曾料到。他原隻想輕輕悄悄地與嘉若一起走,知道父親與兄弟們在一個叫暗夜的地方活著,就很好。他這十七年來的疑問也有了答案,這就很好。
隻是,造化弄人。
一切都變的似是而非。父王走了,阿澈長眠不醒,慶一重傷在身,生死未卜。而嘉若,身上中的毒,那本是阿瀠背著阿澈偷偷下的,現在阿瀠去了,阿澈不醒,那毒無人能解。
“嘉若醒了,鳳梧在為她施針。”姚景明走到喬西雲身邊說:“西雲如何?頭還暈嗎?”
喬西雲低頭抹去臉上淚珠,啞聲答:“我很好,已沒事了。”
“我去陪慶一,你們都受了傷,好好修養吧。”他轉身向房外走去,忽地又回頭對林凡道: “你去看看嘉若,她一直吵著要見你。”
“我……”林凡頓了頓道:“好。”
第二十三章 擇之痛
柳鳳梧坐在床邊,將金針一根根收回匣內。
望著窗外藍波湧動的天,他輕輕發出一聲歎息。暗夜,這蜃海之下的王國,奇麗,詭異,如同夢境。
“嘉若,起來喝藥。”他推了推床上的人。
林嘉若用被子捂著頭,悶在裏麵一聲不吭。
一雙溫熱的手將被子從她頭上拉了下來,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嘉若,怎麽又不聽鳳梧的話好好喝藥呢?”
林嘉若睜開眼睛,姚景明嘴角的微笑中帶著淡淡的倦意。
他已經好幾個夜晚不眠不休,守著慶一,守著嘉若。
慶一還沒有醒來,醫聖說,他傷的太重,恐怕無力回天。嘉若此刻看似好轉了些,但他知道,如果不盡快解了她身體裏的毒,她會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像花兒一樣枯萎。
姚景明此刻的心情,絕望而沉重,卻又不能流露出絲毫,這一群人,現在都得靠他撐著。
窗外有沉悶的鍾聲響起,一聲聲低沉而又傷疼。
“表哥,為什麽有鍾聲?”
“因為,”姚景明端起藥碗,舀起一勺吹涼後送到林嘉若的唇邊說:“這是暗夜王過世的喪鍾。”
林嘉若征了征,默默將藥咽了下去,好苦。
柳鳳梧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林嘉若靠在姚景明懷中,一口口將藥喝了下去。
這些天發生的事,遠比這藥更讓人覺得苦澀,那不但是苦,更是徹骨的痛。
“慶一哥醒來了嗎?”林嘉若搖著他的手問。
“還沒。”姚景明的雙眸倏地黯淡下去,“不過,醫聖正在為他施針,也許明天就會醒來了。”他安慰著嘉若和自己。
“那麽他……”林嘉若咬唇有些猶豫地說:“他又怎麽樣了?”
姚景明垂首望著她的臉道:“你是說暗夜澈嗎?”
林嘉若咬唇道:“表哥,你們別恨他,他也是個可憐的人。而且……而且他是林凡的親弟弟!”
姚景明點了點頭歎道:“我知道,一切幸許都是命吧!命運在冥冥中安排了一切,讓我們來到這裏,讓一切這樣發生。”
他知道嘉若這些天來心中一直很痛苦,為慶一,為暗夜澈,為了林凡。摸摸她還有些微熱的頭,他柔聲說:“暗夜澈他隻是睡著了,因為現在有林凡在守護著他,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和慶一一樣,隨著都可能醒來走到你的麵前。”
“林凡為什麽一直不來看我呢?”嘉若望向窗外,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林凡是在刻意回避她。這感覺讓她很難受沮喪到了極點,他們倆是多麽親近的人?曾經那樣親密無間的朝夕相處,她那麽樣的掛念他,他卻不來看她一眼。
姚景明敲了敲她的頭道:“小丫頭,別胡思亂想。林凡本要來看你,可是,你也知道他現在的身份,有很多事急著處理,等處理妥當了,自會來陪你。”
他的聲音因疲憊而有些沙啞,卻透著無盡溫柔。
林嘉若像是明白了些什麽,又像是什麽都還不明白,她拉過姚景明的手放在頰邊輕輕摩挲,輕聲說:“林凡,他現在有他必需做的事,我不怪他。表哥,你很辛苦吧……要照顧我們每一個人。”頓了頓,她又有些傷感地說:“總覺得,我們都已經回不去從前了。”
“傻孩子,胡說些什麽。”姚景明捏了捏她的臉勉強笑著說:“我們還會和以前一樣,你和林凡,西雲要參加高考,而我和慶一,仍舊要繼續上個學期未完成的試驗課題。”
姚景明將林嘉若攬在懷中,緩緩撫過她柔軟的發絲,仿佛又回到崖底絕境中兩人相依的那一刻。
“嘉若,相信我,”他閉上眼睛,像是對林嘉若又像是對自己喃喃道:“我們終會回去雲隱,在月波樓前看湖水裏映著的明月。彼岸慶一家的梅林一如既往的絢爛如霞,他會搖一葉小舟在月光下從湖的另一端披星而來,望著我們,笑如春風……”
頸項間一陣冰涼,林嘉若伸手摸去,水珠晶瑩。
表哥竟然流淚了?心裏突然生出無限的哀傷,這個永遠獨自咬牙忍痛的清冷少年,要怎麽樣的變故,讓他痛的流出淚來?
“是的,我們終會回到自己的家,你還要在月波湖裏遊水,我也還要將你的衣服藏起來,不過這一次,你不許將我拉下水。”林嘉若將額角抵在他的下巴上柔聲說:“還有,春天時,你要陪我去看小燕子,我走不動了,你要背我,我會唱歌給你聽。你要誇我唱的好,不許說隻說我唱的有氣勢。等到了七夕節,你陪著我去月老廟,到雲溪邊看河燈,我還要和月老爺爺求根紅線……”
“嘉若你!”姚景明驚地一把將她從懷中拉起,直直盯著她的眼睛道:“你!你難道都記起來了?”
林嘉若雙眸含淚輕點了點頭道:“自從生了這病以後,每每發作,頭痛欲裂,便會有一些不知道藏在哪裏的記憶片段閃現。一次一次,一點一點,在疼痛中,我漸漸拚湊起那段記憶。表哥,告訴我?為什麽那段記憶會被藏起來?為什麽你們可以把那一段抹的幹幹淨淨?為什麽要騙我?”
