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禍起蕭牆

(2011-03-30 08:10:52) 下一個
 

  By 西德尼·謝爾頓
  德米特裏問:“你知道嗎,斯坦福先生?有人在跟蹤我們。”
  “我知道。”二十四小時前他就覺察到了。尾隨他們的是兩男一女,他們身著便裝,企圖混跡於清晨在鵝卵石大街上散步的夏日遊客中,但在像聖保羅德旺斯這樣小的設防村落裏要不惹人注目可不那麽容易。
  哈裏·斯坦福最初注意上他們,是因為他們故作漫不經心,東張西望。他每次轉身時,總發現有一個人躲在隱蔽處。
  哈裏·斯坦福是一個很容易跟蹤的目標。他身高六英尺,一頭齊肩白發,一張臉顯得高貴而又專橫。他身後跟隨著一位豔麗可愛的年輕女子、一隻渾身白毛的德國牧羊狗。還有一位是德米特裏·卡明斯基——他是斯坦福的貼身保鏢,身高六英尺四,粗脖子、坡額頭。很難甩掉他們,斯坦福心想。他知道是誰派他們來的,也知道為什麽派他們跟蹤。他感到前麵有危險在等著他。他早就學會了相信自己的本能,本能和直覺幫他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福布斯》雜誌估計斯坦福產業集團擁有六十億美元的財產,《企業五百巨富》雜誌則估計它擁有七十億美元的財富。《華爾街日報》。《巴倫報》和《金融時報》都對哈裏·斯坦福作了介紹。這些報道都試圖對他藉以創建了龐大的斯坦福產業集團的發家絕招、捕捉機遇的驚人意識以及難以言喻的經營頭腦進行探究,然而最終誰也沒能說透。
  但有一點他們的看法是相同的:斯坦福有一種幾乎可以讓人感觸到的旺盛精力,他從來沒有疲倦感。他的哲學很簡單:要是哪一天沒做成一筆生意,這一天就算白白浪費了。他的競爭對手、他的手下以及所有與他接觸的人都被他弄得筋疲力竭。他是個奇才,不同凡響。他認為自己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他篤信上帝,上帝要他富有、成功,要置他的敵人於死地。
  哈裏·斯坦福是一位社會名流,新聞界對他無所不知;他同時又是一介平民,新聞界對他一無所知。他們曾報道過他的超凡魅力,奢侈的生活方式,他的私人飛機和遊艇,以及他在霍布海灣、摩洛哥、長島、倫敦、法國南部的具有傳奇色彩的別墅。當然,還有他在波士頓後灣地區的莊園——玫瑰山。盡管如此,哈裏·斯坦福依然是一個謎。
  “我們去哪兒?”那女人問。
  他正全神貫注思考著,沒有答理她的問話。大街另一邊的那對男女在使用交替跟蹤的手腕。他們剛剛又換了搭檔。斯坦福除了感到危險外,心中又生出了一股怒氣——他們在侵犯他的隱私。他們竟敢來到這地方;這裏可是他與世隔絕的安全避風港。
  聖保羅德旺斯是一個風景如畫的中世紀風格的小村莊,四周的阿爾卑斯海濱使它更具曆史名勝的魔力。它位於一座小山頂上,處於戛納和尼斯之間,被景色迷人的丘嶺和山穀所環抱,到處是鮮花、果園和鬆樹林。這個山間小村簡直就是藝術家的天堂,一座美術館,一家美妙的古玩店,像一塊磁鐵吸引著世界各地的遊客。
  哈裏·斯坦福一行人拐彎來到了格蘭德大街。
  斯坦福轉身問那女人:“你喜歡博物館嗎?”
  “喜歡,親愛的。”她盡可能讓他開心。她以前從未遇到過像哈裏·斯坦福這樣的人。瞧吧,我要把他的一切告訴我的女友們。以前我自以為對性生活是個行家,可天哪,他是那麽地富有創造力,他可把我折騰壞了。
  他們來到梅特藝術博物館,瀏覽了該館收藏的名畫,其中有勃納爾和夏加爾以及其他十幾位藝術家的作品。①斯坦福漫不經心地掃視著周圍,發現索菲婭在展覽廳的另一頭仔細端詳著米羅的一幅作品。
  ①勃納爾,一八六七——一九四七,法國畫家。作品有《餐室》、《街頭兩條狗》、《戴草帽的姑娘》、《拿著一籃水果的女人》。夏加爾,一八八七——一九八五,猶太畫家,生於俄國。作品常取材於民間傳說、《聖經》故事,除油畫外,後期亦作版畫和插圖。曾一度擁護俄國十月革命。一九二二年移居國外,後定居法國。
  斯坦福來到她身邊。“餓嗎?”他問道。
  “是的,如果你餓的話。”得穩重點兒。
  “那好,我們去金鴿餐館吃午飯。”
  金鴿餐館是斯坦福最愛去的飯館之一。那是座十六世紀的建築,位於村口,後來變成了一家旅店。斯坦福和索菲婭在花園裏靠近遊泳池的地方找到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這個位置可以讓他欣賞到布拉克和考爾德的藝術作品。②
  ②布拉克,一八八二——一九六三,法國畫家,與畢加索共同發起立體主義繪畫運動。曾參加野獸派繪畫運動,後又創作“拚貼畫”。代表作有《彈吉他的人》、《吹笛者》、《拿著曼陀林的女人》、《圓桌》和《畫家和他的模特兒》等。考爾德,一八九八——一九七六,美國雕塑家,首創活動雕塑,其作品用機器或氣流驅動,形象不斷變更。代表作有《運動》、《鯨》等。
  “王子”是一隻白毛德國純種牧羊狗。這會兒它躺在斯坦福腳邊,警惕地張望著。這隻狗簡直就是斯坦福的影子。斯坦福到哪兒,它跟到哪兒。據傳,隻要哈裏斯坦福一聲令下,這東西會撕開一個人的喉嚨。可誰也不想以身試“狗”。
  德米特裏獨自一人坐在一張靠旅館門口的餐桌邊,小心觀察著來來往往的客人。
  斯坦福轉身問索菲娜:“親愛的,我來為你點菜,好嗎?”
  “請吧。”
  哈裏·斯坦福一直以美食家自居。他為他倆各點了一份綠色色拉和一份燴江鰾。
  他們正準備用主菜的時候,旅館老板娘喬安娜·澤德和她丈夫揚來到他們桌子旁,笑著問道:“你們好!一切滿意嗎,斯坦福先生?”
  “好極了,澤德夫人。”
  當然會好。他倆是一對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想擊倒一個巨人,他們注定會大失所望的。
  索菲婭說:“我以前從未來過這兒。這個村子太美了。”
  斯坦福把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她是德米特裏前一天在尼斯幫他物色的。
  “斯坦福先生,我給你帶來了一個人。”
  “有什麽問題嗎?”斯坦福問。
  德米特裏咧嘴一笑:“沒什麽問題。”他是在內格雷斯科旅館的大廳裏看到她的,隨後便湊到她麵前搭訕起來。
  “請問,你說英語嗎?”
  “嗯。”話音中帶著一點意大利口音。
  “我的主人想和你共進晚餐。”
  她火了起來。“我可不是妓女!我是演員,”她倔傲不遜地昂著頭說道。其實,她隻是普波·阿瓦蒂最近的一部片子裏的龍套角色,不過在米塞佩·特納托爾的一部片子裏,她扮演的角色倒有兩句台詞。“我幹嗎要和一個陌生人一起吃飯呢?”
  德米特裏拿出厚厚一疊百元麵額的鈔票,抽出五張塞到她手中。“我的朋友非常慷慨。他有一隻遊艇,可他很孤獨。”他注意到她的表情發生了一係列變化:從氣憤到好奇,從好奇到感興趣。
  “碰巧我在拍戲,”她微笑著說。“不過,和你的朋友共進晚餐也許無妨大礙。”
  “很好。他會開心的。”
  “他在哪兒?”
  “聖保羅德旺斯村。”
  德米特裏很有眼力。他物色的這娘們,意大利人,二十大幾歲,一張很性感的貓臉,體態豐盈。這會兒,哈裏·斯坦福看了看坐在他對麵的她,做了個決定。
  “索菲婭,喜歡旅行嗎?”
  “非常喜歡。”
  “那好,我們做一次小小的旅行。請原諒,我離開一會兒。”
  索菲婭注視著他走進飯館。在男廁所外麵有一個公用電話。
  斯坦福投進去一枚硬幣,撥了號。“要海邊接線員。”
  幾秒鍾後,傳來對方用法語說話的聲音:“這裏是海邊接線員。”
  “我想與‘藍天’號遊艇通話。號碼是WBL980……”
  通話持續了五分鍾。講完後斯坦福又撥通了尼斯機場的號碼:21-30-30。這次通話時間要短一些。
  打完電話後,他和德米特裏說了幾句,德米特裏便匆匆離開了飯店。接著,他到了索菲婭身邊。“吃好了嗎?”
  “好了。”
  “我們去散散步吧。”他需要時間籌劃一番。
  這一天天氣很不錯。陽光透過斑駁的雲彩照射在廣闊的大地上,波光粼粼的河水沿著街道川流不息。
  他們沿著格蘭德大街溜達,路過埃格利斯教堂——一座非常富麗的十二世紀教堂,然後在凱旋門前的一家麵包店停下來買一些烤麵包。等他們出來時,那三個盯梢者其中的一個正站在外麵,似乎在忙不迭地欣賞那座教堂,而德米特裏也正在外麵等候著他呢。
  哈裏·斯坦福把麵包遞給索菲婭“你何不把麵包拿到我們的住處?我一會兒就回去。”
  “好吧。”她笑了笑,然後輕輕地說了一句:“快回來,親愛的。”
  斯坦福目送她離去,然後向德米特裏打了個手勢。
  “發現了什麽沒有?”
  “那個女人和其中一個男的現在在阿莫,就在通向科勒的那條路上。”
  哈裏·斯坦福知道那個地方。那是座用白色粉刷的農舍,旁邊有一片果園,位於聖保羅德旺斯村以西一英裏處。“那麽還有一位呢?”
  “在阿蒂格尼農舍。”
  這是一座建在山腰間的普羅旺斯建築,在聖保羅德旺斯村以西約二英裏。
  “您要我來對付他們嗎,先生?”
  “你什麽也不用做,我會收拾他們的。”
  哈裏·斯坦福的私宅坐落在卡塞特街,緊靠巴黎市政府,這一帶的街道都是用鵝卵石鋪成的,很窄,建築多數很陳舊。斯坦福的小洋樓是一幢石砌的五層建築,主樓地下有兩層,一層用作車庫,還有一層是酒窖。沿著石階樓梯上去一層是臥室,一層是辦公室,還有一層是屋頂平台。樓裏處處擺設著各種法國古玩和鮮花。
  斯坦福回到他的住宅時,索菲婭已經等在他的臥室裏了。她渾身一絲不掛。
  “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她低聲說了一句。
  為了生存,索菲婭·梅泰歐常常靠在影片裏扮演應召女郎掙取片酬。在影片裏,她總是裝出性高潮來到的樣子以取悅她的嫖客。可是和麵前這位男人,她沒有必要裝腔作勢。他是個欲壑難填的男人,她發覺自己怎麽也滿足不了他。
  顛鸞倒鳳,一番雲雨之後,他們終於筋疲力竭。索菲婭摟抱著他,樂滋滋地低聲說:“我可以永遠住在這兒陪伴你,親愛的。”
  但願我能在這兒永久地呆下去,斯坦福心中暗自說道。
  他們在離村口不遠的戴高樂將軍廣場上的廣場咖啡館吃了晚飯。這頓飯味道好極了,對於斯坦福來說,眼前麵臨的危險反倒給飯菜添加了佐料。
  用完晚飯後他們擇道回府。斯坦福走得很慢,他想搞清楚是否有人在跟蹤。
  淩晨一點,有一個男人站在馬路對麵,他緊盯著斯坦福的小樓,屋裏的燈一盞盞被關掉了,整個屋子此時一片漆黑。
  淩晨四點三十分, 哈裏·斯坦福走進索菲婭的臥室。 他輕輕推了推索菲婭。“索菲婭……?”
  她睜開眼睛,抬頭看了看他,臉上露出微笑,好像預示著他又要和她親熱一番,緊接著她皺起眉頭,因為斯坦福已經起身穿戴好了。她立刻坐起身來。“出什麽事了?”
  “沒有,親愛的。一切很好。你不是說你喜歡旅遊嗎?我們現在就動身作一次小小的旅行。”
  她現在完全醒了。“這個時候?”
  “是的。我們得悄悄地離開。”
  “可是……”
  “快點兒。”
  一刻鍾後,哈裏·斯坦福、索菲婭、德米特裏和“王子”沿著石階樓梯向地下室車庫悄悄地挪動著。車庫裏停著一輛雷諾車。德米特裏小心地打開車庫門,向街心掃了一眼。樓前除了停著斯坦福的那輛白色科爾尼謝外,似乎沒有什麽人。“平安無事。”
  斯坦福轉身對索菲姬說:“我們來做一個小小的遊戲。你和我鑽到雷諾車後座躺下來。”
  她睜大雙眼。“為什麽?”
  “有幾個生意對手在跟蹤我,”他一本正經地說。“我馬上要成交一筆大買賣,他們在調查此事。如果他們發現秘密,我要損失一大筆錢。”
  “明白了,”索菲婭說。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五分鍾後,他們驅車駛過村口,上了通往尼斯的公路。村口,一個坐在長凳上的人注視著快速駛過村口的雷諾車。手握方向盤的是德米特裏,他身邊坐著“王子”。這個人趕緊掏出“大哥大”,開始撥號。
  “我們可能出差錯了。”
  “什麽差錯?”
  “一輛棕色雷諾車剛剛駛離村口。開車的是德米特裏,那隻狗也在車裏。”
  “斯坦福不在車裏?”
  “不在。”
  “這不可能。他的保鏢夜裏從不離開他半步,那隻狗也是寸步不離。”
  “他的那輛科爾尼謝還停在他的樓前嗎?”
  “在,可能是他使了調包計。”
  “也可能有什麽陰謀!打電話給機場。”
  五分鍾後,他們撥通了機場指揮塔。
  “斯坦福先生的飛機?”
  “是的。飛機一小時前就到了,已經加了油。”
  又過了五分鍾,這兩位向機場駛去,還有一位留下繼續監視漆黑一片的小洋樓。
  棕色雷諾車駛過卡列絮爾普時,斯坦福挪到了座位上。“沒事了,可以坐起來了,”他對索菲婭說。他轉過頭來對德米特裏說:“尼斯機場。快!”
  半小時後, 尼斯機場。一架改裝的波音727在跑道上向起飛線緩緩滑行。機場指揮塔上,調度員說:“他們一定希望馬上起飛。飛行員已經三次請求起飛了。”
  “這是誰的飛機?”
  “哈裏·斯坦福的。米達斯王①的專機。”
  ①又譯邁達斯王,希臘神話中的弗裏吉亞國王。此人貪戀財富,能點物成金。這裏指斯坦福。
  “他也許又在準備賺上一二十億了。”
  調度員轉身監測一架待飛的李爾王噴氣式飛機, 然後拿起話筒喊道: “波音895P航班,這裏是尼斯機場起飛調度中心,你可以起飛了。左轉五度。起飛後,右轉一百四十度。”
  哈裏·斯坦福的飛機駕駛和副駕駛彼此看了看,如釋重負。飛行員按下通話撳鈕。“明白。波音895P航班可以起飛。航向右轉一百四十度。”
  隨即一聲轟鳴,龐大的機體在跑道上滑行起來,然後像一把利劍騰空而起刺入灰蒙蒙的晨空。
  副駕駛又一次操起麥克風向地麵報告。“地麵控製塔,波音895P航班飛行位置七十度,高度三千英尺。”
  副駕駛轉身對駕駛說:“唷!老頭子斯坦福一定希望我們盡快離開地麵,不是嗎?”
  駕駛聳了聳肩。“我等隻是執行命令,不要問為什麽。看看‘王子’在後麵怎麽樣?”
  副駕駛起身走到座艙門口,看了一眼後艙。“它在歇著。”
  他們在車裏接通了機場控製塔。
  “斯坦福的專機……還在機場嗎?”
  “不在了,先生,剛剛飛走。”
  “飛行員的飛行計劃登記備案了嗎?”
  “當然,先生。”
  “飛往什麽地方?”
  “飛機航向是JFK。”
  “謝謝。”他轉身對同伴說:“肯尼迪國際機場。那兒有我們的人。”
  雷諾車在駛過蒙特卡洛市郊後加大油門向意大利邊境開去。這時,哈裏·斯坦福說:“現在不會有人跟蹤我們了,德米特裏?”
  “是的,先生。我們把他們甩了。”
  “很好。”哈裏·斯坦福背靠座背,終於可以鬆口氣了。沒有什麽擔心的了。他們一定在順著飛機航向跟蹤。實際上這隻是他們什麽時候發現上當的問題。他們就好像是一群想擊敗獅子的豺狼。哈裏·斯坦福暗自笑了起來。他們低估了他們打交道的對象。許多犯這種錯誤的人已經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這一回也會有人因此獲得同樣下場。哈裏·斯坦福是何等人物!是總統和國王的知己。他的實力足以使十幾個國家的經濟崩潰。
  波音727出現在馬賽上空。 飛行員對著麥克風說: “馬賽機場控製塔, 波音895P航班呼叫。我們現在的飛行位置正從一百九十度變換到二百三十度。”
  “明白。”
  天放亮不久,雷諾車便抵達意大利旅遊勝地聖雷莫。這座名城給哈裏·斯坦福曾留下過美好的回憶,可現在發生了巨大變化。他記得這裏是療養的最佳去處,這兒有一流的賓館,除外還有一個卡西諾賭場。去那種地方,你得穿戴得衣冠楚楚。在那裏,一夜間可以使你傾家蕩產,也可以讓你一躍成為富翁。可是現在,這座城市讓旅遊業給毀了,到處都是衣著隨便、嘰嘰喳喳的賭客。
  雷諾車向離法意邊界十二英裏處的港口駛去。這裏有兩個小型海濱遊樂場:東邊的索勒港和西邊的科米納勒港。在索勒港,遊樂場派專人駕駛小艇,但在科米納勒港沒有。
  “去哪個遊樂場?”德米特裏問。
  “科米納勒港!”斯坦福命令道。身邊人越少越安全。
  “是,先生。”
  幾分鍾後,雷諾車在“藍天”號遊艇旁停了下來。“藍天”號是一艘一百英尺長八十英尺寬的豪華馬達遊艇。瓦卡羅船長和十二名水手在甲板上排成縱隊,歡迎他們。船長急忙從跳板跑下來迎接斯坦福一行。
  “早上好,斯坦福先生,”瓦卡羅船長招呼道。“我們幫你拎行李,……”
  “沒行李。我們即刻起錨。”
  “是,先生。”
  “等一下。”斯坦福仔細看了一遍水手們,然後皺起了眉頭。“排在最後的那一位是新來的吧?”
  “是的,先生。我們有一位服務生在卡普裏島病了,我們就換了這一位。他挺……”
  “把他弄走,”斯坦福命令道。
  船長看了看他,感到莫名其妙。“把他開……?”
  “給他錢。讓他離開這兒。”
  船長點點頭。“尊命,先生。”
  哈裏·斯坦福環視周圍,越發感覺到一種不祥之兆。這種危險就像懸在空中的物體伸手可及。他不願意有生人在他身邊。瓦卡羅船長和他的小夥子們伺候他多年,他可以信任他們。他轉身瞧了瞧身邊的這位女子。自從德米特裏把她弄來後,沒發生什麽意外。至於他的貼身保鏢德米特裏曾不止一次地救過他的命,非常忠實。斯坦福轉過臉來對德米特裏說:“靠近我站著。”
  “是,先生。”
  斯坦福挽著索菲婭,說:“我們上船吧,親愛的。”
  德米特裏·卡明斯基站在甲板上看著水手做啟航準備工作。他掃視了一圈港口,沒發現什麽可疑。清晨這時候沒有什麽來往行人。遊艇巨大的發動機起動了,船在水麵上箭一般向前駛去。
  船長走到斯坦福麵前,說:“你還沒吩咐我們去什麽地方,斯坦福先生。”
  “是的,還沒有。不是嗎,船長?”他沉默了片刻又說:“去波爾托費諾港。”
  “是,先生。”
  “還有,我要你切斷無線電。”
  瓦卡羅船長皺了皺眉頭。“切斷無線電?是,先生,可萬一……?”
  哈裏·斯坦福說:“別擔心,照我說的去做。我希望誰都不要使用衛星電話。”
  “好的,先生。我們在波爾托費諾作短暫停留嗎?”
  “到時我會讓你知道的,船長。”
  哈裏·斯坦福領著索菲婭遊覽著遊艇。這隻遊艇是他最珍愛的家當之一,他最喜歡在別人麵前炫耀它。它讓人興奮不已。船上有陳設豪華的高級套房,有客廳和辦公室。辦公室裏寬敞舒適,配右一張睡椅沙發、幾張椅子和一張寫字台。寫字台後麵各種設施應有盡有,足以管理一座城市。牆上裝有一幅電子航線圖,可以看到遊艇的航行位置。高級套房裏有一扇通向外麵陽台甲板的落地玻璃門,陽台上擺設著一張睡椅和一張四人餐桌。陽台外圍是抽木欄杆。天氣宜人的時候,斯坦福習慣在陽台上用早餐。
  船上有六間客艙,每間都是印花絲綢牆麵,彩色玻璃的窗子,浴室裏都裝有桑拿浴浴缸。還有一間很大的圖書室,是用寇阿相思木裝修而成的。
  餐廳可容納十六位客人。在下層甲板上有一個體育器材齊全的健身房。遊艇上還配有酒窖和影視廳。斯坦福擁有數量可觀的黃色影片。整條船上設施豪華,陳設精美,他搜集的油畫會讓任何一家博物館自歎不如。
  “好了,現在你已經遊覽得七不離八了,”斯坦福對索菲婭說。“剩下部分我明天再帶你參觀。”
  她顯得驚奇不已。“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遊艇。這簡直……簡直像座城市!”
  哈裏·斯坦福衝她笑了笑,說:“服務員會帶你去客艙的。好好享受一下,我還有一些事要做。”
  哈裏·斯坦福回到辦公室,在牆上的電子航線圖上找到了遊艇的位置。“藍天”號現在已到了利古裏亞海①,向東北方向航行。他們絕對想不到我會到什麽地方去,斯坦福心想。他們一定在肯尼迪國際機場恭候著我哩,我們到達波爾托費諾之後,我要把一切都搞清楚。
  ①地中海的一部分,位於科西嘉島、厄爾巴島和法意沿岸之問。
  在三萬五千英尺上空, 波音727接到地麵指令。“波音895P,你的前方航線是DIN40度。”
  “明白。 波音895P前方航線是DIN40度。”他轉過頭來對副駕駛說:“一切正常。”
  飛行員直起身子,站起來,走到座艙門口,向後艙看了一眼。
  “我們的小乘客在幹啥?”副駕駛問。
  “我看它是餓了。”
  利古裏亞海岸是意大利的假日遊憩勝地,呈半環形從法意邊界蜿蜒延伸到熱那亞,然後一直伸展到斯培西亞海灣。沿著這條美麗的緞帶坐落著波爾托費諾、韋爾納薩、厄爾巴、科西嘉、撒丁島等港市。
  “藍天”號離波爾托費諾已經不遠。即便從遠處看,這個港市的景色也很動人,山坡上覆蓋著橄欖樹、鬆樹、柏樹和棕櫚樹。哈裏·斯坦福、索菲婭和德米特裏在甲板上欣賞著這海岸風光。
  “你常去波爾托費諾嗎?”索菲婭問。
  “去過一次。”
  “那你主要的家在什麽地方?”
  這可是個人隱私。“你會喜歡波爾托費諾的,索菲娜。這地方確實很美。”
  瓦卡羅船長來到他們麵前。“你們在船上吃午飯嗎,斯坦福先生?”
  “不,我們在斯普蘭蒂多餐館用餐。”
  “太好了。午飯後我是否要待命啟航?”
  “不用。讓我們領略一下這裏的美麗風光。”
  瓦卡羅船長打量著他,感到很困惑。哈裏·斯坦福這人總是捉摸不定;一會兒他會像催命閻王一樣,再一會兒他又好像成了世界上最空閑的人。把無線電切斷?聞所未聞!真是個怪人。
  “藍天”號在外港拋錨,斯坦福、索菲婭和德米特裏從遊艇的滑台上了岸。小海港景色迷人。在通向山頂唯一車道的兩邊排列著大大小小的誘人的商店和戶外攤點。十幾隻小漁船擱在石子海灘上。
  斯坦福轉身對索菲婭說:“我們到山頂上的飯店就餐。從那兒可以欣賞動人的景色。”他指著停在碼頭那邊的出租車說:“那兒有輛出租車,你先回去,過幾分鍾後我就去你那兒。”他給了她一些意大利裏拉。
  “好吧,親愛的。”
  他目送她離開後,這才轉身對德米特裏說:“我得打個電話。”
  可為何不在船上打,德米特裏心裏嘀咕著。
  碼頭邊有兩個公用電話亭,他們向那兒走去。德米特裏站在一旁守候著,斯坦福走進電話亭,拿起話筒,投進一枚硬幣。
  “接線員,請幫我接通日內瓦瑞士聯邦銀行。”
  這時,一位婦女向另一個電話亭走來。德米特裏上前一步站在電話亭前,擋住了她的路。
  “對不起,”她說。“我要……。”
  “我在等一個電話。”
  她吃驚地看了看他。“哦。”她又滿懷希望地瞥了一眼斯坦福的那間電話亭。
  “我要是你,我就不會等。”德米特裏嘟噥著。“他要打很長時間。”
  女人聳聳肩,走了。
  “喂?”
  德米特裏看到斯坦福在對著話筒講話。
  “彼得?我們出現了小小的麻煩。”斯坦福順手關上了門。他說得很快,德米特裏聽不清他在講什麽。通完話後,斯坦福掛上電話,打開電話亭門。
  “一切順利嗎,斯坦福先生?”德米特裏問。
  “我們去用午飯吧!”
  斯普蘭蒂多飯店簡直是波爾托費諾港市的禦寶,從那兒看,綠色海灣的壯麗景色盡收眼底。這家飯店是專為那些富人開的,因此很注重自己的聲譽。哈裏·斯坦福和索菲婭在花園的露台上就餐。
  “我能為你點菜嗎?”斯坦福問。“這兒有一些特色菜,我想你會喜歡的。”
  “請吧,”索菲虹說。
  斯坦福點了當地風味的麵食、小牛肉和一種該地區頗有名氣的鹹麵包。
  “再來一瓶一九八八年產的舒拉姆葡萄酒。”他轉過頭來對索菲虹說:“這種酒在倫敦國際葡萄酒大賽上拿了金牌。我自己也有個葡萄園。”
  她笑了笑。“你真幸運。”
  運氣與葡萄園有何相幹?“我堅信人生來就該享受上帝賜予人間的味覺快樂。”他抓住了她的手。“當然,還有其他樂趣。”
  “你總讓人感到驚奇。”
  “謝謝。”
  有漂亮女人仰慕他很讓斯坦福開心。這個女人年輕得可以做他女兒,這更讓他興奮不已。
  用完午餐後,斯坦福看看索菲婭,咧著嘴笑道:“我們回遊艇吧。”
  “哦,好!”
  哈裏·斯坦福是一個身手不凡的情人,既富於激情,又精於技巧。他一貫非常自負,這甚至使他在做愛時願意拋開自己而去滿足對方。他知道如何讓女人的性感區興奮起來,他簡直能把做愛編排成一種悅耳的交響曲,讓他的情人們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他們整個下午都呆在遊艇的套房裏。完事後,索菲婭已筋疲力竭。哈裏·斯坦福穿好衣服,去遊艇駕駛台見瓦卡羅船長。
  “下一站要去撒丁島嗎,斯坦福先生?”船長問。
  “我們先在厄爾巴島停靠。”
  “好的,先生,一切讓您滿意嗎?”
