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西德尼·謝爾頓
微弱的燭光絲毫影響不了荒寂宅邸的滿室黑暗。在柯契斯伯爵馬麥修看來,偌大的空屋仿佛吸飽了夜的精髓。陰森的氣氛有如陵墓,隻有鬼魂才會願意住在這裏。
麥修爬上樓梯,黑色長大衣的下擺在沾滿泥土的靴子邊飛揚。他舉高蠟燭照亮去路。
幾分鍾前當他抵達時,門口沒有人迎接他,因此他自己開門進入洞穴般的大廳。現在明顯地可以看出宅邸連一個仆役也沒有。先前他被迫自己照料坐騎,因為馬廄裏沒有馬夫。
抵達樓梯頂層時,他停下腳步,倚著欄杆俯視充斥樓下大廳的無限黑暗。燭光穿不透那有如滾滾浪濤的夜色。
麥修沿著幽暗的長廊走向左手邊的第一個房間,他停在房門前轉動門把。房門嘎吱一聲開啟,他舉高蠟燭審視著房間。
房間裏簡直就象是陵墓的內部。
中央擺著一具古老的石棺。麥修瞄向石棺上的銘文和雕刻。古羅馬,他心想,相當平凡普通。
他穿過房間走向黑紗帷幔下的石棺。棺蓋已被移開了,燭光照出棺材內襯的黑色絲絨軟墊。
麥修把蠟燭放在一張桌子上,他脫掉騎馬揚長手套放在蠟燭旁邊,然後坐在棺材邊緣上脫馬靴。
準備就緒後,他裹著大衣躺在棺材內的黑絲絨軟墊上。
天快亮了,但麥修知道厚重的窗簾會阻擋旭日晨光照進陰暗的室內。
有些人也許會覺得在這種陰森森的環境裏難以入眠,但麥修知道自己不會有這種困擾,因為他早已習慣了鬼魂幽靈的陪伴。
在閉上眼睛前,他忍不住再次問自己為什麽要回應史伊晴的召喚,他根本不認識她。
但他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很久以前他就發誓要“言而有信”。
麥修向來信守諾言。唯有如此,他才能肯定自己不會也變成鬼。
麥修被女子淒曆的尖叫聲粗魯地吵醒。
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這個清脆有如薩瑪古國的青蘋果,打斷駭人的尖叫。
“看在老天的份上,貝絲。”青蘋果聲音斥責道。“你不要看到蜘蛛網就尖叫好不好?煩死人了。我打算在今天上午完成許多事,你動不動就尖叫讓我怎麽做事?”
麥修睜開眼睛,伸個懶腰,在石棺裏緩緩坐起來。他瞄向敞開的房門,正好看到一個年輕女仆昏倒落地。滲進門外走廊的微弱陽光告訴麥修現在已將中午,他用手指扒過頭發,伸手摸摸下巴的須渣。難怪女仆會被他嚇昏過去。
“冂絲?”鮮脆的青蘋果聲再起。走廊上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你到底怎麽了?”
麥修把一隻手臂擱在石棺邊緣上,頗感興趣地注視著出現在門口的第二個倩影。她沒有看到他,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倒地的女仆身上。
第二個女子無疑是貴族淑女。罩在灰色衣裳外的長工作裙掩飾不了她高雅的儀態和窈窕的曲線。抬頭挺胸的站姿說明了她的天生傲骨和堅毅性格。
麥修注視著逗留在女仆身旁的淑女,越看越覺得著迷。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好像在鑒賞一尊薩瑪雕像的雕功。
她徒勞地嚐試把黃褐色秀發束縛在一頂實用的小白帽下,但仍有幾縷卷發掙脫束縛垂在她骨架纖巧的臉蛋周圍。偏側的臉蛋使麥修無法一窺全貌,但他可以看出高高的顴骨、長長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
好一張輪廓分明、惹人注目的臉蛋,麥修心想,從中可以看出旺盛的生命力。
這個涉女不是剛出校園的黃毛丫頭,但也不像他這麽老。話說回來,很少人像他這麽老。他的實際年齡雖然隻有三十四歲,但心境卻有幾百歲那麽工作者。他估計史伊晴的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
他看到她扔下一本皮麵裝幀的日誌不耐煩地跪在女仆身旁。她的手上沒有結婚戒指。
不知何故,教養修為此感到歡喜。他猜她至今未婚跟清脆利落的語氣和頤指氣使的態度有很大的關係。
但這是喜好問題。麥修認識的男性中大部分都喜歡蜂蜜和巧克力,但他在飯後點心方麵向來偏愛有點辛辣的東西。
“貝絲,別裝腔作勢了,馬上給我睜開眼睛,聽到沒有?”伊晴拿出嗅鹽瓶在女仆的鼻子下麵晃了兩下,“我實在受不了你在這屋子裏每隔一扇門就尖叫昏倒一次。我警告過你我叔叔是個怪人,我們在盤點他的喪葬古董收藏時,很可能會看到一些相當奇怪的東西。”
貝絲呻吟一聲在地毯上轉頭,但沒有睜開眼睛。
“我看到了,小組。我對天發誓。”
“你看到什麽了,貝絲?”