姚景明眼中先是閃過一抹喜悅,但隨即就被更大的陰影給遮蔽了。
“嘉若恨我了嗎?”姚景明抬起她的臉問。
林嘉若眼淚如珍珠般掉落,搖首道:“我怎會恨你,隻是傷心。”
姚景明望著她眼中深深的光,狠狠將她攬入懷中,啞聲說:“可是我恨,恨自己要遠遠將你推開,隻能站在一個哥哥的的位子上看著你。”
他的掌心漸漸變的灼熱,呼吸也灼熱起來,摸索著輕輕咬住林嘉若的耳廓說:“知道嗎,在海灘上再見到你時,我已下定決心,再不放手!再不放你從身邊跑開,這一生,都要和你生死與共!”
林嘉若隻覺耳邊一陣酥麻溫熱,臉隨即便紅透了。扭捏著微微推開姚景明,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姚景明的為人性格,此時此舉,確實有些出人意料。隻是他本已壓抑多時,加之因為林嘉若身中奇毒,恐不能愈而時時擔心痛苦著。此刻,她奇跡般地將兩人之間的回憶想了起來,他心中喜痛交雜,瞬間迸出的情感,竟是強烈到不能自己。他說出‘生死與共’這四個字時,腦中其實想的是,嘉若如果過不了這關,自己也絕不獨活。
姚景明看似清冷,其實內心卻執著而火熱。他不會輕易付出的感情,一但動了情,便如火山熔岩一般滾熱和義無反顧。
愛上林嘉若,對他來說,是一輩子的事。
他這一輩子,隻會愛一個人。他的小指,隻繞一根紅線。
也曾想過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自己卻要帶著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痛孤獨終老。
也曾想過,隻要遠遠看著她幸福,就很好。
也曾想過,要堪破一切紛撓,帶著她逃之夭夭。
可是,從沒想過,她會在他眼前一點點的枯萎。在他們彼此之間的心重又貼近時,她卻一天天的枯萎。
所以他說,要生死與共。
可惜,林嘉若雖然聽到他話語中的深情,卻明白不到他心底裏的癡情。
姚景明突然意思到自己的舉動太過唐突,他輕輕鬆開林嘉若,卻不讓她離開,轉身讓她偎在自己懷中,柔聲說:“剛剛嚇著你了嗎?是我不好,你才喝了藥,要多睡會的。”
林嘉若依舊紅著臉,如小貓般靠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心中覺得有淡淡的甜意流過,竟然忘記要再去追問封印她記憶的原因。
望著林嘉若漸漸沉睡的麵容,姚景明忍不住又將他們之間的一切回想了一遍。
崖下的那兩日,現在想來,竟是他十九年人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光。
歎息著緊扣住她柔若軟玉的手指,心中忽然一動。
姚景明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黃梨木小盒,打開盒蓋,血燕窩流光溢彩。
他原本愁雲深鎖的眉宇間忽地閃出一抹希望。
將嘉若輕輕放在床上,為她蓋上暖暖的綢被,姚景明起身向房外走去。
身後的鏤花木門已被嚴嚴合攏,他對立在階上一身縞白的身影道:“既然來了,為什麽不進去?”
林凡穿著一身縞白的孝衣,臉色竟是比衣裳還要蒼白。他眼神透過姚景明的身子,望著緊閉的木門有些茫然地說:“她都記起來了……”
姚景明走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肩道:“是,我也未曾想到,她竟然自己記起來了。”
“她會恨我!恨我騙了她!騙她說是我救了她!”林凡的身體微顫,接連承受的痛苦,讓這少年的身體,在幾天裏變的更加單薄。
“不,她不會恨你,她永遠也學不會憎恨。”姚景明望著林凡的臉,心情有些複雜,他知道,在林嘉若心中,林凡是家人,是兄長,是與別人不同的最親近的人之一。
見林凡臉色黯然神傷,姚景明雖曾因他與嘉若的親密無間而倍覺酸澀,卻也不忍讓他再傷心,他將手中木盒送到林凡眼前說:“之前愚鈍,一直未曾想到身上還帶著此物。有了此物,或許慶一和嘉若,甚至令弟,都有救了。”
林凡聞言當然驚奇,他拿起木盒,望著裏麵那一盞小小的淡紅透明小杯問:“這是什麽?”
“這是血燕窩。醫聖,他也許知道此物用法。”
夜半闌珊,長青殿裏燈火微涼。
柳醫聖望著梨木盒中奇光流動的小杯,眼中是掩不住的驚奇。
“竟然真有此物!”他驚歎著用絲巾將小杯從盒中取出細細察看。
“柳先生識得此物?”姚景明與林凡對望一眼道,兩人心中皆是一喜。
“識得,卻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先生可知道如何使用此物的神處?”姚景明急急問道。他身邊的林凡與喬西雲也是一臉緊張,慶一和嘉若的性命全指著這一盞小小的杯兒了。
柳醫聖沉呤片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眾人覺得奇怪,不知他是什麽意思。
趙城主看了看他的臉色道:“醫聖是否有何為難之處?不妨明言。”
柳醫聖拈須歎道:“血燕窩是藥之神物,我從醫四十餘年,卻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此物。曾在一本古籍中見過它的用法,但若按那書中之法,不但要毀此神物,且隻能救一人之命!”他望著身邊有些茫然的眾人,將小杯重放回盒中道:“也就是說,此物隻能救一人之命。你們好好想想,要救哪一個。”
柳醫聖的話如同平地一聲炸雷,把剛剛看到希望的姚景明,林凡和喬西雲拋入到另一個更加痛苦的漩渦之中。
夜更深了。
姚景明,林凡與喬西雲三人圍坐在桌邊,望著燈下光彩絢目的血燕窩,良久無語。
不過知過了多久,天光已泛出銀白。林凡起身打開殿門,低聲道:“天已亮了。”
喬西雲恍然抬頭,望著從殿門外流進的明暗光線道:“我們竟枯坐了一夜。”
林凡輕踱到姚景明身後說:“你不必考慮阿澈,畢竟他不會死。隻是慶一與嘉若,他們兩個,隻有一個可以活。我知道,這本是人世間最難的選擇,慶一與你情誼篤深,而嘉若又是你——”
他忽然住了口,因為他看見姚景明掌心中流出殷紅的血來,這血將他淡灰色的衫子染成一片暗紅,並在褶皺裏聚成濃濃一汪。姚景明雙手的指甲仍深深掐在掌心中,那血還在不斷流出,他的臉卻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眼神盯在那血紅的燕窩上,一刻未曾移開。
林凡走到他身邊,將他緊握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掌心中鮮紅的肉已向外翻起,血肉一片模糊。喬西雲也走了過來,望著姚景明的手,他扭過頭,眼淚一顆顆落了下來。
林凡從懷中掏出盛著藥粉的玉瓶,將藥灑在姚景明掌心的傷口上,又從內袍中撕下一塊布條為他包紮起來。自始至終,姚景明未動分毫,仿佛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傷口。也許是精神上的痛苦太過巨大,肉體上的痛苦已經無足輕重了。
忽然,姚景明站起身來,他對林凡和喬西雲說:“我出去走走。”
“好。”林凡鬆開他的手,望著他踏著虛空的步子向殿外走去。
“凡子,你是在等他開口嗎?”喬西雲也望著姚景明的背影說,他與姚景明並不相熟,但眼睜睜看著他如此痛苦,他內心也是說不出的難受與煎熬。
“我?”林凡回頭望著喬西雲,“我等他開口?”