  “是的,”斯坦福說。“一切很讓我滿意。”他感到他的欲望又上來了。他又回到索菲娜的客艙。
  第二天早晨,他們抵達厄爾巴島,停靠在波爾托費拉裏奧港。
  波音727進入北美上空,飛行員接通了地麵控製塔。
  “紐約航空控製中心,波音895P航班在你們上空,現在飛行方位是二百六十度,目標方位二百四十度。”
  紐約控製中心傳來回話。 “明白。我們批準在JFK機場著陸。著陸方位一百二十七點四度。”
  機艙後傳來一聲低沉的狗叫聲。
  “安靜,‘王子’。這才是乖孩子。讓我們把你的安全帶係上。”
  波音727降落後有四個人在等候著他們。 他們站在不同的視點,因而能夠清楚地看到下飛機的旅客。他們等了有半個小時,可下來的唯一乘客竟是一條德國白毛牧羊狗。
  波爾托費拉裏奧港是厄爾巴島主要的商業區。大街兩側林立著雅致而不落俗套的商店。在港口後麵有一片十八世紀的建築群,隱沒在十六世紀由佛羅倫薩公爵修建的陡峭的城堡之中。
  哈裏·斯坦福多次來過這個島,很奇怪,這個地方讓他有重返故裏的感覺。這兒是拿破侖·波拿巴被流放的小島。
  “我們要參觀拿破侖的故居,”他對索菲婭說。“我在那兒見你。”他轉身又對德米特裏說:“把她帶到穆利尼別墅。”
  “是,先生。”
  斯坦福看著德米特裏和索菲婭離去。他瞧了瞧手表。時間已經過了。他的專機現在已經在肯尼迪國際機場著陸了。當他們得知他不在飛機上,準會又開始折騰了。這回他們得費點兒周折才能找到我的下落,斯坦福心想。到那時,一切問題都已解決了。
  在碼頭的盡頭,他找到了一間公用電話亭,走了進去。“請幫我接通倫敦,”斯坦福對接線員說。“巴克萊銀行。171……”
  半個小時後,他接走索菲婭,把她帶回了港口。
  “你上船去,”斯坦福對索菲婭說。“我還要打個電話。”
  她看著他大步走向碼頭邊上的公用電話亭。他幹嗎不用遊艇上的電話?索菲婭尋思著。
  在電話亭裏,斯坦福說:“接東京隅友銀行……”
  十五分鍾後,他回到了遊艇,火氣特別大。
  “我們準備停在這兒過夜嗎?”瓦卡羅船長問。
  “是的,”他怒吼道。“不!去撒丁島。現在就出發!”
  撒丁島上的斯梅拉爾海灘是沿利古裏亞海岸線上最令人賞心悅目的地方之一。切爾沃小鎮是富人們的憩息地,這個地區幾乎到處點綴著阿裏·可汗修建的小別墅。
  船一靠岸,斯坦福的第一件事是奔向公用電話亭。
  德米特裏照例緊跟在後,在電話亭旁守衛著。
  “請你接羅馬意大利銀行……”電話亭的門關上了。
  電話打了近半個小時。斯坦福出來時顯得悶悶不樂。德米特裏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斯坦福和索菲婭在利西亞迪瓦卡海灘上準備用午餐。還是斯坦福點菜。“我們先來一盤麥拉雷德絲。”一種用粗糧做成的麥片團。“然後來一道菠爾斯多。”一種佐以番櫻桃和月桂樹葉烹製而成的小乳豬。“最後給我們來一瓶維爾納細亞葡萄酒,一份塞巴達斯甜食。”一種帶餡的油炸麵團,用麵糊拖上新鮮奶酪和烤檸檬皮調製而成,然後在上麵塗上蜜,撒上一層沙糖。
  “請稍等,先生。”服務生走開了,斯坦福對吃道這麽在行令他肅然起敬。
  在斯坦福和索菲婭說話的當兒,他的心突然驚跳了一下。在飯店門口的桌子邊坐著兩個人,在打量著他。他們在炎熱的夏天竟穿著一身黑禮服,甚至沒有喬裝打扮成遊客。他們是衝著我來的還是無辜的遊客?我可要處處提防,不能馬虎,斯坦福心想。
  這時索菲婭開口了。“我還沒問過你,你在做什麽行當?”
  斯坦福端詳著她。和一個對自己一無所知的人在一塊兒別有韻味。“我退休了,”他說。“我隻是出來遊山玩水,盡情享受這個世界。”
  “就你一個人?”她的話音中充滿著同情。“你一定很孤獨。”
  他差點兒突出聲來,不過竭力克製著自己。“是啊,很孤獨。現在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我也是,親愛的。”
  透過眼角餘光,他看到那兩個人走了。
  午飯結束後,斯坦福、索菲婭和德米特裏回城去了。
  斯坦福鑽進了一間電話亭。“我要巴黎裏昂銀行……”
  索菲婭兩眼注視著他,說:“他這人真不錯,不是嗎?”
  “沒人能跟他比。”
  “你跟他多久了?”
  “兩年了,”德米特裏說。
  “你真走運。”
  “我知道。”德米特裏走過去守在電話亭旁。他聽到斯坦福在說:“是雷恩嗎?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你打電話……是的……是的……你會嗎?……太好了!”他的語氣一下子放鬆了許多。“不,不去那兒。我們在科西嘉見麵……非常好……然後我可以直接回家……謝謝,雷恩。”
  斯坦福掛上話筒,站了一會兒,笑了笑,接著又撥通了波士頓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一位秘書。“這是菲茨傑拉德辦公室。”
  “我是哈裏·斯坦福。我要和他通話。”
  “哦,是斯坦福先生!很抱歉,菲茨傑拉德先生去度假了。其他人可以和您……?”
  “不用了。我正在返回美國途中。請你轉告他我星期一上午九點在波士頓玫瑰山莊等他。請告訴他帶一份我的遺囑和一個公證員。”
  “我盡量……”
  “不是盡量,而是不折不扣,我的小姐。”他放下電話,在電話亭裏呆了一會兒,腦海裏在思索著什麽。他走出電話亭,聲音很平靜。“我有些事需要料理,索菲婭。你先去彼得裏薩賓館,在那兒等我。”
  “好的,”她挑逗地說。“別讓我等得太久了。”
  “不會的。”
  兩個男人目送著她走去。
  “我們回遊艇,”斯坦福對德米特裏說。“我們馬上啟航。”
  德米特裏驚詫地看著他。“那麽她……?”
  “她可以用色相找到自己的家。”
  他們回到“藍天”號後,哈裏·斯坦福馬上去見瓦卡羅船長。“開往科西嘉,”他說。“現在就啟航。”
  “我剛收到最新天氣報告,斯坦福先生。我擔心前方有惡劣風暴。最好等它過去後再……”
  “我要馬上走,船長。”
  瓦卡羅船長猶豫了。“這可是冒險航行,先生。這次風暴是西南風。”這種風向常出現巨浪,並伴有颶風。
  “這我不在乎。”科西嘉的會晤將會了結他所有的問題。他轉身對德米特裏說:“你安排一架直升機來科西嘉島接我們。別忘了使用碼頭上的公用電話。”
  “是,先生。”
  德米特裏·卡明斯基又回到碼頭,走進電話亭。
  二十分鍾後,“藍天”號離岸啟航。
  他最崇拜的人是丹·奎爾,他常用這個人的名字作為他的試金石。
  “我不在乎別人對奎爾有什麽評價,他是唯一真正有社會準則的政治家。家庭——這就是他的社會準則。沒有家庭準則,這個國家就會一團糟。現在的年輕人總是未婚先孕,真讓人震驚。難怪會出現這麽多的犯罪。如果奎爾競選總統,他一定會得到我這一票的。”很遺憾,他想,他因為那愚蠢的法律不能投票。但不管怎樣,他是一直支持奎爾的。
  他有四個孩子。兒子貝利,八歲。還有三個女兒:埃米、克拉麗莎和蘇珊,分別是十歲、十二歲和十四歲。他們都是很棒的孩子,和他們在一起是他最大的快樂,他喜歡把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叫作“沒有虛度的時光”。他的周末全部奉獻給了孩子。他幫他們燒烤,和他們做遊戲,帶他們看電影、玩球,還幫他們輔導功課。這一帶的小家夥們都非常敬仰他。他常幫助他們修自行車、修玩具,還邀他們和他全家野餐。小家夥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爸爸”。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上午,他坐在運動場上的露天座位上,坐在身邊的是他的妻子和女兒。他們正在看一場棒球賽。天氣好極了,溫暖的陽光照耀在大地上,天空中積雲斑駁,像一團團白色的絨毛。他八歲的兒子貝利在棒球場上,穿著小小的球隊服,看上去像一個成人職業棒球手。爸爸的三個女兒和妻子就在他旁邊。沒什麽比這更好的了,他內心很快活。為什麽其他家庭不能像我們這樣呢?
  這是第八局後半場。兩擊未中淘汰出局。貝利現在本壘,共三個球,兩擊未中他就得出局。
  爸爸大聲鼓勵著他:“接住它們,貝利!注意對方的拋球!”
  貝利等著對方投球。對方拋出的球速度快高度低。貝利全力接球,可沒有擊中。
  裁判喊道:“三擊未中,出局!”
  下半場結束了。
  場外的父母們和他們朋友的抱怨聲和吹呼聲混成一片。貝利沮喪地站在那兒,眼看著球隊交換場地。
  爸爸喊道:“沒什麽,兒子,還有下一次呢!”
  貝利勉強地笑了笑。
  領隊約翰·科頓在等著貝利。“你不要參加比賽了!”他說。
  “可是,科頓先生……”
  “走吧。離開球場。”
  貝利的父親看到貝利離開球揚,感到驚訝,他的自尊受到了傷害。領隊怎麽能這麽做呢,他心想。他該再給貝利一次機會。我得去找科頓先生談一談,向他解釋……正在這時候,他身邊的大哥大響了。振鈴聲響了四遍他才接。隻有一個人知道這個號碼。他知道我最討厭在周末受到打擾,他心裏氣憤地說。
  他很不情願地拔出天線,按了回話鍵。“喂?”
  對方壓低聲音說了幾分鍾。爸爸認真聽著,不時地點著頭。最後他說:“好的,我明白了。這事包在我身上。”他收起了電話。
  “有什麽事嗎,親愛的?”他的妻子問。
  “是的。恐怕是的。他們要我周末工作。可我本來計劃明天去燒烤的。”
  他妻子抓住他的手,安慰道:“別擔心,你的正事要緊。”
  總沒有我的家庭要緊吧,他固執地想。丹·奎爾就理解了。
  他的手開始癢得難受,他拚命地抓。怎麽會這樣?他真搞不明白,過幾天我得看皮膚科。
  約翰·科頓是當地一家超級商場的助理經理。此人身材魁梧,五十來歲,他同意做俱樂部聯合會的棒球隊領隊,是因為他兒子是一個棒球手。那天下午因為小貝利的緣故,他的球隊輸掉了。
  超級商場已經關門,約翰向他的汽車走去。這時一個陌生人向他走來,手裏拎著一個包。
  “對不起,是科頓先生嗎?”
  “是啊?”
  “我能否和你談一談?”
  “商場已經打烊了。”
  “哦,不是生意上的事。我想跟你談談我的兒子。那天下午你把貝利攆出賽場,並告訴他再也不能打比賽了,他因此感到非常不安。”
  “貝利是你兒子?我後悔竟讓他參加這場比賽。他永遠成不了棒球手。”
  貝利的父親認真地說道:“你對他太不公平了,科頓先生。我知道貝利,他是一個真正的優秀棒球手,你會明白的。下周六他比賽時……”
  “他不會參加下周六的比賽了,他出局了。”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就這樣吧。現在,你如果沒有什麽其他事……”
  “哦,有的。”貝利的父親打開手中的包,拿出一根球棒。他懇切地說:“這是貝利那天下午用的球棒。你瞧,是壞的,所以這麽罰他不公平,因為……”
  “我說,先生,球棒與我無關。你的兒子出局了。”
  貝利的父親很不開心地歎了口氣。“你肯定不給他機會了?”
  “沒有機會了。”
  科頓伸手正要開車門,貝利的父親突然揮起球棒向車後窗砸去,玻璃被擊得粉碎。
  科頓愣住了。“你……你他媽的幹什麽?”
  “這是一種熱身運動,”貝利爸爸解釋道。他又揮起球棒,砸在了科頓的膝蓋骨上。
  約翰·科頓尖叫一聲,跌倒在地,疼得他直扭動著身子。“你瘋了!”他喊道。“救命!”
  貝利父親單膝跪在地上,輕輕對他說:“再喊一聲,我就砸碎你的另一個膝蓋。”
  科頓痛苦地抬頭盯著他,嚇壞了。
  “如果我的兒子下周六不在賽場上,我就宰了你和你的兒子。聽清楚了沒有?”
  科頓看著這個人的眼睛,點了點頭。他拚命忍住疼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很好。哦,對了。我不願把這件事聲張出去。我有的是朋友。”他看了看表。他還有時間趕得上去波士頓的通宵航班。
  他的手又開始癢了起來。
  星期天早晨七點,他身穿帶馬甲的禮服,手拎昂貴的真皮公文包,走過凡多姆雕塑和科普利廣場,然後來到了斯圖爾特街。從城堡廣場會議中心向前走半個街區,他進了波士頓信托大廈,向保安走去。大樓裏有幾十家租戶,接待處的保安沒法認出他來。
  “早上好,”他說。
  “早上好,先生。要幫忙嗎?”
  他歎了口氣。“上帝恐怕都幫不了我。他們認為我無事可做,隻有在星期天幹本該是別人幹的工作。”
  保安很同情地說:“我有同感。”他將一本工作日誌推到前麵。“請在這裏邊簽個字。”
  他簽了名,然後向電梯走去。他要找的辦公室在五樓。他乘電梯到了六樓,然後向下走一層,來到五樓走廊。辦公室的門上刻著“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傑拉德律師事務所”的字樣。他看了看四周,確信走廊上沒人後,打開公文包,掏出一把小鑿子和一隻拉力器。他隻花了五秒鍾就打開了門。他飛步鑽進房間,關上門。
  接待室裏,擺設風格古樸保守,與波士頓一流的法律事務所倒是很相稱。他站了片刻,熟悉一下四周,然後向裏麵移去。那兒有一間檔案室,所有的文件都在那兒。房裏有一組金屬公文櫃,每個櫃子迎麵都有字母標簽。他試著拉了拉標有“R-S”的櫃子,可是櫃子被鎖上了。
  他從皮包裏拿出一把壓印鑰匙、一把銼刀和一把鉗子。他將壓印鑰匙推進鎖眼,然後輕輕地旋了一圈。過了一會,他把鑰匙抽了出來,仔細地看了看上麵的齒印。他用鉗子夾緊鑰匙,小心翼翼地將上麵的黑色印點銼開。他將鑰匙再次插進鎖眼,又像剛才那樣在裏麵旋來旋去。他一邊幹活,一邊不知不覺在輕輕哼著小調。他得意地笑了,因為他驀然意識到了他所哼唱的歌詞:茫茫大海的那一邊,有多少陌生的地方……那些個陌生的地方,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喚我。
  我一定要攜全家去度假,他樂滋滋地想著,一次真正的度假。我敢說,孩子們一定喜歡去夏威夷。
  文件櫃的鎖打開了,他拉開抽屜,很快找到了他要的文件夾。他從包裏拿出一隻微型照相機,開始工作起來。過了十分鍾,他幹完了。接著他從公文包中抽出幾張克裏內克斯紙巾,走到冷飲水箱處把紙巾弄濕,又回到檔案室,將地板上銼下來的金屬粉末擦掉,鎖上文件櫃,向走廊外走去。他關上辦公室的前門,離開了大樓。
  海上,傍晚。
  瓦卡羅船長來到哈裏·斯坦福的客艙。
  “斯坦福先生……”
  “什麽事?”
  船長指著牆上的電子航線圖。“我擔心風浪越來越大。西南風的中心位置在博尼法喬海峽,這正是我們的航向。我建議我們先到哪一個避風港,然後再……”
  斯坦福打斷了他。“這是一隻好船,你也是一個好船長。我相信你會駕駛好它的。”
  瓦卡羅遲疑了片刻,然後說:“聽您的吩咐,先生。我盡最大努力。”
  “這我信,船長。”
  哈裏·斯坦福坐在辦公室裏,策劃著他的計劃。他要到科西嘉和雷恩會麵,把一切搞個水落石出。然後直升飛機把他接到那不勒斯,從那兒他可以包租一架飛機到波士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主意已定。我現在需要的隻是四十八小時。隻要四十八小時。
  淩晨二點,他被驚醒了:遊艇像一匹野馬在海中顛簸著,外麵狂風怒吼。斯坦福以前經曆過幾次風暴,但這一次最糟。瓦卡羅船長是對的。哈裏·斯坦福下了床,抓住床頭櫃,不讓自己跌倒。他挪到了電子航線圖前。船現在的位置在博尼法喬海峽。再過幾個小時我們該到科西嘉了,他想。一到那兒,我們就安全了。
  那天晚上後來發生的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狂風突然改變方向,將他的文件吹到了辦公室外的陽台上,哈裏·斯坦福想撿回這些文件,由於遊艇激烈顛簸,他失去了平衡,掉進了海裏。德米特裏·卡明斯基看到他落水,立即抓起電話。
  “有人落水啦!”
  科西嘉警察局局長弗朗索瓦·杜勒上尉現在情緒很糟。島上到處是那些愚蠢的夏日遊客,這些人竟看不住自己的護照、錢包或孩子。坐落在拿破侖大街二號的這所小小的警察局整天接待不完那些蜂擁而來的投訴遊客。
  “有人搶走了我的錢包……”
  “我的那班船沒等我就開走了。我的妻子在船上……”
  “這兒的藥店竟然沒有我需要的藥片……”
  一個個問題真是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現在上尉似乎又要處理一具屍體。
  “我現在沒時間管這事兒,”他厲聲說道。
  “可人家等在外邊呐,”他的助手對他說。
  “我怎麽跟他們說?”
  杜勒上尉想去他情人那兒,所以很不耐煩。他恨不得說:“把屍體抬到其他島上去吧。”可他畢竟是這個島上的警長。
  “好吧,”他歎了口氣,“我見他們一會兒。”
  時間不長,瓦卡羅船長和德米特裏·卡明斯基被領到了辦公室。
  “坐吧,”杜勒上尉冷冷地說。
  兩人找了兩張椅子坐下來。
  “請告訴我事情的詳細經過。”
  瓦卡羅船長說:“我說不準。我沒親眼看到事情發生的經過……”他轉過頭示意了一下德米特裏·卡明斯基,說:“他是目擊者。也許他能解釋。”
  德米特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太可怕了。我……我為這個人幹事。”
  “幹什麽工作,先生?”
  “保鏢、按摩師、司機。昨天晚上我們的遊艇遇到了風暴。風很大。他要我給他按摩一下讓他放鬆放鬆。接著他讓我給他拿些安眠藥來。安眠藥在洗手間裏。我回來時,他站在外麵陽台上,就在陽台欄杆邊上。大風刮得遊艇顛簸不息。他手裏抓著一些文件,有一份被風刮走了,他伸手想去抓住,可是身體失去了平衡,從欄杆上掉了下去。我跑過去救他,可我無計可施。我拚命叫救命。瓦卡羅船長立刻將船停了下來。船長經過一番周折後終於找到了他。可是太遲了,他已經被淹死了。”
  “我很難過。”警長心腸軟了下來,他不能對此無動於衷。
  瓦卡羅船長開口說道:“大風和海水把屍體刮到遊艇這邊。這純粹是意外。我們現在請求獲準把屍體運送回家。”
  “這應該不成問題。”在回家見妻子前他還有時間和情人喝兩杯。“我給你們出具一張死亡證明和離境簽證,現在馬上把屍體先冷藏起來。”他隨手拿起一本黃色記事簿。“死者姓名?”
  “哈裏·斯坦福。”
  一聽這名字,杜勒上尉被驚呆了。他猛然抬起了頭。“哈裏·斯坦福?”
  “是的。”
  “是哈裏·斯坦福?”
  “是的。”
  杜勒上尉的前途一下子變得光明起來。這真是天賜良機。哈裏·斯坦福是國際傳奇式的人物!他的死亡一定會轟動世界。是他,杜勒上尉,在負責他的後事。眼下最緊迫的問題是如何抓住機會讓自己得到最大的益處。杜勒坐在那兒,兩眼發直。他在思考。
  “你什麽時候能夠放我們出境?”瓦卡羅船長問。
  他這才抬起頭來。啊,這個問題提得好。記者們趕來需要多久?我要不要請船長參加有關死者的采訪?不。幹嗎要和他分離這份榮譽呢?我一個人能對付得了。“還有許多事要做,”他對剛才說的話後悔了。“要準備好幾份文件……”他歎息道。“至少要一個多星期。”
  瓦卡羅船長吃了一驚。“要一個多星期?可你剛才說……”
  “可我們要嚴格按照有關手續辦事,”杜勒嚴肅地說。“這種事情馬虎不得。”他又拿起那本黃色登記簿。“誰是他的嫡係親屬?”
  瓦卡羅船長瞟了一眼德米特裏,讓他回答。
  “我想你最好和波士頓他的律師們聯係一下。”
  “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傑拉德律師事務所。”
  律師事務所辦公室的門上雖然刻著“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傑拉德”三個人的名字,可是兩位朗坎斯特都已離開了人世。西蒙·菲茨傑拉德還活得好好的。盡管已是七十五歲的高齡,但他精力充沛,仍然主持著事務所的工作。他的手下有六十名律師在為他效勞。他身體幹癟,一頭白發,但走起路來總是挺著身子,像個軍人。此刻,他正來回踱步,腦子裏亂成一團。
  他走到秘書麵前。“斯坦福打電話時,沒有暗示他為什麽那麽急於和我見麵?”
  “沒有,先生。他隻是說了要你在星期一上午九點到他家裏。要你帶上一份他的遺囑和一名公證員。”
  “謝謝。請斯隆先生進來。”
  史蒂夫·斯隆是律師事務所裏年輕有為的富有創造性的律師之一。他畢業於哈佛法律學院,瘦高個兒,一頭金黃色頭發,一雙充滿好奇的藍眼睛顯得有些頑皮。他為人親和,舉止得體。他是事務所裏解決難題的老手,也是西蒙·菲茨傑拉德將來的接班人。如果我有個兒子的話,菲茨傑拉德心想,我一定要他像史蒂夫這樣。史蒂夫來了。
  “你應該在紐芬蘭釣大馬哈魚,”史蒂夫說。
  “沒去成,發生了意外。坐吧,史蒂夫。我們有麻煩了。”
  史蒂夫歎了口氣。“還有什麽新聞?”
  “是關於哈裏·斯坦福的。”
  哈裏·斯坦福是他們最有聲望的委托人之一。有五六家其他律師事務所處理斯坦福集團下的各類子公司的事務,但朗坎剪特——朗坎斯特——菲茨傑拉德事務所處理他的私人事務。除了菲茨傑拉德外,事務所裏誰也沒見過斯坦福,但他在辦公室裏成了人們議論的傳奇人物。
  “斯坦福現在又做什麽買賣了?”史蒂夫問。
  “他已經死了。”
  史蒂夫驚訝地看著他。“什麽?他……”
  “我剛剛收到從科西嘉的法國警方發來的傳真。確定無疑。斯坦福是昨天從遊艇上掉到海裏淹死的。”
  “我的天哪!”
  “我知道你沒見過他,但我做他的委托律師三十年了。他這人不太好相處。”菲茨傑拉德靠在椅背上,想起了過去。“實際上有兩個哈裏·斯坦福——一個是能把鳥兒從搖錢樹上哄下來的公開的斯坦福,還有一個是樂於毀人前途的婊子養的渾蛋。他像一個耍蛇人,但他也會像響尾蛇一樣咬你一口。他是一個雙重性格的人,是要蛇人,也是蛇。”
  “聽上去很讓人著迷。”
  “那是三十年前,準確地說是三十一年前的事,那時我剛剛加入律師事務所。那時老朗坎斯特是斯坦福的律師。你知道人們常用‘傳奇人物’這個詞。哈裏·斯坦福就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斯坦福,那麽你永遠不能發明出這樣一個人。他不是凡人。他精力過人,野心勃勃。他是個了不起的運動員。在大學時代他打過拳擊賽,是一個十分馬球手。即便是年輕的時候,哈裏·斯坦福也是一個讓人難以對付的人物。他是我所見到的唯一沒有一絲同情心的人。他是一個虐待狂,報複心很強。他本性貪得無厭。他喜歡迫使對手破產。傳聞說他不止一次地使他的競爭對手自殺。”
  “聽上去他像是個魔鬼。”
  “從這個意義上講是這樣的。然而他在新幾內亞創辦了一個孤兒院,在孟買辦了一個醫院。他給慈善機構事業捐出數百萬的錢財——而且都是匿名捐助。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是誰受到他的恩惠。”
  “他是怎麽發跡起來的呢?”
  “你讀過希臘神話嗎?”
  “有點生疏了。”
  “你知道俄狄浦斯的故事嗎?”①
  ①俄認浦斯是Laius王和王後Jocasta的親生子,曾解怪物斯芬克斯之謎;因不知底細,竟殺死親父,又婚娶親母,兩不相知,後發覺,無地自容,母自縊,他自己刺裂雙目,流浪而死。
  史蒂夫點點頭。“他為了娶自己的母親,殺死了他父親。”
  “對。哈裏·斯坦福就是這種人。隻是他是為了母親的選票而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史蒂夫瞪大雙眼看著他。“什麽?”
  菲茨傑拉德向前探了探身子,說:“三十年代初期,哈裏的父親在波士頓這兒有一個食品雜貨店,生意做得很紅火,所以他又開了一家。不久他擁有了小規模的食品連鎖店。哈裏讀完大學後,他父親讓他做生意上的合夥人,並且讓他進了董事會。我剛才說了,哈裏這人野心很大。他有自己的夢想。他不願從屠宰廠進貨,他想讓連鎖店擁有自己的牲畜飼養場。他想買幾塊地,自產蔬菜,自產做罐頭的食品。他父親不同意,他們常常因此爭吵。後來他又突發奇想,讓他父親建一個超級商店連鎖店,低價經營汽車、家具,甚至人壽保險。哈裏的父親覺得他瘋了,沒有采納他的建議。但哈裏不願意有人擋他的道。他決定擺脫這個老頭。他勸父親去休長假。他父親走後,他用盡手段遊說董事會。他是一個非常有頭腦的生意人,他向董事會大加宣傳他的想法。他說服了他的叔叔和嬸嬸站在他這邊,他們也是董事會的董事。他討好奉承董事會其他成員讓他們接受他的建議。他帶他們去吃飯、打獵、打高爾夫球。他甚至與一個董事的老婆睡覺,讓她給她的老公施加影響。可他母親擁有最大股份,有否決權。哈裏說服了母親反對她丈夫並投票支持他。”
  “太不可思議了!”
  “哈裏父親休完假回來時,才知道他的家人投票把他逐出了公司。”
  “我的上帝!”
  “還有呢。哈裏對此還不滿意。他父親有一次想去自己的辦公室,竟被門衛攔住不讓進辦公大樓。別忘了,哈裏當時才三十出頭。公司上上下下都給他起了個外號‘冷血動物’。但要相信‘惡有惡報’這句古語,史蒂夫。他隻身一人把斯坦福企業建成了一個世界上最大的私有企業集團。他擴大了公司的經營範圍,包括木材、化工產品、通訊、電子,他還經營著數目巨大的房地產。最後他囊括了所有的股份。”
  “他這人一定很神秘,讓人難以看透。”史蒂夫說。
  “是的。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都是這樣。”
  “他結婚了嗎?”
  西蒙·菲茨傑拉德久久地坐在那兒回憶著。最後,他又接著說道:“哈裏·斯坦福和一個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結了婚。她叫艾米莉·坦布爾。他們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艾米莉出生於弗羅裏達長島的一個上層社會家庭。她愛慕哈裏,她對哈裏的欺騙行為盡可能視而不見,可是有一天哈裏的行為太離譜了。她為孩子們雇了一個女家庭教師,這個女人名叫羅斯瑪麗·納爾森,她年輕、漂亮,可是讓哈裏·斯坦福覺得更有魅力的是她拒絕和他上床。這可把他氣壞了。他可不習慣於被人拒絕。哈裏·斯坦福對女色鍾情時總是無法抗拒。最後他終於讓羅斯瑪麗成了他床上的俘虜,並把她肚子搞大了。不幸的是她去看醫生時,醫生的女婿是一個專欄作家,他把這個桃色新聞在報上曝了光。人言可畏啊,你知道波士頓這個鬼地方。各家報紙都刊登了這條報道。我收集了許多剪報,不知放在什麽地方了。”
  “她去做人工流產了嗎?”
  菲茨傑拉德搖了搖頭。“沒有。哈裏要她打掉,可她拒絕了。他們好一番大吵大鬧。他對她說:他愛她,要娶她。當然,這話他不知道對多少女人說過。可是他們的談話被艾米莉聽到了。就在那天夜裏她自殺了。”
  “這太可怕了。那個家庭教師後來怎麽樣了?”