“鬼。也可能是吸血鬼,我無法確定。”
“胡說八道。”伊晴說。
“你們在吵吵嚷嚷什麽?”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樓梯頂層傳來。“伊晴,發生了什麽事?”
““貝絲昏倒了,蕾秋姑姑。真讓人受不了。“伊晴回答。“貝絲?不像她的作風。”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暗示著那個被稱為蕾秋姑姑的婦人即將到達。“貝絲是個強壯的女孩,不容易昏倒。”
“如果不是昏倒,那麽她模仿淑女癮病發作模仿得唯心史惟妙惟肖。”
貝絲的睫毛翕動著。“噢,伊晴小組,好可怕。石棺裏有屍體。屍體動了。”
“別胡說八道了,貝絲。”
“但是我看到了。”貝絲再度呻吟,抬起頭,憂慮地瞥向伊晴背後的幽暗的臥室。
貝絲看到教養修時再度尖叫,然後撲通一聲倒回地毯上,姿勢優美得象拖上岸的魚。
麥修看了不由得皺眉蹙眼。
第三個女人抵達門外的走廊。她穿著跟伊晴一樣衫的樸素衣裳、工作圍裙和小白帽。
她的身高比伊晴矮三、五公分,腰圍和臀圍卻粗了不止三、五公分。她漸趨灰白的頭發固定在帽子底下,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貝絲到底是怎麽了?”
“不知道。”伊晴忙著掏出剛剛才收好的嗅鹽瓶。“她的想像力太過豐富。”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教她識字。”
“我知道,蕾秋姑姑,但我不忍心看到心智健全的人變成文盲。”
“你就跟你父母一樣。”蕾秋搖頭道。“唔,如果貝絲繼續這樣大驚小怪,她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但話說回來我哥哥收藏的這些喪葬器物奇特得足以讓任何人的癮病發作。”
“沒那回事。我承認塞文叔叔的收藏有點恐怖,但它們自有迷人之處。”
“這幢屋子科就像座陵墓,你比誰都清楚。”蕾秋回嘴說。“也許我們應該叫貝絲到樓下去等。這間是塞文的臥室,她一定是被棺材嚇到了。我實在無法理解塞文為什麽堅持睡在那具古羅馬石棺裏。”
“那種床確實很不尋常。”
“不尋常?任何感覺正常的人睡在那裏麵都會作惡夢。”
麥修決定從棺材裏起來,他跨過石棺邊緣,撥開黑紗帷幔。他的大衣飄動,遮住他穿著睡覺的馬褲和皺巴巴的襯衫。他又好笑又無奈地看著蕾驚駭地瞪大眼睛。
“老天爺!貝比說的沒錯。”蕾秋的聲音拉高成尖叫。“塞文的棺材裏真的有東西。”她搖搖晃晃地退後一步。“快跪,伊晴。快跑!”
伊晴跳起來。“蕾秋姑姑,拜托你別跟著貝絲瞎起哄。”她猛然轉身望向幽暗的臥室。看到站在石棺前的麥修時,她的嘴唇在驚訝中開啟。
“我的天啊!媾有人。”
“早告訴你了,小姐。”貝絲沙啞地低語。
麥修好奇地等待著,想知道伊晴是會尖叫或昏倒。
兩者皆非。她不以為然地眯起眼睛。“先生,你是誰?為什麽要有這種惡劣的手段驚嚇我的姑姑和女仆?”