“對,你在等他開口。等他開口說要救的人是嘉若。”喬西雲的雙眸黝黑如墨玉,“這一夜,你都在等這句話。從柳醫聖說隻能救一個人時起,你的心裏,眼裏叫囂的都是嘉若!嘉若!別人或許看不出,你卻瞞不過我。”
林凡挺直的腰杆忽然彎了下去,他頹然坐在椅上,扶著頭微顫道:“是!我是!我承認我自私,我希望用這個血燕窩去救的人是嘉若!我在逼姚景明選擇,我——”
喬西雲緩緩摟住了他的肩,撫著他的背道:“好了,好了,我本不該這般逼你。就算你想救嘉若又怎樣,這並沒有錯。一直以來,嘉若就是你的全部,為了她你連命都可以不要,眼看著有了救她的希望,卻又隨時可能破滅,這心情,我懂。隻是,姚景明太可憐,他的心情,他的痛,又有誰能知道?”
林凡伸出還在輕輕顫抖的手指將血燕窩的盒子蓋上,重重歎道:“他的痛,我懂。倘若今天要選擇的人是你和嘉若,我會與他一樣痛苦。不管他作出什麽樣的選擇,結果都是終身的遺憾與疼痛。死去的那一個,不是因為自身的病痛,而是因為你的選擇。這是永遠也逃不脫的自責。”
“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此!”喬西雲少年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凝重的表情,這一刻,十七歲的頑皮少年,忽然長大了。
第二十四章 終曲
長青殿後有片小池塘,塘裏密密的種滿了蓮花。微風吹過,蓮葉上的粉蓮隨風搖曳,溫柔嫵媚。
姚景明站在廊橋上,望著橋下水光中的倒影,隻覺那影子一時是慶一溫和的眼神,一時又變成嘉若甜美的笑靨。閉上雙眼,縱身向前一躍,他把自己沉進了冰冷的水塘中。
塘底的蓮莖間也有一塊小小的圓石,和月波湖底那塊頗為相似。抱著圓石,姚景明坐在水中靜思。
不知從哪裏遊來一群淡藍色的小魚,晶透的藍色身體靈活地在纖細柔長的蓮莖中穿梭著。有一隻最小的魚竟然遊進了姚景明的領口,姚景明覺得頸項間一陣微癢,無奈地睜開雙眼,伸手鬆開衣領將那頑皮的小魚放了出來。那小魚也不離去,依然粘在姚景明身上,還不時地在他臉上輕啄兩下。姚景明心中原是煩亂到了極致,此刻望著這小小淡藍色的魚兒,竟漸漸平靜了下來。
光點從蓮葉間灑下,落在水底如金色星星般閃爍著。小魚兒忽然被那些美麗的光點吸引了,它追逐著那些隱隱隱約約的光影,一會兒遊到姚景明的左臂上,一會兒又遊到了他的頭發裏。姚景明的目光追著這尾可愛的小魚,一直到他仰起頭,望見水光中那張熟悉的笑臉。
“表哥,你可真是舊習難改啊!”林嘉若趴在廊橋上,托著腮笑呤呤地對著水中人說。
池塘裏掀起一陣小小的波浪,蓮花們似乎搖曳的更厲害也更嫵媚了。
姚景明從一片粉色的水波裏鑽了出來,眉尖沾著泠泠的水光,叫道:“嘉若!”
小小的藍色魚兒還伏在他的肩上,透明的小嘴一張一合似乎也在喊著林嘉若的名子。
姚景明向廊橋邊遊來,林嘉若笑放下托腮的手向他伸去。
握住她的手,姚景明的心一下子平和溫暖了。
“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天才剛剛亮。”
“不知道啊,睡不著,今天覺得身體還不錯,便出來溜達溜達,誰知鬼使神差就走到這裏了。”林嘉若用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忽然發現了那尾小魚,“咦?表哥,你肩上有尾藍色的小魚呢!好可愛!”
姚景明望了望肩上的小魚兒,伸手小心冀冀地將它放回到水中。
小魚兒歡暢地在兩人間的水中遊來遊去,四目相對,兩人同時想起了那隻可愛的燕子寶寶。
“表哥,好像這些小東西都特別喜歡你呀!”林嘉若笑嘻嘻地說道,眼睛像兩彎盈著秋水的上弦月。
“那麽,”姚景明也笑了,他的笑讓身邊的蓮花都忘記了搖曳而癡癡望著少年在晨光下所散發出的耀眼光芒,“那麽,嘉若也特別喜歡我嗎?”
林嘉若的臉騰地紅了,她撅起嘴巴,拚命抽回被握住的手指。
姚景明卻握的更緊了,他的眼睛是那那麽明亮,讓林嘉若都不敢直視。
林嘉若忽然覺得臉上一陣濕涼,姚景明已經撫住了她的臉頰,使她不得不望著他灼亮的眼眸。
“嘉若相信我嗎?”姚景明認真地問,灼亮的眼眸中隱約有藍色的火光在躍動。
林嘉若被那藍色的火光燒的心兒呯呯直跳,她點了點頭。
藍光忽然散去,無限柔情如水銀般從瞳中流瀉而出。指尖輕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笑意更加溫柔,姚景明在她耳邊喃喃道:“隻要嘉若信我,就夠了。”
臉頰上似乎有股暖濕的液體,林嘉若回過神來將他的手拉下,翻開一看,掌心中的血肉一片模糊,剛上了藥的傷口被水一浸,血又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你!你的手為何傷成這樣?”林嘉若望見那駭人的傷口,急的眼淚似都要掉了下來。
“別擔心,沒大礙的。”姚景明的聲音中有一種明晰一切的安定,“嘉若還記得血燕窩嗎?”
“現在是你手傷了呀,提血燕窩作什麽!”林嘉若往他掌心中吹著氣,希望減輕他的疼痛。
“關於那件血燕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那也得先把你的手包紮好了再說,”林嘉若用力將姚景明往岸上拽,有些微惱地說:“你先給我從水裏上來!不知道這樣傷口會感染嗎!”
