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晨的薄暮籠罩在我家門口,涼爽空氣中,蜿蜒的小路上已然寥寥蹲著幾個拿自家菜出來賣的村民,間或有一頭無人看管的大黃狗,悠閑的晃著鈴鐺路過。
很靜。仿佛今天不過是小鎮上幾百年來重複不停的片斷。往往,這樣的片斷是很難被人記住的。
今天,母親打扮的格外精神,新褂子很板實,穿在身上硬挺挺的垂下,腳步走動,衣角都不會動一下。很少打理自己的她,甚至還用百花牌頭油梳了梳兩鬢的白發,腳上壓花黑布鞋,是曄曄高考結束後搖船給母親買來的。
用的是我的聘禮錢。
我拿過一朵紅絨花,仔細插在母親耳邊,用夾子別好,而後垂低雙眼,輕輕幫她捶了幾下背。
父親一早便托人送來信,他和那個女人會去參加我的“婚禮”,在淩家的酒筵上,他和她是上賓。而我的母親,隻能在家接受我一個人的拜別。
誰能想像,在二十一世紀古老幽靜的小鎮上仍有這樣的人家,一夫二妻同街相處十幾年。一家人從最初的連哭帶鬧,到後來的慢慢清醒,從彼時的生活富裕,到如今的窘困難安,都是源於父親某次豔遇。
母親說,若不是為了安排我離別事宜,她連父親的消息都不想聽到一點。說話時,她偶爾會掀起眼皮望望家門口,就象小時候,她等父親下班歸來時一樣的翹首企盼。
也許時間沒有撫慰她心底被父親遺棄的痛楚,她學不會淡忘的原因是難以釋懷。那樣的傷痕,隻有一個人能抹平,我所能做的,不過是臨行時對她磕頭拜別。
淩家車子停在大門外,車頂沒有鮮花裝飾,車窗也沒有百年好合的喜字,像舊社會接送妾室的轎子,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甚至引不起周圍鄰居為高檔車居然停在我家門口訝異側眸。
有人送過墊子,我跪倒,雙手放在耳邊,俯身下去,額頭碰在青石轉上,認認真真的拜別。
一拜,抬起頭。看見烏木桌上放著高高的點心水果,五顏六色的包裝上印著一連串母親不認識的字母。這本是該由領走我的男人親自送來,據說,他沒有空暇過來親自領人,所以由別人代替放在母親的案頭。
二拜,抬起頭。看見母親手裏緊緊攥住的紅包,不薄,足夠曄曄大學第一年的學費,以及心髒病的後續治療費用。母親說,她後天會去縣城銀行給曄曄存好,我幫她把曄曄存折的賬號寫在信封背後,每個數字都故意寫的很大,從下看去有些變形。母親近年視力差了許多,多半是夜裏哭多了,傷了眼睛。隻是不知道那哭泣是為了父親,還是為了曄曄。
我知道,一定不是為了我。
三拜,抬起頭,最後看一眼生我養我的家。並不富裕,並不寬敞,據說沒有我要去的地方一間臥室大,但這裏的門後曾有我和曄曄嬉笑打鬧時的記憶,這裏的廚房曾有父親和母親相依相隨時的影像,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最後的留戀,明日夢醒,隻怕已身在他方了……
甘盡苦來
“姐,這個給你。”曄曄遞給我一包糖,我打開包裝紙,笑含了一塊,再把一包都放回他懷裏。
“誰家娶媳婦了?”我含著糖塊,覺得味道和平日鎮上娶媳婦人家散發的劣質喜糖不同,有些奇怪。
我生長的小鎮是江南最傳統的水鄉小鎮,青石做的世界,常年與水霧相伴。雖然景色絕美,卻也因為排開了外界繁華才能留下些許寧靜,經濟並不發達,年過十八九的男男女女都奔向喧鬧城市,隻留下三五成群的姆媽沒事時去水邊洗洗衣裳,寥寥有幾個兒孫都出去務工的老爹在街角圍坐打牌。
從日出到日落,寂靜而又一成不變。
曄曄也喜歡吃糖,他挑了一塊放在嘴裏,笑眯眯的蹲在我的腿邊,眼睛看著街那頭:“說是北麵的有錢人,就衝著咱們寧家鎮書香門第的名氣,要娶個寧家的女孩子。看的是大爹家的小女兒,大姆媽圖那家有錢,耳朵毛病也不跟女兒說,第二天來了三個相看的女人,看中了就扔了聘禮,三天就帶了回去。”
我驚奇:“什麽時代了,還這樣相看?”
曄曄嗬嗬笑了:“什麽社會也是有錢好辦事。他們家老爹阿婆都好賭,孩子又不像我們家還在讀書,當然是嫁出去一個算一個。”
我哦了一聲,默默朝內坐了坐,拍拍凳子邊:“曄曄,過來坐。”
“我蹲著就行,姐,你什麽時候去報到?”曄曄回頭看我,眼底有些不舍。
每年放假回家,臨到開學,他必然不舍得我走,我眯起眼睛往往屋頂擋住的晨光,:“我麵試成績過了,準備過兩天去北京見見導師。”
“那,媽給你生活費了嗎?”曄曄似乎想到什麽,欲言又止。
不光是他,提到生活費我心也涼了一截。
“沒,實在不行,我去看看有沒有國家助學貸款能申請。”我的話緩解了曄曄的擔憂,畢竟,六月他也要參加高考,若是我的生活費費都還沒著落,他的學費也難湊齊。
他羞澀的笑了笑:“我準備跟姐一樣考個師範,讀師大學費不發愁,還能申請獎學金。”
我默然點頭:“聽說,申請獎學金名額也有限製,不是誰都能申請到的。”
“我們家這麽困難,應該可以吧?”他渴望的眼神下,我說不出未必兩字。曄曄見我不回答,還想說些什麽,瞥了一眼我的身後,突然滿臉不屑:“又出來丟人現眼,怎麽就沒報應呢!”
我順著他的視線回頭,身態發福的父親正拉著一個女人從街角走來,長長的青石路上,那個女人穿的鞋咯噔咯噔的敲擊出的聲響傳出很遠,粉團花的裙子帶著搖曳風情,叫人閃不開視線。
我挪了挪小板凳,刻意躲進門框裏,陽光還在我的半側麵頰上炙熱烤灼,而另一半頃刻因為失去照撫變得冰冷。
曄曄不躲,手裏悄悄握了石塊,我瞧見,用腳尖踢了他的腳,示意他不要惹事。
倔強的他雙眼惡狠狠的盯著將要走過的兩人,並不理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隻要那兩個人不惹他,他便不會招惹他們,如果他們走過了界……
我們倆的緊張都落了空,父親的視線始終向前,一丁點都沒留給我們。
走過時,那女人倒是瞥了我們一眼,曄曄狠狠瞪回去,我則麵無表情,對她的注視,不閃不躲。
最終,無聲的較量停止在母親召喚我們吃午飯的聲音中,與此同時,父親也聞聲在街對麵回頭,我與他對視,似乎很多年不曾這麽彼此望過。
他並不見老,許是那女人照顧的得力,也許是父親自己的腰包仍算豐腴,他紅潤的臉龐不見母親臉上的皺紋,而我每每被人誇讚的挺直鼻梁來自他的遺傳。
他的嘴唇動了動,我屏住呼吸,以為他要對我說什麽。
那女人拐了拐父親的臂彎,我收回視線轉頭入內,耳後聽見那女人的咒罵聲:“小兔崽子,有娘養沒娘教,你用石頭扔誰?”
曄曄那塊石頭定是砸到了她,被罵的他笑著說:“罵就罵,別把你身邊的老兔崽子拐進去,我是有娘養,沒爹教!扔的就是拐走別人家男人的人!”
“你再說一遍!”
“我說一百遍,我罵的就是搶別人男人的不要臉!”
曄曄聲音洪亮,那個女人聲音尖厲,寂靜的街道被他們倆攪個天翻地覆。
後來,罵聲逐漸減小,想是她被父親拖走了,曄曄不依不饒,依然追在後麵拍手罵:“不要臉!”
我抬眼,母親端著湯碗站在廚房門口,直勾勾的看著我背後的大門,心一動,回頭低聲喊了一句:“曄曄,別鬧了,回家吃飯!”
母親這才機械的將湯碗放在桌上,轉身又進了廚房。
我回校本想見見導師,看看還需要準備什麽,沒想到導師過年回了老家,隻剩下去年同門師兄過來接我。索離,像似少數民族的名字,原本我該與他一屆的。去年我與他分數同時過錄取線,隻不過麵試的時候我緊張說不出話,而他卻始終侃侃而談,兩相比較,心中便知自己未必能考上。
果真,他與其他幾個男生麵試成功,我則被擋在門外。糾結了一年,我再來考,他卻變成了我的師兄。
“沒事,上次導師想想平衡院裏學生的男女性別差異,這次是真的想招賢納士。”他痞子一樣的笑容,留了兩個小酒窩醉人。
“導師說是我去年的發型太窮困潦倒,像是沒錢理發。我一想,兜裏還有八塊錢,先把頭發剪了,省得總被導師當眾誇獎。“他發現我注意他新剪的發型,撓撓腦袋,咧嘴大笑。
我無語,對他表現出的善意,找不到合適的方式理會。對還算陌生的人,我一向不愛說話。但喜歡聽,從他們的語意裏揣摸他們的性格,和喜好,很有趣。
我不知道索離殷勤的原因,論樣貌,我瘦小枯幹的身材遠遠沒有北京街頭潮流女孩那般張揚惹眼。論才能,連考個師大的研究生都考了兩年,足見文化功底之爛。論待人接物,更不討喜,從小到大,能耐得住我不說話的人隻有曄曄,其他曾經認識的人,都在不久後逃之夭夭。
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停住腳步,索離發現我的怔怔,立即笑問:“怎麽了?“
我想想,搖頭,繼續走下去。他窮追猛打,我才猶豫開口:“我想過來提前問問,咱們院有助學貸款嗎?”
索離顯然沒想到我第一件關心的是這個,愣一下,隨後修長的手指指著遙遠的辦公樓:“那我帶你去院裏問問吧。”
“哦,好,謝謝。”我又陷入沉默。
他大概真沒遇見我這樣不愛講話的女孩子,抓耳撓腮的樣子很窘,我抿嘴,背著包跟他去了研究生院。
是否有助學貸款,對我來說,很重要。
九月才能入學,我隻能提前找個住所先留下,準備找份零工賺點生活費。摸摸兜裏的錢,隻能在學生公寓租了個床鋪,一個五平大的房間,上下鋪,連個桌子都沒有。
大約房東也本著互補的想法,為我挑選的室友劉湘琴是個話嘮。每日從支開眼皮到午夜放下,嘴巴從未停過,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緋聞八卦,無所不講。
我聽她說話有意思,一般不回應,但會笑。
寫東西的時候,她為了不打擾我,想方設法控製嘴,甚至還嚼了口香糖。其他時間,我不煩她的喋喋不休,也知道由她的嘴裏知道很多塞外風情。
這天,她吊兒郎當的說:“如果你不是個沒嘴的葫蘆,我倒真想幫你介紹一個有錢人當老公。”
我笑,低頭掃地,順便為她撿起掉在地上的襪子。
“我們家遠房親戚特別有錢,他們家在海邊有別墅,資產保守估計十幾個,幾十個億,不知道,反正很多,就是找不到媳婦。”她一邊嚼著巧克力,一邊小聲嘟囔。
我抿嘴,繼續掃地。如果真有這樣的有錢人,恐怕也與我無關。倒是她應該考慮去求求親戚找份工作,不用窩在這裏。
“他們家說了,誰給介紹媳婦就給五萬好處費!”她見我貌似不信,惱火了,扒著床沿大聲說。
我嗯了一聲,頭都沒抬。
“我好想那五萬塊錢啊!”她感歎,我在心底附和,我也想。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怎麽跟你說什麽你都不回答的?”急脾氣遇見我這樣的悶葫蘆是挺倒黴的,往往她怒了,我還在笑。
“那個男人很差勁嗎?”為了表示我在聽她講話,隻能問一句。
“沒,就是耳朵不好。”顯然我的提問一針見血,她叫囂的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不過人很帥,而且有錢,這社會最重要的是錢!墨墨,你怎麽又不說話了?”
我的掃把繼續飛舞,想的卻是,怎麽又是個耳朵不好的?是天下有錢人耳朵都聾了,還是聾的人都有錢了?
怎麽有錢的聾富豪個個靠錢找老婆呢?
窩在學生公寓等了幾天,導師始終沒有回校。
期間索離來找過我兩次,有劉湘琴在,也不好多坐,站在公寓門口說幾句話就回去了。
最後一次,無論如何要在學生公寓旁的刀削麵館請我吃頓飯,說是幫我找了一份肯德基鍾點工,讓我明天去上班,再順便叮囑我點事,實在拒絕不了,低頭跟他進了麵館。
中午,刀削麵館人很多,找了一個角落裏的小桌子,對麵坐下,很快,熱氣騰騰的白霧滯凝,住索離和我,這麽近的距離,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老板端上一碗麵,他推到我麵前,我再推過去,來回執拗了幾次,最後隻能放在中間。
“明天一早我送你過去健康體檢,一周以後就能上班,我在那兒打過工,店長特別熟。”大概是因為近來天氣轉暖,他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說完一長串的話,先紅了臉。
“給我醫院地址,我自己去找就行了。”我淡淡說。
“你人生地不熟的,別走丟了。我……”他遮遮掩掩的看了我一眼:“咱們大家也不放心。”
我剛想開口,老板又端過一碗刀削麵,恰好擋住接下來要說的話,想了想,還是吞了下去,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索離比較一下,挑一碗肉多的,晃晃悠悠把麵碗推過來,臉又紅了些,“你吃這個。”
他的目光有些含蓄熱情,同樣的目光,我也曾見過幾次。每每都故作不經意的忽視,直到對方知難而退。
我並不是不懂,隻是不想去懂。
父母分分合合十幾年,撕爛臉,打破頭,鬧到盡人皆知,當年卻曾是寧家鎮上一段佳話。一個是儒雅俊朗的小學老師,一個是秀氣清麗的外鄉女,有一年唱年會時,倆倆妝扮,變成了《花為媒》裏的李月娥和王俊卿,錯身,回眸,含羞帶笑。台上糾結廝纏,台下羞赧躊躇,叫好的人以為他們不過是因戲眉來眼去,卻不料年後外祖父搬家那天,獨獨留下母親。
或者說,是母親留下那天,外祖父搬家離開了寧家鎮。
那樣的開始,這樣的結局。誰能說清是情誤了人,還是人錯了情?
再深厚的情,終有貧薄的一天,再生死契闊,也難逃執手相分的悲哀。
我知道自己許不了深情厚意給任何人,也做不到捧心掏肺成全任何人,付出回不來,不如全保留。與其給任遐想傷人傷己,開始便離遠些是最好不過,恩怨癡嗔,終都有報,不動才是安全。
我拿張餐巾紙鋪在碗邊,端過麵碗,使筷子挑出牛肉,一塊,一塊,放在餐巾紙上,說:“我不吃牛肉。”
“你太瘦了,還是多吃點。在北方可不像你們那裏,光吃素抗不住冷。”索離的熱情顯然不是婉轉就能拒絕。
“我幫你問過院裏了,你有空給家裏打個電話,把你父母的身份證號碼記下,再到民政局開個貧困證明寄過來,爭取開學就辦好助學貸款。這些天你打工賺些生活費,爭取先撐過還沒開學這半年,等開學申請到貧困補助,再幫導師打打工,到時候就寬裕了。”索離一邊吃麵,一邊設想的樣子很可愛。雖然他是城裏的孩子,大約家也不富裕,去年和他們一起麵試的時候就聽說他大學四年都在打工養活自己的光榮曆史。以往,我對這樣自給自足的男生女生心中充滿敬佩,今年不知怎麽的,總覺得有些傷感。
看慣了挫折就會懷疑人生,我的生活還沒陰霾密布,不該這樣憤世,所以我也埋頭吃麵。
吃碗麵結賬,總共六塊錢,他請。
我幾次道謝被他笑著拒絕了。他又陪我去買了兩個筆記本,又搶著付錢,被我攔住,扔了四塊錢過去,唯恐再擔人情。
那天,我胃裏特別漲,回到學生公寓就看見湘琴在迎著陽光照鏡子臭美。
“你要出去?”我覺得嘴裏都是牛肉味兒,趕緊找了水杯漱口。
“趕快感謝我,快點,快點!”她看上去很雀躍,我被她那份興奮感染,隻能順著她的說:“謝謝,謝謝,不過我能先知道為什麽謝謝你嗎?”
“算你有良心。還記得我們家那個老有錢老有錢的親戚嗎?”她的表情很期待,我真說不出其實,我不太記得了。
“記得,怎麽了,他給你介紹工作了?”
“哪兒啊,他們公司在長城飯店舉辦宴會,千辛萬苦才弄到兩張邀請卡,我看你好久都沒吃頓好的,帶你去見見世麵。”
劉湘琴寄予期望的我,麵對轟動的喜訊表現出鎮定。我覺得見見世麵是要在解決溫飽問題以後才有的更高層次需求。雖然我現在胃裏都是麵,但助學貸款還沒著落,真不覺得自己對見見世麵這件事有很大的渴求。
“不是你遠房親戚嗎,怎麽還要弄邀請卡?”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隻能從這裏入手。
“說是遠房,那就是關係遠唄。他爺爺和我姥爺是叔伯兄弟!能想起我才怪。”劉湘琴對自己被親戚忽視非常不滿,倒是我仔細琢磨了他們之間算不算四代以內旁係血親的關係。
應該,不算吧?
“謝謝你,我不想去。中午吃的麵,胃還難受。”我覺得再用劉湘琴憤恨的血緣關係打擊她,很不人道,隻能另換了一個借口。
“走吧,就當給我壯壯膽,我哈喇子長城飯店很久了。”半磨半拖,我被她拉著換了雙鞋,據說,那個地方,運動鞋是不讓入內的。
我印象中的飯店,多數都是小吃店。不知道為什麽五星級的飯店也會被冠之這兩個字。
果然是見了世麵,兩個毛手毛腳的小女生賊眉鼠眼踏入到玻璃世界般的長城飯店,心裏也隻有兩個字,真漂亮。
我被劉湘琴拉著在大堂裏來回跑了好幾圈,又偷偷摸摸的尾隨了兩個老外,終於在看不過眼的服務生指引下找到了淩翱集團預定的宴會廳。
劉湘琴拽了我的衣角:“墨墨,我肚子疼,你陪我去衛生間。”
我一驚:“劉湘琴,你不會是沒有邀請卡吧?”
她撫額頭,口氣有點壞:“我看起來像那麽心虛的樣子嗎,我是在門口大排檔吃壞了肚子!”
盡管我依然懷疑她沒有邀請卡的可能性,但還是隨著她去了衛生間,在華美的衛生間裏,麵對超級大鏡子裏笨拙的自己手足無措的站了幾秒,還是決定站在門口等她。
寬寬的走廊上偶爾零星幾人走過,我們大概是來的太早了,淩翱集團的宴會還沒開始。我正替劉湘琴騰空肚子還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慶幸,身邊走過一個人,習慣性的,我躲開視線不去看。
一直低垂的視線,隱隱約約隻能掃見一雙黑色皮鞋在我身邊離去。
突然,一個音色金屬物體從那個人口袋掉出,彈在地麵上咣當脆響,整個走廊回蕩聲音,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聲音發源地,唯獨那個人沒有回頭,腳步也沒有停留,依然繼續前行。
我站在那兒想了想,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閑事。在這麽大的飯店裏,人生地不熟的,少做好於多做。
也許,那個打火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也許,那個人已經發現了,是他故意丟棄的。
眼看那人的身影依然快步,並沒有回頭的跡象,我覺得他大概真的不知道有什麽東西掉了,熱血湧起,走過去把銀色打火機撿起來,輕輕喊了一聲:“先,先生,你掉東西了……”
那個高大的背影腳步依然,顯然沒有聽見我的話,我咳咳,又叫了一聲,他還是沒有回頭。
我一怔,隻好硬著頭皮追上去,眼看就要貼到他的後背。
他仍是沒有回頭。
這個人,很奇怪,像是聽不見似的。
我隻能踮腳拍拍他的背,“先生,這是你掉的東西。”
他轉過頭,睨了我一眼,這種不屑的蔑視讓我心理極其不舒服,停滯幾秒才想起自己為什麽千辛萬苦追他。
我把打火機舉到他的眼前:“先生,你的東西。”
他俯視我,不對,他似乎在俯視我的嘴唇。還沒等我說完,直接幹脆掏出紙巾把打火機接過,甩手扔向垃圾桶。
我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在幹什麽,驚訝的看著打火機跌進垃圾桶。
他厭惡的皺眉,轉身走了,似乎一刻也不想與我多留。
怎麽會有這麽沒有禮貌的人!
算了,權當被好心被狗吃了。
懶得理他。
多事之春
本來我也不指望他會留下來對我大感恩德,隻是突然遇上莫名其妙的高傲男,覺得很可笑。人都說有錢人失德行,現在看來,他倒是此話最好的例證。
劉湘琴從衛生間出來,拽了我的胳膊一起走,我再朝那個男人離去的方向瞥一眼,人早就沒了影子。索性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低頭和劉湘琴混進去找個偏僻的位置坐好。
陸陸續續宴會人已到齊,我們坐在靠門的一隅倒也清靜。又臭又長的宣講會開到一半,劉湘琴已經歪在我身上睡得呼嚕大作,我勉強挺著精神聽著,心裏盤算著諸如明天打電話讓母親給我郵寄貧困證明時,還是多花點錢選擇快遞保靠,別郵到半路弄丟了,反而麻煩之類的事。
正想著,四周掌聲再起,怕被人看著怪異,趕忙跟隨鼓掌,聽主持人的意思,原來又換了一個人演講,叫什麽淩棠遠的。我拱拱肩膀,低聲問劉湘琴:“到底哪個是你家親戚?”
“哎呀,困死我了,這個要上台的就是。”劉湘琴大嘴一張,打著哈欠,隨手往台上一指。我看過去,竟然就是剛剛扔打火機那個男人。
原來,他就是那個耳朵不好,需要花錢買女人的男人?
這麽說來,也算正常現象。單從他睥睨人世的臭脾氣來看,不花錢很難找到願意自賤陪在他身邊的女人。
我低頭專住麵前的餐具十件套,茶花盤碗都很精美,刀叉水杯對我來說都很稀奇,桌布蕾絲疊疊垂垂,富貴奢華的令人咂舌。耳邊環繞他低沉的聲音:“淩翱集團以誠信著稱,眾所周知,在同行業中,淩翱始終保持這一企業理念……”
抑製不住的想要撲哧笑出來,同桌幾個人好奇瞥過視線打量,我趕緊壓低頭,板住麵孔 。
誠信的經商男人,沙豬的無禮男人,花錢買媳婦的男人,每個詞都那麽不可思議的緊密聯係在他身上,大概也是淩翱集團最可笑的事了。
淩棠遠什麽時候結束的致詞,我不知道。上菜的時候劉湘琴反複問我,“怎麽樣,我那個遠房親戚帥吧?”
麵對精美的菜肴,我可憐的胃口立即全無,無奈之餘,隻能低聲說:“帥不帥我沒看出來,我算知道他為什麽找不到女人了。”
“你能看出他耳朵問題嗎,他口齒很清楚的,而且能讀唇語,不知道內情的人看不出來!”劉湘琴小聲說。
我原本想說的話都被唇語兩個字吸引,以前隻在金庸大俠的書中看過,沒想到原來現實中也有這樣的人?還想問什麽,周圍人已經齊刷刷站起,我和劉湘琴驚慌跟著站起,定睛一看,原來是淩翱集團首席代表過來敬酒。為首的,不是淩棠遠,而是另外一個容貌酷似他的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各位隨意,謝謝各位捧場!”這位酷似淩棠遠的男子姿態優雅自如,喝酒時又豪爽幹脆,看在座賓客對他的恭敬態度,他一定身處要職,至少……
“孟總,您客氣了!”桌上看上去最年長的男子與他寒暄,我卻訝異他的姓氏。
怎麽,他,不姓淩?
他與那個人相貌如此酷似,應該是直係親屬吧,難道他是世家小說裏常見的私生子?
我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大場麵,眾人端酒杯的時候,總要打量別人端起哪個才敢去碰,除了聽別人寒暄,我和劉湘琴完全是默默的陪襯布景,不會有人注意我們笨拙的舉動。
眾人一飲而盡,我也跟隨抿了一口,卻發現杯子裏是白色的酒,味道與家鄉黃酒不同,酸澀的很。
蹩眉含了一口,覺得自己臉色一定不好看,保持低頭的姿勢勉強咽下去,熱辣辣的氣息一股腦的衝上來,嗓子發癢,不住的咳嗽。
真倒黴,越不想引人注意,越逃不開他人視線。
孟先生舉杯,微笑,碰杯,一飲而盡,所有動作都做完,低聲跟身邊尾隨的服務生說些什麽,很快,我的麵前被送上了一塊幹淨的餐巾。
受寵若驚的狀態我表現不出來,覺得滿臉漲得熱辣辣的,隻能低頭用餐巾捂住嘴,壓低咳嗽的聲音。劉湘琴急忙翻包,翻遍了才找到半瓶礦泉水,擰開蓋子二話不說送到我嘴邊,我也顧不得客氣,趕緊喝了兩口,壓住不舒服的感覺。隻是瓶子放下,才發現桌上幾位賓客都在看我們。
劉湘琴小聲嘀咕:“看什麽看,這裏不讓喝水的嗎?”
孟先生若有所思,再跟服務生說了一句,服務生走到我們麵前,端過兩杯裝著熱氣騰騰白開水的高腳杯換下我們麵前原本擺著的兩杯透明液體。
想當然,不用服務生多說,我也知道他換走的是什麽。
水。
孟先生舉杯朝我和劉湘琴示意:“如果身體不適,女士可以用白開水代替。”
我和劉湘琴尷尬站在那兒,對視一眼,各自呐呐喝了,得體的話說不出半句,隻剩下靜默。
孟先生靜靜看我們倆喝完,也沒說其他,笑笑,起步離開。他的腳步聲離去,我才能長長吐口氣,明明孟先生細心體貼,可,不知為何,他迫人的氣勢遠比那個淩棠遠更讓我心驚。
母親來電話時,我已經在肯德基工作一周了。
每天機械而單調的勞動根本不用動腦子,不用花心思,簡單,平穩,很適合我打工的需求。
“寧墨墨,電話!”店長喊道。我放下手中的工作跑過去,有些緊張。
我雖然留了店裏的電話給母親,但也同時叮囑她如果有事托同事轉告,我再去話吧給她回話,母親也是答應過的……
前台大廳嘈雜的聲音充斥著耳膜,我隻能捂住左耳盡力靠在聽筒上,壓低嗓子問:“媽,怎麽了?”
話筒那邊傳來母親的低聲哭泣,我心驟然沉下,全身迅速冰涼。
“爸又帶那個女人來鬧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麽事能讓堅強的母親哭得如此傷心,隻能小聲問。
店長見我接上電話放下工作,很不滿,但她還是臭臉頂替我的工位上了前台。我隻能聽著母親的哭泣,給她讓路,直到哭聲轉弱才聽見母親說的話:“曄曄昨天突發心髒病,要動手術用錢!”
除了我的心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已經感覺不到其他證明自己還活著的體征。闔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那天曄曄迎著陽光仰著笑臉問我:“姐,你什麽時候回去?”的模樣
先天性心髒病,這個病我從未想過會在健康的曄曄身上發現。
我隻知道他不喜歡踢球,我以為,那是因為家周圍沒有空餘的場地,他還不喜歡長跑,我以為,那是因為跑久了會覺得胸悶難受,他還喜歡曬太陽,我以為,那是因為人安靜的時候心都會跟著舒服,所有所有加在一起,我與母親從未想過太多,更不知道那是他身體不適的表現。
電話那頭母親依然絮絮哭訴著:“醫生說了,盡快做手術還能趕上高考,不然就要錯一年,明年……可誰知道明年曄曄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我昨天晚上去求那個王八蛋了,他連門都不開,隔著門板跟我說什麽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真是喪盡天良阿……”
我能理解母親心急如焚,我更知道如果我們籌集不出手術費的結果,花花綠綠的人民幣是解決事情的萬能藥。我每小時8塊錢,一天站8個小時才64塊,這是最慢的籌錢方式。
隻覺得嗓子裏腥腥的,牙齒忍不住顫動。店長的目光我顧不得了,因為我知道,這個工作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我需要更多,更多的錢……
“媽,別著急,我,我馬上回去!”慌亂的放下電話,摘掉帽子,脫掉圍裙,玩命的往店門外跑。所有的東西都比不上時間重要,唯獨錢比時間更重要。
回到公寓,我推開門,撲在床上整理衣物,劉湘琴見我神情異樣,站在一邊關切的問,我隻是死命的咬住下嘴唇,無法開口,默聲把衣服往行李箱裏麵塞。
我不能讀書了,曄曄不能高考了,母親孤立無助的時候,父親仍不願意伸出援手。無數個事情交織一起壓過來,覺得自己肩膀都要被壓垮掉,箱子扣不上,越是著急,越是按不住,終於抵不住前所未有的重擔,整個人趴在箱子上嚎啕大哭。
原來,我們的生活如此脆弱,偶然細微變動,改變的將是一輩子。
我不知道曄曄入院最終會給我們風雨嘌呤的家帶來什麽,唯一知道的是回家之前,我必須找到財源。這是最後的生機。
靈光乍現,滿臉是淚的我抓住劉湘琴的胳膊,像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劉湘琴,你說過,如果給淩家介紹女孩子,願意給五萬塊錢當報酬是嗎?”
“是,是,你要幹什麽?”她驚問。
我憋了好幾次,才舍出臉皮說:“我家還有幾個親戚,家裏女兒模樣都很好,我回去問問,如果哪個女孩子願意,就給你打個電話,麻煩你讓他們家過來相看行嗎?”
劉湘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用力的點頭。
“我弟弟要手術,需要錢,所以,到時候你能,能給我分點好處費嗎?”我不善於討價還價,更沒操過巧嘴媒人的行當,說話時指甲摳在行李箱上,深深陷入,異常費力。
“全給你!”劉湘琴抱住我的胳膊說:“我知道你肯定有難事了,不然你不會做這個!”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鼻子酸的厲害,然後又哭了。
一個對我來說還算是陌生的人,遠遠比我的父親更有人情味,這是怎樣難堪的境地。
這夜,我和劉湘琴睡在一起,她緊緊抱著我,想要給我溫暖。可我總覺得全身冰冷,心慌的難受。
繁亂的事情強迫我鎮定,除了做好最壞的打算,我滿心想的都是如何尋找適合淩家的女孩子。
我深知,淩棠遠不是良配,介紹女孩子給他,自然是昧了良心,正因為知道此事有錯,所以才抑製不住的淚流滿麵。越想,越羞愧。
和金錢相比,良知算不了什麽,和曄曄性命相比,我也算不了什麽。
如果用一輩子愧疚換回曄曄的性命,我願意做任何超出道德底線的事。
夜色靜默,月影清冷,我的眼淚順耳邊流下,跌落枕頭上,暈出大片的陰涼。
淩晨三點多,我就往火車站趕,想坐最早一列火車回家。
劉湘琴執意要送,實在推不開,隻好由她幫我拎了一袋子書。她對我隻是回家去處理弟弟生病事情何必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沒有感到怎麽詫異,想來,她也知道,我已經無法承擔接下來的房租,哪怕是一天,也不行。
現在,我兜裏的錢,每一分,每一角都萬分珍貴。
拉開門,赫然看見索離站在那兒,他默然望了我一眼,搶先從我手中拉過行李箱,走在我們前麵。我不知道究竟是店長跟他說我跑掉的事,再或者,還是劉湘琴多嘴透露了事情的原委。總之,我臉上還看不出什麽反應,他已經像似天塌了般嚴肅。
北京站旅客不多,過了春運繁忙期,鐵路也能喘口氣歇歇。在檢票口,我隨著人群準備湧入,劉湘琴立即快步上前,用力抱了抱我,趴在我耳邊大聲說:“有事需要用我的,你吱聲!”說完還拍拍我的後背。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雖然我也知道,我不會用她做任何事。
索離把箱子遞給我,有些遲疑的說:“不管怎樣,希望下學期開學還能見到你。”
他隻能說這些,清清楚楚點明我們倆人之間的交往程度。
我點點頭,也表示知道。雖然我知道,回來上學的可能性很小,小到,我覺得那是做夢。
還記得來北京時,是我第一次坐火車離開家鄉,曄曄和我默默的離別,帶著對家的不舍,踏上火車。耳邊轟隆隆的車軌顫動聲給我鎮定和安撫,因為我發現,要去的地方和家之間,有兩條長長的鐵軌相連,我能順著漫長的鐵軌觸碰到那邊的世界。
今天,我要回家。站在出口,卻感觸不到鐵軌那邊,究竟會有什麽等待我。
我把火車票遞給檢票員,隻覺得拉著箱子的左手被人悄悄握住,我沒回頭,右手收回票,把箱子往前提了一提。那隻握住我的手,便輕輕分開了。
索離沒膽子,也沒能力留下我。
同樣,我沒理由,也不可能留下。
我的嘴角含著一絲恍惚微笑,心裏泛濫漫無邊際的苦澀。轉過檢票口,悄悄回頭,和索離,劉湘琴遙遙對望一眼,不知為何,我知道,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再見到他們。
再沒有見麵的一天。
收拾好心情,拚命擠上火車,安頓好行李箱,抱著裝著書的口袋,怎麽都睡不著。心中所能希望的就是,火車再快些,或者是曄曄病情發展再慢些,再等等我,等等我……
回到家,咣當當推開門,濕悶的氣息迎麵撲來,空無一人。
母親並未在家等我。
找個鄰居問一聲,又直奔縣城醫院。北京此時還是春意盎然,家裏已經像似過了初夏,坐車顛簸到縣城,熱得汗濕透了衣裳,上下打聽一圈,才找到病房看見蒼白臉色曄曄和母親。
曄曄鼻孔插著氧氣管,渾身上下也插了許多不知作什麽用的管子,氣息微弱。
我拽著母親的手悄悄走到走廊,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要問:“媽,醫生說沒說,曄曄,還能支持多久?咱們家裏還有多少錢?”
母親一個月不見,蒼老許多,啞啞的聲音聽上去疲憊不堪:“醫生說讓曄曄轉院,去大醫院治療做手術,越快越好,說是全算上差不多要十萬塊。”
我們家隻有一畝半田,年收入少到可憐。母親在鎮上的加工廠領手工在家裏做,我和曄曄在學習閑暇時也做過纏花剪紙的活兒,每個一元到幾角不等。
十萬塊,幾乎等於母親一生收入,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隨著母親的話,心發沉,幾近沉入深淵穀底,隻覺得無底無頭,看不到頭。
我咬牙再問:“大姆媽能借給我們一些嗎?”
“那是姓寧的,不姓洪。”母親哭音更重。
我靠在醫院冰涼的牆壁上,腿已經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剛剛透出衣裳的汗被牆壁冰住,沾回後背上,惹得渾身不住的陰冷發顫。
“我去找他們家借。”我猛的抬頭,準備去大爹家借錢。
“沒用的,你爸都不管曄曄,你大爹怎麽會管?”母親抓住我的手腕。
沒錯,自己家孩子都不愛了,指望誰來篡權博愛?
母親悲哀的說:“我跟村書記說了,把我們家田抵押給大隊,借點錢,可隻能支一萬,根本不夠……我還去找了你舅舅,雖然你外公過世了,……他說,能幫著湊五千……還有加工廠的人說,能給我先支一千……”越往後說,聲音越低,說到鄰居家給拿了二百塊錢給母親當飯費的時候,她竟然捧住臉嗚嗚痛哭起來。
太陽在我的臉龐上漸漸西行,一寸寸減少,一寸寸冰涼。
零零碎碎全算上,母親三天才湊足了兩萬一千四百快。
還差八萬。
八萬,就算我工作,每月月薪兩千,不吃不喝也要四十個月,三年零四個月才能賺到。
“我命為什麽這麽苦,嫁個混蛋男人,兒子還得重病,上天不開眼……”母親一邊哭泣,一邊訴說,虛軟的身子來回打晃,站都站不住。
這裏是醫院,哭泣並不值錢。
多少人漠然走進來,哭泣著走出去,又有多少人哭泣著走進來,漠然的走出去。
沒人理睬。
我拍拍母親的後背,發現不知何時母親嶙峋的脊背已經彎下,很難再直立。
她孱弱的身子再挑不起重擔,如果還要麵對什麽,隻能由我來當。
我先安頓好她,隻說去想辦法,先從母親的哀哀哭泣中逃了出來。
哭泣是權力,奉獻是義務,我隻有義務,沒有權力。
所有的悲傷隻能歸結到我的心底,所有的軟弱同樣隱藏在那個飽受風雨的地方。眼下我隻能先挺直脊梁,麵對所有的重壓,挺過全部關口。
回到鎮上,下意識去敲父親的門,我曾經對曄曄說,一輩子都不會登父親的門。沒想到,這麽快就食言,第一個先求到他的門上。
畢竟,骨氣當不了飯吃,更救不了曄曄的性命,我隻能如此。
門內嘩啦啦作響,隻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半張臉,不是父親。
“我找寧吾德。”
“他不在家。”
雖然父母為她惡交,曄曄對她也沒有好臉色過,這個女人回答我卻是難得的普通口氣,至少沒有撕破臉皮,口出惡言。
“我找寧吾德。”我堅持。
“我說了,他不在!”她也同樣堅持。
“我找寧吾德。”我對她的堅持不為所動,目光始終緊緊盯著她的嘴唇。
大概這次她是被我看驚了,摔了門進去,再不肯正麵回答我。
我的身邊很靜,靜到我聽不見時間的流逝,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門後才傳來咳嗽聲,嘩啦啦又開了一道縫,父親也不說話,就隔著門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我說:“曄曄病了,要用錢。”
他不耐:“我沒錢。”
我冷笑:“說你不在,你還在。說你沒錢,也一定有錢。”
父親怔了一下,又接著惡狠狠說:“反正我沒錢!”
對於這樣的男人,我真無法用哭泣去喚醒他的良知。哭隻能說明懦弱,說明沮喪,說明無助,可我現在隻想告訴他,我要錢!
“沒錢,我就不走了。”說罷我彎腰,用手掃掃台階,坐下來抱住大腿,背對著門縫裏陰暗的人影,一動不動。
也許見我下定決心不等來錢就不走,父親怒氣爆發,咣當一下摔上門,而後,我的周圍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漸漸的,會有好事的鄰居圍上來看兩眼,隔壁街的大爹也聽信跑過來,拽起我的胳膊要我去他們家坐坐,不要坐這裏,惹鄰居笑話。
我不語,依舊坐在父親的門口,任憑他說爛了嘴舌也不肯動。
因為我下定決心,拚了臉皮也要換些錢。反正對於剩餘的八萬塊錢來說,我知道自己臉皮的價碼,更知道父親臉皮的價碼。
曄曄活不下去,我也會讓他一無所有。
我發誓!
不管誰瞧不起我都好,輪不到他!
大爹見我不動,搖頭歎氣走開,鄰居見我坐久了,屋子裏又沒什麽反應,也覺得無趣,嬉笑離去,大隊來人,勸了兩勸也無奈敗退……很快,我的身邊又恢複了寂靜。
夜色慢慢降臨,遠處已經有人家升起炊煙,街上傳來丁丁當當飯鍋炒勺碰撞的脆響,我餓,但我知道,屋子裏的人更餓。父親隻要還想在鎮上生活下去,就不能門口坐著討錢的女兒,他在屋子裏沒心沒肺的燒飯。
終於,門再次嘩啦啦開了一條縫,從裏麵扔出來一疊鈔票。
微風托住錢,四處飄散,我挺直脊梁,躬身,顫抖著手指,逐張撿起,拿到手裏清點,整整,一千塊。
門裏的他還說:“今天家裏沒錢,明天我給你送過去,快點走!”
父親的言語猶如在我僅剩的尊嚴上插刀,我贏了這場較量,卻失去了最後的親情。
我屏住呼吸,很久,很久。
陰差陽錯
父親還是食言了。
他帶著那個女人離開了小鎮。什麽時候離開,又去了哪裏,誰都不知道。
就托大爹送來的信,說十年八年是不會回來了,讓我自己去找辦法救曄曄。
救曄曄,他用了這個字,說明他明明知道曄曄的病情,卻不肯伸出援手。麵對父親的絕情,我坐在空蕩蕩的家裏很想笑,又很想哭。
父親逃走了,可曄曄還在病床上,我隻有十分鍾時間去考慮接下來的事。
我的家鄉還保持一些舊式風俗人情。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遠走他鄉,大爹和其他親屬就更不會借錢給我們,甚至全鎮上也不會有人再敢借錢給我們。在他們眼中,我和母親永遠是外鄉人,沒了本地男人,拍拍屁股隨時都有可能走掉,借出去的錢是要不回來的。
借錢的路徹底被堵死,隻能再開辟另一條。
我咬緊嘴唇,很快就想到劉湘琴那個親戚,幫忙介紹女孩子能賺介紹費。曄曄的救命錢如果算上那五萬,至少可以支撐到曄曄先去做手術,其他的錢再慢慢籌集。
百般思量,這是最後的辦法。我當即下了決心,決定去試試,不管行還是不行,試過才知道。
我翻箱倒櫃先把高中同學的同學錄找出來,挨個搜尋上麵我能回憶起來優點的女生。
我不知道有錢人需要什麽樣的女孩子,估計漂亮是少不了的,也許還希望再有點靈氣,或者是才藝方麵卓越些。我從頭翻到尾,隻有一個和我同姓本家的寧嬋娟符合上述所有條件。
我還記得她,高高瘦瘦的樣子,模樣清秀,為人和善。她高中畢業時,因為家裏要供有弟弟讀書,父親母親撕了她的入學通知書,鬧過自殺未遂,到底沒去讀成大學。
她的模樣是寧家鎮女孩子中數一數二的,上高中時還曾經參加過省裏的繪畫比賽,得了二等獎,發了一千塊當獎金,兜還沒捂熱,當天就被她父親拿去給兒子交了學費。
我上大學時,她來送我,拉著我的手隻求我一件事,讓我把大學的書都給她留著。
我留了四年,她卻一次都沒來看過。
越想,越覺得她是最合適的人選,把頭發梳梳,倒盆水擦把臉,早飯都顧不得吃,就去寧嬋娟家說親。
還沒到寧嬋娟家,遙遙就看見她背筐豬草從街上回來,虧心的我竟然不敢直接麵對她,一低頭先鑽進她們家,打聲招呼。
她父母對我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有些羨慕,自家的孩子不屑是不屑,對我,倒是又端茶又倒水的忙碌,她父親也坐下來陪我聊天。
寒暄半天,左右拉不到相親的話題上。怕寧嬋娟要進門了,更沒辦法把話講明,我隻能挑個空檔艾艾開口:“其實,四爹,我這次來是想給嬋娟介紹個好人家的。”
寧嬋父母聽我說這麽一句,立即堆起滿臉笑容:“墨墨,虧你還惦記她,男方是哪兒的人啊,家裏怎麽樣?”
沒想到他們這麽重視,我的心怦怦亂跳,紅著臉說:“是我在北京見導師時候認識的,家是沿海城市的,男方家裏有集團公司,他在裏麵算是個總經理。”
“墨墨,那樣的人家能看中我們家?咱們高攀了吧?”寧嬋父親嘴上雖然這麽說,眼睛卻流露出想試試的意思。
我瞥了一眼門口,寧嬋娟還沒進門,猶豫一下,還是把憋了半天的話說出來:“就是男方身體有點毛病……”
“什麽毛病?”寧嬋母親一邊擦桌子,一邊扭頭問我。
我仔細回憶了那天淩棠遠連打火機掉在地上都聽不見的情況,小聲說:“他聽不見,耳朵,不好。”
原本以為會被寧嬋父母罵一頓,不料他們聽完兩人對視,釋然笑笑:“那沒什麽,聽不見就聽不見,不耽誤生活,不耽誤吃飯,挺好的。”
我急切的問:“四爹,耳朵聽不見那也算殘疾,嬋娟能願意嗎?”
嬋娟母親蒼老的麵容綻放了像花一樣的笑容:“咱們又不害她,有吃、有喝、又有錢花她憑什麽不樂意?”
嬋娟此時剛巧進門,還想為她爭辯的我畏縮了一下,迅速避開她的目光,她父母見她楞在門口趕緊招呼她:“嬋娟阿,你同學來了,特地從北京回來給你提親。”
我無力的站起來,歉疚笑一下:“嬋娟,你回來了?”
“墨墨,你怎麽回來了,你弟弟病好些了嗎?前天我還想去縣城看看他,後來,後來……
”後來大概是她父母不給她錢,所以沒去成,我心裏替她說完下半句。
她趕緊去屋子裏翻了兩袋子糖遞給我,抿嘴笑著:“墨墨厲害了,學別人當上媒婆了,你們大學老師就教這個?”
我訕訕笑著,纏著手指剝塊糖放入嘴中,苦澀的味道順著舌尖頂到嗓子,差點吐出來,“咳,咳,咳。”
“沒事吧,我再給你倒杯水。”嬋娟轉身去給我倒水。
她對我很熱情,越是熱情,我越心虛,趕緊找個借口準備溜出門,“我下午還要去看我弟弟,先,先走了。”
連多餘的招呼也沒敢打,趕緊躲開她善良的注視,灰溜溜離去。沒拐彎饒開她們家房子,就被她姆媽追上來,拉住胳膊拖到巷子裏:“男方家耳朵不好的事情,你先別和嬋娟說,我們回頭再勸勸她,她會願意去相看的。”
我心底湧上寒意,知道她的意思。他們一定是想隱瞞寧嬋娟真相,直到對方來人相看為止,如果相看滿意,事情成了,結婚後再後悔也來不及。同樣,我也明白為什麽大爹的小女兒願意嫁給那個殘疾男人,也許她也像嬋娟一樣,根本不知道對方的真實情況。
21世紀的今天,還有這樣的事情。如果說她們的父母,最多是賣女兒的狠心爹娘,那我就充當無良媒人一樣巧言如簧的騙子角色。
麵對嬋娟的母親,我隻能狠狠的點頭,趕緊離開,生怕多待一會兒就會被寧嬋發覺我的無恥可憎的麵目。
我不想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這世上,混蛋就是混蛋,沒有有苦衷的混蛋。
回來後,先找了學生公寓的電話通知劉湘琴帶人過來相看,她聯係後,趕緊跟我定好時間,為了緩解我的焦慮,她後天一早親自帶人過來。
一切商議完畢,我又去趟醫院看看曄曄的病情,順便和母親商量一下相看的細節。
曄曄醒著,母親正趴伏在他身邊小寐。他見我進來,咧開起皮的嘴唇,微微笑笑,為了不打擾母親的休息,用氣息悄悄說:“姐,你來了?”
我含笑坐在他身邊,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也壓低聲音說:“嗯,昨天回來的。”
“還回去嗎?”曄曄的笑沒有雜質,純淨,透明,反而逼得我身邊的陰霾更多。
父親取名時,我名為墨,意在沉重色黑,他名為曄,意在陽光照耀。他曾是父親心頭的寶貝,也是我們家普照的陽光,如今他已無力曜輝,隻剩下沉重墨色一團黑。
“當然還回去,等你好了,我就回去。”我鼻子發酸,扯嘴角笑笑。
“姐,我還要早點好,準備考大學呢。”他抬起頭幽幽的看著我,“看來我得更快點才行。”
我眼眶發熱,眼淚幾乎控製不住要流出來,在曄曄視線以外的腿,不住戰栗。母親察覺我的顫抖,忽的警醒,連忙拽住我的胳膊:“你什麽時候來了?”
“我剛來,媽,你出來一下,我有事找你商量。”強忍住眼淚,從病房走到走廊,母親也跟出來,她關上門的時候,我從縫隙裏看見曄曄渴望的眼神,那種求生的渴望,我不能,也不忍斷絕,不管怎麽樣,我一定要替他找到動手術的錢,因為,那渴望。
“我有個同學家裏想要討個好人家的女孩子做老婆,幫忙介紹的人給五萬塊錢當酬勞。”我壓低聲音對母親說,順手把昨天父親給的一千塊錢放入她的手中:“這是定金。”
母親不敢相信,一連問了幾句這是真的嗎,真的嗎,我隻能一直點頭證明。
“那我們找誰去,你大爹家的小女兒嫁了。”確定事情真實的母親,又反複搓手著急其他,我隻能淡淡安慰她:“我高中同學寧嬋娟還沒結婚,我已經聯係過了。她漂亮,又是學過畫畫的,人家相中的機會比較大。”
“那也好,什麽時候來相看,曄曄他等不了幾天……”母親焦慮的問。
“後天,先到我們家落腳,然後我再領去嬋娟他們家相看,都定好了。我這次來,就想讓媽到時候回去一趟,我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怕說錯話,到時候人家再不滿意,曄曄的病又要拖。”
母親連忙讚同點頭,“沒問題,那你先回去吧,好好準備準備。”
說完她想回病房,我怔了幾秒鍾,突然對她的背影說:“媽,那個……男人耳聾。”
母親回頭看我,我也看著她,對視中,我竟然躲閃。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我的意思。
“那也沒辦法,逼到這種地步,良心也隻能讓狗吃了。”
這是母親留給我最後一句話,說完,她就進了病房。
劉湘琴帶人來的時候我已經收拾好屋子恭候多時了。
昨天她打電話來,說這次來相看的不是淩棠遠本人,不過比本人還厲害,讓我小心安排。嚇得我趕緊把家裏家外都收拾了,又把母親從醫院喊回來坐鎮。
坐在凳子上直打盹的我,身心已經是疲憊不堪,整整三天,我不曾安然入睡。心慌,心累,眼睛閉上三秒就會自動彈開,腦子裏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即將到來的每種可能,每種應對。
籌集不到錢,隨後曄曄病危,最終母親病倒,我一個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串的連鎖反應都想便了。越是想到這些,越覺得眼前機會難得,所有希望都拴在相看這件事上。
臨近中午,劉湘琴幾人才趕到,遠遠看見她,竟然想哭。她一定是不放心我,親自來送人,為了我的事能一次成功,巴巴跑了這麽遠。我感激的上前握住她的手,她偷偷按了我手背,對我介紹:“這個就是我的同學寧墨墨。”
“這位是淩阿姨。”
劉湘琴身邊站了三位中年女人,她喚阿姨那個女人麵容淩厲,如刺目光始終盯在我身上。
為了博取好印象,我趕緊點頭:“淩阿姨好。”
她並不應答,隻是問劉湘琴:“你說的就是她?”
劉湘琴茫然的點頭:“嗯,就是她。”
我覺得她們對話有些不對勁,趕緊說:“不是的,是我一位同學,比我漂亮多了,才情也好。”
“哦,那去看看吧。”聽到不是我,她便不再正眼看我。
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她就是淩棠遠的母親。
傲慢的態度,肖似的眉眼,她必然是淩家人沒錯,她隱藏身份親自過來相看,說明重視程度。我若有所思,深知這次責任重大,趕緊先讓她們坐下喝茶,好好招待一番。
“你們這的茶我喝不慣,先去吧。”母親給她倒茶,杯子裏的葉子還沒舒展,那女人又說了一句:“地方也髒。”
母親端著水壺的手立即停住,不安的站在那兒,一時間進退兩難。我賠笑,“好,淩阿姨,麻煩您跟我走吧,估計這個時候他們家也準備好了。”
幾個人隨我出門,錯身而過時母親在我耳邊小聲叮囑,“一定要小心說話。”我點頭。
剛出家門口就看見大姆媽從街角小店買東西回來,看見我身後幾個人,目光竟不肯錯開,死死的看,直到我們離開,她也還站在那裏望著我們。
像似在確定什麽。
我心中疑惑,顧不得許多,帶人往嬋娟家門口走。還沒等到她家門口,她父母已經站在門口笑臉迎接,我立即閃到一旁,先介紹:“這兩位是我同學的父母。這位是淩阿姨。”
淩阿姨沒有理他們,直接昂首走進門,嬋娟父母頓時尷尬對視。
我小聲對嬋娟母親說:“四姆媽,有錢人就這樣的,別介意。”
嬋娟母親滿臉堆笑:“我知道,我知道,誰叫咱們這地方窮呢。”
淩家隨行的人跟嬋娟母親要了坐墊,淩阿姨坐了,上上下下連人帶房打量一番,看了有一分鍾,所有的人都不敢說話。不知為何,我覺得她始終在用眼角餘光看我,這種不祥的預感隨著時間逐漸增加而變大。
“嬋娟,嬋娟!”嬋娟母親為了化解尷尬,快步進屋去叫,沒過多久,就領出了她。
“這個是我女兒,今年23了,我和她爸都在外麵打工,她一個人照顧家,很勤快的……”
嬋娟母親還沒說完,那女人已經神色冷淡的掃了一眼嬋娟:“他耳朵不好,什麽都聽不見,你願意嗎?”
那冰冷的目光放在我身上,都覺得殘忍,更別說是從未麵對社會的嬋娟,果然,她陡然慘白了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父母,嘴唇顫抖,說不出質問的話。
我怕她翻臉,邁步上前,想拉她的胳膊,被她大力甩開,厲聲質問她母親:“你們讓我輟學,我輟了,你們讓我照顧家不出去上班,我也照顧了,現在沒用了,就把我踢給一個殘疾人了?”
“他們家,家好。”她母親囁嚅半天,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我已經痛苦的閉上雙眼。完了,曄曄的手術費。
“家好就可以賣女兒?人家給錢是不是要我腦袋都行?”嬋娟質問的聲音很尖銳,反而是坐在那裏的淩阿姨抿嘴笑了,端起茶杯,用紙巾蹭了蹭杯邊喝了一口。
“我們不知道他耳朵不好的,都是墨墨說的,她沒告訴我們!”原本蹲在牆角吸煙的嬋娟父親突然站起來揭發,我震驚,頓時漲紅了臉,張著嘴說不出話。
“不,不是,你們都知道的!”我結巴,話都說不完整。
劉湘琴也站在我這邊:“你們怎麽能這樣說話不算話?”
嬋娟母親見我惱了,上來就推我一掌,不防備的我幾乎推了一個趔趄:“我怎麽樣了?你一個小女孩子家不學好,學別人騙婚,枉費嬋娟還信你這個同學。”
我一時間有口難辯。
再看過去,嬋娟已經用憤然的目光將我千刀萬剮。求助無門,我又瞥了一眼淩家那個女人,她居然還在笑,饒有趣味的看著我們耍戲。
我隻能低聲說說:“嬋娟,所有的條件我都已經和你父母說的清清楚楚,至於你信你姆媽還是信我,我也管不著,反正我問心無愧。“
嬋娟依然冷漠的看著我,我知道,她已經選擇信自己父母。
也對,這世上,除了父母是最可靠的人,其他,都是心懷叵測的壞人。
哪怕父親砍她一條胳膊,母親要她的心,也是應該的,但我不能騙她一點兒,否則,不可原諒。
知道結果的我,再找不到應該說的話,給劉湘琴使了眼色,她立即拉著淩家幾個人先從嬋娟家出去。
我走在最後,被嬋娟扔了一袋糖。
那袋糖正砸在我的後背,回頭,發現跌落一地的晶亮包裝紙。
是我最愛吃的桔子糖。
看了三秒,隻覺得臊的慌,趕緊轉身離去。
嬋娟家門外圍觀的人不少,人群中還有大爹和大姆媽。見我們出來,大姆媽立即衝上來,指著淩家其中一個尾隨女子說:“騙子,你這個大騙子,你說,我女兒呢?”
我瞪大眼睛:“大姆媽,小妹怎麽了?”
“別跟我說話,你們都是一群騙子!”她還想上來撕扯我的頭發,被大爹抱腰攔住。他隻是搖頭說:“墨墨,咱們缺錢但不能騙人!人要講良心“
我開始害怕,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看著周圍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聽著大姆媽哭訴騙子的行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或者是避免了錯事。我跟在淩家女人身後,任由罵聲在身邊此起彼伏。
勉強撐著走到家,母親還在家門口張望,見我沮喪的表情,臉上希冀也一掃而空,被抽去生機般垂頭進了屋子。
我實在笑不出來,隻能象征性的客套一下:“淩阿姨,不如去我們家吃中午飯吧。”
淩家那個女人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憑著邀請欣然進門,後麵幾個人也都默默跟著,劉湘琴經過我的時候,又握了握我的手。
我隻能硬著頭皮幫她們找椅子。
母親中午下廚做了四菜一湯,我給每個人盛好米飯,陪在桌上卻不肯動筷。
菜很少,怕是不夠吃。
“你在北京讀書?”淩阿姨問。
“嗯,九月份開學,讀師大研究生。”我小心謹慎的陪笑。
白讓淩人家從北麵飛過來,如果再惹怒了,怕是會要我們賠償飛機票錢。
“你弟弟住院了?”她又接著問。
我知道一定是劉湘琴跟她提及的,也不隱瞞“是,先天性心髒病,需要大手術。”
她的筷子停住,瞥了一眼身邊的人,身邊跟著來的女人悄聲趴在她耳朵上說了什麽,她突然笑了:“我也覺得像。”
我覺得她們行為古怪,又不敢多問,隻是不停的幫忙盛飯,以及回答所有她們感興趣的問題。
吃完中飯,幾個人還在原處坐著。母親不知該怎麽辦,隻能把碗筷收拾了,也陪著一同坐下。
我怕她們提及損失費,趕緊說:“今天上午的事不願我的,事先我已經提過了。”
淩阿姨聽著,嘴角依然帶著冷颼颼的笑。
劉湘琴不忍見我難過,也陪著說:“那丫頭父母真是軟蛋,自己做事不敢自己當,把事情推別人腦袋上算什麽!”
淩阿姨突然板起臉:“你們家的情況我也了解了,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想要進淩家門就直說,不要拐彎找別人做擋箭牌。
我站起身:“淩阿姨,我沒那個意思。“
“有沒有那個意思大家都清楚,你我心照不宣,沒什麽好說的。你要是真有這個想法,我就給你開個條件,你弟弟治療費我們出,隻要你願意嫁過來。”
我打斷她:“我沒那個意思,所以這事情也不是阿姨說的那樣就能解決……”
她同樣高了一個聲調打斷我:“條件給你了,你自己看看有意思沒有。”
我還想辯解,桌子下麵,母親一把抓住我的腿,我驟然停住嘴,低頭看眼母親。
她恍惚的目光如同曄曄一般閃動著渴望。
同樣的,同樣的……
我乖乖坐下,敗下陣來。
淩家女人笑的很得意,“如果你同意,我們去銀行取些現金,算是定金,其他的到時候再給。”
靜默無語的屋子突然變得很陌生,總覺得不再是我熟知的那個家了,我沒回答她。
母親接話:“我們鎮上沒有銀行……“
“那就讓你女兒陪我們去趟縣城,順便看看你兒子的病。”她說。
母親望我,我仍是低頭不語。
見我沒反應,對麵的人已經站起身,劉湘琴見左右都難以安撫,也隻能跟著站起來。
我仍是低著頭,說:“我弟弟還要讀書,學費也需要他人提供。”
“那點錢對淩家來說不算什麽。”她冷笑,對我開始提出條件很滿意。
“我還要讀書,讀完之前,我不想結婚。”我接著說。
“可以先住過去,讀完以後再結婚。”她已經開始不耐。
“我的學費……”我還想說。
“你的學費,你母親的贍養費,隻要你做的好,都不是問題。”一語總結,所有人都安下心來,除了我。
我眼眶有些熱,因為,褲子上母親的手還沒拿開。
“好,我和你們去縣城!”我小聲說。
說罷,母親的手才顫抖著放下。
千裏之行
下午我和她們去取錢,母親隨行,她想先拿一部分錢去付曄曄的病床費。對於她的跟隨,淩家人的態度始終是鄙視的,我攙扶著母親,跟在她們三個人背後,劉湘琴則走在我的身邊。
她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小聲提醒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搖搖頭,沒說話。
我也想反悔,可剛剛母親渴望的目光攔住我心中全部話語。
還說什麽呢……如果我不願意交易,曄曄的病肯定沒得救。更何況數來數去,我也沒有不樂意的理由。
淩家不嫌我瘦小身材,不嫌棄我容貌一般,不嫌棄我們家貧瘠難扶,已經是莫大的寬容了。
他們家有錢,可以治療曄曄的心髒病,可以供我們姐弟倆讀書,還可以為母親頤養天年。說白了,我便是讀完研,找到一個穩定工作,又能有多大機會能賺到這麽多錢,做這麽多事?
所以我想通了,犧牲這個詞太沉重,我沒那麽偉大。這是一場利益對等的交易,甚至可以說,在這場交易中淩家是吃大虧了,而我們幾乎連損失都沒有。
愛是至奢華的一件事,我溫飽還沒平衡,沒空想它。
定金我收了一萬,簽了合同留下身份證號,合同大體意思是,我自願去淩家,淩家願意五天後提供曄曄所有手術費用。
母親拿了錢自然感恩涕零,踏上去醫院的公交車時,目光流連在我身上閃過一絲不舍。
手心手背都是肉,隻不過此時曄曄更能讓她疼些。
“五天後我會讓人送錢過來,你什麽時候去北京?”淩阿姨淩厲的麵容因為母親的不舍稍有緩解。
大概她也是做母親的,我母親最後一眼的諸多含義,她心中明了。
“我要等弟弟手術以後去北京。”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點點頭:“行,一言為定。”很快,她們坐上車,離開了縣城,留下夢境一般的回憶給我。我緩慢的走去醫院,坐在曄曄病床旁茫然很久。
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更說不清接下來該幹什麽,反而是母親始終在一旁低聲抽泣,拉著我的手不放鬆。母親第一直覺一定是偏向身體最弱的那個孩子,我不怪她,換成是我躺在病床上,她也會選擇放棄曄曄。當然,是有人肯娶曄曄當老婆。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母親愣愣的看著我,手攥的更緊。她一定以為我是瘋掉了,一定是傷心欲絕才會做出這樣的古怪行動。
其實,我是放鬆了。
治病的醫藥費無憂,猶如勒在身上的繩索鬆了一道,我和曄曄的學費也解決掉,則像似被綁著的胳膊徹底解放,至於需要交換的去淩家結婚,根本算不上什麽。
換個地方睡覺,換個地方生存,每天除了上課,待在家裏的時間也就那麽幾個小時,誰能要求我太多?
越想越簡單,越想越輕鬆,前前後後的事情也變得好笑起來。
心底的笑怎麽都止不住,為了不打擾曄曄休息,我隻能打開房門靠在醫院窗台上笑。
笑著笑著,嘴角,眼角一下子放了下。
不知何時,刺眼的烈日變成了陰雨連綿,雨滴砸在碧綠的樹葉上,催它左右搖擺。
而我的眼淚,砸在窗台上,紋絲不動。
五天後,淩家很守信用。不僅送來錢,來人還監督我們將曄曄送入手術室。
我坐在手術室外握著母親的手,空調下,我和她手心裏都是濕濡濡的汗,粘住我們的言語。
八個小時的手術,曄曄的病情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重。所以我慶幸,幸好有了淩家橫插一杠,否則,曄曄的病恐怕隻能拖下去,直到死亡。
醫生進進出出,護士忙忙碌碌,我和母親隻能靠在醫院的牆上等待最後的結果。
手術還是有25%的失敗概率,我們逃不過。如果曄曄挺不下手術台,我就真的白賣這麽多錢了。
手術室門口懸掛的那盞手術燈滅的時候,心立刻提到嗓子眼,直到帶著口罩的醫生走出門,我才放開母親的手,選擇直接去問,“醫生,我弟弟的病……”
“手術很成功,幸虧手術及時,再晚兩天就不知道手術能不能成功了。”醫生透過口罩發出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卻給我們帶來全部希望,我抑製不住內心激動,不住的向他鞠躬,母親也流著眼淚謝他,醫生客氣兩句,轉身離去。
此時,我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行,這次交易,值了。
曄曄恢複的很快。
沒到五月,已經可以下地走動。大約是他年紀小的原因,當然,也有淩家給錢給的富裕,我們用的全是好藥的關係。
每天他就端著書本補習落下的課,每晚都要勸幾次,才肯趟下睡覺。眼看他痊愈的日子日漸臨近,一天像三天那麽過,恨不能多陪他幾天。
母親讓我求求淩家,等曄曄高考以後再走,她也給我添些新婚用的東西,我倒是沒用她去置辦,但還是想打個電話求求她們,能讓我看曄曄入考場。
我按照淩家給我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說明了弟弟的病情,電話裏淩阿姨的態度很冷淡,聽我詢問可不可以晚點過去 ,她冷冷的回答:“晚點也行,你最好把家都安頓妥再來北京,別過來兩天又回去,我們家折騰不起。”
我低聲下氣的又問:“我還希望淩阿姨能在結婚前把我弟弟的學費先給他留下。”
“你覺得你有權力跟我討價還價嗎?”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琢磨不透,很不悅。
“沒有。”我隻是在闡述事實,她卻得到了滿足:“知道就好。”
見她滿意了,我又陪笑了一次,“淩阿姨,那,是不是能把我弟弟的學費先留下?”