  “羅斯瑪麗·納爾森失蹤了。我們知道她有個女兒叫朱莉婭,是在米爾沃基的聖約瑟夫醫院出生的。她給斯坦福寫過一封信,但我相信他甚至沒有回信。那時,他已經又有了新歡。他對羅斯瑪麗再也沒有興趣了。”
  “真慘……”
  “真正的悲劇是後來發生的事。孩子們指責是他們的父親逼死了他們的母親。當時他們分別才十歲、十二歲和十四歲。他們也懂事了,感受到喪母的痛苦,但與他的父親鬥還太小。他們恨他。哈裏最大的恐懼就是有朝一日他們會像他對他們的爺爺那樣對待他。所以他想方設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他把他們送到不同的寄宿學校和夏令營,盡可能讓他們少見麵。他們從他那兒沒有得到一分錢生活費,一直靠他母親留給他們的財產維持生活。在他們一生中,他總是用‘蘿卜加棍棒’對待他們。要是他們把他惹火了。他就收起‘蘿卜’。”
  “孩子們後來怎麽樣了?”
  “泰勒成了芝加哥巡回法院的一名法官。伍德羅無所事事,成了一個花花公子。他住在長島,整天靠賭高爾夫球、馬球過日子。幾年前,他看上了一家餐館的女招待,弄大了她的肚子,最後,讓大家吃驚的是,他娶了她。肯德爾成了一名成功的服裝設計師。她與一名法國男子結了婚,他們現在住在紐約。”說著,他起身站了起來。“史蒂夫,去過科西嘉嗎?”
  “沒有。”
  “我想叫你飛到那兒。他們扣住了斯坦福的屍體,警察局拒絕放行。我要你去解決這件事。”
  “沒問題。”
  “你看今天能不能就上路……”
  “好的。我會處理好的。”
  “謝謝。我很高興。”
  史蒂夫·斯隆乘坐的是法國航空公司從巴黎到科西嘉的短途航班。在飛機上,他翻閱著一本介紹科西嘉的旅行指南。科西嘉島有一座山,它的首府港市阿雅克肖是拿破侖·波拿巴的出生地。書中有很多有趣的統計數字,可是史蒂夫沒料到這個島嶼竟有如此風光。當飛機快抵達科西嘉時,他看到下麵有一堵用白色岩石砌成的高牆,很像多佛爾的白色懸崖,讓人感歎不已。
  飛機在阿雅克肖機場著陸,一輛出租車把史蒂夫帶到了拿破侖大街。這條街是該市的主要幹道,從戴高樂將軍廣場向北延伸到火車站。他已經安排了一架飛機,準備將哈裏·斯坦福的屍體運回巴黎,然後再將他的棺材轉運到波士頓。他現在要做的隻是讓警方放行。
  警察局辦公大樓位於拿破侖大街,史蒂夫讓出租車在那兒停下。他爬了一層樓梯,走進了接待室。一名身穿警服的中士坐在辦公桌旁邊。
  “早上好。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這兒誰負責?”
  “杜勒上尉。”
  “我要馬上見他。”
  “有什麽相關的事與此相聯係的!”中士對自己的英文頗為自豪。
  史蒂夫掏出他的名片。“我是哈裏·斯坦福的律師。我是專程為運送他的屍體回美國而來的。”
  中士皺了皺眉。“請稍候。”他走進杜勒上尉的辦公室,小心地帶上了門。辦公室很擁擠,擠滿了世界各地的電視台和新聞社的記者。大家似乎都在爭先恐後地問這問那。
  “上尉,他為什麽在這種惡劣天氣出去……?”
  “他怎麽會從遊艇上掉進海裏……?”
  “有沒有謀殺的跡象?”
  “你驗屍了嗎……?”
  “還有誰在船上和他……?”
  “先生們,”杜勒上尉舉起一隻手示意大家安靜,“先生們,請安靜!請安靜!”他環視著房間,發現記者們都在全神貫注地聽他說的每個字,好不亢奮激動。假如他能把這種事處理得恰到好處,這就意味著他會連升三級……
  中士打斷了他的思緒。“上尉……”他湊近杜勒的耳朵低聲喊了一聲,然後遞上了史蒂夫·斯隆的名片。
  杜勒上尉仔細看了看,皺起眉頭。“我現在沒法見他。”他吼道。“讓他明天十點再來。”
  “是,先生。”
  杜勒若有所思地看著中士離開他的辦公室。他不願意讓任何人搶走這出風頭的好時機。他轉過身來對記者們笑著問道:“先生們,你們剛才的問題是……?”
  此時在外邊的辦公室裏,中士正對史蒂夫說:“非常抱歉,杜勒先生現在很忙。他請你明天上午十點來找他。”
  史蒂夫·斯隆沮喪地看看他。“明天上午?這太荒唐了——我可不願意等那麽久。”
  中士聳聳肩。“這是你的事,先生。”
  史蒂夫皺了皺眉,說:“好吧。我還沒登記預訂旅館房間,你能幫我推薦一家旅館嗎?”
  “當然可以,我很榮幸地向你推薦巴黎街八號‘科倫巴’旅館,”中士用他蹩腳的英文說道。
  斯蒂夫猶豫了片刻。“有沒有什麽辦法……?”
  “明天上午十點來。”
  史蒂夫轉過身,走出了辦公室。
  在杜勒的辦公室裏,這位上尉先生正在津津樂道地應付記者們連珠炮似的提問。
  一位電視台的記者問:“你怎麽會肯定這是一起意外事件呢?”
  杜勒正視著攝像機的鏡頭說:“巧的是,有一位目擊證人,他親眼目睹了這次可怕的事故。斯坦福先生的客艙裏有一個外陽台。顯然,有一些重要文件被大風從他手中刮到了陽台上,他跑過去想抓住它們。當他傾身向前時,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掉入了水中。他的保鏢看到此情形,立即打電話呼救。於是船停了下來,找回了他的屍體。”
  “驗屍報告怎麽說?”
  “先生們,科西嘉是一個小島。我們不可能有先進的設備做全麵的屍體解剖。不過,我們的法醫報告說:死因是溺水而死。我們在他的肺中發現了海水。他身上沒有青斑或任何謀殺的痕跡。”
  “現在屍體在什麽地方?”
  “我們把它放在冷藏室裏,何時讓他們運走,要等上級的指示。”
  一位攝像師說:“上尉,我給您拍張照您不會介意吧?”
  杜勒上尉戲劇性地猶豫了片刻。“當然不會。先生們,請吧,這是你們的工作。”
  緊接著是一片照相機的哢嚓聲。
  他在聖母街馮塔納飯館用完了午飯,剩餘的時間不知如何打發才好,於是他開始遊覽起市容來。
  阿雅克肖是座絢麗多彩的地中海城市,它似乎因為是拿破侖·波拿巴的出生地而仍在揚揚得意。我想哈裏·斯坦福和這個地方倒很相稱,史蒂夫心裏說。
  現在是科西嘉的旅遊旺季。大街上的遊客熙熙攘攘,他們操著各種語言在交談:有法語、意大利語、德語和日語。
  那天晚上,史蒂夫在卜伽丘餐館吃了一頓意大利風味的飯菜,然後打道回賓館去了。
  “有我留言嗎?”他抱著一線希望問客房招待。
  “沒有,先生。”
  他躺在床上,腦子裏想著西蒙·菲茨傑拉德向他介紹斯坦福時說過的話。
  “她去做人工流產了嗎?”
  “沒有,哈裏要她打掉,可被她拒絕了。他們好一番大吵大鬧。他對她說:他愛她,要娶她。當然,這話他不知道對多少女人說過。他們的談話被艾米莉聽到了,就在那天夜裏她自殺了。”史蒂夫在想,她是怎麽自殺的。
  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史蒂夫·斯隆又出現在警察局裏,還是那位中士坐在接待室裏。
  “早上好!”史蒂夫說。
  “早上好,先生。我能幫您做些什麽?”
  史蒂夫又遞給了中士一張名片。“我來拜訪杜勒上尉。”
  “稍等。”中士起身走進裏麵的辦公室,隨手帶上了門。
  此時的杜勒上尉身著顯眼的新製服,正在接受意大利RAI電視台攝製組的采訪。他麵對鏡頭,侃侃而談。“我接手這個案子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搞清楚斯坦福先生的死亡是否屬於謀殺。”
  采訪者問:“您是否肯定此案不屬於謀殺,上尉?”
  “絕對肯定。毫無疑問,此案隻是一個不幸的意外。”
  導演說:“很好,讓我們切換到另一個攝像位置,做一個特寫。”
  中士利用這當兒把史蒂夫的名片遞給了杜勒上尉。“他就在外麵。”
  “你是怎麽搞的?”杜勒吼叫道。“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呐?讓他明天再來。”他剛剛得到消息又有十幾名記者在來這兒的途中,其中有幾位來自俄羅斯和南非。“明天再來!”
  “是。”
  “您準備好了嗎,上尉?”導演問。
  杜勒上尉馬上換上笑臉。“我準備好了。”
  中士回到了接待室。“很抱歉,先生。杜勒上尉今天公務在身。”
  “我也是,”史蒂夫扯高了嗓門叫道。“告訴他,他要做的隻是在這份放行斯坦福先生的屍體的文件上簽個字。我得回去複命。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你說是嗎?”
  “恐怕是的。可杜勒上尉有許多事要做,他還要……”
  “這兒還有誰能替我作主?”
  “哦,沒有,先生。這兒隻有杜勒上尉說了算。”
  史蒂夫·斯隆站在那兒,心中直冒火。“那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我看你明天再來試一下吧。”
  “再來試一下。”這句話讓史蒂夫聽了更加難受。“我會來的,”他說。“順便說一句,我知道有一名目擊證人,他是斯坦福先生的保鏢,名叫德米特裏·卡明斯基。”
  “是的。”
  “我想和他談一談,你能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兒?”
  “澳大利亞。”
  “這是一家旅館嗎?”
  “不,先生,”他不無遺憾地說。“這是一個國家。”
  史蒂夫的嗓門升高了一個八度。“你是說你們警察局都沒有審問一下就把斯坦福死亡案的唯一證人放走了?”
  “杜勒上尉審問過了。”
  史蒂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謝謝你,中士。”
  “沒什麽,先生。”
  史蒂夫回到旅館後,向西蒙·菲茨傑拉德匯報了情況。
  “看來我還得在這兒再呆一夜。”
  “怎麽了,史蒂夫?”
  “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似乎日理萬機。現在是旅遊季節,他可能在幫遊客們找錢包呢。我明天會離開這兒的。”
  “保持聯係。”
  史蒂夫盡管心裏有氣,但還是覺得科西嘉島的景色迷人。它擁有幾乎一千英裏的海岸線,花崗岩的山脈高聳入雲,山頂上的積雪到每年的七月才開始融化。這個島嶼一直被意大利人統治著,現在由法國接管,所以兩種文化融和在一起,使得該島更加迷人。
  他在吳山卡洛餐館用餐時想起了西蒙·菲茨傑拉德談論哈裏·斯坦福時所講的話。“他是我所見到的唯一沒有一絲同情心的人……他是一個虐待狂,報複心很強。”
  瞧,斯坦福甚至死了還惹出了這麽多的麻煩,史蒂夫心想。
  在回旅館的路上,史蒂夫在一個報攤旁停了下來,他拿起一份《華爾街日報》,一個標題躍入他的眼簾:斯坦福帝國前景如何?他付了報紙錢,轉身正要離開時,目光卻被報攤上其他外文報紙吸引住了。他拿起來瀏覽了一下,驚得目瞪口呆。每份報紙的頭版都報道了斯坦福的死訊,每份報紙都在顯要位置刊登了杜勒上尉的照片特寫。原來如此,難怪他忙得不可開交!事情這下好辦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史蒂夫來到杜勒上尉的接待室。中士不在,裏麵辦公室的門半開著。史蒂夫推開門,走了進去。上尉又換了一套警服,準備參加上午的記者招待會。史蒂夫進來時,他抬頭問道:
  “你來這兒幹什麽?這是私人辦公室!請您出去!”
  “我是《紐約時報》的記者,”史蒂夫·斯隆說。
  真是立竿見影,頓時杜勒上尉兩眼發光。“啊,快請進,快請進。你說過你的名字叫……?”
  “瓊斯,約翰·瓊斯。”
  “喝點什麽?咖啡?科涅克白蘭地?”
  “不要,謝謝!”史蒂夫說。
  “請,請坐。”杜勒的語氣溫和多了。“你此行一定是為發生在我們這個平靜小島上的悲劇而來的吧。可憐的斯坦福。”
  “你打算何時放屍體出境?”史蒂夫問。
  杜勒上尉歎了口氣。“啊,恐怕還得需要很多天,像斯坦福先生這樣的知名人士,必須履行很多很多手續。另外還得遵守一些外交禮節,你明白嗎?”
  “我想是這樣的,”史蒂夫說。
  “也許需要十天,也許兩周。”到那時,新聞界的興趣也已經淡漠了。
  “這是我的名片。”史蒂夫說。他遞給了杜勒上尉一張名片。
  上尉瞥了一眼,接著又仔細地看了一下。“你是律師!你不是記者?”
  “不。我是哈裏·斯坦福的律師。”史蒂夫·斯隆站了起來。“我要你下令放屍體出境。”
  “啊,我很希望我能把它交給你。”杜勒上尉不無後悔地說。“不幸的是,我的手腳被束縛住了,真不知道如何……”
  “明天。”
  “這不可能!沒門……”
  “我勸你與你的巴黎上司聯係一下。斯坦福實業集團在法國有好幾家大型工廠。如果我們的董事會決定關掉所有的工廠,把它們轉移到其他國家,這會很可惜的。”
  杜勒上尉兩眼發直地盯著史蒂夫。“我……我對這類事做不了主,先生。”
  “可我能。”史蒂夫很有把握地說。“你要保證斯坦福的屍體明天一定要交給我,不然你碰到的麻煩是無法想象的。”史蒂夫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先生!也許再過幾天,我能……”
  “明天。”史蒂夫走了。
  過了三小時,史蒂夫在他下榻的旅館接到了一個電話。
  “史蒂夫先生嗎?啊,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設法做了安排,斯坦福的屍體馬上放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謝謝你。明天上午八點有一架私人飛機到這裏接我們回去。我相信到時你會準備好所有有關文件的。”
  “這個當然。別擔心,我會負責處理……”
  “很好。”史蒂夫掛了電話。
  杜勒上尉在那兒坐了很長時間。媽的!真倒黴!哪怕再有一周,我就會一舉成名。
  運載著哈裏·斯坦福屍體的飛機降落在波士頓的羅甘國際機場時,一輛靈柩車已在此等候多時。
  葬禮將於三天後舉行。
  史蒂夫·斯隆回到西蒙·菲茨傑拉德那兒複命。
  “老頭子終於回家了。”菲茨傑拉德說。“這可要有一次別開生麵的團圓了。”
  “團圓?”
  “是的。這會很有意思的,”他說。“哈裏·斯坦福的孩子們,泰勒、伍迪和肯德爾,要來波士頓,慶賀他們父親的死亡。”
  泰勒·斯坦福第一次看到他父親死亡的報道是芝加哥電視台商務新聞台播出的。他直勾勾地看著電視機,像著了迷似的,心怦怦直跳。屏幕上是他父親“藍天”號遊艇的鏡頭,新聞播音員在說:“……在他前往科西嘉途中遊艇遇到風暴時悲劇發生了。哈裏·斯坦福的保鏢德米特裏·卡明斯基目擊了這起事件,可惜沒能夠搶救他的老板。哈裏·斯坦福是金融界最精明的……”
  泰勒坐在那兒,看著屏幕上不斷切換的鏡頭,往事浮上了心頭……
  那天深夜,他被外麵的叫聲吵醒了。那年他才十四歲。他靜靜地聽幾分鍾房間外麵的怒吼聲,然後悄悄地向通過樓上大廳的樓梯走去。在樓下的門廳裏,他的母親和父親在吵架。他母親嘶著嗓子尖叫著,他看到父親抽了她一個耳光。
  電視上的畫麵換成了白宮總統辦公室。哈裏·斯坦福在和裏根總統握手。“……作為總統的金融特別工作小組的柱石之一,哈裏·斯坦福一直顧問總統的……”有一次他們在後院踢足球,他的弟弟伍迪把球踢到房子邊上,他追過去撿球時,聽到他父親在樹籬另一邊說話。“我是愛你的,這你知道。”
  他在那兒停了下來。他的母親和父親不在吵架,這讓他很激動。可接著他聽到他們的家庭教師羅斯瑪麗的聲音:“你已經結婚了。我求你別騷擾我了。”
  他突然感到胃中一陣痙攣,他愛自己的母親,也愛羅斯瑪麗。他父親對他來說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屏幕上現在閃爍著哈裏·斯坦福和瑪格麗特·撒切爾……密特朗總統……米哈依爾·戈爾巴喬夫在一起的連續鏡頭。播音員說:“這位金融巨頭和工廠裏的工人與世界各國領導人都能打成一片。”
  又有一次,他路過他父親辦公室門口時聽到了羅斯瑪麗的聲音:“我要走了。”接著聽到他父親說:“我不會讓你走的。你得理智點兒,羅斯瑪麗!這是你和我唯一能夠……”
  “我不會聽你的,我已經懷上孩子了!”
  後來羅斯瑪麗失蹤了。
  電視畫麵又換了。斯坦福全家站在教堂前麵,看著棺材被抬上靈車。這是以前的新聞剪輯。播音員在說:“……站立在棺材邊上的是哈裏·斯坦福的孩子們……斯坦福夫人的自殺與她日益衰弱的健康有關。據警方調查,哈裏·斯坦福……”
  半夜裏,他父親叫醒了他。“兒子,起來。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這個才十四歲的小男孩開始發抖了。
  “你母親出事了,泰勒。”
  他在撒謊。是他父親殺死了她。她是因為他父親和羅斯瑪麗發生關係才自殺的。
  各家報紙充斥著這件事的報道。這是一件震驚波士頓城的醜聞。通俗小報更是不失時機地大做文章。斯坦福無法向孩子們封鎖消息。他們和同學在一起時更是活受罪。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時裏,他們失去了他們最愛的兩位親人。這都是他父親一手造成的。
  “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我們的父親呐,”肯德爾抽泣著說道。“我恨他!”
  “我也恨他!”
  “我也恨他!”
  他們想到過離家出走,但無處可去。他們決定起來反抗。
  泰勒代表兄弟三個去和他談判。“我們要換一個父親。我們不要你。”
  哈裏·斯坦福冷冷地看了看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做一些安排。”
  三周後,他們分別被送到了不同的寄宿學校。
  幾年過去了。孩子們很少見到他們的父親。他們隻有在報紙上讀到他的消息,或是在電視裏看到他陪著漂亮女人或與一些名人在交談。他們和他在一起的唯一時間是他所謂的“機會”——在聖誕節或其他節日裏和他一起合影的機會,以表明他是一個多麽有責任心的父親。過後,他們各自又被送到不同的寄宿學校和夏令營,直到下一次“機會”到來。
  泰勒坐在那兒突然被電視上的鏡頭吸引住了。電視屏幕上是一組世界各地工廠的蒙太奇組合畫麵。“……這是世界上最大的私有實業集團之一。創造這個奇跡的是哈裏·斯坦福。他是一個傳奇人物……現在,華爾街的行家們頭腦中考慮的是:創始人去了,那麽這個家族的集團公司前景如何?哈裏·斯坦福留下了三個孩子,但我們還不清楚將由誰來繼承斯坦福留下的這筆數十億美元的財產,或者說由誰來掌管這個企業集團……”
  泰勒長到六歲了。他喜歡在這座大房子四周閑逛,察看那些個令人心動的房問。他唯一不能進去看的是他父親的辦公室。泰勒意識到那兒在舉行重要會議。來見父親的人進進出出。他們都是些身著黑色禮服讓人肅然起敬的人物。這間泰勒不能進去的辦公室越發激起了泰勒想察看這房間的念頭。
  有一天,泰勒趁父親不在的時候決定進去看看。寬大的房間讓他驚歎不已,他站在那兒,望著巨大的寫字台和他父親坐的真皮老板椅。總有一天我會坐在那張椅子裏,像父親那樣神氣。他慢慢地走近寫字台,仔細端詳著。上麵放著幾十份令人肅然的文件。他繞過寫字台,坐進了他父親的椅子裏。感覺好極了。我現在也神氣起來了!
  “你在那兒幹什麽?”
  泰勒抬頭一看,嚇呆了。他父親站在門口,怒氣衝衝的。
  “誰告訴你你可以坐在那張寫字台後麵的?”
  小家夥渾身顫抖。“我……我隻是想看看坐在這兒是什麽感覺?”
  他的父親像一陣狂風一樣向他走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是什麽感覺!永遠不會!現在你給我從這兒滾出去,呆在外麵!”
  泰勒哭著向樓上跑去。他母親來到了他的房間,摟抱著他說:“別哭了,親愛的,會好起來的。”
  “不會的……”他抽泣著說道。“他……他恨我。”
  “不會的。他怎麽會恨你呢。”
  “我隻不過是坐了一下他的椅子。”
  他仍抑製不住要哭。她緊緊摟抱著他,說:“泰勒,我和你父親結婚的時候,他說要我成為公司的一部分。他給了我一股。這近乎是一個家庭玩笑。我打算把這個股份給你,放在你名下。現在你不就是公司的一分子了嗎?”
  斯坦福企業集團共有一百個股東,泰勒現在也榮幸地成了其中一員。
  哈裏·斯坦福得知後,對他妻子挖苦道:“你他媽的以為他用這一股能幹什麽?接管這個公司嗎?”
  泰勒關掉電視,坐在那兒,盡量使自己相信電視裏的新聞是千真萬確的。他深深地感到一種滿足感。傳統上講,子女一心想成功是為了讓他們父親高興。泰勒不同。他渴望成功是為了毀滅他父親。
  孩提時,他總是夢見他父親殺死了母親,夢到他做了判官審理這個案子。我判你坐電椅!有時候,夢的內容也會有所改變。泰勒會判他父親絞刑,或服毒,或槍決。這些夢如今幾乎成真了。
  泰勒被送到密西西比的一所軍校,在那兒度過了四年地獄般的生活。他恨死了那兒的校紀和死板的生活方式。在校的頭一年,他一直想自殺。唯一讓他放棄這個念頭的是他決心不給他父親這個快樂。他害死了我的母親,他可殺不了我。
  泰勒感到他的教官們似乎特別嚴厲,這肯定是他父親搗的鬼。泰勒死也不能讓學校擊垮他。放假時他不得不回家,但和父親見麵越來越讓他難受。
  他的弟弟和妹妹也回來度假,但彼此之間沒有兄妹之情。這是讓他父親給毀了。他們彼此像陌生人一樣,都盼望著假期結束,這樣他們可以逃避這個家。
  泰勒知道他父親是個億萬富翁,可是泰勒兄妹三個使用的津貼都是母親留下來的遺產。泰勒不知道這個家族的財富他有沒有份兒。他相信現在一定有人在對他們兄妹進行欺騙。我要找一個律師,可這肯定是不行的。然後他又想到,我要自己成為一名律師。
  當泰勒父親得知他的計劃時,說:“你說要做一名律師?我猜想你以為我會在斯坦福企業集團裏給你謀份差使。別做夢了,我不會讓你靠近一步的!”
  泰勒從法學院畢業後,本可以在波士頓開業,出於他家族的名望,他會受到各家大企業董事會歡迎的,可是他不願沾他父親半點光。
  他決定在芝加哥開設一家律師事務所。開業初期,業務很不景氣。他不願意打著斯坦福家族的旗號做生意,所以他的客戶很少。芝加哥的政界是由核心組織操縱的,他很快明白,要是能加入非常有影響的核心組織庫克縣律師聯合會,對一個年輕律師來說是非常有利的。他在地區律師事務所找到了一份工作。憑著他的精明和勤奮,沒過多久他成了一事務所的搖錢樹。他成了各種罪犯惡棍的公訴人。他成績卓著,他的判罪記錄名列前茅。
  很快他得到提升,最後他如願以償了。他被任命為庫克縣巡回法院的法官。他曾想到過他的父親最終會為他感到驕傲的。他錯了。
  “就你,巡回法院的法官?看在上帝的分上,就是烘烤比賽也不會讓你來做裁判的。”
  泰勒法官,個頭不高,身體微胖,兩眼精明有神,不愛說話。他身上沒有一點兒父親所具的魅力。他唯一吸引人的特征是他那深沉、渾厚的嗓音,宣判案子時更是悅耳動聽。
  泰勒是一個不願與別人往來的人,他喜歡把自己的想法放在肚子裏。他四十歲,可看上去比他的年齡要老得多。他慶幸自己沒有幽默感。太輕浮了會使生活變得暗淡無光。他唯一的嗜好就是下棋,每周他都要去當地一家俱樂部殺一盤。他總是贏。
  泰勒·斯坦福是一名出色的法官,他的同事非常尊重他,經常向他討教。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斯坦福家族的一員,他從不向別人提及他父親的名字。
  泰勒法官的辦公地點在位於加利福利亞大街二十六號的刑事法院大樓裏麵。這是一幢十四層的石結構大廈,門前有很長一段的石階。這一帶是危險區域,所以門前有一塊告示牌,上麵寫著:
  根據法院規定,凡進入大樓的人都要接受搜身檢查。
  泰勒就在這兒日複一日地工作著,聽審各種案子:搶劫、盜竊、強奸、槍殺、販毒和謀殺。他判決時一貫鐵麵無私,人們都叫他“絞刑法官”,他整天聽到被告以貧困、虐待兒童、家庭分裂等各種借口求情,他一律不予理睬。犯罪就是犯罪,就得受到法律製裁。在他的腦海深處一直埋藏著他的父親。
  泰勒·斯坦福的同僚們對他的私生活知之甚少。他們隻知道他有過一次不幸的婚姻,現在離婚了,獨自一人住在海德公園區金巴克大街上一幢喬治王朝風格的建築裏的三居室套房裏。這一帶周圍都是古典式建築,因為在一八七一年把芝加哥夷為平地的那場大火中,海德公園奇跡般地逃過了這次劫難。他在這一帶沒有什麽朋友,左鄰右舍對他一無所知。他有一個管家,一周來上兩三次,但物品采購由泰勒自己負責。他是一個有條不紊的人,生活非常有規律。星期天他總是去離他家不遠的小商業街哈普爾市場,或是去基先生的精製食品商場,或是去五十七號大街的麥迪西商房。
  在一些正式的聚會上,他總是見到他的同僚們帶著各自的妻子一同出席。同僚們感到他有些孤單,主動提出幫他介紹女朋友,或約他吃飯,他總是謝絕。
  “那天晚上我有事。”
  他的夜生活似乎很充實,但他們又不知道他都在幹些什麽。
  “除了法律外泰勒對什麽也沒興趣,”他的一位同事向他妻子解釋道。“他對和女人約會也不感興趣。聽說他有一次可怕的婚姻。”
  他是對的。
  離婚後,泰勒暗自發誓他永遠不會再談兒女私情了。後來他遇上了李,一切突然都變了樣。李漂亮,性感,溫柔。李是一個讓泰勒願意與之廝守一生的人。泰勒愛李,可李怎麽會愛上他呢?李是一個富有成就的模特兒,追求李的人有幾打,大多數都很富有。李喜歡追求高檔的東西。
  泰勒曾感到此事無望了。他和其他人競爭無法贏得李的鍾情。可是一夜之間,由於他父親的死,一切都改變了。他做夢也沒想到他成了富翁。
  現在他可以把整個世界給李。
  泰勒走進了法院首席法官的辦公室。“基思,我恐怕要去波士頓幾天。我想您是否安排一個人接我手中的案子。”
  “當然。我會安排的。”基思說。“我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泰勒。我很難過。你和他關係一定很密切。”
  泰勒什麽也沒說。
  那天下午,泰勒·斯坦福法官動身去波士頓。在飛機上,他又想起了在那個可怕的日子裏他父親對他說的一句話:“我知道你那一套肮髒的小把戲。”
  巴黎,天上正下著雨。這場七月裏的雨使大街上的行人亂成一團,有的奔跑著找地方避雨,還有的翹首搜尋著稀少的出租車。在福布爾格聖霍諾雷大街的一個拐角處有一幢高大的灰色建築。這是一座大禮堂。此刻,裏麵所有的人都手忙腳亂,慌成一團。十幾位半裸的模特兒像歇斯底裏發作一樣在四處奔跑著,而引座員們剛剛排好座椅,木匠們在嘭嘭嘭敲打,幹完最後一點木工活兒。每個人都打著手勢拚命叫喊著。這裏的嘈雜聲吵得讓人頭都炸了。
  麵對這風暴般的混亂,坐陣指揮的是肯德爾·斯坦福·勒諾女士。四小時後時裝表演將如期舉行,可這兒的一切都亂套了。
  災難:W市的約翰·費爾柴爾德出人意料地要來巴黎,可是沒有安排他的位置。
  悲劇:音響出了故障。
  災禍:一位主角模特兒病了。
  不測:兩位化妝師在後台打起架來了,誤了點。
  不幸:煙卷式裙子上的所有縫口全綻開了。
  換句話說,肯德爾固執己見地想到,一切都很正常。
  在這兒,人們沒準會誤把肯德爾·斯坦福·勒諾本人當成了其中一名模特兒。她曾經做過一陣子模特兒。她的風姿高雅,綰著金色發髻,穿著一雙夏娜爾①式的無帶淺口輕便鞋。她的臂彎、手指甲油的色度、笑的姿態以及其他一切都展示出她那很有休養的風範。若不是經過精心化妝,她的相貌實在是平平。但為了不讓任何人意識到這一點,她煞費苦心,不知在她這張臉上花了多少心血。
  ①夏娜爾,一八八三——一九七一,法國著名服裝設計師。
  排練場上她事必躬親。
  “誰把延伸台道上的燈打開了——雷·查爾斯?”