傍晚時分,所有人重又聚在了長青殿裏。
黃梨木小盒仍舊放在燈台邊的小幾上,靜靜的,沉沉的。
氣氛似乎比昨夜更加凝重,許久都沒有人說話。
柳醫聖輕呷了一口茶,目光在眾人臉上睃視了一圈,歎了口氣道:“你們有決定了嗎?”
林凡與喬西雲的目光同時落在姚景明身上,他們也在等,等姚景明的決定。
“柳先生,”姚景明忽然從座上起身走到柳醫聖身邊,他捧起裝著血燕窩的小盒,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個大禮,道:“慶一的病勢沉重,這兩日更是越發艱難。請先生用血燕窩為他救治,晚輩先在此謝過先生了。”
姚景明話音未落,林凡手中茶盅已落地摔地粉碎。他征征地望著姚景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姚景明——竟然不救嘉若?他竟然不救嘉若?
“姚景明!”寒光破空,林凡右手白光一閃,長劍已架在姚景明的項上,“你為什麽不救嘉若?你難道不愛她?”
“林凡!你做什麽?”喬西雲伸手捏住劍鋒,看著林凡眼中透出幾近瘋狂的神色,心中一沉。
姚景明卻似絲毫不為劍光所動,他將血燕窩慎重地交給了柳醫聖,道:“醫聖請先行離去,小輩們還有些事要解決。”
醫聖早已察覺他們幾人間的微妙,此時隻是接過血燕窩,道:“這血燕窩本是你物,你有權決定用它去救誰,既然已做定選擇,我定不負你所托。”說罷望了趙城主一眼便起身離開了長青殿。
“不許走!”林凡劍花一捥,橫在柳醫聖身前,側然道:“這裏是暗夜國,隻有我說的話才算!”
“林凡!”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殿門處傳了過來,林凡手一抖,長劍呯地掉落在地上。
林嘉若推開殿門,披一身銀白色的朦朧月光,笑如春風。
“林凡,你總說忙的沒空看我,今天我來看你啦!”她拎起銀蓮似的裙子走進長青殿,淡透如水的淺淺月光也跟著她一同湧進了長青殿,仿佛她才是發出那光芒的仙子一般。
除了姚景明和林凡外,所有人似乎都悄悄鬆了一口氣,剛才那樣的局麵,竟被她一聲清脆的呼喚,一朵燦然的微笑給化解了。
趙城主給柳醫聖使了個眼色,他們倆悄悄退到偏殿處從側門離開了,而林凡因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林嘉若身上,竟然沒發現大殿裏少了兩個人。
“嘉若……”林凡忽然發現自己的喉嚨被哽往了,他該對她說什麽?說他真的很思念她,思念到隻要念起她的名子,心就會如被鋸子割裂般的疼痛?還是說,他又那麽怕見到她,怕見到她後會不顧一切跟她回雲隱,然後把暗夜國和所有的一切當做一個夢都忘在腦後?
“林凡!”林嘉若忽然衝到他身邊抱住了他,春風般的笑意全都退去了,隻剩兩頰如雨珠般不停墜落的清淚,以及歡喜中又透著哀痛的複雜眼神。
喬西雲見到這兩人重逢,心中也是既喜又悲。不久前,他們三個和丁小楠還在開滿金菊的校園裏歡笑著,吵鬧著度過夢一樣的美好的時光。轉眼,物是人非。那段青青校園裏的記憶倒像是假的一般,不過是他們的南柯一夢。他抬眼望向始終淡定地立在一邊的姚景明,他的神色之間分明有著一種明晰一切的了然,又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執意。姚景明,他究竟有什麽打算?血燕窩雖然被決定用去救丁慶一,姚景明的樣子卻不像是要眼睜睜看著嘉若死去。喬西雲心潮湧動,卻隱隱感覺到,真正要破碎與離別的,不是丁慶一和林嘉若,而是林凡。
“林凡,我真的好想你,掛念你!可是 ,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很亂,因為我心裏也很亂。”林嘉若將頭靠在林凡的肩頭帶著泣聲道:“暗夜國,暗夜澈,而你……我該不該不再叫你林凡,而叫你暗夜澄?”
林凡身子一顫,淚水奪眶而出,他終也伸手抱住了林嘉若歎聲道:“我是林凡,你永遠都叫我林凡!”
林嘉若嗚咽著拚命點頭,道:“好,你永遠都是我的林凡,是我的親人,我的哥哥。”
林凡身子再次狠狠一顫,他喃喃道:“哥哥……是,我是你哥哥,永遠要保護你的哥哥……”他閉上雙眼,深藏了眼眸深處所有的破碎。
他本是知道的,知道她心中真正在意的是誰。隻是,此刻親耳聽見從她口中叫出“哥哥”這兩個字,心裏卻有一處如雪崩般的分析崩裂,在漫天冰冷的雪霧中極速漫延,直到整個心髒都被齏粉在絕望中飛揚。
喬西雲望著林凡僵直的身子,他也痛地彎下了腰。嘉若,你好殘忍,真不知道林凡對你付出的是全部身心嗎?卻用一句“哥哥”將一切都變的那麽清描淡寫。他望向姚景明,卻發現他早已背過臉去凝視著窗外。
林凡忽然像從夢中驚醒一般,鬆開林嘉若縱身往殿外掠去。
林嘉若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姚景明搶先一步將林凡堵在了殿門口。
“林凡,你要做什麽?”
“讓開!我要把柳醫聖了血燕窩帶回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嘉若死!”林凡抓住姚景明的衣領嘶聲竭吼。
“嘉若不會死。”姚景明握住他的手,眼中閃爍著愧疚及一些說不清的含義,“對不起,沒有早點告訴你們,隻因我也是想到法子後和嘉若才商議定的。”
“什麽?”林凡一下子征住了,表情有些茫然,“你有別的法子可以救嘉若?”
“對。”姚景明望著他的眼睛說:“拚了命,我也會救她。”
“林凡,”林嘉若走到兩人身後,將手撫在林凡背上柔聲說:“我相信表哥,他能救我的。你知道那隻血燕窩是怎麽來的嗎?那本是我為了救表哥而苦苦尋到的。用它去救慶一哥,也是我的意思。”
“嘉若,你……”林凡征征地望著她,沒想到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林嘉若笑著點頭道:“表哥他會帶我去尋另一隻血燕窩。這本是他欠我的,應該由他來還。我也相信,他終能救我。所以,林凡,”她又回頭望了望喬西雲道:“還有西雲,你們不必再為我擔心,我不會死的。”
“表哥,西雲,我想林凡陪我去園子裏走走行嗎?”林嘉若望著姚景明說。
依舊是淡淡的月華如水,卻已是物事人非。
林凡與林嘉若在月光下慢慢走著。林凡有時舉首望著不甚明晰的月亮,有時望著路邊的花兒,心中雖有千萬衷曲,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林嘉若伸手輕輕揪住他的衣袖,低聲喚道:“林凡!”