話筒那頭,對方停住聲音,我心跳陡然加快。
負氣逞口舌之快,不是我以往的性格,今天說不出為什麽,總覺得如果就一直低下去,會被她踩到腳下,如果說了,也許會爭取來更大福利。
“果然你弟弟手術成功,你腰板就直了。”她突然笑出來,我反而不敢再堅持:“淩阿姨,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你離開家那天,我會把錢給你弟弟。”她再次強調了錢字。
我詫異的握住聽筒,有點不敢相信她的輕易妥協。
淩阿姨也知道我的想法,冷笑道:“別得意,如果不是你太像那個人了,根本不值這麽多。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自己到底像誰,更不知道如果不像,是不是就不用結婚了。路在我麵前已經畫好,隻能說走或者不走。至於怎麽走,為什麽走,以及走完以後會有怎樣的結果,都由不得我。
“是,您說的對,我根本不值得這麽多,我等弟弟高考結束,一定去北京,謝謝您。”我態度誠懇。
痛打落水狗的行為,有錢人做不出來。所以我發現,放低自己,是個好辦法。
果然,淩棠遠的母親沒興趣聽我卑微自嘲,當即掛斷電話。
我苦笑,也放下電話。準備等待曄曄上考場那天的到來。
母親終究還是為我置辦了兩套結婚用的被子,緞子被麵,內裏是新彈的棉花,蓋在身上又軟,又暖。
六月時節,她蹲在做棉胎的鋪子門口監工,飛揚的白絮沾上了她花白的鬢發,沒人能分清,哪縷是棉絮,哪縷是白發。
我曾多次勸她,不要做被子,一來,我走的時候不會帶,二來,淩家也不屑用,可她執意要做,大約為的是彌補自己心中對我的虧欠。
曄曄進入考場那天,身體已經恢複一多半,我們提前聯係了高考辦,縣上按照曄曄的特殊病情為他單獨開辟的特別考場,考場裏隻有三位老師、一位醫護工作者和他一名考生。
考試三天,我坐在考場外三天。從日東升起,到日西斜落,從曄曄笑嗬嗬走進考場,到曄曄笑嗬嗬走出考場。
時間並不難熬,隻是有些感觸。
我進考場那年,母親坐在這裏等我,今天曄曄進考場,換成我坐在同樣的地方,等他。
母親老了,曄曄還小,此次我若離去,恐怕一年兩年都回不來一趟,不知道未來的日子,他們會怎樣過……
“姐,我出來了。”曄曄笑眯眯的走到我麵前,搖晃著手,喚回我的眼神。
他身邊隨行的杜老師笑著對我說:“墨墨,這次你弟弟答的不錯,估計考個一本沒問題,你們姐弟倆可真用功,兩個都能考上大學,將來曄曄你也像姐姐一樣考研,碩士博士都讀下去,那你就是我們縣第一個博士了。”
杜老師原本就是曾經教過我的老師,她看我們姐弟倆長大,說話自然親密些。
“謝謝杜老師,改天去我們家玩。”我抿嘴笑著說。別人誇獎曄曄,比誇獎我,還讓我高興。
和她打過招呼,我拖著曄曄的手往公交車站走,腳步緩慢,很想用腳步拖住時間。
“姐,你是不是要走了?”曄曄側臉問我。
他手術完畢醒來後曾經問過錢的來曆,我和母親對他統一口徑說道,是我在北京結識的男朋友幫了忙,等他手術痊愈後我還是要回北京讀書。雖然曄曄對我從來沒有提及過這個男人覺得有些詫異,但還是默許了我們的解釋。
也許他知道,我們姐弟最後的時間也就不過區區百日,所以經常磨我多陪陪他。
我不在家讀書時,母親說,曄曄已經如同成年的男子漢,一肩承擔家內家外的大小事務,偏在此時,他又像似回到與我幼時嬉鬧的模樣,每天賴在我的身邊,說笑,玩鬧,讀書,做事,久久不肯離去。
我心中難受,勉強露出笑容:“是阿,等你開學了,我也得回去讀書了。”
“姐,他們會供你讀書嗎?”曄曄突然問道,似乎已經知道什麽內情。
也難怪他會知道,村子裏已經沸沸揚揚有些話頭,想必已經被改編的分外精彩。
曄曄已經成年,而且高考已過,我願意和盤托出。
“會,而且他們家為人和善,我過去以後生活應該會很順意。以後咱們家隻發愁怎麽花錢,不發愁怎麽賺錢了。”雖然坦白,但我仍有些隱瞞。
“你喜歡他嗎?”曄曄攥緊我的手,骨節別在一起,有些疼。
我低頭想想淩棠遠那日無禮的舉動,忍住疼痛,微微笑笑:“喜歡和不喜歡本來就是一線之間,今天不喜歡,也許明天就喜歡,今天喜歡,也許明天就不喜歡,誰能說的準呢。”
“姐,等過幾年我工作了,咱們賺錢還他們家。”憋了半天,曄曄隻能說出這句安慰我的話。
還得清嗎?隻要我去了淩家,怕是再也還不清了。
我點頭,笑答:“好,過兩年我們還他們家。”
曄曄拖著我的手抹了一把眼角,我伸出空閑的左手摸摸他的發頂。
聽到我的回答,曄曄有些釋然,而我知道,那不過是句孩子氣的話。
這段婚姻因錢而起,等到結束時,恐怕就不止用錢這麽簡單了。
日子是拖不過去的。
該來的終有一天會來到。
一清早,曄曄不知道去了哪裏,母親在門口望了幾次都沒看見他的身影。
母親把家收拾了,又在我睡過的床前貼了塊紅紙充當喜字討個吉利。
淩家沒有正式迎娶儀式。
因為這原本就不是結婚。
據說大爹家的小女兒過去淩家隻是適應生活,不想大爹覺得女兒過去了,自然就是結婚,這是板上釘釘動搖不了的事,於是提前發了喜糖,殊不知,這中間的環套太多,自己先失了麵子。
父親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消息,他家停了幾個月的炊煙昨日再次嫋嫋升起,又托人捎過信來,說什麽縣城淩家準備那頓酒宴,他們會去給我撐撐麵子。
麵子阿,麵子。他這一生的麵子怕也隻有此時才能體現了。
女兒嫁了一個富貴人家,爹娘共榮。
我冷笑,讓帶信的人說,請他去吧,我自有安排。他等他的,我不去就是,誰是誰的麵子,誰又能成全誰?父親一定不明白,嫁入富貴人家的女兒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就讓他不明白吧,糊塗總比明白了好。
淩家早先來過淩家鎮的兩位女人來接我。
一輛車,兩個人,以及我們當地該有的上門禮品,就是接我的最大陣仗。
她們塞給母親一個厚厚的紅包,母親眼睛始終盯著我不敢去接,我含笑收下當麵點查了,硬塞入她的手中,母親猶豫了半天才收下。
淩家兩人問我,還需要做什麽,我要求,離別前好好拜拜母親。
此一去,一年兩年未必回得來,就怕再見,母親又蒼老許多,我也變了模樣。
生我養我二十三年,母親含辛茹苦,一朝送與他人必然心中難過。如果我是歡天喜地上了心上人的花車,也許能減少些她的心酸,可我的內情又並非如此。
大概,這才是母親最難過的地方。
她覺得我很可憐。
可憐嗎,未必,我覺得很好。
有人送過墊子,鋪在地上,我跪倒,雙手放在耳邊,俯身下去,額頭碰在青石轉上,認認真真的拜別。
一拜、二拜、三拜,起身時我露出最後笑容給母親。
“媽,你說,我一會兒直接去機場,不去縣城吃飯好不好?”
母親愣住,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也隻是笑,不跟她多解釋。出這口惡氣,說不準是為了母親,還是為了自己,就像小時候臨時起意的調皮,想著念著,都不禁樂出來。
淩家女人開始催促,我拿好收拾整齊的行李箱,放在車上,母親眼巴巴的望著那兩床新被,又眼巴巴的望著我。我隻好硬著頭皮又把被子也抱上車。
也許再冷的夜晚蓋上母親精心彈過的被子,也會溫暖如家,因為這裏鋪滿了她的慈愛。
避開母親不舍的目光,我低頭坐進車裏,連聲再見都不願意給母親留下,生怕一回頭,看見母親眼中的淚水。
回不來,如何再見?
車開出幾十米,迎麵看見曄曄氣喘籲籲跑回來,瘋子一樣撲在車子玻璃上狠命拍打,淩家女人趕緊打開車窗,他先扔進來一大袋子東西,額頭細密的汗珠也因動作甩落,亮晶晶的留在我的記憶裏。
“姐,等等我,等我幾年。”他說。
我笑了,搖搖頭。車窗緩緩搖上,他還在外麵喊著:“姐,再等我幾年,等我幾年!“
車子啟動,漸漸向前滑行,我緊緊咬住牙,拚命眨眼,不讓眼底的淚水落下。
袋子裏,有一袋子桔子味的水果糖,有一本我上次陪他去縣城新華書店沒舍得買的書,有他自己動手做的木頭娃娃梳著和我一樣的辮子,還有套在相框裏我大學畢業戴學士帽的照片。
終於,我還是忍不住哭出來,抱著曄曄給我的東西,哭的像個孩子。
也許,我本來就是個孩子,隻不過,現實讓我提前長大。
相見之夜
故意繞開縣城,我隨淩家人直接去了機場。
從未坐過飛機的我,總覺得在天上翱翔的鐵鳥是神秘的。第一次離家的悲傷很快就被好奇和驚異取代。我知道我很可笑,畢竟我做不到像大家閨秀一樣鎮定自若,在淩家人的催促下,我才謹慎的跟再她們身後換登機牌,上飛機,找到座位坐下。
我開始緊張。
飛機起飛爬升時,我緊緊靠在椅背上,雙手用力抓住椅墊,全身僵硬。除了對即將到來的生活有些不可預知的恐懼,還為心髒的高負荷覺得萬分難受。淩家兩個女人對我全身緊繃繃的靠在那兒,偷偷對視,悄言悄語的嘲笑,隱隱約約的說些上不了台麵的話。
我聽見了,硬著頭皮放開手,用力閉上眼睛,努力想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恐懼的情緒。不知道淩棠遠對我的到來會有怎樣的反應,應該不會很高興。畢竟從我們倆唯一的一次見麵來看,他對我的感覺大概隻有不屑。
我不知道他的不屑是隻針對我一人,還是所有沒有資格與他說話的人都被習慣性的瞧不起,我覺得,應該是後者。
對於自己未來在淩家的地位,我想的很清楚。
也許淩家本來就不是想要一個冠以淩家姓氏的媳婦,他們隻是在尋找一個能陪在淩棠遠身邊的女人,太子陪讀而已。當然,這是最好聽的說法,也可以換做現代通俗的意思,就是,我是她們花錢買來的保姆。她們為我提供了必需的金錢,我也理所應當的成為他最滿意的奴隸。
雖然這個詞聽上去很可悲,我卻很滿意自己的定位。把自己放到最低未來就不會失落,並且對別人要求也不會很高。
隻是,淩棠遠母親那般精明厲害,我不相信她單單是為了讓兒子有個隨意發泄的奴隸才花錢去買,可憑借我淺薄的見識,又想不到前方還有什麽艱巨的任務等著我。
我唯一能給予期望的就是淩棠遠。如果他可以繼續蔑視我,討厭我,反而是我離開淩家最好的辦法,直到有一天他看我都煩的時候,也正是我解放的時候。
當然,世事難料。
最終的結果,還要與他見麵才知道。
我對我與淩棠遠的會麵精彩程度還抱有一定的期待,不料,我到淩家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淩棠遠的母親。
兩個半小時的飛機,下飛機才被告知這裏不是北京,我心一驚,慌忙抓住淩家陪同的女人問,她用看怪物的表情看我,一開口竟是地道的北方口音:“問啥問,淩家住在北麵,公司在北京。”
再不等我多說,人已經被塞到車裏,隻能遙遙看著機場在我視線中漸漸消失,離開這裏的機會也漸漸減小。
她的意思是……我不能上學了?
很快,車子開到陌生地方停住,此時煩亂的心思已經不容我再打量周圍的環境,我隻想找個人問問,是不是我的學業將不能再繼續下去。
拐了幾次,走入別墅,沿樓梯走上去,被帶到書房。一進門就看見淩棠遠的母親正在翻看什麽,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很快又回到文件上。
“瞿總,她來了……”我身後的人說。
“淩阿姨,是不是我不能讀書了?”不等那個女人說完,我先搶問。
“你先下去,我們單獨談談。“她對我身後的人說,並不理會我的問題。
我站在那,心中的怒火始終沒辦法平息。有錢可以沒德行,但不能沒信用,她不該這麽哄騙我,如果知道學業不能繼續,我的選擇也許會改變。
淩棠遠的母親繼續低頭看文件,我盯著她的憤怒目光,絲毫沒有讓她感到不適。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她才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冷靜點了?”
第一句,她問的突然,我隻能手足無措的點點頭。
“你離開學還有一個月,我有說過不讓你上學嗎?”她抬起頭,聲音冷漠。
確實沒有。
我咬住嘴唇,後悔自己的莽撞,也許他們隻是想讓我適應一下環境。
“即使我不讓你上學,你會不要救你弟弟的錢?”她的冷笑伴隨著問話,把我自以為是的設想擊個粉碎。
不會,我的心,瞬間跌落穀底。
“我會讓你繼續讀書的。”她把手上的東西鎖進抽屜,漠然說到。
一時間雀躍再回到我的心中。
“不過你也不用高興太久。你的職責就是隨著我們家棠遠,如果他出國公幹兩個月,你也要跟著出國兩個月,最終你有沒有機會完成學業,也不好說。”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逼我自己放棄學業。
“如果是那樣,我會去讀在職研究生。”我堅定的說。
她冷冷笑我,仿佛我剛剛說的是再幼稚不過的話。不過,她沒有當麵駁斥,隻是對外麵等候的人說,“帶她去棠遠的房間,我讓他今天早點回家。”
我那個可笑的被子不知被她們扔到哪裏去了。隨身隻抱著曄曄給我的袋子,被帶到淩棠遠的房間。
這個比我們家大上三四倍的臥室在三層走廊的盡頭,兩邊除了窗子,看不到任何房間,走廊上是暄軟的地毯,一腳踩上去,軟軟的像似棉花,發不出半點聲音,厚厚的窗簾隔絕了外界的喧鬧和景色,眼前隻有一團沉重。
這裏所有的一切,安靜,神秘,就像真的喪失了聽力,什麽都察覺不到。
人突然敏感起來。
推開房門,我小心翼翼的走進,屋子裏所有的家私擺設全部是黑色的,床上的被子是黑白交織的格子,宣告主人唯一的妥協。
帶我上來的人打開燈,關上門,留下我一個人打量這間房子,越打量,越覺得心中壓抑。
我走到窗簾旁,研究了一下,找到按鈕按下,窗簾緩緩拉開,窗外夕陽落下時的餘暉暫時驅逐了室內的沉重,心稍稍舒服些。
我不知道自己將會和淩棠遠怎樣相處,我對雙耳失聰的他一點都不了解。
他是不是很敏感?
他是不是很自卑?
或者是,他已經開始變態了?
我隻能毫無建樹的設想著所有可笑的可能,在他回來之前。
我試探的坐在床邊,床很軟,人直接陷下去。這個床和家鄉的床有些不同,當然,也不同於宿舍的床。
從本質上體現它的自身價值。
這裏所有的一切,都體現著它們自身的價值,唯獨我,不是。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覺得有些困了,很想靠在哪裏睡一會兒。
我小心翼翼的窩在床邊,閉上眼睛,準備儲蓄好精力,麵對和淩棠遠的第二次見麵。
聽見門鎖聲響時,淺眠的我立即跳起,時間太短,我隻能正襟危坐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也不敢動。
很晚了,窗戶外麵已經是星光熠熠,而我的心跳因為這一刻陡然加速。
門被推開,我控製不住自己,騰的站起來,淩棠遠望著局促不安的我,峻眉緊鎖。
突然,他笑了,“看來她還真是鍥而不舍。”
她,是指他的母親嗎?
他話裏有話,我猜不透,隻能沉默的園地站立。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對我的貿然闖入沒有任何過激反應。
懶洋洋的脫掉西裝,鬆開領帶,徑直去了衛生間洗澡,根本沒跟我說上半句話。
或者,他覺得,沒有哪個必要。
我緊張的看看四周,似乎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隻能把他扔下的西裝外套整理一下,掛到衣櫃裏,把領帶放入抽屜,又找了一雙幹淨的厚拖鞋放在衛生間門口,再接下來,依然是傻站著。
他洗澡出來,白色的浴袍鬆垮挎搭在身上,露出大半個胸膛,頭發濕漉漉的嘀嗒水珠,垂在額前,擋住眼睛,他低頭看看衛生間門口放著的拖鞋,嘴角上揚,繞過了,濕漉漉的鞋子滿不在乎的踩在地毯上,一步步逼近我。
“我們見過?”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此時才看清我的臉,淡淡的酒氣使得我的臉蛋騰的熱起來。
我慌忙點頭,想起劉湘琴說過他會唇語的事,盡量把語速放慢:“是的,在北京淩翱集團的宴會上。”
他原本平淡的態度不知為何變得冰冷,瞪了我一眼,躲開身子,直接掀起被子坐上床,他掀被子的力道很大,呼的帶起風,似乎很不高興。
我回過頭看他,他盯了我好久才不悅的開口:“誰教你的?”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誰教我什麽?”
他不肯再往下說,直接冷淡了表情,懶得看我。
僵持片刻,我意識到他的意思。看來,我故意放慢語速刺激到他的自尊了。
他不喊我過去,也不說讓我滾開,我隻能繼續傻傻的站著。當然,除了就這樣站一晚上,我還有一條出路,就是去洗澡,然後主動爬到他的床上。
這點對我來說,很難。
此時,淩棠遠已經關上房間裏所有的燈,隻剩下一盞昏暗的壁燈留下,陰影裏,他背過身去睡覺,居然坦坦蕩蕩,毫不在意。他這麽不把我放在心上,反而顯得我斤斤計較起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脫掉衣服,衝進衛生間洗澡。
麵對陌生的衛生間,我甚至連放熱水的按鈕都沒找到,渾身打著寒戰衝完涼水澡才發現自己連換洗的衣服都帶進來。摸摸內衣已經有些濕了,其他的衣服也有些汗味,拽出浴巾猶豫一下,才發現淩棠遠把襯衫隨意搭在衛生間的衣架上並未搜走,拽過來聞聞,除了淡淡的酒味幾乎感覺不到汗味,不管怎麽說,至少比我的衣服要幹淨些,也比衣不蔽體的浴巾強。
我躊躇了一會兒,無奈還是套在身上,挽起袖子像小偷一樣從衛生間摸出去。
床頭的壁燈還亮著,影影綽綽,淩棠遠已經調過身子朝我這邊睡了,他的麵前,還空暇了一半的床。
我赤腳走在地毯上,悄悄站在床邊。對空出的半張床渴望了幾秒,還是決定睡在地上。反正他已經睡熟,對我的行為也不知情。
地毯上一點都不涼,找個地方坐好了,用髒衣服包了一個枕頭放在頭下,順勢斜躺下來。
大腿因為沒有衣服的遮蔽,蹭在地毯上有些癢,控製不住的想要去撓。來回撓了幾次,實在 沒辦法入睡,剛想翻個身換個地方,就聽見床上的人沉聲說:“去給我弄點水喝。”
“什麽?”起初,我沒聽清,愣在那兒沒動。
“我讓你給我弄點水喝!你怎麽不動?”大概我的呆滯影響床上人的耐心,他第二句的態度明顯很不耐。
“哦,哦,好的。”我答應著,好不容易爬起來才想到,他根本聽不見我說的話,說也白說。
難怪剛剛他會生氣,也許,他以為我故意忽視他,假裝沒聽見。
我穿著大襯衫光著腳,在屋子裏晃悠了兩圈,沒找到水壺之類的東西,甚至連台飲水機也沒有,剛想回頭問他,水在哪裏,卻發現不知何時,他竟然從床上坐起身,我困窘的踱步都一絲不漏的落在他的眼底。
我迎著他問:“水在哪裏?”
“她找的女人怎麽一個比一個笨?”他譏笑,並不直接回答。
我想想,決定出去找,還沒等走到門口,就聽見背後傳來他不悅的聲音:“你去哪兒?”
“廢話,當然是找水。”我沒回頭,自然而然的回答,結果還沒等我說完,他又加大聲音問了一句:“你穿成這樣去哪兒?”
至此,我算徹底明白他失聰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那就是,我背著罵他,他也聽不見。
新發現給我帶來新心情,我抿了嘴角轉過身說:“我去找水。”
“算了,不用了,過來躺著。”臨時變卦的淩棠遠,拍拍自己身邊的床,像招喚寵物般示意我過去。
我不能反抗,僵硬著雙腿挪過去,躡手躡腳的爬上床,翻身躺下,雙眼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直覺性緊閉雙眼,雙手握拳放在胸前。
腦子裏隻剩下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主人要做什麽,我不必知道,我需要知道的,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對得起主人花在我身上的錢。
也許我的青澀倒足他的胃口,我預想中的親吻和激情並沒有發生。反而聽見他在我耳邊惡毒嘲笑:“我對幹癟豆稈沒興趣,你放心吧。”
我睜開眼,他正逆著光不屑睨我,我想都沒想就回答說:“我也沒指望你有興趣。”
他想不到我會還嘴,愣了兩秒,突然笑出來,被他這麽一笑,臉反而紅了,熱乎乎的辣直到而後。
淩棠遠貼著我躺下,壁燈很快被閉掉,察覺他的靠近,我再度僵硬了身子。
我想,如果我的汗毛再硬些,此刻一定會像刺蝟一樣呈現放射性張開,紮他個渾身冒血,可惜,可惜。
淩棠遠每次翻身,都讓我神經緊張,直到下半夜,實在撐不住了,才敢慢慢放下眼皮,戒備的睡沉。
睡了小半夜,一早醒了,發現自己竟然是睡在他懷裏,酣然入睡的他一隻手臂正橫在我的腰間,呼吸就撫在我的耳側,一進一出,帶動耳邊的碎發,暖呼呼的癢到心裏。我望著天花板一動不敢動,隻好僵硬著身子默背《出師表》。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雲。
眼看著《出師表》都背完了,他還是不醒,我百無聊賴斜過臉看著他。
活了二十幾歲,第一次被男人摟著睡覺,說不心動是假的。隻是這心動單純的隻是異性身體糾纏以後的本能萌動,換成是任何男人,我大概都是此時的感覺。
淩棠遠的身份注定我不會愛上他,就像,他注定不會愛上我一樣。
不管睡多少晚,都一樣。
淩棠遠醒來的時候,特別驚異我居然睡在他的懷裏。他先是大力將我推開,借著這突然而至的力道,我想裝睡也睡不成,隻能被動的抬起早已恢複正常的目光去看他。
當然,他也正低頭看我。
然後就是差不多有幾秒鍾的寂靜對視時間。
他說:“想不到,你挺有心計的。”
心計一詞,曾在上高中時,班主任如此評價過我,無非是我用別人娛樂的時間,跑到教師宿舍走廊上讀書,隻因為那裏的燈不走我們宿舍的電表。我知道她是挖苦,眼下看看,再次確定他的鄙夷,心有些難受,覺得委屈大過了頭,可又無處發泄。
於是,我再度使用昨晚發現的招數,背過身慌亂下床,嘴裏卻小聲嘀咕著:“臭不要臉,你才有心計。”
他聽不見,我也因為發泄心情不錯,委屈也不覺得了。
淩棠遠見我並不反駁,反而像小貓一樣畏懼他,躲開他,大概也不開心。一隻手撐起身子探過大半個床,另一隻手則用力抓住我的腰,不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撈上了床。
跌回去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驚呼,還沒等真的呼出口,身子又被他牢牢壓住,對於異性身體接觸,心中隻剩下慌亂,立即結結巴巴的問:“你想幹什麽?”
他揚起眉尾,嘴角帶著戲謔味道:“我樂意幹什麽就幹什麽,你管不著。”
他說的沒錯,可我必須得管。雖然不知道有錢人家早起究竟有什麽樣的規矩,但一個保姆在主人的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放在哪兒都不正常。
我覺得他昨晚的宿醉還沒醒,趕緊穩定心神勸說:“淩先生,你昨晚喝多了。”
他笑了一聲,反壓住我的雙手:“可我現在醒著。”
淩棠遠和曾經出現在我生命裏的那些小男生不同。
此刻,他的睡袍已經半褪,大半個上身光溜溜的露在我的麵前。清晨初醒的眉眼還帶著惺忪,在陽光下側著臉趴伏在我的身上,近在咫尺的笑讓我心跳加速,當然,我認為加速的直接根本原因是,我被他壯碩身體壓得已經無法呼吸。
我想,他現在準備索取屬於他的戰利品了,既然如此,我應該有些自覺才對。所以我很盡職的用手推了推他,他不解,低頭察看,兩人之間分離出一些縫隙。我的手開始在兩人中的縫隙裏摸索,望著天花板認命的說:“哦,那好吧,您可以收租了。”
認命歸認命,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手指顫抖,牙齒打戰,眼睛雖然睜開大腦卻一邊空白,赴死決心下的我,表現的很大義凜然,徹底導致淩棠遠緊蹙起眉頭,看我手上的動作還沒停止,他竟然忿而起身。
缺少了他的壓製,身上頓時輕了許多,我驚訝的撐起半個身子看他。
他的臉上十分不悅,像是被我這隻蟑螂惡心到了,巴不得離得遠遠的。
我默然,眼眶有點熱,低頭把自己打開的三個襯衫扣子緩緩係好。
他也許覺得我的舉動很惡心。卻不知,那幾乎是我全身勇氣的集聚。
他從床上離開,打開衣櫃,正看見我昨晚收拾好的西裝,厭惡的避開,拿了另一套,迎著陽光褪下睡袍。
□的身體,英俊的外表,他毫不避諱的展露在我的麵前。
或者是,他根本就沒拿我當個人,才會如此的不在意。
此時,我做了一件非常符合自己身份的事,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那就是恭敬的站在床邊扭過了頭,避開了眼前的大片春光。
如履薄冰
太子如果不讀書,太子陪讀挨打。太子如果玩物喪誌,太子陪讀挨罵。我以為我的懲罰也不過如此,不曾想,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他穿好衣服下樓吃早飯,我衝到衛生間去換衣裳,還是昨天那身衣服,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從頭到腳一股嗖了的味道。悄悄關上門走下樓,正猶豫徘徊到底是去一樓還是去二樓的時候,遇見了淩家的女人,她睨了我一眼,才說:“棠遠在一樓。”
看來淩棠遠晚起,她們已經習以為常了,沒有人責罰我,也沒有人訓斥我。
我客氣的回她:“謝謝。”她愣了一下,沒回話,蹬蹬蹬跑上樓,大概是收拾屋子去了。
這也是淩家最奇怪的地方之一。常見的這兩個女人身份詭異,對淩棠遠遠遠超越主仆之間該有的態度,反而更像家裏長輩對晚輩一般直呼姓名。如果說,她們本身就是與淩棠遠母親同輩,卻又不像。不僅各自承擔部分家事,還一打點淩家母子的生活起居。
我不解,腳下加快步子,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餐廳。推開門進去,發現室內大玻璃窗垂地,投入滿屋子的陽光,晃得眼睛看向哪裏都是金燦燦的。
西式長圓餐桌上隻有淩棠遠一個人在吃飯。他低著頭,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別說體貼的讓句一起吃吧之類的話。昨天大半天我都沒吃飯,沒人說,也不敢提。現在聞到香甜粥香,看見精致菜色,難免肚子會配合的咕嚕嚕叫幾聲。
聲音不大,他恰巧同時抬頭,如果不是知道他耳朵失聰,我幾乎以為他是被我肚子的叫聲打消了吃飯的情緒,才不得不抬頭。
既然他聽不見,我也不必為自己丟人的舉動尷尬,除了臉上有點熱,我還站在這兒不動。
“吃飯,吃完飯我派人送你回去。”他冰冷麵容不帶一絲感情說。
我愣住,向前邁了兩步:“可是淩阿姨不會同意。”
他挾起精美的小菜,放入碗中,嘴上嘲笑道:“看來你也和上一個一樣想要點錢!”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接著說:“我給她錢,打發她走。是她不想回家,自己帶錢走了。難道你們那裏的人對錢都情有獨鍾,有了錢父母兄弟都不要了?”
我想,我知道他說的是誰。
大姆媽家的小女兒失蹤,原來內情是這樣的。這麽說,他也會給一筆錢送走我?
“我花了你們家不少的錢。”我囁嚅著說。
他撇嘴:“哪個沒花?”
看來還不止小妹一個人花了他的錢。
在他的印象中,我與其他人相同,目的很單純,就是為了錢。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我總覺得心裏有些不舒坦。原本以為過來當牛做馬,迎來的卻是這麽一樁好事,落差太大的結果是,我竟然冒了傻氣說:“我還是留下吧,否則我不心安。”
這句話說完,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傻透了,簡直無藥可救,淩棠遠一定會因此嘲笑我。
果然,他冷笑:“怎麽,你還想等我和你上床,母憑子貴以後謀到更多利益?”
我覺得他的主意不錯,隻不過想要走到那步,必須要忍受得了他令人討厭的脾氣。
“就怕你不給我機會。”
我沒想過要刺激他。淩棠遠拍下筷子疾步走到我麵前,惡狠狠的盯著我,“你別想和她一樣!”
這個她又是誰?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他憤然離去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不見,才慢慢走到飯桌前,找了一個幹淨的碗,把他碗中的粥倒過來,就著他用過的筷子吃飯。
粥和小菜的味道都很香。
人在餓的時候,憤怒那根神經也會變得不敏感起來,他氣他的,我吃我的,所有的傷感痛苦疊加在一起,也隻能等肚子飽了才能爆發。我剛吃完他剩下的,淩棠遠又折了回來,看見我居然不要臉的吃他的剩飯,也不說話,冷笑一聲,拿了忘在桌邊的文件又走出去。
看來,碰見我這樣的滾刀肉,他也很頭疼。
吃飽了,端著碗筷和殘餘的小菜送到廚房,又碰見了淩家的女人。我畢恭畢敬的說:“我來洗吧,阿姨。”
她瞥了我一眼:“我姓劉。另一個姓範。”
我剛想稱呼,她又從水槽邊上端過來一碗粥:“沒吃飽吧,吃這個。”
雖然肚子已經很飽了,但還是當著她的麵把粥都喝光,順便真心誇讚一句:“真香。”
劉阿姨沒樂,甚至眼底連絲喜悅都沒有,不動聲色的拿起碗放在水槽裏,再不說話。
她讓我明白一件事。
這裏不是我的家,就算撒開了尾巴耍歡,也不會有人像母親那樣微笑寵我。
整個上午,我無所事事的樓上樓下轉悠,摸清楚吃飯上廁所的所在,除了淩家緊閉的書房外,大體上了解個十之八九。
沒人與我說話,實在悶的難受。找到劉姨要了自己的行李箱,先換身幹淨衣裳,然後翻出一本六級英語詞匯下樓,劉阿姨和範阿姨在樓下收拾房間,我實在沒處躲,隻好拐個彎,找到房子後麵的花園裏有塊幹淨的石階坐下。暖洋洋的陽光蓋在身上,愜意的靠住背後闌幹上,背著背著,眼皮又開始發沉。
淩家果然是個養豬的好地方。吃飽了就睡,睡完了,大概又要吃了。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有人踩在草叢上的聲音,那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睜開眼睛,看見有人正逆著陽光打量我。
他緊繃的唇線,挺直的鼻梁,半眯縫的眼睛,很熟悉。
但不是我的主人。
他叫我:“這裏睡會受風。”
好好的天氣哪裏來的風?我笑笑,趕緊站起來,拍拍褲子。不管他是誰,我都無權怠慢。
“孟先生,淩先生不在家。”我對他說。
“我們見過?”他皺眉,肯定的說。
我點頭,給他讓出路,想想覺得不是待客之道,趕緊又走在前麵說:“我給你帶路,進來喝點水吧。”
他揚眉,動作表情有點像淩棠遠,隻不過要比淩棠遠鎮定許多。
“好,你先走。”他說。
我走在前麵,他跟在後麵,一進門就聽見範阿姨正在抱怨:“沒想到找回來一個地啞,瞿姐肯定不滿意。”
“滿意不滿意不是我們說的算,她這麽有心計的女孩子也未必不行。”劉阿姨在她對麵說。
我當自己沒聽見,低頭讓孟先生進來,兩個人頓時停住聲音。
這是第三個人說我有心計,也許我真該檢討一下自己,以後行事必須再謹慎些。
兩個人忙於招待,我站在沙發前手足無措,孟先生倒是自若的喝著咖啡。
不知道是誰打的電話,淩棠遠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剛推開客廳門看見我站在這兒和孟先生兩個人對視,臉色有些難看。
“你怎麽在這?”他沒好氣的問。
“我帶孟先生進來。”我回答。
“沒錯,她帶我進來。”孟先生大概是想幫忙,肯定我的說法,結果幫了倒忙,淩棠遠冷笑:“又換招了?還是又換人了?”
他嘲笑的話語打擊不到我,我隻是默默走他麵前消失,尋找到我那本六級詞匯又回到那個暖洋洋的地方,結果,一個小時不見,太陽歪了幾度,陽光已經不那麽暖和了。
回到房子裏,淩棠遠和孟先生還在談話,劉阿姨在二樓,範阿姨在三樓,各自都霸占著,我找不到地方落足。找了一圈,隻好走到正門台階坐下。約摸著該做午飯的時候,進廚房打下手幫忙,擺筷子端菜,等忙乎好了,又回到台階那兒去坐。
沒人想起來我還沒吃飯,等他們差不多吃完了,我再別回去,收拾碗筷,跟著劉阿姨再吃點,中午又是一頓飯時間過去了。
看來,一天也挺好混的。
我從廚房出來,還來不及躲,正碰見孟先生從客廳出來,我對他笑笑,手裏還拿著那本詞典。
他笑著問:“又去後麵睡覺?”
我覺得他很和善,也願意報以微笑:“下午太陽去了西麵,我去前麵睡。”
他的嘴角笑意裏隱含了許多意思,想了想才說:“你還沒有單獨的房間睡覺?”
他應該是憐憫我。我想想回答:“不用,外麵陽光好。孟先生,你忙吧。”
“我叫孟嶼暮。”他說。
我立即重新說道:“不用,外麵陽光正好,孟嶼暮先生,你忙吧。”
他笑起來,我也笑,最初的謹慎戒防被他輕易卸掉大半,隨後看見淩棠遠正陰沉著臉站在他背後,笑容又控製不住收起來。
“你和她說什麽?明天就送走了。”他平淡的對孟嶼暮說。
我低頭,覺得孟嶼暮探究的目光在我的臉頰上掃來掃去。
“又是她找來的?”孟嶼暮回頭問淩棠遠。
“不是,是買來的!”
一個買字,淩棠遠咬的很清楚。
我麵不改色心不跳,鎮定自若的對孟嶼暮說:“對不起,孟先生我先走了。”
說完,直接出門奔了前麵大門的台階。
不知道我的背影留給兩人什麽印象,反正我是懶得再理淩棠遠那個男人。
孟先生走的時候,遠遠與我點了點頭,我同樣報以微笑回他。不知為何,才與他見過兩次,覺得他為人很好,莫名就會給人一種親切感,我想,如果淩棠遠為人能學到他十分之一,我也不會這麽厭惡。
整個下午,淩棠遠沒出門,我原本還想愜意的坐在台階上放風的念頭也因為他行程的改變而改變。他不願看見我,我就坐在他書房外的沙發上,繼續隨身帶著那本留級詞匯。
關在書房裏麵的他情緒似乎有些糟糕,動作的聲音很大,咣當一聲打開書櫃,咣當一聲關上抽屜,好幾次我默背單詞的時候都被他製造出的噪音打斷。
翻過背不下來那頁,換個姿勢繼續默背下一頁,忽地聽見背後門響,我抬頭,麵牆體裝飾的鏡子輕鬆顯示出淩棠遠難看的陰沉臉色。
“看來,我低估你了。”他說。
我覺得他的話裏有話,不敢輕易接答,隻是默默的看著。
“好,從明天開始,我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他冷笑說。
我緩緩站起,轉過身對他問:“這麽說淩先生不會送我走了?”
他的美目微眯,突然笑了,偏過頭盯著我:“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不願意拿錢走嗎?我很想知道。”
我想想,把書放在茶幾上,態度認真的給他分析。
“我還需要讀書,我弟弟還需要讀書,醫生說我弟弟的病情尚不穩定,未來幾年仍有反複的可能,所以我不能離開。”沒錯,這就是我心裏的想法。我在淩家抵債,同樣也是在淩家賺個機會,隻要我繼續留在這兒,他們淩家就必須管我下麵的開銷。
這麽說來,我確實很有心計,早已為接下來的生活鋪好了路。
他不怒反笑:“這麽說,你準備在我這耗到有足夠的錢再離開?”
我不說話,表示默認。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等多久!”他還在微笑著,聲音卻讓我我忍不住渾身發冷。
“我要警告你,你耗你的,不要讓我發現你愛上我。”他伸出食指指著我的鼻尖。
我覺得此時自己應該表明一下態度,至少可以讓他更放心些:“放心,我不會愛上淩先生。”
淩棠遠突然笑的很開心:“很好。這正是我要的,永遠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
我覺得,淩棠遠是渴望被愛的,所以才會這樣自戀。我適當的順從他,會讓他的自戀心態得到很大滿足,當然,也會更有利我接下來的生活。
後來證明,我這個想法是錯誤的。
我的適當順從助長了他的自戀,接下來的生活變得異常艱難。
我每天提心吊膽的跟隨淩棠遠去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他的身邊充當保姆,除了每天早上都在他的懷裏醒來,這種生活根本察覺不到任何不對勁。
跟他一同上班這些日子,我發現淩棠遠這個人的兩麵性。在家的時候他像個傲嬌的孩子,說東,我就要向東,說西,我就要奔西,隨心情而定他的行為。可是剛邁入公司大門,他又立即判若兩人,臉色永遠是那麽陰沉可怕,行為永遠是那麽鎮定沉穩。
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在家的時候,我很少反抗他,在公司的時候,就更不可能反抗。可我發現,越是不反抗,他回家以後越是喜歡對我呼來喝去,明明用不到我的地方,也要聽他吩咐親自去做。
隨後,我開始有所反抗,小到背過去罵他臭湯圓,大到給臉色,摔東西,采用的對待策略,視他行為的過分程度而定。
很快我就發現,我反抗他,他竟然會高興得意的時候會允許我和他在餐廳裏一同吃飯,偶爾也會賞我一個機會展示自己,即,他同我坐在沙發上,“聽”我讀報紙。
我讀報紙的時候必須看一段,說一段,為了讓他能看清我的嘴唇動作。
他看的很專注,久了,便有些曖昧。
在他目光注視下,我開始有些迷惑。淩棠遠到底把我當成了誰,我到底有多麽像他印象中的那個人,這一切的謎團暫時都無法解開。
隻是在我記憶中,父親也曾這樣聽我朗讀過課文,那時老師留下的朗讀作業要求家長簽字,他就會拿著根英雄鋼筆敲打著飯桌陪同我的朗讀,順便還會糾正我的讀音,不想,時間流轉,如今坐在我麵前的人是他……
淩棠遠突然若無其事的說:“你讀錯了。“
我看看報紙,回過神來,不知道自己讀錯了哪裏,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是,我重讀。”
“你在想誰?”有時候淩棠遠能看透人心,這個技能讓人有些害怕。
記得以前讀過一本書說過,語言功能殘缺的孩子會看人心,他們會從對方的表情和動作裏找到答案。我喜歡看人,沒想到,他也喜歡。
我扯了扯嘴角:“家人。”
他坐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細觀察。
“難得。我以為你不想家呢。”他繃緊的臉放鬆了些。
我低頭,把報紙翻到財經版:“謝謝誇獎。”
說實話,我自認自己很有些能耐,因為總能在莫名其妙的時候氣到淩棠遠。例如,現在。
他突然說怒氣衝衝的說:“我覺得你牙尖嘴利,讓你讀報紙太委屈了,應該換份工作。”
看來,我又惹毛了他,抬頭看看他貌似認真的表情:“淩先生,你覺得我應該做什麽?”
“取悅我,討我開心。”他命令道。
他背後的落地燈昏黃誘惑,漆黑的夜幕在落地窗外充當背景,寂靜的客廳,暄軟的沙發,周圍的一切都有著月黑風高殺人夜的氣勢。
他的男性氣息微微燙過我的臉頰,昭示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麽近。
我眨眨眼,猶豫著。
取悅兩個字,有各種不同的解釋,如果我認為取悅了,他卻沒被取悅,想必還會生氣的。我潛心琢磨一下他到底想要什麽樣的取悅方式,用了兩秒鍾。
我伸手,扶著沙發靠背坐起來,對準他的嘴唇準確無誤的親過去。
距離他薄削嘴唇的下一秒,淩棠遠偏過頭閃開,輕笑出聲。
我呆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老實坐下,繼續翻著手中的報紙。
見我這樣,他沒說話,一隻手把我報紙搶過去,另一隻手摟緊我的腰,我被迫抬眼看他別扭的表情。
“你還沒做完。”他說。
我說:“可是,淩先生我已經取悅了你,你笑了。”
他沒說話。
“理論上我已經做完了你要求的事情,所以,我們應該做別的了。”
他還沒說話。
我想了想,也許他還在等我給他當台階下,隻能說:“不如,我給你讀財經新聞吧,股市又跌了。”
淩棠遠終於開口:“你還沒有取悅我,遠遠沒有……”
剩下的半句話被他突然貼過來的嘴唇堵在我的嘴裏。
他的輾轉吸吮都很用力,仿佛我是一道令人垂涎的美味菜肴,也或者,他垂涎的原本是我像的那個人。
他一邊歎息,一邊含糊的說:“我等了你這麽多年,你都不肯主動親我一次。”
除去唇齒之間的糾纏,我覺得眼前隻不過是個撒嬌的孩子,所有癡癡纏纏的哀怨,不過是埋怨像我的那個人為什麽不給他一顆糖果嚐嚐。
不知為何,我的心有些抖。
淩湯圓還在微笑著撫摸我的臉頰,而我已經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為那雙眼睛裏所蘊含的,都不是給我的情意。
“如果你能學會聽話,我會很開心。”他抵在我的唇邊輕聲低歎。
我的身體有些顫抖。長了二十幾年,對於異性甜言蜜語的認識隻局限於,我覺得你很好,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之類,他這樣從心掏出來的話,怎麽聽都不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反而更像是對所屬物感情的肆意掠奪。
我已經心亂如麻,很想結束尷尬的局麵。
“棠遠,瞿姐說……”客廳門被人從外推開,我和淩棠遠之間的迷離氣息被擾,他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投在我身上的情意,我則用最快的速度收回貼在他唇邊的臉。
被人打擾的淩湯圓顯得很不悅,猛地站起來走出客廳,我則默默拿了報紙跟隨在後,劉阿姨則守在門口,等我經過時狠狠剜了我一眼。
大約覺得不解恨,又補了一句:“狐狸精!”
受寵若驚
淩棠遠與我衣衫不整坐在沙發上廝磨的事不知變了幾個版本傳到淩棠遠母親的耳朵裏,一早醒來,淩棠遠吃飯的時候,她突然登門。
待了這麽多天,多多少少也看出來一點他們母子關係並不和睦,淩棠遠母親在的時候,他會沉默,無論是公司還是家裏,他始終沒有流露一點笑容。具體原因我並不知曉,不過我想,隻要是思想正常的成年男子都是不願意由母親來插手自己事情的,更何況是打他的旗號四處找老婆。
太沒麵子了些。
她陪淩棠遠坐一會兒,目光卻始終越過桌子盯著我,大概是見我和淩棠遠能安然坐在一起吃早飯有些驚訝,估計前幾個女人都沒有得到這樣上等優待,所以才會令她這樣所有所思。當然,她並不知道,我的待遇是我自己換回來的。
用昨天那個吻。
昨晚睡覺時,我很自覺的抱著被子睡上床去,動作有些不自然,淩棠遠就像往常一樣背對我,除了隱隱約約的呼吸聲,屋子裏寂靜無聲。
我靠過去,背貼上他的背,灼熱的溫度透過睡衣傳過來,讓我很想開口說點什麽。小時候,每次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會抓住曄曄陪我說說話,他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人,母親不行,生活的壓力已經繁重,我不能再給她添一丁點的壓力,曄曄不同,我說什麽,他都會聽完,都會笑嘻嘻的逗我開心。如今,在淩家,我已經憋了兩個星期的心事,除了我身後的淩棠遠,其他人根本不會和我貼近超過一米。
難道是要對他“說”?
好吧。我抱著被子悶住嘴,“淩棠遠,我警告你。以後,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亂親我。哪怕你再想那個人,都不要拖我下水。我希望我們可以分清楚彼此的界限,雖然我知道自己沒資格說這些話,但這樣對我們倆都有利。”
突然,背後的人動了動,驚得我忘記下麵要說的話。
沉睡的他,翻個身用力把我摟入懷中,下頜卡在頸窩上,呼呼的熱氣就在掃我的耳邊。
我僵硬的身子隻覺得渾身濕漉漉的熱,看看身邊的人,又失了神。
張愛玲說錯了,擾亂女人心的還有色相和親吻。
淩棠遠玩笑般的一個吻就讓我整夜的睡不著,如果去滿足劉阿姨嘴中的狐狸精標準,還不知道要把自己熬成怎樣的形銷骨立。看來,我沒有做女人的天賦,更學不會隨遇而安。
大概淩棠遠察覺我昨夜少眠,今早破天荒的讓我坐在對麵端碗吃早飯。吃著吃著,身邊又坐了淩棠遠母親。她的注視讓我很沒胃口,吃了兩口就放下碗,恭敬的站起來準備淩棠遠出門的公文包。與此此時,他和她同時出聲。
“一會兒你跟我走。”
“一會兒你留下!”
我回頭望過去,淩棠遠說完話,依然低頭吃飯。
淩棠遠的母親看見我們倆的情形,眉頭緊皺,停頓半晌,瞥了一眼他,對我小聲說:“你留下!”
淩棠遠沒有抬頭,他一定沒聽見她說的話,我隻能勉強自己鎮定的等淩棠遠抬頭,對他說:
“淩先生,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想請假休息。”
淩棠遠睨著我也不說話,放下碗筷,接過我遞上的公文包走出餐廳門。
他離去後,我還站著。他母親卻明顯放鬆了坐姿:“寧墨墨,你坐。”
“謝謝淩阿姨,我不累,您說吧。”我依然恭敬站著,心裏卻湧上一絲絲冷意,我預感她要說的事一定跟我自身前途密切相關。
“聽說你和棠遠相處的不錯,我很滿意。”她說。
“是淩先生為人和善,容易相處。”我低頭看著腳尖,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態度。
“你明白你的身份,這一點我也很滿意。你要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太容易忘形的人,所以之前有兩三個女孩子最終都送走了,如果你能恪守規矩,長期留下來也是可能的。”
她淩厲的麵容上看不見絲毫笑意,但我知道她說的都是她心中最真實的想法。淩家重重迷霧背後絕對不是用錢買女人這麽簡單,淩棠遠母親真正的目的是要挑選一個可操縱的女人,而這個女人必須給她帶來更大的收益。
想到這裏,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究竟還有什麽需要她這麽煞費苦心?
是她兒子?還是淩翱集團?
我身上並沒有值得發揮的優點,她精明如此,一定不會看中我的,除非她想利用我的肖似當作重要砝碼,博一次最後的勝利。
淩翱集團雖然淩棠遠所占股份並不多,但也夠錦衣玉食的過完下半輩子,身為他的母親完全可以頤養天年。現在她還需要博取什麽勝利?
“你們晚上睡一起嗎?”她突然轉了話題,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在陌生人麵前說晚上的事,我還是第一遭。雖然我和淩棠遠隻是睡在一個床上而已,但被人關切到私密的感覺總有些不舒服。
我不作聲,隻是低頭。她又放大了聲量,接著問:“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我淡淡的回答:“明白。”
她冷笑:“那好,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如果你生下男孩兒,不僅會換回永久居留淩家的權利,我還會許給你婚姻當作下半輩子的保靠。”
我曾經聽福建沿海的同學說過,她們那裏一些暴發戶仍有女人為夫家生下兒子才有權進家門的婚嫁風俗。當時我們還曾嘲笑過這種封建陋習,沒想到在北方的淩家也有這樣的要求。
滿腦子都沒頭緒,我隻能挑我最關心的問:“可是,淩阿姨,我還要繼續學業。 ”
“可以一邊讀書一邊工作。”她強調工作兩個字的時候,表情和語氣跟淩棠遠前不久前強調我是他們家買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沒錯,我是買來的,沒有理由不接受這份“工作”。並且還應該在接受的同時表現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來滿足主人的心情。
不得不說,心中確實有些難受。
明明知道自己進入淩家門開始,就有一定會有這麽一天。但沒想到主人開出的交換條件居然苛刻到侮辱自己尊嚴的地步。
淩棠遠母親篤定我一定會答應,或者她壓根就沒考慮我不答應的可能。她抬起頭,冷笑道:“當然,用個孩子換這麽多東西,你不會不答應的。不過我要你不要說一個字給棠遠聽。什麽時候,孩子出生了,隨便你和他怎麽講,我都不再管你。”
我深深吸口氣,被迫點頭。我想,我有點明白她的計劃了。
隻是沒想到,她最想利用我得到的是個孩子。
“母憑子貴,在哪裏都一樣。”她做了最後總結道。
也許她是對的,無論是落後偏遠的小鎮,還是錢如流水的富豪,總有那麽一撮人以為兒子頂過萬金。雖然我明白她的意圖了,但心頭並未輕鬆。讓我陪伴淩棠遠受他的折磨,我無所謂。再添一個孩子拉進兩個人的糾纏,將來的分離恐怕會很困難。
“如果是女孩子呢?”我艱澀開口。
“繼續生,直到有男孩為止。”她的表情嚴肅,根本不容他人拒絕。
“為什麽是我?”我無奈的問。
“除了你,他不會答應。”她說。
她指的他,應該是淩棠遠。她的意思是說,我之所以有機會博取這樣的獎勵,完全得利於淩棠遠對別人的迷戀。
我對我們之間的對話感到吃力,繼續陷入沉默不語的狀態。
“你現在該想的是,在開學前怎麽能懷孕,別的,容不到你多想。”
我低頭站著,她起身從我身邊走過,冷冷的給我留下一句話:“多吃點,你這麽瘦生不了孩子。”
淩棠遠母親走後,我不知道自己是留在淩家好,還是去公司比較好,剛巧有司機回來取東西,就跟著淩棠遠的車子去了公司。駕輕就熟的悶頭走到總經理辦公室門外,才想起自己不方便進門,最後還是站住腳。
以往和淩棠遠來公司上班,都與他前腳後腳的進入辦公室,現在怎麽進去倒是真難為了我。敲門,他必然是聽不見的,找秘書開門,我又不太熟悉這裏的人事關係,萬一找錯了人,惹怒了他反而不妙。前後思量過了才決定坐在走廊的沙發上,等他出來再說。
走廊因為兩麵封閉的緣故,陽光不多,因為空調的緣故還有些陰冷,我靠在皮質沙發上坐了沒多久,實在冷的厲害,無奈抱緊了雙肩,窩了窩,繼續發呆。
和淩棠遠一起上班的日子也是發呆。他辦公,我就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發呆,幸好我喜歡靜,否則早就發黴呆傻掉了。
雖然在外麵坐和在裏麵坐是一樣的,但溫度上還真有差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按按鼻子繼續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淩棠遠才從房間出來,抬頭看見我窩在門外沙發上,一張臉寒個透心涼:“你怎麽坐在這兒?”
我站起來,跟在他身邊解釋:“我不知道怎麽進門。”
他寒星般的眼睛望著我,冷笑:“早上你不是不願意跟我走嗎,現在為什麽又跑來了?舍不得我?“
我沉默。
淩棠遠不傻,明白我留下的真正原因。正因為他明白所以才會早早說讓我和他一起走,我沒聽,所以結果無論怎樣都活該自認。
“她跟你說什麽了?”見我不說話,他怒氣衝衝把我拉進總經理辦公室,冷聲問道。
她讓我和你生孩子這句話我是怎麽都說不出口的,被他緊迫盯住的臉職能感覺到火辣辣的漲疼。
“你得尚方寶劍,腰板直了?“他一句嘲諷反而化解我眼下難堪。我皺眉,說的卻是:”淩阿姨讓我好好工作。“
淩棠遠冷眼看我:“你還漏說了一點,她也一定讓你好好盯人。“
我微微笑了:“淩阿姨沒那個意思。“
話說到此,再沒說下去的意思。他用力甩揩我的手腕,出去辦事,我則繼續在沙發上坐著發呆。
一個小時後,他返回來,手裏拿了一個盒子迎麵扔過來,我忙不迭的接住,放手上看看,是部手機。
他說:“一個下午夠你學會發短信了。“
我不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抱著手機呆在那兒看他,大概是我的反應讓他不爽,淩棠遠陰著臉坐在沙發上撇嘴:“別得意,這就是為了你以後進門用的。”
見我不吱聲,他又補充一句:“其他時間不許給我發短信。”
“其實我也不用手機,以後我都會隨你上班的,不會再有今天的事了。”我客氣的把手機放在茶幾上,淩棠遠沒好氣的瞥了手機:“你不是要上學嗎!”
“上完學過來加班時用!”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說的。
“我真不用手機的……”還沒等我說完,手機就被他拿過去啪的一聲摔門上,而後麵沉似水走回座位低頭看文件。
我能察覺他的怒氣,平靜的走到門旁,把手機撿起來,再從盒子裏找到說明書,很快就摸到了開關所在,再研究了拚音輸入法,按鍵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很響,很快,我發現他其實偷偷在看我的動作,見我開始認真鼓搗手機,陰鬱的神色稍緩。
沒過多久,我就發了生平第一條手機短信做試驗。
謝謝你。
他的電話號碼以前範阿姨對我說過,一次就記在心上,我唯獨沒想過手機裏竟然有SIM卡,按下發送後眼看著紅色小信封消失,我心突突跳起來。
很快,他從桌子上拿過亂震的手機,翻開看了眼,冷哼一聲,啪的一聲合攏扔掉。
我們倆互相看看,各自別過頭忙手上的東西。
低低的,就聽他在房間另一端說:“別亂給別人手機號,我買的手機隻能跟我聯係。”
我繼續學習筆畫輸入法,嘴角卻忍不住淺淺的笑。
晚上淩棠遠推掉很多應酬,也沒說為什麽,下班時間剛過,他就匆匆起身離開,我默默跟著他上車,滿腦子想的都是生孩子的問題,等車門打開時,我原地愣住。
這家餐廳金碧輝煌的外部裝修在我看來比長城飯店還要醒目驚人。
大弧形的玻璃觀景電梯直送到三十層,我心驚膽顫的跟著淩棠遠,眼睛隻敢看著他的腳跟,電梯門打開,我以為他要出去,趕緊跟上,不料他沒動,我一下正撞在他寬厚的背上,被他反抓住手,牽住。
再也沒鬆。
服務生帶領我們又換了一部電梯,大約又過了幾層,我大氣都不敢出,憋得胸口難受。
好不容易走到餐廳,兩個人找到位置坐好。我一貫把菜單放到他麵前,他自若的翻閱菜單,跟服務生點了幾樣菜,我則怔著手上剛剛消失的溫度。
進入淩家後我從未買過衣服,身上所穿的學生裝扮大約也不像經常來這裏吃飯的顧客,菜端上來後,服務生站在遠處左一眼右一眼的瞄我,看的我渾身很不自在。
“吃飯。”他對我說話向來簡短,我點頭,也把餐巾打開。
在淩棠遠的注視下,我學東西都很快。從最基本的西餐禮儀,到各種複雜的刀具使用,他不屑教我,但我基本保持他動什麽我動什麽的狀態,不知道是不是我亦步亦趨的狀態滿足了他,他很喜歡帶我到陌生的餐廳吃飯,一次換個地方,生怕我不跟著他。
吃飯時,他端杯子喝水,我也會同時端起,他用餐刀切肉,我也會同時切肉。
我學的認真,時間久了,也摸出了一些門道。淩棠遠特別喜歡在我認真學習的時候搞點小動作,例如原本去端水杯的手繞過水杯去拿酒。我跟著學,發現收不回來的時候,不得不硬著頭皮抿了一口酸澀的白蘭地。
他今天心情很好,吃東西也快,我強壓抑住火辣辣的嗓子跟著他的速度進食。
綠色的西蘭花剛噎下,就發現他已經用餐巾擦嘴,我趕緊也低頭用餐巾擦嘴,準備比他還要先起身。豈料,淩棠遠繞過桌子按下我的肩膀,我惶恐的坐下,感覺他在背後撫摸我的頭發。
力道不重,慢慢順著耳朵下滑,直到滑過我滾燙的臉蛋,抬起我的下頜向左偏。
他貼在我的耳邊說:“就這麽坐,偏一點點。”
幾乎是瞬間我就明白他的意思。
此時窗外所有的燈光伴隨著熠熠星辰,華美璀璨。在流金華燈照耀下,我按照他擺的角度坐好,他再回到桌前坐下,點了一支香煙夾在修長的手指,煙霧繚繞遮掩下,他似有所思的表情若隱若現。
他在想她。
淩棠遠第一次在我麵前吸煙,從前,除了淡淡的酒味,我都不會聞見他身上有煙草的味道。
今天吸煙,是為了她,還是為了我?或者是為了他自己?
時間仿佛停滯,我除了知道自己僵硬的坐姿導致腰酸背痛,其他什麽都想不了。
他灼熱的視線透過煙霧注視著我,又讓我無法言語,無法躲閃。
換成其他女人,此時的心情應該怎樣?
羞憤,屈辱,還是麻木?
我想的事情卻那麽不可思議,我正在想,要不要借這個機會和他上~床。
兩秒鍾後,淩棠遠突然站起,大步流星走過來拉住我的手離開餐廳,我踉蹌跟隨著,他的手始終攬住我的腰,我幾乎沒辦法用正常的速度走路。電梯門打開,他迫不及待的拖著我走進去,身邊的服務生被隔在電梯門外,他按下按鈕,反身,在下落的電梯裏,他捧住我的臉狠狠親吻。
萬丈紅塵中,他與我輾轉纏綿,我望著急速下降的室外景色,領略瓊樓玉宇間的燈光變幻,早已經當自己正在做夢。
我想,我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麽,而我想縱容這種事情的發生。
美不勝收的景色就是一場好戲的開幕,他插入我衣襟的手則在掀開接下來的故事。
淩棠遠的臉頰被絕美的燈光閃的忽明忽暗,他在我耳邊說:“不要以為我會愛你一輩子,你再走一次,我絕不會原諒。”
是阿,不會原諒,因為我不能走,我還有很多事情都沒做,我還有很多債務都沒還。他愛的不是我,我也不是因為他不走,那麽,就彼此將就下去吧。
“好,我不走,我會留下來。”我回答。
他把我抱在懷裏,用力的圈住我的世界。
仿佛終於找回自己珍愛一生的寶貝,生怕一鬆手,我就消失在他的懷抱裏。
同床共枕
我覺得自己剛剛誤喝的那杯酒白蘭地開始發揮功效,不管怎麽用力,都看不清淩棠遠臉上的表情,電梯停止的時候,他正把我壓在電梯牆壁上輾轉親吻,電梯門打開,外麵的客人看見裏麵的情景,尷尬的停住腳步,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淩棠遠還不想起身,在別人的注視下,我隻能躲閃著提醒他:“淩先生,電梯到了。”
他對我的頭腦還保持清醒似乎有些不滿,“看我一會兒怎麽收拾你。”,他用有力的臂彎摟緊了我,向電梯外的人宣告自己剛剛隻不過在使用自己應有的權力。
我想,他是醉了,醉到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
從上車,離開,回家,倒進房,我一直憑借本能靠在他的胸前,並不拒絕他索取親吻的要求。
“淩先生……”我啞著嗓子出聲,寂靜的房間裏兩個人糾纏,總讓人想說些什麽。
“叫我棠遠。”他的唇壓下來,貼在我的耳邊低喃,我的身體因他的命令驀然僵硬。這稱呼對我來說太親密,說了,會縮短我與他之間的距離,也同樣會讓我想入非非。愛情對我來說還是一件奢侈品,我怕碰觸,更怕沒機會碰觸前,先被它的絢爛色彩耀花了雙眼。
我們之間需要距離。
如果我先忘記距離,輸的一定是我,生澀如我,根本就無法掌握自己的心。所以閃神之間,並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喊,隻是嗯了一聲。
他突然加深了吻,吻後發現我沒反應,還會怒氣衝衝的咬住我的嘴唇,我在他的親吻下潰不成軍,親吻這種陌生的折磨對我來說還是難以承受的,不僅腿軟手軟,連腿也開始顫抖,我根本無力阻擋他舌尖的挑~逗,呼吸更是幾乎停止。
我想哀求他停下來,沒有退路的親密使得我失去安全感,可張開嘴,又被他攻城略地般搶占最私密的地帶。隨著他舌尖在裏麵糾纏,我覺得自己快要哭了,被情~欲嚇的不知所措起來。
我想逃,身子卻被他的雙手鉗製住,我掙紮,他根本不給我機會離開。
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我終於明白,可更明白的是,我以前錯的是多麽離譜。原本想要誘惑他的想法,現在看來簡直就是幼稚可笑,他才走了一步,我就手足無措,怎麽還敢繼續?
羞澀和驚恐,難堪和膽怯,在他將我用力壓在床上時全部包圍在身邊……我隻能握緊拳頭放在耳邊,緊緊閉住雙眼,挺在那兒,耳邊能聽見的是他粗重的呼吸和憐惜的輕語。
“乖,不怕。”
“親親我。”
“不要怕,我會永遠陪著你。”
他越輕柔,我越是痛苦。直到最後已經全身僵硬。
書上說此時應該是春宵苦短,對我來說卻是春宵恨長。不知道身上淩棠遠眼中看到的景象如何,我現在隻能憑著想象去揣測他眼中的人,一定是嫵媚動人的。
淩棠遠順著我的耳邊往下親吻,衣領口,手腕,胳膊,所有□在外的肌膚都被他極珍惜的親吻,我隻能靠敏感觸覺去感受他嘴唇的貼碰。
每一下,我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終於,他再不願意用簡單的方式來滿足自己,深深吻住我後,將我的衣服脫扯開,肌膚全部暴露在空調下,我渾身上下瑟瑟戰栗,他瘋狂的吻遍我的上身,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最原始的渴望。
“睜開眼睛看著我。”淩棠遠的命令我不能不聽,我隻能緊張的睜開眼睛。
他的雙眼凝望著我,瞳孔裏是我不著寸縷的身子,臉蛋緋紅的那個人是我麽?為什麽她的表情居然是欣喜的?
“棠,棠遠。”我隻能勉強喊出他的名字,剛喊了一聲,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不知何時,他已經是衣衫全褪,我的雙手抵著他堅實如鐵的胸膛,激亂的動作伴隨他的低沉呻吟都讓我無力去迎接,隻覺得耳根發熱,全身發燒,感覺他的手在自己胸部一點點遊移,戲弄那裏最敏感的地帶。我不敢看,更不敢想。隻知道他將我身上所有的屏障全部去除,啃咬舔吮時手順著腰間最細嫩的地方滑過,酥麻的感覺讓我不禁低吟出聲。
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未有過的聲音,我幾乎忘記此時該做些什麽,隻顧著對自己行為的茫然。為什麽,我會這樣?
淩棠遠的欲望終於淹沒了我,痛楚到來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讀書時,我曾憧憬過自己的新婚之夜,也像同齡人一樣憧憬過心中愛的那個人,此刻在耳邊對我甜言蜜語。此情此景和我憧憬過的幻想完全不同,我更無法想象接下來要做的事。
如波濤洶湧般的激情震蕩,萬分疼痛,覺得自己除了空殼還在其它都已被疼痛掩蓋,他的汗水不停的滴落在我胸口,沒有一句安慰的話,隨著動作的增大我的眼角開始濕潤。
對女人來說,愛情還是最後的需求,沒有愛情,無論怎樣的激情都變得難以接受。終於,我的眼淚順著麵頰滾落,豆大一顆,很明顯。
很多年,我都沒有流過眼淚。在這樣激情燃燒的夜晚,我突然察覺自己的可憐可悲,忍不住,想要哭一次。
律動的淩棠遠沒有察覺我的哭泣,他還沉浸在瘋狂的纏綿裏無法自拔,所有的細節我根本無法注意,他真實的伏在我的身上,也虛幻的停留在我印象裏。我不清楚該怎麽去麵對所有,所以用哭泣麻痹自己後,一切變得不再重要。
風平浪靜後,他靜靜的趴在我的懷裏,像一個無比貪戀母親懷抱的嬰兒,聽著我為激情而怦然跳動的心跳。
過了很久,他從我的胸口慢慢抬起頭,撐起雙臂,輕柔的親吻著我的額頭,眼瞼,臉頰,脖子和鎖骨。
像蝴蝶戲弄花蕊,像清風拂過湖麵,那麽輕,那麽柔。
他說:“你一輩子別想從我這裏走開。”
不知為何,心頭突然莫名的溫暖。
盡管我明知他不是在對我說話,但也有些動容。
女人真可悲,因為一次交歡就會被男人打開心扉,像是從前地主家的牲畜,被打上了烙印就再不想念自由。我默默的推開他,翻過身去。動作告訴我雙腿間的疼痛還在,其實我更怕疼痛的是心。
我連人帶腰一起被淩棠遠撈過去,他貼在我的背後,汗濕的肌膚黏黏的粘在一起,提醒我剛剛經曆過的激情。
同床共枕。他與我睡在黑色的床單上,共用一個格紋的大枕頭。
曾經特指夫妻的詞匯原來也可以用在兩個還算陌生的男女身上,也許,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更準確的稱為同床異夢。
淚水從眼角慢慢滲出,滴在枕頭的一邊,悄無聲息的掩蓋我心底難過。淩棠遠的胳膊就放在我的脖子下,怕眼淚落在他的手上,我刻意將臉埋入枕頭,不讓他察覺。
忽然,他將我轉過身,在微弱的燈光下,清清楚楚看見我臉上的淚痕。
“你哭了?”他低沉了嗓音問。
我很想鎮定的告訴他沒事,可話到嘴邊,眼淚越發肆無忌憚起來,心底裏說不出的所有委屈,從父親離去開始,到今日結束,全部都迸發出來,怎麽擋都擋不住。
淩棠遠對我的哭泣,起先有些憤怒,隨即變得沉默,直到最後把我的頭按在他的懷裏,任由我肆意哭泣。淚水真不爭氣,越想停,越停不下來,最後嗆住嗓子。
我隻能不停的咳嗽,邊咳邊說:“我,我……”
他輕輕拍撫著我的後背,把嗆住我的眼淚用手背抹掉。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是為了誰,更想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不是錯覺。
“棠遠。”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停住手上所有動作。
“我叫寧墨墨。”我用最慢的語速對他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我知道了。”
得到他的確定,我繼續窩在他的懷裏。
眼淚慢慢停止,困意漸漸襲來。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主動窩在他的懷裏睡覺,也是第一次在他意識清醒的時候做那個動作沒有被拒絕。
第二天太陽起的很早,有人比太陽還早。淩棠遠離開床的時候,悉悉嗦嗦穿衣服的聲音我聽見了,卻不願意睜眼去看。
雙腿間的疼痛還在,酸楚刺痛,渾身就像跑完萬米長跑一樣疲憊。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麵對他,與其惹怒他生氣,還不如最初就不理睬。我光溜溜的趴在床上裝睡,身邊的聲音戛然停住,身子被輕輕蓋上了被子,我不敢回頭,用力咬住手指。
哭了一晚上的眼睛還有點腫,怎麽都睜不開,當溫暖再度回到身上時,我很想偷懶睡個早覺,哪怕被任何人責罵我都不想隨他下樓吃飯,去公司上班,不為什麽,就是不想動。
大概是有了仰仗,我這麽想,也這麽做的,翻個身繼續睡,隻想睡死了之。
沒過多久,房間裏又有了聲音,我睜開眼,還沒等看清是誰,身邊的床靜靜的陷下去淩棠遠又回到床上手腳冰涼的摟住我,“乖,吃飯了。”
我扭了扭身子,不想說話,他見我賴著不起來,嘻嘻笑著摟過我。
他的手並不規矩,上下摸著讓我驚恐,我拚命躲著他,嘴上說:“淩先生,我不吃。”
一句淩先生疏遠的稱呼又惹他生氣,登時掀開被子把我赤~裸的身子敞開,冰冷的空氣接觸到肌膚讓我縮了身子望著他,他也斜眼看我:“不吃就起床!”
我想想,沒有反駁。默默聽從命令爬起來,去地板上撿衣服,四處淩亂散扔著的褲子,內衣都證明昨晚的瘋狂,證明我究竟失去了什麽。
在他鐵青了臉的注視下,我手指始終顫抖著,光著身子穿上內衣,內褲,外衣,外褲,扣上衣扣子時,手指的顫動加劇,眼淚含在眼眶裏忍不住想往外掉,我抽泣一下,接著扣扣子,就在此時淩棠遠走過來,惡狠狠從我手裏將衣襟扯過,三下五除二的扣上。
“別把自己弄的有多委屈似的,你這個樣子我看了沒胃口!”他說。
我低頭看著腳尖半晌,眼睛裏的景象都是水蒙蒙的模糊。頓了一下,我忽然笑了:“確實不委屈,都是應該的。”
我不怒反笑的回答澆滅了他心頭的怒火,他沉了一會兒才歎息:“你什麽時候才能乖乖聽話?”