  “舞台上的背景用藍色的……”
  “襯裏露出來了,趕緊弄一下!”
  “模特兒們不要在表演場上化妝做頭發。讓露露給她們找一個化妝室!”
  肯德爾的會場經理匆匆向她走來。“肯德爾,三十分鍾太長了!太長了!時裝表演一般不超過二十五分鍾……”
  她停下手中的活,問:“你有何建議,司各脫?”
  “我們可以裁減掉一部分設計……”
  “這不行。我可以讓模特兒走快一些。”
  接著又有人在叫她,她轉過身去。
  “肯德爾,我們沒法找到皮亞。你是不是要塔米換成深灰色夾克配長褲?”
  “不,讓達納穿這套。塔米穿束腰上裝、緊身褲。”
  “那麽暗灰色緊身針織內衣呢?”
  “讓莫尼克穿。別忘了讓她穿上灰色長筒襪。”
  肯德爾看了看告示牌上釘著的一組身穿各式禮服的模特兒的寶麗來一次成像照片。這些照片按嚴格次序排列。她用老練的眼光審視著告示牌上的這些照片。“我們來做一些調整。我們先展示米色羊毛衫,然後是單件衣褲,接著是無背帶絲綢緊身褲,塔夫綢夜禮服,然後是工作裝,不過上裝要配好……”
  這時她的兩個助手跑了過來。
  “肯德爾,我們這兒在爭論位置的安排問題。你說是把新聞記者放在一塊呢,還是把他們打散坐到社會名流中?”
  另一個助手說:“也許我們可以把新聞記者和名人安排坐在一塊。”
  肯德爾好像沒在聽。她已經有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她要把好關,不能出半點差錯。“你們自己解決吧,”她說。
  她看了看四周的場地,在想即將舉行的時裝表演。世界各地的名人都要來這兒為她的作品捧場。這一切我要感謝我的父親。他對我說過我永遠成不了氣候……
  她一直想做一名服裝設計師。甚至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她就對服裝的款式有一種天生的鑒賞力。她的洋娃娃身上套的外衣是當時全城最時髦的。她總喜歡把自己的最新小創作給媽媽看。她母親總是摟著她,說:“你真聰明,我的小乖乖,總有一天你會成為著名眼裝設計師的。”
  肯德爾對此深信不疑。
  在學校裏她修過平麵造型藝術設計、結構繪圖、空間概念和色彩搭配等課程。
  她的一位老師曾向她建議:“要想做一名設計師,最好的途徑是先從做模特兒開始。這樣,你才有可能碰上一流的設計大師。隻要你有心,你會從他們那兒學到很多東西。”
  有一次,她向父親說起她的夢想。他看了看她,說:“就你?當模特兒!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肯德爾畢業後回到了玫瑰山莊。父親需要我料理這個家,她心想。她父親有十幾個傭人,可沒有一個能負起責來。因哈裏·斯坦福常常長時間不在家,這些傭人我行我素,無法無天。肯德爾想把一切變得井井有條。她將家裏的各種活動都編成計劃,為父親的晚會忙裏忙外。她盡量讓他感到舒適快活。她期待著他的讚許,可是恰恰相反,她得到的是她父親的一頓臭罵。
  “誰讓你雇那個該死的廚子?把他弄走……”
  “我不喜歡你買的盤子,你的品味都到哪兒去了……?”
  “誰讓你重新裝飾我的臥室的?把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請出去^”
  不管肯德爾怎麽做,她父親總不滿意。
  他父親太不講情理,最終導致她離家而去。這個家總是沒有溫情。除了管教和打罵外,他父親從來不過問他的孩子。有一天晚上,她偶爾聽到父親在和一個客人說:“我女兒長得一副馬臉相。要是勾引哪個窮鬼,她得花一大筆錢。”
  實在太過分了,她再也受不了了。第二天,她離開波士頓,去了紐約。
  肯德爾獨自呆在賓館裏,暗暗思忖:好了,我現在來到了紐約。怎樣才能當上服裝設計師呢?如何打進服裝界呢?我怎麽才能讓別人注意上我呢?她又想起了她老師的建議。我先做一名模特兒。就這麽開始。
  第二天上午,肯德爾翻遍了電話簿,抄下了一大堆模特兒中介公司,然後開始一家一家地跑。我得向他們說實話,肯德爾想。我要跟他們說清楚我是暫時當模特兒,我不久要搞服裝設計。
  她走進了第一家中介公司的辦公室。一個中年婦女坐在辦公桌後。“有事兒嗎?”
  “是的,我想做模特兒。”
  “我也想,親愛的。算了吧,別想了。”
  “什麽?”
  “你的個兒太高。”
  肯德爾咬緊牙,說:“我要見你們這兒的負責人。”
  “你正在和她說話!我就是這兒的頭兒。”
  下麵五六家也一樣讓她碰了壁。
  “個頭太矮了。”
  “太瘦了。”
  “太胖了。”
  “年紀太大了。”
  “年齡太小了。”
  “體型不好。”
  一個星期過去了,肯德爾絕望了。現在她的造訪清單中僅剩下一家公司。
  培羅蒙模特兒公司是曼哈頓一流的模特兒中介公司。接待處沒人。
  從一個辦公室裏傳來了講話聲。“下周一她有空,不過你隻能用她一天。下三個星期她的演出任務安排得滿滿的。”
  肯德爾走到辦公室門口,向裏麵瞥了瞥,一個穿著得體的女人正在打電話。
  “對。我再想想辦法。”羅克珊·馬裏納克掛上電話,抬起頭,說:“很抱歉,我們不需要你這種體型。”
  肯德爾絕望地說:“你們要什麽體型我都可以做到。我可以變高、變矮。我可以裝得年輕些,也可以變得老一些。我可以變瘦些……”
  羅克珊握住她手,說:“別說了。”
  “我要的隻是一次機會。我真的很需要……”
  羅克珊猶豫了。這個小女孩遍身都有一種讓人感動的渴望。她的確身材標致,長相不算漂亮,但也許巧妙的打扮一下……“你以前有過這方麵的經驗嗎?”
  “有。我這一生都在穿衣服。”
  羅克珊格格笑了起來。“那好吧,讓我看看你的演出代表作。”
  肯德爾茫然地看著她。“我的代表作?”
  羅克珊歎了口氣。“我的傻姑娘,沒有哪一個自重的模特兒不帶表演劇照到處亂闖的。這可是你的‘聖經’。你的客戶要看的就是這個。”羅克珊又歎了口氣。“我要你拍兩張麵部表情的快照,一張是微笑的,一張是嚴肅的。轉過身來。”
  “好的。”肯德爾開始轉身。
  “慢慢地。”羅克珊仔細打量著她。“還不錯。我還要一張你穿睡衣或浴衣的照片,總之要盡量展示你的身段。”
  “我各拍一張,”她迫不及待地允諾道。
  羅克珊對她的迫切表情笑了起來。“很好。你……你是與眾不同,但你要拍一組照片來。”
  “謝謝你。”
  “別這麽早就謝我。幹模特兒不像看上去那麽簡單。這可是一件苦差使。”
  “我有準備。”
  “我們等著瞧。我給你一次機會。我會把你推薦到‘試演場’去。”
  “什麽?”
  “‘試演場’是客戶挑選新模特兒的地方。那兒有來自各個中介公司的模特兒。這有點兒像招聘電影演員。”
  “我能對付的。”
  肯德爾的事業就這樣開始了。她一連跑了十幾個“試演場”才有一個設計師對她發生了興趣,讓她試穿他設計的服裝。她過於緊張,由於她說話太多,差點兒毀了這次機會。
  “我真的喜歡你的設計,我認為這些服裝穿在我身上很美。我是說,穿在哪個女人身上都好看。真是棒極了!但我覺得穿在我身上特別好看。”她太緊張了,說話幾乎有些結巴。
  設計師同情地點了點頭。“這是你第一次找工作吧?”
  “是的,先生。”
  他笑了。“好吧。我先試用你一段時期。你剛才說你的名字叫什麽來著?”
  “肯德爾·斯坦福。”她想他會不會把她和斯坦福家族聯係起來,當然了,他沒有理由這麽做。
  羅克珊說得對,模特兒這一行不容易。肯德爾首先得習慣被拒絕,習慣毫無結果的“試演”,習慣連續幾周沒活兒可幹。每次找到工作時,早晨六點鍾她就得起床化妝,然後接二連三地拍照,常常到了午夜後才能結束。
  一天晚上,她拍了一天的照片後回來照了照鏡子,抱怨道:“我明天不能再幹了,瞧我的眼睛浮腫成什麽樣兒了!”
  一個模特兒對她說:“在眼皮上敷上幾片黃瓜,或者用黃春菊花葉泡成茶,冷卻後,將茶水滴入眼中,過十五分鍾就好了。”
  第二天早晨,眼睛果然不腫了。
  肯德爾特別羨慕那些任務不斷的模特兒。她總聽到羅克珊在給她們安排日程……“我原來答應過斯卡西給他一個米歇爾的副手,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們馬上派她去……”
  肯德爾很快學會了千萬不能對設計師的服裝評頭論足。她認識了這個圈子裏的一些高級攝影師,她拍攝和合成一組表演代表作——她終於有了自己的代表作。她開始背上模特兒提包,裏麵裝著各種必需品——衣服、化妝品、指甲保健袋以及首飾。她學會了將頭發上綰以顯露更多的身體,學會了用卷發器燙發。
  學不完的東西。她成了攝影師們的寵兒。有一位攝影師把她拉到一邊,向她建議道:“肯德爾,連續攝影時你不要總微笑,把微笑留到最後。這樣,你的嘴角才不容易起皺。”肯德爾名氣越來越大。她不具有大多數模特兒的那種極其引人注目的美貌,但她有一種更美的東西,那就是高雅的風度。
  “她已經上檔次了。”一位廣告代理商曾說。
  這句話對她確實是一個概括。
  她感到孤獨。偶爾她也出去約會,但太無聊了。她不停地工作著,但她感到和當初來紐約闖蕩時一樣,離她的奮鬥目標還很遙遠。我得設法接觸一些高級設計師,肯德爾心裏思忖著。
  “我已經把你下麵四周安排滿了,”羅克珊對她說。“大家似乎都喜歡你。”
  “羅克珊……”
  “怎麽了,肯德爾?”
  “我不想再幹下去了。”
  羅克珊直勾勾地看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我想上表演台做時裝表演。”
  上表演台做時裝表演是所有模待兒所向往的。這種形式的表演最讓人興奮,也是最賺錢的。
  羅克珊有些拿不準。“那兒幾乎不可能打進去,……”
  “我想試一試。”
  羅克珊打量著她。“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
  羅克珊點了點頭。“那好。你要是當真的話,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學走木桁。”
  “什麽?”
  羅克珊向她解釋了要領。
  那天下午,肯德爾買了一根狹窄的、六英尺長的木桁。她用砂紙將它打光,然後放在地板上。她試走了幾次,總是從上麵掉下來。這東西不好走,肯德爾嚐到了苦頭。不過我一定會做到的。
  每天早晨,她早早地起床,用腳部突出部位在木桁上練習走步。盆骨向前,腳下靠腳趾感覺,後跟要低。日複一日,她的平衡水平大有長進。
  她在一麵長形大鏡子麵前隨著音樂節拍走來走去。她學著頭頂一本書走步。起初她是身穿短褲,腳踏輕便運動鞋進行操練,很快,她就適應穿著夜禮服和高跟鞋進行練習了。
  當肯德爾感到自己練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她回到了羅克珊那兒。
  “我正翹首相望呢,”羅克珊說。“昂加羅正在物色一名模特兒,我向他推薦了你,他會給你機會的。”
  肯德爾一陣狂喜。昂加羅是服裝行業最傑出的設計師之一。
  一周後,肯德爾來到了表演場,她盡量表現得和其他模特兒一樣自如。
  昂加羅遞給她一套女裝,笑著對她說:“祝你走運!”
  “謝謝。”
  肯德爾出台了,那一招一式就好像她已幹了一輩子這行當,就連其他模特兒都佩服她。演出非常成功。從那以後,肯德爾成了時裝表演隊的台柱之一。她開始和一些時裝業的巨頭一起搭檔,他們有:伊夫·聖·洛朗、哈爾森、克裏斯蒂昂·迪奧爾、唐娜·卡蘭、卡爾文·克萊因、聖·約翰……肯德爾應接不暇,世界各地她都跑遍了。在巴黎,每年三、四月舉行一次高級女子時裝表演;在米蘭,表演的高峰時節是在三、四、五、六月份;而在日本東京,表演旺季是在八月和十月。這是一種令人激動的繁忙生活,分分秒秒她都珍惜。
  肯德爾就這樣拚命地工作,拚命地學習。她為那些著名服裝設計師當模特兒,心中總是在考慮:如果她是設計師,她將做哪些改動。她學會了服裝如何設計才能合身,什麽樣質地的料子才能顯出一種飄逸感。她對服裝的類型、款式以及裁剪方法都有了了解。她也知道女人的哪些部位需要掩蓋,哪些部位需要暴露。在家裏她常構思設計草圖,設計思緒如湧泉一般。有一天她挑選了一組她的設計圖給一個名叫艾·馬尼安的大腕服裝商,馬上引起了他的興趣。“這些是誰設計的?”
  “是我。”
  “太好了,真是棒極了。”
  兩周後,肯德爾到唐娜·卡蘭那兒當了她的助理,在那兒她學著做服裝生意。在家裏她堅持不懈地搞設計。一年後,她舉辦了她平生第一次時裝表演會,可是一敗塗地。
  設計出來的款式很一般,沒人感興趣。她又舉行了第二次,結果沒有一個人光臨。
  我可能不適合幹這一行,她想。
  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名著名服裝設計師的。
  難道我有什麽地方做錯了嗎?她百思不解。
  半夜裏她突然頓悟過來。
  肯德爾躺在床上,暗啟思忖:我現時設計的服裝是給模特兒穿的。我應該把我的設計瞄向現實中的婦女,現實中的家庭。我的服裝應該是漂亮、舒適、時髦而又實用。
  肯德爾花了差不多有一年的工夫,又舉辦了一場時裝表演,結果立竿見影地獲得了成功。
  肯德爾現在很少回玫瑰山莊。難得回去一次,父女倆也是不歡而散。她父親還是老樣子。如果說有什麽變化的話,那就是他變得更加讓人難以忍受了。
  “還沒有哪個傻瓜看中你,呢?也許永遠不會有。”
  肯德爾是在一次慈善機構舉辦的舞會上認識馬克·勒諾的。他在紐約的一家經紀行國際部工作,負責外匯業務。他比肯德爾小五歲。他是個很有魅力的法國男子,瘦高個兒。他待人溫柔、體貼。肯德爾很快墮入愛河。他邀她第二天晚上和他共進晚餐,那天夜裏肯德爾和他上了床。從此他們每天都在一起過夜。
  一天晚上,馬克說:“肯德爾,你知道我在瘋狂地愛著你嗎?”
  她輕輕地說道:“我一生都在尋求你,馬克。”
  “可是我們之間有一個嚴重的障礙。你的事業獲得了巨大成功。可我怎麽也無法掙到你那麽多的錢。也許有一天……”
  肯德爾把手指貼到他嘴唇上。“住口。你所給予我的已遠遠超出了我所夢寐以求的一切。”
  聖誕節那天,肯德爾把馬克帶到玫瑰山莊去見她的父親。
  “你準備和他結婚?”哈裏·斯坦福咆哮道。“他是一個無名小卒!他要你是因為他以為你會獲得一大筆錢。”
  如果肯德爾不需要什麽理由和馬克結婚的話,這就是理由。第二天,他們在康涅狄格州舉行了婚禮。肯德爾和馬克結為伉儷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你不能讓你父親這麽欺侮你,”他對肯德爾說。“他這一輩子,總把錢作為一種武器。我們不要他的錢。”
  對此,肯德爾更加愛他了。
  馬克是個十全十美的丈夫——善良、體貼、細心。我現在擁有了一切,肯德爾高興地想到。我的過去已經死亡。盡管她父親反對,可她還是獲得了成功。再過幾個小時,時裝界將對她的才能刮目相看。
  外麵的雨停了。這是一個好兆頭。
  表演獲得了驚人的成功。表演結束時,場上奏起了音樂,照相機的閃光燈四處閃爍,肯德爾走上表演台,深深地鞠了一躬,頓時掌聲四起。肯德爾真希望馬克能來巴黎和她分享勝利的喜悅,可是經紀行沒有批他假。
  觀眾陸續離開後,肯德爾回到辦公室,心情非常激動。這時她的助手說:“有你一封信,是派人送來的。”
  肯德爾看著助手遞過來的褐色信封,頓時感到一陣寒栗。不用打開她就知道信中內容。信中說:
  親愛的勒諾夫人:
  我很遺感地告訴你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再次感到資金緊張。我們馬上需要十萬美元填補我們的開支。請將款子電匯到蘇黎世瑞士信用銀行。帳號:804072-A。
  沒有落款簽名。
  肯德爾盯著這封信,呆呆地在發癡。真是沒完沒了。這種敲詐永遠沒個完。
  又一名助手急匆匆地跑進辦公室,說:“肯德爾!我真的很難過。我剛聽到一個可怕的消息。”
  我再也受不了可怕的消息了,德爾心想。“是……是什麽消息?”
  “盧森堡TELT廣播電台播了一條新聞。你父親……他去世了。是淹死的。”
  肯德爾過了好一陣子才領會過來。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想知道還有什麽能讓父親更自豪了,是我的成功,還是我是一個殺人犯?
  佩姬·馬爾科維奇嫁給伍德羅(伍迪)·斯坦福已有兩年了,可霍布灣的居民提及她時仍稱她是“那個女招待”。
  佩姬是在雨林燒烤餐館裏當女招待時認識他的。伍迪·斯坦福是霍布灣有名的討人喜歡的男人。他住在自家的別墅裏,長得很帥,帶有一點古典味。他很吸引人,喜歡交際,因此成了霍布灣、費城和長島一帶那些初進交際圈的青年女子的追逐對象。而佩姬長相平平,高中都沒能讀完,她的父親是一個靠苦力吃飯的,母親是一個家庭主婦。所以,當伍迪突然與這個二十五歲的女招待私奔時,在交際圈裏像扔下了一顆不小的炸彈。
  這件事讓人感到更為震驚的是,人人都認為伍迪會和米米·卡爾森結婚。米米卡爾森是一位年輕、漂亮、聰穎的姑娘。她是一位木材巨商的繼承人。她一直瘋狂地愛戀著伍迪。
  通常,霍布灣的居民喜歡談論他們下人的男女私情,而不喜歡議論地位與他們相當的人,但伍迪是個例外,他的婚姻太讓他們感到震驚了。人們很快得知他是把佩姬·馬爾科維奇的肚子搞大了才和她結婚的。他們清楚得很是誰作的孽。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把人家肚子搞大,這我能理解,可你總不能與一個女招待結婚啊!”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二十年前,斯坦福家族鬧出的類似醜聞就曾轟動過整個霍布灣。一個上層社會的女兒艾米莉·坦布爾自殺了,就因為她的丈夫讓孩子們的家庭女教師懷孕了。
  伍迪·斯坦福毫不掩飾他對他父親的仇恨,所以大家都認為他是出於這股怨恨和這位女招待結婚的,以此證明他比他父親正派。
  唯一被邀參加他們婚禮的是佩姬的哥哥霍普,他專程從紐約乘飛機趕來祝賀。霍普比佩姬長兩歲,在紐約市布朗克斯區的一家麵包店工作。他瘦高個兒,滿臉麻子似的凹痕,講話帶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口音。
  “你娶了一位很不錯的姑娘。”婚禮結束後他對伍迪說。
  “這我知道。”伍迪有氣無力地說。
  “你要好好照顧我妹妹,呢?”
  “我會盡力而為的。”
  “這我就放心了。”
  這是一個麵包師和世界上闊富人家的公子的一次令人難忘的談話。
  四個星期後,佩姬流產了。
  霍布灣是一個排外厲害的地方,而朱庇特島又是霍布灣一帶排外最厲害的地區。該島西臨航道,東瀕大西洋,是一個不與世接觸的最佳庇護所。這個地方富有、封閉、安全,這兒的警察比世界上哪個地方都多。島上的居民對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地方頗為自豪,他們擁有金中座小轎車或客貨兩用車,有自己的帆船——十八英尺的單桅船或二十四英尺的快速帆船。
  如果你不是從小在這兒長大,那麽你得努力爭取成為這個霍布灣區的成員。伍德羅·斯坦福娶了這個女招待後,人們爭論不休的問題是:這個島上的居民該如何接納新娘?
  安東尼·佩爾捷夫人是霍布灣資格者、威望高的老前輩,是所有社會爭論焦點的裁決人。她一生中最虔誠的使命就是不讓這個地區出現暴發戶、新貴族。每當有陌生人來霍布灣,而且讓佩爾婕夫人看不順眼,她總讓她的司機給他們送去一隻旅行皮箱。這是她通知他們這個地方不歡迎他們的一種方式。
  有一次,她的朋友興致勃勃地向她報告說有一個汽車修理工和他的妻子在霍布灣買了一幢房子,佩爾婕夫人照例送給了他們一個大旅行包。修理工的妻子了解到旅行包還有這層含義時,大聲笑著說道:“如果這個老潑婦認為她能把我從這個地方趕走,那她準是瘋了!”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們雇傭的幫手和修理工全部跑了,她開的食品店總是訂不到貨,他們不能加入俱樂部,甚至在當地的好餐館裏預訂不到座位。更糟的是,沒人和他們說話。在他們收到那隻皮箱的三個月後,夫妻倆隻好賣掉房子搬走了。
  同樣,當伍迪結婚的消息傳開來時,小島上的人都激動得透不過氣來。把佩姬馬爾科維奇驅逐出去就意味著也得把她那位家喻戶曉的丈夫驅逐出去。有些人在暗地裏對此打了賭。
  起初幾個星期內,沒有人請他們吃飯,也沒有人邀請他們參加社會活動。可是這裏的人喜歡伍迪,再說他的外婆也曾是霍布灣的元老之一。漸漸地,人們開始邀請他和佩姬到他們家裏做客。他們急著想看看新娘是什麽模樣。
  “這個老姑娘一定有什麽地方很特別,不然伍迪絕不會娶她為妻。”
  可是讓他們大為失望的是,佩姬讓人乏味,長相難看。她沒有個性,衣著過時。“邋遢”是人們心裏對她的評語。
  伍迪的朋友也感到困惑:“他究竟看上她什麽了?他可以和任何女人結婚,也不能和她結婚啊!”
  首批發出邀請的人當中有米米·卡爾森。伍迪結婚的消息對她打擊很大,但她很高傲,不願意流露她的痛苦。
  她的一個好友安慰她說: “算了吧, 米米!你會忘了他的。”米米回答說:“我會活下去的,可我永遠忘不了他。”
  伍迪盡力維持這個婚姻。他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但他不願因此遷怒於佩姬。他想方設法做一個好丈夫,可是問題是佩姬和他或他的朋友沒有一點共同語言。
  唯一能讓佩姬心情舒暢的似乎是她的哥哥霍普,她每天都要和他通上一次電話。
  “我很想他,”佩姬對伍迪抱怨道。
  “要不讓他到這兒和我們呆上幾天?”
  “這不行。”她看了看丈夫,狠狠地說。“他得工作。”
  在社交場合,伍迪設法讓佩姬和別人交談,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是交際的料子。她總是獨自坐在角落裏,一聲不吭,不安地舔舔嘴唇。很顯然,她在這兒一點兒不舒服。
  伍迪的朋友都知道即使他現在住在斯坦福私家別墅裏,但他與他父親已經疏遠了,隻是靠他母親留下的養老年金維持生計。他特別迷戀馬球,但他騎的矮種馬都是向朋友借來的。在馬球圈子裏,球手都是按得分定等級,十分為最佳球手,伍迪是九分球手。他的球友有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馬裏亞諾·阿格爾、德克薩斯的威基·艾爾·埃芬迪、巴西的安德烈斯·迪尼斯以及其他許多馬球高手。世界上隻有十二位十分馬球手,伍迪的最大抱負就是成為第十三位。
  “你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熱衷於馬球嗎?”他的一位朋友在他背後評論道。“他父親是一位十分馬球手。”
  米米·卡爾森知道伍迪買不起自己的賽馬,所以她讓人給他買了好幾匹。朋友問她為什麽,她說:“我要盡一切可能讓他快樂。”
  新來的球手問及伍迪靠什麽生活,人們隻是聳聳肩。買際上,他總是靠別人過日子:他在打高爾夫球時使詐,賭馬球,借別人的馬和賽艇比賽,偶爾也“借”別人的妻子。
  伍迪和佩姬的婚姻很快惡化,但他拒不承認。
  “佩姬,”他總對她說,“參加晚會的時候,求你和我們一起談話。”
  “我們非得這麽做?你的那幫朋友都認為我不配和他們在一起。”
  “哎呀,他們沒有這個意思。”伍迪肯定地對她說。
  霍布灣文學俱樂部每周都要聚會一次,討論新書,然後一起共進午餐。
  有這麽一天,那些女士們正在用餐時,招待走到佩爾捷夫人麵前,說:“伍德羅夫人在外麵等候,她想與你共進午餐。”
  餐桌上一陣唏噓。
  “領她進來,”佩爾捷夫人說。
  過了一會兒,佩姬走進餐廳,她早已梳洗過了,穿著最好的衣裳。她站在那兒,忐忑不安地看著這些太太們。
  佩爾婕夫人對她點了點頭,然後很客氣地說:“斯坦福夫人。”
  佩姬趕緊微笑著說:“是的,夫人。”
  “我們這兒不需要你。這裏已經有一位女招待了。”佩爾婕夫人說完繼續用她的午餐。
  伍迪聽到佩姬回來對他說了這件事時火冒萬丈。“她竟敢這麽待你!”他一把摟住她,說:“下次你做這種事的時候問問我,佩姬。你得有人邀請才能參加那種聚會。”
  “可我不知道,”她一臉不高興地說道。
  “好了。今晚我們在布萊克斯餐館聚會,我要你……”
  “我不去!”
  “可我們接受人家的邀請了。”
  “你自己去。”
  “我可不想不帶你就……”
  “我不想去。”
  伍迪隻得一個人士赴宴。從此,他開始不帶佩姬參加晚會了。
  他回家總是沒有個準點,佩姬肯定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一件意外的事故改變了一切。
  事故發生在一次馬球賽上。伍迪打一號位置,對方的一個球手在爭球焦點企圖擊球,結果意外地擊到了伍迪的馬腿上,馬栽倒在地,壓在了伍迪身上。緊接著幾匹馬相撞,其中第二匹踢傷了伍迪。在醫院的急診室裏,醫生們診斷結果出來了:腿骨折,斷了三根肋骨,肺穿孔。
  以後的兩周裏,伍迪做了三次手術,他經受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醫生給他注射了嗎啡,以減輕他的痛苦。佩姬每天都來看他。
  霍普從紐約專程飛來安慰他妹妹。
  肉體上的痛苦是難以忍受的,伍迪唯一能夠解脫的是醫生們不斷給他開的嗎啡。伍迪出院回家後不久,他就似乎變了一個人。一忽兒他會像從前那樣恢複了他那奔放的性格,一忽兒他又會變得要麽脾氣暴躁,要麽沉默寡語。吃飯時他有說有笑,但說不定會突然對佩姬大發脾氣,惡聲惡語地罵起人來。幾秒鍾內,他的情緒會像天氣那樣變幻莫測。話說到一半,他會突然陷入沉思。他開始變得健忘。與別人約會,卻不去赴約;邀請人家來家中作客,到時卻發現他自己不在家。大家對他都非常擔心。
  在公共場合,他常常大聲謾罵佩姬。一天上午,佩姬給朋友上咖啡時不小心潑灑在地上,伍迪便挖苦她說:“做過女招待,永遠是女招待。”
  佩姬的身上開始出現挨打的痕跡,人們問她怎麽回事,她總是找借口搪塞過去。
  她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我撞到了門上”,或“我不小心摔了一交”。社區裏的人被激怒了,他們開始同情起佩姬來了。但每當伍迪的古怪舉動得罪了誰,佩姬總是護著她丈夫。
  “伍迪精神壓力太大。”佩姬總是這麽說。“他今天情緒有些反常。”她不允許別人說詆毀他的話。
  終於,蒂奇納醫生揭開了伍迪的秘密。一天,他約佩姬來辦公室見他。
  她心裏有些發毛。“出什麽事了,醫生?”