林凡側頭望著她,依然是皎如新月的麵龐,清澈如水的眼神。
“如果我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他強自壓住心頭的劇疼,故作平淡地說。
“你要留下?”林嘉若訝然問。
“是。”
“為什麽?”
林凡深望了她一眼,道:“沒有我,姚景明也會將你保護的很好。而阿澈,若是我走了,他在暗夜毫無依靠,一天也活不下去。”
“暗夜澈……”林嘉若側著頭,望著園子裏叢叢在夜色中幽放的月蘭花心慢慢沉了下去。
林凡,他是暗夜澈的哥哥。
“你相信表哥能救得了我?”
“我了解姚景明的為人。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表現的如此篤定。我想,他是真的會賠上命去救你。若是能讓他豁出命去做的事,一定會成功。”
“我能去見見暗夜澈嗎?”林嘉若忽然問。
林凡點了點頭。
暗夜澈躺在一張白玉寒床上,臉色安祥平和,如同睡著了一般。
取出了墨蓮的他,真的和林凡宛若一人。
林嘉若俯身在他身側,柔腸百結。
在暗夜,與她糾纏最深的是他。
從初見的憤恨,到隨侍身畔的溫柔相待,再到他設計欺騙她,以阿墨之名蟄伏在她身邊,林林種種的回憶,如同一卷新畫般曆曆在目。
對於暗夜澈,她有很多說不清楚的感情。
她曾說過,想要用一切手段殺了他。
現在,他就躺在這裏,除了微弱的呼吸外,和死人無異。
她的心卻會為了他而覺得悲傷,她的眼睛會為他流淚。
究竟是不是恨他,該不該恨他,她也不知道。
也許不恨吧,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她心中那個雖然麵容醜陋卻溫柔善良的少年——阿墨。
林嘉若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小的荷包,上麵繡著淡粉色的若霞花。荷包裏也裝著若霞花的花瓣,淡淡的暖香飄散在空氣中。她將荷包係在暗夜澈的腰側,黯然道:“我知道你喜歡這香味,此刻你在睡夢中,有這暖香陪伴,便不會那麽寂寞了。”
林凡望著她與玉床上的暗夜澈,唯有深深一歎。
出了瓊樓,林凡送林嘉若回她現在住的蓮閣。
夜色已深,園子裏靜的連蟲鳴都沒了。
“那天,”林凡忽然開口道:“我其實真的很後悔。”
“恩?”林嘉若有些神思恍惚,不知道林凡指的是什麽。
“不該答應你回雲隱去參加婚禮的。”林凡沒有看她,隻望著夜空如自言自般地說道:“若不是回去,我們不會來到這裏。若不是來到這裏,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誰。若不知道自己是誰,就不會失去你。”
兩道瑩光順著他的麵頰流了下來,他繼續道:“此時此刻,我們本該在家吃秦嬸做的晚餐,或是已經坐在大露台上,泡壺父親最愛的清茶,四人坐在星空下品茶聊天。你東說西扯笑話滿天,而我呢,就在你興致最高的時候把你拎回房開始為你補習數學。你會嘟著嘴怨我,卻又擰不過我,咬著筆頭做習題,在我轉身時偷偷做著鬼臉……”
“林凡……”林嘉若咬著唇,眼淚嘩嘩地流著,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又是苦又是痛,這輩子所有的折磨都比不上此裏心裏所承受的難過。
難道她就舍得林凡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林凡在身邊就如同呼吸一般是最自然的事。他對她真的很重要,她很深很深地喜歡著他。雖然這種喜歡與他所期盼的並不一樣,這是揉入了濃濃親情的喜歡,如同親哥哥一般的喜歡。此時知道他將再不陪在身邊,兩人自此咫尺天涯,她就如同被人將肉生生從心頭剜出一般,痛的撕心裂肺。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關於暗夜國所有的經曆,對她來說都是最悲傷的回憶。在這裏,他們都流了有生以來最多的眼淚,承受了有生以來最多的痛苦,獲得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
這就是命運吧,命運安排了一切。
所以,林凡不必後悔,這是他們這些人的宿命。
離別來的很快。
當丁慶一從重傷中飛快地恢複過來時,就是離別暗夜的時候。
柳鳳梧他們卻是先離別的。
他親手為林嘉若配製了許多藥丸,據說都是柳醫聖不傳的神藥。當然,這定是誇大了,再神奇也是比不上血燕窩的,否則為什麽不能治得了丁慶一和林嘉若?但總是柳鳳梧的一番深切心意,他為了熬藥,走那天,眼睛紅的像小兔子一般。
林嘉若捧著藥丸,怎能不感動。
鳳兒,飛雪城裏那個刁鑽又可愛的小公子,他是她這段離奇經曆中小小的溫暖。
終於,他們也要離開了。
那天,頭頂上的蜃海藍的幾乎要透明,陽光也因此而更加燦爛。
林凡送他們去了瀲星潭。
緣始於此,也終於此。
喬西雲雖然一直紅著眼,卻沒有讓眼淚流出來。他強笑著對林凡說:“凡子,我會來看你的,無論如何也會!要是我來時發現你瘦了,就把你打暈帶回去!知道嗎!”