他的話讓我很想笑。我還不夠聽話?讓我和他生孩子,我千方百計當天就辦到了,讓我起床上班,我也手腳利索不敢再偷懶,還要怎樣聽話才能滿足他們母子?
我無奈的苦笑:“要我聽話,也容易,少吼我兩句就行了。”
他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不知是何意思,我隻能繼續往下說:“你要我怎麽做就明說,我真猜不到你的心思,省得做錯了又惹你生氣,我也不想激怒你,所以請你以後把想法說清楚,我也好照著辦。”
等我說完,淩棠遠的眉頭已經擰在一起,瞪著眼看了我半天,二話不說拉過手,牽著下樓,步伐太大我下麵磨的厲害,啊了一聲,不大,他卻回頭。
我尷尬張口:“疼,慢點。”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我臉騰的紅了大片,語氣中的撒嬌嗔怪像似妻子對丈夫才有的味道。
淩棠遠仿佛明白什麽,臉上有些得意洋洋,嘴角彎著看了我一眼,揶揄問:“哪疼?”
一句話又惹得我低了頭,耳根發熱。不料,他居然靠過來,把我扯到他懷裏,貼著臉頰咬我的耳朵:“哪疼,說阿。”
我實在坳不過他,半天才忸怩的說:“你自己想去。”
淩棠遠好像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突然放聲大笑,我順著他的笑容往上看,第一次覺得淩棠遠笑容那麽容易蠱惑人心。他濃重的眉,清亮的眼,高挺的鼻,隨著笑容都變得和善可親起來,如果他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我們一直這麽站著,他摟著我,我靠著他,好不容易他笑完了,表情又有些僵硬,覺得忍不住,別過頭又笑了兩聲,再沒了動靜。他伸出手抱住我,額頭頂過來,滿臉不懷好意的說:“今天晚上咱們早點回來?”
我瞪了他一眼,他低頭悶笑。
如果就這麽相處下去,我想,我是願意的。
不管受了什麽委屈,身邊的人能多些笑容,日子就不會太難熬,離我的夢想也會越來越近,哪怕前一秒還是烏雲密布,我也不怕。
最後還是隨淩棠遠去了淩翱。主要是他萬般堅持,最後為了讓我能隨他去,還動用了利誘的手段,許諾了辦完事立即回家,我無力拒絕,隻能隨著他的意願走。
剛進辦公室孟嶼暮就進來商量公事。對於淩家的事,我習慣性避開,隻要有事商榷,我都會先去外麵的沙發坐著。
我剛坐了沒多久,孟嶼暮推門出來,看見我又想窩在沙發上睡覺,淡淡笑笑:“每次見你,你都在睡覺,那麽不夠睡?”
“夏天懶,沒辦法。”我笑著站起身,因為身體不適,忍不住皺眉,他看我臉色蒼白遲疑的問:“我那天跟棠遠說過,讓他單獨給你安排個房間,他沒安排?”
原來那天淩棠遠的怒氣是因為這個,我苦笑:“沒,不過不用睡地上了。”
他了然的目光掃過我脖子上的吻痕,聲音陡然沉了幾度:“那就好,不過還不如睡在地上。”
我知道孟嶼暮話中有話,剛想追問為什麽,他已經點到為止的朝我點點頭轉身離開,我望著他高大背影揣摩剛剛話中的意思,莫非,他想對我暗示什麽?
來淩翱久了,多多少少也聽道一些消息。孟嶼暮這個人在淩翱集團一直扮演奇怪的角色,身份雖然隻是個執行總經理,卻比淩棠遠掌握的權力還要大,最初我以為是因為淩棠遠失聰問題導致淩家隻能聘請外人坐上這個職位做做樣子,可後來又聽聞,孟嶼暮似乎和淩家也有非常親密的血緣關係,這樣一來,淩棠遠的位置怕就是岌岌可危了。
既然如此,他不希望我和淩棠遠同床共枕的真實原因是……
“怎麽,人走了還不舍得把心收回來?要不要我跟他去說說?”我背後傳來冷冷的嘲弄。
我歎氣,回過頭:“中午吃什麽,我去讓秘書訂位置。”
“不吃了!”他憤然進了房間,咣當一聲把門甩上,給我來了個閉門羹。
沒想到,又惹怒了他。
我慢慢轉過身坐在沙發上,覺得心裏憔悴。淩棠遠易怒易喜的脾氣讓我摸不到規律,時時刻刻需要提心吊膽的感覺很難受。我茫然無措的看著四周,不知自己該怎麽辦。視線轉到沙發一側,竟發現孟嶼暮在走廊盡頭佇立,並未離去,始終在注視我的舉動。
他默默傳達給我的感受是憐憫,也許,在他看來,我真的太可憐了。
可憐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是我選擇的一條路,再難也要走下去。
不可憐嗎,我又不知道該如何證明我並不可憐。所以,腦袋裏混亂的厲害,胸口也憋悶,隻能默然坐著。在他看來,也許更像尷尬坐著。
孟嶼暮從走廊盡頭走過來,停在沙發旁對我輕聲說:“跟我走吧,我給你講個故事。”
我別過頭看看淩棠遠辦公室的門,猶豫片刻,孟嶼暮又補充了一句:“是關於棠遠的故事。”
不等我說去還是不去,他已經在前麵先走一步,我隻能站起身跟上去,默默隨在他身後,實在是全身難受,步子越邁越小,孟嶼暮察覺我跟不上,放慢腳步,等我跟上了,才慢慢走到電梯口。
他低下頭看著氣喘籲籲的我,輕聲說:“寧墨墨,你踏入淩家門是個陰謀。”
如煙往事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恐怕是我心中最不解的地方。淩家內部就算是有天大的陰謀,對我來說損失的隻是一個人,淩棠遠母子為之付出的是金錢,基本上屬於你情我願的買賣,根本談不上陰謀。
莫非他的意思是,我還有淩棠遠母子所需的更重要東西?
接近午餐時間,寫字樓下咖啡廳裏人很少,店內四處飄散著渾厚的女中音低吟的歐美歌曲,大片的黑暗寂靜中,僅靠窗才有些塵世亮光,顯得沉重詭秘。孟嶼暮沒有說話,低頭給我的咖啡杯裏放了方糖,然後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寧墨墨,你覺得你被瞿林飛選上的原因是什麽?”
瞿林飛是淩棠遠的母親,他直呼舅母姓名讓我有些吃驚。
“因為我很像一個人?”我遲疑的開口。
“也可以這麽說,但不全是。”他把杯子推到我麵前,靠在椅子上笑望著我。
他真的很像淩棠遠。如果我不是知道他是淩棠遠的表哥,幾乎要以為他們是親生兄弟。
我沉默,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在淩棠遠的身邊待久了,很多事都不想發表更多的想法,怕言語不周又惹怒了他,現在想想,這真是個好習慣,能讓我在心已提到嗓子眼的時候,還能做出鎮定自若的表情。
“棠遠十五歲之前不是在淩家長大的,她母親也不是。舅舅去世以後他們母子找上門來,和外公談判了很久,才被收留。如果說,這世界上真有麻雀變鳳凰的神話,瞿林飛是個很好的例子。當然,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他身上留的是不是淩家的血液,淩家內部猜疑四起,他們母子成了兩個舅舅眼中釘,後來他病了,被護士注射錯藥物,耳朵就失聰了。”孟嶼暮輕描淡寫的描述讓人不禁多想。
我呆住,心怦怦亂跳。
這麽說來,淩棠遠被架空權利是因為身份來曆不明?
“你知道為什麽瞿林飛要找一個女人回來給棠遠當妻子?”他低頭笑笑。
“因為淩棠遠股份份額才占全公司股份的8.4%,你的孩子如果出生,根據外公去世前的遺囑,他有權從他的堂兄弟手裏奪回11.6%,拿到20%股權的他會變成淩翱集團裏淩家最大的股權持有者,那時候外公想的是偏袒他們母子,畢竟孤兒寡婦,多分一些也不是壞事。”
“生孩子這麽有利,淩先生為什麽不不幹?”我按住胸口,抑製狂亂的心跳問。
“淩棠遠進入淩家後一直沒有朋友,無論是上學放學始終處於被人監視的狀態,後來在上大學的時候遇見初中時代一位女同學,那個女同學的家境窘迫,再見到棠遠後,開始很有心計的主動接觸他,兩人約定好,大學畢業後就結婚,瞿林飛為了我外公的遺囑早日實現,迫不及待的將那個女孩子接進來,以為可以盡快促成他們倆的好事,完成最後的任務。不料最後那個女孩子……”說到這裏孟嶼暮用一種非常古怪的表情望著我:“那個女孩子最後嫁給了淩棠遠的叔叔。”
我駭然:“她是在拿淩棠遠當跳板?”
“沒錯,那個時候棠遠還沒權利支配淩翱分配給他的股權,反而是他叔叔更能滿足女孩子的虛榮心。”孟嶼暮微笑回答。
我覺得頭有點痛,對孟嶼暮說的話半信半疑。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我,他所說的內幕隻是故事的一部分,但絕非全部,偏偏前後過濾幾次,又找不到紕漏在何處,我隻能抬頭問他:“你的意思是,他們現在需要我生個孩子?”
“沒錯,所以你是瞿林飛陰謀中最重要的環節。”孟嶼暮肯定的說。
我心一驚,隨後苦笑:“陰謀兩個字對我來說太遙遠了,我隻是用淩家錢換來的生育工具,不敢妄想。”
“如果隻是生育一個孩子,你的意義並不重大,重大的是你能讓淩棠遠生個孩子,那你對她來說,意義就不容小覷了。”他端起咖啡漫不經心的喝著。
“孟先生這麽好心告訴我故事的真相,一定是別有目的吧?”
孟嶼暮不是一個簡單人物,雖然我沒見過這樣的豪門爭鬥,但我可以利用的價值遠遠超過現在他攤在桌麵上講的這些。
果然,他越過桌子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腕:“寧墨墨,他們能給你的,我同樣可以給你,但前提是,你必須離開。”
“我有那麽重要嗎?”我瞥了他一眼。
“棠遠當年雖然曆經背叛,至今仍還心係方靜,隻有她才能靠近他,其它人都做不到這點。你恰巧有些像她,性格,脾氣,和容貌都有那麽一點點印記。隻有這樣棠遠才不會避你如洪水猛獸。他對你隻是移情,但我……”
“你什麽?”我聽他的表述心髒幾乎要跳出來.,手抓緊了杯子。
突然,原本急切的孟嶼暮轉變了神色,靠在椅子上懶洋洋的笑了:“我不會,隻要你跟了我,我什麽都能給你。”
“我真有點受寵若驚,孟先生。我不認為我是你們這次較量裏必爭的砝碼。如果你擔心我肚子裏的孩子會導致淩棠遠持有的股份增加,至少也要先看看我能不能懷上再說,不是嗎?”
我抬起目光,正撞在他的,我依舊保持直視,他卻心虛的移開了眼睛,雖然那目光裏閃過一絲深切的渴望。
簡直太荒謬了,我覺得自己正被卷進一個陌生的漩渦,一個從未了解過的漩渦,看不見前方出口,也摸不到後麵的入口。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曾經曆過的,不曾思考過的東西。
“寧墨墨,慢慢來,我相信你會回頭找我的。”他眼底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你不怕我把這些話告訴淩棠遠?”我按住桌子揚起嘴角。
他沉默不言,最後滿不在乎的緩緩說:“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覺得你是嗎?。”
這次和孟嶼暮見麵,收獲的東西太沉重。對真相一知半解是很折磨人的事,要麽全部知道,死也要死的痛快其所,要麽什麽都不知道,死也要死的簡單明了。我偏偏卡在中間,實在是坐臥不寧,猶如等死前的驚恐難安。
心事重重的走到淩棠遠辦公室,把手機掏出來給他發短信,我可以進去嗎?
短信發完,我端正好站姿,不料,屋裏半天都沒有動靜,歎口氣,我轉過身準備離開,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門鎖扭動的聲音,而後是熟悉的冰冷嘲諷:“怎麽,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樂不思蜀了呢!”
我笑了:“不回來,我還能去哪裏?”
“找個高枝攀阿。孟嶼暮在淩翱權力比我大,還會疼惜女人,這麽多好處,你為什麽不走?”淩棠遠冷笑像把刺骨寒冷的冰刀,直插到心底最深處,如果不是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一定會以為他已經愛上我,在吃孟嶼暮的醋。
其實,他潛意識裏還是把我當成那個女人,隻要等到機會就攀了高枝離開。
他太喜歡疑神疑鬼,我根本無力給他任何保證,也無心給他任何許諾。
當然,他也不屑要這些。
淩棠遠冰冷的眼神讓我有些發怵,隻能說:“我弟弟做手術的錢不是孟先生給的。”
這輩子,債主隻能有一個,多搭上一個我還不起。
“你終於說心裏話了?好,好,好。”淩棠遠冷笑著鼓掌“寧墨墨,我特別佩服你,你比她還厲害。她忍不住,有更好的歸宿就會飛走,你鐵了心隻騙我一個,我是該承蒙你看得起我呢,還是該慶幸你知恩圖報呢?”
他伸出手掐住我的下巴,手指上用力,幾乎捏碎骨頭,眼睛裏全是想要把我淩遲的念頭。他一定是恨死了那個女人,也一定是愛慘了那個女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賜怪不得別人。
我不肯求饒,他的手掌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抓住我的喉嚨慢慢用力勒緊,呼吸慢慢開始不暢,我仍是對上他的目光不肯移開。
淩棠遠這個可憐的男人,我幾乎要對他產生憐憫的感情了。
清晨,他在我耳邊的嬉笑還在,現在,卻又為了莫須有的理由折磨我。
如此反複,誰敢留在他的身邊?
我的視線讓他無所適從,閉了眼,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鬆開手,手指離開我的脖子,我還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淩棠遠手指望上遊移,摸上我的臉頰,寂靜無聲的走廊訴說他心底無人陪伴的痛苦,深深凝望的眼底流露出無限迷惘:“這次你又看中了誰?”
驟然升起的痛楚籠罩了我們,我不知怎樣答他,他也不肯多問一句給我。
濃烈哀傷下,淒美的愛情與我無關。
我假裝沒聽見他的問話,隻是走過去撲在他的懷裏,我有些同情他,更同情我自己,我們之間注定不能抹掉過去,注定不能。
番外:墨墨的羽衣
很多同學都羨慕我母親的美貌,隻有父親不覺得。
小時候聽母親說過很多次她與父親相識時的故事,從頭到尾,再從尾到頭,不下百餘次。
那是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母親第一次隨家人來到寧家鎮,第一次和村子裏的人唱年會,第一次和陌生學校男老師合唱《花為媒》,她是閉月羞花的李月娥,父親就是那個被大家抓來湊數的王少卿。
母親說,她第一眼看見父親便覺得他儀表堂堂,為人老實,兩人戲台上對視時,心就像小鹿一樣跳起來,不管怎麽閃躲都覺得父親是在看著她的。我跑去問父親,他在看什麽?父親則紅著臉笑說,我在看她的頭發,烏黑的辮子,真長。
母親晃我入睡的時候曄曄還沒出生,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對我說,她要隨外公搬家的時候,父親拉著她的手對她說,他會一輩子對她好,求她留下來。我問母親,後來為什麽不走了?母親說,她身上的羽毛衣被父親藏起來,她就走不掉了。那年,我剛剛看過《天仙配》,我想母親就是那個被董永帶回家的仙女,因為她的身上永遠有香甜的味道,她的容貌永遠清麗秀美。
夏夜,我貼著母親睡,母親的腰上是父親的胳膊,我們三個人是幸福的一家子。
後來有了曄曄,寬大的床上開始有些擁擠,但,我們仍是幸福的。
直到那個女人走入我們的生活……
父親說,她能讓他感覺到青春的活力,跟她在一起,覺得自己身上總有使不完的勁,像似重回到十八九歲的年紀,而,母親在年複一年的日常生活中已經磨掉了羽衣,掩蓋了香氣,變得死氣沉沉起來。那些日子,母親總是背過身哭泣,父親總是默默抽著煙,我和曄曄總是惶惶不安,生怕七仙女的故事會破滅在我們倆的麵前。
我不記得那個故事的結局,長大後再溫習一遍才想起。
七仙女最後離開了董永,我的父親最後離開了母親,鵲橋隻在故事裏出現,現實中,母親和父親之間隻有一條青石路相連。
一條街上,父親和別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們則留在母親的身邊。
長長的青石路,隔斷了所有的過往,我們不去那邊,他也不來這裏。
長大後,我問母親,後悔留下來嗎?母親看著街角父親新家的炊煙說,後悔,早知今日,當年不該自己親手燒了羽衣。
愛情阿,終有退散的時候,不知何時,羽衣變成了女人最後壓箱底的救命物,等到被良人拋棄,再穿上時卻發現,時間早已灼壞了鮮豔的絲綢,生活早已磨光了斑斕的羽毛,從仙女變成凡世貧賤婦人,賭的竟是最不可靠的人心。
愛情是什麽?每個人心中皆有不同的答案。
我想,我不會輕易把愛情給人,哪怕他再深情,我都要學會保護好自己的羽衣,有一天在他處找不到留下來的借口時,我才能回到無牽無絆的原地。
當然,前提是,他,不要毀掉我最後的希望。
那件,我放在箱子下的羽衣。
棠遠的糾結
我發現自己聽不見聲音時是在十五歲,母親用筆和紙告訴我,這是一場交易後的代價,我不明白,我隻想親耳聽聽遮掩在她紅色唇膏下的解釋,可惜,再不可能。
我想問她,她有沒有愛過父親,可惜,她從來沒有正麵回答過我。
寂寞的我靜靜的看著樹葉調離,靜靜的看著汽車在道路上飛馳,靜靜的看著本應喧鬧的人們在狂呼時表演的默劇,以及靜靜看著父親喪禮上母親嚎啕的哭泣。
我聽不見,但我能看到。
很多人都說,母親沒有愛,隻有我知道,她至今留著父親送她的第一朵玫瑰。
枯黑的花瓣證明了愛情如時間,一去而不可追。
同樣是她,用另一種方式結束了父親的生命,父親離開時,枕邊是她剛剛放下的鮮紅媚色花朵,晶瑩的露珠滾在花瓣上,猶如生命般短暫。
方靜出現的時候,我在為讀不出別人的唇語發脾氣,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給我看,就像寧墨墨現在這樣,給我讀報紙。她們倆都很有耐心,偏偏,我一個都不相信。
她們都是別人安排在我身邊的女人,我知道。她們都各懷目的,這個我也知道,唯獨不知道的是,她們有沒有真的愛過我。
也許,沒有。
方靜離開時,我笑了,她所有留下來的東西我都派人送過去,一件不留。在她還在愧疚的時候,我已經學會笑著忘記,這世間,永遠不會有人離開另一個人活不下去的神話,我甚至慶幸,她離開時還算爽快,如果猶豫半點,我都會忍不住鄙視她。
但,寧墨墨讓我害怕,她的沉靜比失聰初期的寂寞還讓我可怕,我刻意營造的失聰氛圍都比不過她的寂靜,假如我伏案批閱簽報,幾乎察覺不到她在同一間屋子的存在。可誰又能想到,氣息微弱的她,身體羸弱的她,居然蘊含那麽大的力量,總能在我故意施加的壓力下挺直脊背。
甚至還會發些小脾氣來反抗。
我該相信她麽?
她會幫助我麽?
或者可以說,她可以留下來麽?
我刻意帶她去不同的飯店,審視她亦步亦趨跟隨我的動作,我還喜歡逗弄她,觀察她因為拿錯酒杯喝掉白蘭地紅透了雙頰,熟悉的表情,不熟悉的麵容,看得我心搖神蕩,幾乎忘記她是個習慣默默無聲的女人,隻想征服她身上投映的背叛過我的影子。
她變成我的女人後,我第一次感覺到害怕,怕她像方靜一樣選擇離開,更怕她選擇投靠的是孟嶼暮,我不想生氣,可看到走廊那頭孟嶼暮頻頻回望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發泄。
我掐住她的脖子,我隻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如果要走,趁早,不要當我是傻瓜耍弄。
在孟嶼暮第一次替她要房間時,我就已經察覺他的意思,隻是沒想到寧墨墨這個女人居然傻到為敵人數錢的地步。也許她說的對,她隻是我們買回來的女人,換個買家一樣會死命效忠。
母親說,她弟弟還需要手術費用,她也還需要學費。我甚至準備好了一筆錢,隻要她不離開,我願意付錢。
但她表明態度說不會離開時,我竟然高興不起來。
今天不會離開,明天呢?明天不會離開,後天呢?永遠都不會有離開的那天了麽?可有什麽方法讓她永遠無法離開?
我想,找到她不會離開的方法也不難,再等等,我一定會找到。
她欠我的,還沒償還,所以,在還清之前,休想離開!
如煙往事
淩棠遠在淩翱掐住我脖子的事好像沒有發生過,除了我脖子上還遺留的青紫印記,一切似乎都是我混亂的錯覺。
我們平靜的下班,平靜的吃晚飯,平靜的讀報紙,平靜的睡覺。
唯一不同的是,晚上,我抱著枕頭又睡回地毯上,他邁下來拉我上床,我偏拗著不去,來回掙紮了幾次,淩棠遠便不耐煩了,摔了手睡過去,留我一個人躺在地毯上,再不管。
我真的有點心寒了。就算是貓阿狗阿被主人踢一腳,嗬斥一聲還會記仇,更何況是我?昨晚旖旎纏綿,今天痛下毒手,不管怎麽說,心底是不能不恐懼的。
誰知同床共枕日子多了,他又換什麽手段折磨我?
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隔著睡衣仍能感覺地毯一下下紮腿。
人不能愜意太久,久到忘記自己最初的根本。來那日,我睡在地毯上,並沒覺得不舒服,今天睡下來,反而不適應這樣的委屈。
好不容易睡著了,到夜半時分,腿竟然不癢了,身子下麵換成了暄軟的床,翻個身撲進暖呼呼的胸膛,舒服的讓人想歎息。迷蒙中感慨,原來自己已經眷戀這個熟悉的寧靜懷抱,其他的選擇都忽視不見。看來,人都是喜歡留在熟悉環境裏的,女人更甚,我慢慢貼在他的胸口蹭蹭,繼續熟睡。
頭頂卻是誰咬牙的聲音:“口水蹭我身上了!”
迷糊中,我嘟囔句:“自己擦擦,又不是沒長手!”
就感覺有人把下頜埋入我的頸窩換了個姿勢抱著我。
第二天清早起床驚覺自己居然躺在床上,還沒等從他懷裏掙紮起來,就見淩棠遠沉著臉皺眉說:“你自己怎麽爬上床了,不是使性子呢嗎?”
不對,昨晚似乎不是我自己爬上來的。
我剛想反駁,他又說:“想我了?知道我想就好,下次聽話點!”
我還沒說話,他又緊跟著堵上一句:“別說了,起來吧。”
眼看著我一句話沒說,淩棠遠說了一篇子的話,實在找不到話題,我隻能仰頭問他:“那今天還去公司嗎?”
“去。”他心情不錯,下床後去衛生間洗澡。
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衣櫃前給他拿幹淨襯衫,鏡子裏,我露出鎖骨的吊帶睡衣掩不住脖子上青紫的印記,周圍有一圈淡淡的黃色顯示他昨日的力道之猛,我愣在鏡子前,輕輕用襯衫擦擦瘀痕,有些刺刺的疼痛。
水聲停止,鏡子裏他突然從我背後襲來,環住我的腰,被嚇住的我手中的襯衫幾乎拿不穩掉在地上,他完全不顧我身體的僵硬,咬住我的耳朵,凶巴巴的說:“跟我一起去,但不許見孟嶼暮。”
我對鏡子裏的他,無奈的說:“好,你說不見就不見。”
“隻要你聽話,你想要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他見我神色不對,趕緊許諾道。
“嗯。”懶得說話,胡亂答應一聲。
“如果你不聽話,你什麽都不會從我這裏得到。”大概覺得我會因為他的許諾得意忘形,有加了一句威脅。
“嗯。”我還是不想多說。
“好,走吧。”他對我的回答很滿意,點點頭。
“嗯。”我默默跟過去。
淩棠遠睨了鏡子裏有些不自然的我,陰陽怪氣的開口:“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心中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我艱難開口:“沒,嗓子疼。”
聽到我說嗓子疼,他才從鏡子裏瞥到我脖子上的傷痕,沉默了片刻,拿了領帶給我,臉扭向一邊,“給你個報仇的機會!”
他是想讓我用領帶勒死他?
真是的。哪敢阿,親手勒死他會被認為是謀殺債主的。
我搭上他的肩膀給他係領帶,右手還沒等勒緊,他已經急了:“你居然勒我!”
天地良心,我才搭了一個扣兒。
我默然看看自己手裏的領帶,又無聲的用眼神控訴他的無妄指責,淩棠遠看看我手上的動作,自己也有些赧然,故作凶惡的掐住我下巴吻過來,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真是個孩子,被人戳穿了行徑就急吼吼的掩飾心虛,他的行為我毫無遺漏的看在眼裏,隻覺得好笑。相處的時間久了,我越來越發現他行為的詭異,一會兒高傲無禮,一會兒嬌氣撒嬌,往往撒嬌的不到滿足時,便會擺出淩蔑世人的架勢來掩蓋失落,可不可一世後,又會渴望身邊的人能不怕他,貼過來繼續逗他笑,聽他心聲。
這樣的人委實不好找了。被踹了窩心腳還能蹲在原地守候的人除非另有他求,否則誰會心甘情願委屈求全看他一輩子臉色?就像我,也是希望順他心些,能給我足夠支錢物支持而已。
一想到錢,我才記起八月底快要開學了,不得不仰起頭對他說:“我要開學了,得去北京。”剛說完就感覺自己麵前的人身子有些僵硬。
“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離開我?”他冷聲反問。
這又是什麽推論方式?我鎮定的說:“是瞿阿姨允許的,她說會讓我讀完書。”
“她說的不算。”淩棠遠斷然否定,不等我糾纏,沉了臉套上西裝,留個背影給我,在此先行出門。
剛剛膩在鏡子前的甜蜜笑意全部消失殆盡。看上去竟像是厭惡我的提議到極點,無法忍受再討論下去。
我回到床上靜靜躺下,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
自以為讀書是理所當然的條件之一,貿貿然提出,完全沒想到他會拒絕。可事實上,淩棠遠不會放我離開,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就像孟嶼暮說過的那樣,他怕我不在眼前,無論是讀書,還是離開,都是不確定的因素,他不會讓同樣不穩定的事情再度發生。
這就是吃一塹長一智。
沒想到,我的百般退讓到最後隻能是這樣的結局,也許,我早該明白,在提出上學請求的時候就該明白,讀書隻是海市蜃樓的空想,懸在嘴邊的甜蜜。
真傻,居然以為我們之間是場平等的交換。其實在我決定用淩家錢時,交換天平上的砝碼已經失衡。他們可以隨心思無條件的勒令我,我卻不能刻意主動去提出要求。
沒想到阿沒想到,更不敢想的是我如果因為上學的事翻臉了,他是否會繼續弟弟的後續費用。
應該不會的,隻要我違抗一次,就等於單方麵撕毀合約,債主們可以隨意毀約,因為他們不相信我會舍得離開,而我不敢毀約,因為我還指望他們接下來的扶助。
午夜,淩棠遠回來了,身上又浮現了消失一個月之久的酒氣,也不說話,就按我在床上,撕掉蔽體的睡衣壓上來,我除了順從就是順從,連聲音都變得討好。
麵對難得的順從,他冷笑:“怎麽,不想上學了?”
我忍著心中全部不適,雙腿纏上他的腰,摟住他的脖子,“不去了。”
他停在我的身上,很久,我疑惑的借著月色看他,竟是陰晴不定的一張臉,“怎麽又不想去了?”
我冷了心說:“本來就不該是我的,我不能癡心妄想。”
沒錯,想了一天我終於想明白了。
讀書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麽用途。我有了吃穿不愁的去處,我有了身價顯赫的保靠,讀與不讀,都沒了實質意義。當年掙紮著想要考研無非是準備挨兩年辛苦找份高薪工作能幫忙家裏填補些,現在,這個目的也不必實現,那讀書對我來說還有怎樣的意義?
不過是當年選擇的求生手段,又不是畢生光輝而偉大的夢想。去不了,略有些遺憾,卻也不至於要死要活,從我明白那刻開始已經不怨恨淩棠遠了,無論他因為什麽樣的私心要求我不讀書,我都會答應。
他突然摟住我,咬住我的胸口,嘴裏呢喃著什麽,聽不甚清。這是我們第二次親熱,我的身體依然僵硬,心卻比從前放鬆了許多。
也許,我是放棄了最後的夢想才會變得如此順從,我隻想沉浸其中讓自己淡忘自己究竟舍掉了什麽。
沉淪的絕望鋪天蓋地般籠罩了我,我幾乎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再何方。曾經算過的未來,曾經憧憬過的日子如今都變了味道。以後,我要學會坐在沙發上等他下班,我要學會在寂寞裏打發自己所有的時間,直到他將我拋棄,或者是死掉。當然最後還有另一種解決方式,那就是我主動離開,可,我舍得麽?
有錢有勢的家族,英俊瀟灑的男人,揮金如土的日子,除了像隻生活在牢籠裏的金絲雀,隨時任由主人呼來喝去,一切都是再好不過了。
“你還有什麽不滿足?”千軍萬馬般的掠奪引發我最後的悸動,他一邊馳騁一邊咬牙切齒的問。我戰栗的抱住他強勁有力的窄腰,搖晃了身子,無法回答。
是阿,我該滿足的。
我閉上眼睛,再不看似深夜出籠猛獸的他。
既然他覺得我應該滿足,那我就滿足好了。
又是一個清晨,被子再度被他大力掀開,蜷縮在床上的我隻聽見有人故作凶惡的說:“起床,咱們去北京!”
好事多磨
從這裏到北京開車才四個小時,淩棠遠執意開車去,我也不好問為什麽,隻聽從命令拎了書和小東西,連一件衣服也沒帶,匆匆上了車。
我和他並排坐在車後。上車沒多久,他就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我想想,從身上脫了外套蓋在他身上,恍惚中,在衣服下他握了握我的手,又睡了過去。
能重新得到讀書的機會,對我來說已經難能可貴,所以我不敢問他到底是什麽讓他改變的主意。生怕再惹他動怒,機會又丟了,也是說不定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車內醒來,發現身上反被蓋了兩件衣服,淩棠遠則穿著襯衫氣定神閑的坐著休息,時不時還會和司機說兩句話。
這輛車隻有我們三個人,再回頭,後麵載著劉阿姨和範阿姨的車卻不見了蹤跡。突然,淩棠遠命令停車,我正差異不知什麽情況,手就被他拖住,推開車門,帶著趔趄拽出車才發現路旁居然有大片的玉米地,玉米地邊是成片的小碎花迎風盈盈搖曳,看我們兩人的腳大咧咧踩上去,被蹂躪的模樣讓人萬分心疼。
“幹什麽?”迎風我幾乎說不出來話,隻能狠命拽他的手。
他聽不見,所以依然往前走,我隻能抱著他的胳膊往後墜,這才被他發現我的無聲抗議,嘴唇上揚,指著前方的林子朝我笑著:“怎麽,你覺得不好看?”
“好看。”江南水鄉很少見到這樣大片玉米地,如果不是因為心中的疑惑,我會很樂於流連一番,可他拉我來玉米地幹什麽?
“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他笑了,不知何時,手上多了一台相機,“來,擺個姿勢,給你照張相。”
我愣住,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還是興致勃勃的拍拍碎花搖曳的土墩:“坐,我給你拍照。”淩棠遠臉上雀躍的表情讓人不忍拒絕,我順從的坐下來,他笑著說:“你也可以給你母親寄回去一張,說你在這兒生活很好,我對你照顧的不錯。“
他提起母親,我的姿勢立即變得順暢,連笑容都真實了許多,露出牙齒,眼睛眯起來,看上去確實是心滿意足的樣子。他舉了照相機很久,沒有按快門,我的笑容漸漸累了,就狐疑的看他,他望望我背後的陽光說:“太刺眼了,不好照,換個角度。”
我聽話的轉個身,他走了半圈繞過來,接著照,照完給我看屏幕,笑的果然開心,他貼著我的耳朵說,“趁他們還沒追上來,咱們正好玩會兒。”
說完又拉著我走,兩個人就在玉米地旁走了一會兒,隻聽見相機喀嚓喀嚓的在耳邊響,他卻總是皺眉嘟囔,“角度不好,再來一張。”笑久了,我懶得理他,自己看著搖碎金光的玉米葉迎風飛舞,享受秋高氣爽時難得的愜意。
在寧家的時候,覺得空氣都是安靜窒息的,去淩翱又要萬分小心避諱各類人物各類場合,唯獨此時能放下心理負擔,輕鬆的坐下來看看自然景色,享受微風拂麵的清爽。如果有一天能安靜回到老家做個農婦,秋日裏憧憬豐收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嘴角含著笑,目視遠方。
當然,這種設想,身邊是沒有淩棠遠的存在的。
見我很開心,他趾高氣昂的探過身子,高大的身影籠罩上我的視線,得意的說:“以後聽話,我會經常帶你出來的。”
我覺得好笑,別開臉不回答,他伸手掐著我的臉蛋,不悅:“別光笑,說話!”
我還是想笑,實在忍不住了,隻能用手來掩住嘴,笑完了再抬頭,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差,直到黑了臉,粗聲粗氣的說:“走,回車!”
我笑著跟他一起走,他的手往後抓了兩回,我都沒跟上,發現自己沒抓住我的手,他扭頭看我,我偷眼看他,兩個人對視兩秒,我又想笑。他憤然轉過身,“我就這麽好笑?”
我笑著搖頭,就是不說話。憋久了淩棠遠也開始無奈,隻能別扭的說:“笑什麽笑,再笑,小心下巴笑掉了。”
我攏住嘴,說:“好。”
“是不笑了好,還是聽話好?”原來他還記得,剛剛對我說過的話。我抿嘴說:“都好。”
這才平息了淩棠遠的氣憤,把我送回車裏,關上門,等他坐上來,才撇嘴:“你敢不聽話,我就不讓你讀了。”
我繼續笑,臉卻有點酸。
到了北京,我們住進了淩家另一棟房子裏,對於北京東南西北還不熟悉的我隻能分別房子相對於那邊房子的大小,其他一概不知。
這裏房子沒那邊的大,上下兩層,淩棠遠的臥室一貫是在寂靜的邊角,劉阿姨和範阿姨則住在樓下。餐廳書房客廳,都縮小了許多,卻更像個住家。這裏大概是他們經常住的,很幹淨整潔,我在臥室拉開衣櫃,不僅有淩棠遠的衣服,還有很多新的女裝,全部帶著價簽,有的連包裝還沒拆。
不用問,這是他準備好的東西。
他說過這是一次重新開始,所以連我的衣服都換成了新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也到了晚上,我和淩棠遠默默在餐廳吃飯,他似乎有心事,我也不討人嫌開口,各自低頭忙自己碗裏的東西。
淩棠遠吃飯比我快許多,所以他先放下碗。範阿姨見他吃完坐起身,才說“棠遠,瞿姐說,她明天中午到。”
我的筷子碰在碗邊,鐺的一聲脆響,淩棠遠也沒了胃口,他把手裏的筷子拍在桌上問:“昨天她還在歐洲呢,這麽快就回來了?”
劉阿姨畏縮了一下,我看在眼裏,她囁嚅說:“瞿姐正好來電話,我就說了一下。”
我抬起頭,正看見淩棠遠別有深意的看著她,麵沉似水。
他站起身從我身邊離開,沒有說話,我已經自覺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上樓。
“瞿阿姨會不會不高興我們來北京?”我關上房門第一時間就是想說這個。
淩棠遠睨了我一眼:“不高興咱們就回去。”
他是什麽意思,他帶我來北京就是為了旅遊的?
“那我讀書的事……”我不確定他的意思,隻能說半句。
“我說過我答應了嗎?隻不過淩翱北京有個重要會議需要我出席,順便帶你來的。”他表情淡淡的走道床邊,歪個身子靠上去。
一瞬間,我被從雲端跌到泥土裏的落差打敗。失落是難免的,今天上午在田邊嬉鬧的喜悅心情一掃而空,隨後填補上的,大概就是對某種名叫淩棠遠的雄性動物充滿了憤恨之情。
我打開隨身帶來的箱子,拿東西去洗手間洗漱,他察覺我的表現不對勁,追到洗手間門口,見我平靜的站在鏡子前刷牙洗臉鬆了辮子,他又抱著胸說,“你出去,我要洗澡。”
我低頭從他身邊走過去,他反手拽住我的胳膊:“你真不生氣?”
我勉強壓住心中怒火說:“不生氣。”
“為什麽?”他眯起眼睛注視我的表情,似乎想要把我心底真實的想法看透。
“反反複複已經把我心中的氣折磨光了。”我說完,掙開他的牽製回了房間,留他一個人在那變幻著表情,不進不退。
債主願意追加投資是他的人情,是他的高尚道義,不願意追加是他的本分,是他的理所應當,所有的東西都有衡量標準,他不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夜裏,他抱緊我,從背後伸過來的大手,揉著我的胸口,我掙了一下,隨後就不再動彈。
其實我很討厭他這樣,不想做就不做,做過了就別對我愧疚。如果他能學會殘忍一點,至少我的失落也會少一點。
真煩。
瞿阿姨來的時候淩棠遠又不在,她隻找我一人,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能找到他不在的時間來單獨見我。
“你們來北京幹什麽?”她有意無意的用目光掃視我。
“淩先生來北京辦事。”我按照淩棠遠給我的答案說,沒想到卻換回她的冷笑:“辦事還把阿姨都帶著,衣服也叫人買新的?”
瞿阿姨的表情冷若冰霜,我無奈至極,有事大可去和自己兒子折騰,總折騰我這個倒黴蛋算什麽?可又不能不應對,我隻能老老實實的回答:“這些我都不知道。”
這是事實,我隻能淡淡的陳述。
“你要上學我不阻攔。不過我交待你的事一定要記住。上學可以,但別忘了大事。”她一本正經的命令,我隻能點頭答應。
“你母親給我打過電話,說你弟弟一切都好,已經準備開學,學費已經打款到學校,讓你放心。”見我表情還算乖覺,她又說。
從家出來時,我不知道電話號碼,隻留了瞿阿姨的電話號碼給母親,來淩家後日日被淩棠遠牽製,總想不起打電話,等去了淩翱,在他的辦公室裏也不方便打電話,母親突然給瞿林飛打電話報平安,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情理之外。
母親的意思是……討好,還是感謝?
“謝謝瞿阿姨。”我誠心誠意的道謝,沒有她,曄曄的事絕對不會這麽順利。
她橫了我一眼,“你好好完成你的任務就行了,別的用不著你管。”
我的任務,生孩子,也是最難辦的事。
瞿阿姨起身準備離開,我默默送到門口,才聽見她冷冷的對劉阿姨說:“你說他把淩翱北京的文件都調閱了,我以為他要在這裏待很久呢!”
劉阿姨不語,眼睛卻瞥著我
我一愣,頭也不敢抬,等車子發動轉彎離去不露聲色的上樓,把門關好,才敢鬆口氣歎息。
看來,淩棠遠這個人,還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家夥。
明明是讓我上學的,偏又騙我。如果說他是小孩子脾氣,那麽劉阿姨的急於匯報就真的讓人玩味了。
莫非,這其中還有她什麽事?
淩棠遠剛回來似乎就知道母親來過了,晚上隻是在睡覺的時候才聽見他在我耳邊堅定的說:“必須回來住!”
什麽意思,我沒明白,蹭蹭枕頭又轉個身,他似乎也躺下了,慢慢睡去。
沒過幾天就到了開學的日子,淩棠遠意外的沒去淩翱分部開會,和我一同上車,讓司機送我們去學校。一路上,我都有點緊張,為終於實現的願望,也為他果然守信。車停在校門口對麵的馬路上,我剛下車,他就關上車門。我知道他不會陪我去注冊,我隻能一個人走過街天橋。不料,遠遠就看見索離站在校門口似乎在等人,猶豫一下還是偏過頭,想背著臉走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他總覺得心虛,雖然那時候明知我們無法走到一起,但麵對他那麽單純的男生,我還是覺得不自在。大約也是怕他問起,我弟弟的治療款是怎麽來的,也怕他知道自己曾喜歡一個隻能靠賣了自己才能換回錢的女人。
確實,有點打擊人。
在我們交身而過的時候,他還是認出我來,雖然現在我已經換了一身連自己都叫不出來名字的名牌,但麵貌還是認出來了。
“寧墨墨,我都等了兩天了,你怎麽才來報道?”他陽光笑容掛在臉上和我打招呼,卻意外的發現我身後並沒有帶行李箱,“你的行李呢?”
我尷尬的笑笑:“我不住宿。”
索離愣了一下,隨即發現我身上的變化,眼睛裏立即閃爍著滋味複雜的光芒。
淩棠遠喜歡用白色妝扮女人,白色的手袋,白色的裙子,白色的上衣,白色的高跟鞋,我用來習慣這身打扮的時間隻有兩天,接著,我就以最符合他口味的形象出現。
“有人幫你了?”他說的小心謹慎,生怕某些字眼刺痛我的自尊。
可事實上,我早已經沒有了自尊,我甚至覺得現在的生活也不錯,所以深深的歎口氣,“不然呢?十幾萬呢,我沒辦法湊出來。”
“他很有錢?”
“嗯。”
索離垂下頭站在我身邊,和剛剛的陽光燦爛互呈對比。我想他一定是以為我被有錢人包養了,甚至還有比這些更難堪的揣測。事實上,他猜的也沒錯,淩棠遠身上沒有任何我值得炫耀的東西,除了錢。
我默默跟在他身後,他沉著心走在前麵,像似被心愛女人辜負的男人,表情上很是惋惜,其實此時我更想笑,但笑不出來。
“寧墨墨,你忘記這個!”淩棠遠悄然出現在我們麵前,青著臉,手裏還攥著手機。我乍驚,隨即直覺伸手去拿。在看見淩棠遠那刻,索離的表情突然變了幾變,我還來不及介紹,淩棠遠已經走到我麵前,輕笑著:“別讓我查到這位男同學的電話,我不允許哦。”
他的笑容很冷,掛了十幾斤的冰霜,不禁讓人在夏末的炙熱溫度裏瑟瑟發抖。
索離鎮定了心神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友好的手:“您好,我是寧墨墨的師兄,我叫索離。”
淩棠遠看都不看他一眼,身子更是避開他伸出的手,一雙美目直看著我的表情:“記住了?”
“記住了。”我麵無表情的回答。
不是我不想有表情,而是我不知道該有怎樣的表情才能不諂媚,又不惹怒他,尤其是在學校的門口,我隻差一步就能邁進去的時候。
索離是徹底失望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埋怨,但還維持著最基本的禮貌和我們說了一句:“寧墨墨,導師在辦公室,你辦完手續和可以去找他,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阻攔他不是我該有的作為,搭理他不是淩棠遠會有的舉動,誠然他是為我們找個台階下,但我們誰也沒給他留麵子。
在淩棠遠的注視下我挺住脖子,竭力讓自己表現出雲淡風輕的坦蕩,可多疑的他還是拽著我的胳膊說:“別讀了,走,回去!”
很不幸,他果然又變卦了,而這種變卦我根本沒有辦法預料也沒有辦法適應。我既不能涕淚橫流的求他放我進去,也不能破口大罵他不講信用說話像放屁。就算心裏真是這麽想的,我也做不出來。
索離知道他犯了錯,麵對我被帶走的結局也有些無措,他礙於男性尊嚴不會開口幫我求情,但也不忍就此離去不知我最後的情況,隻能傻傻的站在校門裏,看著我在校門外和淩棠遠的默聲糾纏,無法幫忙。
我握緊手袋的帶子,想想裏麵的錄取通知書,猶豫是不是要用低頭來換取進入校門的機會,當然,我也無法確定,即使我低頭了,他還會不會放我進去。
雙眼有點濕潤,憋在心裏一車子的話就是說不出來。
求求你,放我進去,我保證會每天回家。
你們淩家答應過我的,不能言而無信。
你憑什麽對我忽來喝去的,我也是有尊嚴的,賣到你們家我還是個人!
字字句句都交叉扭在一起橫在嗓子眼,吐不出來,隻能盯著淩棠遠的襯衫扣,任由言語在腦海裏肆意奔馳。
終於,一低頭,先他一步離開校門,直接上了拐過來的車。
是了,如果有人一定要奪走這個機會,我寧可是我自己放棄。無法不吃嗟來之食我至少還能做到吃一半扔掉一半,憑著自己的選擇。
淩棠遠也坐近來了,不理我,直接悶聲對司機說:“回去!”
車子開動,校門就這麽離開了我,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索離遙望的身影,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回到家才半天就病倒了,起初隻是有點發燒,接著就是咳嗽,一晚一晚的咳,總覺得胸口悶的慌,有什麽憋在肺裏發不出來那般難受。為了不打擾淩棠遠的休息,我主動搬去了另外一間客房。被窩裏少了他的霸占,很寬敞,也很冷,半夜經常會被空調凍醒,然後就是咳個不停,再睡不著。
他也會端著水給我喂藥,笨手笨腳的帶著惡狠狠的口氣。也會時不時的帶回來點小東西,今天是一個會說話的玩具,明天是奧斯卡最新的大片,扔在我的床頭。
不知道是誰幫他挑的,每一樣拿出來的時候他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天氣挺好的,出去透透氣?”晚上,他又坐在我的床邊提建議。我搖搖頭:“淩先生去吧,我想睡了。”
他默默的看了我一眼,站起身離開,多一句都不肯再說。
如果一開始淩棠遠就不讓我去讀書,我想不會這麽難過。畢竟失望大了,偶爾有驚喜還是很開心的,可最開始他就不斷的暗示可以去,現在不能了,反而有點受不了這樣的落差。
讓他改變主意是不可能的,就算我折騰這麽久,他也沒說一句放我去上學的話,所以我更加的失望,對自己的存在突然有了可笑的領悟。
第二天,孟嶼暮來了。他和淩棠遠母親一樣掌握淩棠遠何時不在家何時過來的技能,淩棠遠不在,他顯得隨意很多。
我總不能靠在床上見他,隻好穿好衣裳,攏了攏頭發,洗漱了才下樓。不過十多天沒好好吃飯,裙子的腰肥了一圈,隨著走路的步子來回的晃,他看著我瘦弱的樣子,眼神有些疼惜,我默默走到他身邊,扯了一下嘴角算做笑容:“孟先生,你怎麽來了?”
“給你送點東西。”他放在我麵前是一個果籃,我微笑收下,而後靜靜看他,等待他接下來的意思。
“今天外麵空氣很好,出去走走?“他的眼底藏有很重的渴望,我猶豫了一下,順著落地玻璃窗望過去,房子前的銀杏葉開始變黃,在秋風中搖動著飄零,再不出去怕是真要錯過了。我點點頭,跟他一起走出了房間,他給範阿姨使了個眼色,我不明就已,或者已經不想明白,隻想出去緩口氣。
繞過大門,我們在小區裏散步,銀杏葉的飄落讓我心情有些低落,默默的悲哀自己的命運,他拉住我的手,我驚訝想要閃躲,卻聽他說:“給你一樣東西。“說完我才察覺,手裏多了MP4。
“多聽聽音樂,心情會慢慢變好的。”他的眼睛始終盯著我,盯得我無處躲藏,他溫柔的用耳塞堵住我的耳朵,裏麵是優美的鋼琴曲,我抬頭,就聽見他說:“《星空》Richard Clayderman演奏的。”
他峻眉舒展,清雅的雙眼像似同樣聽得見音樂般淡淡含笑,不知為什麽,我心一動。
他又說:“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就挑的全部都是輕音樂,喜歡還可以去下載。”我猶豫了一下:“孟先生,其實……”
“我沒別的目的,你放心聽。”他抬起頭看我,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容,“上次是我失態了,我向你鄭重道歉。”
這樣一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低頭看著手裏的東西,耳朵裏還聽著浪漫的鋼琴曲。
流暢的音符帶動了心底的溫暖,溫暖了有些冰冷的地方。
初釋心防
孟嶼暮走以後,我還在聽鋼琴曲,這樣小小的一個東西確實為我病床上增添些許趣味,時間在音樂的陪伴下流逝的飛快。快到淩棠遠下班時間時,我才將東西藏在枕頭下收好,果然,沒過多久,淩棠遠就風一樣進了門,靠在門口盯著我上下看了兩眼,嘴上還沒忘冷言揶揄:“今天心情好點了吧,聽說有人來探病了,肯定慰籍了。”
我從床上撐起起身子,繼續窩在被窩裏,頭看向窗戶也不回答他,早習慣了淩棠遠這樣的相處方式,如果有一天他不說點什麽鬼話我估計會不適應,對待他冷嘲熱諷的最好辦法就是拒絕回答。
我靜靜的看著窗外依舊不說話,他左右看了我兩眼,見沒動靜自己先亂了,突然咳嗽一下:
“能出去溜達了?”我還是不動,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空,心靜如水。
他不自然的問:“我們一起出去散散心?”
聽的出來,他的本意並不想說這些,衝進來時的嘲諷才是他最初的目的。眼下生硬的轉彎大概也是被我冷落了,才著應該想改變我們兩人之間的僵局,或者是給枉死的我一點點施舍和憐憫。
他走到床邊,開始滿不在乎的幫我披上衣服,把被子輕輕掀開,又蹲下幫我穿上拖鞋,我不動生色的看著他莫名其妙的動作,按住胸口。
淩棠遠每做個動作都讓我產生一點點微妙的感覺,除了不解,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東西
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況,我覺得自己快要原諒他了。特別是,他在弓腰給我穿鞋的時候。他一定不曾為別人穿過鞋,笨手笨腳的套不上去,好不容易弄好了左腳,又換了右腳。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屑服侍別人,更別說彎下高昂的脖子。
他這麽做,一定別有目的。
他拖著將信將疑的我跑下樓梯,從客廳穿過走出大門,竟然發現曄曄站在花園的草坪上,我頓時喜出望外的看著他,他更是喜形於色的笑著跑上台階,嘴裏大聲喊著:“姐,我可見到你了。”
才兩個月而已,我們倆就像分別很久很久,我立即甩掉淩棠遠的手拉住他:“你怎麽來了?不是開學了嗎?”
“姐夫說你想家了,讓我過來看看你。”曄曄回頭瞥了淩棠遠一眼,手握緊我的,嘴角的笑容變得很大,突然悄悄的說:“滿帥的,不算虧。”
我覺得好笑,嘴也跟著上揚,偷偷看了一眼淩棠遠,他似乎沒有察覺我們的對話,眼睛正看向別處,幸好他聽不見。
難得他有心,知道曄曄的出現一定能帶給我片刻歡樂,所以才接了曄曄來。他能讓曄曄來看我,大概也是誠心誠意想要改變我們現狀的,可我無法確定能不能原諒他。
“姐你怎麽瘦了?”曄曄眼尖,一眼就發現我身子的虛弱。
“我在減肥,你不知道,有錢人家就講究這些,不然穿衣服不好看。”我安慰他,卻發現原本站在一邊的淩棠遠麵容一凜,他隨即走上來說:“進去坐著說話。”說完他先閃身離去,留下我和曄曄偷偷對視,他伸了伸舌頭,我則抿嘴笑笑。
這是我到淩家吃的最高興的一頓飯,曄曄給我說他在大學裏的所見所聞,我就靜靜坐在那兒聽著,淩棠遠坐在我身邊默默不語,偶爾我會對他笑笑表示我的愉悅,他看了我的笑容回應居然是扭頭吃飯,並不理睬。
“姐,看見姐夫對你這麽好,我就放心了。”曄曄說。
他還是用不自然的口吻稱呼淩棠遠為姐夫,這與事實不符,我想阻止,剛準備開口,淩棠遠已經說話:“不然呢,以為我會虐待她?”
我以為曄曄惹怒了淩棠遠,立即側臉看去,餐廳暖色吊燈下,昏黃的光暈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笑的時候仿佛在和曄曄抱怨,其實我是個河東獅吼,一個讓他受了誣陷委屈的河東獅。曄曄見他的表情很平靜,也放鬆了許多,接著他的話頭抱怨道:“我姐在家的時候也經常欺負我。”
淩棠遠用筷子挑出碗裏不喜歡吃的東西,抿嘴笑笑:“咱倆同病相憐,以後她欺負我,你要站在我這邊。”
“嗯,好。”曄曄低頭,笑著吃飯,這頓飯對他來說,也很重要,他回去,會給母親帶去天大的好消息。我抬頭對視淩棠遠,他一雙黝黑的眼睛正盯著我看,我低頭,覺得臉有點熱,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家庭多了一個新成員,他與我們同樣具有骨肉相連,血液相融,他是我的家人,這樣的意識讓人有些暖烘烘的感覺,也同樣有些釋然。
人這一生,注定要得到,要失去。我得到了金錢,也必須失去讀書,更何況這失去對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我不應該還覺得不甘心,不滿足。
淩棠遠被我臉上的紅暈弄愣了,僵硬了身子看了半天,他的視線不挪走,我也不好意思動筷子,隻能默默坐著,反倒是曄曄看出我們倆之間流動的曖昧氣氛,表情赧然,咳嗽一聲說:“姐,我去廁所。”
劉阿姨帶他去了,我們兩個還在僵硬,淩棠遠回過神,皺著眉不自然的吃飯,我也回過神,悶頭夾菜,把菜放到碗裏,我才小聲說“謝謝你。”
淩棠遠的動作有點僵硬,很久很久才粗了嗓聲說:“說話對著我說,我聽不見!”
雖然覺得他沒聽見有點可惜,但再鼓不起勇氣說,隻能悶頭繼續吃飯,直到曄曄回來,我們倆誰也沒和誰多說一句。
晚上睡覺時,曄曄被安排在客房,我便沒了去處。剛磨磨蹭蹭走上樓就被淩棠遠扛在肩膀上,我不敢大聲呼救,隻是捶了捶他寬廣的後背,也許再文弱的男人對於女人來說,也是力大無窮的,更何況他對我來說本來就是高大威猛。
直到走回房間,他都沒有放開我,掙紮無用。
我被摔在床上,他俯身壓過來,身子結結實實的貼在一起,他盯著我的眼睛憋了半天才說:“對不起。”
他的語氣很別扭,表情更是別扭的厲害,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個天大的白日夢。他不可能說對不起,雖然他可以做到好心讓曄曄來看我,但對不起三個字是絕不會也絕不可能出現在他生命的範圍裏。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根本就不敢奢望會得到一聲尊重。可就在此時,他突然軟了下來,讓我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淪陷。
“聽見沒有?”他的口氣不善,眼睛避開我的注視。
“嗯?”還在震驚中的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氣急敗壞的摟到懷裏睡覺,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酸的想流淚。
覓良人,一生得一良人足矣,這是中國女人千百年來信奉的理念,我為了這個理念就該放棄所有堅持,我沒權力再要求其他。
滿足吧,雖然他脾氣壞了點,嘴巴毒了點,人別扭了點,但也算個良配,當然,前提下是我必需得到一個孩子來向淩家索取婚姻以後,他才是我的良人。
還有一絲不甘心。
我在他的胸口上咬了一口,很快就得到了反應。
住在客房手腳冰涼的日子似乎正在遠去,在他的身體攻勢下我很快得到暖意。人要學會取舍不是,至少要學會別委屈了自己。較勁對誰都沒有好處,這是我剛剛學會的真理。
當然,較勁也可以換一種方法。
我當著曄曄的麵推開麵前的包子油條,“太油膩了,不想吃。”
淩棠遠把自己麵前的粥碗拿過來:“這個?”
“不想吃。”我還是沒胃口,淩棠遠皺眉,掃了曄曄一眼,曄曄很識相低乖乖低頭吃飯,他又拿過來一杯果汁:“這個?”
不是我矯情,確實不想吃,連日病久了,胃口也差了很多,看見花花綠綠的東西什麽都不想動,見我偏過頭,他鉗製住我的下頜扭過來,別著眉頭說:“喝。”
我不張嘴,他的動作挺了很久,實在沒辦法,隻能歎氣:“聽話,喝了,中午想吃什麽,讓劉阿姨做。”
我真的不是想較勁,可在淩棠遠的眼睛裏,此類行為大抵已經是可恨到極點了,如果不是曄曄在這兒,他應該早已經拂袖離去,此時他能做到的就是盡量壓製怒火,勸我把果汁喝掉。
所以,他的臉色很難看。
曄曄已經開始擔憂,可能怕我惹怒了淩棠遠,說實話,我也怕,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試探他到底能忍我到怎樣程度。
他……
淩棠遠突然把果汁抿了一口,向前傾身,不等我反應過來按在我的嘴唇上,驚慌失措的我嘴唇被他的舌尖挑開,果汁已經涓涓流到我的嘴裏。
真,真,太惡心了……
我臉熱的像是被火點燃了般,掙紮著從他的牽製下逃脫。曄曄已經愣在一邊,動彈不能。
他輕聲而笑:“想親就親,別總用撒嬌這樣的手段來引起我的注意。”
真,真是的,他怎麽可以在曄曄麵前這麽說我……
曄曄的表現恢複正常,他笑著說:“我都很多年沒看見姐撒嬌了,挺好。”
淩棠遠睨著我羞赧的表情也低低笑著:“確實挺好,我挺喜歡的。”
上午,陽光充足,我和曄曄暖洋洋的坐在客廳沙發上聊天,兩個月沒見,我們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說,太多的問題要問,不覺得膩煩。淩棠遠則靜靜的坐在我們身邊若無其事的看報紙,根本不理睬我們的呱噪。我並不討厭他的陪同,反正又聽不見什麽。劉阿姨和範阿姨被淩棠遠支走去買東西,偌大的房間裏,隻有我和曄曄的竊竊私語和嘻嘻笑聲。
“你們食堂夥食怎麽樣,多吃點,吃不習慣也要吃……”我拍了拍曄曄的臉,耐心叮囑他。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看起來還不錯,隻是我怕他為了節省不好好吃飯,再把身體搞垮了,不停的叮囑。
曄曄笑著在我麵前伸開手,反複轉了兩次,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隻見他笑著說:“姐你都說十五次了!”
“哪有那麽多。”我瞪了他一眼,不滿他小氣巴拉的計較。
“姐你快要變成媽了,總是嘮嘮叨叨的。”
“再說一遍我下輩子都不管你了。”曄曄對我的憤怒不以為然,偷偷朝我使了個眼色,我順著他的目光悄悄望去,淩棠遠看報紙的嘴角竟然有一絲不被人察覺的微微上揚。我立即扭過頭,繼續瞪曄曄:“就算我說一百遍你也得聽著,誰讓我是你姐呢!”
“行,姐,你說一萬遍我都聽著,我是怕你累著。”曄曄討饒端過水,我又氣又無奈的喝了,他又話題一轉變成:“姐,你過的好不好?”
這樣敏感的話題如果是平時我一定會躲避,今天淩棠遠看報紙,負責監督的兩個阿姨又不在,我便放鬆了心,別了半個頭不讓淩棠遠看見唇型,說:“挺好的,要什麽就給我用什麽,他們都不敢說個不字。”
“前幾天大姆媽的女兒回去了,說他們家不好相與呢。”曄曄皺眉,似乎不相信我的話。
我不高興:“拿了錢還不好相與,好相與還讓他們蹬鼻子上臉嗎?”我並不想為淩棠遠辯護,事實上淩家確實沒有可讓我辯護的有點。隻是大姆媽的女兒說的並不是實情,我想告訴曄曄真相,當然,通過他的嘴也能讓母親放下心來。
“那倒是,我看姐夫這樣挺好的,剛剛吃飯的時候他一直在偷偷看你,好像特別喜歡你的樣子。”曄曄笑著說,我知道他在胡說,冷了臉瞪他一眼:“別瞎說。”
“我沒瞎說,不信你問姐夫!”曄曄露出一口白牙,在陽光下閃光。
明知道我不能問,他更來勁,“我覺得姐夫一定很喜歡你。”
我抵死不信,眼睛繼續瞪他,“你再說我就把你送回去了。”
“真的。”曄曄見我不信,急紅了臉。
“真的才怪!”我還是不為所動。
兩個人臉紅脖子粗的僵著,耳邊倒傳來淩棠遠低沉的聲音:“你們慢慢聊,我先出去。”說完便轉頭離開,我自然不會去追他,倒是曄曄說:“你看,姐夫害羞了。”
我用手拍了他腦袋:“害什麽羞!上大學才幾天阿,學的這麽油嘴滑舌的,你知道什麽!”
旁邊沒有了淩棠遠的坐陪,曄曄也大膽起來,伸了胳膊抻抻懶腰靠在沙發上:“我就知道跟媽說,你過的挺順心的。”
“挺順心的。”我一邊點頭,一邊偷眼望著淩棠遠離去的背影,神態有些恍惚,淩棠遠今天有點奇怪,是不是我又惹他不高興了?
曄曄隻請了兩天的假,我和淩棠遠下午送他去了火車站返校,他的心髒還不能坐飛機,能堅持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來看我已經難得,幸好我給他帶走的是比什麽都重要的好消息,淩家待我很好,這一句足以讓母親和他安心許久。
從火車站回來後,淩棠遠總在不經意間注視我,我幾次回頭碰撞到他尚未收走的視線,被看得渾身不舒服,忍不住問他:“我怎麽了?”
“沒什麽,我想告訴你明天晚上有個宴會,你準備一下跟我出席。”他又恢複了往日冷淡的臉色。
他隻在曄曄麵前演戲,背過人,我們一如平常。
“宴會?”那種隻在小說裏看見的華燈酒會?
他閉上眼靠在沙發上點頭,看上去像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是。明天晚上孟家。”
一個孟字讓我眼皮有點跳,垂下頭,有點心虛。
“孟嶼暮的生日會,都是親眷朋友參加,你也不用緊張。”突然,淩棠遠睜開雙眼,湊近我,低低的聲音問:“你從來沒說過你喜歡什麽顏色。”
我被問住,想了半天才說:“聽你的。”
我知道怎麽能討他高興,一句聽你的,淩棠遠又滿意的合攏雙眼。
不必懷疑,他一定會挑選白色的禮服給我,既然說與不說都一樣,那我選擇不說。
淩棠遠挑選的禮服居然不是白色的,灩漣流光的湖藍色緞麵長裙,高束腰身,圍胸上居然沒有帶子,重疊的交叉在一起,彎腰低頭就能看見內裏春色。我找了一圈,也沒發現裏麵穿著的背心,不好問化妝師,自己悶聲在房間裏先穿好,在鏡子前晃了晃,發現肩膀後背胸口均露出一大片肌膚,渾身不自在的我趕緊拿起披肩把身子緊緊裹住,才安心了點。
心底感歎,有錢人真能折騰,穿這樣的衣服恐怕要時刻惦記著會不會掉下來,哪還敢吃東西聊天呢,有此可想,今晚一定會很累。
我小心翼翼走進客房,提前趕來的化妝師已經等待很久,她在看見我遮遮掩掩的動作時表現出的淡淡鄙夷,一點不露的落入我的眼睛。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
一個土包子怎麽會飛上枝頭變鳳凰,麻雀終歸是麻雀,即便插上絢爛的羽毛,也是個東施效顰的麻雀。
心有點難受,但還是聽話的坐在椅子上讓她妝扮。
我不知道她在我臉上塗塗抹抹用了什麽東西,覺得清涼香甜,大大的刷子沾了腮紅塗在臉頰兩側,勾勒出輪廓的同時也添了兩朵淺淺紅暈,淡淡的眉粉,銀色的彩妝,魅惑孔雀藍的眼線,以及銀粉色的唇彩。化妝師每用一樣,都會刻意說及品牌,我從未沒聽說過這些牌子,隻能裝糊塗。
總共用了一個小時化妝半個小時做頭發,像似在給即將衝鋒陷陣的將士添加武器般一絲不苟。沒想到來淩家第一次嚴陣以待居然是為了孟嶼暮的生日宴會,有點可笑。我覺得淩棠遠此行一定別有目的,但又說不出究竟。我知道,不管最後他們兩個表兄弟要怎樣完結他們之間的恩怨,我都會是被犧牲掉那個。所以,知道和不知道內情,也隻是心甘情願和死不瞑目的差別。
沒差,都一樣,所以,隨他們去吧。
一切妝扮好了,從樓上走下去,幾次被裙子絆到,差點從台階上滾下去,我隻能拎著裙角咬住嘴唇謹慎邁步,抬頭看見淩棠遠正站在樓梯下方注視我的動作,他看了很久,才說:“不錯,就這樣。”臉上沒有笑容。
他伸出手,我慌亂的把手伸過去,他突然露出笑容:“右手!”
我臉熱辣辣的,換了右手給他,他牽住回頭跟劉阿姨說:“你去匯報,我們去孟家了。”我抿著嘴唇站在一旁,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而後淩棠遠自若的對我說:“記得,一會兒必須聽話。”
我點頭,被他異常認真的表情嚇住,手有點顫。
淩棠遠察覺我的緊張,伸出手抿抿我耳邊的發絲,冷冷的笑:“寧墨墨,相信我,你是我最好的武器,你會幫我打敗他們,所以我不會傷害你。”
武器……
原來,兩天來積攢的甜蜜,隻是我妄想了不該妄想的東西。我知道,我錯了。
百變之始
宴會場地之大遠遠超乎我的想像。隻知道是在孟嶼暮家舉辦,乘車到此時感歎風景宜人,沒想到歐式小別墅裏更是別有天地,耀眼璀璨的水晶燈,乳白色的長駝毛地毯,歐洲風格的壁爐,這一切的一切,我從前隻在送給別人的拚圖上和電視裏看過,沒想到有一天也會呈現在眼前。
參加宴會的男賓客一律西裝革履,女賓客一律禮服晚裝,笑語盈盈,音樂嫋嫋。我終於明白淩棠遠為什麽要讓我精細打扮,大概是嫌棄我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的緣故,我學不來女賓客亦香鬢影舉目皆空的氣勢,隻能靠外在撐些場麵。
與其說我是被淩棠遠帶進別墅,倒不如說是半拖半拽。裙擺太長,高跟鞋太不合腳,都阻礙我為他臉麵上增添光彩,我一邊時時刻刻小心警惕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摔倒,一邊又要時時刻刻保持臉上的微笑。
說實話,很累。
剛進入宴會廳,孟嶼暮親自迎接。他今天是一身黑色西裝黑色領帶,遠遠看見我,先是笑,徑直走過來對淩棠遠說:“我以為你們會晚些來。”
“沒事,我和墨墨正好過來散心。”淩棠遠語氣淡淡,原本拖住我的手悄悄環上腰間,禮服布料很薄,熱度透過來燙得我有些不自在。
“墨墨肯過來散心是我的榮幸。”孟嶼暮行禮表達自己的榮耀,淩棠遠扯了扯嘴角,並沒說話,我尷尬的笑笑。
“今天還有神秘嘉賓來。”說到這裏孟嶼暮笑笑,眼睛瞥了一下角落,我們順勢望去,一位巧笑倩兮的年輕女子正挽著一位笑逐顏開的中年男子與人交談中,視線偶爾還會飄來此處。
燈光麗影,襯得那桃紅色的禮服格外嫵媚,如果不是旁邊的男子年紀已大,她和他必然也是佳人一對,我的目光掃過淩棠遠,他似是而非的笑笑,佯作沒看見什麽:“怎麽,淩伯笠身邊又換人了?”