“吸血鬼,”貝絲無力地嘟囔。“我聽說過他們的故事。他支吸光你的血,小姐,快逃。趁來得及時趕快逃命。”
“世上根本沒有吸血鬼。”伊晴宣布,連看都不看魂不附體的女仆一眼。
“不是吸血鬼也是普通的鬼。趕快逃命吧,小姐。”
“貝絲說得對,”蕾秋扯著伊晴的衣袖說。“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別說傻話了。”伊晴抬頭挺胸,睥睨著教養修。”怎麽樣,先生?你要為自己辯解嗎?有話快說,不然我就要叫治安官來把你抓進監牢了。”
麥修緩緩地走向她,目光不曾離開她的臉。她不但沒有退縮,反而雙手插腰地開始用腳尖輕拍地麵。一種奇怪但不容置穎的認知感,幾乎是恍然大悟的欣喜席卷了他。不可能。但在近得能夠看清她那對清澈的藍綠眼眸,那對令他想起失落的薩瑪島國周圍海洋的眼眸時,他突然明白了。不知何故,她令他想起薩瑪古文明傳說中的日神薩瑪妮拉。那個神秘的女神是薩瑪古國知識與藝術的掌管者,溫暖、生命、真理與活力的創造者。隻有夜神薩瑪利斯能與她的力量相抗衡。隻有薩瑪利斯能夠擁抱她的聰慧膽識。
“你好,小姐。”麥修把思緒拉回到現實之中,禮貌地點點頭。“在下柯契斯。”
“柯契斯。”蕾秋花容失色地倒退一步貼在牆壁上。她的目光移向他的頭發,然後費力地吞咽一下。“冷血柯契斯?”
教養修知道她在慈祥著貫穿他黑發的那道銀白發絲。大部分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份。烏雲白雪的這項特征在他家庭男性的身上已連續出現了四代。“我說過我是柯契斯,夫人。”
他在柯契斯子爵時代就贏得冷血的綽號,倫敦社交界在他的爵銜前麵冠上這個稱號來區別他和他的父親柯契斯伯爵。冷血柯契斯的稱號就此洽談室要跟他一輩子。
蕾秋的嘴唇嚅動著。“先生,你怎麽會跑到思提郡來?”
“因為我請他來的。”伊晴給他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我不得不說你也該到達了,爵爺。我捎信去已經一個多月了,你怎麽這麽久才來?”
“家你在幾個月前去世,但我在回英國時受到耽擱。回國後有許多與他產為有關的事需要我處理。”
“噢,那當然。”伊晴十分尷尬。“請見諒,爵爺。節哀順變。”
“謝謝。”麥修說。“但我們向來不親近。廚房裏有沒有東西可以吃?我的肚子快餓扁了。”
柯契斯伯爵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烏黑頭發裏那道寬寬的銀白發絲,伊晴心想,它就像是不合時沿的黑色長發裏燃燒的冰冷白色火焰。
其次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比黑發裏的銀霜還要冷。
第四任柯契斯伯爵確實不同凡響,伊晴在招呼他到書房坐時,心想。他原本會十全十美,隻可惜那雙冰冷的眼睛在刻板如苦行僧的麵孔上閃著如厲鬼般令人不寒而怵的寒光。
除了那對幽靈的灰眸外,柯契斯跟她想像中一模一樣。他在“薩瑪評論”上的精辟文章忠實地反映出他在異域多年磨煉出來的智慧與性格。
能夠泰然自若地在棺材裏入睡的人必然擁有鋼鐵般的膽量。正好符合她的需要,伊晴欣喜若狂地心想。
“爵爺,容我正式地介紹自己和我的姑姑給你認識。”伊晴拿起茶壺準備倒茶。她因柯契斯的到來而興奮不已。她很想脫口說出自己的身分,但謹慎使她有所顧忌。她畢竟無法肯定他會作何反應,而此刻她需要的是他心劃情願的合作。“你無疑已推斷出我是史伊晴。 這位是我的姑姑霍蕾秋夫人。我的姑丈不久前去世,她很好心地同意當我的伴護。”
“霍夫人。”教養修點頭為禮。