林凡點了點頭,兩人深深擁抱了一下。
不用再多說什麽,他與喬西雲之間的情義,天地可簽,是他這一生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
林嘉若因為體弱,怕在水中有驚動,口中塞了避水明珠後便被點了睡穴。
林凡深深地望著她的臉,那憐愛痛楚的眼神,讓所有人都覺得痛心到窒息。
姚景明也是。
“林凡,”姚景明從袖子裏取出一卷紙遞給他,道:“這個,是暗夜澈為嘉若畫的,十分傳神,你留著吧。”
林凡接過畫,展開一看,嘉若坐在草舍前抱著一隻粉粉胖胖的小枕頭,嘟著嘴的模樣一如做不出數學題時一般可愛。
“謝謝。”他對姚景明笑了笑,道:“好好愛嘉若,還有,幫我照顧小真,除了我外,他最能信任與依靠的人就是你了。”
“放心,小真我會帶在身邊照顧。”姚景明握住林凡冰涼的手,這是他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相握。
丁慶一也以擁抱與林凡道別,這曾經一同在雲隱長大的少年,也許這一生都再也不能相見了。他拍著林凡的背道:“你是雲隱的孩子,那裏是你的家,永遠不會變。”
“我隻希望,雲隱在你們手中,會變的更好。也希望,你們永遠記得今天在一起的情誼,心底裏永遠是曾經同生共死的朋友。”
終是離,終是去。
潭水中泛起淡紅與淡綠色的兩個巨大的光團,越沉越深,光團沒入潭底,漸漸消逝。
林凡抱著那卷畫,望著空無一人的溶洞四壁,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他坐在潭水邊,舉著那柄翠笛,從未學過吹笛的他,卻緩緩悠悠地吹了起來。
是他在吹,又似乎是阿墨在吹。
他就這樣一直吹著,憂傷而淒婉的笛聲不斷在溶洞裏回旋。一直到他唇邊開始流血,笛孔被鮮血沁的再也發不出聲來。
放下翠笛,重又抱起那卷畫,他挺直了腰身,如一個真正的帝王般向山下走去。
暗夜澄,他將是暗夜曆史上如同最亮的星星般耀眼的帝王。
斷崖邊,姚景明緊緊抱著林嘉若。
“怕嗎?”他問。
“不怕!”她很堅定的回答。
“也許,這次跳下去到不了白胡子老爺爺的仙界。”
“也不怕,因為你還在我身邊。”
姚景明笑,山風獵獵。
“無論如何,我總與你一起,就像我所說的,生死與共。”
“我們不要死,我們都要好好的活著。”林嘉若靠在他懷中靜靜道。
“好,我們定要好好活著!”
縱身一躍,兩人墜向深深的峽穀之中。
全文完
外篇 珞珞珈珈
夏日午後,陽光熱熱的照著大地,月湖上沒有一絲風。
湖中間忽地翻出大朵白浪,一陣孩童清脆的笑聲隨浪花從湖中湧出,清碧的湖水中鑽出三個濕淋淋的腦袋來。
姚景明背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向岸邊遊去。小娃娃們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胖乎乎圓滾滾的小腿還不安份地踢著水花,兩個小人兒頭挨著頭咯咯笑個不停。
“爸爸,是小珞憋不住要上來的,我本來還可再憋會的。”左邊的小娃娃貼著姚景明的耳朵說道。
“小珈說大話!”右邊的小娃娃有些惱了,她噘著紅嘟嘟的小嘴道:“爸爸,小珈也憋不住了,我看她臉紅紅的,才要上來的!”
姚景明在岸邊淺些的地方把兩個寶貝摟到胸前笑道:“兩個怎麽又吵起來了。這次都有進步,咱們在水底可憋了好長一會呢!小珈,小珞都很厲害,小真舅舅也比不上你們。”
“嘻嘻,真的嗎?”小珞開心地在水中拍手,“舅舅老說珞珞和珈珈笨笨,這回說不了啦!”
小珈也開心地點頭,跟她一起在水中拍手,拚命撥弄著水花。
姚景明帶著兩個小不點在水中又玩了好一會,忽然想起某人午睡將醒,忙將兩個寶貝兒送到大青石上說:“快回堂屋裏穿衣服,媽媽一會要醒了!”
小人兒立時變了臉色,互望了一眼就撒腿往堂屋裏跑去。半晌,兩人又哭喪著臉跑了出來,慘兮兮地對姚景明說:“爸爸,我們的衣服不見了!”
林嘉若躺在紫滕花庭下的搖椅上,手中捧著一大串晶亮的青葡萄吃的津津有味。
悠閑地望著天邊掠過的白雲,唇邊現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聽見外堂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立刻把那抹笑意掩了下去。
“唉呀!媽媽在花庭裏!”小珞怪叫一聲躲到了姚景明身後,小珈隨即也躲了過去。兩人各抱住姚景明的一隻胳膊,將臉埋了起來,仿佛這樣媽媽就看不到她們一般。
“姚小珞,姚小珈!”林嘉若依然躺在椅子裏,她柔柔地叫著女兒們的名子,向她們招了招手,手指又細又白,仿若春蔥。
“媽媽~~”雙胞胎被這溫柔的聲音給迷惑了,將腦袋從姚景明的胳膊裏伸了出來,可憐巴巴地望著林嘉若。
“過來!”林嘉若又招了招手,臉上全是溫柔的笑意。
小珈和小珞看了爸爸一眼,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
林嘉若看著兩個光溜溜的小家夥,眨了眨眼道:“你們好不害羞,女兒家家怎麽光著身子到處亂跑?”
小珈牽住小珞的手,回頭求救似地望著姚景明。
“我帶小家夥們去遊水啦!”姚景明走到女兒們身邊笑道。
“景明!”林嘉若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又由著她們亂瘋!大中午的在水裏這樣泡,不成黑皮猴才怪!知道村裏人都叫她們什麽嗎?”
“什麽?”父女三人齊聲問。
“小野人!”林嘉若氣呼呼地答。
“哈哈哈——”父女三人齊笑了開來,小珈和小珞摟著爸爸的腿笑成一團。
“還笑!”林嘉若已經氣的連葡萄都吃不下去了,“我可是一心想把她倆教成雲隱最地道的淑女呢!現在倒好,淑女變成了野人,讓我怎麽和小楠交待啊!”
姚景明已經在搖椅下找出了寶貝兒們的小衣服,一邊為她們穿一邊奇怪的問:“我們的女兒成了野人,和小楠有什麽關係?”
“啊?哦——”林嘉若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眼珠子一轉笑咪咪地湊到姚景明跟前說:“景明啊,你說小楠家的冬冬怎麽那麽聰明那麽乖啊!才六歲就會背那麽多詩,我那天去看他,他正練著字,那字寫的……”她頓了頓道:“寫的別提多可愛了!”
姚景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他一早看出林嘉若的心思,卻不道破,每每和她打著啞謎周旋,覺得很是有趣。
小家夥們穿上桔紅色的背心小褲,像兩隻圓潤潤的小桔子般可愛,她們看媽媽沒有生氣,便一左一右趴在她身邊撒嬌似地蹭著那像小皮球一樣隆起的肚子。
“媽媽,”小珈用手輕輕撫著林嘉若的肚子說:“小弟弟什麽時出來?”
林嘉若掐了掐她的小臉笑道:“快啦,等月亮再圓上四次,小弟弟就會出來了。”
“媽媽,”這次是小珞,她一手托著腮仿佛在很認真地思考什麽問題,“小弟弟是月亮送來的嗎?”