“沒換,還是她。”孟嶼暮淺淺淡淡的說,喊住服務生,送過來三杯香檳,淩棠遠端過一杯,孟嶼暮接著吩咐道:“給這位女士換杯果汁。”
服務生答應,很快送來了果汁,淩棠遠眯看著孟嶼暮,臉色陰鬱,我還有些自知之明,覺得他變臉色的原因並非是孟嶼暮對我的殷勤,而是剛剛兩個人話題中的人正在向我們走來。
“棠遠,你這麽早就來了?”那名中年男子笑著和淩棠遠打招呼。
“二叔,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淩棠遠所答非所問,也許距離太遠,他沒看見淩伯笠的唇型。
“方靜,你的禮物可以送給嶼暮了,你們倆不知道她有多細心,昨天特地親自挑選了禮物送給嶼暮,過來的一路上還擔心嶼暮不喜歡,總想再換一個。我說,隻要你來了,嶼暮就已經很高興了,怎麽會不滿意呢?”淩伯笠疼愛的拍拍方靜的手背,她朝他嘟了嘴撒嬌。
在他叫她名字的時候,我瞬間愣在那裏。這名字我曾聽過,在孟嶼暮的嘴裏,她是淩棠遠初戀的情人,在淩棠遠嘴裏,她是背叛他的絕情女子,在淩棠遠母親的嘴裏,我與她有些地方相似。我禁不住張望了她,也正因為看了才知道,他們說我像她,實在是過獎了。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乎千裏,我根本比不過她分毫。
她身材勻稱,肌膚細膩瑩白,一雙誘人的雙眼顧盼生姿,略薄的嘴唇看上去粉嫩柔軟,搭配身上桃紅色的禮服格外媚人,隨意擺個姿勢都讓人無法轉開視線。
除了她笑時與我同樣有些彎眼角,幾乎找不到相似之處,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居然會說我神似她,簡直就是雲和泥的差別,何止一二十步。
“方小姐費心了。”孟嶼暮說完,笑盈盈收下禮物,除了剛巧站在他身邊的我,不會有人發現孟嶼暮手指的顫抖以及方靜的猶豫。
方靜對我視而不見,單單笑著對淩棠遠說:“棠遠,聽說瞿姨從南麵為你找了個助理?”
我被攔在淩棠遠身邊,從她的方向看來,即便昂首挺立也瞧不見我瘦小的身子,隻見她微微歪了歪頭,眼睛打量幾次隨即笑了:“她有點像一個人。”
“是嗎,我怎麽沒看出來?”淩棠遠拉過我,把我推到幾人中間上下掃視:“不像阿,我倒是喜歡她這樣幹淨的女孩子。”
孟嶼暮難掩的疼惜視線讓我查覺有些羞辱,他不安的看看我,我笑了笑,默默退回到淩棠遠身邊,淩棠遠滿意我的進退有度,笑說:“你如果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她有點像現在出現在報紙上那個……張……”
“之黎?”方靜像聽到什麽大笑話,掩嘴笑笑:“棠遠,哪裏像……”
沒等她說完,淩棠遠皮笑肉不笑的打斷她的話:“我聽不見,閉嘴!”
我沒看見過淩棠遠這樣淩厲過,一雙目光像挖人心肺的刀直插過去,方靜的臉色頓時灰了幾分,幸好淩伯笠打了圓場:“老同學,翻什麽臉那,也難怪,方靜不該拿我們棠遠的女朋友取笑,棠遠這個人最愛較真的,你得罪他一次,一輩子都記得,還記得他大學畢業那年,孟嶼暮不知道怎麽得罪了他,兩個人廝打起來,天翻地覆的,拉都拉不開,可問問為什麽,他們倆又不說。”
孟嶼暮笑笑:“那時候小,不懂事,不過是一場玩笑而已。現在我們倆長大了,就知道什麽能玩什麽不能玩了。”
淩棠遠好像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隻是低頭對我大聲的說:“那邊有吃的,我們過去?”我知道他在用我當借口,順他的意思點頭:“好,我也餓了。”
他的眼睛裏湧起一絲笑意,盡管笑意中參雜了太多的冰冷,隻要我裝傻完全可以當作那是他對我的表揚:“走,咱們拿東西。”
淩棠遠伸出臂彎,我靠上去挽住,把孟嶼暮三個人甩在身後,不管不顧的離去。這種大庭廣眾下不給壽星麵子的行為著實有點不禮貌,不用回頭,我也能想到淩棠遠叔叔和孟嶼暮的表情該是怎樣的尷尬,方靜的表情該是怎樣的怨恨。
食物桌前,我隨著淩棠遠取東西。他用夾子去夾魚子醬,他用勺子去取蛋糕,我知道,魂不守舍的人最不愛聽別人提醒他,所以隻能默默的跟隨他的動作,然後不露痕跡的把他弄亂的東西歸於原位。我的動作比不上他的迅速,轉眼間,好好的餐台上混亂一片,我隻能無奈的看著他愁眉緊鎖。
淩棠遠的表現讓我難受。
我認識的淩棠遠不是這樣的,他會發脾氣,他會耍性子,他會趾高氣昂,他會目空一切,像他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為女人寢食難安,更不會為女人委曲求全。所以,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我心頭慌的厲害。
原來,我還是把眼前的一切當了真,還是覺得他能給我還算舉案齊眉的交易婚姻。我敬他,他讓我,我隻求個安穩平靜。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的一廂情願,買來的婚姻就是買來的,被打上烙印的感情圍牆上永遠保有那道裂痕生生割著心。
刹那間,在明亮燈光下,眼前的東西都化作霧蒙蒙的一片,除了淩棠遠的手,我看不見其他。
“你拿錯東西了。”耳邊突然有人提醒,我茫然的看著盤子裏,生的三文魚片抹了厚厚的芥末,我一貫不吃生魚,更別說芥末,倒是淩棠遠更喜歡些,不好再放回去隻能說:“我想吃芥末。”
他揚眉,沒再說話,端著食物去觀景台看夜景,我猶豫了半天才走進去,不想打擾他的沉思,坐在角落裏默默的吃,一口芥末下去,一股辣氣直衝鼻子眼眶,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淩棠遠見我這樣把視線挪開,“你看見了?”
“看見了。”雖然嘴裏的辣氣緩了些,但鼻子還有點囔囔的。
他不耐煩的說:“沒看出來你哪像她。“
“我比不上她。“我苦澀的笑笑,這是實話,可惜實話總有點傷人。
淩棠遠見我表情不對,神色有些莫名,沉了聲說:“她當年也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像土包子?
我不認為他是在誇我,反而有些寬慰人的嫌疑,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能端起盤子說:“淩先生還吃點什麽,我去拿。”
“別以為你有機會和她一樣出人頭地,我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不知想到什麽,他冷冷的聲音又在我背後響起,讓人呼吸困難。
“我知道我是什麽地位,我就是你們淩家買來的工具,人可以爬高,工具隻能靠在牆上原地不動。”虛軟的腳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我隻能用盡全身力氣說完這些話,狼狽的逃離觀景台。
我太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不用天天月月年年的耳提麵訴,我都知道。
我是淩棠遠的生育機器,如果生了兒子才可以換回一段可笑的婚姻,生了女兒還要煎熬到債務還清的那天才能離開。我沒資格去幹涉淩家內部的事務,更沒資格用淩家當跳板另尋高處。這樣的婚姻是我最好的結果,盡管幼年時對婚姻憧憬並非如此,盡管為金錢放棄讀書心有不甘,都必須認命,我的一生已經被淩棠遠買斷,無權支配,除非他願意放開手,放我離去。
不要再給我幻想。
才兩個月,我就因為幻想妄念了最不該妄念的東西,幸好,明白的還不太遲,我還有機會恪守自己的本分。
恪守自己作為工具和武器的本分。
先找個僻靜的地方穩定好情緒,默默走到餐台前把東西拿好,還沒等走過餐台,孟嶼暮疾步走過來悄聲問:“你還好吧?”
我下意識的蹭蹭臉,因為芥末辣出的眼淚已經風幹,便笑著回答:“還行。”
孟嶼暮的眼神裏除了擔憂就是擔憂,這讓我有些不解。如果剛剛我的感覺沒錯,他應該也是很愛方靜的,現在巴巴跑過來關切我的安危,舉動著實有點怪異。
我猶豫:“孟先生你去忙吧,我這邊不用費心了。”
孟嶼暮走近我,沒說話,隻是把什麽東西塞到我的盤子下麵,我連忙用手接住,硬硬的,還有一條細長的鏈子。
我攥緊了,疑惑的看他,他淡淡笑著說:“聽說,你下個星期快過生日了,單獨送你禮物怕棠遠不高興,你收下就好。”
“今天本來是你的生日,我連禮物都沒準備……”說到這裏,我覺得很愧疚,畢竟被壽星送禮物,代表賓客的失職,可剛說到一半才想起,到淩家兩個月,我兜裏從未揣過錢,更別說刻意去給他挑選禮物,即便是挑了,我又拿什麽付賬?
住在淩家的日子無憂無慮,吃穿不愁,出門有專車接送,回家更是萬物俱全,我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更沒有機會單獨出門,所以不曾理會這些,今天突然想起來才覺得尷尬。
孟嶼暮似乎理解我的處境:“以後補給我就行了,利息算禮物裏。”
我也笑了,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幾次說謝謝,他擺手剛想說些什麽,我的喉嚨裏突然泛起酸水,生怕失態,連話都來不及說,趕緊捂住嘴跌撞的朝衛生間奔去,一時間鼻腔中,嘴巴裏,牙齒縫,喉嚨上都是酸水,趴在馬桶邊吐了幾口又覺得胃裏空空的,什麽都吐不出來。
眼淚鼻涕條件反射般的流下來,我狼狽不堪的擦著,怕反複隻能再停會兒,又蹲了幾分種,感覺反應來了又吐了兩口,還是什麽都沒吐出來,我長出口氣扶著牆走到洗手台旁,身邊是位雍容夫人正在補妝,她見我出來,善意的笑笑:“幾個月了?”
“什麽幾個月?”我驚奇的看著她,她以為自己失言,隨即解釋:“我看你吐還以為是懷孕了,如果不是,你就是吃了什麽東西不對胃口,以後吃東西要小心阿,大概是腸胃毛病。”
我茫然的望著她洗完手離開的背影,再移過視線,對著鏡子裏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發呆,手無力的垂在洗手台上,冰冷的觸覺和金屬的撞擊使得我渾身冰冷。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怎麽會這麽巧?剛剛一定是芥末吃多了,腸胃不舒服。一邊不停的反複寬慰自己,一邊努力吸氣,勉強站直身體,:“不可能,怎麽可能呢。我前不久還來的月事……”
驀然驚覺,這個前不久居然是上上個月的事,這個月,已經過了好久還沒來。
眼前的一切開始混亂起來,渾身顫抖的我仍咬牙,故作若無其事的走出衛生間,門一開,就發現孟嶼暮站在外麵,我想我的臉色一定不好看,因為我看見他抬頭時,他的臉色更陰鬱,“你沒事吧。”
淩家眾人都不想這個孩子降臨,除了淩棠遠母子。當然也包括孟嶼暮。如果此時我說出心中的恐慌,他不會真心幫我。我告誡自己表情要放鬆,滿不在乎的說:“沒事,剛剛芥末吃多了,胃辣的難受。”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的臉色,試探的問:“我請朋友幫你看看?他是醫生。”
“不用了,我吃兩塊蛋糕壓壓就好。”我笑著說,隨即把手中的項鏈攤開:“謝謝你的生日禮物,不過光有禮物不行,我還沒吃到生日蛋糕,你這個壽星有點摳門呢。”
孟嶼暮似乎相信了我,臉上滿是釋然,對我笑著說:“這點一定滿足你。”說罷他帶著我去蛋糕餐台,路過觀景台時,我不禁回頭看向那裏,第一次,我這麽想見淩棠遠,第一次,覺得如果他能在我身邊一定會給我心安。觀景台上沒人,所以淩棠遠也沒出現。
蛋糕餐台上都是精美的小甜點,他對蛋糕師說要生日蛋糕,很快一個隻有巴掌大的水果蛋糕送到我的手上,蛋糕上還有一支粉色的小玫瑰蠟燭。剛剛內心的不安都被眼前精美的蛋糕挫敗,不由讚歎“真漂亮。”
“這是你的,我的……早進肚子裏了。”他端著酒杯拍拍肚皮,我想笑又不敢笑,隻能用叉子叉了一塊抿在嘴裏,顆顆果粒香甜柔嫩,壓抑住心底的焦慮。孟嶼暮笑了,眼睛眯起的感覺很像淩棠遠,如果淩棠遠能像他這樣細心,我恐怕會心甘情願所有的事。
可惜,他沒有,所以,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我可能懷孕的事。
“我說怎麽半天見不到人,原來是偷偷在這裏吃獨食。”身後有人鼓掌,我回頭,淩棠遠的笑容就像凝固在臉上的麵具,看上去很假,也很冷。
孟嶼暮把我擋在身後,“棠遠,我在請墨墨吃蛋糕。”
“看來我得跟你學學,請個好點的蛋糕師,我從來都不知道她這麽愛吃蛋糕。”淩棠遠似笑非笑的說。
“也不用可以請,我這裏有一個,介紹給你?”孟嶼暮依然保持微笑。
“別了,你推薦的我都不敢用,太聰明。”淩棠遠笑著對他說,睨眼看我的時候卻含了冰冷的口氣:“走吧,別打擾嶼暮了。”
“好。”我放下才嚐了一口的蛋糕,乖乖回到他身邊,淩棠遠立即攬住我的腰:“嶼暮不好意思說,你自己還不知道?他最不喜歡別人打擾,你這樣纏著他,他會很不高興。”
我垂眼笑笑,低下頭,強忍下嗓子裏又湧出來的酸水。
孟嶼暮再不好阻攔,隻能別有深意的望著我,淩棠遠冷著臉轉過身,我試圖去拽他的臂彎,卻感覺到他僵硬身體語言裏訴說的厭惡。
勉強跟住步子才發現他已經走出了大廳,還不等說話,他又開始朝大門走去,我回回頭,孟嶼暮就站在窗前看著我們的舉動,我想慢點,但淩棠遠不管不顧,他大力的拖著我走近車子,打開車門將我塞進去,他也弓腰跟進來。
“回家!”說完,便別開頭再不說話。
車廂內凝滯的空氣讓我窒息,這是淩棠遠發怒的前兆,可以預想,他回家後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氣急敗壞的發頓脾氣。而作為發泄對象的我隻能默默坐在沙發上等待暴風驟雨的襲擊,沒有躲避的方法。
果然,到家以後,他先砸了客廳的花瓶,我一驚,看著四處飛濺的玻璃碎片不敢再前進一步。他吼:“你就那麽看好他?明天我把你送給他好不好?你跟他就有說有笑的,跟我連坐一會兒都懶得,你那麽喜歡他快點走阿,別耽誤你奔好前程!”
他又拿起旁邊的椅子砸在牆上,椅子腿哢嚓一下應聲折斷,我開始渾身發抖,覺得那條腿就是我的腿,如果敢貿然上前,也會得到同樣的下場。
淩棠遠惱怒的看著我躲避的身子,上前抓住我的胳膊和肩膀,我踉蹌的掙紮,身子往後墜,沒留神被玻璃碎便滑了鞋跟,腳絆住裙擺,一下子趴在地板上,手中的東西也嗖的飛了出去。
他沉著臉走過去,彎腰撿起,放在手心裏嘲笑“怎麽,連定情信物都有了?這項鏈很貴重阿,你準備還他什麽,心?還是身?”
我無言以對,他既然如此想我,辯解隻能加重他的懷疑,我坐在玻璃碎邊上他都不曾問過一句,此情此景還何必計較他對我的在意程度,我慢慢蹲起來,從手掌裏挑著破碎的玻璃渣子,傷口沒出血,但比出血還痛。
忽然,他笑了,帶著痛慟,大聲說:“還以為你和她不像,原來都一樣。”
我認真挑出玻璃渣子,眼淚已經模糊了雙眼,他還在笑,氣息紊亂:“你倆長的不像,但最開始的神情很像,她也和你一樣茫然無措,她也和你一樣幹淨沉默。後來她變了,似乎知道了什麽,利用各種機會接近二叔,算起來,我和孟嶼暮都被她耍了,誰都沒得到她。現在,你和她不像,一點都不像,所以我就害怕,害怕有一天你又變了,變成了她!如果你能不變該多好,隻要你聽話,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他依然覺得是我的錯,他依然在怪我。我明白他的脾氣,這樣自以為是的性子大概一輩子都改不掉,可他變說邊笑語氣哀傷到底還是讓我動容。
“你不能關我一輩子。”所以你要學會改變,隻要你變一點,我就甘心做任何事。
“你是在叫我不要幹涉你對嗎?你已經準備好去孟嶼暮那兒了?”他的語氣又變成冷冽,我的目光始終盯在他的臉上,看久了,覺得悲哀。
他不會改,隻會要求我改,在他的眼裏,我除了聽話,別的都不要做。
我慢慢站起身,對麵的鏡子反射出的哪裏還是傍晚出去時的精致麵容,淩亂的頭發,慘白的麵色,無神的雙眼,整個人像似被爽打過的茄子般蔫蔫無力。
淩棠遠也站起身,連帶著皮夾和項鏈一起摔在我的臉上:“別忘了,你是我買回來的女人,你一輩子就隻能跟我一個人,想走,下輩子再投生個好人家!”
皮夾很重,裏麵有各種各樣的金卡鑽石卡,項鏈很輕,對我來說價值卻同樣貴重,兩陽東西同時砸在臉頰,啪的一聲脆響,耳朵嗡的一下什麽都聽不到了,全部注意力都聚在臉頰火辣辣的疼痛上。
我一動不動的看著他,他也一動不動的看著我。
“沒錯,我是你們家買來的,那是你自己願意上趕著買,如果你不買,還會有人出更好的價錢 !”我一字一頓的說,臉上除了那塊疼痛的地方幾乎都是僵硬的,根本笑不出來。
他看著我,也許被我的話震住了,根本找不到回嘴的辦法。
淩棠遠突然笑了。
“上趕著?你知道為什麽都上趕著找你嗎!”他冷冷反問。
誰最情深
我握緊拳頭望著他,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麽,更不知道我是否能承受,可我需要他說出來,因為我想知道。沒錯,淩棠遠抓住我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他在暗示整件事情有內情,而這內情正好和我有關,除了孟嶼暮說的那些,我還有多少不知道?我還被算計了多少?我咬緊嘴唇呆住,心一下子提起來。
突然,他瘋狂的拿起所有能拿到的東西摔在地上,每一次都那麽用力,每一下都那麽絕望。各種質地的碎片四處飛濺,我的耳膜被尖銳的聲音刺痛,根本聽不見其它,隻能被嚇傻了般愣在那裏。
最後,他還是沒說那個秘密,或者是他說了,我沒聽見。
劉阿姨出來打掃時,淩棠遠已經憤然離去,而我還站在滿目瘡痍的客廳裏發愣。他的怒氣是消散了,我卻還沒辦法排泄掉心中的恐懼。
“你真有能耐,棠遠從來沒這麽生氣過。”她憤憤不平的說。
我遲疑的轉過身,聲音嘶啞,幾乎不像自己的:“你們為什麽選擇我?隻是因為我像方靜?可是我不像阿。”
“誰說你像方靜了?”劉阿姨矢口否認,我半信半疑的說:“你們明明說我像的。”
她愣住,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我們是說你像他們淩家人。”
真好笑,這樣搪塞的話她也能想得出,我默默的撿起項鏈和錢夾,繞過她的身子,像一個沒有內容的空殼慢慢爬上樓。我還是沒拿到答案,或許我戳到了淩棠遠的脊梁骨,摸到了事實的真相,所以他惱羞成怒,才會這樣失態。我不會知道方靜在他心中的地位,但我已經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排在哪裏。
當晚我睡在客房,那裏除了一床單薄的被子,還有我藏在被子下麵的MP4,一夜不停的音樂伴隨眼淚靜靜流淌,時間過的很快,眨眼間,天亮。
很快,一切待處理事項辦妥,淩棠遠便說有事先回淩翱總部,帶走了劉阿姨和助理,隻留下我和範阿姨,沒說讀書的事,沒說孩子的事,我們就這麽遠離,連句再見都沒說。
他走那天,我沒下樓,趴在衛生間吐得暢快,除了吐出去的酸水,還有眼淚。
消息是阻擋不住的,很快我被範阿姨送到醫院檢查。醫生診斷孩子已經七周半。當然,知道這個天大喜訊後第一個出現的人是淩棠遠的母親。
她說,如果生了男孩就給我婚姻,承諾依然有效,隻要我好好生活。我第一次不想搭理她,隻是望著窗外殘存的樹葉隨著秋風打著旋兒的飄遠。
深秋落寞,我也是。
男孩兒,女孩兒,有什麽區別?有婚姻,沒婚姻,又有什麽區別?
我已然不知道自己未來在哪裏,自然也不想知道即將來到的一切。
所有的東西都與我無關,我聽和想都懶得去做。
我不理她,她便怒了,甩了袖子走人,走之前還命令範阿姨好好看護我肚子裏的孩子。我冷笑,原來現在這社會還真有母憑子貴一說,如果不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她一定會斷了我弟弟的後續費用和學費,然後再把我像條狗一樣攆出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肚子裏這個孩子到底值多少錢,12% 的股權……很多嗎?多到讓趾高氣昂的她忍氣吞聲,讓滿腹心事的他壓製怒火?
看來,那是筆不小的數目,隻是憑借我貧乏的數字概念,不可想象。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天,孟嶼暮請我過去吃飯,我推掉了,理由是胃不舒服,他托人送來的腸胃藥,還有一個看起來很聰明的小姑娘。腸胃藥留下,小姑娘被範阿姨送走了,想想大概是瞿林飛的意思。
她防著他,也防著我,還是別見為妙。
最近胃口越來越差,什麽都吃不下去,即便偶爾吃兩口,也很快吐出來。再這樣瘦下去快要變成皮包骨了,除了補充睡眠,我想不到延續生命的辦法。
下午小姑娘剛被送走,範阿姨靜靜在樓下做家務,我準備上樓睡覺,最近特別愛睡客房,因為客房的床墊暄軟,包著身子不咯的慌,閉上眼睛覺得自己仿佛沉在棉花裏,像家鄉的味道。
我記得,我是睡著了的,但似乎聽見開門的聲音。
床的一邊塌了下去,我拱供身子,又側身。有人說孕婦需要側臥,我總記不得,常常是睡了這邊又睡那邊,並不老實。
又睡了一會兒,發現有人隔著被子摸我的肚子。
我睜開眼,隱約看見黑色身影像極了離去一個月之久的淩棠遠。
他伸手探入被子,掀開我的上衣,慢慢摸索著,尋找他以為固出來的地方。其實我的小腹還很平坦,連自己都感覺不出有懷孕的跡象,所以他也無法確定,依然在腹部那裏摸索,最後停在他認為最可能是寶寶睡覺的地方,炙熱的手掌貼在那裏,半天都沒動彈。
隨即,他呼吸有些粗重,輕輕掀開被子鑽近來,我以為這是夢,一場不算好也不算壞的夢,可他真是的出現在我眼前,用力抱住我,我的手掌習慣去推,正碰到他的胸膛,躍動的心跳證實夢境的真實。
是了,原來還是夢,差一點我就以為是真的。
他不會來的,同樣,我也不會原諒他。即使他親自跟我道歉,我也不會。
“咱們過一輩子吧。”他說。
我慌亂一個月的心,驟然安靜,連呼吸都停止。
“我想和你走完一輩子。”他溫暖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
一輩子有多長?三十年,五十年,七十年?如果我可以活到一百歲,七十年也隻是彈指一瞬而已,一輩子看起來很長,想起來很短,扳著手指頭數,來來回回也就幾次,但想走下去,需要太多勇氣。
我沒勇氣,我不敢想一輩子。
他緊緊抱住我,我還是不說話。
我們不適合,走下去會很辛苦。我曾想過如果淩家真需要生個孩子來解脫,我會把孩子留給他們離開,未來的生活很簡單,隻要我給邁出這步就可以。
可是,我腳始終抬不起來。
最後,我還是沒答應他。
他一夜都抱著我,我的頸窩有些潮濕。
第二天早上範阿姨嚇了一跳,在沒有接到淩棠遠回來消息的情況下,青天白日的,他居然從客房出來,是挺嚇人的。
他對範阿姨說:“我來北京開會。”
公文包和隨身的司機助理都沒帶來。
他對範阿姨說:“沒定到凱賓斯基。”
沒聽說最近北京五星級酒店全部客滿。
他對範阿姨說:“住兩天我就回去。”
結果住了一個半月還沒有要走的跡象。
倒是我有些倒黴,起初還是不想吃飯,每天隻是隨便對付一口,結果被淩棠遠發現,我不吃他就用盡了招數逼著吃。起先是用威脅,後來是用發脾氣,大概他發瘋最大的陣仗我都見過了,他發脾氣那點小花樣還真不能產生恐嚇的作用。見我不害怕,他無奈的又換方法,開始哄騙,許諾各種空頭支票,如果還不行,隻能用殺手鐧撒嬌。
撒嬌的時候他的臉會紅,哄騙的時候他會不好意思,威脅的時候他會愧疚,看得出來,他正在改變。
雖然絕大多數時間他還會對我口出惡言,但他已經開始竭力學著克製自己。
隻是不知道,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肚子裏的孩子。
不能怪我小人,事實證明,後來的故事遠遠超出我的想象,他和他,甚至還有她都不會輕易放過剩下的六個月,隻要孩子沒出生之前,我就是這場交易最後的籌碼。
又過了兩個月,母親來電話,說給我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淩棠遠有事先回了淩翱,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要見任何人,我預感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可有不知道那事情究竟是什麽,母親來電話後,我才知道,好消息是淩棠遠不久前為母親重修了老屋子,壞消息是曄曄的病有了反複。
重修老房子的時間是我剛剛懷孕的時候,母親小心翼翼的說,淩家也是有良心的,我笑笑,沒有回答。
曄曄的事是在回去不久,上課時候忽然暈倒,學校連忙派兩名輔導員送到醫院檢查,說是對新換的瓣膜有排異反應,需要重新開刀手術,再次換取。被逼無奈的母親隻能給瞿林飛打的電話,沒過三天,手上便收到三筆匯款。
分別是瞿林飛,淩棠遠,還有一個陌生人。
我起初猜是孟嶼暮,他如何知道我弟弟病情複發的消息我不清楚,但這筆人情我終究要還。雖然淩棠遠說過不許出門,但我還是給孟嶼暮打個電話道謝,萬沒想到,他說匯款的人不是他。
他沒必要說謊,更何況對我,他想來也不曾說謊。
那麽,匯款的人又是誰呢?
我們家生活一直貧窘,多數時間都在艱難度日,我實在想不起還有哪位有錢的親戚能幫上這樣大的忙,搜刮了一切可能挨個打過電話去問,卻發現誰都不是。
這是一個謎團,它就像一個定時炸彈放在我身邊,甚至讓我有些輾轉反複。我習慣了用交換來緩解家裏的窘境,卻從沒有過平白接受他人資助過,所以,白拿的錢有些燙手,讓我寢食難安,我想找到那個人,哪怕說聲謝謝也好……
終於,孟嶼暮幫我找到了她。
周日,天氣不錯,怕過兩天下雪不方便出門,我和範阿姨挑個時間出去商場買寶寶用品,貨櫃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價格不菲,卻沒有老家百衲衣穿著舒服,挑了幾套秋冬的衣服,又買了一條抱被,眼角餘光就看見孟嶼暮站在玻璃櫥窗外朝我使眼色。我會意,慢慢挪步走到門口,他也佯裝驚訝的樣子:“墨墨,你怎麽在這兒?”
“孟先生你好,我和範阿姨過來買東西。”我含笑朝他點頭。礙於淩棠遠的易怒脾氣,一場普通的會麵還要做得如同間諜交換情報般謹慎。
“中午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他笑盈盈的說。
我猶豫的回頭,範阿姨有點為難,表情有些不情願,所以我隻要也不情願的說:“孟先生也不是外人,但……”
“出了事,我跟棠遠賠禮去,你現在需要兩個人的營養,中午怎麽能不吃飯呢。”他的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笑,我再瞥範阿姨,她也隻能無奈的同意。
和孟嶼暮吃飯很正常,點餐,吃飯,說話,因為旁邊多了一個人,一切都變得小心翼翼,席間他也不曾說過什麽,就是默默的吃飯,默默的照顧我,直到我吃好,站起身準備離開,他才去收銀台結賬。
突然,一位穿得很寒酸的老太太撲過來,我以為她要威脅到寶寶,拚了命的避開身子,結果,她卻拽住孟嶼暮的手,喊聲帶著哭腔說:“我終於找到你了。”
現場除了驚訝的孟嶼暮,我,和範阿姨外,其他人全部將視線移到這裏,各自揣測。
“你媽,你媽她不行了。”她悲泣的說。
盡人皆知,孟嶼暮的母親已經過世多年,這也是為什麽他能分到淩翱8%財產的原因。孟嶼暮母親當年被上山下鄉放到南方,在當地待了七年,孟嶼暮外公自身難保,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女四散漂零,各自受苦受累,所幸淩棠遠父親當時在孟嶼暮母親下鄉的附近郊縣勞動改造,經常騎自行車跑過去照顧妹妹,這樣孟嶼暮的母親才能順利頓完七年。七十年代末北京市回城通知下達,淩家托人先弄回了孟嶼暮的母親,不料,一家團圓之際卻發現孟嶼暮母親那時已經懷抱嬰兒,孟嶼暮外公讓她交代,無論如何她竟說不出孩子的父親是誰,於是孟嶼暮外公當庭勃然大怒,將她拒之門外,沒有工作無處安身的她隻能抱著孩子嫁人,那個男人就是孟嶼暮的養父,至今仍然在世,由孟嶼暮供養。
聽說,孟嶼暮原本還有個妹妹,無奈生下來沒多久就夭折了,連臉蛋長什麽樣子都不曾看見就被胡亂埋了,也正是這個原因,孟嶼暮的母親身體日漸沉屙,臥床三年後病逝,病逝時才三十一歲。
這消息來自口耳相聞,無論是淩棠遠和瞿林飛都不曾對我說過半個字。小道消息到我這兒,通常也就斷了去路。這段故事埋在心中已久,不知怎的,今天猛地想起,竟然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孟嶼暮的特殊權利似乎遠遠不止是來自於外公對他母親的愧疚,似乎這裏還隱含了什麽秘密,再細想想這個故事……難道,他的父親是……
孟嶼暮雖然臉上略有些不悅,但仍保持風度:“這位阿姨,您認錯人了。”說罷示意我先行一步,我遲疑了腳步,想來他也不願意讓我看見什麽,便低頭先走。結果那老太太依然哭聲哀慟:“你媽不行了,你都不去看一眼嗎?”
緊鎖眉頭的孟嶼暮回頭瞥了她一眼:“家母早年過世了,所以請您自重。”
話說至此,已經堵死那個人的發揮,原本以為她會訕訕離開,不料她又說:“她沒死,當年她被你們家送到精神病院了。”
我和孟嶼暮幾乎同時停住腳步,我發現他的眼睛裏已經開始浮現怒氣,果然,他回過頭叫保安:“我不想看見她,她妨礙我們!”
“你媽生養你們兩個,臨死連個麵都看不見,我真替她不值阿,兒子是公司的大老板,母親住精神病院,也不怕被雷劈死!那個老太太被保安攔住,連哭帶罵的折騰,越是這樣,保安越用力”
孟嶼暮仿佛沒聽到她的叫罵,隻是低聲對我說:“我送你走。”說完牽著我的手往外離開。
我怔怔的被拉走,範阿姨收拾了殘局,拿了東西跟在後麵,保安見我們離開,才禮貌的請老太太離開,她不走,還叫喊著:“沒良心,你媽快死了!被人害死了,你都不管阿!“
我驚嚇的回頭,她麵目猙獰的模樣始終留在我心底。
難道,這也是淩家的一場陰謀?
淩家兒女三人,長子淩棠遠的父親淩伯衡死於車禍,先是昏迷不醒,最後呼吸係統衰竭而死。
二子淩伯笠,現在是淩翱集團的董事會主席,持有淩翱18%的股份,娶妻兩任,至今未育。
小女兒淩莫熙,85年病逝。
除了二子淩伯笠外,兩位淩家繼承人全部過世,長孫淩棠遠少年時期錯誤注射藥物導致雙耳失聰,公司成立時並沒有淩莫熙的股份,所以外孫孟嶼暮還不被承認,如果我肚子裏真的是個男孩兒,恐怕真是千頃地裏一棵獨苗,不僅金貴,而且危險了。
我瞥了一眼孟嶼暮,雖然腳下步子不停,但他已經陷入深思狀態,雙眉緊緊擰在一起,似乎再回憶什麽。
如果淩莫熙真的沒死……
淩家就會又出現一位繼承人。
每一位繼承人的出現就意味著別人的失去,無論是瞿林飛和淩伯笠應該都不會讓她有機會出現?
我心一抖,似乎碰見了什麽惡心的物件,胃裏翻江倒海的想吐。
我和範阿姨坐上車,孟嶼暮命令司機去淩棠遠的別墅,他用力關上車門,站直身子用無聲的唇語對我默說,保重。
隨即,遽然轉身離開,似乎又回到剛剛那個老太太吵鬧過的餐廳。
我撫著心髒處望過去,隻見他的腳步急切,似乎很不能一個箭步衝上去。85年時,他幾歲?莫非他對母親的病逝也沒有印象?
這還能假得了麽?他究竟在懷疑什麽?
範阿姨在我身邊猶豫了片刻才說:“寧小姐,回去以後聽話,我不會和瞿姐匯報的。”我詫異的望著她,她已經別開頭看向窗外,幽幽的說:“你媽媽給我打電話了,她求我好好照顧你。”
媽媽。
愛恨中間
又是某一夜,淩棠遠再次悄悄回到我的房間,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慢慢坐在床邊,像個孩子般趴在我的肚子上喃喃說了什麽。我自從懷孕以後總是渴睡,明明聽見他的呢喃,卻始終無法睜開眼睛瞧瞧他到底要幹什麽。好在說完他就摟過我,霸道的用胡茬蹭蹭我的臉,然後和我一起沉沉睡去。
從淩翱總部到北京需要三四個小時的車程,所以我總覺得不可思議,到底是什麽支撐他經常趕夜路來北京,又是什麽吸引他可以不顧勞累來回奔波。半夜起床時,他那麽真實的躺在我身邊,熱暖的體溫環繞著我,說不出的安全,我默默的伸出手掌撫摸他的臉頰,靜靜感覺再真實不過的他,當然,也是平靜無波的他。
能遇見他,我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難過。也許沒有機緣巧合,我們永遠不會相遇相守,更別說睡在同張床上。可我也知道,即便將來我真的留下了,他也未必會愛上我,也許永遠都不會把我當作他的愛人,永遠不會。奢侈的愛情總是絢爛奪目的,我隻能仰望,卻不敢輕易肖想,像個貧窮的孩子渴望最昂貴的巧克力糖果,隻能吸吮著手指,來解饞。
心有點酸,眼淚盈滿了眼眶,悄悄抽了抽鼻子爬下床,去衛生間洗把臉。
起床的動作驚動了沉睡的淩棠遠,他聲音嘶啞不清:“小心台階。”
我含糊的答應一聲,剛拉開門,又聽見他喃喃說:“小心地滑。”
夠了,我已經心滿意足。
隻為他兩句話,已經察覺話語裏的體貼。
我幾乎是用撲的逃進衛生間,用涼水湃著臉,生生感受自己心的淪落。
最初的傷害似乎已經不再重要,隻要歲月靜好,統統可以淡忘,他不經意的話,我不經事的沉淪,都在一瞬間寫下了最終的結果。
從衛生間悄悄走回來,帶著全身冰涼的氣息睡上去,剛剛鑽進被窩又聽見他朦朦朧朧的說:“我好吧,你要懂得感動才行。”
剛剛曆經動容的我差點又被逗笑,居然要我感恩,真像個孩子。我低頭再仔細看看他,才發現他其實早已經睡著了。
這樣的他或許不是一個居家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父親,但已經讓我心底起了波瀾,如果他願意走下去,並學會尊重,我想,我已經從此開始投降。
淩棠遠來的時候靜悄悄,走的時候異常轟動,全家上上下下都跟著緊張,我負責找衣服給他整理,範阿姨積極準備早飯,司機跑出去提車發動,唯獨淩棠遠晃晃悠悠的站在房間門口不著急,他一邊對我說:“你慢點,我又不著急。”一邊對範阿姨說:“實在不行就不吃了,總來不及。”
我拿過外套幫他穿好,整理好領帶,他張著胳膊等我全部收拾完畢,突然橫過臉湊上來,斜了眼睛看我,我不解,隻當是脖子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檢查了一下領口:“這裏不舒服?”
他又把臉湊過來幾厘米,我就愣愣的看著他,疑惑不解。結果擺久了姿勢他自己先怒了:“算了,你笨到無藥可救。”
我眨眼,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最後還是淩棠遠自己再受不了,先用臉頰過來撞的我的嘴唇,我躲閃不及,牙齒撞在他的臉上,隻見他皺緊眉頭:“在家沒事找個電視劇好好學學,怎麽什麽都不會,怎麽當女人的?”
我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麽,原來他在撒嬌要我跟他吻別。
見我還是沒有主動吻別的意思,淩棠遠已經氣哄哄拿起公文包往樓下走。雖然知道他是在為什麽生氣,但我就是無法追上表達,覺得心中百般別扭,強做那些還不如殺了我。
其實隻是吻別而已,尋常人家夫婦都會做的舉動,雖然父母小時候沒有在我們麵前親昵過,但偶爾在廚房裏拉拉手也是見過的,我想叫住他,過去親親他的臉,可憋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來,猶豫著開口:“棠遠……”
淩棠遠身子在樓梯上僵住,腳步也收了回來,他回過頭望著我,似乎真的從內心深處期待我的一個吻,我忸怩著,臉上的肌肉僵硬,實在窘的厲害。
我看見他的拳頭握起又鬆下,鬆下又握起,還是說不出口。狠下心,隻能緩緩邁步走下樓梯,站在離他兩台階高的地方覆下身去,他仰頭看著我,我鼓起勇氣吻上去,點在他的臉頰右側,而後故作鎮定的說:“一路小心。”然後隻覺得渾身火辣辣的熱,我覺得如果再不走開,全身都會爆炸。
淩棠遠的眼神很奇怪,伸手拽住我的睡衣袖口,我回頭,他一步站上來,狠狠抱住我的腰,把嘴唇按上來,輾轉親吻。
說來也可笑。我們兩次真正的親吻都是在下行通道上。一次是電梯,一次是樓梯,不知道是該說淩棠遠喜歡居高臨下接吻的感覺,還是我們的故事本身就放置在拋物線的高點,隨時可能下滑,怎麽看都有點岌岌可危的感覺。
因為我的分神,他瞪了我一眼:“認真點,這也是你的份內工作。”
“哦。”我點頭答應
“你……不想和我說點什麽嗎?”他期期艾艾的問。
“說什麽?”我茫然的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淩棠遠似乎被問了很尖銳的問題,突然不自然起來,眼睛溜向一邊,然後故意擺出理所當然的模樣:“什麽早點回來,我和寶寶等你之類的。“
我真是再也忍不住了,噗哧笑出來。
再厚的臉皮也架不住我不給麵子,更何況他不穩定的性子,淩棠遠冷著臉,“就知道對你再好都沒用。我走了!“
蹬蹬蹬幾下,他已經徑直出門,範阿姨站在餐廳門口朝他的背影望了兩望,大概是覺得白準備了早飯有些不耐,回頭對我歎氣:“你就順著點不行?你要是能順著他,要他命都行的。”
難道,我真的太拗了?
我自我反省的回到樓上,想起他送過的那個手機,偷偷拿出來放在手裏摩挲了一會兒,按按點點發了一條短信給他。
晚上早點回來,我和寶寶等你回家。
大概有半個小時時間,他才回了一條:
懶得理你。“
我靜靜的躺下,有點說不出的委屈,不是他要的嗎,怎麽說了他又不理我。可隨後又聽見手機響起短信音樂,拿過來看,又一條:
六點回家。
心裏又恢複暖意,嘴角也彎了上去。
淩棠遠這個人阿,還真是別扭透了。
別扭的有點可愛。
傍晚時分,淩棠遠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回家來,手裏似乎還拎著什麽,始終背在身後。我幾次向想偷看,他都一臉不耐的把我推開,然後神秘兮兮的把東西反鎖在書房,據說是為了避免我好奇心過重跑過去偷看。
我好笑,至於嗎?不過我現在已經學會對他的反應,可以完全忽視。新近剛剛摸出了另一個規律,那就是淩棠遠說話的時候,可以忽略他的麵部表情,直接聽他要說什麽,然後再省略掉那些得意自大討人厭的惡毒語言,可以聽出很多問題來。
例如,吃飯的時候,他會指著排骨說,“看見它就像看見你一樣,吃什麽補什麽真沒說錯。”
潛台詞就是,你太瘦了,多吃點排骨補補。
我笑著夾了兩塊,對他說聲謝謝,再低頭奮戰排骨,他就會原地愣住,然後哼了一聲不再說話,表示我理解正確。
例如,晚上“讀”報紙的時候,他會厭惡的說:“你說那麽快,是不是不耐心給我讀,不愛讀就說話。”
我自動理解成為,累了沒,累了就可以不讀了。
我翻到財經新聞說:“我不累,我們下麵讀財經新聞。”
他繼續注視我的唇型,沒有絲毫不悅,我覺得,我又理解正確了。
再例如,他斜著眼睛對我說:“我渴了,給我拿牛奶去,如果你饞的話也可以多倒一杯。”
我聽話,主動倒了一杯給他,然後他就會忙東忙西的忘掉,快要回房睡覺之前想起來,再惡狠狠的命令我把它喝了以免浪費。
沒錯,這杯牛奶本來就是為我倒的,所以從他命令的那刻起,我就順從了。
時間長了,我發現從前我背後罵他的行為挺幼稚的,罵了他,他又聽不見,自己還生悶氣,與其這樣兩邊不討好,不如先順著點,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麽,再決定我的對策。
這不是人權的倒退,而是終於找到我們兩個人和諧相處的共同點。難得淩棠遠也喜歡我的乖巧,那我就當一隻披著綿羊皮的狼好了。
雖然,我還沒什麽狼的劣性,但暗中算計他這點,已經有點值得商榷了。
孟嶼暮這個人就像消失在天際裏,我根本無法和他聯係,發的短信也不回,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並非我對他自身的事有著不符合自己身份的熱切關心,而是我總莫名的覺得,這事情一定和我有牽連,絕不像表麵上那麽簡單。
可具體是什麽牽連,我又無法確定。
看來,隻有等他出現才能解開我的迷惑,當然,在這之前是先解決他的。
每天下午無事可做的時候我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瞎想,從最開始來北京和劉湘琴相識,到曄曄有病我回家奔忙籌錢,再到邁入淩家以來所經曆的風波,就像夢境一樣。當然,這個夢有好趨勢發展的跡象,但我仍覺得它是個夢,一個總不真實的夢。
似乎始終有一個幕後的手在操縱我命運的起伏,看不見,摸不著,卻無力與之抗衡。當然,這其中也有幕後大手無能為力的時候,曄曄的病,父親的絕情,我和淩家的偶然相識,以及我像傳說中的某個人,這些似乎又是冥冥定數以外的東西。
漫無邊際胡思亂想的我,兩隻手來回掐著懷中泰迪熊的臉蛋,它棕色的毛在陽光下閃著絲絲銀光,深棕色的眼睛泛著光暈像極了淩棠遠,我掐得很開心。
這就是他昨晚拿過來的神秘禮物,去除他前後語言過渡的中心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他要給我五個月大的寶寶攢禮物,第一個就是一個寶寶抱起來不沉的泰迪熊。
他眼中的寶寶,大概超過了五歲,雖然泰迪熊的個子不大,但我可以預計在三歲之前,她都無法輕易抱住它。
為什麽他買的第一件禮物是女孩子喜歡的玩具熊,而不是槍,汽車之類的男孩子心中的聖品,這著實讓我的心忽悠了一下。
似乎他並不想靠兒子賺取那些誘人的股份,卻不知男孩子是他母親對我的最基本要求。
我輕輕對泰迪熊說:“你說,我是生女孩好,還是生男孩好?”
泰迪熊隻會對我笑,沒有準確回答我。
我兩邊都不能得罪,所以我兩邊都要滿足,雖然我知道一定會有一邊失望。我肚子裏隻有一個胎音,隻能滿足一個人。
寂靜的客廳裏隻有我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濃重的家具,沉悶的裝飾,唯獨我還是一個喘息中的活物,慶幸我身上淡淡藍色的睡衣比較醒目,才讓人能夠一眼認出,原來沉默的這裏還有一個活人。
不知何時淩棠遠回來的,大概是望見我的可憐相,說要帶我出去透透氣,我聽話的穿好衣服鞋子卻發現他沒讓司機送我們,直接拉著我的手散步到小區門口才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簋街。
冬日裏,夜晚來臨的早,路邊行人嘴邊冒著白嫋嫋的哈氣,弓著腰頂著風往家趕,有些商鋪開始關門,還有些裏麵亮著灰暗的燈光,一路上都是清冷的,唯獨這裏,人們熱火朝天的聚集,吃著喝著,幾乎每家都是爆滿。熱鬧的飯店裏喧嘩的厲害,淩棠遠找了一個靠窗的小桌子坐下,點了很多我見都沒見過的東西。他對我喊:“高興點,你總是板著臉,看著酒沒胃口。”
我笑了,打量周圍人,他們是那麽喜歡用高談闊論來宣泄自己內心的快樂和喜悅,說的罵的都是最尋常人的感情,可惜,淩棠遠聽不到,他一定以為這裏很安靜,很適合聊天,殊不知這裏和他常去的飯店有著天壤之別。
可我,更喜歡這裏,這裏有人的氣息,像個真正吃飯的地方,不用小心翼翼的找餐具,不用萬分謹慎的說話,我可以帶著塑料手套抓起小龍蝦剝殼,我可以用裝啤酒的大杯子喝果汁,所有的一切都很愜意,雖然我的臉上沒有太大的笑容,但淩棠遠應該知道我是很高興的,因為這頓飯我吃過最多的一次,他一邊滿意的看著我吃飯,一邊笑嗬嗬的對老板喊結帳,今天的他也不同,更像個剛剛畢業的學生,雖然身上穿著不菲的西裝,卻依然保留剛剛離校時的豪爽和純真。
他朝我笑,朝所有人笑,和正常人一樣,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個心防很重,耳朵又失聰的人。
也許,環境感染了他,同樣,他也感染了我。
吃完飯他摟著我的腰出門,我實在撐的難受,懶得邁步子,就對他說“慢點。”
“你像多長時間沒吃過飯一樣玩命,我們家虧待你了嗎?”說歸說,他還是放慢了腳步。
我傻笑,第一次想對他傻笑,“這裏好吃嘛。”
他厭惡我的傻笑,撇了撇嘴,滿不在乎的說“爛泥扶不上牆,這有什麽好吃的!”
我繼續笑著往前走,見我沒反應,他又嘟囔了一句:“愛吃就讓範阿姨學著做,不過事先說好,你們中午做,我不愛吃!”
我假裝沒聽見,四處張望旁邊的小店,尋到一家賣花的花店,發現裏麵剛剛好有惠蘭,十塊錢一把,便宜的厲害。我挑了一把回頭望著他,淩棠遠皺眉:“看我幹什麽?”
“我母親在我小的時候就喜歡買惠蘭,很便宜,但有家的味道。”我看著他說。
淩棠遠突然口氣冷淡:“北京惠蘭和你們那邊不一樣,別買了。”
我輕輕撫摸著黃色的小花瓣:“差不多就行,哪能找到一樣的呢?反正是個替代品。”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掏錢付賬,而後獨自離開花店,我拿了花跟在後麵,不知道他又為什麽鬧脾氣。
大概是以為我的話裏有話,暗中影射了方靜。
我苦笑,他還真是心思細膩,這都能聯係到一起。
回到家範阿姨看見我懷裏抱著的惠蘭也是眼前一亮,找個花瓶美滋滋的插上,一邊修剪枝葉一邊還說:“你這個習慣和你母親一樣,就是喜歡個花阿草阿的。”
我好奇,“範阿姨,你怎麽知道我母親喜歡花草?”
她似乎知道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支吾過去:“你母親打電話說的,讓我多給你準備點花草,我隨口答應就忘記了,我想她也是喜歡吧,不都說女兒像媽嘛。”
淩棠遠一直默默注視我,目光很奇怪,似乎想起什麽,我想跟他解釋剛剛我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結果他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懶洋洋的一句:“累了,睡覺。”就把事情擋了過去。
從那天開始,淩棠遠變得異常忙碌,時而見不到麵,時而不回來住,我挺著大肚子抱著玩具熊在房間裏來回的走,在所有能看見外麵的窗子前佇立,就是看不見他車子在花園前出現。
我已經越來越依賴他,幾日不見還會想念。有時候我把自己的行為怪罪為冬天的的惆悵,有時候我把自己的行為理解為孕婦產前抑鬱症。
這究竟是什麽,沒人能給我一個正確答案。
某天,他終於回來了,也帶來一條奇怪的消息,我母親消失了,丟下正準備再次動手術的曄曄消失的無影無蹤。
誰都找不到她。
塵封往事
腳下是我摔碎的碗,黑色大理石上零星散落陶瓷碎片。除了站在桌前發愣,我幾乎做不任何事,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在我印象裏,母親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我和曄曄無論是上學,還是出門找同學玩耍,隻要回過身,就會發現母親靠在油漆斑駁的木門旁對我們微笑。我們知道,她在等我們回家,而且會永永遠遠的等下去,今天,我第一次才發現,原來她也會離開,也會消失,在我們忘記回頭的時候,突然的,一聲不吭的沒了蹤影。
淩棠遠不讓我搭飛機回家去看看情況,我隻能默默坐在沙發上流淚,無聲抗議他的獨斷專行,我想,他一定是怕肚子裏的孩子會出事,如果我不是正在孕育淩家財富的母體,隨便我飛到天涯海角他都不會阻攔。
他來回踱步,憤然的踢開擋住道路的椅子,甚至還顫抖著手指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抬頭看見我無神的雙眼,又狠狠按滅在煙灰缸裏。
他說,“你弟弟現在很好,已經有人幫他辦理住院事宜。他還不知道你母親失蹤了。”
我對他的解釋不想理睬。雖然曄曄現在不知道母親的事,但我知道他一定很快就會發現,因為母親不曾離開過我們,隻要離開,孩子們都會切身感受到來自母親身體的溫暖驟然流逝,曄曄已經出現排斥反應,如果再被刺激,後果不堪設想。
我說:“讓我去照顧曄曄,他現在需要我,我必須頂替母親的位置。”
他看都不看我,陰鬱著臉說:“不準,不準離開。”
我滑下沙發拽住他的胳膊哀求:“求你了,放我走,我要去照顧他。
”
淩棠遠指著我的鼻子說:“再說一次離開,我就真放你走,永遠都不要回來。”
淩棠遠從未這樣猙獰過,說到最後時秀俊的麵龐竟然有點扭曲,他煩躁的舉動都說明他在掩飾什麽,我竟然脫口而出:“你說,你們把我母親弄哪裏去了?”
“是他們 !不是……”他說到一半隨即閉嘴。
我渾身戰栗,仿佛發現了真相邊緣,聲音驟然尖銳:“他們是誰?孟嶼暮還是淩伯笠?”
他慢慢蹲下身子,與我平齊視線,捧住我的臉認真鄭重的保證:“寧墨墨,現在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我也是一知半解,你等幾天,幾天後我給你答案。”
幾天,我苦笑,幾天後我母親是否還能活著,曄曄是否還能安然動手術,這都是問題,他怎麽能讓我安心的讀過這幾天?
他輕柔的撫摸我的額頭,嘴唇覆上那裏,企圖給我安定,可我一把推開他,歇斯底裏的大叫:“幾天?我憑什麽要給你幾天?我的母親和弟弟都危在旦夕,我卻無能為力。為什麽,難道因為我被你們買來,我們全家都要為你們淩家搭上命?我們家何其無辜?我母親和弟弟何其無辜?”
他眯眼看著我的失態,就像看著一個瘋子在手舞足蹈:“你無辜?你們家用了錢就要有用了錢的自覺,你自願邁進來,沒機會後退。我再說一次,你好好待著,如果我心情好,沒準還能給你講個故事,否則……”
我絕望了。我們又回到從前,愛也罷,恨也罷,都變得不再重要,我們之間糾結了太多的秘密和問題,就算我們能拋棄所有都無法平穩度過下半輩子。他不肯說,我不肯信,到頭來誰都無法說服誰。
“範阿姨,好好看著她,如果孩子有問題,你們倆都別想好過!”臨走時他留下的話聽上去殘酷無情,唯獨最後在關門時深深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似乎有諸多不舍,那一眼,似乎有話要對我說,最終,他還是狠下心關上門,我頹然的坐在地上,無力再爬起。在這麽深誤會下,他仍然選擇緘默不語,這秘密不是太大,就是對他的傷害更深。
我寧願相信是後者,這樣能讓我少恨他一些。
範阿姨帶我去休息,她坐在床上拉著我的手說:“你想知道什麽,看看我能不能幫你。”
我抬起頭,第一次這樣認真看她,以往,她在我心中不過是中年婦人的模樣,相對於劉阿姨,她似乎不受淩家重視,無論是瞿林飛出行,還是淩棠遠辦事,身邊永遠跟隨的是劉阿姨,她則始終是在廚房忙碌著,在書房收拾著,以及在臥室打掃著。如果不是今天她主動過來跟我說話,我甚至常常會忽視她的存在。
“這是怎麽回事?到底我母親去了哪裏。”我迫不及待的問,不管對方是敵是友,先把心中最大的疑問打聽清楚。
“事情我也隻知道一些零零散散的,你母親的事……我不好說。”她有些為難,搓搓手。
“淩家三個兒女的故事你想必知道了,但有一樣你可能不知道,棠遠的父親淩伯衡是養子。”
範阿姨似乎陷入回憶,眼角無法掩飾的歲月痕跡帶她走回過去,而她親口所說的事令我震驚不已,像響雷一樣轟炸在頭頂。
這麽說,淩棠遠的繼承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棠遠父親年輕時很英俊,高大威猛,走在街上很引人注目。有人說他有點像三浦友和,我覺得不像,他要更斯文一些,幹靜清爽很有女人緣。”時隔三十來年,範阿姨說起淩棠遠的父親依然繪聲繪色,仿佛當年她曾暗戀過他,嘴角甚至還帶著微笑:“他三十歲時一直沒有結婚,大家都覺得他是因為下鄉耽誤了大好的年華,所以才沒有找女朋友。可看看又不像,他似乎在等什麽人。後來,三十五歲的時候和棠遠的母親瞿林飛生了棠遠。”
我不解:“不是說棠遠的爺爺不喜歡瞿阿姨?”
“老爺子當然不喜歡。瞿林飛當年就是一個農村丫頭,之所以能認識棠遠父親也是因為曾在一個村子裏勞動過,雖然淩家落魄了,但這樣的女人淩老爺子還是堅決不認的,更何況棠遠的父親並不喜歡瞿林飛,他喜歡的似乎另有其人。”
看來,他們淩家父子的行為還真相像,都喜歡找替代品,瞿林飛是替代品,我也是替代品,我知道自己是方靜的替代,可瞿林飛知道自己究竟替代誰嗎?
突然範阿姨似乎想起什麽,咬牙切齒起來:“如果當年淩老爺子知道這個女人心狠手辣,把她們娘倆攆走,你現在也不會遭這麽多罪。”
我大驚,心中更是有些悲戚,人世間的恩怨起伏一環扣著一環,當年的因,現在的果,誰又能怨恨得了誰。我恨不了任何人,隻能怨自己無力保護母親和弟弟。
“我親眼看見她拔掉棠遠父親的氧氣管,棠遠父親車禍後一直昏迷不醒,為了讓棠遠進入淩家,她居然做出這麽狠毒的事。”她憤然的說。
“這不對,怎麽可能呢,為什麽兒子進入淩家,父親就要死?”我不敢相信。
“據說這裏還有個秘密,她是怕……”她突然放低了聲音,我也認真聽著,就在此時電話鈴聲猛地響起打斷她的話,我茫然的看向她,她原本外露的表情全部被電話鈴聲嚇回去,又恢複成恭謹木納的女人,她緩慢的走到電話旁拿起話筒:“喂,您好……是,是,我是……好的,瞿姐,隨時可以。”
我心頓時涼了半截:“她說什麽?”
“她說她馬上就到,讓你保重身體。”她歎口氣,收拾一下準備離開。
我連忙跨過去,拉住她的手,懇求道:“範阿姨,你再說點,在說點,你讓我死也死的明白。”
她則縮著身子搖頭後退:“不行,我不能說了,再說我就沒辦法留下來了。”
我再哀求她也隻是不住擺手,鐵了心不再透露半個字,我絕望的跪在床上哭泣,看著她驚慌失措跑下樓的背影無奈,雖然她所說的的秘密和眼前我母親的事情無關,卻是整個故事發生的背景,我很想確切的知道自己究竟身處怎樣的環境,可她給我希望又親手打破。
我開始絕望。
用不了多久,那個親手拔掉丈夫氧氣管的女人就會過來,我不知道她要對我做什麽,所以隻能默默的等待,等待最後痛苦的到來。
我想竭力表現出鎮定,可就在見到瞿林飛那刻,所有值錢設想的防線全部潰敗。到底,我不過才二十三歲,把全部生活經曆加在一起也頂不過她輕易的動動手指,輕易間就化解所有的故作堅強,準備好的問話也都扭成一句:“我母親到底哪去了?”
瞿林飛若無其事的轉轉手上的鑽表,不屑看我:“我怎麽知道?”
是阿,她怎麽知道。
我隻能在心中苦笑,想從她嘴裏套出什麽關鍵內容,大概永遠都做不到。連她親生兒子淩棠遠都不清楚的內情,她怎麽會告訴我?
“我想去照顧我弟弟。”冷靜下來的我,隻能要求這點,現在母親的去處我找不到端倪,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陪在曄曄身邊。
“不行,你懷孕了,暫時不方便去。”她輕易否定了我的懇求,也斷絕我剩餘的希望。
早知道她會輕鬆堵回我的話,可我還是想盡力求一次,隻是不曾想她回絕的這樣無情,現在隻能堅持自己:“我必須去。“
“這事由不得你,你沒權要求什麽。”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依然眉目不驚。
我再忍不下心底的憤怒,即使牙齒打顫也要說個明白:“無論淩家到底有什麽恩怨糾纏我不管,我隻想知道我母親和弟弟的安慰,我一個人來淩家不想牽連她們,她們又沒做錯什麽。”
“寧墨墨,你知道的越多,你的家人越危險,你現在一點都不痛苦,有嘴不能說,才更痛苦。”她冷笑,眼睛瞥著我。
“是阿,我知道的太多了,我更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希望我把孩子順利生下來,沒有我肚子裏的孩子,淩棠遠繼承名不正言不順是吧,沒有我肚子裏的孩子,淩家的管理權永遠在別人身上是不是?你千辛萬苦十幾年無非就是想冠冕堂皇的拿到屬於淩家的所有東西,你現在就差一步對不對?”我聲嘶力竭的喊出聲。
“是又怎樣?”瞿林飛睨了我一眼,滿不在乎的語氣和我的窮途末路有著鮮明的對比。她已經拿定我做不出什麽,根本不用在乎。
沒錯,我做不了人和事,我在喊過那些話後就開始渾身發抖,這時我才知道什麽叫後怕。
我生怕她會一怒之下斷了曄曄的醫療費,我還怕她會對母親不利。我戰戰兢兢的看著她,嘴唇開合卻發不出聲音。我不知道自己剛剛為什麽發泄,更不知道她會怎麽處置我的越矩。
她沒看我,似乎我剛剛的發泄引發出她心中的舊患,坐在床對麵沉思著,目光有幽怨
那是對情人的傷情……
“沒錯,我一輩子都在努力名正言順,從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踏入淩家開始,一直再努力。從伯衡對我說他愛別人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母子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地了。”她抬起手指背著陽光抬起來,像在對陰暗中自言自語,又像在對淩伯衡訴說衷腸,她的目光是深情的,她的語氣是冰冷的。
“他永遠把我們娘倆藏著掖著,然後再千方百計去找那個女人的蛛絲馬跡,他對莫熙的照顧無微不至,他對孟嶼暮的生活殷殷關切,除了我們娘倆,這世間所有人都是他的親人。嗬,誰能知道我心裏的痛苦滋味?”她抿嘴笑笑,猶如在說他人的心痛。
“難為我在他出車禍後無微不至的照顧,淩老爺子病危全家準備分遺產時,他居然連棠遠都沒有報上,清醒的時候隻說自己長子無後,他說的這句話我永遠記得,我知道他永遠把孟嶼暮當成自己的兒子,他永遠把那個女人當成自己的妻子,我和棠遠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是……”
突然,她提高聲調反問我:“你說,我怎麽才能證明自己?證明棠遠?”
我右手始終握緊左手,扭著,折著,關節咯咯作響。真相慢慢展開,竟是說不出的殘忍。我心痛難當,呼吸幾乎提不起來。
淩棠遠幼時躲在母親背後的無奈仿佛就在眼前,他究竟經曆了怎樣的童年?
父親永遠疼愛姑姑家的兒子,母親永遠在和一個莫須有的女人爭寵奪利,沒有人在乎他到底是怎麽想,他蒙塵的心永遠不會有人來拂拭。
淩棠遠夜間睡覺的時候喜歡撲在我的懷裏,像個孩子吸吮母親身上安全感般幼稚。原來,他一直是渴望愛的。隻不過時而暴怒是想要笨拙的引起母親注意,時而撒嬌又是不敢確定自己在父親心中重量,雖然長大成人後的他在生意場上斡旋掌控,在否定中逆境成長的他沒有童年,童年該有的斑斕記憶在拚命求生掙紮中早已消失殆盡,所以他根本就無法找到釋放自己痛苦的正常途徑。
“所以,你就讓淩先生頂替他父親的繼承?”我的聲音已經不似從前,顫抖得幾乎無法辨清。
“你比我想象的聰明,但你永遠猜不到最後的謎底。”瞿林飛居然笑了,笑我的大驚小怪。
“和你聯手的人是淩伯笠先生吧?”我不想得出這樣的結論,但這種可能太大了。身為二兒子的淩伯笠終生無子,與其讓莫名其妙的孟嶼暮接管淩家三女兒淩莫熙那部分股份,還不如把淩棠遠也加入進來互相牽製,反正淩棠遠的父親是養子,以權限來看,身份決定的權力終究要弱些,淩伯笠這樣正統兒子自然保有未來重新主掌淩翱的權利,這麽說,淩棠遠進入淩翱本身就是一場交易了。
附加條件是,當時正在昏迷的淩伯衡神不知鬼不覺的死亡即可。
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這樣駭人,四十餘年手足,十幾年夫妻,所有的感情都抵不過金錢的誘惑,在他們看來,這個條件不大不小,沒什麽好驚訝的。
不對,還有一個條件,想必淩棠遠的聽力也是其中之一。
我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角,恐懼萬分的看著眼前這個可怕的女人,她居然拿自己兒子的聽力作交換,來換取淩伯笠的信任。也就是說,淩棠遠的聽力才是現在所有財富的代價。
原來,不管是家徒四壁的窮人,還是富甲一方的富商,想要交換金錢財富的時候都必須舍棄些他們最珍貴的東西,隻是這交換有的價廉,例如我的一生,有的昂貴,例如淩棠遠的聽力,所能抵償的都是我們最需要的。
金錢。
瞿林飛走了,我坐在床上僵硬著,腦子幾乎停工,淩棠遠像風一樣卷進來,站在床頭默默佇立,又不知該怎麽安慰我。
他早知道他母親是不會同意我的請求。
現在隻是得到一個理所當然的結果。
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他有,我有,大家都有。突然之間我覺得自己有些同情她,畢竟我們倆的經曆太過相似,他和我,同樣處於最痛苦的深淵。
我期期艾艾的開口:“我隻想知道我母親是否平安,別的,我真不想知道,你能告訴我嗎?”
他捧起我的臉,“我找到她了,孟嶼暮帶走了她,現在我隻知道,她在孟家生命無虞,但是孟嶼暮為什麽請她去,我不清楚。”
“那我們現在去孟家好嗎?”我抓住他的手腕急切懇求道。
他沉了臉色:“現在不方便。”
他和孟嶼暮之間的生死之結怕是永遠都打不開了,以前是方靜,現在是我。我不知道淩棠遠還有什麽秘密涉及到孟嶼暮,恐怕還有憎恨孟嶼暮明明身份莫名還能和失去聽力的他繼承同樣財產的緣故。
那是淩老先生臨故對女兒的補償麽,還是可憐孟嶼暮早早沒了母親的照顧,或者是孟嶼暮身上還有尚未揭開的謎底? 我的腦子已經徹底亂掉了,除了無助的望著淩棠遠,什麽都想不出來。
他神色凝重的看著我,嘴唇動了動。
“別想了,睡覺。你是孕婦!”他說完,把我強行按倒,蒙上被子蓋住頭,沒過多久他也躡手躡腳的爬上來,從背後摟住我,下頜頂在我的頸窩。
“小時候看不見母親時,多想有人能抱抱我,可惜,從來沒人會那麽做。”背後的淩棠遠像個孩子般拱在我的後背,輕輕訴說那種淹沒在黑暗中的恐懼。
“父親在我麵前永遠都是沒有笑容的,他隻會說我下個月再去看你們,下個月,又下個月,一年也看不上兩次。”感覺到後背濕漉漉的,像似誰哭了,我不敢回頭,隻能顫抖。
“母親的笑容越來越少,直到最後,我進入淩翱以後就沒再看見她真正笑過,也沒聽見她喊過我一聲兒子,其實,我隻是她最後爬上淩家的工具而已。“
我想起自己的境遇,心中像被針紮一樣難過。
她利用了他,他在利用我。周而複始,所有人都是施加者,最終隻剩下我一個來承受。
該笑?該哭?
還是該怨恨上天有失公允?
我也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枕頭,涼透了半邊頸項,身後的淩棠遠還在喃喃說,我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所說的都是他的故事,和我無關。
我隻能默默陪著他,仿佛今天是他的母親消失了,他的家麵臨困境。
心中想的卻是母親的安危。
孟嶼暮的母親在精神病院沒有死,與我母親又有什麽關係?
莫非,她們當年也是認識的?