  他打量了她一會兒,發現她麵頰上有青斑,眼角也腫了。
  “佩姬,你有沒有感到伍迪在吸毒?”
  她的眼睛裏閃出憤怒的火焰。“不!我不信!”她猛地站了起來。“我不聽!”
  “坐下來,佩姬,你該正視事實了。大家心裏都很明白。當然你也注意到了他的行為,一忽兒他會覺得這個世界多麽的美好,一忽兒他又尋死尋活要自殺。”
  佩姬果坐在那兒望著醫生,臉色發白。
  “他吸毒上了癮。”
  她緊閉著嘴唇。“不會的,”她固執地說。“絕不會的。”
  “可事實如此。你得現實一點。難道你不想幫他一把?”
  “當然,我很想!”她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說。“我為了他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
  “那好,首先你得麵對現實。我要做伍迪的工作,讓他去戒毒中心。我已經叫人讓他來見我了。”
  佩姬久久地看著醫生,然後點了點頭。
  “那好吧,”她靜靜地說道。“我一定和他談談。”
  那天下午,伍迪來到蒂奇納醫生的辦公室,他情緒很好。“你要見我,醫生?是不是關於佩姬的事?”“不,是關於你的事,伍迪。”
  伍迪驚訝地看著他。“我?我有什麽問題?”
  “我想你知道你的問題。”
  “你在說些什麽?”
  “你要是這麽下去的話,遲早會毀了你,也毀了佩姬。你在服什麽藥,伍迪?”
  “服藥?”
  “你知道我的意思。”
  一陣長長的沉默。
  “我想幫助你。”
  伍迪坐在那兒,低下了頭。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嗓子有些嘶啞。“你說得對。我……我在自己騙自己,可我不能自拔。”
  “你服了什麽?”
  “海洛因。”
  “我的天哪!”
  “相信我,我竭力想戒掉,可我……我戒不掉。”
  “你需要幫助。有一種地方可以幫助你戒掉。”
  伍迪疲乏地說:“真希望你是對的。”
  “我想讓你去朱庇特島,那兒有一個戒毒中心海港醫院。”
  伍迪猶豫了片刻,說:“我去。”
  “那麽是誰給你提供海洛因的?”蒂奇納醫生問。
  伍迪搖搖頭。“這我不能告訴你。”
  “那好吧,算了。我會給你安排一切的。”
  第二天上午,蒂奇納醫生坐在了警長的辦公室裏。
  “有人給他提供海洛因,”蒂奇納醫生說,“可他不願意告訴我是誰。”
  墨菲警長看了看蒂奇納醫生,點了點頭。“我想我知道是誰。”
  有好幾個人值得懷疑,霍布灣是一個小地方,彼此之間都知道哪個在做什麽生意。
  最近在大橋路開了一家酒店,日夜對霍布灣的顧客開放。
  當地的一家診所被重罰,因為醫生過量開藥。
  一年前一家體育館開張。據傳,這兒的教練服用類固醇,還為他的顧客提供其他禁用毒品。
  但墨菲警長腦子裏有另一個人讓他懷疑。
  托利·貝利多迪多年來在霍布灣為很多人家做過園丁。他對園藝頗有造詣,喜歡擺弄花園打發日子。他精心設計的花園和草坪是全霍布灣最漂亮的。他的性格內向,不愛講話。他墓橢鞫運?那榭鮒??跎佟K?坪鹺苡薪萄??桓酶稍岸≌庖?行,人們對他的過去非常好奇。
  墨菲派人把他帶到了警察局。
  “如果是為了駕駛執照的事,我已經續辦了……”貝利多迪說。
  “坐下!”墨菲命令道。
  “您有什麽問題要問?”
  “是的,你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我說得對嗎?”
  “是的。”
  警長靠在椅背上。“那你怎麽做起園丁來了?”
  “我熱愛大自然。”
  “那你還熱愛什麽?”
  “我不明白。”
  “你幹園藝有多久了?”
  貝利多邊看著他,顯出困惑的樣子。“我的顧客投訴我了?”
  “回答我的問題。”
  “大約十五年了。”
  “你有一幢漂亮的房子和一條帆船?”
  “是的。”
  “你靠幹園丁掙來的錢怎麽能買得起這些呢?”
  貝利多邊說:“我的房子沒有那麽大,我的船也很小。”
  “也許你在賺點什麽其他外快。”
  “你這是什麽……”
  “你在為邁阿密的一些人工作,是嗎?”
  “是。”
  “那兒有不少意大利人。你有沒有給他們幫什麽忙?”
  “幫什麽忙?”
  “比如說,推銷毒品。”
  貝利多邊看著他,嚇了一跳。“我的上帝!當然沒有。”
  墨菲傾身向前。“讓我來告訴你,貝利多迪,我一直在盯著你,我和你的一些雇主談過。他們再也不要你或者你的‘嗎啡’朋友在這兒呆下去了,還沒聽清楚?”
  貝利多迪緊閉雙眼,過了一小會兒又睜開了。
  “很清楚。”
  “好,我希望你明天之前離開這兒。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張臉。”
  伍迪·斯坦福在港口醫院呆了三個星期,出院時,他已經變成了從前的伍迪:迷人、和善、開朗。他又重操舊好,騎著米米·卡爾森給他的馬,打起了馬球。
  星期天是棕櫚灘和鄉間馬球俱樂部十八周年紀念日。森林山街上交通擁擠,成千上萬的馬球迷湧向馬球場。他們衝到賽場的西邊搶占正麵看台的位置,還有一些人隻好坐在南端的露天看台上。世界上最優秀的選手將雲集這裏進行比賽。
  佩姬和米米·卡爾森緊挨著坐在正麵看台上。是米米邀請她來的。
  “伍迪對我說,這是你第一次看馬球賽,佩姬。你以前為什麽不看?”
  佩姬舔了舔嘴唇。“我想……沒準是看伍迪賽球太緊張了。我再也不想讓他受傷了,這種運動太危險了。你說呢,米米?”
  米米若有所思地說:“是的,事故隨時可能發生。你想想,有八名選手,每個選手體重大約一百九十磅,還有八匹矮馬,每匹約有八百磅,它們在三百碼的賽場上以每小時四十英裏的速度奔跑著,怎麽可能沒什麽閃失呢?”
  佩姬不寒而栗。“如果伍迪再出什麽事,我可再也受不了了。真的,我為他擔心得快瘋了。”
  米米·卡爾森輕輕地說:“別擔心,他是最好的球手之一。他在赫克托·巴蘭特斯手下受訓過,你知道。”
  佩姬茫然地看著她。“他是誰?”
  “他是一個十分馬球手,是馬球圈子裏的傳奇人物之一。”
  “哦。”
  當選手們騎著馬穿過賽場時,觀眾們發出一陣咕噥聲。
  “怎麽了?”佩姬問。
  “他們剛剛打完循環賽,這是賽前的一種儀式。他們馬上就要正式比賽。”
  賽場上,兩個球隊在炎熱的太陽下開始列隊,等待裁判拋球。
  伍迪看上去精神飽滿,皮膚曬得黢黑,體格健壯,看上去誌在必得。佩姬揮著手,向他打了個飛吻。
  比賽雙方現在已經排好了隊。隊員們個個手執用於越位的球棍。
  “馬球賽分六個階段,每個階段叫一局,”米米·卡爾森向佩姬解釋道。“每局持續七分半鍾,鈴聲一響,一局就算結束。然後休息十分鍾,每一局他們都要換馬上陣,得分最多的隊算贏。”
  “是這樣。”
  米米不知佩姬對她的解釋能聽懂多少。
  賽場上,球手們的眼睛緊緊盯著裁判,等候著球被拋出。裁判環視了一下觀眾,然後突然在兩排隊員中間拋出了白色的塑料球。比賽開始了。
  場上的隊員一個個風馳電掣,伍迪首先控製了球,他打了一個正手越位球。球飛向對方的一個球手。這位選手驅馬緊追,伍迪趕上去勾住了他的球棍,破壞他進球機會。
  “伍迪為什麽要這麽做?”佩姬問。
  米米·卡爾森解釋道:“如果你的對手控製了球,你可以用你的球棍勾住他的球棍,阻止他射球,這樣他就得不了分。伍迪下麵一定會打一個越位球,好讓自己的球隊控製球。”
  場上的比賽風雲變幻,你根本無法也來不及思考。
  觀眾們大聲喊叫道:“傳到中間……”
  “場邊……”
  “轉過去……”
  選手們全速奔跑在賽場上。這些球員的胯下馬匹都是些良種馬,它們中有誇特馬、阿拉伯馬、摩根馬和銀鬃馬,比賽結果有百分之八十取決於馬種的好壞。這些賽馬速度很快,得有球手們所說的那種“球感”,而且能夠預料騎手的每個步驟、每個舉動。
  在前三局,伍迪打得很出色,每局得了二分,賽場上的觀眾一片歡呼。他的每次射球和勾球都很迅速利落,他的球棍無處不在。以前的伍迪·斯坦福又回來了:他風馳電掣,毫不畏懼。到第五局快結束時,伍迪所在的隊得分遙遙領先。選手們離開球場休息十分鍾。
  伍迪從坐在前排的佩姬和米米麵前走過時,特地向她們微笑示意。
  佩姬對米米·卡爾森興奮地說:“他棒不棒?”
  她看了看佩姬,說:“是的。他各個方麵都棒。”
  在更衣室裏,伍迪的隊友們都向他祝賀。
  “真不錯,夥計!你真是神了!”
  “打得太精彩了!”
  “謝謝。”
  “我們上場再給他們點兒苦頭。他們不會有機會的!”
  伍迪咧著嘴,說:“沒問題。”
  他看著隊友們向賽場走去,突然感到渾身疲乏無力。我太拚命了,他想,我真不想再回到場上去了。這樣下去,我的競技狀態不會好起來的。如果我去賽場,一定會出洋相的。他開始感到恐慌,心怦怦直跳。我隻要那麽一點點提提神。不!我不能這麽做,我不能。我答應過的。可我的隊友們都在等我。我就來這麽一次,下不為例。我向上帝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他打開他的衣櫃,將手伸進了他的上衣口袋。
  伍迪哼著小調回到賽場,眼裏發出了異樣光芒。他向觀眾們揮手致意,回到了正等候著他的球隊中。我甚至都不需要球隊,他想。我可以單槍匹馬擊敗那些狗娘養的。這個世界上我是他娘的最好的馬球手。他暗自格格地笑了起來。
  在第六局快結束的時候,事故發生了,盡管有些觀眾堅持認為這根本不是事故。在眾隊員衝向球門時,幾匹馬撞在了一起,伍迪借機得到了球。他透過眼角的餘光,看到他身邊還有一位對方的隊員,隨即轉向一側,打了一個勾球,將球控製在馬後邊。正在這時,對方的一號選手裏克·哈密爾頓把球接了過去,向球門飛奔而去。伍迪緊追不舍,揮起球棍向對方的棍頭砸去,可是沒擊中。他們高球門越來越近。伍迪拚命地想勾住哈密爾頓的球棍,可每次都沒能成功。
  就在哈密爾頓接近球門時,伍迪故意掉轉馬頭向哈密爾頓撞擊,球飛了出去。哈密爾頓人仰馬翻。觀眾都站了起來,使勁喊叫著。裁判氣急敗壞地吹響了哨子,舉起了一隻手。
  馬球賽則的第一條是當一個騎手控製住球並向球門奔去時,切斷他的路線就是犯規。任何球手橫切進球路線,引發危險,要判犯規。
  比賽暫停。
  裁判走到伍迪麵前,怒不可遏地說:“你這是故意犯規,斯坦福先生。”
  伍迪咧著嘴,說:“這不是我的錯!是他該死的馬……”
  “對方得一分,算是對你的懲罰。”
  這一局結果一敗塗地。伍迪在最後三分鍾裏又明顯兩次犯規。結果對方又得兩分。兩次犯規都讓對方獲得罰球射門的機會。在這一局的最後三十秒裏,對方球隊得了決定性的一分。本來是穩操勝券,最後卻潰不成軍。
  在正麵看台上,米米被賽場上急轉直下的形勢嚇得目瞪口呆。
  佩姬膽怯地問:“形勢不妙,是嗎?”
  米米轉過頭來,說:“是的,佩姬。恐怕是這樣的。”
  一個招待走到她們身邊。“卡爾森小姐,我可以和您說句話嗎?”
  米米·卡爾森轉身對佩姬說:“請原諒,我離開一會兒。”
  佩姬望著他們走開了。
  在更衣室裏,伍迪的隊友們一聲不吭。伍迪呆呆地盯著牆,慚愧不已。米米·卡爾森走進更衣室,匆匆向伍迪走去。
  “伍迪,我得告訴你一個最最可怕的消息。”她把一隻手搭到他的肩上。“你父親死了。”
  伍迪抬頭看了一眼,不停地來回搖著頭,接著開始抽泣起來。“是我……是我的責任,是……是我的錯。”
  “不,你不要太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
  “是的,是我的錯,”伍迪叫道。“假如不是犯規被罰,我們一定勝了這場比賽。”
  朱莉婭·斯坦福從來沒見過她父親,可現在他死了,化成了《堪薩斯星報》上一條黑色標題:實業巨頭哈裏·斯坦福在海上遇難!她坐在那兒,茫然地盯著報紙頭版上刊登的照片,心裏充滿了矛盾的心情。我該因為他這麽對待我母親而恨他呢,還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而愛他呢?我該因為我從來沒有和他聯係過而感到內疚呢,還是我該因為他從來沒有找過我而感到氣憤呢?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她想。他已經死了。對她來說,她父親從她呱呱落地時就已經死了。現在他又死了,騙取了她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東西。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強烈的失落感。真愚蠢!我怎麽能懷念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她又看了一眼報上的遺像。我長得像他嗎?她對著牆上的鏡子看了看。眼睛像。我也是一雙深凹的灰色眼睛。
  朱莉婭走進臥室,從壁櫥裏翻出了一個破舊的紙盒,從裏麵找到了一本皮革封麵的剪貼簿。她坐在床邊,翻著。整整兩個小時,她靜靜地翻著這些熟悉的內容。這裏麵有很多幅她母親身著家庭教師裝束和哈裏·斯坦福夫婦以及他們家三個孩子的合影照,大部分照片都是在遊艇上、玫瑰山莊或在霍布灣的家庭別墅裏拍的。
  朱莉婭撿起幾張發黃的剪報,上麵報道的是很多年前發生在波士頓的醜聞。褪了色的標題依然耀眼:
  烽火山上的愛情窩……
  醜聞中億萬富翁哈裏·斯坦福……
  企業巨頭的妻子自殺內幕……
  家庭女教師羅斯瑪麗·納爾森神秘失蹤……
  還有幾十條專欄報道,裏麵充滿了含沙射影的語句。
  朱莉婭久久地坐在那兒,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中。
  她出生在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港市的聖約瑟夫醫院。她孩提時的記憶便是住在無電梯大樓的公寓房裏,並且時常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城市。有一段時期,她們沒錢,也沒有多少吃的。她的母親總是生病,很難能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小小年紀的她很快懂得,不能向媽媽要玩具,不能要新衣服。
  朱莉婭六歲開始上學,她的同學總是笑話她,因為她每天總是穿一樣的衣服,穿著破爛不堪的鞋。碰到其他孩子取笑她時,朱莉婭就和他們打架。她有一種叛逆性格,常常被校長叫去訓話。他們對她不知所措,無可奈何。她時常惹是生非。他們本可以開除她,但有一條:她是全班最聰明的學生。
  她母親和她說過,她父親死了,她也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朱莉婭十二歲那年,她不小心絆翻了一本影集,裏麵有很多她母親和一幫陌生人的照片。
  “這些人都是誰?”朱莉婭問。
  朱莉婭的母親覺得該把實情告訴孩子了。
  “坐下,乖乖。”她抓住朱莉婭的手,緊緊地握著。她找不到什麽更好的辦法把這些告訴孩子。“這是你父親,這些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和兩個哥哥。”
  朱莉婭迷惑不解地看著媽媽。“我不明白。”
  真相終於大白。這一切擾亂了朱莉婭平靜的大腦。她父親還活著!她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和兩個哥哥!這些讓她怎麽能一下子接受得了?“你為……為什麽對我撒謊?”
  “你太小,不懂。你父親和我……有一段戀情。他是一個有婦之夫,我……我得離開他,我當時懷上了你。”
  “我恨他!”朱莉婭說。
  “你不能恨他。”
  “你和他怎麽會有這種關係?”
  “這件事我和他都有責任。”每個字都在刺痛她的心。“你父親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而我當時年幼無知。我知道我們的事兒不會有好結果的。他對我說他愛我……可他是一個結過婚的人,他有自己的家庭。後來……後來我懷孕了。”她很難再繼續說下去。“一位記者偶然捕捉到了這件事,結果各家報紙都作了報道。我跑了。我也曾打算帶著你回到他身邊,可他的妻子自殺了。我……我再也無臉見他和他的孩子們。你瞧這都是我的錯。所以你不要責備他。”
  可朱莉婭不能原諒他。
  還有一件事,她從來沒有向她女兒說起過。朱莉婭出世的時候,醫院裏的書記員問她:“我們得填寫出生證。孩子叫朱莉婭·納爾森嗎?”
  羅斯瑪麗剛說了一句“是的”,思想上又激烈鬥爭起來:不!她是哈裏·斯坦福的女兒。她有權跟他姓,有權利得到他的撫養費。
  “我的女兒叫朱莉婭·斯坦福。”
  她給哈裏·斯坦福寫過信,告訴他有關朱莉婭的事,然而她沒有收到一封回信。
  朱莉婭想,她竟然有一個她一無所知的家,而且是名門望族,連報紙都常常報道。這些都強烈地吸引著她。她去公共圖書館,把有關哈裏·斯坦福的資料能查到的全找了出來。有幾十篇關於他的文章。他是一個億萬富翁,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一個絕對不屬於朱莉婭和她母親的世界。
  有一天,朱莉婭的一位同學笑她是一個窮鬼,朱莉婭反駁道:“我不是窮鬼!我父親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我們有遊艇,有飛機,還有十幾處的漂亮房子。”
  這話給老師聽到了。“朱莉婭,過來。”
  朱莉婭走到老師的辦公桌旁。“你不應該撒這種謊。”
  “我沒有撒謊,”朱莉婭反駁道。“我父親是一個億萬富翁!他認識許多總統和國王。”
  老師看看站在她麵前的這位穿著破衣爛衫的小姑娘,說:“朱莉婭,這不是真的。”
  “是真的!”朱莉婭固執地說。
  她被送到了校長的辦公室。從此她再也沒有在學校裏提過她父親。
  朱莉婭終於知道她們為什麽總是不停地搬家:是新聞媒介的緣故。哈裏·斯坦福頻頻出現在報紙雜誌上。這些喜歡說三道四的報紙雜誌不斷地挖掘那件陳年醜聞。嗅覺靈敏的記者終於找到了羅斯瑪麗和她的住址。她因此不得不常帶著朱莉婭悄然離去。
  有關哈裏·斯坦福的報道,朱莉婭每份必讀。每一次,她都想給他打電話,她想知道這些年來他是不是一直在設法尋找她們母女倆。我要對他說:“我是你女兒。如果你想見我們……”
  他接到電話後一定會回到她們身邊,重新愛她們,他會要她母親,他們又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朱莉婭已經出落成一位美麗的少女。她披著一肩烏黑的頭發,待人寬厚,性格豪爽,一對發光的灰眼睛很像她父親。她的身段苗條,線條勻稱。但她最讓人難忘的是那張笑臉。
  由於她們被迫常常搬家,朱莉婭在五個不同的州讀完了她的中學。暑期放假她到百貨公司做工,在藥店衣櫃後麵賣藥,除此之外還做過接待員。她的獨立性很強。
  她們後來搬到了堪薩斯州堪薩斯市,在那兒朱莉婭靠獎學金念完了大學。她還說不清這一輩子該怎麽過。她的朋友覺得她如此貌美,應該去做電影演員。
  “你會一夜之間成為明星的!”
  朱莉婭對這個建議不以為然,她會撂下一句:“誰願意每天起那麽早?”
  但不讓她對影視圈感興趣的真正原因是她要保住她的隱私。對朱莉婭來說,她和她母親這一生都在遭新聞界騷擾,就因為許多年前發生的那樁事。
  朱莉婭一直夢想著讓她父母將來有朝一日能破鏡重圓,然而在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天,她的這個夢想徹底化作了泡影。朱莉婭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失落感。這一切得讓我父親知道,朱莉婭想,母親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她查到了設在波士頓的斯坦福公司總部的電話號碼。是一位接待員接的電話。
  “早上好,斯坦福實業公司。”
  朱莉婭猶豫了。
  “斯坦福實業公司。喂?你有什麽事?”
  朱莉婭慢慢地放下了電話。母親絕對不會讓我打這個電話的。
  她現在是孤單一人。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朱莉婭將母親葬在紀念公園的公墓裏。沒有人來參加葬禮。她默默地看著母親的墓碑,思緒起伏:媽媽,這太不公平了。你犯了一個錯,卻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但願我能為你分擔痛苦。我非常愛你,媽媽。我將永遠愛你。她母親這一輩子留給她的一切僅僅是一堆陳舊的照片和剪報。
  母親去了,朱莉婭開始想到斯坦福家族。他們很富有。她可以去投靠他們。絕不去,她下定了決心。哈裏·斯坦福這麽對我母親,我決不能要他們的幫助。
  可是她得謀生。她麵臨著職業的選擇。她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也許我可以當名腦外科大夫。
  也許當畫家?
  歌劇演員?
  物理學家?
  宇航員?
  最後她決定先在堪薩斯市立大學讀夜校,修秘書課程。
  朱莉婭夜校畢業的第二天就去了職業介紹所。外麵有十幾名申請者在等候召見,坐在朱莉婭旁邊的是一位和她年齡相仿的迷人女人。
  “你好!我叫薩莉·康納。”
  “朱莉婭·斯坦福。”
  “我今天一定得找一份工作,”薩莉悲歎道。“我被趕出了我的公寓。”
  朱莉婭聽到了叫號。
  “祝你好運!”薩莉說。
  “謝謝。”
  朱莉婭跨進了就業谘詢指導的辦公室。
  “請坐。”
  “謝謝。”
  “我從你的申請表上得知你沒有工作經曆,但秘書學校對你評價很高,他們竭力推薦你。”她看著桌上的卷宗接著說。“你的速記紀錄是每分鍾九十個單詞,打字速度是每分鍾六十個單詞?”
  “是的,夫人。”
  “我這兒倒是有一個差使。有一家小建築事務所,他們正需一名秘書。待遇不是很高,我擔心……”
  “可以。”朱莉婭馬上說道。
  “很好。那我就派你去那兒。”她遞給朱莉婭一張紙,上麵打著姓名和地址。“他們明天中午對你麵試。”
  朱莉婭開心地笑著說:“謝謝你。”她深深感到一陣興奮。
  朱莉婭出來時,薩莉被叫了進去。
  “我希望你成功。”朱莉婭說。
  “謝謝。”
  一時衝動,朱莉婭決定留下來等一會兒。十分鍾後,薩莉滿麵笑容地從裏麵出來了。
  “我得到了麵試機會。她打過電話了。明天我去美國互助保險公司麵試一份接待員的工作。你怎麽樣?”
  “我也是明天知道結果。”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我們何不共進午餐,慶祝一下?”
  “好的。”
  她們在飯桌上交談著,很快有了相見恨晚之感。
  “我在奧佛蘭德公園裏找了一套公寓房,”薩莉說。“兩室一廳,帶廚房和洗手間,很不錯。我一個人付不起房租,可如果我們倆……”
  朱莉婭笑了笑。“我覺得這主意不壞,”她十指交叉著說,“如果我能得到那份工作的話。”
  “你一定會的!”薩莉安慰她說。
  在去彼得斯——伊斯特曼——托爾金建築事務所的路上,朱莉婭心裏想到,這是我絕好的一次機會。它會影響我這一生的選擇。我是說,這遠不止是一份工作。我即將為建築設計師工作。他們是生活在夢幻世界裏的人,他們的設計能夠改變城市的空間,能用石塊創造出美的奇跡。也許我也可以學建築,這樣我可以幫助他們,成為他們夢想的一部分。
  他們的辦公室設在阿莫爾大街上一幢肮髒昏暗的商業大廈裏。朱莉婭乘電梯上了三樓,在一扇破舊的門前停了下來。門上掛著“彼得斯——伊斯特曼——托爾金建築設計事務所”的牌子。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放鬆一下,然後走了進去。
  三位正在接待室等著她。她一進去,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打量著她。
  “你是來應聘做秘書工作的?”
  “是的,先生。”
  “我叫艾爾·彼得斯。”此公已經謝頂。
  “鮑布·伊斯特曼。”他梳著一條馬尾辮。
  “麥克斯·托爾金。”這位則是大腹便便。
  他們看上去都在四十歲上下。
  “我們聽說這是你第一次做文秘工作。”艾爾·彼得斯說。
  “是的,”朱莉婭回答道,接著又馬上補充了一句,“可我接受能力強,能吃苦。”她覺得現在不應該提及她打算上夜校學建築的事。她要等到他們開始了解她後再說。
  “好吧,我們先試用你一段時間,”鮑布·伊斯特曼說,“看看情況怎麽樣。”朱莉婭一陣激動。“哦,謝謝你們!我不會讓你們失……”
  “至於薪水,”麥克斯·托爾金說,“開始的時候我們恐怕不能付你太多……”
  “那沒什麽,”朱莉婭說。“我……”
  “周薪三百美元,”艾爾·彼得斯對她說。
  他們說得對,錢是不多。朱莉婭很快作出決定。“我接受了。”
  他們彼此看了看,笑了。
  “太棒了!”艾爾·彼得斯說。“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的辦公室。”
  所謂的參觀隻花了幾秒鍾。一間小接待室,三間辦公室,看上去好像是救世軍時代裝修的。洗手間在門口過道上。艾爾·彼得斯拉生意,鮑布·伊斯特曼搞設計,麥克斯·托爾金負責建築施工。
  “你得為我們三個人工作。”彼得斯對她說。
  “我知道。”朱莉婭知道她得讓這三位缺不了她。
  艾爾·彼得斯看了看手表。“十二點三十分我們吃午飯怎麽樣?”
  朱莉婭感到一陣興奮。她現在已經是這個小組的成員了。他們要請我吃午飯。
  他轉身對朱莉婭說。“沿著這條街過去,街口處有一家熟食店。我要一份醃牛肉夾心裸麥三明治,加上芥末,外加一份土豆色拉,一份丹麥式大麵包。”
  托爾金說:“我要一份五香煙熏牛肉,再來一份雞湯。”
  “是,先生。”
  鮑布·伊斯特曼也開口了。“我要一盤燒烤,一份不含酒精的飲料。”
  “哦,別忘了我的醃牛肉要瘦一點的,”艾爾·彼得斯對她說。
  “醃牛肉要瘦點兒的。”
  麥克斯·托爾金說:“我的湯要燙一些。”
  “好的,湯要燙點兒的。”
  鮑布·伊斯特曼說:“我的飲料最好是減肥可樂。”
  “減肥可樂。”
  “給你。”艾爾·彼得斯遞給她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
  十分鍾後,朱莉婭來到了熟食店,對櫃台後的掌櫃說:“給我三份套餐:一份醃瘦牛肉裸麥三明治加芥末,土豆色拉,丹麥式大麵包,一份五香煙熏牛肉,熱雞湯,再來一份燒烤大盤,減肥可樂。”
  掌櫃的點點頭。“你為彼得斯、伊斯特曼和托爾金的建築設計事務所工作,對嗎?”