“對呀!”林嘉若塞了顆葡萄在小珞嘴裏,說:“小寶寶們出生前都是住在月亮上的,由月亮上的仙女來照顧。”
小珞和小珈仰起頭,亮亮的大眼睛裏滿是好奇。
姚景明擦幹了頭發上的水滴,坐在她們身邊,笑吟吟地聽林嘉若編故事。
“爸爸和媽媽很喜歡小寶寶,希望仙女能給我們送來可愛的小寶寶。我們便在月老祠裏跟月老爺爺禱告說‘月老爺爺啊,請你和月亮仙子說一聲,賜給我們可愛的小寶寶吧!’月老爺爺很喜歡我和你爸爸,便和月亮仙子說‘送他們一個小寶寶吧!他們會更幸福的!’月亮仙子見月老這麽喜歡我們,就挑了一對最最漂亮可愛的小寶寶送給了我們。”林嘉若用手在空氣裏畫了一輪圓圓的月亮,小家夥們望著那指尖劃過的輪廓,眼睛裏全是好奇。
“那小弟弟也是跟月亮仙子求來的嗎?”小珈問道。
“是啊,媽媽覺得小珈和小珞兩個人玩太沒勁,就想要個小弟弟來陪你們一起玩。還有啊。小珈和小珞是女孩子,女孩子總柔弱些,容易被人欺負。有了弟弟就不怕啦,等弟弟長大了,他會保護你們。”
“咯咯——咯”小珈和小珞又笑成一團,兩人齊聲道:“我們才不會被欺負了!”
姚景明在一旁正聽的有趣,此時想起女兒們平日裏的霸王作風,忍不住插嘴道:“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她們完全得了你的真傳!”
林嘉若先沒回過神來還在笑,待反應過來,狠狠瞪了姚景明一眼,微惱地低聲道:“敢笑我!哼,晚上再收拾你!”
“媽媽,前天我們去丁伯伯家玩,丁伯伯誇我們啦!”小珞得意洋洋地說。
林嘉若眼睛一亮,做父母的最喜歡聽見別人誇自己的兒女,“丁伯伯誇你們什麽?”
“丁伯伯說我們什麽青什麽藍的,比爸爸小時候還會搗亂!”小珈奶聲奶氣的答道,眼睛裏的得意勁一點也不比小珞少。
“什麽?”林嘉若嘴的葡萄噴了出去,她的淑女夢,全碎了。
姚景明原本笑吟吟的臉也僵在了那裏,這個慶一,回頭定要和他算帳,小時候兩人在一起搗亂,都是他出的點子好不好!
一家四口正在庭院裏說的開心,月波樓卻來了訪客。
“你們又講什麽笑話呐?也帶我和冬冬聽一個!”喬西雲背著兒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喬叔叔!”小珈和小珞開心地奔到喬西雲身邊把他團團圍住。
喬西雲笑嘻嘻地將冬冬放到地上,把兩個小桔人抱了起來。
“你們今天又沒睡午覺吧?媽媽生氣了沒?”
“媽媽本來應該生氣來著,不過今天有葡萄吃,就沒氣了。”
什麽?沒氣了?這兩壞小孩,還咒起娘來了!林嘉若努了努嘴,拿這對活寶沒轍。
“冬冬來,姨給你吃葡萄。”她把轉移注意力轉移到眯著眼睛似乎還沒睡醒的冬冬身上。
“若若姨~”冬冬迷迷糊糊地走到她身邊,往她懷裏一撲,竟然又睡了過去。
喬丁冬長的玉雪可愛,林嘉若想捏他的小臉已經很久了,此刻落在了手裏,豈會放過,又摸又捏,把他當成小麵人了。
喬丁冬被折騰的實在睡不下去,咕噥著揉了揉眼睛醒過來。
“冬冬,你背首詩給姚伯伯聽好嗎?”林嘉若一心想讓姚景明知道喬丁冬小朋友的妙處,便聳著他背詩。
“嗚,”喬丁冬抓起兩顆葡萄塞進嘴裏含含糊糊的答應著,“催米布覺笑,豬豬聞啼老,夜難風雨神,胡落知度少。”
姚景明和林嘉若愣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小寶寶背的是什麽詩,還是喬西雲了解兒子,他哈哈笑道:“冬冬,你怎麽又邊吃東西邊背詩啊!把《春曉》背成這樣,孟浩然先生要被你氣死了!”
喬丁冬一邊繼續往嘴裏塞葡萄,一邊嗬嗬傻笑。
姚景明把喬丁冬從林嘉若懷裏抱過來,為他擦嘴邊流下的口水。這小寶寶詩雖背的不怎麽樣,卻憨憨的招人喜愛,和自己家那兩個鬼精靈完全相反。
林嘉若見姚景明也如此喜歡冬冬,心中暗喜,覺得自己的圖謀大有希望。而喬丁冬呢,則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討好未來的嶽父大人,小屁股一扭,竟然在姚景明身上撒了泡尿。
“冬冬哥尿尿啦!”兩個小桔人叫起來,她們看見別人出糗就特別開心。
“冬冬!你怎麽又尿啦!”喬西雲也跟著兩個小桔人叫起來。
冬冬小臉一紅,捂著小屁股說:“婆婆剛才給我喝的水太多了……”
“哈哈哈~~”庭園裏的眾人全大笑了起來。
“走,伯伯帶你到月湖裏去洗澡!”姚景明將喬丁冬扛在肩上向外走去。
“爸爸,我們也要去!”兩個小桔人著急了,她們中午還沒遊過癮呐!
“嗬嗬,咱們一起去!”喬西雲一手抱起一個跟著一起往月湖走去。
“喂喂!你們怎麽又去遊水了!再遊,兩個人可真成黑野人啦!”林嘉若急的跟在後麵喊。
“別擔心,嫁不出去還有冬冬和夏夏呢!”喬西雲回頭對林嘉若燦爛笑道:“你家的兩個小人,我都想要帶回家去。”
“想的美!”林嘉若白了他一眼,道:“我家小人兒可香噴著呢!”她心裏雖然喜歡冬冬,可嘴上就不願讓喬西雲占了便宜。這兩人雖都已為人父母,但到了一起,還和少年時一樣喜歡鬥嘴,孩子氣的很。
“喬叔叔快走啦!爸爸已經下湖去了!”小桔人兒看見爸爸抱著冬冬下了水,急的直蹬腿。
喬西雲哈哈笑著抱著兩個小桔人兒跳進了月湖裏,林嘉若隻有在岸上生氣跺腳的份。
這兩大三小五個人,在月湖裏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星星綴滿夜空,月亮掛上了柳梢。
林嘉若端著一碗香噴噴的荷葉碧梗粥站在湖邊大聲道:“你們都不要吃晚飯了是不是?我數到十,誰不上來就沒有晚飯吃!”
“嘻嘻——”
“咯咯——”
小桔人兒們和冬冬在湖裏一邊笑一邊喊:“我要吃飯飯的!要吃飯飯!”