血緣謎團
淩棠遠就是這樣,明明昨晚抱著我哭了一夜,第二天仍是裝得滿不在乎的樣子,嘴硬的說他昨晚實在太累,好像說了一夜的夢話。
我信他個鬼。
不過麵子上我還是裝出萬分理解的樣子,點點頭:“我也聽了一夜的夢話。”
他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狠狠瞪了我一眼,像沒頭蒼蠅一樣轉了好幾圈才吭哧的說:“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不就是那個意思?”我扯了扯嘴角,無力的對他說。
其實還有一大堆的事需要我去印證,我不應該有力氣在這兒和他耍弄嘴皮子,可一夜過來,總覺得心跟他似乎貼近了些,對他更是根本提不出半點氣來,隻能無奈的把他想象成孩子,隨他去吧。
其實這招很實用,自我安慰的次數多了,我更不屑和他計較,沒兩個回合,我淡然無波的反應惹怒了他,跺腳先出去了。
出乎我意料,他沒多久又上樓來,對我嬉皮笑臉的:“起床,穿厚點,咱們去把你母親接過來。”
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閑裝,黑色的半長風衣,休閑長褲,休閑鞋,伴隨著身後的陽光露出極不自然的表情。我一直認為他是適合勾心鬥角的豪門貴公子,現在看來,猶如平民人家尋常男子,除了相貌清秀些,與我無異。
我在淩棠遠的要求下穿上厚重的大衣,甚至他還給我拴了一條厚厚的圍巾,他不擅長掌控力度,我被勒得氣結,差一點就命喪某人關愛之手。
別看這個男人笨手笨腳的,卻懂得先發製人:“這圍巾怎麽這麽難弄?”讓人氣都氣不出來,我微微笑著,從他手中抽過圍巾:“我自己來。”
他很滿意我的主動,低頭輕啄我的臉頰全當獎賞,可我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翻臉:“省得遲早被你勒死。”
“早就知道你嫌棄我。”他惡狠狠的說,殊不知這話聽上去那麽讓人想掐他的臉蛋,就像小時候曄曄和我討糖吃,我不給,他就會搬出不知從哪聽到這麽句話來哀怨,然後我就會掐他,一直到他哇哇大哭為止。
可惜,不能掐,也不能看見他哇哇大哭的模樣。
我偷偷撇嘴,卻識相的不說話,他還是怒目橫視的站在對麵,無奈的我隻好主動探過身去親吻了他的臉頰,我想謝謝他。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讓我去孟嶼暮家,但能放我去見見母親已經是很值得感謝了,其他真的不重要。
淩棠遠被我的動作驚得愣住,想也沒想按住我的胳膊:“你幹什麽?”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眉毛挑起:“愛上我了?”
我想笑又不敢笑,估計扳了臉“我隻是想謝謝你。”
他擰著眉毛氣哼哼的說:“先別浪費感情,能不能接到你母親還不一定。”
嘴巴上最然用盡惡毒,但仍用胳膊把我攬住,溫暖的感覺瞬間貼上來,裹著我忐忑不安的心一直向門外走去。
我內心深處連日來的擔憂驚恐因為即將見到母親而消散,或許內裏還有我不知道的事,但能親眼看看她,至少說明安全無虞不用擔心,其他的事過幾天再說也好。
在車內,淩棠遠似乎想到什麽,把我按在他的懷裏,粗聲粗氣的說:“一會兒不讓你說話就不許說。”
“嗯。”我乖乖的聽著他的心跳。
“還有,孟嶼暮和你說什麽都不許多想。”他神情嚴肅的說。
“嗯。”我依然埋頭在他懷裏答應。
又憋了一會兒,才甕聲甕氣的說:“最後,不許哭。”
“嗯。”雖然我現在已經眼淚蘊在眼眶,但還是點頭答應。
淩棠遠的嘴唇又開啟,還沒等說什麽,我拍拍他的手:“放心吧,我會聽你話的。”
顯然,淩棠遠沒聽見我的決心,所以沒反應。
有時候我覺得他失聰是件好事,有時候覺得真實糟糕透了。
例如現在,我沒有勇氣說第二遍的話,他就沒聽見。
其實我還是有些怕去孟嶼暮家的,母親輕易不會離開家鄉,她肯來,必然是為了什麽重大的事情,若非失去行動自由,那就是真有一個非讓她不來不行的理由。
這個理由是什麽,說實話,我很害怕知道。
上次來過孟嶼暮的家,道路也算熟悉,進大門時就見他黑了眼眶站在那兒,西裝掛在身上晃蕩蕩,非常的不合體,下頜上的胡茬泛青,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似乎不不該出現在他身上,以往他都是適意淡然的,如今是什麽讓他亂成如此?
他遠遠望見我們,嘴張了張,最後還是閉上,垂了手站在門口,像等待重要人物 的來訪。
我急步上前:“我母親……還好吧?”
他深深看著我,臉色很差:“你……還好吧?”
他的態度很奇怪,我隻能無措的回答:“是的,還好。”聽見我的回答,他才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沉聲說:“走吧,你母親在裏麵。”
深深的門庭像要吃人的怪獸大嘴,我邁步踏在地毯上,仿佛每一步都在巴自己送上被吞噬的道路,我擔憂無數日的謎底終於要展開最後的答案,讓人心亂如麻。
我隻是這個故事裏半路參與的主角,如果沒有我,也許一切還會維持波瀾不驚的狀態,似乎我的到來是顆飄過湖麵的石子,激起層層波浪。
我能選擇嗎?他們能選擇嗎?
似乎,都不能。
命運從來都不是隨我們意願兜轉的東西,我們隻能被動的選擇哭泣或者接受。
母親的背影看上去還好。她對麵坐著一位婦人,那位婦人迎麵坐在那兒,看上去身體孱弱,我一眼就能看見,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覺得她很熟悉,她一定曾經生活在我生命裏過,時間或長或短,不敢確定。我隻覺得記憶裏模模糊糊有她的影子,在一些細小的縫隙。
她似乎說不出話,母親拉著她的手絮絮說著什麽,她隻管嗚嗚不停。
看上去,她似乎比母親還要年輕些,眉眼之間透著曾經的秀麗,年輕時必然也是美人一個,隻是她有點像誰,一時想不起來。
我顫著聲音叫了一聲:“媽。”
她和母親同時看向我,母親立即露出笑臉,站起來招呼我:“快過來,快過來。”
我慢慢走過去,眼睛卻一直溜著那個女人,她和母親一樣殷切的看著我,語聲遲緩,無法表達心中意思,手急得直擺,孟嶼暮連忙快步走上去拉住她的手,溫柔的說:“她會坐的,別著急。”
她,是孟嶼暮的母親吧?那個被送到精神病院二十多年的女人?
那個女人還在嗚嗚激動,母親隻好坐下安慰她,我瞥見她的眼淚在略有些細紋的臉上晶瑩滑落,愣住了,那剔透的水痕像刀一樣插在心頭,心疼的厲害。
鼻子一酸,也想陪著哭上一場。淩棠遠忽然一把握緊我的肩膀,我回頭看他,他麵部表情比我還緊張,沒說話,目光溫暖如春。
“媽,這是淩先生。”我才想起來跟母親介紹,母親打量著,嘴裏說:“上次曄曄回去就說了,謝謝你照顧墨墨,這孩子從小受了不少的苦。”
淩棠遠沒有說話,我歉意的對他笑笑。母親還不知道說話速度要放慢些,可能他並沒全部讀出母親的意思,我下意識回過頭,悄悄說:“媽,慢點說。”
母親愣住,突然想起淩棠遠那外表看不出來的疾病,憋在那滿臉通紅,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似乎又想起這樣的男人竟是她一手促成給我的,有些控製不住的難受、哽咽。
幸好,母親還知道掩飾,嘟嘟囔囔說了些走這麽遠,我一直擔心的話,我也就順著說,遠也不怕,坐火車一天就到了來安慰她。
其實,淩棠遠算是不錯的了。如果忽略他的失聰,近乎完美。單憑身家模樣學識都比我強上太多,母親不該委曲的,可她現在的態度分明還有什麽恩怨沒解。
孟嶼暮臉色陰沉,他的母親倒是眼睛定定看著我不肯離開。
口齒不清的她含糊的說著,說著,能讓人聽清的字太少了,我不漏痕跡的仔細聽著,她說:“拉,拉一定是,婷婷。”
孟嶼暮靠在她的背後輕輕拍打著,小聲說:“我知道,我知道。”
我微微側臉看他,他似乎也在看我,那樣深邃的目光隱藏太多的秘密,我竟然不敢迎上去看。
他看了半晌突然對所有人說:“咱們吃飯吧,去餐廳聊。 ”而後站起身,攙扶起那名婦人,與淩棠遠擦身而過時,悄悄的遞過去一個眼神。
除了我之外,誰都沒看見。
午飯吃的很愉快。特指我,以及那位失語的瘋婦人。
她總喜歡指著我說婷婷,婷婷,張牙舞爪的樣子很失態,孟嶼暮坐在一旁親自給她喂飯,一口一口很認真,很仔細,卻沒有人發現他的眼睛裏儲滿了淚水。
按理說,淩棠遠應該叫她一聲姑姑的,但他始終沒有說話,除了我和母親偶爾耳語交談,整個飯桌上的人,沉悶的可怕。
隻是即便這樣仍無法壓抑住我心底的興奮,母親安然無事已經讓我放下心,其他都不重要。
飯後,我要帶母親回家,孟嶼暮變了臉色讓我等等,站在我旁邊的淩棠遠神色頓時緊張起來,他一手推開孟嶼暮的糾纏,一手拉住我的胳膊。
他警告孟嶼暮:“你最好什麽都不要和她說。”
“這是她們見的最後一麵,我不可能什麽都不說。”孟嶼暮堅持著,他全身緊繃已經做好發出攻擊的準備,我想,如果淩棠遠此時出言不遜,他一定會狠狠揍上一拳。
“那是你們意義上的最後一麵,和我們無關。”淩棠遠拉著我的手,用力拖拉著,我回頭看看孟嶼暮痛苦的表情,再看看淩棠遠陰沉的麵容,似乎他們倆在瞞著我說著秘密。
我狠命掙脫他的鉗製:“我媽……”
母親聽到我的聲音,急忙跑過來,她不好直接勸淩棠遠,隻對我說:“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你好好過日子,明天我讓辰……孟先生送我回去就行了。”
我不依,甩開淩棠遠的手說:“媽,跟我走,我把你送回去。”
“聽話,別鬧,孟先生對我很好,我就不去給你們添麻煩了。”母親仍是不走,我抓住她的手腕不肯放,她的眼睛卻一直看著那個瘋女人。
到底她和孟嶼暮的女人有怎樣的糾葛我不想知道,但我隻想把她帶走。
我還在堅持,母親卻突然抱住我的肩膀:“墨墨,媽一直舍不得你,這些日子媽特別想你,總覺得這些年對不起你了。”我也反手抱住她,鼻子發酸,眼淚止不住的流下:“媽,別說了,我很好的,我真的很好。”
我以為她是在為曄曄手術缺錢讓我嫁到淩家耿耿於懷,真心安慰。其實那也是我心甘情願去做的,怪不得她。畢竟曄曄是我親弟弟,我不救他,誰又來救呢?
母親聽到我的回答,更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孟嶼暮則陰鬱的站在一旁與淩棠遠僵持著,像兩隻鬥雞。我回過頭瞥了一眼孟嶼暮的母親,她似乎察覺我們準備離去,行為表現異常緊張,嘴裏嗚嗚叫著,手腳並用的想從沙發上爬起來。
旁邊的阿姨根本拽不住她,再不走,她恐怕會像魔怪一樣掙紮過來抓人。
“墨墨,回去吧,我明天就回去,你別擔心了。”母親最後一句話滿腔哭意,竟像訣別。我愣住,等著她接下來的話,她歎口氣說:“我們家能有你這樣的女兒已經是三生有幸了,從今天開始你別管我們了。走吧!”
我怔怔的身子被她用力推向淩棠遠,來不及反應母親已經哭著離開。
一言不發的淩棠遠終於攬住我的腰,將我帶離眾人視線,臨到了門口再回頭看看,孟嶼暮正安慰著我哭泣中的母親,雖然沒和我說上什麽,眼神中卻滿是不舍的心疼,他倒像我母親的親生兒子。
我和孟嶼暮之間像有些奇妙的聯係,那種聯係比血緣更微妙,無論隔著多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中間的牽引。
我和淩棠遠終於走了,在母親的叮囑下。也許事情遠遠沒像我想的那麽壞,隻是中間過程太過詭異了些。
我不知道母親為什麽來孟家,她與孟嶼暮的母親又是什麽關係?我更不知道他們和她是否也參與了淩家的事,可為什麽淩家第一次到寧家鎮相親的時候母親沒有認出人來?
這些問題後來一直困擾著我,讓我睡不下,吃不香。
晚上睡覺的時候開始來回的顛倒身子,輾轉折騰了很久都睡不著,瞪著兩個眼睛望向天花板,滿腦子想的都是亂七八糟的事,這些日子的線索想電視劇,讓人連不上,也斷不了。眼睛很累,但腦子不願休息,還支撐著空架子努力尋找所有事件中間的聯係。
淩棠遠也沒睡著,我從他的呼吸聲就能聽出,可他不問我在想什麽,我也自然不會問他為什麽睡不著。在所有燈都暗滅的時候問了他也聽不見,就像從前一樣。
幾次錯過我說的話。
唉?似乎也不對,好像他曾經聽見過的樣子……仔細回想一下,心中疑竇突升。
似乎某次我在樓梯上輕輕說了一句,他就立即回身,那是他的本能反應,決不是動作巧合,還有,我趴在他懷裏說的話,他也順利接答了,根本沒有看見我的口型,莫非……
“其實……”我故意小聲說。
他背對著我,沒回答。
“淩先生?”我又加大了一點聲量試探。
他翻了個身,我嚇了一跳,但他依然沉默,沒有回答我的呼喊。
我並不氣餒,又說:“其實母親在孟先生家留下的原因很簡單,她似乎認識孟先生的母親。”
沒人對我介紹過那名婦人的身份,我卻說她是孟嶼暮的母親,如果涉及到重要問題,他一定會反駁。
可是,他還是沒聲音。
他不會是真聽不見吧?我再回憶一下初見麵時的反應,掉打火機,喊他也不回答,也許我剛剛懷疑那些真的隻是巧合?
我慢慢蹭過去,頂著他的胳膊。
最近我們睡覺添了一些習慣,我睡熟嫌熱逃離他的懷抱後再想回去就必須蹭他的胳膊,即使睡的很沉的他也會條件反射性的張開胳膊給我枕,我曾為此竊喜過,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果然,他張開胳膊,我依偎上去,等他放鬆了胳膊我佯裝無意說:“其實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
說這句話的最初目的雖然是為了試探淩棠遠的耳朵,但也算是真心話,慢慢沉溺在他的疼愛裏,我越來越習慣身邊人的存在。雖然與我曾經的設想的婚姻生活還有些距離,卻也不失美滿溫暖,所以說完這句話,我自己先熱了耳朵,覺得全身都不自在起來,有些期待他的反應。
靜靜的房間,他的呼吸還是很平穩,我等待的回答並沒有如期而至。
有點小失望。既對他保留一部分聽力的失望,也對他不能聽到我剛剛那句話的失望。
輕輕探身起來看他,幽暗光線下,淩棠遠眼睛閉合,嘴唇也抿緊,像睡著了一般。我慢慢滑下去,歎口氣,這人早不睡晚不睡,居然挑了這麽個時候睡,真可恨。
大概失望以後會激發人的困倦,折騰這麽一會兒,我反而能閉上眼睛睡下去了。
在喪失最後神智的時候還盤算著,從明天開始,要真的試探一下淩棠遠殘存的聽力,畢竟好奇心已經在心底發芽,瘋狂生長下根本無法壓製。
但願他不會察覺我準備試探他的行為。
體味幸福
看來淩棠遠最近清閑的厲害,淩翱也不用回,整日留在這邊,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從早起就支著半個胳膊盯著我看,等我睜眼時,他的臉距離我隻有幾厘米,眼睫毛帶著晨曦朝露在和我說哈羅。
這種場景有點驚悚,我倒吸口涼氣不動聲色的往後躲躲身子,“早。”
他臉上是孩子般的壞笑:“早,昨晚睡的挺好?”
我眨眨眼,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為,不自然的笑笑:“是……是挺好的。”
他咧嘴:“哦,那挺好。”
“是挺好的。”我喃喃的低下頭,突然覺得兩個人對麵說好幾遍挺好是件再白癡不過的事,所以推推他的肩膀:“我要起床了。”
“好。”他一臉燦爛笑容,出乎意料讚同我的提議,讓人覺得更加的詭異,眼下所有不正常的舉動隻代表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他的腦袋被什麽東西撞擊了。
洗漱時,他自己悶頭嘿嘿直樂,看得我毛骨悚然,我一邊警惕的看牙刷上有沒有他搗鬼的可疑物體,一邊照鏡子看看自己嘴角有沒有殘留口水的痕跡。
淩棠遠還在笑,我越發越覺得事情不正常。
吃飯的時候淩棠遠居然破天荒的喂我吃麥片,一把銀勺子盛滿了燕麥粥抵在唇邊,我進退兩難,好不容易戰戰兢兢張嘴含住,抬頭又發現他還在笑。
我覺得這一定是他早上趁我沒醒時想到的折磨我的新方法,而且就我的反應來看,此方法頗具成效。
整個一上午我就在他讓人想死的詭秘笑容中度過,全忘了昨晚想要試探某人聽力的事。
剛吃過早飯,孟嶼暮來電話,範阿姨接了電話,說他準備親自送我母親回家,我想通過電話道聲謝,還沒等站起身,淩棠遠陰沉著臉說:“他應該的,謝什麽。”
說完還瞪了我一眼,似乎嫌我多事。
我覺得,他和孟嶼暮之間的感情也是微妙的,一會兒是仇恨,例如對待方靜時,兩個人不自然的對抗,一會兒是親密,例如在沒有旁人時,他與他的默契。
他對孟嶼暮的感情似乎比我還多了些什麽,仔細想想,有些奇怪。既然骨子裏沒有血緣關係,為什麽那麽相似?
我歎口氣挺了挺腰,準備上樓穿上衣服去花園透透氣,他在背後突然沉了聲音:“你幹什麽?”
也許,他以為我生氣了。
我不以為意,隨口回答:“不幹什麽,穿衣服。”
“多穿點。”他哦了一聲,跟著回答,與此同時,我和他同時意識到他的失誤,我停了一下腳步,沒有回頭,繼續向上邁步,心中怦怦亂跳。
而淩棠遠便沉默到底,死也不再開口。
我知道了,他一定能聽見。
我發誓
冬日的暖陽還是很珍貴的。家鄉和背景不同,即便是冬日,空氣裏都是濕潤的氣息,吸在鼻子裏涼涼的,順到心裏的愜意,北京則不然,一口氣下去,覺得嗓子火辣辣的幹,喘口氣鼻子都跟著疼。
聽說東北內蒙山西更是如此,沒有領教過,想想都覺得可怕。我挑了一塊幹淨的地方靠著,看著枯枝百無聊賴的發呆。
不知什麽時候淩棠遠走到我身後,伸過手來霸氣的拉住我衣兜裏麵的手,用他溫熱的掌心給我冬日裏最簡單的暖,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暖。
他輕聲說:“想問什麽?“
我淡淡笑著:“不想問。”
“為什麽不想問?”他急急的拽過我的肩膀看著我,似乎我的無欲無求激怒了他。
我很輕鬆的看著他,長長的睫毛,深邃銅色的眼眸,高挺鼻梁下,堅毅的嘴唇緊緊抿著,像個可愛的大男孩。沒有秘密的他似乎變得更普通了,在我心裏,他已經再普通不過。但內心裏我還是有些高興的,至少,他能聽見,也能聽見我對他呢喃過的所有言語。
突然又想到昨晚自己發傻時候試探他的話,恨不能就地找個地縫鑽進去。如果不是他太會裝,我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太可恨了。
“你太聰明了,怎麽辦?我發現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看出我的窘意,他嘴角微微上揚,雖然說的是情話,聽起來卻像嘲諷。
“我該感恩涕零?”我迎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他的眼底隱藏太多的真實情感。見我酸酸的回答,他抿嘴樂樂:“你哪次能真感恩涕零了,我才真要感恩涕零才對。”
我低頭回答:“別,我可承擔不起。”
“我失聰過,現在右耳有聽力。”他若無其事的在衣兜裏鼓弄著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過來,掰過去,像似威脅。他在用行動說,隻要你說出去,手指就別想保住了。
可是,我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是懊惱的反擊:“反正,以後什麽都不跟你說了。”
他青了臉:“正常女人知道自己男人聽力好著呢都會高興,你現在是什麽反應?
“正常反應。”我用空閑的左手揪了幾段枯樹枝掰弄著,他瞅了我一眼:“我看你是心裏沒我……”說了一半他又噤聲,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這位大爺著實不好侍候,心裏有他的時候,他讓我別愛上他,心裏沒他的時候,他又抱怨心裏沒他,難道是讓我變成既要心裏有他,麵子上又表現出不愛他?
似乎,我就是這樣的,那他還有什麽不滿?
看來,我們倆都是別扭的人,兩個性格為負的人加在一起不知道會不會得出正數來。
見我隻笑,他也笑了,靠在我身旁摟住肩膀,一同靠在院牆邊,享受我們這個年紀該有的陽光和愜意。
後來,在花園裏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沒有說人物,沒有說時間,沒有說地點,聽上去像個很普通的豪門故事,隻是故事背後有著膽戰心驚的內幕。
有個男孩子和母親過了十幾年的東飄西蕩的生活,母親從小就告訴他有些東西他一輩子都得不到,一輩子。直到他親眼看見二叔和母親協商以他換取父親的繼承,條件是父親永遠不再出現。父親的結局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還有一個隱形條款,他從此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母親知道護士做了手腳後異常暴怒,但無可奈何,她不會為了這樣小小的失去放棄繼承和同盟,所以暗自吞咽打落的牙齒,把兒子推上繼承位置,但她總覺得心中鬱悶,便四處想辦法找人治療兒子的病……一次次重燃希望,一次次無功而返。實際上,隻有這個孩子心裏明白,他有一部分聽力已經能在多次治療後漸漸恢複,但他現在誰都不願意相信了,包括他的母親,所以他營造了一個失聰的環境讓心安靜。
他不願意告訴他的母親,卻願意說給我聽,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如果我們倆的相見不是在這樣矛盾重重的家庭,也不是在那樣窘迫的環境裏,我們一定會好好相處的……
晚飯時分,我還沉浸在故事裏不想說話,他已經全然忘掉那些沉痛的過往,扔過來一句:
“嘿,昨天有人也說夢話了。”
我抬頭,他正揚眉挑起嘴角,一副我不屑和你一般見識的模樣,我回了他一眼:“哦,說就說了。”
“你不覺得你表裏不一嗎?”淩棠遠微微一笑。
我則對他報以最大的微笑:“難道淩先生表裏如一了?”
最後氣結的人,當然是淩棠遠。
我對懷孕的事 隻是一知半解,很少重視。淩棠遠不知從哪裏知道懷孕25周該去做排畸彩超的事,興致勃勃的準備帶我去檢查。
說實話,我有些抗拒。我仍沒做好從學生到母親的轉換的準備,此時去做檢查,無疑提醒我必須麵對現實。
不想去,心底由內而外的抗拒。可淩棠遠很興奮,讓範阿姨跟著帶好一切需要的東西,不由分說帶著我走,嘴裏還說:“早看早安心。”
我心黯了一下,更願意相信他此行是為了查看胎兒性別,而非關心我和孩子的健康。
從上車到進醫院,我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在家鄉讀書時經常聽說有媳婦懷孕被查出是女孩,婆家動員墮掉再生的事情。淩家雖然不會這麽愚昧,卻也是期盼男孩的,那是他們爭奪淩家財產的最後殺手鐧,也是淩棠遠最後的希望,我如果不能成全,自己會有負罪感。
得利於淩家的財富,我們無需排隊,無需叫號,隻允許進兩個人,我們倆不約而同的走向彩超室,他的手始終攥著我,緊緊的,比鐵鉗還用力。看來,他真的很擔心孩子的性別。我苦笑一下,眼睛垂下,隻望著躊躇的腳尖。
門外等著範阿姨,淩棠遠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看我平躺在觀察椅上,冰冷的儀器帶著最後的希冀慢慢探查,醫生溫柔的說:“你看看,這個就是你的寶寶。”
我的目光順著她的手勢看去,模糊的黑色屏幕上,小東西正在酣睡,手放在臉側,像在和我打招呼,又像是在揉摸自己的臉蛋,輕輕動著。
醫生輕聲細語跟我解釋,“寶寶在睡覺。”
淩棠遠緩緩的站起來,背過身去,秀長的雙眼一分一秒都不願離開電視屏幕,我望著他,他望著寶寶。
所有的一切都僵持了,沒人動。
“這個是小手,這個是小腳丫,寶寶很長,應該像爸爸。”醫生見我們表情怪異,趕緊補充。
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寶寶的存在。從孕吐開始,他/她始終是安靜沉默的,淩棠遠說她/他一定是和我一樣不愛說話的寶寶,而範阿姨總擔心會不會胎死腹中催促我檢查,唯獨我當她/他不存在般,希望可以把需要思考的事盡力拖後。
可剛剛看見他/她時,我的心全部驟然軟化,滿心都是他/她圓圓的臉蛋,胖胖的小肚子,還有調皮的睡姿。
“真是個安靜的寶寶,我做過這麽多彩超,還沒看見像他這麽安靜的。”醫生一邊寫參數,一邊對我安慰。
我悄悄側過臉,鼻子發酸,控製不住想要哭。
生命何其短暫,睜眼閉眼之間,已是百年。看過父母無休止爭吵的我曾幼稚的發過毒誓,一生不生育孩子。我既然不能給他們幸福,至少可以做到不帶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可就在看到屏幕的那刻,暖意瞬間湧滿了心懷。原來,短暫的生命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延續,會由他們走完我沒走過的路,看便我沒有看見過的新奇玩意,甚至在我離開的時候,仍可以替我活在世上。
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你們看,他醒了,正在招手。”醫生指了指大屏幕,淩棠遠弓下腰,不自覺的拽住我,屏幕上小寶寶改變了睡姿,在朝我們晃著他/她的小手,似乎知道麵前是他的爸爸媽媽,嘴角也跟著上揚。我的眼淚因為突然仰麵平躺改變了渠道,順著臉頰肆意流淌。
淩棠遠俯身在我耳邊說:“別哭,你看,他是咱們倆的寶寶。”
咱們倆的。
接下來,我以為他該問孩子的性別了,但淩棠遠始終望著大屏幕不動,什麽都沒問。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彩超圖像前呆滯,這景象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好看,卻讓人不住動容。他確實已經呆滯,不可置信的走過去,伸出手碰觸屏幕,剛挨上就像被電到一樣彈開,而後才敢小心翼翼的摸上去。
我想,我們都因寶寶在蛻變。有了他/她,我們的角色都開始轉變。
他回過頭,顫抖著聲音問:“他……好吧?”
醫生大概見多了初為人父人母的激動,對淩棠遠的表現很耐心:“寶寶很好,一切健康。請先生請過來簽字。”
淩棠遠就在我的身邊完成字跡最醜陋的一次簽字,我曾見過他在簽報上龍飛鳳舞的批閱簽名,隨意灑脫,筆鋒剛勁,每個字都力透紙背。
今天,他拿筆的手不住顫抖,赧然的無法順利簽完,在醫生注視下,他溫柔的瞥了我一眼,低聲笑笑:“別看我,你這麽看我,筆都拿不穩了。”
我忍住心中溫暖,轉過身,繼續在屏幕上的寶寶召喚下感動著。
眼角的餘光瞥著淩棠遠簽字時含笑的嘴角。
我們倆的。回家路上我一直念叨,他在家屬欄簽字的時候,感慨了我。我們之間就這樣被一個還未全部成型的嬰兒拴在了一起,無論是男是女,無論未來如何,都無法改變他是寶寶父親的事實。
突然覺得婚姻是件好東西了。從前的不安、不甘和不屑都漸漸淡忘,如果他肯,如果我肯,我想要一段屬於自己的婚姻。
“我……”我想對他說。
淩棠遠微閉的雙眼沒有睜開,隻是拉我跌入他的懷抱:“寶寶很健康,我很開心。”
他的懷抱很溫暖,我的鼻子開始控製不住泛酸,蹭在他給我圈起的天地裏,像個普通的女人,妻子,愛人:“我也很開心。”
“寶寶名字叫淩翊?”他的聲音含無限寵溺。
“毅?漪?是男孩還是女孩?“我再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
淩棠遠眼神怪異的看著我,“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望著他驟然緊張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男女都無所謂了。“
他一愣,然後用狠狠的眼神盯著我:“你在想什麽?”
我伸手環抱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耳邊,像一隻柔順的小貓掛在主人的身上,什麽都不肯說。
淩棠遠,你可能猜到我的心?
我想要的,渴望要的都是那樣貪婪無止境。不該妄想的,我想了,不該渴望的,我渴望了,直到此時,我仍抱有一份等待他明白我的渴望。
他是那麽高傲別扭的人,我的要求,毫無疑問會被反駁,隻有他心甘情願了才能施舍給我願望。煩擾百事中,他用最後的聽力能否了解我心底的奢念,我隻不過想,隻不過想要一個字,要一個安穩的家。
他反手抱住我的肩膀,什麽都沒說,我渴望的,想要的,都沒給回答。
我對他的感情逐漸加深,他對我的……
我不知道。
女人終究還是希望得到承諾的,不管是以怎樣的開頭,以怎樣的結束。都希望男人用盡全心全意拚寫一個字,一句誓言。
隻是,他肯給我嗎?他會給我嗎?
淩棠遠狠狠嗅著我耳邊發絲的味道,雙臂的力道又加緊了幾分,他用盡全力說:“別逼我說話。“
我硬在他的懷抱裏,再說不出來什麽,潸然流下的淚水掩蓋住全部情感。
他不愛聽,不說就是。
我悶在窒息的懷抱裏,安靜的像一個玩偶。我不再堅持,也學會應該怎樣讓自己冷靜,剛剛所有可笑的渴望都不過是因為肚子裏驟然多出了讓人多愁善感的孩子。
如果沒有他/她,我會很正常的無欲無求。
我一定會的。
第二天,淩棠遠又像個孩子般帶我出門,我懨懨的,不想去。被人掃興心裏一定很鬱悶,他既然掃了我的,我又何必成全他。
結果,我還沒等反應過來,他已經用大衣蓋住我的身子,拉住手就往樓下走。主人有主人的權利,我自然隻能盡我這等角色的義務,聽話,就是其一。
於是跟著下樓,跟著上車,跟著開到不知名的地方。
司機等在外麵,他拉著我慢慢走進去,我從沒想過他會安排這樣的地方,更沒想到他在郊外如何尋找到這樣的所在。
除了門口的聖母雕像,我幾乎看不出它竟然是個教堂。
他攔腰摟住我:“昨天是不是想要這個?“
原來,他全都聽見了,用心。
我說不出話來,隻能傻乎乎的任由他把我卷到座位的最前麵。
沒有動人的唱詩班,沒有搖曳夢幻的蠟燭,更沒有莊嚴肅穆的神父,所有隻不過是一個空空的房間,以及空空的椅子。淩棠遠握緊我的手,眉眼間都是戲謔:“這下滿意了吧?”
我有些失望。
為他的簡單,我的複雜。
也許,他以為我隻是糾結一個儀式。
我努力讓眼淚不流出來,隻是笑著敷衍:“滿意,我很滿意。”
他突然拉過我的手麵向十字架,虔誠的說:“我願意娶寧墨墨為我的妻子,我發誓從今天開始不論在什麽情況下,無論是艱難困苦還是疾病纏身,我將永遠不背棄現在的誓言。”
說完,歪了脖子看我,等待我的回應。
這樣的環境裏,虔誠是可笑的。我興致不高,慢慢垂下頭,不肯背誦那一大段的誓言。
淩棠遠盯著我,慢慢的用雙手溫暖我僵硬的臉頰:“你還要什麽?”
他輕柔的吻著我的嘴角,眼梢,像對待易碎的寶貝。
我苦笑,我還要什麽?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他在盡力給我想要的,之所以選擇這麽隱蔽的地方也是不想讓他母親知道,之所以給我也是因為良心不安,希望能給我加以安慰。
可我還是不滿足。
或許女人就是這樣,當男人說愛了,肯給我們婚姻,我們還會質疑他們的虔誠,他們的堅定。
我勉強扯動了嘴角:“還差一個戒指。”
他從衣兜裏笨拙的掏出紅色的絲絨盒,小心翼翼的打開,最土氣最古老的一枚黃金戒指躺在裏麵享受著乍見天日的幸福。
他說:“這是父親留下的,他說,他差點戴在另一個女人的手上。”
黃金的花朵是最樸素的式樣,花心裏點綴的似乎還有不知是誰的眼淚。
他摘下戒指戴在我的手上,揚眉打量:“這下滿意了?“
我默然點頭,他突然變了粗重的聲音:“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淩棠遠學完神父,收了全部表情,在窗子透過的金色陽光下認真的吻了我,沒有一丁點玩笑的意味,沒有一丁點戲謔的成分,輕輕的,帶著所有的承諾印在我的唇上。
在這瞬,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
幸福原來可以如此簡單。
就在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之間。
也許,我們之間遠已經不需要說話,他在學著用心去讀,我在學著用心去聽。即使沉默,也能感受到屬於我們倆的幸福。
還君明珠
戴上淩棠遠父親的戒指,雖沒有法律上的名正言順,心卻已然悄悄起了變化,我似乎越來越貪戀他給予的幸福,怎麽都不願離開。
兩個人相處的時候,我更願意靜靜的看他,他察覺了,抬起頭與我相視一笑,笑得我羞紅了臉,熱了全身,而後再各自低頭做各自的事情。
這是一種變相的天荒地老。
我們之間沒有過多的言語,沒有過多的動作,甚至沒有過多的眼神,所有一切不過是安安靜靜的相處,卻是彌足珍貴。
可惜,這樣的日子注定不能走太久。
或者說,天荒地老隻是人們單方麵的奢望。
我們不能和天爭奪愛情的期限,也不能預約愛情中斷的理由。
孟嶼暮突現在我們麵前,像陣風。沒有事先通知,沒有提前警示,突如其來的衝進來,站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愣愣的看著我。
我和淩棠遠霍然站起,看著他,孟嶼暮疾步走近我,紅血絲布滿的雙眼始終直直盯著我:“墨墨,跟我走一趟。“
來不及判斷他的意圖,淩棠遠非常生硬的聲音已經斷然發出:“不行!”
孟嶼暮眯眼,冰冷聲音嗬斥 :“淩棠遠,我警告你,今天你不同意我也必須帶她走!”
我從未看見孟嶼暮如此失態過,亂蓬蓬的頭發,猙獰的表情,皺巴巴的衣服和領帶栓在不屬於他的身體上。他一手拽起淩棠遠的領子,用力摔在一邊,碩大有力的手掌則拉住我的胳膊。我不敢用力反抗,隻能咬牙想辦法掙脫,肚子裏的寶寶似乎被外界的喧鬧吵醒了,開始拚命踢著我的肚子,我嚇壞了,本能的低聲呼救:“棠遠,我……”
我們的寶寶。
再忍耐不住的淩棠遠一拳打過來,正砸在孟嶼暮臉上,孟嶼暮拽住我胳膊的手並不鬆開,仍是死命拉著,另一隻胳膊扛起來,擋開淩棠遠的攻擊,我被他們兩個卷進戰局,三個人站成一團。很快,孟嶼暮也開始用那隻手還擊。
我不聽的躲避他們的碰撞,想法設法保住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他們倆打的分外認真,仿佛多年壓抑的怒火全部在這一刻迸發,你來我往,沒有手軟。
“你放手!她有我的孩子!”淩棠遠喊道。
“我不能放,因為我必須帶走她。”孟嶼暮堅定的回答。
我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來氣來,被迫捂著胸口像個布娃娃般被兩個男人搶來搶去。他們的恩怨已經積壓太久了,似乎還帶著那麽多的莫名其妙糾葛,終於找到一個發泄的渠道,誓要全部傾瀉。
孟嶼暮的還擊帶著絕望,一下一下揍在淩棠遠的臉上,招招致命,淩棠遠的反抗在他迅猛的進攻下看起來那麽不可一擊,可我知道淩棠遠不是打不過孟嶼暮,他是在顧及,顧及會傷到我,和我肚子裏的寶寶。
曾經我認為,孟嶼暮細心體貼超過淩棠遠,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他才是真正把心放在我身上的男人。現在他的想法就是不能反抗,但有不肯放手讓孟嶼暮帶走我。
突然,胸中迸發出全部力氣,我抱緊孟嶼暮仍不肯罷休的手臂,不顧一切的呼喊:“求求你,我跟你走,你別打了。”
我帶著哭腔懇求孟嶼暮,不知道他什麽會發瘋,也不想知道。我現在隻想讓他停止瘋狂的行為,因為我舍不得淩棠遠再這樣手無寸鐵的挨打。
孟嶼暮的動作突然僵硬停滯住,許久以後才用力抱緊我,帶著滿腔的愧疚拍撫我的後背:“乖,別哭了,墨墨,哥哥帶你回家。”說完猛的一拳砸倒淩棠遠,而後拉住我的手。
淩棠遠被打倒在地,頹力的坐在那兒擦著嘴角的血跡瞪著雙眼,而我則僵硬了身子不解的看著孟嶼暮。
他說,哥哥。
淩棠遠突然冷笑朝地上呸了一口,隱隱含著鮮紅的血絲:“沒事別亂認親戚。她是你表弟妹。”
“你打算瞞她到什麽時候?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你母親也知道。你們是在利用她的身體,利用她的血緣!”孟嶼暮咆哮著。
我的血緣?淩棠遠早就知道?
他們在說什麽,為什麽我隻能看見他們嘴唇的嚅動,卻聽不懂他們的意思。
孟嶼暮的意思是,我是……
“墨墨,你是我妹妹。”孟嶼暮的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不禁用力。我害怕,從來沒有過的心虛,氧氣好像已經從我的呼吸裏剝離開,拚命呼吸著卻無法喘息。我隻敢回頭看著淩棠遠,他坐在地上高傲的別開頭望在窗戶外,嘴角幹涸的血跡看上去那麽觸目驚心, 長長的發簾遮擋住他失望的目光。
他為什麽不說話了,他說啊!
我要聽他的解釋,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輕聲喊他的名字:“棠遠。”
幫幫我,告訴我。
他瞥了我一眼:“叫什麽叫,恭喜你,你現在金貴了。”
我茫然的望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噗嗤冷笑出聲,眼睛仍不肯看我:“快走快走,你親媽來認你了,別留在這兒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
“你什麽意思?”我拚盡全身離去才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淩棠遠擦擦嘴角的傷口,那裏正噙著沁人心脾的冷笑:“什麽意思,就那個意思,走吧!”
孟嶼暮終究沒耐心等我們說完,便拉著我塞入車子,我的眼睛始終跟著坐在地上的淩棠遠,我和孟嶼暮走出門時他甚至一動沒動。
或許,他已經放棄最後的爭取,或許,他已經覺得爭取沒意義了。
來不及哭泣,進入孟家就麵對緊張搶救的硝煙,急救醫生護士正忙碌著為孟嶼暮的母親打氧氣,電擊起搏,我和孟嶼暮被推倒一旁,根本幫不上忙。
最後醫生走出房間,握了握孟嶼暮的手:“我們盡力了,和病人說最後幾句話吧。”
我的腿登時軟下去,幾乎跪倒在地,冰冷的地板倒映著孟嶼暮絕望的身影。
她回光返照的時間並不長,我被孟嶼暮懵懵懂懂的帶到她的床前。
冰冷的儀器和輸氧的管子交叉在一起,失語的她張著嘴,呼啦呼拉輸氧聲刺耳難聽。同樣是醫院的診療儀器,我昨天剛剛借用彩超提前見過了肚子裏的寶寶,今天又因它們見識了生命的短暫和脆弱。被氧氣罩堵住的她已經無力對我說些什麽,可我眼前的震撼已經遠遠超過任何言語上的刺激,她手上是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一張至今還在我老家床頭懸掛的黑白照片。曾經有親戚來我們家索要過,準備放在新媳婦的枕頭下,母親說隻有一張,不舍得給。可今天,這張照片居然在她的手中,從照片的幹淨程度來看,絕對不是在家裏懸掛過的那張。
照片上的我,雙抓小辮子斜斜朝上,配上我舔著冰棍朝著照相機怯生生笑容,很清晰,也很生動。
那年,我三歲。
她……
“她是我們的母親,你是我的親妹妹。”孟嶼暮沉重的說。
我覺得自己腦袋都快炸開了,根本無法接受孟嶼暮的解釋,突如其來的解釋在我聽來根本就是荒唐的可笑。我無力,也不敢相信這種可能。
“不可能。孟先生,你不要開玩笑。”我堅持說著,嘴唇不住的顫抖。
不可能,我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家鄉,我第一次見到孟家母子,我的家鄉和北京千裏之隔,我和曄曄感情深厚……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那名瀕死的婦人枯瘦的手指牢牢攀附上我戰栗 的胳膊,她已經失去說話的力量,卻還能有力氣抓住我。
“不管有什麽疑問,我會盡力回答你,你能不能先喊一聲母親?”孟嶼暮悲慟的問。
他的傷心欲絕影響了我,眼眶裏的眼淚劈哩叭啦的往下掉,但還是喊不出來。
我不能接受突然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母親,當然也不能在這麽荒唐的情況下稱呼其他人為母親,我的母親在病房裏照顧我的弟弟,我的母親和弟弟都曾經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眼睛裏飄動的都是母親在我出門前,在彈棉花攤子上捋棉花的樣子。
我的母親,是世間最偉大的母親,絕對不是眼前這名婦人。
“我……”我喊不出來!
“你怎麽這樣狠心,就算是個普通人躺在這兒,你也不能這麽殘忍,別說她還是你的母親!”
孟嶼暮冷冷咆哮。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染在被子上,暈出了冰冷的圈。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喊不出來,我捂住嘴,哽咽著,混亂著。
“求求你,就一聲,她辛辛苦苦支撐到現在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你滿足她好嗎?”孟嶼暮的聲音軟了下來,無奈的懇求。
我咬牙,勉強張開嘴,原本已經沉沉暮暮的她眼睛裏突然迸發出火亮的期冀,仿佛等待我稱呼她一聲媽已經等待很久,脖子連帶身子都慢慢拱起來。
“我……”
我最終還是沒能喊出那個字。
她驟然跌回到失望裏,再沒有力氣恢複,慢慢的閉上眼睛,而後就是呼吸機一下一下的張合聲音回蕩在病房裏。
原本緊握住我胳膊的手臂也頹然順著垂下去,再沒力氣抬起。
醫生和護士再次湧入,繁忙的搶救又遮住我的視線。
我被孟嶼暮拉了出來,房門在眼前關閉的瞬間,房間裏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心仿佛被抽空了般難受,我才能說出那個字:
“媽……”順著牆角跪倒在地。
呼天搶地終究挽留不住生命的流逝,我再後悔也隻能趴在門外慟哭。
親情需要時間來積累增加,突然間送到麵前的母親和兄長我還是無法適應,最無法適應的還有我輩送走的詭異的理由。
孟嶼暮紅著眼睛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狠狠的吸上一口,煙霧嗆了嗓子,他開始猛勁的咳嗽,咳著咳著,眼淚流了下來,他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才說:“你剛生下來,護士就說你夭折了,連屍體也沒讓母親看,就轉身匆匆處理掉。母親不管見了誰都會說她明明聽見你的哭聲的,可不知為什麽連麵都沒見就離開了她。沒有人肯相信她的話,因為那家醫院的院長是二叔的同學,不可能會出現意外。所以日夜思念下她的身體每況愈下,我腦子裏能記住的就是她在那段時間始終反複念叨你的名字,叫著婷婷……婷婷……”他緩慢的學著她的聲音,一聲聲故意抻長的尾音在空曠的屋子裏顯得分外蒼涼。
我麻木的跪著,不能起身,也不願看他,腦子裏所有的東西都拚接成白花花的一片,聽進去的話全部從耳朵飄出去,根本留不下,也無法說明意思。
突然間出現的母親,突然間出現的身世,一些看起來那麽荒誕,可偏又真實的出現在我眼前,我根本無力抗拒。
“大概是母親病重時候表現的太過反常了,外公為淩家聲譽安排她去了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二十三年。”孟嶼暮忍不住搖頭苦笑,眼淚卻一直靜靜流淌,手用力抹了兩下才笑出聲來:“正常人住在精神病院裏都會失常,更何況是剛剛失去女兒的母親。整整二十三年,就算沒精神病也會想出精神病的。”
“我一直以為母親是因為你無緣無故的夭折導致抑鬱而終的,我在淩家從小受盡白眼也隻當是因為母親過世,失去靠山才不得不看盡人情薄涼,沒想到最疼愛我的外公是親手送母親進精神病院的罪魁,平日諸多照顧的叔叔則是送走我親生妹妹的禍首。”他狠狠掐滅煙頭,抬起雙眼凝望著我。
孟嶼暮眼底的悲涼讓人很傷感,他不容許我質疑他話語裏的真實,更不容許我不相信自己的真實身份。我慢慢爬起來,走到他麵前,跪在他身邊:“我剛剛不是有意的,我……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還沒辦法接受你說的,我……”
他抱起我,把我淩亂的頭發抿在一旁,沉沉的歎口氣“這不怪你,是淩棠遠她們母子的錯,你被蒙蔽了。”
我震驚,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可他又開始用平穩的聲音說:“當年送走你是範阿姨,她把你丟在我們母親下鄉的那個地方,等你長大了,她也曾去找過你,可是瞿林飛先下手一步,她怕將來淩棠遠在繼承遺產時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拚命要找到你,隻有你和淩棠遠結婚生子才能保證她兒子繼承的無憂,所以你被挑選出來,成為棋盤上的棋子。很多事情我也是剛剛知道,那天我們碰見的那個老太太,她是在精神病院照顧我母親的人,她了解很多事,也解釋了很多事。
其實,你從一開始踏入淩家就是陰謀。”
孟嶼暮的表情並不像說謊,這次說的話又比前幾次次又多了兩分可信度,畢竟他母親剛剛病逝,喪禮還待籌辦中,相信他沒這個心力去說謊。
可是我不相信淩棠遠在利用我,雖然我知道瞿林飛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我不相信淩棠遠也是同樣殘忍。他昨天的表現根本就不是單純的利用我來保全繼承遺產的,他的表現分明是……
見我還在猶豫,孟嶼暮淡淡冷笑:“你以為他會愛你嗎?他愛的是他自己。在你沒出現之前,我和他同時喜歡方靜,但他眼睜睜看著方靜離開都不會挽留,原因是,他知道方靜留在淩伯笠身邊對他來說更有用,就像你留在他身邊一樣。他是冷血的,從一開始就仇恨他的母親,以前還曾經借用我來擺脫他母親對他的束縛,包括現在,他也有很多事隱瞞他的母親……”
孟嶼暮的話直指我和淩棠心中的秘密,我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他似乎知道淩棠遠耳朵沒有失聰的事,似乎也知道淩棠遠和母親之間的隔閡。對了,他剛剛說過,當年是範阿姨送我去的南方,這麽說……他所有的信息全部來自於她,他知道的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我麵色慘白,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起來,所有的人都不是本來麵目,每個都開始陌生。我不甘心,還想問清楚:“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能回答我嗎?”
孟嶼暮攙扶我坐在沙發上,麵色凝重的點頭:“你說吧。”
“是誰把我送走的,如果說瞿林飛一開始就想找到我來完成這個陰謀,她為什麽還會找我大伯家的女兒過來?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問,我還記得,他們淩家最開始選擇的是大伯家的小女兒。
“是範阿姨送走你的,她母親原來就在淩家做事,後來她也留下來照顧淩棠遠,聽從了淩伯笠的命令。當年她把你送到你大伯家門口放下,留好記號,不料第二天你大伯竟把你送給了你養母,那時候你養母剛結婚,一直沒有生育,所以她收養了你。這也是瞿林飛第一次無功而返的原因。”孟嶼暮沉聲說。
“我是因為弟弟沒有錢治病才求到淩家的,他們怎麽就篤定我會一定投奔過來,如果我弟弟沒事呢?”瞿林飛不會傻到守株待兔的,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如果你弟弟沒事,不久以後也許會變成你養母有事。瞿林飛隻要打定主意,一定會製造很多事情讓你自投羅網。”
他說的對,憑借我對瞿林飛的了解,我相信她能幹出這樣的事來。
“我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會得到什麽?”我歎口氣,輕輕的問。
淩棠遠如果得不到孩子,最多就是維持8% 的股權,我和孟嶼暮兩個人最多就是守著8%的股權而已,但我肚子裏的孩子必然不一樣,因為第三代繼承人裏,我肚子裏的寶寶目前是唯一的一個,也是血緣最正統的一個。
我不敢想象到底能得到多少,我隻想知道具體的數字,我隻想知道這個陰謀到底值多少錢。
孟嶼暮盯著我看了半晌:“你,將有權收回淩棠遠和我手中的所有股份,如果淩伯笠也過世,你肚子裏的孩子將是淩家唯一的繼承者。外公當年雖然為了照顧淩棠遠母子說過給20% 股份的話,但也同時暗自立了遺囑說淩家第三代繼承人可以有權支配所有的股權,前提是,你的,或者是我的孩子。”
很荒謬,但也很現實。
養子就是養子,養女就是養女。養子養女永遠不會取代親生子女的地位,砸斷骨頭連著筋的感覺不會存在於養子養女和養父母之間。
最終淩老先生也沒忘記淩棠遠父親是收養來的孩子,而我也開始理解為什麽母親在曄曄瀕危的時候那麽鼓勵我向淩家走去。
她那時甚至沒有為我留過一滴眼淚。
我靠在沙發上,像似連骨頭都被抽去般,幽幽的問“我母親知道我是淩家的孩子嗎?”
這是困擾我的最後一個問題,她知道和不知道我都無法接受。
她知道……所以才會對我那麽好?
她不知道,所以才會在最困難的時候舍棄我?
孟嶼暮躊躇一下,才說:“她,起先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從我邁進淩家的那天起?”我茫然的望著她,覺得自己的視線已經沒有焦距。
他疲累的點點頭,“其實,你養母早就知道了。”
一時間我們兩個人全部靜默,我望著室內富麗堂皇的擺設心中亂到極點,我甚至覺得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亂扭曲變形的,甚至影響了我的記憶。我印象中的人,印象中的物全變了,所有混亂的線條搭載一起,團成了麻,解都解不開。
這世間原本就沒那麽多有條理的曾經,也沒有那麽多清稀的過去,一條一條交織起來的不過是我們曾經走過的路,或亂,或雜我們都咬牙挺過,雖然仍是皺眉不展,卻不能輕易逃脫混亂。
我第一次這麽想見淩棠遠,想他別扭時對我耍脾氣的模樣,想他求婚時對我深情承諾的模樣,想他在我胸口趴伏時乖巧的模樣,淩棠遠所有的樣子在我回憶裏都是萬分珍貴。
想到心疼。
我最混亂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或許他想讓我獨自一個人想明白,想明白到底需要去哪裏,奔何方。
“我要證據,所有的證據。”我突然抬頭,看著眉頭緊鎖的孟嶼暮。不等他回答,我還是泄掉所有的勇氣,無限悲慟的說:“在那之前,我們先籌劃母親的喪事。”
學會思念
我當天就被留在了孟家,美其名曰方便照顧,為母守喪。
孟嶼暮比我想象的還要珍惜這來之不易難能可貴的親情,他對我好之又好,似乎想在一天之內彌補過去二十幾年對我的所有虧欠。我在茫然之後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親自問問母親事情的原委是否真想他所說的那樣不真實。
母親身邊沒有電話,我打到醫院,再由母親打回來,接起電話時我的手指都在顫抖,嘴唇的也不聽話起來。
“媽,我……”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女兒。這句話我真的問不出口。
站在一旁孟嶼暮關切的眼神始終停留在我臉頰上,仿佛能看穿我的內心,母親在電話那頭喂喂幾聲,我趕緊說:“媽,沒什麽事,我挺好的,就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
母親在那邊釋然了,憨笑了幾聲:“別想了,我挺好的,曄曄也在排期了,等手術完了我們再去看你。“
“錢夠嗎?”我不由自主的問。
“夠呢,單是淩先生郵寄的,我們都用不完。他對你不錯,我們都眼睛看著呢,一定要好好珍惜阿,媽現在這邊顧不得你,你不要委屈了 自己。”母親說話的聲音很慢,如果不是知道內幕,我根本聽不出來任何不正常的所在。
最後,我還是沒問那句話出來,已然傷了一位母親的心,我不能再去傷害另一位。放下話筒,抬頭時正碰見孟嶼暮幽深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上去很神秘。
“我問不出來。”我麵無表情的說。
他聽我說完,也鬆口氣:“別逼自己,我剛剛聽說母親事的時候也無法接受,所以這些天我也在煎熬。”
是的,我們都在煎熬。被突然襲來的親情煎熬,也被突然襲來的改變煎熬。
我變成淩家的外小姐,在喪禮之前我就被安排好了跟隨的阿姨,還有各式服裝,莫說我隻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孩子,就算是曆經滄桑的女人在突然掉到金銀窩裏,在被從頭蒙上一層華麗的外表時,大概都不能維持以往的冷靜和淡漠。
我每日都在觀察自己的改變,改變越多,越不像原來的我。
說,笑,行,思,都已經換了一個人。
我身上是很細軟的黑色孕婦套裙,長長的罩裙,很寬鬆,因為懷孕而豐滿的前胸也得到舒服的釋放。我的頭發邊別了一朵白色的蘭花,他說,母親生前最喜歡它。孟嶼暮喜歡的服裝和淩棠遠的風格不同,他不光是黑色托出我們對母親離世的悲慟,更是用黑色顯現我逐漸顯露的成熟和穩重。他做事總是別有目的,我甚至開始懷疑這身衣服也是如此。
喪禮上,我和淩棠遠再次相見,隔著眾人,我遠遠的望著他,墨鏡著當下有些想哭的感覺。
小時候我和母親自己孵過雞崽,小雞崽破殼時總喜歡把第一眼望見的我們當作雞媽媽,每日跟隨嬉鬧。我進入淩家時他出現在我眼前,我也同樣跟隨他一步不離,如今被孟嶼暮帶出來,回首望望,竟像被上學的我甩開的那些小雞崽,委屈的不得了。
我對他的懷抱開始眷戀,我對他的別扭開始懷念,我甚至還記得他那天笑過的嘴角,我還記得他早起時凝望的笑眼,當然,在這樣的距離下,我所有的情緒都不能得到宣泄和表達。
他站在離我不近的地方,始終麵色沉重。黑色緞麵的休閑西裝,白色尖領的襯衫,以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墨鏡。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是否在看著我。全身武裝到眼睛的我們,便再沒了交流的機會。
最終在牧師念完悼詞後,他走上來,塞了一支白玫瑰給我,盯著我看了好幾秒,才冷冷不耐的說:“多吃點,你都瘦了。”
他還在別扭,我用習慣的忽略來傾聽他的心,他堅硬外殼裏,在可憐兮兮的說:“傻丫頭,我心疼你,你怎麽瘦成這樣。”
我想擁抱他,可孟嶼暮就站在身邊,瞿林飛和淩伯笠也都不遠處看著我們。
我澀澀的笑了:“你也瘦了,沒我吃不下去飯了?”
他凝望著我,視線穿到骨頭裏。墨鏡不能阻擋他犀利的目光,我知道他在認認真真把我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記住,因為他放在身側的手握緊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那是他想擁抱我時最喜歡做的掙紮。
儀式繼續進行,他退下去,孟嶼暮疾步上前伸手攙扶了我,他低頭俯在我耳邊說:“一定要記住自己姓什麽,叫什麽。”
我叫淩婷婷,是淩家最後的繼承人的母親。我不應該和淩棠遠再有一絲一毫的瓜葛,雖然我的肚子裏是他的孩子。
昔日,我是他的工具,今天,他也是我的。
我的視線與淩棠遠的視線再次隔空對碰,瞬間我和他同時錯開。
儀式做完,我慘白著臉去休息室,外麵所有的人都被休息室的大門隔斷,漸漸聽不見了,滿腦子仍是混亂,站在母親的墓前我仍哭不出來,當自己窩在休息室裏開始覺得心酸,眼淚開始控製不住的默默掉下,摔落在椅背上。
母親這一生是委屈的,莫名的因為時代而造就孽緣,莫名的因為父親不能原諒而下嫁,最後又莫名的被送到精神病院,剛剛我聽見那位照顧她的老太太說,她清醒的時候總喜歡說:“怎麽一輩子這麽長,我卻總是糊裏糊塗的。”
聽完,我幾乎嚎啕。
門被悄悄推開,一雙黑色錚亮的鞋子站在我麵前,我滿麵是淚嫌自己丟人,就是不肯抬頭,其實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他,但我忍不住想要打他。
拳頭落下去,正砸在他抵擋的手心,他反手握住我,細細的摩挲。越是這樣,我的眼淚越控製不住,連帶著把心中的怨恨都說了出來:“你別來阿,不是很有骨氣嗎,有能耐你就遠遠躲著,把我扔亂攤子裏就跑了,我知道是怎麽回事阿?,你說阿!”
他一直沉默著,用手掌包住我的拳頭,緊緊摟住我,就是不肯離開。
我們是兩個傻瓜,兩個有嘴不說,有耳朵不聽的笨蛋。
活該傷心到老。
淩家葬禮結束,繼承遺產的問題也被提上日程。
重新分配股份,以及得到我肚子裏孩子應該分得的股份都是孟嶼暮在接收,在代理。我始終沒有叫他一聲哥哥,不知為什麽,我覺得他和淩棠遠相貌更肖似些,強說他和我是親兄妹,反而倒顯得蹩腳了。
清晨,孟嶼暮吃早餐時問我還有什麽沒有完成的願望嗎,我想想,除了沒有讀研幾乎沒有了,雖然過去的二十幾年生活有些貧困,但幾乎都是幸福的,我們母子三人相依為命的那段回憶寫滿了溫暖,我似乎沒有什麽想得到的……
“我想去,去學校看看。”我放下勺子說。
孟嶼暮看著我的肚子搖搖頭:“你現在不方便。”
其實我也不是對那所沒有緣分的學校有什麽深感情,隻是突然不再為生計發愁了,有些想回憶自己曾經吃苦受累過的軌跡,學校就是我被迫放棄的唯一希望。
換句話說,有點吃飽了閑的。
“我隻是想去看看,不多走。”我讓阿姨把手袋拿過來,拎在手上,站在他麵前。
他沒有正麵回答我,隻是想伸手摸著我的肚子。我覺得很別扭,刻意的躲了躲,他看出我的不適應,緩緩的收回手:“那我讓人跟著你去。“
我點點頭,他扶著我走出門口,像個丈夫。
“有時候想,你為什麽不願意叫我哥。也許在你心裏還在戒防我。“他說,而後輕輕的笑著:”你覺得我不是好人,或者是你認為我和淩棠遠一樣別有目的,對嗎?“
我張口結舌,不好回答,他確實說中了我心中的疑惑。
突然得到光環保繞的一切,便開始懷疑目的和動機。正因為突然,所以才不放心,所有的一切太不真實了,反而令人心中恐懼。
“二十三年沒見,我不指望你對我能有多深的感情,但你要記住,我隻有你一個親人,我一生都會保護你。”
“我……”我說不出話。
“去吧,小心注意。”他無奈的笑笑,打開車門,輕輕幫我收好裙角。
從小我都在保護曄曄,曄曄惹禍了,我會去替他跟母親說情,曄曄受傷了,我會帶他去醫院包紮,曄曄被欺負了,我會憤怒的第一個站出來回擊,今天輪到孟嶼暮來觀照我,我竟如此的不自然。
哥哥,這種稱呼對我來說實在太陌生,根本無法坦然接受。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有機會聽到你叫我一聲哥哥。”他麵朝著玻璃車窗說,玻璃車窗反射過來的影像是他落寞的神色,我想伸手撫平他緊擰的眉頭,可伸到一半又放下。
“走吧,早點回來。”他說。
車子默默啟動,我望著他漸漸被落下的身影,心中酸楚。他是移情作用,一開始是方靜,後來是母親,最後是妹妹,他對每個人都那麽好,卻獨獨忘記自己。
站在學校門口,我久久徘徊。
曾經隻差一步我就能走進學校大門,一步而已,卻在二十三年前早已注定。
如果當年我不是出生在風波不斷的淩家,而是隨意降生在某個偏僻小康人家默默長大,也許後麵為貧困窘然的日子也不會出現,至少,我會平平淡淡的把書讀完,平平淡淡認識男友直至嫁人,最終平平淡淡耗完一生再故去。
除了我的家人,不會有人記得我曾經生活在哪裏,更不會有人記得我做了怎樣平凡的事情,清明時節也無非是寥落三兩子孫來看我而已。
偏偏我出生在淩家又被無辜遺棄,因養母家境貧困簽訂契約又返回淩家,冥冥之中,似乎有些命中注定的意味。
正是這樣的曲折,剝奪了我平淡一生的權利。
我在校門口下車,慢慢走在學校的甬路上,司機則開車跟在身後,緩緩滑行,眼角餘光始終出現的車輪,提醒著我現在真實的身份和眼前學校的虛幻不可及。
願意不願意我都必須記得東西。
北京的冬天風有些幹冷,吹在臉上像刀子割了肉,我想尋找能避風的地方,卻發現這裏對我來說陌生的很。
原本我就不屬於這裏,這裏也自然沒有大學母校那種熟悉到骨頭裏的感覺。
旁邊就是一棟古樸的教學樓,幹枯的爬牆虎掛滿外在牆壁,深紫紅色的門框有些斑駁,我駐足觀望,恰巧是學生下課的時間,大門裏進進出出的學子們衣著樸實,身上多是厚重暖和的羽絨服,青春洋溢的牛仔褲,輕盈快捷的運動鞋,我覺得身上的絲羊絨大衣和他們並不相配,趕緊自覺往後讓了幾步,看他們從我眼前一一走過。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麵前經過,我幾乎想要開口喚他,可又收住了聲音。那個人似乎也察覺到我,忽然回頭仔細看了看,遲疑大於驚喜的叫我名字:“寧墨墨?”
才半年時間,索離已然無法認出來我來。如果說曾經站在校門猶豫時,我還是不適應身上的華麗衣著的話,現在已經變得穿著再昂貴的衣服也能坦然了。
“你,你為什麽沒來上課?”他見到我第一句居然是這樣問。
“我,不想讀了。”我找不到真正的理由回答他,臉上扯出難看的微笑。
“導師說你報名了,學費都交了,注冊的也有人辦好了。”他詫異的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奇怪的外星生物:“我們都以為你會來,可半年都過去了,你還是沒上學,你……”他的目光難堪的停留在我隆起的肚子上:“是不大方便對嗎?”
我竭力想聽明白他傳達給我的意思,他在說,有人幫我交了學費,辦理了注冊,而我卻沒有及時出現在課堂上?“
我望著他,一動不動。我想,此時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傻極了,連索離也被我弄得傻愣住,試探的問:“你……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來我一直還有機會讀下去。
我環視周圍,剛剛走過的那群學子,索離身後古老的教學樓,茁壯生長的柏鬆,以及冬日絢爛的暖陽,所有的一切我都曾經擁有,我居然不知道……
刺痛雙眼的陽光終於開始發揮作用,溫熱的眼淚是我冰冷身體裏唯一的溫度。
索離囁嚅:“是,那天阻止你進來的人幫你辦理的。“
我低頭,眼淚落在台階上,灰白色的水泥地上染出圓圓的一塊水痕。
這個混蛋。
他總是喜歡這樣鬧別扭,明明不讓我讀書了,還要巴巴來幫我注冊,難道是想收著憑證等待服軟再趾高氣昂的那出來炫耀麽?
“不管怎麽說,你現在有孩子了,總歸是要想開點,難受了就找我們說說話。”索離誤會我眼淚,他一定是以為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隻有我知道,其實,我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被化解。
淩棠遠這個人隻是不知道怎麽去愛人而已,他是個缺少愛神經的男人,不論多愛對方都不會給予體貼入微的寵溺。事實上,如果他從一開始就寵溺我,我反而會驚慌失措,畢竟,野草隻適合在逆境裏生養,如果搬到溫室裏,將會痛苦枯萎。
我很想此時能夠趴在他身上痛哭一次,從前一直喜歡把眼淚忍在心底,把話收入腹中,如今想要把所有感情全部告訴他,正正經經的說一句我喜歡你。
竟,也不能夠了。
“謝謝你,我知道了。”我哽咽著轉過身,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眼淚。
索離以為我不信他,在背後又說:“他跟導師說你情況特殊,所以學籍一直保留著,你可以去找導師問問看。”
我停住所有動作,用手捂住嘴,怕自己哭泣的聲音被他聽見。
所有的東西已經錯過,為什麽還要重新呈現在我眼前,明知道命運導致失去,卻仍心有不甘。淩棠遠太了解我了,知道我能忍下所有難以忍受的,但一定會在某日重新找回來。
他比我還看透了我自己。
我背對著索離,輕輕的說:“我相信。我信你,更信他。”
他是一個能辦出這樣傻事的男人。
為了一個時時刻刻惹怒他的女人用心做些他平日裏絕不會做的事,他傻到已經無藥可救。
那時候他一定還在等我說:讓我去上學好嗎,求求你。
他一直等著,等著,卻不曾想過我比他想象的還要倔強,寧可病倒也不願意屈服。
他不屑和我解釋他已經為我注冊了,他也不屑親口要求我道歉懇求。
他還曾經幫我辦過多少事,解決過怎樣的麻煩?我都不知道。為什麽他就不肯放低傲然的腦袋哄哄我?讓我清楚他的愛。
愛這個字是要說的,憋在心裏,何時才能被耳朵聽見?
曾經我幻想過有一個白馬王子出現在我麵前,帶著和善的微笑,處事彬彬有禮,永遠給我寵愛的體貼,認為隻有這樣的男人才會有能給愛人溫暖的懷抱。
後來家境讓我意識到,能尋找到這樣愛人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我等到白馬王子的幻想也在無奈的日子裏被磨碎揉光,今天猛然回頭卻發現身邊的他雖然不符合曾經最初的設想,但我卻完全可以坦然接受他的諸多毛病。
原來,真正的愛,不是幻想他如何契合我。
而是自己有足夠的勇氣接受所有不契合的地方。
所有的苦澀,所有的艱難,一點一滴細數起來,竟像是為他安排。如果沒有最開始的契約,我們怎麽會一路掙紮徘徊走到現在?