  朱莉婭和薩莉第二周搬進了奧佛蘭公園的公寓房裏。這套公寓包括兩間臥室、一間配備有多位房客曾使用過的舊家具的起居室,還有一間小廚房、小飯廳和洗澡間。誰也不會把這個地方當成豪華賓館的,朱莉婭想。
  “我們輪流做飯,”薩莉建議說。
  “我同意。”
  第一頓飯是薩莉燒的,味道可口。
  第二天晚上輪到朱莉婭做飯。薩莉嚐了一口朱莉婭做的菜,說:“朱莉婭,我可沒有太多的人壽保險,你我為什麽不分工一下,我燒飯你打掃房間?”
  兩位相處和睦。周末她們一起去葛蘭任德四號看電影,到班尼斯特商業區購物。她們還一塊兒去超級跳蚤折價商店買衣服。每周她們都要去一次廉價飯館吃頓晚飯——有時去史蒂文森的老蘋果農場飯館,有時去麥克斯咖啡館吃一些地中海風味的特色菜。手頭寬裕的時候,她們偶爾也去查理·查理斯劇院聽上一場爵士樂音樂會。
  朱莉婭為彼得斯、伊斯特曼和托爾金工作感到很愉快。說這家公司生意清淡還不夠準確。實際上這兒幾乎沒有什麽客戶。朱莉婭感到看來她對改變城市空中麵貌幫不了什麽大忙了,但她和她的三位老板在一起都感到樂趣無窮。她就像他們的替身父母,每個人都向她吐露自己的心思和煩惱。她很能幹,工作很有效率,她很快把辦公室整理得井井有條。
  麵對公司缺少客戶的窘境,朱莉婭決定為此做點兒什麽。可她能做些什麽呢?第二天上午她想出了一個點子。《堪薩斯星報》有一則報道說,新成立的行政秘書聯合會將舉行一次工作午宴,主席是蘇珊·班迪。
  次日中午,朱莉婭對艾爾·彼得斯說:“我可能會稍遲點兒上班。”
  他笑了笑。“沒問題,朱莉婭。”他心想雇上她做秘書是他們的運氣。
  朱莉婭來到了希爾頓廣場飯店,向正在舉行午宴的餐廳走去。坐在門口桌子邊的女人問她:“我能為您做些什麽?”
  “是的,我是來參加行政女秘書工作午宴的。”
  “您的姓名?”
  “朱莉娜·斯坦福。”
  她看了看擺在麵前的客人名單。“恐怕名單上沒有……”
  朱莉婭笑了笑。“那位是不是蘇珊?我有要緊事和她談。我是彼得斯——伊斯特曼——托爾金建築設計事務所的行政秘書。”
  這女人麵露難色。“這……”
  “不麻煩你了。我自己進去找她。”
  在宴會大廳裏,一群衣著整齊的女士們正興致勃勃地聊著天。朱莉婭走到其中一位麵前,問:“哪一位是蘇珊·班迪?”
  “她在那兒。”她指著一位四十歲上下很顯眼的高挑女人。
  朱莉婭徑直走過去。“你好。我叫朱莉婭·斯坦福。”
  “你好。”
  “我為彼得斯——伊斯特曼——托爾金建築設計事務所工作。我敢肯定您聽說過這個名字。”
  “這個……”
  “這是堪薩斯城發展速度最快的一家建築公司。”
  “我明白了。”
  “我雖然時間不多,但我很樂意為聯合會盡一份力量。”
  “哦,你真好。你叫……”
  “斯坦福。”
  良好的開端。
  行政女秘書聯合會的成員大多來自堪薩斯市的大公司。很快,朱莉婭與她們建立了聯係網絡。她每周至少有一次和一兩個聯合會成員共進午餐。
  “我們公司馬上要在奧拉史區建一幢新大樓。”
  朱莉娜馬上會把信息匯報給她的老板們。
  “韓裏先生打算在通加諾謝建一個避暑山莊。”
  在別的公司知道這個信息前,彼得斯——伊斯特曼——托爾金公司已經搞到了這個項目。
  有一天,鮑布·伊斯特曼把朱莉婭叫到他辦公室裏來,說:“你該加薪了,朱莉婭。你幹得非常出色。你是個了不起的秘書!”
  “那你能否幫個忙?”朱莉婭問。
  “當然。”
  “以後叫我行政秘書,這有利我開展工作。”
  有時,朱莉婭看到報紙上有關於她父親的文章,或看到電視上他被采訪的鏡頭。但她從沒向薩莉或她的老板們提起過。
  朱莉婭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個夢想:她要像她的同學多蘿西一樣,有朝一日能離開堪薩斯到一個美麗神奇的地方。那兒有很多的遊艇、私人飛機和別墅。但得知她父親遇難的消息之後,那種夢想也隨之永遠成了泡影。不過,我在堪薩斯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想到這兒,她臉上露出一副逗人的怪相。
  我已經沒有了家。不,我有,朱莉婭糾正自己道。我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他們是我的親人。我要不要看看他們呢?去,還是不去?我不知道我們彼此會怎麽想?
  她的決定結果成了生與死的事情。
  這像是一次陌生人之間的聚會。他們已經有多年沒有見麵或通信來往了。
  泰勒·斯坦福法官是乘飛機來波士頓的。
  肯德爾·斯坦福·勒諾從巴黎坐飛機來,馬克·勒諾則是從紐約坐火車趕來的。
  伍迪·斯坦福和佩姬從霍布灣開車專程趕來。
  三位繼承人得到通知,葬禮將在帝王教堂舉行,教堂外的大街上被警察築起了路障,聚集的人群爭相一睹那些要人的風采。參加葬禮的有美國副總統、參議員、外國使節以及來自土耳其和沙特阿拉伯的政界要人。哈裏·斯坦福這一生顯赫一時,教堂裏的七百個座位將座無虛席。
  泰勒、伍迪和肯德爾以及他們的配偶在祈禱室裏相聚。這是一次氣氛尷尬的會麵。他們彼此視同陌生人,唯一共同的東西是教堂外等候的靈車上躺在棺材裏的那具屍體。
  “這是我丈夫,馬克,”肯德爾首先說。
  “這是我妻子,佩姬。佩姬,這是我妹妹肯德爾,我哥哥泰勒。”
  他們彼此寒暄了幾句,然後站在那兒,相互很不自在地看著。這時,教堂引座員來到他們麵前。
  “對不起,”他壓低嗓門說。“葬禮儀式馬上舉行。請諸位跟我來。”
  他把他們領到了一間包廂。他們坐了下來,等待著,可各自心中都不平靜。
  對泰勒來說,又回到波士頓讓他感到莫名其妙。波士頓讓他唯一可懷念的是他母親和羅斯瑪麗。在他看來,她們還活著。十一歲的時候,泰勒看過一幅戈雅①的作品《薩杜恩吞食親子》②,他總是把這幅畫和他父親聯係起來。
  ①戈雅,一七四六——一八二八,西班牙畫家。作品諷刺封建社會的腐敗,控訴侵略者的凶殘,對歐洲十九世紀的繪畫影響很大。作品有銅版組畫《狂想曲》和《戰爭的災難》等。
  ②薩杜恩是羅馬神話中的農神。
  可現在泰勒看著被抬棺人抬著的父親的棺材,心裏想,這個薩杜恩總算完了。
  我知道你心裏要的那套小把戲。
  牧師走進教堂那葡萄酒杯狀的布道壇。
  “我們的主說:我會死而複生,我有生命;信仰我的人即便死了也如同活著;活著的人隻要信仰我將得到永生……”
  伍迪感到精力充沛,他來教堂前服了一劑海洛因,現在藥性還沒過。他瞥了一眼他的哥哥和妹妹。泰勒發福了。他看上去是有法官的派頭。肯德爾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婦,但似乎心思太重。我不知道是不是由於父親死去的緣故?不會的,她和我一樣恨死了父親。他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妻子。我真後悔沒給老頭子看看這位兒媳婦。要是看到她,他一定會死於心髒病的。
  牧師仍在祈禱著。
  “……像父親憐憫孩子一樣,主也會憐憫那些害怕他的人。因為他知道我們的軀體構造;他沒忘記我們原是一捧灰塵……”
  肯德爾沒在聽牧師的祈禱。她心裏還在惦記著那套紅色服裝。她還記得父親有一天下午在紐約打電話給她。
  這麽說,你想做一名服裝設計大師,對嗎?好,讓我們看看你的手藝有多好。星期六晚上我要帶女友參加一個慈狀況舞會,她和你身材相當。我要你給她設計一套禮服。
  星期六晚上之前?父親,這我做不到。我……
  你能做到。
  她設計的那套禮服醜陋不堪,胸前有一朵很大的黑色蝴蝶結還鑲了很長一段彩帶。這套衣服算得上奇裝異服。她讓人把它送給了父親。他又給她打了個電話。
  我收到你的服裝了。順便說一句,我女友周六去不成了,所以你陪我前往,你會穿上那套禮服的。
  不!
  接著她聽到他丟下了那一句可怕的話:你不想讓我失望,對嗎?
  她去了,沒敢把那套衣服換下來,她在那兒度過了一生中最羞辱的夜晚。
  “……我們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任何東西,當然我們也不能從這個世界帶走什麽。主給予我們的,主已經把它們帶走了。為我們的主祝福!”
  佩姬·斯坦福有些不舒服,這個氣勢雄偉的教堂和裏麵衣冠楚楚的人物讓她感到恐懼。她從未來過波士頓。對她來說,這裏是斯坦福家族的世界,到處都可以感受到它的榮耀和光彩。這裏所有的人都比她體麵得太多太多。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
  “……眾生猶如草木,同樣一切美好的東西猶如叢中鮮花。草木枯萎了,鮮花凋謝了,但上帝的教誨將永存。”
  馬克在想著她妻子收到的那封敲詐信。信裏的措詞周密巧妙,沒有任何漏洞,很難發現誰在幕後策劃。他看著坐在旁邊的肯德爾,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她還能承受多少?他心想。他向她身邊又挪了挪。
  “我們把你交給仁慈的上帝,他會保護你。上帝會為你祝福,他會收留你。上帝的光環會慷慨地照耀在你的身上,上帝也會撤去他閃耀的麵容,讓你永遠安息。阿門。”
  祈禱儀式結束後,牧師宣布:“葬禮儀式僅限於親屬參加。”
  泰勒看看靈柩,想著裏麵躺著的屍體。昨天夜裏在他們蓋棺之前,他從波士頓的羅甘機場直接趕到了靈堂。
  他想看看父親是否真的死了。
  伍迪看著靈柩從哀悼的人群中抬出教堂,笑了:這下那些人如願以償了。
  在奧本山公墓舉行的下葬儀式時間不長。全家人目視著哈裏·斯坦福的靈柩被緩緩安放在墓穴裏。棺材入土後,牧師說:“如果你們過於傷心,可不必在此久留。”
  伍迪點點頭。“對。”海洛因的藥力過去了,他開始有些疲乏。“那我們就離開這兒吧?”
  馬克說:“我們去哪兒?”
  泰勒轉身對大家說:“我們住玫瑰山。那兒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我們要在那兒呆到家產分配完畢。”
  幾分鍾後,他們坐進幾輛豪華轎車,往玫瑰山駛去。
  波士頓是一個社會等級製度森嚴的城市。新貴族階層住在聯邦大街,那些鑽營功名的人住在馬爾伯裏大街。後灣是這個城市的新區,這裏居住著最負聲望的新貴族,但烽火山仍然是波士頓最古老的城堡,這兒的住戶都是本市最富有的人家。這裏混雜著維多利亞時期的古式建築、現代化的高級住宅、老式教堂和時髦的商業區。
  玫瑰山莊是斯坦福家族的地盤。這幢房子是維多利亞式建築,占地三公頃,在烽火山這一帶十分顯赫。斯坦福的孩子們就是在這幢房子裏長大的,但他們在這兒都度過了一段非常不幸的童年。豪華轎車在房子前麵停了下來,他們紛紛下車,仰視著這幢久違的樓房。
  “我真不敢相信父親再也不在裏麵等我們回來了。”肯德爾說。
  伍迪咧著嘴笑道:“他現在正忙於料理地獄裏的事務呢。”
  泰勒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進去吧。”
  他們走到前門時,門已經打開,老管家克拉克正站在那兒迎候他們。他有六十多歲了,是一個體麵的、能幹的仆人,在玫瑰山一幹就是三十多年。他是看著孩子們長大的,當然也經曆了發生在斯坦福家族裏的所有醜聞。
  克拉克看到他們頓時舒開了臉:“早上好!”
  肯德爾熱烈地擁抱著他。“克拉克,又看到你了,真是太高興了。”
  “我們有好久沒見麵了,肯德爾小姐。”
  “我現在已經是勒諾夫人了。這是我丈夫馬克。”
  “你好,先生。”
  “我妻子跟我談了很多有關你的事。”
  “不會是說我的壞話吧,先生。”
  “恰恰相反。你是她唯一想念的人。”
  “謝謝,先生。”克拉克轉身對泰勒說:“早上好,斯坦福法官。”
  “你好,克拉克。”
  “見到你真讓人感到寬慰,先生。”
  “謝謝你,你看上去很不錯。”
  “你也一樣,先生,我對發生的一切感到難過。”
  “謝謝。是你負責接待我們嗎?”
  “哦,是的,我想我們會盡量讓諸位舒服滿意的。”
  “我還是住我以前的房間嗎?”
  克拉克笑笑。“對。”他轉過頭對伍迪說:“我很高興見到你,伍德羅先生。我想……”
  伍迪一把抓住佩姬。“好了,”他失禮地說,“我想休息去了。”
  伍迪從眾人身邊走過,帶著佩姬上樓去了。
  大家來到寬敞的起居室。房裏放著一對路易十四時期的大衣櫥,牆角處有一張螺形托腳的塗金長桌,桌麵是專門定製的大理石。房間四周還放著一排高級沙發椅和組合睡椅。天花板上掛著一盞鍍金的枝形吊燈。牆上掛著暗色調的中世紀油畫。
  克拉克轉過頭來對泰勒說:“斯坦福法官,西蒙·菲茨傑拉德先生要我轉告你,他讓你打電話告訴他什麽時候方便的話,安排他和全家人見個麵。”
  “誰是西蒙·菲茨傑拉德?”馬克問。
  肯德爾答道:“他是我們家律師。父親一直雇傭著他。”
  “我請他來和我們討論分配遺產的事,”泰勒說。“如果大家同意,我安排他明天上午和我們見麵。”
  “可以,”肯德爾說。
  “廚師給我們備了飯,”克拉克對他們說。“八點可以嗎?”
  “可以,”泰勒說。“謝謝你。”
  “艾娃和米莉帶你們到各自的房間去。”
  泰勒對妹妹和妹夫說:“我們八點在這兒會麵,好嗎?”
  伍迪和佩姬來到樓上臥室。佩姬問:“你怎麽樣?”
  “我很好,”伍迪沒好聲氣地說。“讓我安靜一會兒。”
  她看著他走進洗手間,嘭地一聲關上了門,她站在那兒等著。
  十分鍾後,伍迪走了出來,臉上帶著笑容。“嗨,寶貝!”
  “嗨。”
  “喜歡這幢舊房子嗎?”
  “太……太大了”
  “是太可怕了。”他走到床邊,摟著她。“這是我以前的臥室,這些牆麵上以前都貼著體育海報——布倫熊隊、凱特爾隊、紅襪隊。我一直想當一名運動員,這是我最大的夢想。我在上寄宿中學的時候就是足球隊隊長。有五六所大學的教練要錄取我。”
  “那你接受哪一所?”
  他搖搖頭。“哪一所也沒去成,我父親說他們隻是對斯坦福這個名字感興趣,他們想從他那兒得到讚助。他把我送到了一所工科學校,那兒沒人踢足球。”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咕噥了一句:“我本可以成為一名冠軍的……”
  她感到莫名其妙。“你說什麽?”
  他抬頭看著她。“難道你沒看過《在水邊》這部片子?”
  “沒有。”
  “這是馬龍·布蘭多說的一句台詞,意思是說我倆都給毀了。”
  “你父親一定很霸道。”
  伍迪發出一陣短暫的嘲笑聲。“這是別人對他最妙的評價。我記得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一次從馬上摔了下來,我想爬起來繼續騎,父親就是不準。‘你永遠成不了騎手,’他說。‘你太笨拙了。’”他抬頭看了看她。“這就是為什麽我能成為一名九分馬球手的緣故。”
  他們一起來到餐桌旁,彼此如同陌生人一般。大家入座後,接著便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他們唯一心心相通的是童年時代留下的精神創傷。
  肯德爾環視著餐廳,欣賞著屋內富麗堂皇的陳設,心裏卻擺脫不了那段可怕的歲月。餐廳是照路易十五時期的古典風格裝修的,周圍擺設著華麗的胡桃木椅。在房間一角放著一件樸素的藍色脂漆法式衣櫃。牆上掛著華托①和弗拉戈納爾②的油畫。
  ①華托,一六八四——一七二一,法國畫家。作品多與戲劇題材有關,畫風富於抒情性,具有現實主義傾向。作品有油畫《發蘭西苔易》、《哲爾桑古董店》、《醜角紀勃》等。
  ②弗拉戈納爾,一七三二——一八○六,法國畫家。原主張羅可可風格,後期傾向新古典主義。他作油畫五百五十餘幅,素描數千幅。主要作品有《一個老頭頭像》、《洗衣婦》、《秋千》等。
  肯德爾對泰勒說:“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你對菲奧雷洛案子的判決報道。他罪有應得。”
  “做法官一定很刺激。”佩姬說。
  “有時候是。”
  “你都處理哪些案子?”馬克問。
  “刑事案——強奸、販毒、謀殺。”
  肯德爾臉色蒼白,正準備說些什麽,馬克一把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警告她別開口。
  泰勒對肯德爾彬彬有禮地說;“你不也是一名成功的服裝設計師了嗎?”
  肯德爾覺得喘氣困難。“是的。”
  “她很了不起。”馬克說。
  “那麽馬克,你做什麽?”
  “我在一家掮客業務行工作。”
  “哦,那麽你也是華爾街上那些年輕的百萬富翁之一囉。”
  “哪兒的話,法官。我才剛剛起步。”
  泰勒看了一眼馬克,顯出一副屈尊俯就的樣子。“我想你有這樣一位成功的妻子感到很幸運。”
  肯德爾瞼紅了,她在馬克耳邊低語了一句:“別理他。記住我愛你。”
  伍迪開始感到藥性上來了。他轉過頭來看著妻子。“佩姬本可以穿一些體麵的衣服,”他說。“但她總是不修邊幅。我說得對嗎寶貝?”
  佩姬坐在那兒陷入了尷尬,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也許還是女招待的打扮好?”伍迪建議道。
  佩姬說:“對不起。”她轉身跑到樓上去了。
  大家都瞪著伍迪。
  他齜咧著嘴,笑道:“她太敏感了。那麽,我們明天討論遺囑的事?”
  “對。”泰勒說。
  “我敢打賭,老頭子一個子兒也不會留給我們的。”
  馬克說:“可他的財產裏有那麽多錢……”
  伍迪哼了一聲。“你不了解我們父親。他可能會留給我們他穿過的舊夾克和一盒雪茄煙。他總喜歡用錢束縛我們。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我們大家都表現得很聽話,因為如你所說,他的錢太多了。我敢說,老頭子找到了對付我們的辦法。”
  泰勒說:“我們明天就會知道了,不是嗎?”
  翌日清晨,西蒙·菲茨傑拉德和史蒂夫·斯隆準時赴約。克拉克把他們領到了圖書室。“我去通知他們你們來了。”他說。
  “謝謝你。”他們望著他離去。
  圖書室很大,有兩道通向花園的法式大門。房間裏是用深色木紋的橡木鑲嵌而成。四麵牆邊排放著書櫥,裏麵裝滿了皮革封麵的精裝書籍。屋裏隨處可見舒適的沙發椅和意大利風格的落地台燈。房間的一角放著特製的用斜麵玻璃和鍍金紅木製作的陳列櫥,裏麵陳列著哈裏·斯坦福收集的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各式槍支。陳列櫃下麵還專門設計了抽屜用來裝彈藥。
  “今天上午他們的表演一定很有意思。”史蒂夫說。“我很想打道他們各自的反應。”
  “馬上我們就會知道的。”
  肯德爾和馬克來到了書房。
  西蒙·菲茨傑拉德說:“早上好。我是西蒙·菲茨傑拉德。這是我的助手,史蒂夫·斯隆。”
  “我是肯德爾·諾勒,這是我丈夫馬克。”
  三位男人彼此握手,寒暄了幾句。
  伍迪和佩姬也到場了。
  肯德爾說:“伍迪,這是西蒙·菲茨傑拉德先生和斯隆先生。”
  伍迪點點頭。“嘿。你們帶現金來了嗎?”
  “晤,我們這次來的意圖……”
  “我隻是開個玩笑!這是我妻子佩姬。”伍迪看看史蒂夫。“老頭子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麽或是……?”
  泰勒進來了。“早上好,諸位。”
  “斯坦福法官?”
  “是的。”
  “我是西蒙·菲茨傑拉德,這是史蒂夫·斯隆,我的助手。是史蒂夫把你父親從科西嘉運回來的。”
  泰勒轉身對史蒂夫說:“對此我非常感謝。我們不清楚事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新聞媒介的報道五花八門。是凶殺嗎?”
  “不是的。似乎是個事故。你父親的遊艇在科西嘉海岸附近遇上了風暴。據你父親的保鏢德米特裏·卡明斯基描述,你父親站在客艙外的陽台上,一陣風吹落了他手中的文件。他想伸手去抓住文件,可失去了平衡,掉進了海裏。他們找到他時已經太晚了。”
  “死得多可怕,”肯德爾聳聳肩說。
  “你和這個叫卡明斯基的人談了嗎?”泰勒問。
  “很不幸,沒有。我到科西嘉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菲茨傑拉德說:“船長曾勸過你父親,不要在風暴中航行,但由於某種原因,他得趕緊到這兒來。他安排了一架直升機去接他,好像有什麽要緊事要處理。”
  泰勒問:“你知道是什麽要緊事嗎?”
  “不知道。我中斷了度假專程趕回來。我不知有什麽……”
  伍迪打斷了他的話。“這些很有意思,但都是老生常談了,不是嗎?我們還是說說遺囑吧。他有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麽?”他的雙手在抽動著。
  “我們幹嗎不坐下來談呢?”泰勒建議道。
  大家坐了下來。西蒙·菲茨傑拉德麵對著他們坐在寫字台旁。他打開公文包,拿出了一些文件。
  伍迪毒癮又要發作了。“哎?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有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麽?”
  肯德爾說:“伍迪……”
  “我知道結果,”伍迪氣急敗壞地說。“他一個子兒也不會留給我們的。”
  菲茨傑拉德掃視了斯坦福的這些兒女們。“實際上,”他說。“你們每個人都有一份一樣的遺產。”
  史蒂夫感覺到這屋裏頓時出現了興奮的氣氛。
  伍迪睜大雙眼,張嘴看著菲茨傑拉德。“什麽?你不是開玩笑吧?”他躍身站了起來。“這太不可思議了!”他對大家說。“你們聽到了嗎?這個老渾蛋終於想通了?”他又看看西蒙·菲茨傑拉德。“有多少錢?”
  “我還不知道準確的數字。根據最近一期《福布斯》雜誌統計,斯坦福產業公司有資產六十億美元。大部分投資在各種產業上,但流動資產大約有四億美元。”
  肯德爾聽了驚呆了。“那我們每人可以得到一億美元。我真不敢相信!”我這下有救了,她想。我有錢打發他們了,我現在可以永遠擺脫他們了。她看看馬克,頓時感到振奮,緊緊抓住了馬克的手。
  “恭喜你。”馬克說。他比誰都清楚,這筆錢將意味著什麽。
  西蒙·菲茨傑拉德又說道:“你們都知道,斯坦福產業集團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股份都是你們父親的。所以這些股份將在你們中間平分。另外,你們的父親已經去世,所以泰勒的信托資產應該分開,斯坦福法官應該單獨擁有另外百分之一的產業。當然,這要辦理許多手續。還有,我得通知你們,這份遺產可能還有一位繼承人。”
  “還有一位?”泰勒問。
  “你父親遺囑中明確規定他的遺產將在他的後嗣中平分。”
  佩姬有些不解。“什麽……什麽後嗣?”
  泰勒說:“自然生育的後代以及合法領養的後代。”
  菲茨傑拉德點點頭。“對。任何婚生子女都應視為父親和母親的後代,他們都受到法律的保護。”
  “你們在說些什麽呀?”伍迪不耐煩地問。
  “我是說還有一位合法繼承人。”
  肯德爾看看他。“是誰?”
  西蒙·菲茨傑拉德猶豫了片刻。他找不到什麽巧妙的措詞。“我肯定你們還沒忘記很多年前發生的事。你父親和在這兒工作過的一位家庭女教師生過一個孩子。”
  “羅斯瑪麗·納爾森。”泰勒說。
  “是的。她女兒出生在密爾沃基的聖約瑟夫醫院。她的名字叫朱莉婭。”
  屋子裏籠罩著一片沉默。
  “哎!”伍迪感歎道,“這可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準確地說,是二十四年前。”
  肯德爾問:“有誰知道她現在的下落嗎?”
  西蒙·菲茨傑拉德想起了哈裏·斯坦福說過的話。“她曾寫信告訴我,說我和她有一個小女孩,如果她認為她可以從我這兒等到一分錢,見她娘的鬼去。”“不,”菲茨傑拉德漫不經心地說道,“沒人知道她現在的下落。”
  “那我們還在這兒胡扯什麽?”伍迪問。
  “我隻是讓你們認識到有這麽個人存在。她有權獲得一份遺產。”
  “我認為我們不必為此擔心。”伍迪自信地說道。“也許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的父親是誰?”
  泰勒對西蒙·菲茨傑拉德說:“你說你不太清楚遺產的準確數目,能問這是為什麽嗎?”
  “因為我們律師事務所隻處理你父親的私事。他生意上的事務由其他兩個公司負責。我已經和他們取得聯係,並讓他們盡快準備一份財務報告。”
  “這需要多長時間?”肯德爾焦急地問。我們急需十萬美元開銷。
  “也許要兩三個月。”
  馬克看到他妻子神色驚慌,對菲茨傑拉德說:“有什麽辦法加快辦理嗎?”
  史蒂夫·斯隆答道:“恐怕不成。遺囑得通過遺囑檢驗法院,可現在他們的日程非常緊張。”
  “什麽是遺囑檢驗法院?”佩姬問。
  “‘檢驗’就是‘證明’的意思。這種法院負責……”
  “我沒讓你給我們上該死的語文課!”伍迪咆哮道。“我們幹嗎不結束這些無聊的討論?”
  泰勒對他弟弟說:“法律程序可不允許這麽做。一個人死後,他的遺囑得在遺囑檢驗法院建立檔案。法院得對所有財產進行評估,包括房地產、下屬公司、現金、珠寶等。然後還要準備一份財產清單給遺囑檢驗法院存檔。另外,還要計算遺產稅,具體的遺產支付。這一切之後,遺產繼承人要向法院申請遺產分配許可證。”
  伍迪齜咧著嘴。“算了吧。為了做百萬富翁我等了差不多四十年了。我想我等得起一兩個月。”
  西蒙·菲茨傑拉德站起身來,說:“除了你們的父親給你們的遺產外,還有一些小禮品,但不影響主要財產的分配。”菲茨傑拉德看看四周。“好啦,如果沒有什麽其他事……”
  泰勒站起身來,說:“我想沒有了。謝謝,菲茨傑拉德先生,斯隆先生。如果有什麽問題,我們會與你們聯係的。”
  菲茨傑拉德向大家點了點頭。“先生們,女士們,再見。”他轉身向門口走去,史蒂夫·斯隆跟隨其後。
  到了外麵,西蒙·菲茨傑拉德在行車道上對史蒂夫說:“好啦,你已經見過這家人了,你怎麽想?”
  “他們毫無悲傷,簡直是在開慶祝會。我在納悶,西蒙,如果他們的父親也像他們那樣恨他們,那為什麽把所有財產留給他們呢?”