“爵爺。”蕾秋僵硬地坐在椅子邊緣上,飛快地投給伊晴忐忑不安卻不以為然的一瞥。伊晴蹙起眉頭。誤會已經澄清,雙方也正式介紹過,蕾秋沒有理由仍然如此滿麵愁容。柯契斯畢竟是一個堂堂的伯爵。更重要的是,至少就伊晴而言,他是“薩瑪柯契斯”——那個失落的古文明島國著名的發現者、薩瑪協會與“薩瑪評論”的創辦人、薩瑪學會的托管人。即使以蕾秋的高標準來看,他也應該是完全合格的。就伊晴而言,她隻能努力罅自己盯著他看,她仍然無法相信大名鼎鼎的“薩瑪柯契斯”就坐在書房裏跟普通人似地喝著茶。但除此之外,他毫無平凡之處,伊晴心想。高瘦結實的柯契斯有著陽剛的優雅。找尋薩瑪的艱苦歲月鍛煉出他現今這身令人讚賞的體格。伊晴提醒自己,柯契斯令人印象深刻的體格並不獨特。她見過許多肌肉發達的男人。她畢竟是在鄉間長大的,大部分的鄰居都是種田的農夫。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有寬厚的肩膀和強壯的雙腿。何況她男性並非毫無經驗,首先有她的舞蹈教師載立培。立培優雅得有如飛翔中的小鳥。其次有雷亞泰。長相俊秀的亞泰絕對不需要裁縫師來修正他那有如運動員般的體格。但柯契斯跟他們的差別有如黑夜與白晝。他散發出的力量與結實的肩膀和大腿無關,而是來自內在不可屈撓的意誌力。他還有一種屬於黑夜沉靜,那是類似獵食者耐心等待攻擊時機到來的沉靜。伊晴想象著他終於征服薩瑪古城廢墟底下的迷宮,發現隱藏的圖書館時會是什麽模樣。她願意出賣靈魂換取那曆史性一刻跟他在一起的機會。柯契斯在這時轉頭,似笑非笑地投給她探詢的一瞥,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伊晴的臉頰難為情地微微紅了起來,手中的茶杯也在杯碟上哐啷作響。幽暗的書房裏寒意襲人,但柯契斯已體貼地在壁爐裏生了火。堆滿各種怪異喪葬器物的房間很快就會暖和起來。確定柯契斯不是吸血鬼之後,貝絲逐漸恢複鎮靜,退到廢棄的廚房裏沏出一壺茶和弄出一盤點心來。點心盤上隻有一些隔夜的鮭魚派、麵包布丁和火腿,但柯契斯似乎很滿足。伊晴當然希望他滿意。這些食物不是來自宅鉗子的空食櫥,而是她們今天早上匆匆打包帶來的,準備讓三個女人在盤點史塞文的收藏品時,果腹充饑之用。照柯契斯吃東西的速度看來,伊晴懷疑盤裏還會有食物給蕾秋、貝絲和她吃。
“很高興認識兩位。”麥修說。
伊晴突然發覺他的聲音對她的感官有非常奇怪的影響力。他的聲音裏有種難以形容的神秘力量威脅著要吞噬她,它使她想到神秘的海洋和陌生的異域。
“爵爺,還要些茶嗎?”伊晴連忙問。
“謝謝。”他修築的手指在接過茶杯時,輕指過她的。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他碰觸到她的那一點開始沿著她的手指向上蔓延,使她的肌膚莫名其妙地發燙起來,好像她坐得離爐火太近似的。伊情急忙在失手掉落前放下茶壺。
“很抱歉你昨晚抵達時,這裏沒有人招呼你,爵聳。”她六,“我讓仆人趁姑姑和我進行盤點時,回家休息幾天。”她突然蹙起眉頭。“我確定我指示你前來史氏小屋,而不是史氏莊園。”
“沒錯。”麥修輕聲說,“但你的信裏有許多指示,我也許忘了其中一、兩項。”
蕾秋瞪著伊晴。“信?什麽信?伊晴,你得好好跟我解釋清楚。”
“我會的。”伊晴向姑姑保證。她戒慎地注視著麥修,好眼花中的嘲諷刺痛了她。“爵爺,我看不出來我的售有什麽可笑之處。”
“昨晚我並不覺得好笑。”麥修承認。“時候已晚,天又下雨。有現成的這幢大宅可用,我覺得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在濃度找到一間小屋上。”
“原來如此。”伊晴給他一個堅定的笑容。“我不得不說你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在棺材裏睡覺過夜。姑姑和我經常說塞文叔叔對床的品與眾不同。”
“我睡過更糟的地方。”麥修吃掉最後一片火腿,若有所思地摣著室內。“我聽說過史塞文的收藏,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暫時分了神的蕾秋隔著眼鏡端詳麥修。“我猜你注意到我哥哥對喪葬藝術和陵墓古物的持久興趣了,爵爺。”
麥修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流連在牆角的動脈木乃伊箱上。“是的。”