如果可以重新開始,我接受契約時的心境一定會更心甘情願些,不想從一開始就忽略他的感受。
有了愛,誤解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隻是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同樣的感受。
我快步走上車子,忍住渾身顫抖:“送我去淩翱。”
孰敵孰友
顛簸一路,我滿心焦急,越往北行,路邊的殘雪越多,漸漸起到冰冷熱情的奇妙作用,最初的動容也隻凍成一句:“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到了淩翱,我全身酸痛像散了架子,挺著肚子再長時間坐車實在是傷身體,支持我挺下來的是對淩棠遠回答的期冀。
淩翱內裏還是老樣子,我徑直走進大堂,還沒等走到電梯口,總台服務小姐已經站立鞠躬,“淩小姐好。”
我被她驟然的稱呼驚得一跳,慌亂的朝她也點點頭,狼狽的跑進電梯,像被什麽東西嚇到般驚慌不定。
很多時候我被淩棠遠可以留在北京郊區孤立的小別墅裏,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對自己在淩翱的地位概念也隻停留在淩棠遠帶我上班時,淩翱上上下下員工對我的漠視,今天被總台服務小姐深深鞠躬刺激,才意識到我和從前身份的不同,而這樣算來淩棠遠應該是我名義上的表哥。
我有點茫然。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心中仍會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滋味,不知道他……對我們之間眼下的尷尬關係會怎樣想。
電梯門打開,我輕輕的邁步,唯恐自己腳下一個輕微的響動都會被他發現。其實,這裏離辦公室門還很遠,但我仍秉住呼吸,不敢前進。
愛,這個字阿,隻在小說裏聽說過,從小到大真正愛過的人,隻有他一個。觸摸愛的過程太坎坷,身陷其中才發覺越是愛上,越怕失去,繼而失去自己。
我駐足在辦公室門口,來回徘徊,好幾次抬手想敲門,又縮了回來。
我怕他不肯見我。我更怕見了他,我再逃不開。
默默從衣兜裏掏出手機,發個短信給他:
我想見你。
許久,未回。
我躡手躡腳的推開門,他正靠在椅背上,緊閉雙眼。我反手關上門,他眼角嘴角一起挑著:
“怎麽,突然想起我來了?”
他的臉色並不好,平靜如水的麵容上浮現說不出的疲累,我緩緩走過去,站在辦公桌旁愣愣的凝望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我反而說不出任何表達感情的話語,隻覺得眼眶發熱。
淩棠遠緩緩睜開雙眼,用眼角的餘光掃視我的動作,冷笑:“孟嶼暮還沒教會你說話?我以為他很有能耐呢!”
我還是那樣望著他,他不自然的別開視線:“走,走,走,別在這煩我。”
“你還有什麽瞞著我的?”我忍了幾個小時的眼淚終於還是在這一刻掉落,用手按住嘴抑製住哽噎,過了許久才敢說第二句:“你也不替我和寶寶想想。”
淩棠遠還不肯扭過頭來,躺在椅背上似乎快要睡去的模樣,我隻能看見他微微顫動的發絲,和僵硬在椅背上的手指。
他聲音低低沉沉的:“你真笨,將來寶寶會和你一樣笨。”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隻感覺他不知何時已經抓住我的手,正小心翼翼的用拇指一點點捋過我的指甲,手指,手腕。
他那樣小心翼翼的撫摸,我的眼淚竟停不住,一顆顆砸在他的手背上,他還是不肯說,他還在捆縛自己,明明心中已經愛到極致,仍像被斬斷七情六欲的苦行者,隻靠偶爾無意間的小動作訴說自己的心意。
如果我不察覺,他將會失去所有。
他仿佛在輕輕對自己說話一般,苦笑一下:“最可笑的是,這麽笨的女人,我隻碰見一個,還怎麽都忘不掉。”
我脫口而出:“忘不掉,就不要忘。”
他身子顫了一下,用最慢的速度回過頭,眼底霎那間迸發的熱情像簇火苗,燃燒掉所有的理智,他狠狠攥緊我的手腕,我根本無力掙脫,可臉上卻是少見的溫柔:“你會忘嗎?”
我知道他不會相信我的回答,所以我選擇直接用動作來表達,慢慢躬下腰,吻在他的唇邊。他的唇很涼,他的心很暖,他的眼角有著剛剛濕潤過的痕跡,我伸出手搭在他不肯放開的手背上,又被他反手抓住,兩隻手一起按下,再不肯鬆手。
淩棠遠的表情安寧平靜,第一次讓我感覺到天荒地老的淡然。
他說:“咱們倆找個地方過日子好不好?”
我微笑:“好阿。”
“好什麽好,沒錢沒勢,連飯都吃不上。”他總是喜歡這樣,先給了你希望,再澆一盆涼水。
“沒錢就賺,沒勢就安於平淡,麵包會有的,家也會有的。”我仍然微笑。
他笑了,笑得那般不甘:“寧墨墨,淩家血緣給你真可惜了。如果我是你,會把所有人欠你的都拿回去,然後好好享受,不用再像以前過苦日子。”
我搖搖頭,笑容淡然:“沒有苦,怎麽知道什麽是甜?我永遠都學不會做哪些事,更何況我沒覺得從前是苦。”
他笑容冷淡,話語裏帶著不屑的嘲意:“不為魚肉,終有一天被人放在案板上。”
“被人放上再說。”我笑笑,不以為然。
他站起身攬住我的肩膀,壓著我的全身埋入他的懷抱,緊緊的環住。
“有沒有想對我說的話?”我啞著嗓子問。
他撇嘴:“沒有,沒什麽可說的。”
我哼了一聲,掙紮著想要逃出他的懷抱,淩棠遠不悅,皺眉訓斥:“折騰什麽,讓我好好抱一會兒。”說罷又張開手臂把我困進懷抱。
我不動彈了,但嘴開始嘮叨:“說吧,說吧。”
他倒抽一口冷氣:“你走沒幾天怎麽變得這麽煩人?”
我帶著眼淚撲嗤笑出來,眼淚流在嘴裏,竟品不出苦澀。
我第一次覺出兩個人相處的甜蜜,如果能這樣被他久久抱著,哪怕抱上一輩子也很好。
真的很好。
吃晚飯的時候我才明白淩棠遠與我對話的意思。
淩伯笠和善的笑容第一次主動對我揚起,因為目前為止,一張飯桌上隻有我和他有血緣關係。
四個各懷心事的人聚在一起吃飯,有些人,有些事想躲都躲不開。
他拉著我的手說:“我可真沒想到,你說,怎麽忽然就變了?當年都說你是夭折了,結果二十多年後居然活生生站在我們麵前,太不可思議了。我總聽莫熙念阿念阿,說舍不得你,說真的,你母親怪可憐的,怎麽樣,現在過的還好吧?有沒有什麽不習慣,如果在你哥哥那兒不習慣,到我們家來住,我們是親人阿,至親骨肉!”
我有些厭惡他的逢場作戲,可手又被攥著收不回,被逼無奈隻能求助的望著淩棠遠,可他隻埋頭吃飯,仿佛沒有聽見任何人說話,我的求助願望落了空。
對的,他在淩伯笠麵前是聽不見的,我剛剛想起。
突然,他像看見什麽惡心的東西,一把拽過我被淩伯笠拉住的胳膊蹩眉:“我送你的手鏈呢?怎麽沒有了?是不是被你賣掉了?”
我和淩伯笠同時愣住,但我很快就明白過來:“我送人了。”
他拽著我的胳膊放到自己腿上,而後繼續埋頭吃飯,完全沒把淩伯笠以及方靜放在眼裏,不得不說,我必須感謝他幫我解圍,雖然這手段著實惡劣了點。
方靜冷冷笑道:“淩小姐以後不用考慮這些身外事了,畢竟進入淩翱董事會以後,想怎麽樣都可以,何必被一條手鏈拴著呢?”
說完還狠狠瞪了我和淩棠遠身邊的空氣,仿佛那裏才是最不給她麵子的人。
我不想和她一般見識,默默端起碗吃飯,倒是淩棠遠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抬頭對方靜說:“對了,你父親欠了賭債又找到我了,問你什麽時候能想起他的時候,幫忙還還債。”
一句話,方靜臉上青紅藍綠走了一個遍,被噎個正著的她甚至忘記淩伯笠還在身邊,猛的站起:“你,你,你為了她……”
淩伯笠當即皺眉,隨即表現出什麽都不知曉的模樣,冷聲提醒方靜:“坐下。”
方靜仍渾身顫抖著,我幾乎不敢直視她憤怒中的眼睛。不知道是為了情,還是為了錢,我都覺得自己有點虧錢她的。
顯然,淩棠遠按了按我覆蓋在他腿上的手掌,我遲鈍的轉過臉,他斜瞥了我一眼:“你不餓?還不吃飯?”
我明白他的意思,慌忙的抓起筷子埋頭吃飯。
方靜就這樣被曬在對麵,一時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連臉上的血色都漸漸退去。
淩伯笠揚眉,黑了臉:“坐下!”
方靜雖心有不甘,但還是借台階下了,淩棠遠又故意趴在我耳邊笑語:“現在開始教你第一招,無視任何人。”
我呆滯的望著他的粲然笑容,說完這句話,他又開始若無其事的埋頭吃飯,此時淩伯笠的臉色也開始逐漸變差,不過還能維持對我的虛偽和善:“外甥女,多吃點,你可是需要補充兩個人的營養。”
一想到他的目標轉移到我肚子裏寶寶的身上,我就渾身緊張。
我開始有點慌,淩棠遠的手再次用力按住我的手,也不說話,我隻能勉強自己應對:“謝謝舅舅。”
“關於你在淩家的股份問題……”淩伯笠像提到什麽小玩意般滿不在乎的笑笑:“不要擔心,我們董事會會幫你決定的。”
我把臉垂下,默背第一條,無視任何人。
“你還有別的要求?”淩伯笠顯然沒想到我麵對天上掉的餡餅還能如此鎮定。
我抬起頭:“我想我們還是要聽從外公最後的安排。”
淩伯笠詫異的看著我,臉色頓時變冷。
他剛剛許諾我的,不過是張空頭支票。經過這些天孟嶼暮的熏染我也逐漸明白,淩伯笠的真實目的隻是想分我一點點股份讓我自己單獨過日子去,他好趁機架空董事會,或者是收購小董事手裏的股份,最後把所有的權力攬在懷中。根本枉顧外公生前留下的最後遺囑,那就是第三代有權繼承他名下全部淩翱股份。
我看著他,他肥厚的眼皮掀了幾掀,依然笑得很和善:“現在外甥女年紀太小,嶼暮這孩子又太忙,這事還需要再等等阿,你是不知道這世道的艱難,公司決策者也不是那麽好做的。”
我原本也沒指望他能舍得肥肉給我,隻是被逼到頭,心底有了些反抗的欲念。
我知道,我自身的價值正在被重新估算,他們所有人都在掂量我到底能分多少羹,隻有我表現出同樣的興趣才能阻止他們一步步踩在我頭上。
我要替我的孩子奪回屬於他/她的東西,誰也別想拿走。
隨後大家都默然,我不開口,淩伯笠心懷鬼胎,方靜滿腹委屈,淩棠遠若無其事。好好一頓飯,吃的沒有滋味,我想我可以明白,為什麽淩棠遠在與我吃飯時會那樣放鬆自在了,這樣的飯桌上,就算再努力把嘴巴塞滿,仍是激不起任何味蕾反應。
賓主盡歡,虛偽客套一番,淩伯笠拖著方靜上了車,隱隱還看見他甩了她一巴掌。
我深深呼吸,低頭隨淩棠遠回家,他坐在車裏睨著我低垂的頭,若有所思。
“看什麽?“憋了一肚子氣的我,第一次想把怒火發泄在他身上。
他伸出手指,輕輕搖搖:“記住,第二條,永遠不要為小事發怒。特別是,對盟友發怒。”
盟友?誰是我們的盟友?
我問淩棠遠的時候,他斜了我一眼,慵懶的靠在椅背上嘴角揚了揚,“你拿什麽當學費,說來聽聽。”
我也故意學他的樣子,瞥了他一眼,靠在窗邊:“你拿什麽教我,說來聽聽。”
他訝異的挑了挑眉,嘴角又扯大了些:“學的挺快,不錯。你要是真這麽聰明,不如說給我聽聽?”
我把臉扭向一邊,故意不理他,眼睛張望窗外的夜景和匆匆的行人。我知道,他一定會忍不住,他不容許任何人忽視他。
果然,沒多久他就硬生生把我臉掰過去:“隻許看著我。”
我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司機,淩棠遠偷手掐了一把我的臉蛋,像第一次認識我一樣震驚。
他攤開我的掌心,用食指在上麵輕輕劃,我仔細辨認那些筆畫,他寫了:“有時候,不要太聰明,那樣會讓人害怕。”
我拉開他的手,也慢慢寫下去:“你何嚐不是?”
淩棠遠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像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般樂不可支。我不懂他又在搞什麽鬼花樣,警惕的看著他發瘋,準備隨時反擊。
可,他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做,笑完便摟我入懷,臉驟然冷若冰霜,眼眸裏一絲笑容都沒有殘留。
我在這雙眼睛裏看不見間剛剛的淩棠遠,那樣嬉鬧的他來的快,去的也快。
我不得不說,有時候他完全看透了我,而我還在學著慢慢摸清他的心。
當晚,我回到淩棠遠家,意外的看見整個房間都換了顏色。
以往沉悶的黑色被銀灰所取代,家具,配飾都變了顏色風格,有阿姨端茶給我,而原本應該在這邊跟隨的劉阿姨已經不見蹤影,我回頭瞟了淩棠遠一眼,他坐在沙發上揚著頭,若無其事的解釋:“我覺得她管的太多了,讓她去找她了。”
前麵的她是劉阿姨,後麵的她……是他的母親?
“為什麽?”按理說他不會驅走劉阿姨的,畢竟她都跟了他們母子幾年年了。
淩棠遠像似不曾聽見我的問題,懶得解釋,見他如此回避我也不想問,靜靜坐在沙發上。他懶洋洋的朝我張開胳膊,我明白他的暗示,立即順從的靠過去。
他在我耳邊說:“因為我才知道,她是方靜的親姨。”
我驀然僵了,回頭看他,他眼睛深不見底,做出一個鬼臉朝我笑笑又眨了眨眼。
是方靜利用了淩棠遠母子,還是淩棠遠母子利用了方靜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突然明白為什麽在很多事情處理方麵劉阿姨都遠遠要比範阿姨來得犀利,對我也更刻薄。
一個是情敵的姨娘,一個是我母親的故人,這樣簡單的解釋把所有的不正常現在都變得很正常。
還有誰是這樣的兩重身份?還有誰有這樣的兩重心思?
我深深吸口氣:“我明白了。我們沒有盟友,也沒有敵人。每個敵人都可能是盟友,每個盟友都可能是敵人。”
淩棠遠眼底突然閃過一道亮色,而後下一秒鍾便探過身來按住我的肩膀,我條件反射的拿手去推,他停在離我嘴唇最近的地方閑閑的看著我:“你太聰明了,我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要不我們簽一個協議吧。”
“什麽協議?”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最後我們得到我們應該得的。你嫁給我。”他挑了挑眉尾。
他不是在求婚,而是真的在說條件!我本能的察覺他心底的認真,如果最後我能憑借肚子裏的孩子分到大部分財產,他又娶了我,他仍是最後的勝利者,無論是淩伯笠還是孟嶼暮都會铩羽而歸。
我的心底有絲涼意,失望像冰慢慢騰起涼颼颼的感覺。雖然我明白他在說什麽,表麵上還是要裝作不懂,努力微笑:“你是想漁翁得利??”
他見我笑,反而不悅:“我這麽說,你不生氣?”
我繼續微笑,這是偽裝。如果淩棠遠此時能再離我近一些,一定會看見我嘴角的顫抖。
我怎麽會不生氣?
但,心底的悲愴已經大於怒火。
一向是他最喜歡發怒的,近來不知怎麽,我也變得越來越控製不住脾氣,心底裏都是理所當然的信念:如今我腰杆硬了,怎麽還能容許你們肆意宰割?
骨氣和尊嚴也需要有支撐的,或精神,或物質。從前我靠精神,如今我靠物質,於是我笑著回他:“結局未定,所有的事都不算數的。”
他哼了一聲把我推倒吻上來,咬住我嘴唇的力道很大,我幾乎能聞到被他牙齒咬血腥的氣味,我開始竭力反抗,他卻始終壓著,我怕肚子裏的孩子有事,隻能拚命移開嘴唇:“我錯了,我錯了。孩子,小心孩子!”
淩棠遠聽見我喊孩子才慢慢撐起胳膊,帶有懲罰意味的將手指按在我的紅腫的嘴唇上:“記住,你隻能聽話,我不允許你反抗。”
我有些惶惶,生怕他再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仔細瞧瞧,他眉眼間又沒有嚴厲的神色,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他越這樣,我越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直道最後他才慵懶的趴在我肚子上聽寶寶的心跳,邊聽邊抱怨:“兒子,你媽差點不要我們了呢!”
我剛剛所有的驚嚇,又被他故意做出的無辜表情所覆蓋。
這個男人有本事讓人又恨又愛,同樣也有本事讓人又懼又憐,我真沒辦法一直用一種表情來配合他的善變。
他,還在嘟囔著,邊說邊低頭親吻我的肚皮,眼睛始終在溫柔的望著我,嘴角還帶著陰謀得逞的笑。
“你要告訴媽媽這次不答應就沒機會了,下一次可是要看爸爸心情的。”他說。
我被他無聊的威脅氣紅了臉,橫了一眼不肯再說。
“喂,再不說我就送你連帶你媽一起回孟家!”他勒緊嗓子說。
我繼續不理他,索性還閉上眼睛。
突然,耳垂有些濕熱,我驟然睜開眼,發現淩棠遠居然趴伏在我身邊得意的笑:“一次不說,我就換一個地方,兩次不說,我再換一個地方,直到你說為止。”
他溫熱的舌尖剛劃過耳邊輪廓,我立即全身都繃緊了,身上臉上頓時火辣辣的滾燙。
見我咬緊牙關,他又換了一個地方,眼睛眉毛。每被他的舌掃過,都能激起我全身的戰栗。
我算徹底見識到淩棠遠的歹毒,現在除了答應他幾乎沒有別的辦法阻止這種非人的折磨。
“我……我答應你。”麵對他溫柔的陷阱,我隻能違心屈服。
淩棠遠停住動作,瞟了一眼,臉上露出無賴的笑容:“晚了,現在開始第三個地方。”
脖子被他攻占,我除了喘息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反抗。
他用齒尖磨舐那裏,一路向下,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掀開我的上衣,嘴唇自上而下印下無數痕跡,明明知道他隻是戲弄加挑逗,可身體已經不自覺的貼合上他。淩棠遠低笑,似乎在嘲笑我心口不一,我羞澀的扭過臉,咬住自己手指。
他突然在我耳邊低語:“孩子沒事吧?”
嗓子幹啞說不出話,隻能搖頭。
嗓子幹啞說不出話,隻能搖頭。
身子突然變輕,他笑著抱起我,顯然此時再說什麽都已經太過多餘,我們更需要彼此來慰籍連日來的思念。
誰說愛一個人的心隻停留在空想,它更需要擁有和撫慰。
趁所有的一切還沒開始,我先放縱自己品味片刻幸福,如果有一日我們需要分離彼此,此刻便是最好的回憶。
“棠遠。”我輕輕的呼喚。
他從我頸窩裏抬起頭,停住所有的律動:“什麽?”
“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我很少會說這樣直白的話,臉上表情分外的不自然。
他定定的看著我,按在我身體兩邊的手不覺抓緊,似乎在克製情 欲:“別逼我做傷害孩子的事!傻瓜。”
我的心突然甜甜的,幸福盈滿胸口,覺得時間停留在這一秒也是永遠,不想再奢求其他。
刹那聚散
一早起床淩棠遠就霸道的埋怨:“你昨晚讓我一夜沒睡好。”
“嗯?”我還沒完全醒來,他說的話聽個稀裏糊塗,明明是他一夜抱著我不肯鬆開,導致我翻身都成問題,身體現在還酸疼萬分,偏偏他要說是我讓他一夜沒睡好,真是惡人先告狀。
我無奈的勉強睜開眼:“我也沒睡好,我找誰去?”
“誰讓你不好好休息的!”聽見我不舒服,他立即不悅的責備。
這個男人,永遠不要指望他會我溫柔安慰,昨晚偶爾體現的溫柔隻能當成回憶片段來品味,決不能以為從此以後雲淡風輕平安幸福。這不,剛剛美滋滋的心又被他來個迎頭一棒。
算了,我不和他計較。
我呻吟,翻個身抱怨:“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我很難受。”
淩棠遠哼了一聲:“你現在脾氣大了,誰的話都不聽了,有人撐腰果然不同。”說歸說,他還是幫把被子掖好,而後在我的臉頰輕輕的親了一下。
臉頰癢的厲害,我很想笑。因為這個吻,與他爭辯的早晨突然變得愉快起來。窗外陽光明媚,厚厚的窗簾攔不住絢爛的光線,我覺得我的心開始軟了,他對我越好,我越容易感動。
他躡手躡腳的下床,很快洗漱完畢離開臥室,我一個人蜷縮在床上吸吮他留下的氣息,心情愜意。
在一起的感覺真好,我的臉蹭在他的枕頭上含了笑。
迷迷糊糊差點睡著的時候手機響,拿過來看看號碼居然是孟嶼暮。昨天回淩翱並沒有直接與他通話,司機匯報以後我就沒再打給他,大清早接到他的電話,我有些愧疚,想來他必定是擔心了一晚上,我趕緊接起:“喂,我是……”我還是不適應那個新名字,想想又說:“我是寧墨墨。”
“你回淩翱了?”孟嶼暮的聲音聽上去很輕,倒是沒有不悅。
我的愧疚又加深了些:“是,本來昨天應該給你打電話的,後來忘記了。我過兩天就回去,請放心。”
孟嶼暮歎口氣:“不用了,我現在就在淩翱,你醒了就讓司機送你過來,今天上午有董事會,我們要開始了。”
開始了……雖然不知道他所謂的開始了是什麽,但我能察覺到這一定和我進入淩翱繼承遺產有關。沒想到這天來的那麽快,快到我來不及做出任何準備。我抑製不住心中複雜滋味,遲疑的回答:“好。不過我要不要告訴棠遠?”
孟嶼暮半晌沒說話,話筒裏一直靜靜的,我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看來還是我太幼稚,孟嶼暮和淩棠遠的利益之爭究竟牽扯多少,我根本無法了解,更可笑的是,在計劃行動之前,他的親妹妹居然還妄想與對手通風報信。
“隨便你,聽從你自己的心意吧!”他說完,立即掛斷電話。我想他一定是有些絕望了,千算萬算沒想到最後會是我拖他後腿。
我有些緊張,從床上爬起來不知所措,推開房間門就聽見淩棠遠車子發動的聲音,如果現在不追上去,就沒有機會了。
我突然想起昨晚淩棠遠說的話,“要不我們簽一個協議吧,如果最後我們得到我們應該得的。你嫁給我。”,原本準備追他的腳步慢慢停下來。
是真也好,是假也罷,那些話終究還是在我心中埋下了根刺,使得我不想去提醒他。孟嶼暮這次是為我爭取利益,而淩棠遠卻是為他自己爭取,我們倆注定是利益上的對手。不管是誰,我選錯了,就會一敗塗地,連同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了翻身的機會。
我必須冷靜。
默默的回到房間,整理好衣服坐在床邊,把手機握在手心,拇指來回揉了幾次才下決心撥通孟嶼暮的電話:“我沒和棠遠說,一會兒我會去淩翱。“
孟嶼暮大概沒想到我會同意,電話那頭又停了幾秒鍾。這幾秒鍾是我平生最漫長的時刻,比在曄曄手術室外等消息還加難熬。
“嗯,好。外麵冷,多穿點。另外,換件黑色的衣服。”他最後叮囑。
我聽從他的建議,從淩棠遠的衣櫃裏找到過去給我添置的那些衣服,挑件最寬鬆的套在身上,又把頭發挽了起來。我想,孟嶼暮是想讓大家看見我憔悴的樣子,索性便不再化妝,罩上外衣下樓,跟司機去了淩翱。
淩翱中心的大堂裏還是忙忙碌碌的景象,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是急匆匆的。
我刻意將外套脫下放在臂彎,穿著一身黑衣低頭往裏走。總台小姐眼尖,立即走上來:“淩小姐,請您先等一下,我給孟總打個電話。”我耐心的靠在總台旁佇立,來來回回的人都會格外留意我,他們的目光有些恭敬,有些探究。
從最開始的不自然,我漸漸接受這樣的窺視,更會以略有些哀傷的表情扯動一絲微笑回過去。不知道他們中間的誰會是我的敵人,至少我要刻意做到不再樹立更多的敵意。
孟嶼暮很快就出現在大堂,他打量我的打扮並沒表示讚同,反而是挽住我的胳膊說:“早說過你,一定要多穿,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說不出話,確切的說是不知道該怎樣說話,他帶我進電梯,電梯門剛剛關上,他就立刻用最快的語速說:“今天所有的董事都在,我們的目標是先拿回你應得的。隻要你被承認,你肚子裏的孩子也會被承認。接下來的問題就簡單多了。”
我立即緊張起來,他握握握的手:“別緊張,你隻需要適度表現悲傷就行了。”
我點頭,電梯門開,他徑直把我帶入會議室。
隨著他的腳步,我的心突然提起,腳步有些虛軟。
會議室早已經坐滿了人,我們出現在門口時,所有的視線都掃過來,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矚目,每個人的眼神都別有深意,像把刀在隨意剜去我身上遮蔽的皮肉。我尷尬的繞過主席位,迎麵就看見淩棠遠詫異的目光。
他目光死死看著我被孟嶼暮拉住的手腕,旋即他像明白了什麽,冷笑的扭過了頭。
我的心被他的冷笑狠狠的刺痛,想來他此刻也一定不好受,所以才會扭頭掩飾失態,我很想對他說,其實不是那樣的,我……
孟嶼暮在我身邊提醒:“舅舅是這次會議的主持人。“我勉強自己提起精神和淩伯笠打招呼:“舅舅您好。”
淩伯笠起先見我喝孟嶼暮同時進入會議室也是一驚,但他表情轉換的很快,立即露出慈愛的笑容:“婷婷阿,你這樣的身體就不要來了,小心肚子裏的孩子。”
我笑的很淡,幾乎隻動了動嘴角:“母親剛剛過世,我一直悶在家裏太難過,總想她。今天就是想過來看看,順便散散心,沒別的意思,舅舅別多想。”
孟嶼暮攙扶我和其餘董事敬禮示意:“各位董事好,身體原因有些不便,還請多多見諒。”
每做一個動作,我的眼角餘光都在留意淩棠遠。他的臉色越來越平靜,對於我們的表演無動於衷,仿佛我隻是個陌生人,不管做什麽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沒錯,隻要在淩翱,我們就是表兄妹。我是初來乍到搶奪家產的人,他沒有道理該表現出關愛態度。
我坐下,始終垂著頭,心中的熱情開始冷卻。
所有人都在討論對我來說很陌生的詞語,我竭力去記住與自己有關的消息。哪怕是一點點,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討論到繼承問題時,有董事說:“淩小姐二十三年沒回家,我們歡迎她。但是法律途徑還是要走的,孟總可以拿出證明請公司法律顧問按照淩老先生的意思分配股份,我們並無二話。”
孟嶼暮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著那人:“方董,你指的證明具體是什麽呢?”
“淩家多一個繼承人總要出具確認血緣之類的證明,或者是當年的當事人說些證詞。”那人喋喋不休還想說,淩棠遠發話:“方董,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讓淩小姐和孟總去驗DNA?”
這是一筆爛帳。我和孟嶼暮是同母異父,驗和不驗都證明不了什麽。
我無所謂,但孟嶼暮臉上淡然的笑容驟然消失,他輕鬆笑笑:“我妹妹現在懷著身孕,身體又不好,我不舍得為這些瑣事操勞她。”
淩棠遠輕蔑的笑笑:“表妹身體是不好,昨晚還說睡不著呢。”
一句話甩過來,我和孟嶼暮都白了臉。其餘人也都開始竊竊私語。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我和淩棠遠的關係我不知道,但大家的表情分明帶了晦暗不清的曖昧卻能真真切切的感受,淩棠遠故意用譏諷挑起議論,我根本無力阻止。
孟嶼暮在桌下按住我的手,我掙脫,咬住嘴唇深吸口氣,勉強自己開口:“謝謝表哥操心,不過有些事該做還是要做的。”
淩棠遠定定看著我的臉,聲音低低啞啞的:“不用謝,反正我也幫不上忙,你做的很好,沒白學。”
我的身子正在微微顫抖,心疼的厲害,表麵上還是要裝作寬宏大量:“都是一家人,不用說見外的話。”
淩伯笠哈哈大笑打斷我們之間緊張的氣氛:“是嘛,都是一家人,分什麽你我呢?這不是讓其他董事們看笑話?我決定了,證明是一定需要的,法律顧問那邊走走形式罷了,我外甥女和她母親長的這麽像,怎麽可能不是呢,不過沒辦法,我們還是要給董事會一個交待的。”
孟嶼暮僵硬的身子勉強直起,微笑:“好,等婷婷身體好一些,我一定盡快辦。”
“再說點別的吧!”淩伯笠順利的把話題轉移,會議室又恢複了起初的安靜。
我坐在孟嶼暮身邊不敢抬頭,因為淩棠遠一直在笑,他的笑不大,卻讓隔著會議桌坐在對麵的我不敢麵對。
對不起。棠遠,現在我還不能為你做什麽。
被人安排的生活讓我沒有安全感,我怕最終我和孩子將束手就擒,我更怕財富戰勝愛情,有一日被你利用以後拋棄。雖然我知道你愛我,但我仍要自己拚一次。哪怕最後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拱手給你,也是心甘情願。
你謀算索取的和我自願拱手的,本質上有很大區別。
所以,淩棠遠,請你原諒,我不會聽話,因為我還有最後的堅持。
為了最後的尊嚴,我必須自己來。
會議結束,淩棠遠第一個轉身離開。隨在身後的董事們漸漸遮擋住他高大挺直的背影,竟沒留下一絲縫隙給我。
我傻傻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動彈不得,不知何時眼淚竟悄然爬滿臉頰,在暖風浮動下冰涼了心。
我知道,高傲如他必然無法接受我的自作主張,我在此時站出爭奪屬於自己的股份無非等於招認自己業已背叛,就算我什麽都不肯說,他隻怕已經篤定。
我雙手撐在會議桌上,慢慢的站起,雙腿虛軟無力支住丟失心腸的身體。
孟嶼暮從身後攙扶我顫抖的胳膊,我倔強的甩開,想邁步,腳跟無法站穩。他再度靠近,我回頭望著他溫和的表情,原本的避讓淪為認命接受。
他輕聲的說:“棠遠在鬧小別扭,你……別往心裏去。”
我苦笑:“如果真是小別扭還好。隻怕他一時半會是不會原諒了。”
淩棠遠那樣別扭高傲的男人,決不會先放下身架來詢問我的心中所想,除非我認錯,他會一直堅持冷戰下去,我肯定。
後悔嗎?也許吧。
像母親那樣為愛人忍耐一輩子我也許可以做到,做一個背後港灣,靜靜等待他的倦怠歸航,靜靜等待他的風光無限,把自己全部信念都係在男人這根桅杆上,哪怕最終駛向他處忘記起點都無怨無悔。
那是愛吧,沒有愛怎麽會模糊自己,甘願靜候。
今天我才能理解母親的感受。以往為她不值的我,從不肯理解她的苦衷。
可惜,我現在不能。我還年輕,突然麵臨如此複雜陰暗的爭鬥,不敢放任自己去相信。在我眼前上演的故事沒有愛情,沒有親情,這裏留下的隻有最後的殘忍和冷漠。
不想最後失敗,我隻能先學會離開。
“出去走走,心情會好些。”孟嶼暮輕聲對我說,他攙扶我的大手堅定有力,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更不知道自己選擇的盟友是對是錯。
若我與他如果真是兄妹,為什麽他不願意去做血緣鑒定?若我與他如果不是兄妹,為什麽他會盡心盡力幫我?
“你……是我哥哥嗎?”
孟嶼暮平和的看著我,眼睛裏淡淡流淌過溫情:“如果你現在叫我一聲哥哥,我很願意聽。”
這雙眼睛欺騙了很多人,我和他對視仔細觀察找不到一絲不安。你可以說他和淩棠遠長相肖似,卻不能說他和淩棠遠共有同一雙桀驁不馴的眼睛。
孟嶼暮的眼睛天生可以寬慰他人心安,就像我們每一次相見,我都會不由自主的相信他,哪怕明知他是在欺騙。
“我很想知道實情。 ”我淡淡的微笑。
孟嶼暮停頓片刻,肯定的說:“我們身體裏至少流著一半相同的血。”
他這樣的話算是回答嗎?顯然,我從他的話裏聽出另一種味道。
也正是這句話讓我恢複了鎮定。沒錯,我選的道路一直沒錯。就算未來真有波折,恐怕也不光是糾葛在淩棠遠孟嶼暮之間,恐怕還要牽扯更多。
孟嶼暮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我默默任由他拉著,沒有絲毫反抗。
現在,我必須學會適應,適應任何人。
我們離開淩翱,車子停在大廈門口等我們。遠遠的隔著半條街對麵是我熟悉的車子,來來往往飛馳而過的車沒有擋住我的視線,幾乎在第一時間看見。玻璃窗搖在一半處露出淩棠遠冷漠的麵容,他冰冷的目光注視我和孟嶼暮一步步走下台階,嘴角揚出不屑的冷笑,我站住腳步,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玻璃窗緩緩關上,車子劃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絕塵而去,很快就陷入滔滔車流當中,看不清了。
我低頭坐上車,孟嶼暮從另一側坐進來,“想去哪兒?”
我心中都是淩棠遠離開時的決然,沒回答。
“伊家。”他歎口氣,對司機說。
對我來說,此刻去哪裏都一樣。我剛想知道的是他離開時在想什麽?可有一絲絲後悔認識我?或者是,後悔給我一個翻身的機會?
接下來發生的事幾乎和我懷疑的一樣。孟嶼暮不僅沒有跟我去進行DNA鑒定,甚至連提都不曾提過。
我每日按時到淩翱上班,有了屬於自己的辦公室和秘書助理,雖然暫時沒有事做,但仍在堅持,目的是讓淩翱所有的員工都知道有我的存在。
很快,我從最初的不適,到慢慢遊刃有餘,隨著肚子增長的不單單是體重,還有我在淩翱董事會的分量。
召開第二次董事會時,我出任淩翱董事的事再度被提上議程。孟嶼暮提交的申請文件以及各種法律證明非常齊全,他推文件在我麵前滑過的時候,眼睛掃見DNA檢測報告,內容不得而知,既然他敢明目張膽的拿出來,結果必然已經不容置疑。
淩棠遠就坐在我對麵,我所有細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犀利目光。不管孟嶼暮究竟有何陰謀,畢竟此次是在為我謀取利益。我不能放棄這次機會,更沒理由當場反駁,所以鎮定的看淩伯笠把東西交給法律顧問,始終保持我全部知情的淡然微笑。
原本是淩棠遠交給我的生存之道,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
這次,我和孟嶼暮合作非常成功。用淩伯笠的話來講就是兄妹齊心,其力斷金。整個通過過程遠遠比我想的海要順利,甚至還沒等到春節,我已經開始擔當副總經理的職務,空位置,一個不危害任何人利益的空位置。
世人都說,幹的好不如生的好,如今我算明白了。坐在寬大的辦公室,靠著270度轉交的玻璃窗台,享受愜意的生活卻沒有工作可做,所有的一切都得利於我骨子裏流淌的一半淩家血液。
多少奮力拚搏的有誌商界人士期冀十幾年也不過就是如此,我一個初入社會的青澀稚子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我該滿足的,我不停的安慰自己。
可我知道,我,非常的不滿足……
我為這一切失去的太多,太多。
孟嶼暮為我在淩翱旁邊購置一套複式住宅,這樣一來我們便開始分開居住,如今我,他,淩棠遠三人更像公事上的同事,經常在同一個會議室商議策略,研討發展,唯獨沒有感情上的糾葛。
淩伯笠則安逸在方靜的懷裏一動不動,似乎並不忌憚我們參與決策。
倒是瞿林飛決定約我見麵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放下電話,手有些顫抖。
昔日,她曾是我的債主,如今,她是我的舅母,更是淩棠遠的母親。我不想見,又非見不可,所以我按下電話鍵通知秘書:“給我訂沉默。”
沉默是家咖啡館的名字。
最初喜歡它是因為與眾不同的名字,而後喜歡它能讓我放下所有的疲累安寧。
小店剛剛開業,顧客不多。陽光漫溢的下午坐在玻璃窗便看連綿不斷的車河緩慢爬行流淌,聽低沉的鄉村歌手輕輕吟唱,仿佛自己身處被喧囂塵世隔絕的一塊淨土,輕鬆心安。
我提前到,進了最熟悉的包間,瞿林飛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氣,即便遲到半個小時也會昂起頭。
她見麵的第一句話說:“不要以為我是來求你的。”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白花花的影子看上去很不真實,我心裏有些陰暗,隻怪她的話讓人忍不住想反駁,“當然,我也沒想過會答應你什麽。”
錢真是好東西。我當初的卑躬屈膝隱忍下的委屈如今可以憑借身後這個好東西傾瀉個痛快。與其說我氣她對我的殘忍,不如說我氣她明明知道我的身分還敢瞞天過海。
她真的不怕有敗漏的一天嗎?
瞿林飛怔了一下,顯然她還沒適應角色的轉變,不過她很快就訕訕坐下點了一杯咖啡:“你知道孟嶼暮對我們都幹什麽了嗎?”
我默默看著光影下她鮮紅的嘴唇,以及攪動在咖啡杯裏的銀湯匙,色彩跳躍下突然映出淩棠遠那日離開時的冷然表情。
“我知道你和孟嶼暮是怎麽想的,你們想靠淩莫熙給你們留下的資本翻身。別忘了,淩伯笠這個老家夥你們鬥不過的,就算你們最後搬倒了棠遠,他也不會放過你們。他現在是坐收漁翁之利,看你們這群蝦兵蟹將打給你死我活。除非你想繼續一無所有,就接著做下去,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瞿林飛的表情顯得有些急不可耐,深知自己理虧的她顯然比淩棠遠先亂了陣腳。
“我能知道一件事嗎?”我驀然的抬起頭,平靜發問。“你為什麽會默許自己兒子失去聽覺?“
隨著肚子裏寶寶越來越大,我能輕易感受到他/她的調皮,踢小腳,鬧脾氣,開心雀躍,每個細微的動作都能讓我母愛溢滿胸口,越是這樣我越不能理解瞿林飛,她究竟是怎樣殘忍,才能忍下當初自己兒子被盟友重創。
如果此時有人要取我肚子裏寶寶的一根汗毛,我都會和對方拚命,不管是敵是友,她究竟是怎樣忍下十幾年的?
瞿林飛沒想到我會問她這樣的問題,原本激動的神情滯留在臉上,身子晃晃。突然她頹靠在椅背,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她想不出該對我怎樣解釋自己的殘忍。
“因為我相信,總有一天棠遠會站在最高的位置。”停頓半晌她才開口。
真相大白
她見麵的第一句話說:“不要以為我是來求你的。”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白花花的影子看上去很不真實,我心裏有些陰暗,隻怪她的話讓人忍不住想反駁,“當然,我也沒想過會答應你什麽。”
錢真是好東西。我當初的卑躬屈膝隱忍下的委屈如今可以憑借身後這個好東西傾瀉個痛快。與其說我氣她對我的殘忍,不如說我氣她明明知道我的身分還敢瞞天過海。
她真的不怕有敗漏的一天嗎?
瞿林飛怔了一下,顯然她還沒適應角色的轉變,不過她很快就訕訕坐下點了一杯咖啡:“你知道孟嶼暮對我們都幹什麽了嗎?”
我默默看著光影下她鮮紅的嘴唇,以及攪動在咖啡杯裏的銀湯匙,色彩跳躍下突然映出淩棠遠那日離開時的冷然表情。
“我知道你和孟嶼暮是怎麽想的,你們想靠淩莫熙給你們留下的資本翻身。別忘了,淩伯笠這個老家夥你們鬥不過的,就算你們最後搬倒了棠遠,他也不會放過你們。他現在是坐收漁翁之利,看你們這群蝦兵蟹將打給你死我活。除非你想繼續一無所有,就接著做下去,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瞿林飛的表情顯得有些急不可耐,深知自己理虧的她顯然比淩棠遠先亂了陣腳。
“我能知道一件事嗎?”我驀然的抬起頭,平靜發問。“你為什麽會默許自己兒子失去聽覺?“
隨著肚子裏寶寶越來越大,我能輕易感受到他/她的調皮,踢小腳,鬧脾氣,開心雀躍,每個細微的動作都能讓我母愛溢滿胸口,越是這樣我越不能理解瞿林飛,她究竟是怎樣殘忍,才能忍下當初自己兒子被盟友重創。
如果此時有人要取我肚子裏寶寶的一根汗毛,我都會和對方拚命,不管是敵是友,她究竟是怎樣忍下十幾年的?
瞿林飛沒想到我會問她這樣的問題,原本激動的神情滯留在臉上,身子晃晃。突然她頹靠在椅背,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她想不出該對我怎樣解釋自己的殘忍。
“因為我相信,總有一天棠遠會站在最高的位置。”停頓半晌她才開口。
真相大白
“如果站不上最高位置呢?”我淡淡的抿口咖啡,眼睛並不看她。
我不相信用兒子聽覺交換財富是一位母親該有的選擇,我更不相信如果母親本身沒有野心會輕易同意這樣荒謬的行為。她可以不承認,但沒有必要以母愛之名,行傷害之實。
顯然,我的問題讓瞿林飛失掉本想保留住的顏麵,她再不甘心也必須承認,在她心中,兒子沒有財富來的重要。
其實承認這種心態沒什麽困難的,她也一向不喜歡掩蓋自己有野心的事實,隻不過今天坐在她麵前的是我,若是換一個人,她必定已經跳起來,擺出我是逼不得已的理直氣壯,細數自己為淩棠遠犧牲的一切一切。
可惜,我沒給她這樣的機會,所以她有些抑鬱。
急於反敗為勝的瞿林飛憤憤翻開手袋,沉了臉色抽出一張泛黃的信紙,輕飄飄甩在我麵前,我本能伸手去接,她撇嘴冷笑:“你可得好好看看,你最信得著的人都是什麽男盜女娼的嘴臉!”
我強打起精神看信,可視線剛掃過上麵的娟秀小字,心立即揪起來。把信紙正麵背麵反複翻了兩次,雖然是張沒有封皮,沒有落款的信紙,我卻能一眼認出那是母親的筆跡。
母親……
衡:
我以為自己這輩子隻能在夢裏與你見麵了,沒想到昨天你居然會突然出現在我麵前,還帶給我辰辰的消息。讓我一整晚都沒睡好。
你說,我可以跟你走,家裏的事都交給你去辦。很動聽,也很不現實。
遲到五年的許諾輕飄飄的就把我原本放棄的希望重新點燃,我差點就點頭答應。畢竟我曾無數次幻想過我們再次相遇,也有過最終廝守在一起的夢境。雖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仍不厭其煩一次次麻痹自己的思念。
直到昨天,當所有一切都真實的發生在我麵前時,我才發現,希望真的隻能活在夢裏,放在現實,我們都無力去實施。
你已娶妻生子,我也另嫁他人,我們身上的責任恐怕不是兩個人負擔那麽簡單。
莫熙帶走辰辰沒多久,我跟我爹就搬了家。走一路,唱一路,為的是找一個小小的地方能容下我的過去,後來就遇見我現在的丈夫。
他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在他眼裏我是一個單純的外鄉人,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我爹說,生過孩子的事可以靠搬家來隱瞞,別的自然也可以。可我知道,思念無法靠搬家來隱瞞。每次看見他我都會想起你,他和你一樣斯文有禮,對待我就像最開始莫熙讓你教我讀書時那樣溫柔體貼。讓我禁不住靠近,再靠近。
我也想過,如果老天爺注定我們無法在一起,就讓我找一個像你的男人生活下去,事實上我也是這麽做的,我慢慢接受了他,覺得他是個好人。
所以,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曾經的感情既然已經錯過,就讓美好的回憶留下吧。
有空替我抱抱辰辰,莫熙很善良,我知道她一定會幫我照顧好孩子的,我隻是怕辰辰會影響莫熙的婚事,耽誤她的青春。如果有可能,你的新婚妻子允許的情況下,請你把辰辰接過去照顧,這樣也算對得起我們相識一場了。
我爹說,我不可能高攀上你,辰辰是我最後能夠爭取名分的殺手鐧,我說,你我的感情是我最後的羽衣,我親手燒掉了,就會甘心終老,不會後悔。
隻是辛苦了莫熙,我知道,她是深深愛著你的,為了你,她什麽都願意做,哪怕為你撫養你和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戲文裏常說,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們幾個都是有情的吧,所以,我們也會蒼老,但願白發蒼蒼時,我們都不會後悔當年做過的錯事。
走吧,衡,別再來了。
我日夜想的已不是你。
敏
“怎麽樣?很刺激吧?你的母親,我的丈夫,你的哥哥,我的小姑,幾個人合夥上演一場倫理大悲劇,就傻乎乎套住我們幾個人當傻子呢!”她為我驟然慘白的麵色興奮不已,而我已經聽不進她的不屑譏諷。
母親,羽衣。
我曾以為母親經常提及的羽衣是說她不甘心放棄無憂無慮的生活嫁給貧困不知珍惜的父親,不想雨衣背後居然是這樣一段蝕骨傷心的愛情。
如果她是孟嶼暮的親生母親,那麽誰把我送到她的麵前?
淩棠遠的父親麽?奪走她一個兒子,再施舍她一個女兒?還是傷了一段愛情,還一段恩怨兩清的過往?
何其殘忍。
那我的親生母親淩莫熙呢?她又充當感情糾葛當中的什麽角色?我的親生母親,為了一個深愛許多年的兄長抱回他在外與人偷生的孩子,並親手撫養長大為的是什麽?她在等待他的愧疚嗎?
何其可悲。
“我覺得淩莫熙早就留了一手,別看她那個時候很天真的樣子,其實內心比誰都狡詐,她知道她父親不會同意伯衡和外麵女人結婚,更別說生個野種回來繼承家產,她帶回來孟嶼暮就是為了預防將來她父親把伯衡分出去,她也能借孩子幫伯衡保住財產,哼,可笑!說好聽的,這是為了偉大的愛情,說難聽點就是亂倫忤逆,借著兄妹名義當幌子,專門辦些偷雞摸狗的齷齪事,真不要臉!“瞿林飛自顧自的嘲諷,根本不曾在意我的劇烈反應。
我霍然站起,揮起手掌抽過去,距離太遠,我的指尖掃著她的鼻尖打過去,唬得她驚叫倒退,我指著她的鼻子咬牙切齒的一個字一個字說:“我警告你,瞿林飛,你再辱罵我母親一個字試試!”
瞿林飛被我凶狠的樣子嚇住,她從沒想過我也會有暴發的一天。自知理虧的她嘴角抽搐了幾下,訕訕道:“我隻是想告訴你,你那個狗屁哥哥和你一點血緣都沒有,反而棠遠和他倒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你還傻乎乎幫他賺個盆滿缽滿!。”
我後背已經是滲出冷汗,僵直的手臂也頹然垂下砸在桌子上,發出砰的聲響。
是了。所有的故事都在此刻交匯在一起,曾經因為年代家境造成的悲劇如今再次重演,冥冥之中我們又開始重複以前的憂慮。
這個故事裏惡毒算計的何止是瞿林飛一人,我的養母,孟嶼暮的母親,淩棠遠的父親,我的舅舅,我的親生母親,他們兩個人的姑姑,三個人糾纏二三十年的情愛最終也影響我們三個人的命運。
天意如此,我反而放鬆了自己,淩棠遠也好,孟嶼暮也罷都不過是有目的才接近我的,我最終會得到的東西是他們兩個覬覦的,才會有之前的關愛照拂。這樣也好,我可以對誰都不用留戀,和我沒血緣關係的親戚,我又能管得了幾個呢?
可……我想到了曄曄。那個我從他眯眼睛吃奶就看著長大的弟弟,他與我又是什麽關係,我又該怎樣麵對這個沒有血緣勝似血緣的弟弟。
我冷笑,所有的淒楚都聚湧上心頭,腦子亂成了麻。
我究竟為誰付出了下半生,又究竟得到了什麽?如果所有一切都沒有出現,我又會怎樣,我是否能找回和曄曄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的寧墨墨。
瞿林飛後來又說了許多許多,淩棠遠父親對她的薄情,我養父察覺養母曾經與舊情人見麵後的轉變,我被人從淩家送出刻意丟在養母麵前的過程,也正是如此,瞿林飛與淩棠遠父親夫妻情絕,我養父毒打了養母再不相信她信守貞潔,再後來……再後來的故事就老套了,我是其中的一個角色,悲情苦楚都是擔當大梁的我來完成,沒有我,故事每一段都進行不下去。
傷心是必然的,可我更多的是心神不寧的怔怔。
因為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生存下去的意義已經崩塌,我該如何走,我該為誰走,我該相信誰,我該得到怎樣的結果……每個問題都壓得我喘不上來氣。
其實,我什麽都沒有,原來沒有,現在沒有,將來……
也沒有。
回家後,我給母親打了電話,醫院轉接,我握住聽筒不知該怎麽開口,隻隨意問問曄曄的病情,母親還是習慣絮絮叨叨的說那些細節,我也還是默默的聽默默的擔憂,很久都沒出聲。似乎母親發現我的不對勁,急忙又問了幾句:“怎麽了,是不是有為難的事?怎麽突然打電話過來?跟媽說說。”
母親知道我已經進入淩家,不管是孟嶼暮還是誰說的,反正她已經知曉。她從未對我主動解釋過當年的事,我也沒問過,今天她突然察覺自己失言,連忙又補了一句:“不管怎樣都想著點肚子裏的孩子,孩子快要生了,別苛責了自己。”
我想想:“媽,等曄曄的病休養好了,我接你們來這邊住幾天,我想你了。”
母親那邊鬆了口氣:“肯定是要過去的,我要幫你看孩子,這可是我的外孫阿,我都等了好長時間了。”
我怕她懷疑,連嗯了幾聲,又說了家常才把電話放下。
不管當年的事究竟如何,留在我麵前的我要學會接受,她沒錯,所有人都沒錯,既然已經如此,何不讓她快樂點?
第二天我沒去淩翱,一個人躲在被窩裏不想起來。所有支撐我的都已倒塌,我突然很想睡死在床上,又很想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所有有的人,讓每個人來同情我,理解我,畢竟把那麽多的事憋在心裏,太難受,我已快忍受不了。
孟嶼暮過來探望,我避開不想見,他直接走進房間,站在床邊對我說:“秘書說你昨天見瞿林飛了。”
我頭蒙著被子不吱聲,見我如此抗拒,他輕輕坐在旁邊,床軟因他落座一下子軟下去,再沒起伏。
“你都知道了?”其實他很聰明, 見我的舉動就已經明白瞿林飛到底對我說了什麽。
“沒錯,我不是你親哥哥,雖然我不願意承認。我總覺得我們倆是有緣分的。陰差陽錯,我享受你 該享受的,你替我承擔我該承擔的。不管是親生母親還是養母都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果讓我承認棠遠是弟弟,我寧願承認你是我妹妹。”
“幫助你得到那些本該屬於你的,我心甘情願,當然你也可以把我的心態理解成為我對淩伯笠和淩棠遠的恨。如果你現在說希望我離開,我會把屬於我那份交還給你。”
蒙在被子裏,他的嗓音聽上去很沉悶,我靜靜的聽,沒有反駁。
“淩家給我的,除了屈辱就是傷痛。放掉也未必是壞事。”他苦笑,停頓片刻又接著說:“當然,你也可以說我這些天的幸福都是拜淩家所賜,這點我也不否認。”
我還是沒說話,卻有點想起來。
“今天淩棠遠去淩翱跟我說,他準備放棄他的那份送給我,前提是我不要再利用你。我告訴他,這事不是由我決定。他說他來決定,你知道他的脾氣,上來脾氣誰都拉不住,所以……”
我翻開被子坐起來:“所以你就同意了?”
孟嶼暮定定看著我緊張的表情,神情有些悲涼,嘴角向上彎起:“我一想,好歹我欠你那麽多,他一個那麽驕傲的人都能放下,我為什麽不能呢?所以你兵不血刃,直接繳獲了兩個。申請報告我已經送交董事會,你下周可以直接出席董事會了。”
我默默的凝視他的表情,他把視線轉向一邊,不讓我看見,雲淡風輕的說:“我以為我們可以裝到最後的。”
“裝兄慈妹恭,還是……”
他忽而笑了,聲音沉沉的:“不知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裝下去。”
我伸出手,緊緊握住他的,他回過頭繼續笑:“我早就不想幹了,該輪到你倒黴了。”
我的眼淚慢慢滑下來,掉在自己手背上,我們之間始終圍繞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沒有血緣,卻一直嵌入彼此的生命,親情和溫暖哪個更重要?我想他和我都已經有了共同的答案。
後來,孟嶼暮讓我睡下,靜靜陪在我身邊直到我沉沉睡去。
對於我來說,所有的風波真的沒有概念,二十幾年來接觸的東西注定我不會對這樣的股權抱有太多注意,錢是要在困窘的時候才覺得珍貴,當所有的價值都以枯燥的數字表現時,真的,真的沒感覺。
後來我才知道,孟嶼暮那天坐了一天,離開時囑咐人好好照顧我。
然後他便離開。
一切重歸平靜。
我過去的二十三年一直是清楚明白的活著。家境困窘時,曄曄病倒時,偏偏今天我的腦子開始混沌起來,從邁入準備召開董事會會議室開始,總覺得什麽東西弄錯了,而我被摒除在真相之外。
其實,我身上的股份數額已經超過淩伯笠所占有的,隻不過現在按輩分比他低些仍坐在下手聽他高談闊論。
沒錯,淩棠遠沒出現,孟嶼暮也沒出現,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視線都是探究的。如果不是因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些,我幾乎想要拔腿逃走。
“我這兩個侄子外甥阿,辦事真讓人捉摸不透,把這麽多事攤在外甥女肩膀上怎麽能行呢?不是準備眼睜睜看著淩翱倒掉嗎?
我一怔,有些答不上來話。我已經適應他對我的虛偽恭敬,從沒想過他會突然如此不屑如此直言不諱的蔑視我。
“不是還有舅舅你嗎?”我勉強自己笑出來。
“說到底我又能幫你幾年呢?後業危在旦夕。”淩伯笠笑笑,掏出根雪茄點燃,一股濃重的煙直撲向我,他故意的。
“不過你也別緊張,當初你母親在的時候我也是經常照顧的,你將來生了孩子,我也會多加照顧。”
淩伯笠的話讓我毛骨悚然,他掀開肥厚的眼皮朝我笑笑,笑容越發帶有深意。當年母親生完我,他便將我送走將母親送到精神病院,如今我生孩子的時候,他又會采用什麽樣的方法?我渾身打了個冷戰,嘴角竟有些控製不住的顫抖。
“你慢慢聽,聽不懂的可以問我,也不要完全罔顧肚子裏的孩子,畢竟他/她比這些錢可重要多了。”淩伯笠對諸位董事笑笑:“這也算我們淩家第四代呢,我一定多加照拂,多加照拂。”
眾人會意而笑,虛假的笑聲掩蓋我的驚恐,在偌大的會議室內,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孤單。
接下來是沉悶的會議決策,我幾乎什麽都沒聽進去,滿腦子想的都是到底是孩子重要,還是財產重要這件事,同時也開始察覺自己過去想法的可笑。
什麽搶回屬於自己的財產,什麽找到屬於自己的自尊?
沒有淩棠遠和孟嶼暮的幫助,我根本什麽都不是。別說把財產搶到再處置,連第一步應該邁左腳還是右腳都不清楚。淩伯笠對付我易如反掌,恐怕眼下孤立無依的我才是他最樂於麵對的手無存鐵的敵人。
我該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
是否真的要把淩棠遠和孟嶼暮連同我自己身上的所有都送給他,是否要犧牲全部和淩伯笠拚到死最終得到全部?
現在每個月的生活比過去二十三年的總和都寬鬆愜意,可也比那時痛苦煎熬千百倍,雖然經濟不再是沉重的負擔,心卻越來越疲累無處休息。
“外甥女,你覺得呢?”淩伯笠時而的問話暴露我對所有問題解決方案的無知,我不敢答,更不敢說話,除了點頭讚同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駁他的理由。
我需要一個人來幫我,非常需要。
無論是淩棠源還是孟嶼暮,都可以。
董事會結束我立即離開淩翱,我知道淩伯笠看著我的背影洋洋得意,我也知道方靜看著我的背影咬牙切齒,但我已經別無選擇,我需要再見一次淩棠遠。
我需要他。
就在我站在淩棠遠家門口的時候,他正準備外出。
我挺著大肚子離開他才兩個月,天氣已然轉暖,他一身黑色長款風衣站在料峭春風中,於台階上俯視我,以及我碩大無比的肚子。
視線隻停留一秒便移開,嘴角又開始習慣性的上挑:“怎麽,抗不住了?”
“還是,你想我了?”
淩棠遠番外
看見她站在孟嶼暮身邊,我很想笑,真的很想。
我一直認為我把她控製在掌心裏,從未失去,結果她反手抽我個耳光,證明我是世界上最蠢的笨蛋。
前一天,她還在床上與我耳鬢廝磨說真心愛我,後一秒,她已經開始為了淩家屬於她的財產決然戰鬥。
心有些微微刺痛,按住了慢慢回憶,和方靜走的時候不一樣。
方靜走的時候我早就有預感,她閃爍不定的眼神,她旁敲側擊的言語,她朝令夕改的態度,幾乎每一樣都指向我身後淩家的財富和她的奢望。
寧墨墨和方靜不同,她隱藏的實在太深了,我幾乎相信她是因為感動才重新回到我懷裏的,她天生有表演天賦,我沉浸在她的表演裏無力自拔。
雖然我明知,電影裏最常用的恩怨情仇橋段就是在最甜蜜時刻拔出一把刀插在情人胸口,但仍不自覺靠近。
沒有人會同情我,她當然也不會。她才是淩家真真正正的繼承人,從一開始就是。最初我以為她隻是母親找來的替身,後來才知道,陰差陽錯走到我身邊的她居然是當年被狸貓換走的公主。
說實話,我有點羨慕她。她所經曆的一切並不算苦難,我真正的苦難她才嚐到一些皮毛,我很想讓她多吃些苦,因為我不甘心她不費吹灰之力,我就必須把所有的一切拱手相讓。
可我舍不得。
孟嶼暮說,她是他的妹妹,所以他想保護她。我冷笑,對他的邏輯混亂滿不在乎。他似乎忘記他骨子裏還有我父親的一半血液,他更忘記最開始接近寧墨墨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其實,我們倆都一樣,都是為了繼承更多的財產,隻不過我先找到了寧墨墨,他則選擇退縮守護。
對於我們倆寧墨墨隻是邁入成功必用的工具,隻是他陷入的太多,忘記初衷,顯然,我比他冷靜。
可,我真的冷靜嗎?
如果是真的冷靜,我想,我不會還留著那張在玉米地給她照的照片。
她純真的笑容第一次對我釋然綻放,我從未察覺她原來這麽美,從鏡頭裏看過去,幾乎移不開視線。如果她可以一直笑下去,我寧願放棄最初的設想,用盡各種手段留下她,顯然我選擇了最笨拙的借口,我說,她很像方靜。
其實,她不像,她最像她自己。
她會背過身偷偷罵我臭湯圓,我需要強壓製自己的笑意才把戲演下去。她會主動避開我不想讓她聽見的電話,我需要用很久才能忽視她離去時失落的表情。她會竭力適應我乖張的行事步驟,我需要不停的變換才能讓她學的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是的,我需要她學的更慢些,因為我怕她學會就會離開。
我留住她的身體,留了寶寶給她,都不能阻擋離開那天的到來,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所以在大屏幕前,肚子裏寶寶緩緩的移動時,她眼角流下初為人母感動的淚水,我才覺得她已經完全屬於我了,從內到外。
我傻傻的拿出父親的戒指給她戴上,我希望她能安靜的留在我身邊,所有的心隻圍繞我兜轉,她是我孩子的母親,她也是我最需要的那個女人。
教堂裏,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那是我這麽多年最笨拙的時刻,在她的眼睛裏我看見了心動,所以我這種蠢笨是值得的,多希望那一秒能天長地久,永永遠遠都不要涉及到財產,淩翱,甚至她的身世。
孟嶼暮說他的母親想見她,我不想讓她去,為此我甚至動手揍了和我具有相同血緣的他。因為我知道,寧墨墨去了,再不會回來。可我又不能自私的無視她的請求,就像她明確不要再讀書,我依然想保留給她學籍,哪怕再不屑一顧。
她終於知道了,終於知道屬於她的那個故事,也終於知道我究竟蒙蔽了她什麽。我厭惡自己的卑鄙,也蔑視她的輕易動搖。
世界上沒有不愛錢的女人,再清高的寧墨墨也是一個尋常女人,雖然心還有點痛,我已經學會冷靜漠視,視她如空氣。
我們之間有人變了,她,或者我,或者是都變了。參雜進爭鬥後,我再看不見從前那個求我不想離開的寧墨墨,她適應了淩翱,淩翱同樣適應了她,我想她品嚐甜頭後便再不會想起我,雖然我不屑被她想起。
她給孟嶼暮太大的機會,那些機會足夠置她於死地無數次,但我故意不提醒她。雖然我明知他不會傷害她,如果今天站在孟嶼暮位置的人換成我,我一定不會那麽恪守道德。
所以,孟嶼暮的母親會敗給我的母親,他也會敗給我,我的身體裏畢竟還有來自母親另一半殘忍的血液,他沒有。
我一直在等寧墨墨來求我,她沒有,她很樂於周旋在榮華富貴裏。
就在此時,方靜突然出現,告訴我,孟嶼暮真正的目的並不是在任何一份財產。
是阿,我還沒想到,原來他想我們三人同歸於盡。
方靜說她還愛我,可我從頭到尾想的都是那個笨蛋女人。她還是別人利用的工具,隻不過矛頭改向了我,準備用她的手結束所有的恩怨糾葛。
我找到孟嶼暮主動攤牌。他想要的無非就是屬於他母親的一個名分,而我放棄所有換他最後幫她坐到最後。
淩家財產對我來說,本來就是令人血腥作嘔的,要與不要都不必在意,我更擔心她無力適應最後的結局。
孟嶼暮笑著說我這是在逼他也放棄。因為對手失去了,他再堅持報複寧墨墨,便是忘恩負義。他說的沒錯,所以我賭他同樣也會放棄。
從淩翱回來我第一次知道空閑的滋味。整日無所事事的想念,房間裏每一處都有她在角落裏靜靜的坐著。我又一個人去了趟簋街,還是那個燒烤店,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菜,沒了她原本令人垂涎的味道都變了模樣。菜上齊,胃口全無,付完賬,一個人再走出來。
路過花店我想起她買過那束黃色的廉價鮮花,低頭進門卻想不起花的名字,仔細琢磨了幾個名字都不對,還是花店店主說,那叫惠蘭,名字和花都很素淨的廉價貨。
範阿姨我送走了,劉阿姨給方靜送回去了,我自己一個人把十塊錢的花插在古董水晶花瓶裏,竟也有了她的影子,我眯眼在璀璨的水晶燈下看著,看著,有些寂寞寥落。
再不想麵對空蕩蕩的房子,我穿好衣服外出。就這樣,再見到她,以及碩大的肚子,在我們的家門口,在屬於我們家的台階上。
差一點,差一點我就想抱住她說我愛她,愛的很深,很深。我從來不曾這麽深切的感覺過自己對她的愛,突然襲來,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最後還是控製住自己,原本想抱住她的手臂也悄悄別在身後,隻能用最虛假的語氣傲慢的問:“怎麽,抗不住了?是不是想我了?“
我不想輸了麵子,我更怕她說不是。
寧墨墨,如果有一天我們的位置能夠交換,你會不會理解我此刻的拙笨?
其實,我真的很想說,能再見到你,我很開心。
真的。
真的……
並肩作戰
我呆呆的仰起頭看著他,仔仔細細,每一處都不肯放過。才一個多月沒見,他似乎又清瘦了許多,空蕩蕩的風衣下仍虛挺著昔日保留的傲慢,我一步步走上台階撲到他的懷裏,原本可以緊密貼合的動作,中間因為夾雜了一個圓滾滾的肚子變得滑稽起來,但我仍執拗的抱著,抱著……
淩棠遠顯然沒想到我會主動抱住他,他驀然僵硬了身子任由我放肆,隨後緊緊反手抱住我,驟然的動作驚醒我剛剛的失態,我小聲:“小心我們的孩子。”
是的,我們的孩子。我的心因為這個親密的詞忽然變得溫暖。
他將我領上高一層台階,手臂轉過我的身子,嘴唇從臉側滑過,溫暖貼合我的,親吻越來越緊密,我覺得自己幾乎快要被他吻窒息了,可我舍不得推開,一如他的手緊緊抱住我的肩膀不肯放手。
“我以為你有骨氣永遠都不會來找我呢!”輾轉間,他譏諷的聲音還在硬挺著。
我想笑。是的,我真的想笑。
因為我再次讀懂了他話中的意思,就像一個撒嬌的孩子在賭氣:“你有能耐別來啊,別來啊,我才不想你呢。”
見我笑的厲害,淩棠遠帶著粗重的呼吸,不甘心的將嘴唇從我臉頰移開:“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是沒什麽好笑的。我解釋不清自己心底的笑意從何而來。
我抬頭望著淩棠遠,深深的想要把他的驕傲收到腦海裏。直到今天我才察覺自己到底有多麽愚蠢,我相信,淩棠遠一定是愛我的,從開始,到現在。不管他說什麽,都無法改變這一事實。
雖然我曾經懷疑過,雖然我還不敢完全相信,我卻必須承認,有些事鑽了牛角尖,在我不能處理的棘手問題上,我寧願選擇相信自己,放棄他。
從小到大,親眼目睹母親生活並不順遂,從最初麵臨父母分崩,到獨立照顧曄曄,到為母親分擔解憂,我習慣自己處理所有麵臨的困境,習慣靠自己來努力掙紮,沒有人能讓我依靠,同樣沒有人能讓我相信,淩棠遠的出爾反爾更加劇我對他的懷疑,為了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我必須自己去爭取,所以,我錯過了他。
淩棠遠似乎察覺到我內心的鬆動,吻落在眼角眉梢,一下,一下,他啞著嗓子對我說:“我真不知道該慶幸自己碰見了堅如磐石的女人,還是痛恨自己麵對一頭倔強的驢子無可奈何。你就不能學學正常女人相信男人?”
“我……”我能。
淚水慢慢淌下,隨之而落的是我最後的心防,他的臉頰蹭到濕漉漉的水意,與我拉開一些距離,定定的凝視,久久不曾移開。
忽而,他笑了,揚著嘴角俯下身,用嘴唇輕柔的將淚水一點點拭去,認真,仔細,不肯放過一點。我竭力控製決堤的眼淚,雙眼不敢合攏,睫毛在他的注視下微微戰栗,可越是睜大眼睛,眼淚越是一發不可收拾,他不住的擦拭,不住的親吻,直到再沒有淚水湧出為止。
委屈,沒有了,不安,沒有了,恐懼,也沒有了,在他從未有過的溫柔攻勢下,一切一切都沒有了,天地之間隻剩下我們倆個人。
他說:“我們結婚吧。”
話說的很快,我幾乎聽不清到底說了什麽,我遲疑的抬起頭,等待他再說一次,可他已經沒了耐性,咳嗽一聲說:“我們上樓吧。”
雖然我沒聽清全部,但我知道他之前說的那句一定不是上樓。我一動不動注視著他,等待他的解釋。可急躁的淩棠遠拚命想掩蓋自己的失言,不肯再說。
我靜他動,他先敗了三分。
最後他終於口氣不善的說:“我最後再說一遍,明天結婚,願意你就點個頭!”