  西蒙·菲茨傑拉德聳聳肩。“我們恐怕永遠不知道答案。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麽急於想見我的原因。他可能想把這筆財產給另一個什麽人。”
  那天晚上,他們誰也沒睡著,大家都在想自己的心思。
  泰勒想,我如願以償了,我真的夢想成真了!我現在有錢了,可以滿足李所需要的一切。
  肯德爾在想,我一得到這筆錢,我就有辦法一次性收買他們,我肯定他們再也不會騷擾我了。伍迪在想,我要買世界上最好的馬球隊矮種馬,我再也不必向別個借馬了。我要成為一名十分球手。他瞥了一眼睡在身邊的佩姬。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擺脫這個愚蠢的母狗。接著他又想,不行,我不能這麽做……他從床上爬起來,走進洗手間。當他出來時,他感到一種美不可言的感覺。
  第二天早晨吃早飯的氣氛與前一天晚上飯桌上的氣氛完全不同。一個個情緒高漲,興高采烈。
  “好啦,”伍迪樂滋滋地說,“我想你們都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馬克聳聳肩。“怎麽去計劃這種事?這可是一筆天文數目的款子。”
  泰勒抬頭看看大家。“這當然會改變我們的生活。”
  伍迪點頭稱是。“這個老家夥活著的時候就該把錢給我們。我們早該享受了。如果憎恨一個死去的人不會有辱神靈的話,我得告訴你們一件事……”
  肯德爾責備地說:“伍迪……”
  “得了,我們別假惺惺的啦。我們大家都蔑視他,憎恨他,他活該。瞧他都想幹些什麽……”
  克拉克走進了餐廳。他帶著歉意地站在一邊。“請原諒,”他說,“門外來了一個叫朱莉婭·斯坦福的小姐。”
  “朱莉婭·斯坦福?”
  他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是她嗎?”伍迪吼道。
  泰勒當機立斷:“我建議我們馬上去圖書室再談。”他對克拉克說:“請你把那位小姐請到這兒來。”
  “是,先生。”
  她站在門道裏,掃視了在座的各位,很顯然有些緊張。“我……我也許不應該來這兒。”她說。
  “你說的太對了!”伍迪說。“你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我叫朱莉婭·斯坦福。”她緊張得近乎結巴。
  “不。我意思是說你的真實身份。”
  她想說些什麽,但又搖了搖頭。“我是……我媽媽叫羅斯瑪麗·納爾森。哈裏斯坦福是我父親。”
  大家彼此看了看。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的身份嗎?”泰勒問。
  她潤了潤嗓子。“我想我沒有什麽真正的證據。”
  “你當然沒有嘍。”伍迪扯著嗓門說。“你怎麽有這麽大膽子竟敢……?”
  肯德爾打斷了伍迪,說:“你可以想象,這事兒讓我們大家都很震驚。如果你說的話是真的,那麽你……你就是我們同父界母的妹妹。”
  朱莉婭點點頭。“你是肯德爾。”她對泰勒說:“你是泰勒。”
  她又轉身對伍迪說:“你是伍德羅,大夥兒管你叫伍迪。”
  “這些事《名人雜誌》可能都報道過。”伍迪譏諷道。
  泰勒開口了。“我肯定你能設身處地地體諒我們,小姐……。沒有充分的證據,我們無法接受……”
  “這我能理解。”她很緊張地看看四周。“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來這兒。”
  “哦,我想我知道。”伍迪說。“為錢而來。”
  “我對錢可沒興趣。”她有些惱怒地說。“事實是我來這兒……是想見我的家人。”
  肯德爾打量著她。“你母親在哪兒?”
  “她去世了。我在報紙上看到我們的父親遇難的消息時……”
  “你就決定來找我們。”伍迪挖苦道。
  泰勒說:“你是說你沒有什麽法律上的證據證明你的身份?”
  “法律上的?我……我想我沒有。我甚至都沒想過。但有些事我不可能知道,如果我母親沒對我講過的話。”
  “譬如?”馬克說。
  她想了想。“我記得母親常說起後院的溫室。她喜歡植物和花草,她總是在那兒一呆就是幾小時……”
  伍達又說上了。“那間溫室照片在許多報刊上都登過。”
  “你母親還對你說過什麽?”泰勒問。
  “哦,太多了!她總愛談你們和你們以前度過的美好時光。”她思索了片刻。“有一天,她帶你們去劃船,你們當中有一位落水了,我記不清是誰了。”
  伍迪和肯德爾都看著泰勒。
  “那是我。”他說。
  “她有一次帶你們去梵納尹商場購物,你們當中不知誰給丟了,把大家嚇壞了。”
  肯德爾慢條斯理地說道:“那天是我丟了。”
  “是的。還有呢?”泰勒問。
  “她帶你們去過牡蠣飯館,你們第一次吃到這麽美味的牡蠣,竟吃壞了肚子。”
  “我記得,有這回事。”
  他們彼此看看,默不作聲。
  她看看伍迪。“你和我母親去查爾斯城海軍基地參觀美國船隊,你不肯離開,母親隻得拖你走。”她又對肯德爾說:“有一天在植物園,你采了一些花,差點兒被抓起來。”
  肯德爾仍心有餘悸。“不錯。”
  這會兒大家都在靜靜地認真聽她說著他們的童年往事。
  “有一天母親帶你們去沙蘭巫術博物館,把你們都嚇壞了。”
  肯德爾慢吞吞地說:“那天夜裏我們誰也沒敢睡。”
  她轉身朝向伍迪。“有一年聖誕節,她帶你去大眾康樂園滑冰。你摔了一交,磕掉了一顆門牙。你七歲的時候,從樹上摔了下來,腿上縫了好幾針,腿上留下一個大疤痕。”
  伍迪很不情願地說:“至今還清晰可見。”
  她轉身對其他兩位說:“你們當中有一位給狗咬過一次,我忘了是誰。是我母親把你送到波士頓醫院的急診室的。”
  泰勒點點頭。“為了預防狂犬病,我挨了好幾針。”
  她現在滔滔不絕,表情全無一絲緊張。“伍迪,你八歲那年離家出走。你想去好萊塢當明星,你父親氣壞了,他把你關在房裏不給你飯吃,是我母親偷偷給你送飯的。”
  伍迪點點頭,沒有言語。
  “我……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講給你們聽的。我……”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我的票夾裏有一張照片。”她打開票夾,拿出來一張照片,遞給了肯德爾。
  他們都聚了過來,這是他們孩提時的照片,他們站在一位家庭教師裝束的迷人的女人身邊。
  “是母親給我的。”
  泰勒問:“她還給你留下其他什麽東西?”
  她搖搖頭。“沒有,很遺憾,她不願意身邊有任何讓她想起哈裏·斯坦福的東西。”
  “當然除了你之外。”伍迪說。
  她藐視地看了一眼伍迪。“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相信我。你不明白……我……是多麽希望……”她說不下去了。
  泰勒說話了。“正如我妹妹說的,你的出現讓我們感到突然。我是說……突然出現一個人,說他是這個家庭的成員……你能理解我們的苦衷。我想我們需要時間。”
  “當然,我能理解。”
  “你現在住在哪兒?”
  “特雷蒙特旅館。”
  “幹嗎不回旅館?我們用車送你。我們會馬上和你聯係的。”
  她點點頭。“那好。”她看了看在座的,然後語氣溫和地說:“不管你們怎麽想……你們是我的親人。”
  “我送你到門口。”肯德爾說。
  她笑了笑。“不用,我能找到出去的路,我對這幢房子的每個角落都很熟悉。”
  他們看著她轉身離開了餐廳。
  肯德爾說:“好啦!看……看來我們好像是有一個妹妹。”
  “她在胡扯,我不信。”伍迪反駁道。
  “對我來說似乎……”馬克開始說道。
  大家馬上你一言我一語說開了。泰勒舉起一隻手示意大家停下。“你們這樣做無濟於事。讓我們理智地看待這件事。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人是受審被告,我們是她的陪審員。她是無辜的還是有罪得由我們決定。陪審團作出最終判決時,必須意見一致。我們得達成一致意見。”
  伍迪點點頭。“對。”
  泰勒說:“那麽我先投第一票。我認為這位女上是個騙子。”
  “騙子?怎麽會呢?”肯德爾問。“她如果是冒充的,不可能對我們的事了解這麽詳細。”
  泰勒對她說:“肯德爾,我們小的時候,這兒有多少傭人在這兒幹過?”
  肯德爾疑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有過幾十個,對嗎?他們有些人對這個女人所講的一切都一清二楚。這麽多年來,這兒不知有多少女傭、司機、管家、廚師——他們誰不知道這些家庭瑣事。那張照片也可能是他們哪位給她的。”
  “你是說……她可能和哪個傭人勾結?”
  “也許不止一個。”泰勒說。“我們別忘了,這可牽涉一大筆錢。”
  “她說她不要錢。”馬克提醒大家說。
  伍迪點點頭。“這當然是她說說而已。”他看著泰勒。“但我怎麽才能證明她是騙子?沒辦法……”
  “有一個辦法。”泰勒若有所思地說。
  “什麽辦法?”馬克問。
  “我明天告訴你們。”
  西蒙·菲茨傑拉德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是說朱莉婭·斯坦福失蹤了這麽多年又出現了?”
  “是一位自稱是朱莉婭·斯坦福的女人出現了。”泰勒糾正道。
  “這麽說你不相信她?”史蒂夫問。
  “絕對不相信。她提供的唯一所謂的證據是我們童年時代發生的一些事情,而這些至少有幾十人知道。那張舊照片實際上證明不了什麽,她可以與傭人勾結。我想證實一下她是不是個騙子。”
  史蒂夫皺起眉頭。“你怎麽才能證明呢?”
  “這很簡單,我想讓她做DNA鑒定。”
  史蒂夫吃了一驚。“那就意味著得挖出你父親的屍體。”
  “是的。”泰勒轉身麵對著西蒙·菲茨傑拉德。“這會有問題嗎?”
  “既然如此,我想搞到掘墓許可證明。她同意做這種鑒定嗎?”
  “我還沒問過她。如果她拒絕,那麽很顯然她是害怕鑒定結果。這樣的話,我們至少可以擺脫她。”他猶豫了片刻。“說實話,我不喜歡這麽做。但我認為這是我們了解真相的唯一途徑。”
  菲茨傑拉德思索了片刻,說:“那好。”他又對史蒂夫說:“你來處理這件事,好嗎?”
  “當然可以。”他看看泰勒。“你也許也熟悉這套程序。直係親屬,在本案中應是死者的子女,得向驗屍官辦公室申請掘墓許可證。你得向他們說明事由。如果他們同意,驗屍官辦公室會向殯儀館打招呼。掘墓時驗屍官辦公室得有人在場。”
  “這需要多長時間?”泰勒問。
  “我想,征得他們同意得三、四天。今天是星期三,下星期一我們就能挖墓了。”
  “好。 ”泰勒頓了一會兒。“我們需要一名DNA鑒定專家。這個人在法庭上得讓陪審團信服。我在想,你可能認識這樣的人。”
  史蒂夫說:“我正好認識一個人。他叫韋恩格,就在波士頓。他在全國各地的案子審理中都出具過專家鑒定。我會打電話給他的。”
  “我非常感謝。這件事做得越快,對我們大家就越有好處。”
  翌日上午十點,泰勒來到圖書室。伍迪和佩姬、肯德爾和馬克都已在此等候。泰勒身邊站著一位陌生人。
  “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是佩雷·韋恩格。”泰勒說。
  “他是誰?”伍迪問。
  “他是我們的DNA簽定專家。”
  肯德爾看看泰勒。“我們要DNA專家幹什麽?”
  泰勒說:“用來證明那個不知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陌生人是一個冒牌貨,我可不能讓她得逞。”
  “你要把老頭子從墳墓裏挖出來?”伍達問。
  “不錯。我已經請律師辦理掘墓手續了。如果這個女人真是我們的同胞妹妹,DNA可能證明一切。如果她不是,也可以得到證明。”
  馬克說:“我不大明白什麽是DNA。”
  佩雷·韋恩格清了清嗓子。 “簡單地說,是脫氧核糖核酸,亦稱DNA,它是一種遺傳基因。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遺傳基因分子式。這種基因可以從人的血液、精液、發根甚至骨頭中提煉出來。這些基因可以停留在屍體裏五十年不變。”
  “我懂了,的確簡單。”馬克說。
  佩雷·韋恩格皺皺眉。 “相信我,這並不簡單。DNA有兩種鑒定方法。一種叫PCR鑒定, 這要花三天時間。還有一種叫RFLP鑒定,這種方法需要六到八周時間。不過按你的要求,簡單的鑒定方法就足夠了。”
  “你怎麽進行鑒定?”肯德爾問。
  “這有好幾個步驟。 首先要提取試樣,將DNA分成若幹份,然後將它們放在凝膠板上, 通上電流,按照其長短分類。DNA充上負電荷會向正電極方向移動。幾小時後, 這些DNA切分的部分就會按長短排列好。”他越講越帶勁。“然後用堿性物質將DNA各部分分離出來, 把它們移到一種浸泡過的尼龍片上,再用放射性探針……”
  他的聽眾目光漸漸呆滯了。
  “這種鑒定方法準確率有多高?”伍迪插了一句。
  “如果鑒定結果表明鑒定的對象不是父親,那麽精確率是百分之百。反之,如果結果是肯定的,精確程度是百分之九十九。”
  伍迪對他哥哥說:“泰勒,你是法官,我們假設這個女人真是哈裏·斯坦福的女兒,而她母親和我們父親沒有正式結婚,那麽她為什麽還享受繼承權呢?”
  “從法律上講,”泰勒解釋道,“如果我們的父親和她的血緣關係已經確立,她就有權享受和我們一樣的遺產……”
  “這麽說我們就做這種該死的DNA鑒定,使她原形畢露!”
  泰勒、伍迪、肯德爾和朱莉啞在特雷蒙特旅館的餐廳裏的一張餐桌旁坐著。
  佩姬留在玫瑰山莊。“你們一個勁兒地說挖死屍的事,真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她說。
  現在,大家麵對著自稱是朱莉婭·斯坦福的女人坐著。
  “我不明白你們要我做什麽?”
  “真的很簡單。”泰勒告訴她。“醫生從你身上取一小塊皮膚試樣與我們父親的皮膚進行比較, 如果DNA分子相符,那就證實你真是他的女兒。但如果你不願意接受鑒定……”
  “我……我不願意這麽做。”
  伍迪問:“為什麽?”
  “我不知道。”她聳聳肩。“一想到把我父親從墳墓裏挖出來就……”
  “就能證明你是誰。”
  她看著一張張麵容,說:“我希望你們能……”
  “什麽?”
  “難道我還是無法讓你們信服?”
  “是的,”泰勒說,“除非你同意做這個鑒定。”
  接著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好吧,我同意做。”
  沒想到,獲得法院的掘屍許可這麽難。西蒙·菲茨傑拉德隻能親自找驗屍官談。
  “不行!看在上帝的分上,這不行,西蒙!我不能這麽做!你知道這麽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顯然不是在挖約翰·笛的墳,我們是在挖哈裏·斯坦福的墳墓。如果這事張揚出去,新聞界會大肆嘲笑,大做文章!”
  “韋恩格,這事事關重大,它牽涉到數以百萬計的美元,所以你完全可以相信這事決不會張揚出去的。”
  “你難道沒有什麽其他辦法……”
  “恐怕沒有。這個女人能說會道,讓人信服。”
  “可沒能讓這家人信服。”
  “是的。”
  “你認為她是騙子嗎,西蒙?”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但我的觀點無關緊要;實際上,我們的觀點都無關緊要。法院是要講證據的,隻有DNA鑒定能證明。”
  驗屍官搖搖頭。“我認識老哈裏·斯坦福。他在九泉之下一定在詛咒我們。我真不應該讓……”
  “但你會的。”
  驗屍官歎了口氣。“隻能如此了。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
  “千萬別聲張出去。我們惹不起新聞界。”
  “我會守口如瓶的,這可是絕密,我隻讓那一家子知道。”
  “你打算什麽時候開棺?”
  “我們想安排在星期一。”
  驗屍官又歎了一口氣。“那好吧。我這就打電話給殯儀館。你欠我一筆人情,西蒙。”
  “我會牢記在心的。”
  星期一上午九點,哈裏·斯坦福安葬的奧本山公墓門前掛起了“內部維修暫時關閉”的牌子。誰也不許跨入半步。伍迪、佩姬、肯德爾、馬克、朱莉婭、西蒙·菲茨傑拉德、史蒂夫·斯隆和驗屍官派來的代表科林斯醫生站在哈裏·斯坦福的墳墓旁,公墓的看守人員將棺材抬起。佩雷·韋恩格站在一旁等候著。
  棺材抬到了地麵上,公墓負責人問大家:“你們現在要我們做什麽?”
  “請打開棺材。”菲茨傑拉德說。隨後他轉身對佩雷·韋恩格說:“這需要多長時間?”
  “不超過一分鍾,我隻要取下一塊皮膚試樣就行了。”
  “很好,”菲茨傑拉德說。他對掘墓的頭兒說:“你們開始吧。”
  他和助手們開始撬棺材。
  “我不想看。”肯德爾說。“我們一定得看嗎?”
  “是的!”伍迪說。“我們一定要看。”
  棺蓋慢慢移開推到一邊,大家默默地看著。他們目不轉睛地站在那兒往下瞧。
  “哦,我的上帝!”肯德爾驚叫了起來。
  棺材是空的,裏麵什麽也沒有。
  回到玫瑰山莊後,泰勒馬上打了個電話。“菲茨傑拉德說這事新聞界一無所知。公墓上的那些人當然不願意張揚這種事。驗屍官已經命科林斯醫生要守口如瓶。佩雷·韋恩格是值得信賴的。”
  伍迪沒在聽。“我真不明白這條母狗是怎麽幹的!”他說。“不過她不會得逞的!”他瞪著大家。“你們總不會認為這不是她一手安排的?”
  泰勒慢慢說道:“我恐怕得同意你的看法,伍迪。誰也沒理由做這種事。這個女人很狡猾,也很有頭腦。很顯然她的幕後不是一個人。我還說不準我們得采取什麽措施。”
  “我們現在該做什麽?”肯德爾問。
  泰勒聳聳肩。“說實話,我也被弄得不知所措。我希望我知道該怎麽做。我肯定她一定會訴諸法庭打遺產官司。”
  “她有希望打贏嗎?”佩姬膽怯地問道。
  “我想她能。她很有說服力。她不是已經說服我們一部分人了嗎?”
  “我們總得做些什麽。”馬克感歎道。“要不讓警察插手此事?”
  “菲茨傑拉德說他們已經在調查屍體失蹤的事,可他們很快就陷入僵局。他們決不是在打官腔。”泰勒說。“再說,警察對這事也不能公開進行,不然他們早就發動城裏的那些地痞尋找屍體了。”
  “我們可以讓警察幫我們調查這個騙子!”
  泰勒搖搖頭。“警察不管這種事,這是私事……”他停了停,然後若有所思地說。“你們知道……”
  “什麽?”
  “我們可以讓私人偵探調查她的來路。”
  “這主意不壞。你認識不認識哪個私人偵探?”
  “不認識,我們不能請當地的偵探。但我們可讓菲茨傑拉德幫我們找一位。或者……”他猶豫了片刻,“我沒見過他,但我聽說過芝加哥地區律師事務所常常用一個私人偵探,他名聲很大。”
  馬克說:“我們幹嗎不試一試,看能不能雇他出馬?”
  泰勒看看大家。“這要看你們的意思了。”
  “我們得花多少錢?”肯德爾問。
  “他要價很高。”泰勒提醒大家說。
  伍迪嗤笑著哼了一聲。“要價高?我們可是在討論數以百萬計美元的大事。”
  泰勒點點頭。“當然,你說得對。”
  “他叫什麽?”
  泰勒皺了皺眉頭。“我記不清了,辛普森……西蒙斯……不,不,不對。差不多是這個讀音。我可以打電話問問芝加哥地區律師事務所辦公室。”
  泰勒拿起茶幾上的電話,撥了號。
  兩分鍾後,他和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助手通上了話。“喂,我是泰勒·斯坦福法官。我知道你們常雇傭一名出色的私人偵探為你們辦案。他的名字好像叫西蒙斯什麽來著……?”
  對方說:“哦,你大概是指弗蘭克·蒂蒙斯。”
  “蒂蒙斯!是的,就是他。”泰勒看看其他人,笑了。“我不知道你能否把他的電話號碼告訴我,這樣我可以直接和他聯係?”
  泰勒記下了電話號碼,放下了電話。
  他轉過身來朝著大家說:“好了。這麽說,如果大家同意的話,我設法和他聯係。”
  大家一致點頭同意。
  第二天下午,克拉克來到了客廳,大家都在等候著。“蒂蒙斯先生來了。”
  他的年齡在四十上下,麵色蒼白,但身體卻很健壯,像一個拳擊手。他的嘴巴受過傷,一雙明亮的眼睛好奇又多疑。他先看看泰勒,又疑惑地看看伍迪。“斯坦福法官?”
  泰勒點點頭。“我就是。”
  “弗蘭克·蒂蒙斯。”他說。
  “請坐,蒂蒙斯先生。”
  “謝謝。”他坐了下來。“是你打的電話?”
  “是的。”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麽。我和這兒的官方沒有任何來往。”
  “這純屬非官方調查,你放心,”泰勒說。“我們隻是想調查一個年輕女子的背景。”
  “你在電話裏說, 她聲稱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但你們無法用DNA鑒定方法證實。”
  “不錯。”伍迪說。
  他看了看大家。“你們並不相信她是你們的妹妹?”
  他沒有馬上得到答案。
  “我們不信。”泰勒說。“但她也有可能說的是實話。我們請你來幫助我們出具有力的證據,證明她真是我們的妹妹還是個騙子。”
  “很公平。這每天要花去你們一千美元。”
  泰勒說:“一千美元……?”
  “我們會付給你的。”伍迪打斷泰勒說。
  “我需要有關這個女人的一切材料。”
  肯德爾說:“不過我們知道的也不多。”
  泰勒說:“她沒有任何證據。她跟我們講了一大堆我們童年時代發生過的事情,她說這些是她母親告訴她的。……”
  他舉起一隻手。“等等。誰是她母親?”
  “她所說的那位母親是我們小時候的家庭女教師,她叫羅斯瑪麗·納爾森。”
  “她出了什麽事?”
  他們很別扭地彼此看了看。
  伍迪說:“她和我父親發生了不正當關係並懷了孕。她跑掉了,還生了個女孩。”他聳了聳肩。“她失蹤了。”
  “我明白了。這個女人聲稱是她的孩子?”
  “對。”
  “這就足夠了。”他坐在那兒思忖著。最後他抬起頭。“行了。我看看能為你們做些什麽。”
  “我們感激不盡。”泰勒說。
  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到波士頓免費圖書館,查找二十五年前有關哈裏·斯坦福、家庭女教師以及斯坦福夫人自殺的醜聞的所有微型膠片。這些材料足夠寫一部小說。
  第二步是去拜訪一下西蒙·菲茨傑拉德。
  “我叫弗蘭克·蒂蒙斯。我是……”
  “我知道你的來意,蒂蒙斯先生。斯坦福法官讓我配合你調查。我能為您做些什麽?”
  “我想了解哈裏·斯坦福先生的私生女的情況,她大概有二十八歲了吧?”
  “是的。她一九六七年八月九日生於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的聖約瑟夫醫院,她母親給她取名朱莉婭。”他聳了聳肩。“她們失蹤了。恐怕我也隻能提供你這些。”
  “就從這兒著手,”他說。“就從這兒著手。”
  多格蒂夫人是密爾沃基市聖約瑟夫醫院的主管,灰色頭發,五十多歲。
  “是的,我當然記得,”她說。“我怎麽會忘記呢?這是一件可怕的醜聞。各家報紙都報道了。這兒的記者找到了她的下落,他們總不讓這個可憐的姑娘得到安寧。”
  “她帶著孩子離開這兒後去什麽地方了?”
  “我不知道,她沒留下地址。”
  “她離開前結帳了嗎,多格蒂夫人?”
  “事實上,她沒有。”
  “你怎麽記得沒有結帳呢?”
  “因為這件事太慘了。我記得她就坐在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上。她對我說,她隻能支付一部分醫療費。這當然違反醫院的規定,但我實在同情她,她離開這兒的時候身體那麽虛弱。我說我同意。”
  “那她有沒有把剩下的錢付清?”
  “當然啦。她在一家秘書服務社找到了一份工作。”
  “您還能記得那家服務社在什麽地方嗎?”
  “不記得了。哎呀,那可是近三十年前的事啦。蒂蒙斯先生。”
  “多格蒂夫人,您這兒有沒有所有病人的檔案記錄?”
  “當然有。”她抬頭看看她。“您是要我查一下檔案?”
  他開心地笑了笑。“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這對羅斯瑪麗有幫助嗎?”
  “這對她非常重要。”
  “請稍等。”多格蒂夫人離開了辦公室。
  十五分鍾後,她回來了,手裏拿著一份材料。“給你。羅斯瑪麗·納爾森。寄件人地址是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市,愛克姆謄印社……”
  精英謄印社的老板是一位六十多歲的男子,他叫奧托·布羅德裏克。
  “我雇傭過很多臨時工,”他抱怨道,“你怎麽能指望我記得這麽多年前在這兒打過工的人呢?”
  “這個人情況特別。她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單身女人,身體很虛弱。她剛生過孩子就……”
  “羅斯瑪麗!”
  “不錯,你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
  “這麽說吧。我這個人喜歡聯想,蒂蒙斯先生。你知道什麽叫‘記憶術’嗎?”
  “知道。”
  “對了,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常把詞與詞聯係起來。有一部影片叫《羅斯瑪麗的寶貝》。所以,當羅斯瑪麗進來對我說她剛生過一個孩子時,我便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了,然後我就……”
  “羅斯瑪麗·納爾森在你這兒幹了多久?”
  “哦,大約一年吧。後來新聞媒介不知怎麽找到了她,這些人總是不讓她有安寧的時候。為了擺脫他們,她當天夜裏離開了這個城市。”
  “布羅德裏克先生,你知道她離開這兒後去哪兒了?”
  “佛羅裏達,我想。她需要氣候比較暖和的地方。我把她推薦給我那兒熟悉的一個謄印社。”
  “能告訴我那個謄印社的名字嗎?”
  “當然可以。叫颶風謄印社。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佛羅裏達每年有幾次風暴,我將兩者聯係起來了……”
  和斯坦福一家那次見麵的十天後,他回到了波士頓。他先給他們去了電話,讓他們等著他。他們圍成一個半圓,麵對他坐著。
  “你電話裏說你給我們帶來了一些消息,蒂蒙斯先生。”泰勒說。
  “沒錯。”他打開公文包,抽出了一些文件。“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案子。”他說。“第一步我從……”
  “開門見山吧,”伍迪不耐煩地說,“她是不是騙子?”
  他抬頭看了看伍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斯坦福先生,我喜歡用自己的方式陳述這個案子。”
  泰勒示意伍迪耐心點。“這個要求不過分。請您繼續說。”
  他們看著他翻閱著他的筆記。“斯坦福家的家庭女教師羅斯瑪麗·斯坦福,她和這個孩子去了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市,在一家名叫愛克姆謄印社的單位找到了一份工作。她的雇主告訴我,她因不適應那兒的氣候離開了。”
  “接著,我去了佛羅裏達,找到了她工作過的那個名叫颶風謄印社的單位。我沿著這個線索趕到了印第安納州的哈蒙德市,她們在那兒一直生活到十年前。這是我調查的最後一站。此後,她們就失蹤了。”他抬起頭看著大家。
  “就這些,蒂蒙斯先生?”伍迪問。“你沒找到十年後的線索?”
  “不,線索沒斷。”他從公文包中又拿出了一份文件。“她的女兒朱莉婭十七歲的時候申請過一次駕駛執照。”
  “這有什麽用?”馬克問。
  “在印第安納州,駕駛執照申請者必須留下指紋。”他舉起一張卡。“這是朱莉婭·斯坦福的真正指紋。”
  泰勒興奮地說:“我明白了!如果指紋吻合……”
  伍迪打斷了他的話:“那麽她就是我們的妹妹。”
  他點點頭。“對。我隨身備著一隻指紋工具包,我想你們現在就想核對她的指紋。她在這兒嗎?”
  泰勒說:“她在本市的一家旅館裏。我每天上午都和她談,勸她呆在這兒,直到問題得到澄清。”
  “我們贏定了!”伍迪說。“我們到她那兒去!”
  半小時後,這一幫人來到特雷蒙特旅館。他們走進她房間的時候,她正在收拾行李。
  “你到哪兒去?”肯德爾問。
  她轉身麵對他們。“回家。從一開始我就犯了一個錯誤。我根本不該來這兒。”
  泰勒說:“你不能責怪我們太……”
  她憤怒地對他說:“從我到這兒後,我受到的隻是懷疑。你們認為我來這兒是搶你們的遺產,可我沒有。我來是因為我想找到我的家。我……不過現在無所謂了。”她轉身繼續收拾東西。
  泰勒說:“這是弗蘭克·蒂蒙斯。他是一個私人偵探。”
  她抬頭看了看他。“哦,是嗎?那又怎麽樣?要逮捕我嗎?”