“它們現在全地我的了。”伊晴驕傲地說。“塞文叔叔把這幢房子和他所有的收藏品都留給了我。但我隻對薩瑪的感興趣。”她停頓半響,又接著說:“塞文叔叔他有幾件薩瑪器物,我希望那是真的,但需要時間查明。”她指了指書房裏堆積如山的古物。“你也看到了,塞文叔叔沒有組織觀念,他一直沒有費心把他的收藏品編成目錄。這幢屋子裏說不定有許多稀世珍寶等待發掘。”
“發掘它們勢必得花許多工夫。”麥修說。
“的確。我說過,我打算留下那些我能確定是來自薩瑪古國的文物,其餘的可能會讓渡給其他的收藏家或捐給博物館。”
“原來如此。”麥修啜著茶,更加仔細地打量書房。伊情的目光隨著他的視線移動。無可否認的是,她的叔叔對與死亡有關的器物有奇怪的癖好。來自古羅馬和伊特魯裏亞陵墓裏的刀劍盔甲漫不經心地散布在書房各處。家具上裝飾著抄襲自埃及古墓的人麵獅身、獅頭羊身蛇尾和鱷魚圖案的雕刻。玻璃門櫃裏雜亂地擺放著從古董墓裏挖空心思出的殘缺雕像和霧麵玻璃瓶。恐怖的死人麵膜掛在牆壁上盯著人看。書架上塞滿談論古代喪葬習俗和屍體防腐術的破舊書籍,房間的另一個角落裏堆了幾個大板條箱。伊晴還沒有打開它們,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樓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所有的房間裏都塞滿了史塞文窮比重之力所搜集到的陵墓古物。
麥修簡短地審視完房間之後望向伊晴。“你想要怎麽處理史塞文的收藏品是你的事。讓我們言歸正傳。你可以告訴我,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麽事嗎?”
蕾秋發出一聲低微的驚呼,轉頭麵對伊晴。“我不敢相信你竟然做出這種事來。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質問。
伊晴露出安撫性的笑容。“因為我在你到達思提郡的幾天前就捎信給爵爺了。我無法確定他會來,所以沒有跟你提起。”
“這實在愚蠢。”蕾秋厲聲道。最初的震驚過去,她顯然已恢複平時的精神。“伊晴,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伊晴壓低聲音說。“他是薩瑪柯契斯。”
麥修揚起眉毛,但一言不發。
“你說的對,爵爺,讓我們言歸正傳。”伊晴繼續道。“我相信你是塞文叔叔的好朋友。”
“我是嗎?”麥修問。“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我不知道史塞文有朋友。”
伊晴心中一驚。“但我誤以為你受過他的大恩惠。叔叔說你曾經發誓有機會一定會報答他。”
麥修沉默不語地注視她片刻。“沒錯。”
伊晴鬆了口大氣。“太好了。我剛才差點以為我犯下了大錯。”
“你經常犯下大錯嗎?”麥修柔聲問。
“幾乎沒有過。”伊晴說。“我的父母篤信教育的重要,我從小就接受邏輯、哲學及其他學科的訓練。家你經常說人在思緒清晰時很少犯錯。”
“的確。”麥修嘟囔道。“至於你的叔叔,我的確自認欠他的人情債。”
“跟一本古書有關,對不對?”
“多年前他在旅行途中意外等到一本古希臘書卷。”麥修說。“書卷裏有一些間接提到一個失落島國的文句。那些參考資料加上我發現的其他資料給了我確定薩瑪位置所需的一些線索。”
“塞文叔叔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很踞我沒能在他生前報答他。”麥修說。
“你的運氣很好,爵爺。”伊晴微笑道。“現在正好有個機會可以讓你實現諾言。”
麥修一臉莫測高深地注視她。“我恐怕不完全了解你的意思,史小姐。你剛才告訴我,你叔叔已經去世了。”
“是的。但除了他收藏了陵墓古物以外,叔叔還留給我一筆可觀的遺產和你對他許下的承諾。”
書房裏突然安靜得連針落地都清晰可聞。蕾秋目瞪口呆地望著伊晴,好像認為她精神錯亂了。
麥修用神秘莫測的眼神注視著伊晴。“麻煩你再說一次好嗎?”
伊晴小心異異地清清喉嚨。“塞文叔叔把你對他許下的諾言留給了我,他在遺囑中寫得很清楚。”
“是嗎?”