他的雙眼帶著渴望,讓人不敢迎麵回答。我伸手蓋住那個蠱惑人心的重要所在。他的睫毛掃在我的掌心,軟軟的,癢癢的,我又笑了,輕輕的說:“好。”
睫毛再也不動,停在我最柔軟的掌心,他抓住我的手腕慢慢往下帶,一直按在他的胸口處,“笨蛋,要聽這兒。”
掌心下是他怦然躍動的心跳。
還有什麽理由說不呢,在我這樣愛他的時候。
必須承認,現在領一個結婚證比我想象的要簡單的多。
戶口證明身分證,外加九塊錢,民政局辦公人員服務態度不錯,倒是我站在她們有些尷尬,表情分外不自然。
我挺著大肚子,一副眼看著就要生的樣子,這個時候再領結婚證,典型先上車後補票的結果。
就算她們習以為常,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座位上不敢抬頭。
淩棠遠表現很鎮定,看都沒看就簽好字,見我不動,側臉睨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是有點想反悔。
從最開始準備嫁到淩家,到現在,中間經曆了太多的波折,我還來不及醞釀情緒,所有的事就壓上了身,我隻能硬著頭皮去做,沒機會思考對錯和未來。
今天真讓我在結婚申請上簽字的時候我又開始猶豫,我需要想,想很多天馬行空的事,我知道我一定會簽,因為我不簽的話,淩棠遠一定會生氣……
果不然,他察覺我的遲疑,突然推開桌子猛的站起身,民政局的辦公人員紛紛驚詫的仰起頭不解他的舉動。
我揉揉額角,這人,還真是不出人意料,每次都是用這招鬧脾氣。
“你簽不簽隨便!”顯然,有人惱羞成怒了。
我落筆端端正正的寫下淩婷婷幾個字,笑盈盈把申請推到辦公人員麵前。
是的,我所有的資料已經全部更正,如今我和他變成了同姓,所以這幾個字我寫的很生澀。
淩棠遠斜眼看了看我的字,鐵青的臉略放鬆了些。他很快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我們還要去產檢,麻煩你們快點!”
我也默默起身,在工作人員的恭喜聲中拿了兩本結婚證,剛拐出結婚登記室的門,就被人死死抱住,在耳邊吹氣威脅:“你剛才居然敢猶豫,我就那麽可惡嗎?”
我隻好耐心哄他:“我是在猶豫到底寫那個名字。”
這借口並不高明,願意相信的人是傻瓜,我覺得淩棠遠不會信,沒想到一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蹩腳謊言讓他居然鬆了對我的鉗製,撇嘴:“這個理由還算正常。”
我扭頭暗笑,用力摟住他的胳膊,正準備離開時與我們擦身而過的是一對打得如同烏眼雞的夫婦,結婚登記室旁邊是離婚登記室,他們大約是去那裏的。
我不覺多看了他們兩眼,直到他們互相扯著衣服進了離婚登記室還在張望,淩棠遠臉色頓時冷沉下來:“看什麽呢?”
“當年結婚的時候,他們一定不是這樣的。是不是每對走到最後的男女都這樣呢?”我感慨,目光還沒收回。
他突然掰過我的臉,劍眉倒豎冷眼橫視:“再胡思亂想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很平靜的笑笑,沒搭理他的氣急敗壞,嘴巴上狠不算真的狠,他現在已經恐嚇不了我,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成功恐嚇過我。
對於我的不理睬,淩棠遠隻好在行動上找麵子,上車的時候沒給我拉車門,自己繞到一邊去,我默默站在車門口不主動開門,等他坐上去了才隔著窗戶說:“那你自己去產檢吧。”
淩棠遠皺眉:“寧墨墨,你現在越來越過分了!”
我淡淡的對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笑笑:“是你不讓我上車的,你過分還是我過分?”
他狠狠瞪著我,我故作茫然的看著他,僵持了一分鍾左右。
最他還是氣急敗壞的從車的那頭走出來給我打開車門,我扭頭朝他笑笑:“謝謝。”
換來的,當然是淩棠遠一臉的憤怒。
我的預產期是五月一日,醫生笑言真是個超級勞動模範,連生孩子都挑一個這樣光榮的日子,我笑笑沒說話,眼角餘光發現淩棠遠從進門開始一直在窗邊來回徘徊,他正在態度嚴峻的與人在通電話,因為聽力原因,他講話的聲音很大,我在微笑聽從醫生囑咐的同時可以輕鬆聽到究竟說了些什麽。
“你一走了之對任何人都沒好處,如果你計較,我可以把我們那份轉給你,你可以回來全心全意去做。”
片刻停頓,他低頭用修長的手指在窗台敲了兩下又說:“我當然能代表她。” 他回頭睨了我一眼,大概察覺我的表情緊張,突然放鬆語氣:“我們兩個人都希望你能回來。”我轉個身平躺了身子,不想刻意給他施壓,碩大的肚子壓得胃有些難受,但仍保持姿勢不動。我當然知道他在和誰通話,所以覺得此刻沉默是最好的態度。
不知對方回答什麽,淩棠遠又刻意壓低聲音:“下個月……“
我扭過頭問醫生:“我需要提前住院待產嗎?”被淩棠遠話音弄愣神的醫生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麽,趕緊笑道:“可以,如果你願意,可以提前半個月入院。”
“沒問題,到時候我早點過來。”我微笑,準備起身,到了孕晚期身體透支的厲害,起身時異常費力,在醫生的幫助下才咬牙坐起。
醫生見我這樣似乎想到了什麽,又補充:“你最近又沒有覺得視力模糊,或者是上腹疼痛?”
我仔細想想,似乎偶爾有過這些症狀,隻是以為是懷孕導致的普通症狀沒太在意,“好像有過,不過沒太在意。”
“其實是沒關係的,那很正常,這畢竟是你第一胎,宮腔壓力增大,子宮胎盤血流量減少減慢引起的缺血缺氧,血管痙攣導致血壓升高,就是妊高症了,我給你倒杯水,你先平靜一下再起來,小心點好。”
她很快過來,又給了我兩片維生素E膠丸,“回去多吃點魚肉,經常補充維生素E膠丸也會改善現在病症的。”
我聽話的仰頭把膠丸送入嘴中吞下,醫生剛剛緊張的表情稍有鬆弛,我沒留神她的表情,反而關注耳邊淩棠遠正在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你就算去那裏,他也不會放過你的,他可以用很多手段讓你明白犧牲的代價!”
這話說的好不嚴重,嗓子裏的藥像被他的話突然卡住,停在縫隙裏上下不得。那塊接觸膠丸的皮膚幹澀的厲害粘住了下滑的動作,氣息不暢的感覺讓我不自主想要把藥咳出來,輕輕咳了兩聲居然沒成功,於是我趴在床邊,向下咳,淩棠遠聽見我的異樣聲音,回頭大驚失色,立即合上電話跑過來幫我拍後背,沒拍兩下,兩顆黃色膠丸就吐了出來。
醫生連忙端過水,我費力的吞咽了幾口,醫生赧然的說:“其實你也可以回家服用,自己買一些容易服用的,可能這種膠丸你不適應。”
淩棠遠咬緊牙,向前邁一步,憤怒的目光像似要噴出火焰般瞪著肇事者,那位醫生倒退一步,眼睛已經不敢對視我們。
我好不容易從喘息中平靜下來,連忙拉住淩棠遠的手暗示的握了握:“沒事,醫生也是好心。”
淩棠遠的緊張從他的手就可以看出,他在微微顫抖,刻意背過身去的手指幾乎無力抓住我的手腕,戰栗的掌心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驚慌失措,他臉色陰沉:“幸虧是好心。”
我不知道該用 搖頭還是點頭來表示我已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我們是該換一家了醫院了,雖然這次可能是次杯弓蛇影的誤會,但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我們兩人必須謹慎,曾經在住院時失去聽力的淩棠遠已經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我們不能縱容下一次可能的發生。
他攙扶我走出診室,在拐角處突然停住腳步叮囑我:“我忘了東西在裏麵,你站在這兒哪也不要去,我拿完馬上回來。”
“好。”我點頭答應,他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不許動,除了我,誰都不能帶你離開。”
我鄭重點頭,手扶住牆,看他高挺背影重新消失在診室門的那邊。
究竟是不是我們心中揣想的那樣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三分鍾,他轉身出來,臉上掛著的笑容還算平和正常,徑直走到我身邊,一把摟住我的腰,俯在我耳邊說:“商量個事,咱們在家生寶寶怎麽樣?”
我打了個寒顫,不敢深問:“好。”
“我把你母親接來,讓她來照顧你。”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穩妥辦法,也是我希望的,隻是母親應該留在曄曄身邊照顧,不知道能不能帶上他……
“其他的事交給我考慮,你之需要乖乖回家生孩子。”淩棠遠從那扇門走出來後似乎變了一個人,幾分鍾前發生的事迫使他必須重新考慮一切。
也許他也發現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悲哀,即使最終他選擇離開風波中心,選擇成全孟嶼暮和我的財富,事情也不會像他想象那樣順利進行下去,更不可能給我們一個安全的環境。我凝望他繃緊的側麵麵龐,堅毅的下頜,複雜的百般滋味浮上心頭,也許正是因為他曾經曆經的一切如今要施加在他的孩子身上,才導致他不得不選擇先下手為強。
是的,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複仇的欲望。
那種欲置敵人於死地的堅決源於我們的孩子,為了不能再重複他所經曆痛苦的孩子,我們必須並肩作戰。
起初淩棠遠隻是想讓我母親自己一人來,但我執意要親自去接母親,順便也可以探望曄曄的病情,這是我的兩塊心病,也是我一直擔心的問題。淩棠遠阻攔不成便隨我一起前往,住在賓館休息時,他緊緊的從背後抱住我,親吻我的脖子:“別以為我聽你的了, 我隻是想去看看把你養得這麽倔強的故鄉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我低笑,枕著幸福入夢。多少年的堅持被他冷言嘲諷卻沒有一絲不甘願,他的話更像是對我的一種變相許諾,他在說,我和你一起回去,因為那是你曾經的故鄉。
一個肯與我回家的男人,一個我肚子裏孩子的父親,哪怕我原本不屬於那裏,但他仍願將那裏當作我的故鄉,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去看一眼她從小生活過的地方,他別扭的言語也無法阻擋我的心再次貼近。
我的手慢慢交握他的,放在臉旁蹭著,嘴角的笑容離他炙熱的掌心沒有縫隙。其實未來究竟怎樣我已經不太在乎了,隻要身邊有他,財富,股權,遺產都變得不再重要,隻要能每天深夜安然的窩在他的懷裏睡去,已是幸福。
“寶寶是兒子還是女兒?”我含糊的問。
他把臉埋近我的頸窩呢喃:“不知道。是兒子就再生個女兒,是女兒就再生個兒子。”
“如果是兩個呢?”
他停了停,突然悶聲笑了一下:“那我們就省事了。”
我們懷著最平靜的心走走停停,淩棠遠顧忌我的身體每天隻開兩個小時車,五天後我們終於回到那裏,那個我哭泣離開的故鄉。
重新踏上這個江南小鎮,濕氣分外凝重,淩棠遠不停的摟緊我的風衣,習慣北方暖氣的他覺得乍暖的南方著實有著透骨頭縫的陰冷,我相信他一定很不適應,但他習慣性的先抓緊我衣服前襟。
曄曄已經回家休養,我們從縣城輾轉回到家,再次踩在青石板路上,想起從這裏出去時的無奈,有些惆悵傷感。
原本以為街那頭會有他的身影,結果不見。卻無意中影影綽綽看見一個高大身影,分外熟悉竟似孟嶼暮,我疑惑的看著淩棠遠,他瞥了我一眼表情倒還算鎮定。
鐺鐺聲響在小鎮巷子裏回蕩著,他好像正在修理什麽。
我們再走近,才發現孟嶼暮正在門口修著我和曄曄常坐的石階門坎。
鄰居家的孩子們都一窩蜂的圍著他,伸出小手不肯離開。顯然他已經在這裏住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嬉鬧著跟他要糖吃,久到他身上穿著母親給父親織的灰綠色的老氣毛背心,我佇足,淩棠遠靠著我的背,手攬住我的腰。
就在這時母親端水出來遞給他,孟嶼暮笑著接過一口氣喝個幹淨,我正想上前叫母親,淩棠遠卻拉住我的胳膊不讓我出聲。孟嶼暮笑笑把杯子還給母親,說了句謝謝,母親紅了眼圈又進了門,他又低頭重複敲打夯實石階的機械動作。他們是一對母子,一對久別重逢的母子,哪怕還有生疏感,也不能改變血緣親近。也許母親在他的身上還看見了昔日戀人的影子,所以孟嶼暮越是客套,她越悲喜交加。
他們沒看見我們兩個人,倒是有個往日熟悉的孩子跑過來,舉著小手喊:“姐姐,姐姐。“
呆望他們的我忙不迭的回過神答應,從衣兜裏找事先揣好的糖,塞到孩子手裏拍拍他的腦袋,孟嶼暮此時抬起頭看見我們,微微笑笑,繼續敲著手下的石階,鐺鐺的聲音傳過了街道,也一下一下傳到了父親的那邊。
我回過頭又望了望那個紅漆斑駁的大門,又看了看孟嶼暮修繕好的自家門口,對應明顯,我在那扇門下枯坐等待一千塊錢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如今不過大半年時間,竟又變了天地。 不知是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為母親或者是我回擊曾經的痛苦。
淩棠遠牽著我的手往前走,邁步進入家門,經過孟嶼暮身邊時,淩棠遠斜了他一眼:“還以為你準備躲一輩子呢!“
孟嶼暮手中的錘子停了停,低頭說:“我母親說,三代恩怨換一代平安,沒什麽對錯。”
淩棠遠揚了嘴角,再不問他,隻是扭頭跟我說:“陪你生寶寶的人又多一個,你先教好寶寶把親戚都認清吧!”
眷戀今昔
母親因我喝淩棠遠的到來欣喜萬分,張羅買菜做飯,因為過年時都不在,說是今天人全補個年。我幫母親擇菜,她則切切炒炒,我發現她總會忐忑瞄瞄淩棠遠,再意味深長的瞥瞥我。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淩棠遠,也是我第一次在身份改變後稱呼她,想必藏了太多的疑問想要出口,又礙於人多不方便說。
“媽,曄曄呢?”我假裝沒留神她的異樣,若無其事的問。
母親似乎早就預料我會問到隨口回答:“一早就去房後了,現在還沒回來。曄曄這孩子好像從嶼暮回來以後就不太開心,總是悶悶不樂的。”
我明白母親的意思,拍拍衣服說:“沒事,我去找他。”母親在背後歎口氣:“你們這一輩太亂了,他可能接受不了。”
我垂了眼簾掃了眼不遠處沉默坐著的淩棠遠和孟嶼暮,轉身走開。
也許,他們兄弟也有自己要說的話,而我也需要去看看我曾經弟弟。
老房子後麵是一片水塘,水漲水落隨季節而定。我們家的青苔石板一直延到塘邊,方便母親偶爾去那洗洗衣服。還記得,午後的太陽會把那塊石板曬熱,人坐上去暖融融的愜意,我和曄曄心情不好時經常去塘邊把腳插入水中,攪起片片水花衝淡心中煩惱,偶爾還會由他吹了葉子逗我,我則在旁嘻嘻摸著他的小腦袋瓜。
那年,我十三歲,他八歲。
我小心翼翼走到房後,抬眼便看見曄曄再熟悉不過的背影,孑然獨坐,青綠的毛衣融在水色,有些冷冷的寂寞。
不知何時,他已經長大,再坐在母親洗衣服的石板上,身邊已經沒辦法空出我的位置,我想躡手躡腳的走過去,生怕腳步驚動了他的冥思,可剛走下石板,他已經頭都不回的問:“姐,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隨水蕩漾傳過來,幽幽的,像來自看不見摸不到的天際,我突然發現,我們之間似乎多了一層模糊不清的阻擋,不再有往日的親昵。
“回來了,回來帶你和媽去我那兒。”我再他身邊找個還算安全的地方直挺挺彎下腰,先用胳膊撐住身子拱起肚子再坐下來,後背離曄曄很遠,胳膊就靠在他的身邊,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初春的池塘邊沒有人,剛剛冒出頭的青菜葉子圍繞在周圍,隨風左右搖擺,一抹嫩綠是我離家幾個月來所見最美麗的顏色,禁不住想要為春意萌動歎息。
曄曄輕笑了聲:“為什麽還回來,其實你沒必要回來的。”
“你們永遠是我的親人,我怎麽能不回來。”我想伸手摸摸他的頭發,卻被他不留痕跡的閃開:“你錯了,真正和我們是親人的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你和我們什麽關係都沒有。”
我的手慢慢收回,軟軟的放在膝蓋上。
“別跟我說你不覺得別扭,怎麽可能不別扭呢,畢竟我們什麽關係都沒有,我病了你想輸血都不可以,你難受我一點都感覺不到,還有,將來你孩子管我叫什麽呢,舅舅?叔叔?大哥哥?我知道你來自什麽樣的地方,上次去淩家見你,據說那是平常不住的地方,可那麽富麗堂皇的地方我和媽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住。我們根本就不是一樣的人,你天生就該屬於那裏,委屈你這麽多年還待在我們家已經夠辛苦了,你怎麽這麽傻乎乎還往前湊呢?”
我說不出話,張開的嘴唇隻能顫抖。
說到這裏,他突然抹了自己的一把眼角,口氣變得慢慢的:“就你才這麽傻呢,找到根了還想回來,我早就準備好了,如果你再郵錢給我們,我就會打電話罵你,真沒出息,成天的想家!我們到底是什麽關係,你為什麽上趕著送錢!”
我真說不出自己此刻的心境,隻能呆呆聽他講,我從不知他會這樣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更不知道自己突然變成淩家人他和母親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苦,每次打電話我隻是和母親聊著尋常家事,從未刻意解釋過自己的心,隻以為他們會懂我,會明白我一定不會拋棄他們,可現在……我已經無法確定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姐,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說到這裏,他哧的笑出聲來,似乎在嘲笑母親保密措施的拙劣,“小時候他們欺負我,你會替我出頭,我體育不達標時,你會從被窩裏把我拖出去跑步,那時候我就在想,你怎麽這麽傻,怎麽會什麽都看不出來,爸為什麽和媽離婚,爸為什麽那麽討厭你,你應該明白的。你為什麽不明白?”
是的,我不明白。父親小時對我態度有些冷淡,我習慣以為那是他骨子裏重男輕女的結果。鎮上的很多人家都是這樣,男孩子在家庭裏的地位永遠都高出女孩子,大人也更多偏向男孩子。更何況母親和父親的爭吵從來隻是圍繞那個女人,沒有提及其他,我從沒想過還會因為我。
“還記得有一次有人罵媽,說管不住男人,我上去打卻打不過,你第一次像瘋子一樣把欺負我的人挨個拽開的時候,像個從天而降的天使,你背後的陽光刺得我眼睛幾乎睜不開,根本看不清你的麵部表情,但我永遠記得你那一刻給我的溫暖。不是親生的又怎樣,我們當自己是親生的姐弟就好了,我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上次去北京,看見那個男人對你那麽好,我還在想,幸虧他還算有良心,沒有傷害你,如果他敢對你有一丁點不好,我就是拚命也會找他算賬。誰說不是親姐弟就沒感情的,我一樣願意為你上刀山下油鍋。
我吃力的挺在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低頭踢了踢水,三月末的水仍是冰涼的,激起的水花也同樣涼了我們兩個人的心,
他忽地昂起頭,大咧咧的笑:“你好好過你的幸福日子吧,可別惦記我們了,等我畢業了,我自己會努力養活媽,也會盡力去還我們欠淩家的錢,你還是我姐,那個哥我不認的,等將來你肚子裏那個寶寶學會認人了,隨便他怎麽叫我都行,反正我自己明白我是誰就行了。“
我一字一句的說:“你不能替任何人決定,無論是我還是媽。”
曄曄慢慢回過頭,望著我的臉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決定,決定自己怎麽做。”
我知道他執拗的脾氣,隻是冷眼看著他喃喃:“我去淩家算什麽呢,我曾經害你走過絕境,如果我不發病,你永遠都是我姐,你不會回淩家不會麵對那麽複雜的關係,也不會變了身份,罪魁禍首永遠是我。”
其實,它還是在意,嘴上滿不在乎,心中卻壓著千斤重擔,才十八歲的他根本無法接受我們最後的變故,就像我最開始無法承受一樣。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其實我第二次躺在手術台上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錢都是你換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恨姓淩的,但你也姓淩,恨到最後我都不知道到底該想什麽。”
我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滾落下來,曄曄伸手替我擦著眼淚:“所以,我這樣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給你填麻煩,讓我靜靜念書,靜靜明白這裏的關係吧,別讓我提前麵對我不願意麵對的事。”
“那我們說好,你如果想開了,記得找我。”我一把拽住他消瘦的手腕,懇求一個保證。
“行,我保證,我還當你是我姐。”曄曄終於下了決心握住我的手指。
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別讓他等太久,他會很快學會喊你舅舅的。”
曄曄鄭重的點頭,再沒說話。
“行了。”
我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能替任何人決定,無論是我還是媽。”
曄曄慢慢回過頭,望著我的臉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決定,決定自己怎麽做。”
我知道他執拗的脾氣,隻是默然看著他喃喃:“你說要接我和媽去淩家算什麽呢,我曾經害你走過絕境,如果我不發病,你永遠都是我姐,你不用回淩家不會麵對那麽複雜的關係也不會變了身份,所以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永遠是我。”
其實,他還是在意,嘴上滿不在乎心中卻壓著千斤重擔,才十八歲的他根本無法接受我們最後的變故,就像我最開始無法承受一樣。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其實我第二次躺在手術台上就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錢都是你換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恨姓淩的,但你也姓淩,恨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恨什麽。”
我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滾落下來,曄曄伸手替我擦著眼淚:“所以,我這樣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給你添麻煩,讓我靜靜念書,靜靜明白這裏麵的關係吧,別讓我提前麵對我不願意麵對的事。”
“那我們說好,你如果想開了,記得找我。”我一把拽住他消瘦的手腕,懇求一個保證。
“行,我保證,我還當你是我姐。”曄曄終於下了決心握住我的手指。
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別讓他等太久,他會很快學會喊你舅舅的。”
曄曄鄭重地點頭,摸著我的肚子再沒說話。
母親準備好飯菜,我與淩棠遠坐在曄曄身邊,母親的身邊是孟嶼暮相伴。
桌子上都是極簡單的飯菜,很多菜淩棠遠都不曾吃過。不是因為太罕見,而是做法太家常。青嫩的粉炒筍片,香甜的糯米藕,鴨塊燉魔芋,糖醋排骨,清蒸魚。母親最拿手的幾道酒菜都端了上來,素色素做,卻浸透著家的味道。
我們每個人麵前都放著一杯葡萄酒,掛在杯口的顏色昭示酒的廉價,淩棠遠不自覺地皺眉。並未覺察的母親打量在座的幾個子女一直在討好地笑:“今天我們一家終於團圓了,來喝一杯。”
我瞥了一眼孟嶼暮,他也隨之站起與母親撞杯:“是,我們一家終於 團圓了,我先幹為敬。”說罷,端起酒喝幹。
曄曄因他的行為不滿,但也響應母親的號召,默默端起酒杯喝掉,
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就在此射,我的眼眶又開始熱了,有些不爭氣地想哭。似乎懷孕以
後特別容易傷感,哪怕是一家團聚的今天,我也不能用微笑代替眼淚。
淚水就含在眼圈,我不住地點頭,也伸手去拿酒杯,還沒等手碰觸到酒
杯已經被人搶去。淩棠遠皺眉看看自己手中的杯子,厭惡地說:“酒的質量很差,你別喝了。”一句話說出,所有人臉上都有些尷尬。
不過他頓了一下,終於還是一飲而盡,隨後又端起自己那杯酒也一口氣喝光,坐下後悶聲說:“我們一家團圓了。”
孟嶼暮和母親緊張的神色同時鬆下來。
一家團圓,這四個字看似簡單,卻要幾個血緣不同的子女經過二十幾年的掙紮才能再次完成重聚,這四個字何止是母親一句感歎,怕是浸透她~輩子的希望了。母親扭過頭抹了抹眼角,熱情地站起身給我們夾菜,她握著筷子的手指始終在微微顫抖,雖然極力克製,但我看見,孟嶼暮看見,淩棠遠也看見了。
她的~生始終在為別人而活。當年孟嶼暮被抱走,我被送來,失去孩子她便把重心依賴在我身上,把對孩子的思念全部化為母愛送給我,為我和曄曄咬牙堅持奔波生活,如今三個孩子都能平平安安聚集在身邊,過去再難再苦也甘之若飴。
這頓飯我吃的很飽,心裏胃裏都是暖意。曄曄起初還有些別扭,但他在慢慢適應,淩棠遠始終沒有稱呼母親,或許在他的心中母親仍是奪走他父親的元凶。可是他飯後和孟嶼暮合力把母親門口的石階修好,在夕陽最後一縷餘暉落去的時候,默默完成他對母親照顧我二十幾年的感謝。
淩棠遠跟我說,盂嶼暮已經答應再次回到淩翱幫我,為了我,也為了母親,他都必須站出來,和淩伯笠把三代恩怨最後算清。
說話時,淩棠遠在房間裏握緊我的手,“寧墨墨,我真羨慕你。”
我怔住,呆愣著回身:“羨慕我什麽?”
“我羨慕你,你過去的二十四年可以享受這麽多的母愛,我可以看出,她在用心做你的母親。”淩棠遠輕笑,眼中掩飾不住的渴望。
“不用羨慕,你也可以享受,你看,吃飯的時候我媽說,一家團圓,她也把你當成她的孩子。”我依偎在他懷裏,淡淡笑著回答。
淩棠遠身子一僵,“她把我也當成她的孩子?”隨後又說,“不過羨慕歸羨慕,我一點都不想做她的孩子。”
“為什麽?”為什麽他明明渴望卻要拒絕?我驚訝地抬頭。
“如果可以讓我選擇人生再來一次,我寧願還是這樣成長,失去父親,失去聽力,失去童年,但我得到了你。”淩棠遠的口氣異常溫柔,雙臂緊緊環住我在耳邊吻了一下:“一個你,頂過所有一切。”
我呆呆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現在是做夢,一動,他的話就全部灰飛煙滅。固執高傲的淩棠遠怎麽會說如此卑微的情話,他的話徹底嚇到了我,我不禁抓住他的手。
“情話好聽嗎?”他戲謔地問。
我呆呆地點頭,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
“好聽就鋪床和我一起睡,怎麽樣?”他用語氣誘惑我,而我幾乎在誘惑下差點控製不住自己的理智,點頭答應他的撒嬌。
不對,因為家裏地方狹窄,除了三張床沒有再多餘的地方可以睡覺。最開始母親的安排是我和母親睡,淩棠遠和曄曄睡,孟嶼暮一個人睡。現在如果我們倆睡在一起,別人又怎麽睡?
我呆了一下,慢慢地給他講道理:“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可這樣不方便。”
淩棠遠怒氣又上來了,冷冷地說:“好,那你去吧,反正我說什麽都不能打動你的鐵石心腸。”
我笑著依在他的胸前撒嬌:“就當幫幫我,要知道這是在我們家住的最後一晚。”
淩棠遠不語,眉頭幾乎沒有鬆動:“那你拿什麽感謝我?”
“我……”還沒等許諾,臥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孟嶼暮淡淡笑著進來拿起被子,從我身邊走過時對我們說:“今晚好好睡,我在外麵住。棠遠一定不習慣睡這裏,你陪著他。明天我們一起走,早點休息吧!”
說完,他抱著多餘的被子離開,我和淩棠遠對視片刻,立即一同走出去看,原來孟嶼暮在母親的床邊地上鋪地鋪,站在那裏對母親說:“媽,我讓婷婷和棠遠一起,妹妹身體不方便睡在棠遠身邊好照顧,你自己好好睡,明天要坐飛機,我怕你身體受不了。”
母親望著他,有些愧疚:“要不你和曄曄睡吧.地上還是涼。”
“曄曄睡眠很輕的,身體又不好,我和他一起睡,會打擾他的睡眠。”孟嶼暮笑著回答,弄好被子自己鑽了進去。
我回頭望著淩棠遠,他始終盯著孟嶼暮的動作沒有說話。
但我知道,那樣的表情代表他也有些動容。與此同時,我也看見曄曄的身影在對麵的房間裏偷偷閃過。
孟嶼暮或許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帶給別人怎樣的震撼,可淩棠遠和曄曄卻從此各自懷了心事。也許他們暫時還沒有辦法真正能接受孟嶼暮,這個血緣上他是他們的哥哥,現實中卻是各分南北的陌生人。但我相信,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後,他們一定會融合在一起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一定會......
我悄悄拉拉淩棠遠,他站在原地看著孟嶼暮躺下去,回手摸摸我的頭頂。我會意,淩棠遠走過去,站在孟嶼暮的身邊,“你......”
孟嶼暮背過身:“睡吧,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淩棠遠木然走回來,深深地望了我,又回頭看看漆黑一片的外麵,低頭悶聲不吭地進了房間,我在他身後歎息,不知他們兄弟兩個究竟何時才能釋放心防。
淩棠遠在我的身邊睡下,用臂彎圈著我的天地,呼吸就在耳邊輕拂,他說:“墨墨,我根本叫不出那兩個字。因為從小到大我都在恨,恨父親被別的女人奪走,從不理睬我的母親,恨父親更加寵愛孟嶼暮不喜歡看我,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會讓他們把欠我的都償還給我,可是……”我聽見他輕輕地笑:“怎麽辦,我現在又覺得他們兩個人其實很好,不好的隻能怪命運安排不公。”
黑夜靜室,我分明看見他的嘴角還在勾起,卻清清楚楚聽出他嘲笑的話語裏充滿悲戚。所以,他對孟嶼暮永遠說不出哥哥兩個字,雖然,他們的血液裏有另一半相同的基因,也說不出。
第二天一早,母親起得很早,利落地收拾完家裏所有的東西,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對用了二十幾年的東西依依不舍起來。其實母親知道,這次離開以後,我不會讓她再回來了,如今我和淩棠遠孟嶼暮三個人再不會容許她身居這個江南小鎮的一隅,離開是必然的。我們將代表淩家重新接回她,留她在我們身邊頤養天年,不再為吃穿奔波愁苦。
就這樣,她輕易地邁入淩家大門,二十幾年前,因為身份,她永遠不能得到淩家的認可,二十幾年後,也是因為身份,她將光明正大地回到屬於自己愛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這何嚐不是一種輪回。
我攙扶著母親枯瘦的胳膊,“別難過了,有空我們還會回來的。”
母親用手拍拍我,歎口氣:“其實我也不會沒走過,上次去看莫熙,我也離開過一段時間,這次就是覺得心裏放不下,大概是怕曄曄沒人照顧。”
曄曄走上來:“媽,我去上學,你留在這裏也是一樣沒人照顧我的。你去了姐姐那裏,我還能放心一些,到時候我每個假期都跑過去陪你的。”
母親終於下定決心,含淚點點頭,由我挽著手臂和曄曄一起為家上鎖。
一把鎖,鎖上我們二十幾年的飄搖回憶,即使再難再艱苦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放棄家的溫暖,今天,我們選擇離開,但永遠會記得在這裏發生的事,走過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們攙著母親亦步亦趨地順著青石板路往鎮子口走去,路過那扇斑駁大門的時候,大門嘩啦一聲拽開,裏麵走出來一人,我和曄曄立即本能地擋過母親的視線,孟嶼暮和淩棠遠則自覺走在外側,保護好我們。
母親還是看見了他,腳步不覺停住,坦然對視前方。
寧吾德倒是見到我們幾個人吃驚不小,卡在家門口進退兩難,他畏縮的表情和母親淡定的反應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印證,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沒有之前那段陰差陽錯根本不會成為怨偶。若是當年不曾錯過,母親能和淩伯衡廝守終生,寧吾德也會有妻兒相伴,兩個人各自幸福生活,從不知對方的存在,該有多好,可他們的生活最終還
是被命運牽連在一起,扭成了絲絲扣扣無法再分開。
寧吾德站在門口,揚起久違的笑臉:“我聽說,墨墨回來了。
淩棠遠往前一站擋住我,一雙狹長美目睨了他一眼:“有問題嗎?”
他依舊訕訕陪著笑,“我是想看看我的女兒。”
我的母親第一次直起腰板冷冷道:“她不是你的女兒,你從她小的時候就沒有承認過,現在也沒必要承認。”她拉緊我的手,“她和曄曄都是我的孩子,我永遠不會放棄。”
寧吾德原本一味討好的臉頓時灰暗下來,嘴裏喃喃道:“你也知道,我為了你們把那個混蛋婆娘都踹回了家。”
曄曄搶先一步,衝出去:“呸,那是她甩了你,你不拿錢為我治病卻把錢都給了她,她捐款跟別的男人一起跑了,你現在又想再來巴結姐姐,沒門!”
寧吾德揚起手照著曄曄的臉頰上扇過去,曄曄的腳被台階絆住,歪了歪身子幾乎躲閃不及。
就在我以為曄曄難逃這巴掌的時候,孟嶼暮已經猛地抓住寧吾德的手腕,孟嶼暮陰沉著臉,目光淩厲:“打他你要問問我!”
寧吾德不甘示弱,大聲咆哮:“他是我兒子,我願意打就打!”
盂嶼暮冷冷地回答:“他是我弟弟!想打你要問問我!”
他捏住寧吾德的手腕狠狠甩到一邊,寧吾德站立不穩幾乎摔倒在地。
嘩曄站在一邊本能去攙扶,卻被他厭惡地甩開:“滾,別在這跟我裝好心,趕緊跟著這個錢爹走吧!早就知道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養不熟,一個個有錢都自己花,說不定你也是她在外麵偷人養的,都是白眼狼!”
寧吾德的話傷害了曄曄,他失望地看著父親,久久不肯錯開目光。
我知道曄曄,我曾在他的高考習文上看過他寫的幻想中的家,有父親,有母親,有我,還有他,四個人安樂地生活在一起,整整二十幾年,幸福始終圍繞在這個貧瘠的家。他描述猶如真實發生過一般,父親永遠是風趣的,母親永遠是快樂的,我和他雖然常為學費發愁卻不曾感受家外的風雨。曄曄作文得到的分數很高,想來語文老師也覺得這樣的家庭實在是幸福美滿,可隻有我知道,那是他最終的夢想。這樣快樂的日子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
今天,這個給予他骨血的父親如此冷酷的對待,他怎麽會無動於衷,怕是已經傷入心肺了。
我上前拉著緊緊咬著嘴唇的他,準備離開風暴中心,可曄曄憤然甩開我的手站上台階:“你還好意思說我是你兒子,你有沒有問過我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你知道不知道我躺在手術台上胸口挨了幾刀?你說我是你兒子,你知不知道你兒子高考的分數,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多少年沒有跟我正經說話了?記住,從今以後我不是你兒子,你也不是我爸爸,我們從此恩斷義絕!”
說罷,他拽過我的手:“姐姐,走,我們一起。”
他拉著我的手離開,慌亂動作間一滴溫熱的淚水正砸在我的手背。我默默地拉著曄曄在前麵走,突然聽見背後響起清脆的聲音,“啪”的一下子,我回頭,看見母親正怒衝衝站在台階上,寧吾德捂住臉頰震驚不已。
“曄曄說得沒錯,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父親。我這一巴掌是給你這麽多年來所作所為的償還,我跟你二十五年夫妻,你卻總是猜疑我。為了你,我明明放棄所有,寧願等著你回頭也不願意口出惡言,可你得寸進尺,你怎麽對我我不在乎,你怎麽對孩子,我們母子三人永遠記得,就算你再想和我們在一起,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因為你根本不值得!”母親指著寧吾德的手指不住顫抖,孟嶼暮反手攙扶住她。
“別說的那麽好聽,你早就想找淩伯衡去了嘛,誰不知道,你別以為自己做的賤事沒人知道,一對奸夫淫婦!”寧吾德瞧見街口有鄰居探頭探腦地望向這裏,不禁嘴硬。
“啪”的一聲,這次是孟嶼暮回手扇了他一個耳光,一把抓住他的領子目光陰狠:“別怪我沒有警告你,嘴巴幹淨點。”
寧吾德狠狠地瞪著眼睛:“你能把我怎麽樣,你想幹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是她和那個淩伯衡生的野種,你有能耐你打我啊,打我啊!”
孟嶼暮平日裏總是一副斯文的模樣,淡然言行,謹慎處事,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眼睛血紅打人,不等他說話。淩棠遠上前拽掉孟嶼暮再次揮起的拳頭,將他推了下去。
而後他鄙夷地睨了寧吾德一眼,冷冷道:“寧吾德是吧,聽說你的錢都被那個女人卷走了,現在連自己都 養不活了,還嘴巴這麽不幹淨,看來你還真是不想活了。”
淩棠遠揚起手,操過一個支門用的鐵棒高高舉起,寧吾德見狀驚恐不已,又蹦又跳地嚷嚷;“你想幹什麽,殺人啊?”
淩棠遠沒搭理他的問話,直接把鐵棒砸在門上,咣當一聲,大門被砸出一個大洞。寧吾德見大門被砸壞,立即抓住淩棠遠的袖子:“你把我的門砸壞,賠錢!”
淩棠遠蔑視地瞥了他一眼,冷冷笑笑,從錢夾裏點了十張百元大鈔用力甩在他的臉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給墨墨一千塊買你兒子的命,我現在給你一千塊再買回來,從今天開始,他們母子和你無關!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惹我,否則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今天是門,明天砸的就是你兩條腿!”
寧吾德聽他提起那一千塊錢的事,臉上最後一點血色都已經消失,再怎樣視財如命他也明白,想要就此倚靠上淩家吃香的喝辣的是不可能了,那條足以讓他安養下半生的道路被他親手用一千塊買斷,再沒機會彌補。
他默默地彎下腰從地上撿錢,一張,又一張,他每撿起一張鈔票,那姿勢就像在給我們鞠躬,我愣愣地望著那景象,像極了去年我彎腰撿錢時候的模樣。
淩棠遠見狀,故意疾走兩步拉著我說:“走吧,你的一生都還清了。”
我被他拖著走了很遠,才回頭,寧吾德弓腰撿錢的身影還停留在那裏,而我的眼前,孟嶼暮已經摟住曄曄的肩膀,像一對親兄弟那樣並肩前行。
回到淩翱之前,孟嶼暮先帶我們見了一個人,他說這個人能幫我們扳倒淩伯笠,卻又不肯直接說出那個人的姓名。
我不知道那個人到底和淩家是什麽關係,竟然在孟嶼暮的意識裏這般重要,以至於他相信那個人會是我們最後出擊的殺手鐧。
還是在我們經常去的那個餐廳,還是我和淩棠遠坐在一邊靜靜等待,感覺卻越發緊張。時間過得很慢,我的心有些飄忽不定,淩棠遠的手始終安慰地拍著我的後背,我回頭看他,他正嘴角噙著微笑若無其事的品茶,從窗外眺望遠景。
他一定知道孟嶼暮要帶我見誰,他和孟嶼暮刻意營造的神秘氣氛讓我不禁猜測,莫非,他要請的幫手是……
我緊張地抓住餐巾,勉強讓自己彎起嘴角,朝淩棠遠抿嘴笑笑:“你猜,到底是誰?”
“我猜這個人是我們認識的。”淩棠遠模棱兩可的調侃聽上去竟有些說不出的詭異。當然是我們認識的,難道還會找來個路人甲不成?我的大腦中一片混沌,不懂他為什麽還能那麽淡然鎮定。
忽然,淩棠遠的臉色一變,我順著他冰冷的視線望去,孟嶼暮領著方靜出現在門口,我詫異地瞧向淩棠遠,他則冷冷地瞥了瞥孟嶼暮。看來,他也沒有猜想到,孟嶼暮請到的人居然是方靜,他的死敵。
孟嶼暮與我們對視一秒,沒有多做解釋,便帶方靜進來。
讓我很意外的是,從門口走進來的方靜臉上有傷,不僅眼眶淤青,臉頰也有幾道血痕,端量她走路的姿勢更是一瘸一拐的不利落。雖然她刻意要板正自己的姿勢,但我和淩棠遠都能輕鬆看出她的傷勢不輕。
方靜選擇離我們最遠的位置訕訕坐下,她當然能察覺淩棠遠看她的眼神有怎樣的怨恨和不屑,所以她自覺沉默。
孟嶼暮解釋:“我帶方靜來……”
淩棠遠突然憤怒站起身,將坐椅推開準備離去。孟嶼暮與淩棠遠錯身而過時,一把拐住他的肩膀,用力按在座位上:“記住,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我們最後的目標是對付淩伯笠所以任何敵人都可以變成我們的朋友。”
這是淩棠遠教我在淩翱生存的第一個基本原則,可惜,事關自己他竟忘記了。
其實我和他都很清楚,隻要有方靜的加入,我們在淩翱與淩伯笠爭奪股份一事將增加無數勝算,方靜在最後一直站到淩伯笠秘書的位置上,太多屬於淩伯笠的秘密可以通過她來了解,她的資料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可淩棠遠會願意嗎?方靜對他來誰是道陳年的瘡疤,揭不了,碰不得。他不是聖人,放任這樣一個曾經背叛過自己的女人當同盟,他怎麽會同意?再一來,方靜真的值得相信嗎,她是淩伯笠的妻子,這對夫婦有沒有可能給我們帶來一場苦肉計,引誘我們掉進陷阱?
方靜起先是沉默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淩棠遠臉上久未散去的表情,身子有些僵硬:“前天,淩伯笠查到你們回寧家鎮,他怕你們要把洪敏接回來做些噱頭,所以先找了瞿林飛談話。”
淩棠遠原本掙紮的動作因為她一句話,沉靜下來,他盯著方靜的表情仍是陰鬱,但離去的腳步已經收回,“你認為她的話可信?”他在問孟嶼暮。
孟嶼暮隔著淩棠遠反問我:“你覺得呢,我們還有別的人可以相信嗎?”
說實話,他們這樣當著麵猜測動機是對方靜的極大羞辱,雖然是方靜應該承受的,但我無法在他們的羞辱言語上再家一句。
我默然,孟嶼暮拍拍淩棠遠的肩膀:“可信不可信我們也要先聽聽,你,繼續。”
方靜難堪地顫抖著雙手把煙收好,深深吸了口氣:“我這次來找你們是想讓你們幫我拿到我應得的那份錢。我和淩伯笠結婚三年,他一直妄想讓我給他生個孩子。當初淩伯笠給我許諾,如果生出孩子,將會分我一千萬,現在不但不分我這些錢,還一我過去和你們的關係毆打我。他那個不行,就說是我沒用,淩小姐繼承遺產,他又說是我通風報信,你們才知道淩莫熙沒死。他拿皮鞋踹我的肚子,用拳頭招呼我的臉,我再也忍受不了,我要離開他!”
說道這裏,她冰冷的目光掃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我沒那麽幸運,一輩子都沒有淩小姐傲人的家世,現在所有得到的東西都靠我一人爭取來的,我當年離開棠遠是因為我父親好賭成性,家裏欠了一屁股的外債,我以為可以找到一個愛我又有錢的王子救我出苦海,可棠遠有限令不能動用遺產,他媽媽又強勢精明,我留下來也救不了我們一家人,所以我去找嶼暮,想要從嶼暮身上撈些好處,不幸的是嶼暮比淩棠遠還要聰明,他一眼看中了我的計劃,我不得不一邊跟他周旋一邊再尋找目標。”
孟嶼暮起身,倒好茶水給她,她結果茶杯苦笑:“每次都是這樣,你總知道我最需要什麽,連我跟你問起淩伯笠的情況,你也毫不保留地告訴我,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我懷疑你是故意給我消息讓我接近淩伯笠,想要讓我離開棠遠,拆掉他的羽翼,寧墨墨之所以能逃過你的操縱完全是因為你養母的原因。”
孟嶼暮坦然地笑了,對她的猜疑不置可否。
倒是淩棠遠冷冷借過話題:“方靜你錯了,寧墨墨之所以讓我們改變是因為她懂得自己需要什麽,懂得自己應該怎樣取舍,你的雙眼永遠隻盯著夠不到的那些財富,根本就沒想過我們的感情到底值多少!”
方靜愣在那兒,突然嘶啞著聲音說:“你又知道我們的感情有多少?每次我興高采烈地對你說話,你總是愛答不理,每次我想要靠近你取得溫暖,你總是將我推到一邊,在眾人麵前還會羞辱我,你把我又當成了什麽?你有沒有真的把我當成你的愛人尊重過?!”
淩棠遠從未這樣被人責備過,他聽方靜控訴的時候始終在笑,但心傷難以掩蓋。他對我的戲弄對我的羞辱我都默默忍受下來,所以他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可方靜的一次怒吼讓他真正的開始反省自己,反省自己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麽,到底對我怎樣。
我想摸摸他的手表示安慰,可指尖還沒碰觸到他的手背,他已經閃開。
現場一片沉靜,孟嶼暮轉換了話鋒,方靜克製自己的情緒再次坐下來,可淩棠遠始終仰著高傲的頭用最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兩個昔日相戀的人如此針鋒相對,已經把從前的恩情全部了盡。
“你冷靜點,我現在想知道淩伯笠和瞿林飛談了什麽?”孟嶼暮站在方靜身後探下半個身子問。
這一次瞿林飛又拿什麽和淩伯笠交換?
第一次是她丈夫的生命,第二次是她兒子的聽力,第三次呢?
“說!他們說了什麽?”淩棠遠低沉的聲音再次突兀響起,方靜身子一抖,她想刻意用平靜掩飾自己剛剛的激動,但我分明看見她手指依舊顫抖。
“他們商議會有瞿總來阻止淩小姐行使股東權利。”她隻肯透露這麽多,接下來便不再說,不過,我們也不難猜測他們究竟簽署了怎樣的協議。
第三次,用我和孩子的安全來交換。
我覺得孟嶼暮和淩棠遠的視線都在灼烤著我,他們在擔憂我的安危,也在評估我最終抵抗的能力。無論他們怎樣忙碌奔波,最後還是需要我與淩伯笠正麵交鋒,他們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我必須靠自己成長。我打算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故意笑笑:“她又能阻止我們什麽?”
現在董事會的人都知道淩翱最大的股東就是我,就算不仔細計算淩翱集團在房地產方麵的投資和對外貿易的增長,我手中的股份按照非常保守的升值率計算也是近七億的資產,她想阻止我行使應有的權利根本不可能,隻要我們能抓住淩伯笠當年謀殺哥哥的證據,還有對淩棠遠的聽力到底做了什麽手腳,將其繩之以法,事情都會變得再簡單不過。
隻不過想要做到這點,並非一個方靜投靠就能完成的。
孟嶼暮沉思半晌,突然冷笑:“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可以找瞿林飛談談了,他們可以反手為黑,我們也可以將黑染白,最終是否城區就要看到底誰的運氣更好了。”
不得不承認,孟嶼暮的建議是絕佳的。但我同時也能想到將會麵臨的困難,以瞿林飛對我的態度可知,她根本不會輕易放棄已經到手的所有,去交換淩伯笠的罪證,當年謀殺淩伯衡她是親手動手的那個人,如果淩伯笠出事,她也難逃法網恢恢。就算不要財產,性命之虞也足夠她緊守牙關。
與瞿林飛謀事,可謂絕境。
我在跟這位高傲自負的女人對弈無數次後仍必須承認,這是一盤很難反複的棋局。
隻是不知道淩棠遠和孟嶼暮是否有其他的辦法能夠讓她開口。
三天後我見到瞿林飛,不出所料,談判無果。
瞿林飛回答我的除了冷笑還是冷笑,前不久我準備扇她耳光的動作肯定還在她的記憶中深種,所以她根本不給我任何機會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寧墨墨,雖然你不是那個賤女人生的,但我不會眼睜睜看你把所有東西都拿走,棠遠現在被你迷住了,什麽都不要,你以為這樣就而已毫不費力地拿走屬於他的東西,你做夢!你一個鄉下丫頭何德何能占有這麽多,那些股份是我用一生幸福換來的,是淩棠遠用自己身體犧牲換來的,你動動手指就想讓大家把東西雙手奉上,你休想!”
我坐在她的麵前不動聲色。今天我沒有帶淩棠遠和孟嶼暮來,就是為了能夠單獨挺清楚瞿林飛的真正心聲。她怎樣想的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我必須學會一個人去麵對人性的紛雜變化。
“你認為你還有機會把屬於淩棠遠的東西奪走嗎?”我眯起眼睛看著她。自從我的背景發生變化後,原本居高臨下的瞿林飛在我麵前越來越無法淡然處之,她除了歇斯底裏地泄憤,就是尖酸刻薄地挖苦,根本不能從容麵對,對手驟然變得強大對她是知名的打擊,她想不承認都不行。
“淩伯笠已經拖延了淩棠遠和孟嶼暮的贈與股份的轉移時間,你目前還是隻占有屬於淩莫熙的那一份股份,孩子的股份和他們的股份都沒有轉移到你名下,所以你現在根本就等於光杆司令,依舊要仰仗淩伯笠鼻息!”瞿林飛冷笑。
這樣的消息確實讓我吃驚,沒有想到淩伯笠會動用這樣的手腳,但我隻能目無表情地麵對瞿林飛的嘲諷。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越是無動於衷,她越是恐慌。
果然,她冷漠的眼神因為我的漠然注視變得不安起來,無論她怎樣動作都不能晃開我的視線。她不自然地躲閃我幾次,都不能逃開,最終隻能拿起手袋佯裝冷靜地說,“別以為你現在有孩子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將來淩翱股份都是你的,我警告你淩伯笠不會放過你肚子裏的孩子的。”
“別忘了,我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你的孫子。”我淡淡的一句話,弄得瞿林飛臉色突變。
她原本忙碌的動作突然停止,隨即冷笑:“隻要這場風波過後淩棠遠沒事,孫子想生多少就生多少,至於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代表淩莫熙那邊,和我們無關!”
“當初你是那麽渴望用這個孩子來保全淩棠遠的財產,現在怎麽不著急了,莫非你又找到了其他需要保全的東西?”我仰起頭緊緊盯住她。
“我找到什麽與你無關,倒是你自己好好留神自己的肚子,否則你除了繼續被淩伯笠按壓,根本沒有別的活路。”
她說的沒錯。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這招對付淩伯笠這樣貪婪成性恨不能一口氣將所有財富吞進肚腹的人來說,尤其管用。一旦他想要再次出手,我們就會抓住他的把柄,一擊即中。
瞿林飛隱形提醒讓我有些摸不到頭腦,她話裏話外滿是對我的忌恨,為何在最末尾時點明他們準備行動的方向?
我找到孟嶼暮想要分析她的心態,孟嶼暮卻先告訴我一個噩耗。
淩棠遠和瞿林飛已經協議分割名下資產,兩人從此不再牽絆,等同斷絕母子關係。
淩棠遠此事做得及其狠絕,甚至還為此專門登報恭賀瞿林飛為球飛黃騰達與親子斷絕關係。方靜頭顱消息給我們,此次淩伯笠用自己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換取瞿林飛投靠。
一切已經再明顯不過了,瞿林飛終於拿到屬於自己的那部分,拋棄了不聽話不懂事的兒子甘心情願地留在淩伯笠身邊,隻要我再不出現,淩伯笠重新收購那些股權到手中,她的數額也將會增加很大的一筆。
她和淩伯笠已經打好算盤,唯有再次犧牲自己的親生兒子。
我想見到淩棠遠,異常的想見。
淩棠遠這個人,永遠喜歡凡事憋悶在心,不與人說,不與人聽,我想陪他坐坐,哪怕他依然不想跟我說什麽,也要讓他自己永遠不會孤寂無助,隻要回頭就有我在。
孟嶼暮派車送我到淩棠遠的住所,意外地看見他正在花園裏的石板上坐著。寂靜落寞的他,背影始終孤零零的。那裏曾是我最喜歡獨處的地方,如今也變成他的最愛。
我慢慢地走近他,想要從後背蒙上他的眼睛,手指還沒等伸開,他已經輕聲笑出:“別鬼鬼祟祟的,挺著那麽大的肚子,還想搞惡作劇?我早就看見你了。”
“一個人坐在這裏想什麽?”我轉過身,想要坐在他身邊,結果淩棠遠伸出手推開我:“你坐不下就別硬坐。”
我無所謂地搖搖頭,用雙臂撐著身子坐下來,“為什麽那麽做?”
淩棠遠抬頭望望天空,笑著說:“這事我早就想做了,從他害死我父親那時,隻不過現在什麽都不怕了,就做唄。”他說的雲淡風輕,可我知道,背後一定不止這麽簡單。如今他和瞿林飛的模子親情已經徹底消散,恐怕再也不會有原諒和不原諒一說了。
我歎息,他平躺下來,全然不顧身上昂貴的衣服沾染上石板的泥土:“寧墨墨,你真是一個害人精,如果沒有你,這個家雖然讓我窒息,但我還覺得活的很精彩,自從有了你,我覺得這個家越來越讓我厭煩,一分鍾都不想待下去了。”
“是嗎,這樣算是誇獎我嗎?”我笑笑,也摟緊衣服躺在他的身邊,他皺眉,“這裏涼!”
“你心疼我啊?”我撐起胳膊想要逗他說情話。
淩棠遠撇嘴:“哼,我是心疼你肚子裏的寶寶。”
“你就不能說句讓我高興的話?”我靠在他的胸口上撒嬌。
“不能,憑什麽?”雖然嘴巴上還是硬的,但我能感覺到他的語氣軟弱。
“憑我是你妻子,我肚子裏的是你孩子,行不行?”我握住他的手指吧弄起來。“我們是一家人,所以你要負責讓我們娘倆開心。”
他凝視我的動作半晌,猛地一把將我摟進懷裏,他的下顎抵靠在我的發間,沉重的鼻音掩飾著心中的動容:“你這個理由我拒絕不了,好吧,就這麽說定了。”
第二十六章 有你同行
我回到淩翱的時間正好定在預產期。
不是不害怕孩子會提前出生,實在是無奈沒辦法。所幸我肚子裏的寶寶似乎知道今天是最關鍵的時候,想要努力給我一個安穩保證,證明他/她可以堅持。在肚子裏,他/她安靜地過分。
我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小聲嘟囔著:“乖,再等等,等媽媽把事情安排好了,再和爸爸一起等你來到世上,好不好?”
淩棠遠推門,正看見我傻乎乎地對著肚子說話,他忍不住笑:“幹嘛,陣前安撫大將?”
我等了他一眼,“我怕孩子抗議我帶著他滿世界跑!”
他環住我的腰,嬉皮笑臉地說:“那你跟小家夥說,等事情結束了,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我不由好笑:“那他要是想霸占我呢?”
淩棠遠臉色一變:“那可不行,他媽是我的女人,隻能我一個人霸占,讓他一邊去。”
我不理他起身穿衣,他卻一側頭吻過來:“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我躲閃不及,被他吻個正著,穿衣服的手也隻能軟綿綿地放下去,回頭掙紮著想要推開他。“喂,是還不行嗎,再不鬆開我要遲到了。”
淩棠遠嬉皮笑臉的還是不依不饒,突然放在床上的手機響起來。
我愣住和淩棠遠對視片刻,立即清了嗓子,拿起電話:“喂,您好,我是淩婷婷。”
淩棠遠額頭頂著我的臉,深邃的眼眸仔細辨別我臉上的細微變化。
“婷婷,我聽說今天你要來淩翱,是嗎?”電話裏,淩伯笠的聲音依舊是慈祥和善的。
“是的,我身體好一些了,所以過去看看。”淩棠遠悄悄握緊我的手指,我給他微笑以示安撫。
“哦,這樣,那你過來吧,出門要小心啊。”淩伯笠關切的話語讓我汗毛頃刻間豎起來,盯著我的淩棠遠也眉目間浮現憂色。
我答應一聲掛斷電話,淩棠遠陰沉臉色:“你要萬事小心。”
是的,我們不能拒絕不去,唯獨能做的就是萬事小心。
我此時就算是有拒絕淩伯笠的心,也不能勉強自己在兵馬未齊時侯輕舉妄動,我知道,淩棠遠和孟嶼暮也知道。所以我必須去淩翱麵對淩伯笠,拿回屬於我們的一切。
我的車子慢慢離開淩棠遠的視線,我在拐彎的時候朝他招招手,讓他回去,他痩高的個子遠遠望去,渾身上下都帶著對我和孩子的關切。
這一起都是我必須麵對的,沒有誰能夠替代,他再不放心,也必須放手讓我前行。
我們都知道這一點。
我在會議室門口就看見淩伯笠和瞿林飛,隻是萬萬沒有想到淩伯笠身邊還站著方靜。淩伯笠上前善意地摸摸我的肚子,嘴上關切的問:“外甥女,快生了吧?”
我心頭的厭惡已經升到極點,但努力裝著微笑:”是啊,今天就是預產期。“
“這麽快?”他哈哈大笑:“看來我現在就要準備孩子的滿月酒了,隻要他好好地過到滿月,我這個當舅公的把滿月酒全包了。”
分明淩伯笠的話裏有話,我心陡然沉到穀底。
瞿林飛在一邊神色漠然,倒是方靜聽見這句話表現出擔憂的神色。也許,她是在為我擔心,或者是在為屬於自己的那部分錢財擔心,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淩伯笠今天到底要耍什麽鬼花樣。
今天的會隻是普通的工作會議,中高層管理者都在場。依舊還是原來的模樣,我挺著肚子坐在裏麵,根本聽不進去他們的匯報。但我不想放棄,因為今天我還有另一個來此的目的。
就在會議進行到末尾時,需要討論的問題都已結束。我突然笑著問道:“到底是誰負責股權贈與事物的,我隻想知道淩先生的股權是否開始辦理移交了?”
坐在淩伯笠身邊的方靜主動回答:“股權贈與還沒開始辦理。”
“那麽孟先生的股權移交呢?”我故作驚訝,再問。
方靜會心地點頭回答:“也沒有。”
“那就是說,本來現在應該辦的事都拖著沒辦?該屬於我的那份一直都沒有兌現?”我微怒。
方靜想要辯解,淩伯笠拍怕方靜的肩膀按下去,笑著對我說:“你知道的,雖然這些股權贈與手續不需要上報,但我們公司內部對股權贈與的規定還是比較複雜的,手續也有點繁瑣,所以還需要一段時間,外甥女啊,不是誰不想給你報。”
“舅舅你不要著急,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是擔心什麽手續都沒辦,到時候有人再把棠遠和嶼暮給請過來代替我管理淩翱。因為我馬上就要生了,公司這邊肯定不能多加關注,就怕到時候被乘人之危。”我繼續挺著笑臉。
“你是什麽意思?”淩伯笠微笑著問。
“沒什麽意思,就是不想讓他們回來,我身上的股份都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贈與的,現在雖然不給,將來孩子出生還不是我們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從中作梗不肯辦理移交。”
“當然不是我,現在嫂子和棠遠鬧得那麽不愉快,怕是……”淩伯笠輕巧地把球踢飛給瞿林飛,瞿林飛抬頭看了我一眼:“現在他們的事已經和我無關,不過我就事論事說一句,孩子生下來自然有老爺子的遺囑頂著,我們各自該交出多少我們自己心裏都有數,現在孩子還沒落地,沒有必要那麽著急把股權都集中到你手裏,你進淩家門業不過是一年的時間,何必追的那麽緊呢?”
見已經達到目的,我心中竊喜,但表麵上還是作出憤怒的模樣:“這些事算起來也是我們淩家自己的問題,瞿總何必在這裏摻和呢?可是母子連心?”
關鍵時刻疑心病重的淩伯笠再次默不作聲,瞿林飛笑笑:“既然你已經快生了,還是操心一下肚子裏的孩子比較好,把手伸的太長,縮不回來就知道難堪了。”
我坦然笑道:“那好,既然舅舅和瞿總都認為他們不會回來,我也隻能……”
得力於這些年我喜歡用沉默來辨別他人的情緒,我發現淩伯笠和瞿林飛次此時都很緊張。表麵上看來,他們正在若無其事地等待我的回答,但實質上,他們已經對我的回答充滿警惕。
“……勉為其難地同意了。”我心中暗笑,淩伯笠此刻最不想的就是我的身上加附太多股權,我越是跟他爭股份,他越是不願意順利轉交給我,沒想到他這次失誤,將為我們留下一步反擊的餘地。隻要一天沒有辦理股權移交,淩棠遠和孟嶼暮都有機會重新參與決策,這樣一來,他將麵對的不止我一個棘手的敵人。
淩伯笠見我不再追究,垂下眼皮想了想,隨即笑著說:“好,既然外甥女對股權贈與方麵沒問題了,我們繼續開會。”
我愉快地接受他的提議,繼續聽會。
我要把這些用於反手一擊的殺手鐧留在最後,能否成功扳倒淩伯笠就看那時,現在小不忍則亂大謀,萬一功虧一簣,我和淩棠遠就沒辦法力挽狂瀾了。
我是在冒險,我剛剛的追討股份既點明了他此時計謀的失誤之處,也點名了最終淩棠遠和孟嶼暮的目的,但賭的就是淩伯笠因為顧慮我反而忽略了那兩個人,成全一次調虎離山之計。
隻要他中計,全心全意對付我,淩棠遠和孟嶼暮就有辦法扳回最後一局。
會議結束時,淩伯笠邀請我參加他舉辦的宴會。
我不想去,但淩伯笠執意要請,說是已經請了淩棠遠和孟嶼暮過去,我思索一下,還是和他通車前往。
所謂宴會,就是生意人聯絡感情、增加業務的所在。我雖然進入淩翱沒多久,卻也知道這樣的宴會功能,以及自己該學會的社交禮儀。
淩棠遠和孟嶼暮果然早已等在那裏,見到我從淩伯笠的車子上下來,淩棠遠若無其事地走上來,從背後緊握住我的腰:“感覺怎麽樣?”
我淡淡地笑著,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以示我很好。
淩伯笠從車內走出,笑著和淩棠遠孟嶼暮打著招呼,不管內裏糾葛著怎樣的仇恨,在這樣的宴會上,我們必須做到叔慈侄孝,一家子看上去好不圓滿。
我知道,淩棠遠真的很認真的在擔憂我,他罔顧孟嶼暮和淩伯笠還在佯裝親密無間,直接拉著我的手走到偏僻的地方,他抬起我的臉對視片刻:“今天有沒有不舒服?”
我笑著抬手幫他整理領帶:“沒有,挺好的。”
他神色凝重地說:“你一出門我就後悔了,讓你去對付老奸巨猾的淩伯笠,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
“你不相信我?”我挑釁地問。
他惱怒地捏緊我的手指:“我就是太相信你了,你肯定能成功地激怒他。”
我笑了,悄悄地趴在他的耳邊說:“事情已經辦成,我們坐等勝利果實吧。”
淩伯笠的宴會真是又臭又長,如果不是為了我,淩棠遠一定不會堅持待下去。他的手始終挽住我凸出的腰部,他的雙眼也始終凝視我的臉頰。我被淩伯笠帶領著與每個生意場上的舊相識打招呼,他就始終跟在一旁保護我,當然也能輕易的察覺我的雙腿一直在不住地打戰。
“這位是馮叔叔,他們家一直是我們臨高的合作夥伴和供應商,我們淩家要靠他們始終提供優質的貨品才有今天的成就。”淩伯笠笑嗬嗬的介紹。
我點頭,“馮叔叔,你好,我總聽棠遠說起過你。”
馮麥昀點頭看看我,回頭問淩伯笠:“這位莫非就是莫熙的女兒?”
淩伯笠點頭:“是啊,說道她媽媽,我就很難過,我妹妹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就……”
淩伯笠還在和舊交沒完沒了的表達他對妹妹的哀思,可我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了,身子再堅持不住長時間站立,不住地輕晃。
終於,淩棠遠再也不能忍受,公然提出抗議:“走吧,你身體不方便,不能站太久。”
淩伯笠這才仿佛想起什麽連忙拍著腦門說:“哎呀,你看我這個記性,我把婷婷懷孕的事給忘記了,棠遠,你帶婷婷出去休息一下。”
淩棠遠根本沒理睬他的解釋,挽著我的手徑直向大門走去。
我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想去洗手間,我趴在他耳邊說,“我先去趟衛生間,你在這兒等我。”
他頓時皺眉,緊張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想去衛生間。”我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脫離他的掌控,慢悠悠地走上樓去洗手間。孕婦就是這樣,越到預產期越辛苦,現在肚子大的幾乎壓住所有的內髒,讓我無法喘息,才走了幾十個台階都很吃力。
雖然淩棠遠說過要在家生產,醫生護士也早早請到家裏來為我每天檢查,旁邊還有母親在無微不至地照顧我,但還是難以替代懷孕的辛苦。醫生說我肚子裏的孩子體重還算正常,可能是我以前太過瘦弱,所以現在生孩子的時候才會覺得很痛苦。除了多多補充體力這個對策外,沒有其他補救的辦法。
淩棠遠對醫生的話,如同得到聖旨一般,平時監督我吃飯不說,還要哄著我吃各種各樣的營養品,隻是今天去淩翱,沒有胃口正經吃中飯,又來這裏被淩伯笠拎著在宴會上走了一圈,隻覺得眼前發黑,連話都說不利落了。
我疲累地走到洗手台邊,覺得眼前發花,靠在鏡子前不住喘息,想要等氣息平均了準備洗臉清醒一下。不料身邊擠過一個女人,她左右打量我一下,驚奇地說:“是你?”
我回過頭,看她的眉眼好像有點麵熟。
“在孟家我們見過麵的,我看你吐說你懷孕了嘛,你看,要生了吧?我經驗很豐富的,看著肚子就知道預產期肯定是這幾天要生了。”
我笑著點頭,洗手台前的燈光非常柔和,鏡子裏的我看起來心滿意足。那個女人接著笑笑:“看你就是個好媽媽,有子萬事足。”
我洗完手和她一起往外走,臨到樓梯旁,我扶住扶手往下一步一步謹慎地走,她小心翼翼地在我身邊跟著。
淩伯笠家布局很大氣,客衛全部在二樓,那個夫人見我這樣辛苦,拽著我的胳膊一起往下走,我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隻能和她手挽手的下樓。
她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往下走:“我跟你說,我生了三個,我知道你肚子裏的一定是……啊!”
我還沒等反應過來,地毯的凸起冷不丁絆住她的腳,她一股腦兒地跌下去,由於下墜力道太大,我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動作,被她帶住,一下子卷著衝到台階下。
刹那間,我發現方靜就在我們旁邊,我努力地想要拽住她的手臂阻擋我向下墜落的力道。可那一秒,我清楚的看見,她的手悄悄背在身後,在我的手指離她還有一厘米遠的地方,沒有得到任何幫助。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我覺得肚子被凸出的樓梯猛力撞擊,裏麵翻江倒海地疼痛起來,一股熱乎乎的水意頓時順著大腿涓涓流出。
我疼的幾乎張不開嘴巴,撐起身子的半個胳膊也不住顫抖。
眼前有大片紅色的血,不知是我的還是孩子的。
我隻能用最低的聲音呼喊救命,“棠遠,救救我,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我的一生兜兜轉轉,從出生開始命運就被改變。
如果沒有當初淩伯笠的調包,我又怎麽會去了江南小鎮,如果沒有後來淩家的爭鬥,我又怎麽會到北方淩翱?所以,雖然從出生開始我的命運就被改寫,但我無權後悔,隻能沿著被改寫的命運走下去,走到生命盡頭的那刻。
那麽我的孩子呢,是否還要麵臨同樣的境地?