  “不,女士。朱莉婭·斯坦福十七歲的時候在印第安納州的哈蒙德申請過駕駛執照。”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不錯。這也犯法嗎?”
  “不,女士。關鍵是……”
  “關鍵是,”泰勒打斷了蒂蒙斯,“朱莉婭·斯坦福的指紋留在了駕駛執照上。”
  她看看他們。“我不明白。你們想……?”
  伍迪說:“我們想核對一下你的指紋。”
  她緊閉雙唇。“不!我不同意!”
  “你是說你不讓我們取你的指紋?”
  “是的。”
  “為什麽?”馬克問。
  她僵直地站在那兒。“因為你們都讓我感到像個罪犯似的。現在我受夠了!我要你們別煩我了,讓我一個人清靜一會兒。”
  肯德爾輕輕說道:“這是證明你真實身份的最好機會。我們和你一樣一直感到不安。我們希望能澄清一下。”
  她站在那兒,瞧著一張張臉,最後有氣無力地說:“好吧。那我們就來澄清一下事實。”
  “這就對了。”
  “蒂蒙斯先生……”泰勒說。
  “我在這兒。”他拿出一隻小小的指紋工具包,放在桌上。他打開印台。“好了,請你到這邊來……”
  其他人在一邊看著。她走到桌子旁邊。他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頭一一按在印台上,然後再把她手指按在一張白紙上。“瞧,很簡單,對不對!”他將駕駛執照上的指紋放在白紙邊上。
  大家走到桌子旁,向下看了看兩組指紋。
  它們一模一樣。
  伍迪第一個開口。“它們……是……是一樣的。”
  肯德爾看著朱莉婭,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你真是我們的妹妹,對嗎?”
  她眼含淚花笑了笑。“這正是我一直想要對你們說的。”
  大家馬上說了開來。
  “簡直不可思議……”
  “這麽多年之後……”
  “你母親幹嗎不回來……?”
  “真對不起,我們讓你受委屈了……”
  她的笑容照亮了整個房問。“好了,現在一切都好了。”
  伍達撿起指紋卡,神色敬畏地看了看。“我的上帝呀!這張指紋卡值十億美元呢。”他把指紋卡放進口袋。“我要讓人用青銅鑲起來。”
  泰勒對大家說:“我們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我建議我們回玫瑰山莊。”他又轉身對朱莉婭笑了笑。“我們要為你開歡迎會。我們幫你結帳。”
  她看看大家,眼裏閃爍著淚花。“這就像夢想成真一樣。我終於有家了!”
  半小時後,他們回到了玫瑰山莊。她被安置在一個新房間裏。其他人在樓下興奮地交談著。
  “她一定感到像經曆了一場審訊。”泰勒若有所思地說。
  “是啊,”佩姬應答道。“我真不明白她怎麽會受得了的。”
  肯德爾說:“不知道她將如何適應這種新的生活?”
  “和我們一樣,”伍迪幹癟癟地說,“香檳加魚子醬。”
  泰勒起身說:“就我個人而言,這件事總算水落石出了,我很高興。讓我上樓看看,她現在心情如何。”
  他上了樓,沿著走廊向她房間走去。他敲了敲門,然後高聲喊道:“朱莉婭?”
  “門開著。進來。”
  他站在門廊裏,兩人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微笑著。然後泰勒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伸出雙手,臉上慢慢露出笑容。
  過了許久,他終於開口了。“我們成功啦,瑪戈!我們成功啦!”
  他以一名象棋大師的不可言傳的策略精心策劃了所有這一切。隻是這是有史以來最賺錢的一盤棋,獎金是數十億美元——他贏了!他渾身感到一種戰無不勝的威力。父親,你是這麽做生意的嗎?不過我做成的這筆比你以前做的任何生意都大,我策劃了本世紀最大的犯罪活動,我成功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一切都是由李引起的。李是那麽漂亮,那麽迷人!他是世界上最值得他愛的人!他們是在貝爾蒙特大街上的柏林酒吧相識的,那兒是同性戀者聚集的地方。李身材高挑、結實,一頭金發,是泰勒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男子。
  這得從頭說起。“請你賞光,讓我請你喝一杯!”
  李打量著他,點了點頭。“可以。”他就這樣和他搭上了。
  喝完第H杯,泰勒說:“何不去我那兒一醉方休?”
  李笑了笑。“我的要價可是很高的喲?”
  “多少?”
  “一夜五百美元。”
  泰勒沒有絲毫猶豫。“我們走吧。”
  他們在泰勒家過了夜。
  李熱情、敏感、體貼。泰勒感到一種和其他人從來沒有過的融洽。他隊未經曆過這樣的感情衝動。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泰勒已經墮入愛河。
  過去,他在開羅酒吧、珠寶酒吧和芝加哥的好幾家同性戀酒吧勾搭過幾個年輕男子,但現在一切將會改變。從現在起,他隻要李一個。
  泰勒起床後,邊做早飯邊問:“你今晚有什麽安排嗎?”
  李吃驚地看了看他。“抱歉。我今晚有人約了。”
  泰勒感到好像有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腳。
  “可是李,我以為你會……”
  “泰勒,我親愛的,我可是一種昂貴的商品。我得賣給出價最高的人。我喜歡你,但我擔心你養不起我。”
  “我可以給你所需要的一切。”泰勒說。
  李懶散地笑了笑。“真的嗎?那好,我現在想乘一艘白色的遊艇去聖特羅佩茲,你付得起嗎?”
  “李,你的朋友加在一塊恐怕也沒有我富有。”
  “哦?我以為你說過你是一名法官。”
  “不錯,我是法官,但我馬上要富起來了。我的意思是說……非常非常有錢。”
  李摟著他的脖子說:“別發愁了,泰勒。從星期四起,我一周都有空。這些雞蛋味道很不錯。”
  他們就是這樣開始的。錢以前對泰勒確實很重要,但現在不同,他已是財迷心竅了。為了李,他需要錢。他無法把李從腦海中抹去。一想到李和其他男人作愛他就受不了。我要讓他永遠屬於我。
  從十二歲起,泰勒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同性戀者。有一天他父親發現他在撫摩親吻他的一個男同學,頓時怒火衝天。“我簡直不能相信我有一個同性戀的兒子!現在既然我知道了你這個肮髒的小秘密,我要好好看住你,我的小姐。”
  泰勒的婚姻是上帝用他令人恐怖的幽默開的一個天大的玩笑。
  “我要你見一個人。”哈裏·斯坦福說。
  有一年聖誕節,泰勒回玫瑰山莊度假。肯德爾和伍迪已經離開。泰勒也正打算離開。這時他父親扔下了顆炸彈。
  “你馬上要做新郎了。”
  “結婚?這不可能!我沒找……”
  “聽我說,我的小姐。人們已經開始在議論你了,我可丟不起這個臉。這毀壞了我的名聲。你如果結了婚,自然封住了他們的嘴巴。”
  泰勒沒有順從。“我才不在乎人家說三道四呢。這是我的生活。”
  “可我要讓你過富裕的生活,泰勒。我老了。過不了多久我就會……”他聳了聳肩。
  又是蘿卜加棍棒!
  內奧米·斯凱勒出生於一個中產階級家庭。 她長相平平, 一生的熾熱追求是“改善”自己。她對哈裏·斯坦福的名字早已銘刻在心。要是他的兒子不是一名法官而是一名加油站工人,她也會嫁給他。
  哈裏·斯坦福有一次曾引誘內奧米和他上床。有人問他為什麽和這種女人睡覺,斯坦福答道:“因為她當時正好在那兒。”
  她很快讓他感到膩味了,他覺得她與泰勒倒挺般配。
  哈裏·斯坦福想做的事總能如願。
  兩個月後舉行了婚禮。婚禮場麵不大——一百五十人。新婚夫婦去牙買加度蜜月,結果不歡而散。
  洞房花燭之夜,內奧米問:“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怎麽嫁給你這麽個人?你長著那東西幹什麽用的?”
  泰勒心平氣和地對她說:“我們不需要過性生活。我們可以分床睡。我們可以生活在一起,但我們各自得有自己的……朋友。”
  “你他媽的說得對!”
  內奧米拚命地買東西來發泄對泰勒的怨恨,進行報複。她幾乎跑遍了本市所有的高級商場,購買各種昂貴的精品,甚至專程去紐約購物。
  “我的薪水怎麽經得起你這麽揮霍呢?”泰勒抗議道。
  “那你可以長工資啊。我是你老婆,我有權要你養活我。”
  泰勒跑到他父親那兒,向他訴說他們現在的處境。
  哈裏·斯坦福笑了。“女人天生是花錢的種,不是嗎?這事你得自己去處理。”
  “可是父親,我需要……”
  “總有一天你會成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泰勒試圖向內奧米解釋,但她可不打算等到“那一天”。她覺得“那一天”也許永遠不會來臨。當內奧米從泰勒身上榨取不到什麽油水時,她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直到把他最後一筆銀行存款弄到手才滿意而去。
  哈裏·斯坦福得知他們離婚後說:“同性戀總歸是同性戀。”
  這就是他們婚姻的結局。
  有一次,他父親一反常態屈駕請泰勒幫他做件事。
  那天,泰勒正坐在法官席上審理一件案子,這時法警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說:“請原諒,法官……”
  泰勒轉過頭來。“什麽事兒?”
  “有您電話。”
  “什麽?你是怎麽搞的?沒看到我正在……?”
  “是您父親打來的,法官。他說有要緊事,必須馬上對您說。”
  泰勒氣壞了。他父親無權打斷他審理案子。他準備置之不理。但又一想,如果是要緊事,說不定是……
  泰勒起身說:“休庭十五分鍾。”
  泰勒趕到辦公室,拿起話筒。“父親?”
  “希望沒有打擾你,泰勒。”他話裏帶有惡意。
  “實際上,你是打擾了我。我正在審案子,……”
  “行啦,給他一張罰單,拋到腦後去。”
  “父親……”
  “我遇到一件棘手的事,需要你幫助。”
  “什麽事?”
  “我的廚子在偷我的東西。”
  泰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把我從法庭上叫來就是為了……”
  “你吃法律飯的,不是嗎?現在他在違法。我要你趕到波士頓來,調查我身邊所有的人。他們在背著我搶劫我!”
  泰勒忍不住要發作。“父親……”
  “你就是不能信任那些該死的職業介紹所。”
  “我的案子才審了一半,我現在不可能回去。”
  一陣可怕的沉默後,對方說:“你說什麽?”
  “我是說……”
  “你不會再讓我失望吧?也許我該找菲茨傑拉德談一談,我要對遺囑作一些修改。”
  又是他那套“蘿卜加棍棒”的軟硬兼施之策。金錢!他父親死後,他可以分得數十億美元的家產。
  泰勒清了清嗓子。“如果派你的專機來接我……”
  “喂,沒門!如果你沒打錯牌的話,那架飛機遲早是你的。好好想想吧。你還是像常人那樣乘商務飛機吧,不過你得盡快趕到我這兒!”說完,電話掛斷了。
  泰勒無地自容地呆坐在那兒。我父親從我生下來就這麽對我。見他的鬼去!我不去。就是不去。
  可是,當天晚上泰勒飛到了波士頓。
  哈裏·斯坦福雇傭了二十二個仆人。這幫人中有秘書、男仆、管家、女傭、司機、園丁和一名保鏢。
  “他們是賊,每個人都是他媽的賊。”哈裏·斯坦福向泰勒抱怨道。
  “如果你這麽擔心,你幹嗎不請一名私人偵探,或者報警?”
  “因為我有你。”哈裏·斯坦福說。“你是法官,不是嗎?你來幫我斷案。”
  這純粹是不懷好意。
  泰勒看看四周精美的家具和油畫,想起了自己曾經住過那些讓人乏味的小房問。這些該是我的,他想。有朝一日,我會得到這一切的。
  泰勒找管家克拉克和其他主要的老傭人談了話,逐一詢問了其他仆人,查看了他們的簡曆。他們當中大多數都是新聘來的,因為哈裏·斯坦福是一個很難伺候的人。人員更替是家常便飯。有些人沒呆上一兩天就辭職不幹了。有些新來的確有些手腳不老實,還有一位是一個酒鬼,但除此之外,泰勒沒看出什麽破綻來。
  隻是德米特裏·卡明斯基除外。
  德米特裏·卡明斯基是他父親剛雇來的保鏢兼按摩師。法官這一行使泰勒善於察言觀色。泰勒很快察覺到這位德米特裏有讓人不信任的地方。他是剛剛聘來的。哈裏·斯坦福以前的保鏢辭職了——泰勒能想象得出這是為什麽——卡明斯基是當地一家保安介紹所推薦的。
  這個人身材魁梧,寬大的胸脯、結實粗壯的胳膊,說英語時帶有很濃的俄羅斯口音。
  “你要見我?”
  “是的。”泰勒指著一張椅子。“坐吧。”他看看這個人的職業背景檔案,上麵沒什麽太多的內容,隻說了他是剛剛從俄羅斯來。“你生在俄羅斯?”
  “是的。”他警惕地望著泰勒。
  “住在哪個州?”
  “喬治亞州。”
  “你為什麽離開俄羅斯跑到美國來?”
  卡明斯基聳聳肩。“這兒機會多一些。”
  什麽機會?泰勒心裏納悶。這個人似乎在逃避什麽。他們談了有二十分鍾。這麽短的時間,泰勒就很肯定德米特裏·卡明斯基在隱瞞著什麽。
  泰勒給弗雷德·馬斯特森掛了電話,他是泰勒在聯邦調查局的一個熟人。
  “弗雷德,我想請你幫個忙。”
  “沒問題。要是我哪一次去芝加哥,你幫我訂機票,好嗎?”
  “我是認真的。”
  “得啦。”
  “我要你幫我調查一個俄羅斯人,他六個月前剛來美國。”
  “等等,這事你應該找中央情報局呀?”
  “也許。但中央情報局我一個人也不認識。”
  “我也沒有熟人。”
  “弗雷德,如果你能幫我這個忙,我會很感激的。”
  泰勒聽到他歎了一口氣。
  “好吧。他叫什麽?”
  “德米特裏·卡明斯基。”
  “我告訴你,我認識俄羅斯大使館裏的一個人。我看看他有沒有關於卡明斯基的情報。如果沒有,恐怕我幫不了你。”
  “非常感謝。”
  那天晚上,泰勒和他父親共進晚餐。骨子裏,泰勒希望他父親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衰老、脆弱。然而,他還是那麽健壯矍鑠,真是老當益壯。他看來永遠死不了,泰勒絕望地想。他一定會死在我們後麵。
  餐桌上的談話完全被哈裏·斯坦福所左右。
  “我剛做成了一筆大買賣,夏威夷的電力公司給我買下了……”
  “下周我要飛到阿姆斯特丹解決一些關貿總協定方麵的糾紛……”
  “國務卿邀請我陪他訪華……”
  泰勒幾乎插不上一句話。晚餐結束時,他父親站起身來,問:“你的家奴盜竊案偵破得怎麽樣了?”
  “我還在逐一調查,父親。”
  “你總不能查一輩子吧!”他父親嚎叫了一句,離開了餐廳。
  第二天上午,泰勒接到聯邦調查局弗雷德·馬斯特森打來的電話。
  “泰勒嗎?”
  “是我。”
  “讓你猜著了。”
  “哦?”
  “德米特裏·卡明斯基是為波爾哥普羅得倫斯卡婭工作的職業殺手。”
  “這是什麽鬼組織?”
  “聽我說,莫斯科橫行霸道的有八個犯罪組織。他們之間經常發生衝突,但最有影響的兩個組織是車臣斯和波爾哥普羅得倫斯卡姬。你的那位朋友卡明斯基為第二個組織工作。三個月前,他們遞給他一份計劃,暗殺車臣斯組織的一位領導人。結果卡明斯基沒有執行這個暗殺計劃,而是用它和那位領導人做了一筆不小的交易。後來這件事給波爾哥普羅得倫斯卡婭組織發現了,把他們的暗殺計劃改成追殺卡明斯基。那兒的匪幫有一個古怪的幫規:首先砍掉你的手指,然後讓你流一會兒血,最後再用槍崩了你。”
  “我的上帝呀!”
  “卡明斯基設法逃離了俄羅斯,但他們仍在找他,而且找得很急。”
  “不可思議。”泰勒說。
  “這還沒完。警方也因幾起謀殺案在通緝他。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他們獲得這個信息一定喜出望外。”
  泰勒思考了片刻。他可不能卷入此事。這意味著出庭作證,太浪費時間了。
  “我不知道,我隻是為一位俄羅斯朋友打聽他的下落。謝謝你,弗雷德。”
  泰勒發現德米特裏·卡明斯基正在房裏看一本黃色雜誌。泰勒走來後,德米特裏站了起來。
  “我要你收拾行李,從這兒滾蛋。”
  德米特裏睜大眼睛看著他。“怎麽了?”
  “我給你一次機會。要麽你下午前離開這兒,要麽我把你的下落告訴俄羅斯警方。”
  德米特裏的臉色刷地變得蒼白。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的。我明白。”
  泰勒去見父親。父親會很開心的,他想。我真的幫了他的忙。他在書房裏找到了父親。
  “我調查了所有的傭人,”泰勒說。“然後……”
  “我很感動。你有沒有利用這次機會找一個小夥子和你上床?”
  泰勒的臉氣得通紅。“父親……”
  “你是個同性戀者,泰勒。你永遠是一個同性戀者。我真不明白我他媽的怎麽生出你這個怪物。回芝加哥去和你的那幫下賤朋友廝混去吧。”
  泰勒站在那兒,竭力克製著自己。“好吧。”他僵硬地說道。他轉身便要離開。
  “我讓你調查的事情有沒有結果?”
  泰勒轉過身來,打量了他父親片刻。“沒有,”他慢慢地說道,“什麽也沒發現。”
  泰勒又來到卡明斯基的房間,他正在收拾東西。
  “我馬上走。”他強壓著怒氣說。
  “別走了。我改變主意了。”
  德米特裏疑惑地抬起頭來看了看。“什麽?”
  “我不要你走了。我要你留在這兒繼續做你的保鏢。”
  “那麽……那件事……?”
  “我們把它忘了吧。”
  德米特裏謹慎地望著他。“為什麽?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麽?”
  “聰明。我要你做我這兒的耳目。我需要一個人監視我的父親,向我通報這兒發生的一切。”
  “我幹嗎要替你幹?”
  “因為如果你照我說的做,我就不會把你交給俄國人。我還可以讓你變成富翁。”
  德米特裏·卡明斯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我同意留下。”
  這隻是第一著棋。第一個小卒子已經走出去了。
  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德米特裏時不時地向泰勒傳送情報。但大多數隻是哈裏·斯坦福新近的風流韻事或德米特裏偷聽到的一些生意上的事。泰勒開始認為他犯了一個錯誤,他應該把德米特裏交給警方。這時他接到了德米特裏從撒了島打來的一個決定命運的電話,這場賭博終於有了結果。
  我和你父親在遊艇上。你父親剛給他的律師打了電話。他星期一要和他在波士頓見麵,討論修改遺囑的事兒。
  “德米特裏,我要你星期天再來個電話。”
  “行。”
  泰勒放下話筒,坐在那兒思索著。該走馬下手了。
  庫克縣的巡回法院終日審理著各色各樣像潮水般湧來的案子,被告們被指控惡意傷人、縱火、強奸、毒品交易、謀殺以及各種令人作嘔的非法活動。僅這一個月中,泰勒·斯坦福法官就審理了五六起謀殺案,但大多數殺人犯最終都沒有受審,因為被告的辯護律師總是提出認罪辯訴協議,另外,法院的日程和監獄總是滿滿的,州法院通常也就認可了。然後辯訴雙方總是達成交易,到斯坦福法官這兒求得許可。
  然而,哈爾·貝克的案子是一個例外。
  哈爾·貝克是一個本質好但運氣背的人。他十五歲那年,他哥哥說服他幫他搶劫了一家食品雜貨店。哈爾曾試圖勸阻他哥哥,但沒成功,結果還是和他一道去了。哈爾被當場抓住,他哥哥逃跑了。兩年後,他從少年管教所被放了出來,發誓永遠不再惹法律的麻煩。一個月後,他陪一位朋友去一家珠寶店。
  “我想為我女友挑一隻戒指。”
  可是一進商店,他的朋友突然掏出一支槍,大聲叫道:“都別動,搶劫!”
  一陣騷動之後,一名職員被開槍打死了。哈爾·貝克被當場抓獲,以持械搶劫罪名被逮捕。他的朋友逃跑了。
  貝克鋃鐺入獄。在此間,一位名叫海倫·高思的社會福利工作者閱讀了他的案子,非常同情他,便去監獄看望他。他們一見鍾情。哈爾·貝克出獄後和海倫結成了夫妻。在後來的五年裏,他們生了四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哈爾·貝克非常愛他的家庭。因為他的過去,他很難找到工作。為了養活全家,他不情願地再次為他哥哥賣命,犯下了縱火、搶劫和惡意傷人多種罪行。不幸的是,貝克又在一次破門盜竊時被當場抓獲,他被逮捕關進了監獄,送到了泰勒·斯坦福法官的法庭上。
  判決的時刻到了。他是二進宮,而且有少年犯罪的記錄。這個案子一目了然,地區法院的律師助理們就斯坦福法官會判貝克多少年打起賭來。“他一定會把判決書摔到貝克的臉上!”一位律師助理說。“我敢打賭他會判他二十年。斯坦福一向鐵麵無情。”
  哈爾·貝克深深感到他是無辜的,便充當起律師來為自己辯護。
  他穿著最好的禮服站在被告席上說:“法官大人,我知道我犯過錯誤。但我們都是人,不是嗎?我有一個賢妻良母的妻子和四個孩子,他們棒極了。我希望您見見他們,大人。我所做的事都是為了他們。”
  泰勒坐在法官席上無動於衷地聽著。他耐著性子等哈爾·貝克說完好讓他宣判結果。這個蠢貨以為他能用那個想博得人同情的愚蠢故事為自己開脫嗎?
  哈爾·貝克最後說:“……所以您瞧,法官大人,即便我做過錯事,我也是出於無奈:我得養活這一大家。我不必對您說他們有多麽重要。我要是蹲了監獄,我的老婆和孩子都得挨餓。我知道我犯了錯誤,但我願意為此作出補償。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法官大人……”
  這最後一句話引起了泰勒·斯坦福法官的注意。他開始對站在他麵前的這位被告發生了興趣。我讓他做什麽都可以!突然間,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也許有朝一日也會像德米特裏·卡明斯基一樣能派上用場。
  令公訴人驚詫的是,泰勒的判決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泰勒說:“貝克先生,這個案子中有開脫的可能。出於對這些因素以及對你的家庭的考慮,我判你五年緩期,但你得做六百個小時的公益服務。到法官辦公室來一下,我們談談。”
  在法官辦公室裏,泰勒說:“你知道,我仍可以讓你在監獄呆上很長時間。”
  哈爾·貝克嚇得臉色發白。“可是,法官大人!你剛才不是說……”
  泰勒傾身對他說:“你可知道你讓人印象最深的是什麽?”
  哈爾·貝克坐在那兒挖空心思地想著。“不知道,大人。”
  “你的家庭責任感。”泰勒動情地說。“這一點我很是欽佩。”
  哈爾·貝克臉上頓露喜色。“謝謝,先生。對我來說,他們是我的一切。我……”
  “那你當然不願意失去他們,對嗎?如果我送你去監獄,你的孩子就沒有了父親,你妻子也可能跟另一個男人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哈爾·貝克又陷入了迷霧之中。“不……不明白,大人。我不太明白。”
  “我替你挽救了你們一家子,貝克,我以為你會感激我的。”
  哈爾·貝克熱切真誠地說:“哦,我對你感激不盡,大人!我真說不出我有多麽感激你。”
  “也許你將來可以向我證實這一點。我隨時可能召喚你幫我辦一些小事情。”
  “願效犬馬之勞!”
  “很好。我判了你緩刑,但倘若我發現你的行為中有什麽地方令我失望的話……”
  “你就告訴我你要我做什麽吧。”貝克乞求道。
  “到時候我會讓你知道的。另外,這件事要嚴格保密。”
  哈爾·貝克將一隻手放在胸口上。“我死也不會講。”
  “這就對了。”泰勒這才放心。
  此事發生不久後,泰勒接到德米特裏·卡明斯基打來的電話。你父親剛剛給他律師打了個電話,他星期一要和他在波士頓見麵,討論修改遺囑的事兒。
  泰勒很清楚,他得親眼看到那份遺囑,該是動用哈爾·貝克這個籌碼的時候了。
  “……這家事務所名叫朗坎斯特——朗坎斯特——菲茨傑拉德。設法弄一份複本立即送到我這兒。”
  “沒問題。這事就交給我辦,放心吧,法官大人。”
  十二小時後,泰勒手裏有了一份遺囑複本。他讀著遺囑,好不得意,他和伍迪,還有肯德爾是僅有的繼承人。星期一父親計劃修改遺囑。這個老不死的渾蛋想廢除我們的繼承權!泰勒心中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們畢竟已經經曆了……那幾十億美元該歸我們。這都是給他逼的!隻有一個辦法可以製止他。
  德米特裏第二個電話打來時,泰勒對他說:“我要你殺了他。就在今晚。”
  他沉默了很久。“但萬一我被發現……”
  “那就別讓人發現。你們馬上要去海上。海上什麽事都能發生的。”
  “好吧。事後……?”
  “事後一筆現金和飛往澳洲的機票在等待著你。”
  後來,泰勒接到了德米特裏最後一次打來的讓他心花怒放的電話。
  “我做成了。很簡單。”
  “不!不!不!我要聽整個過程的細節。把一切都告訴我。什麽也別漏掉……”
  泰勒的麵前展現出德米特裏描寫的場麵。
  “我們在回科西嘉的路上遇上了風暴。他來電話讓我去他艙裏給他按摩。”
  泰勒緊緊抓著話筒。“是的。接著說……”
  遊艇在風浪中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德米特裏竭力保持平衡,向哈裏·斯坦福的特等客艙移去。他敲了敲艙門,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斯坦福的聲音。
  “進來!”斯坦福大聲叫道。他已趴在按摩台上。“後背下麵。”
  “我會讓您舒服的。放鬆,斯坦福先生。”
  德米特裏走到按摩台邊,在斯坦福背上抹了一層油。他用粗壯有力的手指在緊張的肌肉上嫻熟地推拿了起來。他感到斯坦福開始放鬆了。
  “感覺好多了。”斯坦福舒了一口氣。
  “謝謝。”
  按摩持續了一個小時。德米特裏做完後,斯坦福幾乎睡著了。
  “我去給你放水,洗個熱水澡。”德米特裏說。船在海中顛簸著,他走進了浴室。他打開黑色縞瑪瑙浴缸的水龍頭,放滿熱海水後,回到了臥室。斯坦福躺在按摩台上,在閉目養神。
  “斯坦福先生……”
  斯坦福睜開眼睛。
  “我給你放好熱水了。”
  “我想不必……”
  “洗個熱水澡,你一定能好好地睡上一夜。”他把斯坦福從按摩台上扶了下來,領著他向浴室走去。
  德興特裏看著哈裏·斯坦福慢慢蹲在浴缸裏。
  斯坦福抬頭看了看德米特裏,發現他目光陰森森的。就在這一刹那間,他的本能告訴他要出事了。“不!”他喊道,立即站了起來。
  德米特裏馬上用他那粗大的雙手將他按在水裏。斯坦福拚命掙紮,想露出水麵呼吸,但他哪是德米特裏的對手。斯坦福被按在水中,肺裏灌滿了海水,直到最後他再也不動彈了。他站那兒,喘著粗氣,然後走進臥室。
  船在海浪中上下簸蕩著,德米特裏踉蹌地向寫字台挪去。他拿起幾份文件,拉開通向陽台的玻璃門,海風呼嘯一聲吹了進來。他在陽台上撒了一些文件,又向船外扔了幾份。
  一切安排妥後,他又回到浴室把斯坦福的屍體從浴缸中拖出來,給他穿上睡衣、睡褲和拖鞋,將他搬到了陽台上。德米特裏在欄杆邊稍站了一會兒,然後將屍體推入大海。他數到五秒後馬上抓起電話,大聲呼叫“有人落水啦……!”
  聽著德米特裏敘述完謀殺經過後,泰勒感到一種性亢奮。他幾乎嚐到了他父親肺裏的海水鹹味,感受到窒息時的恐懼。然後一切化為烏有。
  總算完事了,泰勒想。不,還沒有完,他馬上糾正自己道。這盤棋才剛剛開始。該出王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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