事情沒有期望中順利。伊晴鼓起勇氣說;“我想要收取那個諾言。”
“天啊!”蕾秋低聲說,一副在劫難逃的語氣。
“你打算如何討回我欠你叔叔的人情債,史小姐?”麥修終於問。
“呃,至於那個嘛,“伊晴說。”多少有點複雜。““不知何故,我並不覺得意外。 ” 伊晴假裝沒聽到那句令人氣餒的話。“爵爺,你認不認識範奈克男爵?“麥修猶豫一下,眼中閃過一抹鄙夷。“他是薩瑪古物的收藏家。““他也是我的好朋友康露西的丈夫。“伊晴說。“範夫人去世有一段時間了,不是嗎?”
“是的,爵爺,精確地說有三年了。我相信她是被謀殺的。”
“謀殺?”麥修第一次露出驚訝之色。“噢,伊晴,你該不是打算——”蕾秋突然住口,驚恐地閉上眼睛。“我相信她是被她的丈夫範奈克男爵謀釘的,”伊晴堅決有力地說。“但我沒有辦法證明。在你的幫助下,爵爺,我打算使正義得到伸張。”麥修一言不發,目不轉睛地盯著伊晴。蕾秋重新振作起來。“爵爺,你櫨會說服她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吧!”
伊晴對蕾秋皺眉。“我不敢再等了。一個舊識寫信告訴我範奈克準備再婚,他的財務顯然陷入嚴重的困境。”
麥修聳聳肩。“那是事實。幾個月前範奈克被迫出售在倫敦的宅邸,搬進一幢比原來小很多的房子裏。但他還是設法保持體麵。”
“我猜他此刻就在倫敦的大小舞廳和客廳裏徘徊流連,找尋富有的女繼承人。”伊晴說。
“他很可能會在把她的財產弄到手之後也把她殺了。”
“真是的,伊晴。”蕾秋虛弱地說。“你千萬不可以做這種指控,你根本沒有證據。”
“我知道露西怕範奈克。”伊晴堅持道。“我還知道範奈克經常虐待她。露西死前我去倫敦看她時,她對我透露她擔心他有朝一日會殺害她。她說他嫉妒得失去理性。麥修放下茶杯,把手肘擱靠在大腿上,雙手在兩膝之間鬆鬆交握,勉強感興趣地注視著伊晴。“史小姐,你打算如何實行你的計劃?”勒秋大吃一驚。
“天啊!爵爺,你千萬不可以鼓勵她。”
“我發覺自己有點好奇。“麥修冷淡地說。“我想聽聽這個計劃的細節。”
“那就全完了。”蕾秋嘟囔著說。“伊晴善於把別人拖進她的計劃裏。”
“我向你保證,除非我願意,否則我不是很容易被牽著鼻子走的人。”麥修對蕾秋說。“希望你等一下會記得這些大話,爵爺。”蕾秋嘀咕。“我姑姑有時會有杞人憂天的傾向,爵爺。”伊晴說。“別擔心,我都仔細計劃好了。 我自有分寸。好了,就像你剛才說的,範奈克男爵對搜集薩瑪文物非常狂熱。”
“那又怎麽樣?”麥修冷笑道。“範奈克也許自以為是專家,但事實上他連真正的薩瑪文物和馬的後腿都不會分辨。就算是石易欽展現出的洞察力也比他強得多。”
蕾秋的茶杯鏘地一聲落在杯碟上,她的目光在麥修和伊晴之間來回移動。伊晴深吸口氣使自己鎮靜下來。“你經常在‘薩瑪評論’上反駁石易欽的推論。”麥修饒有興味的看著她。“你知道我們的小口角?”