迷迷糊糊之中,我能感受到淩棠遠把我抱在懷中,溫暖的體溫帶給我一絲力氣,我很想對他說句話,可眼睛怎麽都睜不開。他好像很生氣,抱著我的雙臂緊緊卡住,勒得我幾乎喘不上氣。
這次他一定很生氣,每次我沒有聽他的話,他就會發脾氣,這次亦然,我想。
我感覺到身子在淩棠遠的懷抱裏來回搖蕩,他在用最快的速度從客廳奔跑出去,把我輕輕放在車後座,摟緊我的身子,帶我離開。
淩棠遠全身上下都緊緊貼靠著我,我的左耳就俯在他的胸口,毫不費力的就能感受到他心髒的怦然躍動。我的身體已經開始漸漸冰冷,但那個穩健的心跳源源不斷的給我支撐下去的能量。
我很想不負責任的就此昏過去,一切交給他就好。因為小腹很痛,手腳更是冰涼,最重要的身陷黑潭不能自拔的感覺很無力,我什麽都不想管了,什麽都不想管了……可是我突然想起來,還要叮囑他注意孩子,強打起精神去動手指。
我用盡全力,想要在黑暗中按住他的手腕,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擔憂。手指最終用力按下,至於他能否理解這其中的意思,我已經無力去管了。
半晌,懷抱我的人還是無動於衷,我放棄了,覺得眼前發黑,肚子一陣一陣滴劇烈抽痛,人已經堅持不住。
算了,放棄吧,也許他會把孩子照顧的很好……
放棄一切我的,開始悠悠陷入昏迷,就在最後一秒,耳邊突然傳來淩棠遠再低沉不過的聲音:“寧墨墨,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你和孩子,誰敢動你們,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我動了動眼睛,企圖努力地扯開嘴角給他留個微笑,未果。
耳邊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嗡嗡刺耳的噪音漸漸籠蓋了我。
我終於昏了過去,再不知曉。
雙眼漸漸睜開,無影的手術燈就在雙眼正上方,懸空刺目的燈光讓我把頭偏向一邊。
耳邊有人用低沉的聲音說:“手術刀!剪刀!注意血壓!”
伴隨著冰冷生硬的器械放入托盤中的聲音,我突然勉強有了點意識。
再望望白花花的燈,雙眼又再次陷入黑色。
臨昏迷還感歎,看來他們還是把我送進了醫院……
再睜開眼,耳朵裏還有陣陣的蜂鳴聲,依稀聽見有人在我耳邊低聲輕說:“墨墨,這是我們的寶寶,你睜開眼看看他好嗎?他等你好久了。”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玻璃窗上射入刺眼的光線讓我有些無法適應。我發現自己正平躺在病房裏,不遠處,滿臉胡茬的淩棠遠正抱著孩子笑嗬嗬地蹲在我麵前。
我想看看孩子,可幹啞的嗓子隻能擠出兩個字:“寶寶……”
淩棠遠半跪在我的麵前,雙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小臉蛋貼在我的臉上,“看看,這是媽媽。”
嫩滑的小臉貼在臉上的一瞬,我眼眶一熱,幾乎哭出聲來。
淩棠遠見我鼻尖紅了連忙問:“怎麽了?”
我笑,嗓音恢複了不少:“沒事,一睜眼突然看見寶寶,有點感動。”
他笑著拱起孩子,讓他更加的靠近我,嘴上卻還不住地抱怨著:“你生孩子真容易,不過是睡一覺就生出來了。可憐我還得一直抱著他等你醒來。”
我不覺好笑:“委屈了?他不是你的孩子嗎?”
淩棠遠低頭看著孩子,抿嘴含笑:“就是我的孩子我才抱著呢。你不想知道咱孩子是男是女?”
我平靜地躺在床上,望著他們父子:“男的。”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腦袋,可腹部劇烈的疼痛刺得我動彈不得,我皺眉:“好疼,肚子……”
他一把摸向我的肚子,神色焦慮:“你怎麽這麽不聽話,肚子剛開了刀,現在就扭來扭去的!”
我不覺好笑:“你又沒告訴我,我是剖宮產,我怎麽知道不能扭來扭去的?”
他語塞,瞪了我一眼,冷哼一聲,立即轉換話題:“你還沒說為什麽知道孩子的性別呢!”
我笑著看孩子趴在我胸口的模樣,真是個安靜的寶寶,被淩棠遠抱來抱去居然還在睡覺,一雙細長的眼睛像極了淩棠遠,微微撅起的小嘴倒是像我。
寶寶留著口水在我麵前心滿意足地睡著,讓我身陷幸福,不願自拔。
“人都說母子連心,我覺的是個男孩子。你剛剛的表情也告訴我,我猜的沒錯。”我抬起頭看著淩棠遠,他哼哼兩聲。
母親帶著飯菜進門,發現我醒了,立即過來:“墨墨,你醒了?可嚇死我了,你不知道,棠遠把你抱回來的時候……”
淩棠遠淡然地把孩子交給母親,並打斷她的話:“麻煩你抱一會兒寶寶。”
母親茫然不懂,淩棠遠疏離的笑,讓她去隔壁帶寶寶。我掙紮著不想離開孩子,他反而推開母親摟住我。
我也不明白淩棠遠又發什麽神經,他緊緊摟住我的胳膊就橫在眼前,我想都沒想就狠狠咬下去,他悶哼一聲,繼續摟著我,“別動,刀口動開了你還得再縫十針。”
我愛孩子不假,但我也怕再陷入那種無力自拔的黑暗境地,所以還是乖乖躺下。
淩棠遠雙臂撐在枕頭兩側,雙眼凝望著我:“寧墨墨,你把我嚇壞了,你說,怎麽補償我?”
我心中偷笑著,抿嘴並不回答。
他見我不回答,眼睛轉轉,嘴唇一下子覆蓋上來,仗著我不能反抗,肆意親吻歌夠。他的唇齒之間呢喃著對我的情話:“我守了你這麽久,該給我點報答了。”
淩棠遠果然一刻都沒離開我,我在昏迷前的內心掙紮他都知道,他一直在做我背後的依靠,給我支撐下去的勇氣。
“謝謝你,謝謝你給我生個寶寶。那天護士從手術室抱孩子出來的時候,我就想親親你,可是你總是在睡,怎麽都不願意醒來,所以我一直忍著,我告訴自己,就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一到,如果你還不醒,我就親別人去。結構你第二天就醒了。”他在我耳邊輕笑。
我得意地笑,沒笑兩聲,刀口又開始疼起來,臉又哭又笑猙獰難看:“照你這麽說,我連做夢都是個妒婦。”
淩棠遠低下身抱住我,嗓音有些哽咽:“妒婦就妒婦,隻要你活著,做什麽我都原諒你。”
我聽出聲音不對,急忙扯了他的身子來看,淩棠遠掙紮著不讓我瞧,始終把臉扭向一邊,一拽一推之間,我的刀口又疼了些:“啊,疼死了。”
淩棠遠緊張:“你又胡亂動!”
我趁機拽住他的袖口,輕輕拉開他推拉的雙手,“讓我看看,就看一眼。”
淩棠遠無奈的歎氣,展現在我眼前時一雙眼角濕潤的深情眼眸。
我心中溫暖,問他:“你這是又是在幹什麽?怎麽紅眼睛了?”
淩棠遠拉下臉:“還不是抱著那個小家夥兩夜沒閉眼累的?”
我哼笑,對他的辯解假裝不知,他也訕訕地對我說:“行了,別鬧了,跟你說點正經事。”
我看了看他,神色難得的嚴肅,心一下子提了上來。
淩棠遠:“孟嶼暮去找淩伯笠算賬了。”
我緊張地坐起,他見狀一皺眉:“就知道不能告訴你,你現在又激動,小心刀口。”
我靠在枕頭上,拉著他的袖口撒嬌:“我不激動了,你告訴我,他到底怎麽樣了。”
淩棠遠拍拍我的腦袋說:“那天,在淩伯笠家你摔下樓,其實是個意 外,但孟嶼暮就是覺得是淩伯笠故意動的手腳,所以準備會淩翱和淩伯笠鬥到底。
我愣住,沒想到因為我的一時失足,反而激得孟嶼暮回了淩翱,真不知道對這樣的無心插柳是該哭還是該校,突然又想到淩棠遠:“那你回去嗎?”
淩棠遠沉下臉:“回去,不管這次是不是淩伯笠動的手,我都眼睜睜看著你在生死關上走了一圈,我不容許再有這樣的事在我眼前出現,所以,要麽他死,要麽我亡。”
淩棠遠的雙眼注視著我,給我最大的安心。在這樣的時刻,我還能說什麽呢,他一心為我們母子奔波,再強要阻止他去淩翱,隻不過在矯情偽善罷了。
“去就去吧,但要小心。”我輕輕的叮囑。
他俯身,吻在我的額頭,雙眼深深望著我的眼底:“我會的,畢竟我已經是有妻兒的人了,我的命,不光是我自己的,也是你們的。”
第二十七章 勝敗難定
肚子上的刀口久久不能愈合,我七天以後才能勉強出院。
母親在跟前忙忙碌碌,嘮嘮叨叨,也讓我輕鬆地知道淩棠遠當時有多麽瘋狂。母親說,他抱著我回到家,等在那裏的醫生和護士卻發現我的情況十分危急,除了羊水破裂寶寶無法娩出,甚至還查出孩子已經出現心跳微弱的症狀,如果再拖下去,母子都性命難保。
淩棠遠為了開車送我去醫院,差點撞在路邊防護欄上,好在離醫院隻有幾百米遠,手臂撞傷的他不管不顧,抱著我拚命送到醫院。
孩子是保住了,可他根本不能就此放下高懸的心。他時時刻刻盯著醫生給我注射的藥物,每一樣都要由我們自己的醫生鑒定,另一手則抱著嬰兒不肯鬆開。母親趕到後跟他要孩子,他竟也是不該,直到我醒來,才肯放手。
他多母親說:這是我和墨墨的孩子,所以我要一直守到她能睜眼看他。
我知道淩棠遠是個再倔強不過的人,隻是不曾想到,他居然會做這麽傻得事。
我出院時,身體精力已經恢複大半,但他還在跟我鬧脾氣,原因是,我每天隻顧著逗弄孩子少了對他的理睬。
這樣的男人是可愛的,這樣的男人也是讓我不能不感動的。
當他抱著寶寶在床上逗弄時,我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在他臉頰親吻,“謝謝你,這是我們的孩子,所以我永遠愛你們兩個。”
淩棠遠臉上掠過少見的紅色,迅速恢複鎮定。
原本以為這樣令人感動的一句話,會讓讓再也不好意思和兒子吃醋,豈料他聽完後竟又吹胡子瞪眼:“你的意思是,在你心中,我和孩子一個分量?”
哎,這樣的男人,我該拿他怎麽辦?我把臉埋在枕頭裏苦笑不得。
雖然周旋在這一大一小男人中關鍵是天底下最最難過的事,但我還是樂此不疲,心甘情願。
如果這是我的一生,我想我會乞求永遠。
我知道,此次淩棠遠和孟嶼暮重新回到淩翱工作,處境一定再艱難不過。
由於之前他們對我進行股權贈與,他們倆現在在淩翱已經沒有具體職務,可因為移交手續被淩伯笠可以延遲,他們又不能被委托人的身份代表我參與到公司決策當中,所以,此時回去,相當於閑置。
淩棠遠很少跟我說起他們在淩翱所受的不公待遇,每天回到家,他第一時間就是卸掉身上濃重的疲累,逗我和孩子嬉鬧,佯裝自己不曾在意外麵的一切。也唯有在此時,他可以不再偽裝失聰,和我們一樣,用心喜,用心樂,不再隱藏心底的感情。
我想我是知道淩棠遠的,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我知道他在淩翱現在一定沒有之前那麽如魚得水,也不像以前那樣順遂得力,即便他再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我也知道……這一切,要怪我,怪我當時的自作主張,也怪我對他的一時不信任,才導致今日他在淩翱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累嗎?”我為他脫下西裝,他喜笑顏開的從母親懷中抱過寶寶,開始滿屋子轉悠逗樂。
母親一邊拿著寶寶的奶瓶追著喂奶,一邊喊著:“別跑了,別跑了,別把孩子磕著。”我則在他們身後拿著西裝把臉蒙上,和睜大眼睛的寶寶玩藏貓貓,“媽媽沒有了,媽媽出來了。”
一句話,逗得淩棠遠和母親緩下腳步看著寶寶望著我專注的小眼神哈哈大笑。
這是個溫馨的場麵,若不是知道我們曾遭受的風雨,此時母慈子了是多麽感人的場麵。不過,我還是感謝過去的那些經曆,沒有它們,這一刻,不會這麽快來到,沒有它們,這一刻,我不會懂得珍惜。
淩棠遠見我站在那兒原地不動的發呆,帶著孩子跑過來,舉到我麵前晃晃:“來,寶寶問問媽媽,你在想什麽?”
我笑笑,把孩子嘴角的奶漬蹭掉,“沒想什麽,就是覺得你像個孩子似的長不大。”
淩棠遠突然得意忘形起來,“說道這點,我倒確實是比某些人要強些,某些人明明才過了二十四歲,已經端起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教訓別人,好像自己當了十幾年的媽。”
我笑著把孩子接過去,送給母親抱著,目送母親一臉笑容的帶寶寶出去喂奶,把門關上,才回頭鄭重地問他:“現在淩翱那邊怎麽樣了?”
淩棠遠一聽我問起淩翱,先前的笑容全部消散,立即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沒怎麽樣,還是老樣子唄”
我為他解開領帶,忍不住歎息:“如果這條路不好走,其實我們可以放棄。”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頜,視線直紮進我的眼底,仿佛想看透哪裏隱藏的心思:“你甘心?”
我環視四周的房子,坦然笑了:“怎麽會不甘心呢?原本我就什麽都沒有,錢、房子、股權,我隻有最愛的家人。現在,家人還依然都在我身邊,我已經心滿意足。即使我現在放棄,生活不過就是回到最初的模樣,甚至可能比那時過得更好,至少沒有比以前更慘的日子等待我,我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淩棠遠低下頭,咬住我的嘴唇,輕笑出聲:“可我不滿足,寧墨墨。你可以退回原地,但我不能。我原本的起點就在這裏,我不甘心隻是拿回那一小部分屬於我的東西就離開。我學不會像你那麽凡事不計較,我會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我一定要讓淩伯笠明白,他可以操縱得了一切,唯獨不能操縱我。”
我茫然的抱住他:“你確定?”
淩棠遠拉開我的身子,臉上浮現沒有笑意的笑容:“我確定。”
我覺得他一定有什麽在隱瞞我,否則,他不會這樣固執己見。但到底是什麽東子給他如此大的信心,我無法察覺,不過我心底隱隱約約有種預感,他在實行一個計劃,這個計劃一定會在最後時刻實施成功。
我篤定。
然而我們的計劃還沒開始實施,淩伯笠那邊已經先行一步。
孟嶼暮了解到淩伯笠想要以極高的價格將手中股份賣給信霖集團,這個價格高到令人咂舌,所以信霖集團還沒有同意收購。但同時我們迅速明白,他此次真的是想以此做最後一搏。他寧可親手毀掉淩翱集團,也不願意最終把股權全部丟給我來管理。
一旦信霖集團有意願收購他手中的股份,參與公司運行,淩翱將再不是淩家財產。
淩棠遠和淩伯笠之間正在上演一場真正的商戰,幾乎每一招都能把對方逼到絕境,直到對方求饒,永遠沒有翻身之地。
淩伯笠如果成功處置股份,我無權再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甚至連與安倍屬於我們的股份也將麵臨威脅。
“他不仁就不能怪我們不義。”淩棠遠說:“我們已經退到角落容忍他,以為他再過分,也不過就是跟我們內部爭,沒想到他會親自拱手將夜夜一生經營的心血買給別人,我根本不能再忍下去。我不僅要讓他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還要把他繩之於法!”
孟嶼暮坐在沙發上,從容地望著淩棠遠:“你又什麽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我先聽聽你的。”淩棠遠不願意說自己的,反問孟嶼暮。
孟嶼暮神色鎮定:“沒有什麽好辦法。除非我們願意出更高的價格吧淩伯笠的股份都買回來。”
淩棠遠出神半晌才開口:“那是不可能的,這個價格絕對不是我們能承受的。”
我明白淩棠遠說得是實情。淩伯笠這些年通過各種手段已經侵占了淩翱很大一部分股份。除了淩棠遠孟嶼暮和我的股份之外,他已經占據了淩翱大半的股份,成為最大的股東。如果現在他想要出售手裏的股份,未來的淩翱就真的不會再姓淩了。
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他會想要賣掉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股份。就算是他真的想要親自毀掉本該留給我們的東西,也滅有必要收購這樣的辦法,隻要他一直咬著牙不肯放棄,我也最多就是等他百年之後再收下所有的股份。他現在這樣晃晃著急,讓我很難猜出他真正的意圖,難道有什麽事可以讓淩伯笠惶恐道完全喪失理智的地步?
淩棠遠抬眼看看我,眸底的暖意閃過,我和他相視一笑,隨即他再換冰冷不過的目光:“我相信,他賣不成,隻要我們……”孟嶼暮和他同時會心一笑,後麵的話,便再也沒有說出口。
此時的淩棠遠在我眼中變得有點陌生,仿佛從前那個不拘言笑,待人刻薄的他再次歸來,一改連日來給我留下的慈父印象,變得嚴厲起來。
孟嶼暮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看來我們還要再等等,等時機到了,事情自然就好解決。”
這次收購的成敗直接影響淩翱最後的去留,甚至能影響我們以後的生活,不管可能性到底還剩多少,我們都必須竭盡全力去做。
我鬆開寶寶的手,把手搭在他們倆緊握的掌心:“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麽,但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成功的。”
淩棠遠和孟嶼暮忽然笑了,兩個人注視著我,眉眼間的笑意那樣相似,他們是兄弟,不管經曆怎樣的風波,都會站在一起,那是一種砸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相連,所以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們會勝利……
隻是我沒想到勝利的道路來的那樣曲折。
淩棠遠得到淩伯笠收購案的詳情後,啟動自己舊日的人脈關係,準備籌措各種資金來完成他和孟嶼暮領導的收購項目,隻是眼下正是資金緊縮的時候,銀行緊縮銀根貸款無法獲批,企業公司再沒有人願意放大筆借款出來。除非他們許願更高的利益,就是將股份直接賣給他們。
但那是不可能的。這和淩伯笠賣掉淩翱沒什麽區別。
生意場上無摯友,這句話,我今天算是親自見識到了。
很快,淩翱集團即將被收購的消息就放了出來,大大小小的生意夥伴或者對頭都來參加這個署名淩翱蛋糕的競爭。眾人的趨之若鶩,間接太高了淩伯笠叫價,他的價格一升再升,遠遠超過之前我們的設想。
淩棠遠原本隻是想借款收購自家企業,防止資產外流,結果反而變成為對手拍賣競價,當了免費的廣告代言人。
而真正讓淩棠遠最痛苦的,是他的母親,瞿林飛不但對此無動於衷,反而在其中與淩伯笠進行投機,利用手段,得到一些小股東的認可,引起蜂擁拋售淩翱股份。
這樣背景下相遇的母子,再沒有辦法客氣相對,幾次在會議室外的走廊上相遇,都各自冷漠分開,不肯交談半句。
我站在淩棠遠身邊,隨著他的動作前行,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見瞿林飛鄙夷的視線和淩棠遠冷漠的視線彼此交匯,再分開,仿佛不曾接觸過般,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他們兩人交錯的身影像是陌生人,在空曠的走廊上扯出兩道黑色長長的影像,中間留下大片空白。
淩棠遠握住對我的手一直在用力,狠狠地緊握著,根本不管我已經疼痛入骨。我沒有叫出聲,因為我知道,此刻他更痛些,麵對這樣的母親,麵對這樣的難堪決裂,他始終隱忍不發,無處發泄。
最後,在走廊盡頭我悄然回首,發現瞿林飛也在回頭望著我們,淩棠遠發現我駐足不走,也回頭,隔了那樣遠,母子倆再次遙遙視線相對。
淩棠遠愣住,最終還是冷漠的低頭對我說:“走吧。”然後帶著我決然離開。
在淩棠遠的辦公室裏,我坐在沙發上,他的頭枕在我的腿上,像個拒絕長大的孩子,貪戀我身上的溫暖。
他笑,隻是笑。
“寧墨墨,你很幸運,不管是親生母親還是養母都很記掛你。我有這樣趨炎附勢的母親,所以我從來沒有得到關愛,甚至我根本不曾了解過她,她要做的事我永遠不會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我輕撫他的頭發,“不用明白,有時候這世上的事就是不明不白的。”
他瞪了我一眼,“你說得像禪語。”
我長歎一聲看著他,“那我說個不是禪語的話,哥哥說,他好像找到證據了。”哥哥是我進來對孟嶼暮的稱呼,我以為會很難開口,事實上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異常的坦然自如。
“什麽證據?”淩棠遠從沙發上一個打挺起身,直直地看著我,像注射了強心劑,立即恢複了精神:“關於什麽的?”
我故意賣個關子:“你自己去見他就知道了。”
他哼了一下又躺下,閉上眼睛不理睬我。我一見他如此反而先著急了:“你怎麽又躺下了,不想知道找到什麽了?”
淩棠遠依舊閉緊雙眼不說話,我見狀,知道他又在鬧脾氣,隻能哄著她說:“好了,你別鬧了,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得逞後的淩棠遠在我腿上仰麵大笑:“寧墨墨,我總算找到你的弱點了。”
我皺眉:“什麽弱點?”
他依舊笑著:“你最大的弱點是我。”
我不願承認,冷哼一聲表示否認。但我因他的開懷浮起笑意。
還能笑出來是好事,證明他還沒被眼前的挫折擊倒,不管將來結果如何,我寧願他能始終保持微笑下去,知道我們一生走盡,洗完再見不到他的愁眉不展。
“到底是什麽?”他睨著眼睛看我:“不會才這麽一會兒,你就忘記了吧?”
“當然不會,不過哥哥說他回來找你,讓你先休息。”
淩棠遠連日來奔波勞累已經超過極限,我刻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也是孟嶼暮的主意。淩棠遠皺眉:“你們倒像是親兄妹,隻把我丟在外麵。”
我笑,拍著他的後背,輕輕的,像個母親。
孟嶼暮找到我們時,淩棠遠已經在我懷裏沉沉睡去,孟嶼暮把原本推開的門又輕輕關上,退出去,我知道他一定有了消息,立即推醒淩棠遠。
、他呢喃著在我腿邊又翻了個身,我低頭在他耳邊說:“他來了。”
他停住動作,直到清醒起來,隻是幾秒鍾。幾秒鍾後,他又恢複到大戰前準備的神采奕奕的狀態。
淩棠遠離開之前群毆叫住他,幫他係好歪掉的領帶:“棠遠?”
他回頭,“嗯?”
“你還有我。”我給他最大的微笑。
忽地,他反手緊緊抱住我:“放心,我又活過來了,等我回來。”
“好,我等你。”我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
淩棠遠緩緩地笑了。
第二十八掌 最後一搏 & 二十九章 峰回路轉
我想在他們忙碌的間隙再找瞿林飛一次,不為別的,隻想跟她說一聲:就算為了淩棠遠,她也不該把事情做得這麽絕。她的每次舉動淩棠遠都很在乎,雖然他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模樣。可我知道,他心裏一定很難過,隻不過從來不肯表露出來罷了。
意外的是瞿林飛沒有拒絕我見麵的要求,她隻是要求我把孩子帶著,她想見見。
我想,不管她做了什麽,母子親情,祖孫親情還是不會消失的,隻不過她也和淩棠遠一樣,不肯表現出來。
母親不願意我抱孩子出去,她始終要跟在旁邊,我無法阻止,更不能說,我要見的,就是她昔日戀人的妻子。
母親和瞿林飛兩個人都不曾生活在彼此的生命裏,卻因為一個男人無意中被牽連在一起,因他傷情而悲傷,因他的寡義而怨恨。
“媽,你還記得淩伯衡嗎?”我坐在咖啡館的包廂裏,望著兩鬢斑白的母親,輕輕地問。
母親愣住,而後靠在椅子上低頭逗弄著我懷中的孩子:“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未必是真的不記得,隻是不願想起,我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突然覺得傷感。過去母親掙紮二十幾年的感情,也不過是走到底的最後一句不記得,不知瞿林飛牢牢不肯放的仇恨,到底何時才能忘記?
這就是母親和瞿林飛的不同,也是想要忘記和不願忘記的區別。
抬頭看時,不知何時瞿林飛已經默默地走進來,對她以往淩厲的表情我再熟悉不過,但我不曾見過這樣的她。
她略略浮現細紋的雙眼隻盯著我懷抱裏的寶寶,目不轉睛的走過來,站在我的麵前,用最小心翼翼的力道來摸寶寶寬寬的額頭,細嫩的臉蛋。
他無意識的自語:“是個寬額頭,和棠遠當年一樣。”
我點頭,“是,還有嘴也一樣。”
她抬起頭,不自然的瞥了我身邊的母親:“嘴也像他爸爸。”
我知道,他說的是淩伯衡,那個她親手結束生命的男人,在每個人的言語裏我都可以察覺她對他的恨,可就在此時,她突然一反常態,用一個孩子來回憶他們擁有過的美好記憶。
瞿林飛想要從我懷裏抱走孩子,我本能的躲閃,母親立即站起身把我們隔開,用再虛軟不過的視線對視瞿林飛。
瞿林飛抬起眼睛,和母親對視很久,忽然對著我冷笑:“寧墨墨,你贏了。”
我茫然,不敢輕易回答她的話。
“你的身邊,有親人,有愛人,有孩子,甚至還有一大筆永遠用不完的股份,隻要你願意,每個人都心甘情願為你做任何事,你不光搶走了我的兒子,我的孫子,現在我所有的東子都變成了你的,你把一切都拿走了。”
我沉默不語,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反駁。
瞿林飛整理一下自己的頭發,繞過母親的對視,從容的坐在對麵椅子上,嗓子有些啞:“棠遠……他最近怎麽樣?”
我低頭看看懷裏依舊安睡的小寶寶:“他不太好,我覺得在這樣的時候,他更需要有親人的陪伴。“
“親人?有你,有寶寶,有他哥哥,可以了。“瞿林飛的表情已經恢複冷淡低聲說。
“有一個角色沒有人可以替代。“我把手中的寶寶立起來,給瞿林飛看。
她原本冷漠的表情,在實現碰觸到寶寶時,忽而一笑,繼而再次陷入冰冷。
沉默讓人心神不安,牆上的木製鍾表滴滴答答地走個不停。我和她對視良久都沒再卓華,母親把孩子抱過去,緊緊地摟在懷裏不肯放開。
我把目光調回來,午後的陽光傾瀉在玻璃窗上,鋪滿桌子,提熊著我們即將進入讓人恍惚的盛夏。瞿林飛坐在那裏好像有事要對我說,又仿佛不想開口,我們就這樣僵硬地坐著,不約而同地把實現停留在孩子身上,又離開。
“錢的事還沒籌集到吧?“半晌,她突然開口。
我點頭:“淩伯笠現在賣出的價格很高,我們現有的資金不能購買。“
“現在有沒有人願意幫你們?“她總結。
我點頭:“是,算是絕境了,沒有人願意加以援手。“
“有沒有想過放棄?“她抬頭,視線掃過我身後的母親,”如果你們現在放棄,可以把股份轉讓給淩伯笠,拿一筆錢走掉,再重新開始還是就此自生自滅都隨你們。“
“嗯?“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為瞿林飛剛剛對孩子表現出的憐愛,已經證明她也不過是個母性尚存的女人,沒料她今天來這裏還有第二個任務:勸說我們放棄股權離開淩翱。
“我們不會放棄,永遠不會。“我不管她到底想幹什麽,但這個時候如果我不能表現我和淩棠遠的立場,我將會鄙視自己一輩子。
“你,寧墨墨,從一無所有到現在幾億身家,棠遠和孟嶼暮現在也重新回到淩翱,如果淩伯笠出賣整個淩翱的股份成功,你們坐在家裏都能分到大筆的錢,從此生活無虞,你為什麽不同意?“
“我們不是為了錢。“我鄭重地說,”我了解孟嶼暮,我也了解淩棠遠,他們重新回到淩翱絕對不是為了錢。
“不是為了錢?好,那我再說說,淩伯衡是養子,當年淩老爺子也曾提防過他,淩棠遠繼承父親的股份,也隻有區區的百分之八,孟嶼暮頂淩莫熙的名字領到的也不過時百分之二十,如今他們兄弟拿到的已經遠遠超過這些,還有你,你也拿到了本該屬於你的一部分。你們都心滿意足了,但又沒有想過這些是不是淩老爺子的心願?”
她冷笑,又繼續說:“你可以看看,現在淩家股份到底在誰手裏,一部分分到養子名下,一部分給了女兒的外孫,真正屬於淩家的股份隻有淩伯笠的那些,淩伯笠他自己願意出售自己家的股份又有什麽錯?為什麽你們還要苦苦相逼?你們就是想仗著為淩家討公平的幌子,私下為自己謀奪利益,我說錯了嗎?”
我沒想過她是這樣想我和淩棠遠孟嶼暮的,這樣鄙夷讓我倍感侮辱,“你說錯了。我們之所以要回這些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是因為淩伯笠當年奪走的手段不光彩,我們要把是非黑白弄清楚而已。”
瞿林飛仿佛聽見什麽大笑話,最佳噙著冰冷的笑:“是非黑白?是非黑白永遠也弄不清楚,誰敢說自己意見錯事沒做過,誰又能一生都是十惡不赦?你的養母,她……”瞿林飛抬起手直指我身後的母親:“她在麵對金錢的時候還不是先把你扔出來?”
我用身子擋住母親,可瞿林飛的手指再次轉移,直指我:“你在麵對股份的時候還不是放棄棠遠自己爭奪?”
她冷笑:“這世界上哪有那麽清楚的黑白界限?你們現在如果是為了這個理由來搶奪淩翱的股權,簡直笑掉所有人大牙。”
瞿林飛說得很坦白,一確實沒有錯,這不再是個替天行道的世界,為了正義和道德去拚殺的時代已經過去。我們隻能為自己,他們的事,我們根本據不應該加入。
“既然如此,你今天為什麽還來?”我無力反問。
瞿林飛冷笑過後,嘴角還噙著淡淡的嘲諷,但,她的目光望了母親懷中的孩子,略略帶著最後的不舍。
我有些詫異,順她的視線望過去,瞿林飛眼底的情緒就流露一瞬而已,隨即消失不見。我再看她時,她已經恢複以往的漠然,正站起身準備離開。
我想,她是想要看看孩子才會答應赴約,明知我們無法再談到一起,但我還是抱起孩子走到她麵前,把還在熟睡的寶寶遞過去:“再看看他吧。”
瞿林飛望著我的表情分明有一絲感動,但她很快斂起笑容:“這是苦肉計還是親情牌?”
我仍是微笑:“都不是,就是下次你再想見寶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不如現在喜歡就多看看。”
瞿林飛側著臉看我,表情非常僵硬,仿佛我輕易看透她的內心,吃驚地看著我。
很快,瞿林飛回過神後還是伸出手,她緊緊抓住嬰兒被的手指因為用力關節都已泛白,臉上再慈愛不過的笑容已經出賣了瞿林飛內心地渴望。我無比憐憫地看著她,察覺她對延續她生命骨血孩子的眷戀不舍。
最終瞿林飛還是甩開手,沒有抱抱孩子,就拿起手袋離開,她走的背影很是決然,不肯回頭流連,也不肯張望不舍。
我回憶印象中的她,從最初的飛揚跋扈,到現在的冷漠絕情,有些難言的唏噓和感慨。原來,金錢真的可以讓一個母親變得如此絕情冷漠,也自然可以讓兒子從此再不想父母恩情。金錢的魔力不可謂不大。
不知道我和孩子未來會不會也變成如此冷漠相對。我用臉頰貼粘懷裏寶寶冰涼的小臉蛋,喃喃自語:“寶寶,媽媽永遠都陪著你,不管何時,都會永遠愛你……永遠……我們不會變成那樣的……”
瞿林飛和我在咖啡廳見麵的事,我沒有告訴淩棠遠。
他現在已經為收購淩翱股份的事忙碌不堪,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睡,此時不能再用瑣事煩亂他的心神,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背後留一塊最安靜的港灣,讓他在外掙紮累後可以回來坦然休憩。
淩棠遠最近很喜歡賴在我的懷裏睡覺,他說,我的身上有家的味道。
我低頭,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不住的出神。他曾是那麽別扭高傲的一個人,對待我也多是鄙夷和嘲諷,可我們就這樣深深地戀上,成了一段姻緣,一個家。
那時的我們,一個別扭,一個沉默,兩個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就這樣走在一起,命運還真是奇妙,仿佛我們兩個已經一同走狗很多年,彼此坦然適應,如老夫妻般。
還有什麽不滿足呢?在經曆這樣的波折動蕩以後,我們還在渴望什麽?
到底是為什麽還有奔波忙碌去爭?去搶?
真的是為了我所說的那麽崇高的理由嗎?
不是,是我們骨子裏的本能,血液裏天生流淌的爭奪基金讓我們無法控製自我,子慣性去搶,去拚,我很怕,怕最後會因為這樣的壞習慣,散了架,迷了路,再回不到現在的安寧快樂。
迷蒙中國,淩棠遠在我耳邊喃喃地說:“明天跟我去淩翱。”
“去幹什麽?”我趕緊擦擦眼角的濕潤。
“去看好戲。”他呢喃著,翻個身。
“什麽好戲?”我輕聲地問,新中國已經有些了然。
沉睡中的淩棠遠再不肯說話,寂靜的屋子讓我心中越發忐忑難以安定入睡,我趴在他的胸口,細細摸著他的睫毛,鼻尖,和唇。
明天對我來說是恐懼的,我擔心麵對那個結局,爭了這麽久,鬥了這麽久,突然可以麵臨結果了,心中又充滿了恐慌和難受。
或許,淩棠遠和孟嶼暮已經找到了事情的解決辦法,或者,他們已經想好的自己最後的結果,可我不能,不能再毫無所知的狀態下熟睡,隻等待一夢醒來,真相大白。
我沉沉地傾聽淩棠遠的心跳,一下,一下,他沉穩的心跳很容易讓我安心,我從來沒有這樣眷戀過這個懷抱,不管身處何方,它都是我最想念的地方,我貼近淩棠遠的心,迷迷糊糊之中幾乎要隨著他的心跳聲睡去。
睡夢中,我聽見淩棠遠又口齒不清地嘟囔了什麽,朦朧中,他翻個身,把幾乎滑下的我抱在懷裏,下頜抵靠在我的頸窩,我被迫睜眼,卻看見他依舊緊閉的雙眼,和長長顫動的睫毛。
他說:“別瞎想了,一切有我。”
他握緊我的手,深深的呼吸,分明沒了熟睡時的酣然。
我已經不在乎他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了,慢慢閉上雙眼,享受他臂彎裏的天荒地老。
不管明天到底結果如何,我們都不會放棄彼此,已經足矣。
還說什麽呢,又是個美好的天明不是嗎?
我們等著天亮,等著天亮後的最後一刻。
淩棠遠站在我的麵前說:“如果失敗了,我們大不了拿屬於自己的那部分重新建立一個新的王國。”
我挽住他的胳膊,垂低眼簾為他整理襯衫領角,鼻翼有點酸。
孟嶼暮見狀連忙上來逗我們開心:“別弄得生離死別一樣,我們現在已經有解決的辦法,不必這麽擔心。”
我仰頭,不敢置信:“真的有辦法了嗎?”
淩棠遠撫弄著我的頭發,笑著反問:“當然,不然我怎麽會笑的出來?”
我突然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頭,淩棠遠憤怒地捂住被我揍過的地方瞪大眼睛:“你幹什麽?”
我怒極:“那你剛剛說什麽重新開始,嚇死我了!”
淩棠遠捂住頭,扭過身子看孟嶼暮,不了孟嶼暮聳聳肩,故作什麽都沒看見,把臉扭向一邊偷笑。
惱羞成怒的淩棠遠又反手卡主我的胳膊:“你這個丫頭,越來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別以為有仰仗我就不敢把你怎麽樣!”
我倔強的仰起頭。
淩棠遠咬牙切齒和我對視幾秒,見我無動於衷才不得不放棄恐嚇這種卑劣的手段:“算了,反正嚇不倒你。”
孟嶼暮笑著出來打圓場:“正所謂一物降一物,老天爺是公平的,有淩棠遠這樣別扭的人,就要有個降服他的女人,我們看著都很解恨。”
淩棠遠扭頭失笑,“就知道你們都偏心她。”
我也在笑,但看著他的側臉自心內開始忐忑。
我不相信淩棠遠和孟嶼暮真的已經解決了所有的事情,謹慎如孟嶼暮,如果早有完全之策一定會認真說出項目實施計劃,驕傲如淩棠遠,如果有把握必勝一定不會事先說出破釜沉舟的喪氣話。他們這樣,分明在隱瞞我什麽。
我靠在淩棠遠身邊,“不管怎樣,我們還有最後的退路,不怕。”
淩棠遠拍拍我的肩膀:“不行,我怕。”
“你怕什麽?”我不解,緊張地問。
淩棠遠發現我真的認真了,一把把我摟到懷裏,我幾乎被他勒得喘不上氣,他擰著我的鼻尖大笑:“我還有妻兒老小要養呢,當然會怕。”
孟嶼暮笑得轉過身,我臉紅,掙紮著要從他懷裏掙紮出來,可淩棠遠就是不鬆手,我急了:“快點鬆手!”
“不鬆。”淩棠遠一改往日高傲模樣,如同土匪無賴,不肯放鬆。
我們還在糾纏,孟嶼暮卻已經走到窗邊接電話:“好,我知道了。”
他回頭,若有所思地朝我們一笑:“別鬧了,我們的把握又少了一成。”
淩棠遠停止動作,捆綁在我身上的力道頓時鬆了些許,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
他麵色陰沉的走過去:“怎麽了?”
“銀行貸款出了問題,我們最後的機會沒有了。”孟嶼暮把手機交給淩棠遠,淩棠遠低聲和電話裏的人詢問起來。
原來,他們的把握隻有一成,而現在這一成的把握都沒有了。
孟嶼暮破天荒地靠在窗台上點燃一支煙,用力吸兩口:“棠遠,我們沒退路了。”
放下電話的淩棠遠,還堅持不認輸:“也不一定。”
“你還有別的辦法?”孟嶼暮苦笑。
“我們一定會贏。”晨熠撫過淩棠遠的麵容,金色光暈下的冷顏讓人心生冷意。
“希望如此。”孟嶼暮淡淡地說。
我們三人去淩,剛走進大堂就發現多了幾個記者正圍著方靜,方靜遠遠看見我進門,立即低下頭不敢對視。
我從出院至今,不曾跟淩棠遠說過方靜對我不肯施加援手的事,所以淩棠遠沒有察覺她的愧疚。
我相信,她的錯隻是一秒鍾的良心喪失,如果孩子因此離開了我,我一定會跟她拚命。後幸老天厚愛,沒有奪走孩子,那麽,我願意為孩子以最寬厚的心待人,對於方靜那次刻意所為,我不會再追究,因為她自己已經開始心虛。
方靜看見我們,躊躇地掏出手機,看了看手機又掃掃我們,猶豫著不知該阻攔還是放任我們上去。
我看著她,她最終還是把手機放進手袋,裝作自己不曾看見。
我和淩棠遠孟嶼暮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的一瞬,方靜突然對著電梯裏的淩棠遠唇語。
我明顯感覺到身邊的淩棠遠身子一僵,隨即電梯門關上。
我看不懂唇語,但我可以感受她話中的感情,因為我分明在電梯門關上那一刻,看見方靜麵頰有閃閃淚痕。
淩棠遠在電梯裏沉默片刻,突然對我說:“她說,他母親在上麵。”
“哦。”隻要他願意告訴我的,我就願意聽,哪怕他隻告訴我一部分,我也願意聽。
“她還說再見,祝我們成功。”淩棠遠鬆口氣,低聲說。
電梯門再開,淩棠遠先走一步。
我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後穿過走廊,直奔會議室,我知道他此時心中一定憂慮更多的事,我沒有必要為這些小事與他斤斤計較。隻要他在最後肯給我一個交代,我願意等他的解釋。
這次淩伯笠站在金碧輝煌的主席台上正在演講,我們推開門的動靜驚動了他,看清楚我們幾個人後,他先帶頭鼓掌:“歡迎我們淩翱最後三位古董參加簽字儀式。”
淩棠遠朝他微笑,一派安然灑脫的摸樣:“不用客氣,我們今天是來恭喜二叔能夠出賣淩翱股份成功,我們來給您錦上添花。”
淩伯笠站在主席台從容不迫地回答:“我也歡迎你們效仿我,要知道真正的商業決策者是能知大體識時務的。
淩棠遠微微一笑:“那可不行,真正商業決策者不光要知大體識時務,還要心狠手辣,為排除異己不擇手段,這點我們永遠學不會二叔的手段,所以我們消防不了您。”
老奸巨猾的淩伯笠怎麽會受我們的威脅,他把手放在話筒上,揚手指向台下的股東示意:“棠遠,你可不要這麽說哦,現在台下坐的叔叔伯伯們都是你的前輩,哪個不是商業決策者,你這麽一說可是受用一片!”
淩棠遠正要開口說話,孟嶼暮伸手給他示意眼神:“棠遠,叔叔說的沒錯,我們好好做下來,看叔叔怎麽完成股權移交。”
淩伯笠哈哈大笑:“還是嶼暮懂得事理,相信叔叔伯伯們也會原諒我的侄子不懂事。現在箭已在弦不可不發,你們除了看著,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我緊緊拉住淩棠遠的胳膊,他低頭望了望我擔憂的表情,才聽話坐下來,我用眼角餘光打量,發現瞿林飛在我們另一側不遠處端坐。
今天的她衣著名貴,一反常態的佩戴很多珠寶首飾,一身紅色套裙因搭配得當反而顯得端莊肅穆,看來,她也很重視這次簽約……
淩棠遠也順著我的視線看見他的母親,隨後鄙夷的目光立即閃開,也拉不住我不許再看,我歎息,隻能注視台上淩伯笠的一舉一動。
淩伯笠輕易解決我們的發難,還在得意洋洋地發表長篇大論:“鄙人生在淩翱,長在淩翱,眼見它從最初的手工作坊,到現在遍及零售業、地產業、製造業成為超級集團,心中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先父曾經說過,他畢生目標就是將淩翱發揚光大,可我知道,單憑我一己之力是絕對不可能完成先父願望的。所以我寧可讓賢給信霖集團,隻要未來他們能用新型管理係統來整合淩翱,為淩翱的發展注入新的生機和活力,那麽我的損失就不算得什麽,我最欣賞一句名言,世界皆是我家,我認為淩翱同理,我願意和信霖集團達成收獲協議,一同簽約!”
台下眾人掌聲如雷,顯然小股東們已經被他成功洗腦。淩棠遠刷地站起身來,憤然道:“淩伯笠,我不會允許你賣掉淩翱!”
淩伯笠睨著淩棠遠,嘴角噙著冰冷的笑容,話音裏暗藏威脅:“棠遠,我們自家的事自家說,這是公事,你不會公私不分吧?”
“我是淩翱的股東,我有理由反對賣掉淩翱!”淩棠遠笑著把話題再次引回來。
淩伯笠緩緩地抬起手,故作沉思:“你是淩翱的股東不假,但我現在隻是在賣屬於我的股份,至於其他小股東的股份,他們願意跟隨我,我沒辦法,你不想賣,我也不會有意見的。”
他話音未落,淩棠遠突然笑出聲來:“淩伯笠,你說你的股份?你那些股份到底是怎麽來的,還用我跟所有的股東再說一遍嗎?”
淩伯笠微笑揚手:“好,你但說無妨。”
“好!那我問你,你為了排擠我父親,爺爺臨終時你是怎麽賄賂律師改了遺囑的?”淩堂遠伸手指著淩伯笠,大聲質問。
這突如其來的詰問讓淩伯笠當場愣住,台下也是隱隱泛起竊竊私語。
老練的淩伯笠臉上還掛著微笑:“堂遠,我知道你當年沒得到過父親的寵愛,我一直如同父親一樣關照你,但你記住,如果你誹謗我,我就不能不替大哥教訓你!”
淩堂遠從孟嶼暮那裏接出一份文件,一邊拆開一邊冷笑:“我父親是養子,又得到爺爺的喜愛,你唯恐他會影響你的股權繼承,故意處處排擠他,這個我不替父親委屈,畢竟你是爺爺的親生兒子,分多分少由不得我們質疑。但你為了獨吞所有的股份,最後將親生妹妹送到精神病院,又把你的外甥女淩婷婷送給別人領養,不知道你這些手段下麵的合作夥伴是否知道呢?”
台下一片嘩然,議論聲越發大起來。
淩堂遠拿起那一疊資料朝眾人揚手示意:“這裏,是我這兩個月收集到的證據,我不是想借此阻止你們賣股權,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項目有可能因此會在我和淩伯笠之間扯皮,最終得不到信霖收購,反而影響你們手中股份的含金量呢?”
如坐針氈的小股東們開始交頭接耳,原本對收購案斬釘截鐵擁護的他們似乎也開始動搖起來。
淩伯笠意識到淩堂遠在煽動小股東,他握緊話筒大聲詰問:“堂遠,我問你,這些證據又能代表什麽?一,不能阻止我們股東賣股權,二,不能代表我們的收購項目有問題,三,甚至你手中證據的真假在座的各位也難分辨。難道你認為台下這些和我打交道二十幾年的老牌友們會不信我相信你?”
台下小股東停止交頭接耳,立即隨之回答:“是啊,我們怎麽相信?”
我站起身,直接靠在淩堂遠身邊,右手和他十指交扣:“我相信他!”
孟嶼暮也站起身:“我毫無保留的相信我的弟弟!”
淩伯笠見我們如此,毫無顧忌地大笑:“你們三個加在一起又能代表什麽?你們想讓叔叔伯伯們看看你們的兄弟情深?伉儷恩愛?”
淩堂遠身後突然站起一位股東:“你們小孩子就不要管這件事了,賣完淩翱股份,對你們來說生活沒有影響。就算現在不賣了,把淩翱交給你們這些年輕的孩子,我們又能相信多少?”
又有股東也附和道:“是啊,至少這麽多年淩翱都是伯笠在支撐,他要是不在淩翱了,我們自然也不放心把股份交給小孩子來管理,現在不賣等待何時?”
沒想到,淩堂遠出師未捷,卻先丟了眾股東的信任,已然先輸了一半。
淩伯笠在主席台上故作謙虛:“各位股東能信任我,我當然覺得很高興,但你們也要給小字輩一點寬容,如果你們要留下來,我不勉強,合則聚,不合則散,沒什麽。”
看似挽留的一句話內容卻是要挾,小股東當然心知肚明他話裏的意思,全都嚷嚷說要簽約,信霖集團的顧問律師和會計師還有一些工作人員全都站起來,把手中早已準備好的文件,一一在股東麵前發好,準備現場簽約。
再不阻止就真的沒有機會保住淩翱了。
淩伯笠抬頭笑著望向我和孟嶼暮:“外甥女,嶼暮,你們要簽約嗎,我可以勞煩信霖的工作人員再多準備兩份合同。
他在故意向我們挑釁,但我們無可奈何。
淩堂遠頹敗地坐下,我握住他的手安慰,低頭說:“你還有我,我們還有退路。”
淩堂遠笑,眼底根本沒有笑意:“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有什麽,輸得起什麽。”
孟嶼暮看了我們一眼,表情鎮定而冷淡:“也許,我們還有轉機……”
沒等他說完,翟林飛突然站起身,一步踏上主席台搶過淩伯笠的話筒,用掌心按住,防止聲音外擴,“淩伯笠,放棄簽約!”
淩伯笠冷笑:“憑什麽?”
翟林飛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句話,淩伯笠驟然臉色大變,他望著我們三人的視線複雜難辨,知道翟林飛在他麵前豎起三根手指……兩根……一根,淩伯笠突然掰開翟林飛的手指拿過話筒:“各位股東先不要簽約!”
會議室所有的人全部愣住,手中的動作也靜止下來。
翟林飛的一根手指從淩伯笠麵前緩緩收回,我站在台下,清清楚楚能夠看見淩伯笠眼中射出透人心骨的殺人目光。
“我們需啊喲另一個會議室。”他對趕上來的方靜說,方靜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淩伯笠,沒再說什麽,直接低頭走出去準備。
會議室很快準備好,淩伯笠看著混亂不堪的現場,無奈說道:“再等等,我一定會解決。”
眾股東放下手中的簽字筆,開始望著淩伯笠和翟林飛兩人離開。
離開前,翟林飛突然朝淩堂遠微笑:“你們三個也過來吧,這事你們應該知道。”
在隔壁會議室,事情開始真正的峰回路轉。
翟林飛先是從容的打電話給某個人,而後把手機遞給淩伯笠接聽。
淩伯笠臉色一青一白地接過電話,貼在耳邊聽完,“啪”的一聲將手機扔在會議桌上:“行了,你認為你這樣就能威逼我不賣淩翱?”
翟林飛嘴角含著冷笑:“淩伯笠,當年你怕你大哥揭發你貪汙公款,花錢雇人要撞死他,你太狠毒了!”
淩堂遠第一次聽見這個內幕,他立即衝上前,揪過淩伯笠的領子一掌湊過去:“你害死了我爸爸?”
淩伯笠被他打得不住後退,退到牆角的時候才發現孟嶼暮正在用陰森的目光盯著自己,他故意挺直身子,理直氣壯地指著翟林飛叫罵:“害死你們父親的人是她,她親手拔掉他的氧氣管!”
這件事在淩翱是人人忌諱的隱秘,如今拿到太陽底下曬過往,聽上去非常殘忍。
翟林飛聞言冷笑:“淩伯笠,你不用再挑撥了,隻要是我做過的事,我都會承認,是你做過的事你敢承認嗎?!”
淩伯笠鼻翼閃了閃,重重地哼了一聲,孟嶼暮的拳頭不容分說已經打過去。
淩伯笠捂住被打淤青的眼睛狂呼方靜:“方靜,方靜,報警,報警!”
我盯著方靜,方靜偷偷地瞄了淩伯笠一眼,她忽地笑了:“報警,老公,你能應付得了嗎?”
淩伯笠:“你什麽意識?”
“當年撞車案是你雇人完成的謀殺,你故意謀殺你大哥,豈料當時翟總挺身而出推了你大哥一把,車撞偏了,但當事人陷入昏迷,脾髒肝髒全部破裂,根本活不下去。你明知道他肯定要死了,卻和被蒙蔽的翟總私下交易,許諾她讓堂遠繼承股份由她拔掉氧氣管,想要把罪名都推到她的身上。這事現在還沒過刑事訴訟期,警察來了,你怎麽解釋?”
淩伯笠指著方靜,咬牙切齒地唾罵:“你這個婊子調查我!”
“是你自己辦事不嚴!你找的那個司機頂包坐了三個年的牢,他威脅你的電話我在秘書室聽見了。”方靜故意向後退了幾步,猛地將會議室大門打開,“淩伯笠,要不要我現在喊喊,看看你敢不敢報警!”
淩伯笠徹底絕望了,他指著眼前的我們嘴巴一張一合,根本發不出聲音。
翟林飛點燃一支煙,把打火機扔在他麵前,冷冷地說:“淩伯笠,你放心,我的目的不是要報警,我的目的是讓你賣掉淩翔。”
原本欣喜的淩棠遠和孟嶼幕再次驚訝不已,他們齊刷刷地看向眼前這個善變的女人,瞿林飛抱著雙臂吐了口煙霧冷笑:“你把股份賣給棠遠吧!”
淩伯笠鄙夷地唾罵:“你妄想,你就是個農村來的婊子,想要搶我們淩家的財產,你別忘了,你老公是養子!”他瘋狂地推開孟嶼幕,指著我的鼻子罵道:“還有你,你媽跟個野漢子生的你,你就是個外姓人,你們想搶淩家的財產,沒門!”
瞿林飛冷靜地把煙按在他椅靠的會議桌上,一巴掌扇過去,“啪”的一聲扇掉淩伯笠接下來的叫囂:“你大哥到死都是在為你隱瞞貪汙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妹妹臨死之前都懇求大家原諒你,你知不知道!你為了錢做了多少壞事,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是不是人!”
淩伯笠冷笑:“笑話,難道你就沒有做過壞事?別忘了,淩伯衡的氧氣管是你拔的!”
瞿林飛從手袋裏掏出手機,我們甚至能看見她的手指在哪三個按鍵上按下,110,電話接通,她冰冷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去:“報警,謀殺,淩翔大廈。”
很快,瞿林飛合攏手機:“五分鍾以後警察就會趕到,一旦趕到這裏我們大家作證,你因此進了監獄,還有人肯買你的股份嗎?你現在擁有的所有一切都會變成廢紙,我們還可以以你進監獄無法監管為由向股東會提出申請,購買你的股份,你不僅一輩子身陷陵園,還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到老一無所有。到底怎麽做,你自己選擇吧!”
淩伯笠愣住,他當然知道瞿林飛說話可能性有多大,他突然發瘋一樣撲上去想要掐死瞿林飛,手指還沒有碰到瞿林飛的脖子,孟嶼幕已經橫在兩個人之間,用力扯開淩伯笠摔在一邊。
他靠在牆角,氣喘籲籲地望著我們,什麽都沒說,但不代表什麽都不想。
這是一場心理博弈,淩伯笠雖然視財如命,但生命和自由對於他來說更加珍貴,他不甘心為此丟掉現今到手的一切,所以他隻能選擇瞿林飛給他鋪好的路。
“你們別想借此威脅我。“他開始采用緩兵之計。
瞿林飛懶得再聽他掙紮,隻對他說:“你願意的話就把股權轉給棠遠,這個罪我去頂。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兩一起走,我就是舍命陪小人,陪你坐穿監獄,我發誓要親眼看你到死,我瞿林飛有生之年絕不放過你!“
瞿林飛說到此時,聲音淒厲,目光陰狠,我相信她會說到做到,她心愛的丈夫原來是被淩伯笠雇人撞死,她負疚一生的遺憾背後竟然還有這些隱情,打擊之沉重,難以隱忍,我想,她那次要求看孩子,是不是就在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內情,想要在魚死網破的最後再貪戀一點彌留的溫馨親情?
她拚盡所有的賭注全部砸在此時,全是為了棠遠,也為了已經故去的愛人。
淩棠遠突然大聲說:“不用了,我不用你的施舍!你別想要借此買好,我不稀罕,你收著吧!”
那畢竟是他的母親,他怎麽忍心要用她坐牢換取股權轉贈?
瞿林飛回頭:“你不要是你不要的,我想給你是我想的!”
隱隱的,我們已經可以聽見警車的鳴笛,隨著時間一秒一秒的飛逝,尖銳刺耳的尖叫很快停在大廈樓下,孟嶼幕探出頭看看窗戶:“警察來了。”
淩伯笠掙脫眾人的圍困,衝到瞿林飛麵前,顫抖著聲音道:“我不信你真敢說出事實真相,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現在這麽做等於自己害自己。除了這件撞車案,你還有什麽證據能告倒我,撞車案隻要我花錢買到律師就能擺平一切!”
“我還有。”方靜在他背後站出來:“你買通護士給淩棠遠注射過量青黴素導致他失聰,這個看似醫療事故的陰謀真相被我花錢買到了。”
淩伯笠惱羞成怒,回頭一巴掌扇在方靜的臉頰:“你吃我的穿我的還出賣我!”
方靜捂住臉,冰冷的抬起頭,沒有哭泣:“我就要出賣你,你除了打我什麽都不會,連孩子都生不出來,你還怪我不能生育,不配做你的妻子,你這麽多年在外麵找的女人還少嗎?哪個女人跟你試出來了?你就知道打我!”
淩伯笠還想動手,孟嶼幕掐住他的手腕,“我警告你,警察馬上就到,你最好別再動手,否則不管別人怎麽樣,我也要告你!”
淩伯笠悻悻地放下手,同時孟嶼幕的手也鬆開。
瞿林飛把手中的文件推到淩伯笠麵前,再次命令:“你最好接受我的建議趕緊簽字。”
淩伯笠被逼無奈,憤恨地拿起筆,俯下身,筆尖落在合同上,停頓幾秒,忽然又要求:“我會要會計師核算淩棠遠的財產能不能購買我的股份。”他這麽一說,所有人又陷入緊張,孟嶼幕抓住他的領子,惱怒道:“這個時候,你還在想耍花樣,拖時間!”
瞿林飛站在孟嶼幕身邊仿佛洞悉一切,一把拉住他:“你們先出去,我要跟他說句話。”
淩棠遠不肯單獨留下瞿林飛,站在原地不動。瞿林飛給孟嶼幕使眼色,孟嶼幕心領神會架著淩棠遠的胳膊,將人拖出去,我和方靜也默默走出來。
會議室的門在麵前慢慢關攏,靠在門前的方靜低頭對我說:“對不起,那天……”
“沒什麽,人都有愛恨,你那天不救我也是正常的。”我不以為意。並非我大度,而且是我此時的內心更擔心內裏的情況。
方靜望著淩棠遠:“他找了你,真是幸運。”
我笑:“你又怎麽知道,我找到他不是幸運呢?”
方靜苦笑:“還是你看得比較清楚,這樣也好。淩棠遠難得動心,他現在一定很幸福。”
“謝謝你。”我不想和她再說什麽。
她猶豫地看一眼會議室的門,“不知道他們在裏麵談什麽?”
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不管最終結果如何,該屬於你的絕對一分錢都不會少。”
淩棠遠焦慮地走來走去,我走過去拉住他的胳膊:“棠遠,冷靜點。”
他眼裏有我不熟悉的惶恐不安,但我始終直視他,直到他真的能冷靜下來。
此時,隔壁大會議室已經有股東耐不住時間太長,推開門出來嚷嚷:“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電梯門突然打開,幾名警察向我們走來,他們離開電梯後,我發現先前采訪過方靜的記著也沒有離開,跟著警察一起上來。
不好。淩棠遠見狀已經站起身,先繞過警察,伸手將記著攔住:“現在涉及淩翔↑業秘密,希望各位不要采訪。”
“可是有人報警,說淩翔發生謀殺……。。”有記著率先發問。
“怎麽會呢,方靜,過來,帶各位記者去招待室喝茶,給他們談談我們淩翔的發展史,還有未來五年的發展計劃。”淩棠遠嘴角帶著淡淡微笑,疏離而又禮貌的支開記者。
方靜機警,立刻答應,和我微笑點頭後走過去,帶著不甘心的記者們先行離開。
警察走過來詢問:“到底是誰在報警?”
我和淩棠遠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突然小會議室大門被推開,瞿林飛站出來說:“是我,我要自首。”
淩棠遠和孟嶼幕兩人一起上前,瞿林飛把手中的文件鄭重放在淩棠遠手上:“當年我欠你的,今天我都還給你了。”
麵對手中沉甸甸的文件,淩棠遠皺眉,孟嶼暮無言。
警察見狀,“那好,請你跟我們會警察局接受調查。”
瞿林飛坦然麵對,依舊保持從前高傲的姿態在我們麵前走過,離開。
淩棠遠臉色很差,他沒有看瞿林飛離去的背影,視線始終盯著手中耗盡全部力氣才拿到的股權轉讓協議。
突然,淩棠遠抬頭,朝瞿林飛離去的方向,輕聲喊了一聲:“媽……”
已經走遠的瞿林飛聞聲回頭,望著淩棠遠,動了動嘴角,竟似感動:“嗯。”
淩棠遠:“沒事,我會幫你找律師的。”瞿林飛笑著點頭,轉回身警察離開。
淩棠遠拉著我走向會議室,步履沉重。
電梯鈴聲響過,淩棠遠腳步停止,再回頭,已經看不到他的母親。
我的臉頰有些涼意,我知道,那是眼淚。
並非是此時瞿林飛的犧牲感動了我,而是我為淩棠遠終於對瞿林飛釋放心防而哭。我知道,他已經原諒了母親,我們都沒有想過,她會在最後時刻用犧牲自己換來團圓的結局。這個出乎意料的結局,也讓我房門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不禁有些傷感。
淩棠遠難過,我當然也會難過。有時候愛一個人就是如此的沒有自我,為他的高興而笑,為他的悲傷而哭。不管是高興也好,悲傷也罷,不過是天底下最平凡女人的心態,我,也不能例外。
就用我的眼淚替代它吧,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淩伯笠始終跟在我們身後,他還在尋找機會妄圖扳回一局,此時瞿林飛已經離開,他再反悔……
淩棠遠回頭,絲絲拉著她的胳膊:“二叔,隻要我媽沒有從警察局出來,我就不會放過你,你想做任何事都沒有可能。你的協議已經簽約,錢給不給已經隨我了,明白嗎?”
他在威脅淩伯笠,以牙還牙的威脅。
淩伯笠此時才是真的死心,麵如死灰ideas他隻能垂頭喪氣的跟在淩棠遠身後一同進入大會議室。
焦急等待的小股東們翹首以盼,發現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突然攜手出現都不約而同的吃驚。
淩棠遠先將文件交給淩翱的顧問律師和會計師,幾人分別低頭研究文件。眾股東在他們身後不知結果如何,不覺人心惶惶。
顧問律師很快抬頭宣布:“淩伯笠先生已經將股份轉讓給淩棠遠先生,協議有效。”
會計師也站起來宣布:“淩伯笠先生轉讓的股份數額核對無誤。”
兩人宣布時,淩伯笠知道一切已經坐實,再沒有辦法改變,頹然不甘心地坐在主席台上。
淩棠遠保持風範與他握手:“謝謝二叔承讓!”
淩伯笠拉低淩棠遠的身子,用最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淩棠遠,你玩不轉的,將來肯定還要請我回來。”
淩棠遠坦然一笑:“二叔您放心,我玩不轉那天,你更玩不轉,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就是毀掉也不會給你。”
台下小股東對這樣的結果麵麵相覷,之前叫囂厲害的幾個人反而悄無聲息地坐下,更多的人開始紛紛把手中的合約退還給信霖集團:“我們不簽了,我們不,賣了。“
信霖集團的律師和會計師應對不堪,不知如何是好。
淩伯笠見大勢已去,憤然摔開椅子,離開會議室,幾個追隨者也隻能放棄文件跟了出去。
第三十章 不是結局
淩棠遠笑著和小股東談笑風生地討論未來淩翱發展,孟嶼暮則安撫有些尷尬的信霖集團顧問律師和會計師,隻有我一個人有些迷惘,站在玻璃窗錢望盡紅塵。
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已麵對,屬於我的,不屬於我的,都已得到,當一切都已結束,突然有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這裏是三十層,如果跳下去……
突然,腰背人從後抱住,淩棠遠在眾人驚駭錯愕的目光中將我摟如懷裏。
“下次禁止你靠近玻璃窗。“他在我耳邊笑著威脅。
我側過臉,有些茫然:“怎麽了?“
他低聲:“剛剛我從主席台上麵看見你站在這裏,我就怕你一時想不開跳下去。“
我笑他幼稚:“才不會,我還有孩子和你呢,怎麽會跳下去?“
淩棠遠若無其事地拉著我的手朝會議室外走去,“我不管,反正我現在要拉尼離開這裏。“
我大驚:“還有重要的事呢!“
他厚顏無恥地堆孟嶼暮笑著擺擺手:“我現在回家,有事你忙!“
說完朝我無賴地笑:“怎麽樣,我還是知人善用的。“
我無奈地搖頭,隻能任由他拉著手從會議室離開,一同跑進電梯。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淩棠遠狠狠將我壓在懷中,我掙紮著想要離開卻不能夠,他嘴角彎彎含笑,漸漸低了身子,我屏住呼吸,感受他點點細吻落在眉梢眼角。
我想,我會永遠記住此時,我的男人,在用心吻我。
他的手指輕輕在我的手心劃著,劃著,我想認真地辨別他在寫什麽,但他根本不肯放開我的嘴唇。
“你在寫什麽?“我趁喘息的功夫,撒嬌呢喃。
他微笑,眼裏充滿喃喃愛意:“再寫一次,你用心想。“
我認真地望著他深邃的雙眼,感受他的手指在掌心一點點移動,一撇,一橫,一豎勾……
三個字,是他從不肯親口對我說的話。
我羞澀地笑:“我……愛……“最後一個字我故意不說。
結果他又急了,眼看電梯就要到了底層,他怒道:“認不出就算了!“
說罷,電梯門開,他先走一步跨出去,我及時拽住他的袖口,他腳步立即停止移動。
拽著袖口的手晃了又晃,淩棠遠怒氣輕易消散,背朝著我輕咳一聲,故意憋住聲音:“快點說!“
我說:“你不回頭,我說了你怎麽知道?“
淩棠遠回身,“好,那你現在說吧。“他重新邁回電梯,微微低頭睨著沉默不語的我威脅道:”你不說,我還走。“
我緩緩抱緊他,心中湧動暖意,對著他的胸膛默默念道:“我,愛,你。“
沒有聲音,沒有動作,卻已深情說出。
過了許久,他才輕聲說:“我聽見了,傻瓜。“
我抬頭凝視他,他的眉眼再認真不過。
真廷加了?我又沒出聲。“頭調皮地笑。
他嘴角彎起,牽過我的手,用食指在我的掌心寫到:聽,心。
淩棠遠用力抱緊我:“對付你最好的一招,就是聽心樂,不管你說什麽,隻要我聽心,就知道。”
是啊,聽心,這何止是對付我最好的招數怕也是對付他的最好招數,我們兩個口不肯言的人,隻有用聽,才能繞過荊棘,明白對方的心。
幾多挫折誤會後,我們還能在一起,愛已經不必用嘴說出,隻需用心聆聽。這何嚐不是天下有情人最應該掌握的基本技能?
我與他十指相扣,依偎在他懷裏:“你能聽一輩子?”
“能,不光你我要聽,還有孩子,孩子的孩子都要學會聽心。”淩棠遠輕笑。
我第一次這樣幸福地流淚,眼淚抑製不住地湧出來,不願擦去,任由淩棠遠帶著淚流滿麵的我離開淩翱,回家。
回家的路程雖遠卻也很近,有他在旁,不管未來如何,我都不覺得艱難。
我始終在哭,認認真真地哭,開開心心地哭,把一年多來的委屈,快樂,悲傷都暢快地哭出來,不再顧及一切。
有了他,有了聽心,我想,我從此不必流淚,因為我知道幸福就在前方,所以我寧願在此刻就把眼淚流盡。未來,我不會再有機會哭泣。
我相信。
我們會很幸福。
會永遠幸福……
三個月後,瞿林飛以故意殺人罪獲刑三年,緩刑四年。
淩伯笠帶走淩棠遠大筆資金,遠走澳大利亞。
方靜獨自一人離開北京,回到生她養她的小鎮重新開始生活。
洪敏在淩家頤養天年到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