姚景明和喬西雲帶著三個小人打打鬧鬧地從湖裏上了岸,林嘉若早已準備好了幹爽的大毛巾,小人兒們將大毛巾裹在頭上互相取笑,又好鬧了一番。
“你們爺倆不回家吃飯嗎?”林嘉若一邊幫冬冬擦臉一邊問喬西雲。
“小楠不在家,我們正好溜出來蹭飯。姚婆婆閉關還沒出來吧?我其實最想吃她做的菜。”
“媽媽,”姚小珈仰起小臉問:“太太什麽時候回來?”
“等小弟弟出來,太太就回來啦!”
“舅舅來啦!”姚小珞掙脫爸爸的手向門外跑去。
月湖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手裏拎著一籃粉撲撲的蜜桃在月光下踏波而來。
少年一襲青衫,眉目如畫,漂亮之中又帶著幾分頑皮,圓圓的大眼睛,一看見小珞就笑的彎成了月芽兒。他正是當年抱著小鴨子阿呆整天粘在林嘉若身後姐姐,姐姐叫個不停的林真。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當年的稚子已成少年,而當年的少年與少女卻已為人父為人母。
“舅舅!”一個小桔人兒跳進了林真懷裏,另一個也不甘落後跟著跑上前去。
林真吃力地把兩個小人都抱了起來,兩人摟住他的脖子使勁親著他的臉,咯咯笑著說:“舅舅,爸爸說你有一樣比不上我們哦。”
“哦?什麽比不上呢?撒嬌耍賴,破壞搗蛋舅舅自是不敢和你們兩個比。”林真笑眯眯地蹭著小人們臉蛋說。
“嗬嗬,不是啦,是憋氣!”小珞用小胖手捏住林真的鼻子說。
“不信一會咱們到月湖裏比比!”小珈咬了咬林真的耳朵。
“你們兩個!”林嘉若挺著肚子開始教訓她們家的小淑女,“還不給我從舅舅身上下來,我數到三,誰不下來,誰沒晚飯吃!一~~”
一都沒數完,兩個小活寶就竄下來直奔後廳的飯桌去了,一路上還咯咯笑個不停。自從有了姚小珞和姚小珈,月波樓就再沒安靜過。
這天晚上的晚飯可是吃的熱鬧非凡,姚家四口,再加上丁家父子和林真,七個人圍在桌邊又說又鬧直吃了兩個小時。
好不容易吃完飯也喝罷了茶,該送客人走了,兩個小桔人卻開始鬧騰了。一個舍不得喬叔叔和冬冬哥,一個舍不得親親舅舅。
磨不過兩個小家夥,最後的結果是,喬西雲把姚小珞帶回了天泓山莊,而姚小珈則跟林真回了桃花塢。
小桔人們已經一路嘻嘻哈哈地走了,月波樓忽地靜了下來。
林嘉若撫著肚子坐在廊子裏歎了口氣。
“嘉若,怎麽歎氣了?”姚景明走到她身邊,溫柔地將她攬在懷中。
“小家夥們在時雖然鬧的很,但真的走了,我又覺得靜的難受。”林嘉若把頭埋在姚景明懷裏小貓似地蹭來蹭去,“怎麽辦?我想我家的小人兒了。”
姚景明見她嘟嘴的樣子,和那兩個小人一模一樣,心想,我家可不是兩個小人兒,是三個才對。他摸著嘉若軟滑如絲的發柔聲道:“那我去把她們追回來好不好?此刻還沒走遠。”
“別——”林嘉若搖了搖頭說:“難得可以出去玩一趟,瞧她們走時那高興的樣子,這時追了回來,定要氣的哭鬧。算啦,不過一晚,明天就回來。”
“嘉若,我們去雲溪邊散散步好嗎?”
“咦?走這麽遠嗎?我身子重……”
“不怕,走不動我就抱你。”姚景明咬著她的耳朵說。
“討厭~”林嘉若紅著臉回咬了他一口。
“嘉若,今天是七夕呢!”姚景明眼中仿佛盛滿了最柔情的水,笑望著嘉若說。
“啊!”林嘉若忽然從他懷裏坐了起來,眼波流轉,臉頰緋紅,仿若少女,“竟是七夕嗎?”
七月初七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這詩若放在這兩人身上,便要改成“七月初七月老祠,夜半情定雲溪邊。”
七月初七,絕對是姚景明與林嘉若最重要的日子。
這一天,她送了他紅線,他允了她一生。
姚小珈如願以償的跟著林真回了桃花塢,心裏是說不出的歡喜。
她一向喜歡桃花塢,每次來了都不肯離開。
最吸引她的不是滿林子裏粉嫩誘人的桃子,也不是屋後那一群肥的快跑不動的鴨子,而是一間神秘屋子裏的美麗蓮花。
那是怎麽樣美麗的一朵蓮花啊,姚小珈覺得她一定是在很久前就已經愛上這朵蓮花了,而不是在她四歲第一次見到時。
她今年五歲了,雖然比冬冬哥小一點點,但丁伯伯家的小妹妹得叫她姐姐呢。所以,她已經是小大人了,至少在她自己心裏是。可是她還是喜歡有人哄著睡覺的,特別是媽媽爸爸和小珞都不在身邊,好孤單啊。
“舅舅,給我唱唱。”她扯了扯林真的袖子。
“舅舅不會唱呀。”林真將小人兒摟在懷中,為難地說。
“騙人,媽媽說人人小時候都是聽著歌睡覺的,舅舅難道不是?”小人兒不依。
林真望著她粉嘟嘟的小臉,亮晶晶的黑眼睛歎息道:“舅舅真的沒聽過歌睡覺。不過,舅舅的哥哥經常給我講故事。”
林真的聲音忽然沉了下去,長長的睫毛上有一顆晶亮的水珠在悄悄滾動。
“舅舅有哥哥嗎?”小人兒好奇起來,“我怎麽沒見過?他在哪裏呀?”
“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修行,要過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林真捏著小人兒圓滾滾的小手,想到在他很小時,每每睡不著覺,哥哥總是一邊給他講故事一邊捏著他的手,他把臉貼在哥哥溫暖的胸口,一夜好眠。
“舅舅,你想哥哥了吧?”小人兒睜大眼睛望著林真。
“恩。”林真點點頭,水珠兒從睫毛上滑了下來。
“舅舅別哭,小珈給你唱唱,你好好睡覺!”小人兒摟著林真的脖子,用小胖手為他擦去淚珠認真地說。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象千萬小眼睛
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群群
星星張著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明
一閃一閃亮晶晶,……”
小珈哼哼唧唧口齒不清地唱著,唱著唱著自己竟然睡著了。林真看著懷中天使般的小人兒,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哥哥,你現在還好麽?究竟什麽時候回來?小真一直在等你,一如十年前的每個夜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