“噢,知道。我訂閱‘薩瑪評論’已好幾年了。爵爺,我一直覺得你的文章深具啟發性。”
“謝謝。”
“但我也覺得石易欽的文章相當發人深省。”她補上一個她希望是泰然自若的微笑。蕾秋蹙眉警告。
“伊晴,我們似乎偏離主題了。倒不是我很樂意回到原先的話題,但是——”
“石易欽連薩瑪都沒去過。”麥修咬牙切齒地道。他那對幽靈般的灰眸裏首次出現真正的情感。“他對薩瑪文明根本沒有一手的知識,卻認為他可以任意根據我的著作發表言論和推得結論。”
“還有根據喬治先生的著作。”伊晴急忙指出。麥修眸中的激動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盧喬治在四年前最後一趟薩瑪之旅時喪生,這是眾所皆知的事。他的著作不幸都過時了。石易欽應該知道不該在他的研究中利用那些過時的資料。”
“我得到的印象是,石易欽的文章得到薩瑪學會會員的廣泛接納。”伊晴試探性地說。“我不否認石易欽對薩瑪文化有相當程度的粗淺通曉。”麥修傲慢地說。“但那種知識都是擷取自更有見識的專家之作。”
“比方說爵爺你嗎?”伊晴禮貌地問。“正是。石易欽顯然熟讀地我在薩瑪文化方麵的所有著述,然後厚顏無恥地在許多論點上跟我唱反調。”蕾秋輕咳一聲。“伊晴?”伊晴壓抑繼續講座這個話題的衝動。蕾秋說的對,她有其他必須儔考慮的事。“好,言歸正傳。姑且不論範奈克的智力如何,你都必須承認他以熱愛薩瑪文物為人所共知。”
麥修看來好像寧願繼續講座石易欽的欠缺專門知識,但他空話自己被拉回範奈克的話題上。“他垂涎一切據說是來自古薩瑪的東西。”
伊晴把心一橫。“恕我直言不諱,爵爺。謠偉你跟他在那方麵是相同的,你們兩個的差別在於你是公認的薩瑪文物權威。我砍你的收藏都是極具品味的精挑細選之作。”
“我的屋簷下隻空話有最精美、稀奇和有趣的薩瑪器物。”麥修眼也不眨地慈祥伊晴。“換言之,它們全是我親手挖出土的古物。那又怎麽樣?”
伊晴很驚訝有一股寒意竄下她的背脊。能夠令她緊張不安的事物屈指可數,但麥修的證據有時就能對她產生那種影響。
“我說過,我沒有真憑實據可以控告範奈克謀殺。但我虧欠露西太多,無法忍受殺害她的凶手完全不受懲罰。三年來我一直在想辦法替露西伸冤,但直到塞文叔叔去世,我才終於找到達成目標的辦法。”
“你到底打算如何對付範奈克?”
“我想到一個使他在社交界身敗名裂的方法。等我的計劃大功告成時,範奈克就再也無法危害像露西那樣的無辜婦女了。”
“你是認真的,是不是?”
“是的,爵爺。”伊晴抬起下巴,毫不畏縮地直視他,“我打算設下圈套摧毀範奈克的社交地位和經濟能力。”
“圈套需要旅館。”麥修輕聲指出。
“你說的對極了,爵爺。我打算使用的旅館是薩瑪女王玉璽。”
麥修瞠目而視。“你要聲稱擁有女王玉璽嗎?”伊晴皺眉。“當然不是。你應該最清楚玉璽根本沒有被發現。但在盧喬治失蹤前不久,他寄了一封信給‘薩瑪評論’,告訴編輯他相信他就快找到玉璽了。謠傳他在地下迷宮裏喪生時,是在找尋那個引發盧氏詛咒的玉璽。”
“一派胡言。”麥修聳聳肩。“詛咒之說的流傳完全是因為玉璽據說價值連城。傳說總是繞著貴重之物打轉。”
“你曾在你的研究報告中聲稱玉璽是由純金打造而成,上麵還鑲有貴重的寶石。”伊晴提醒他。“你寫說你見過描述它的銘文。”
麥修繃緊下顎。“玉璽的真正價值在於它是一個消失民族的一流工匠精心打造而成。玉璽如果真的存在,那它也是無價之寶。但並非因為它是黃金和珠寶製成,而是因為它能告訴我們許多古薩瑪人的事。”伊晴微笑。“我了解你的感受,爵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像範奈克那種價格卑劣的人感興趣的會是玉璽的金錢價值。尤其是他目前經濟拮據得很。”
麥修冷笑。“你說的很對。但這跟你的計劃有什麽關係?”
“我的計劃很簡單。我會跟蕾秋姑姑到倫敦去設法打入範奈克的社交圈。幸巧有塞文叔叔的錢和蕾秋姑姑的人脈,我才能那樣做。”
蕾秋在椅子裏不安地挪動著身子,她投給麥修抱歉的一瞥。“我是布蘭候爵的遠房姻親。”麥修蹙眉。“布蘭在國外旅行,不是嗎?”
“恐怕是。”蕾秋說。”他經常出國,他無法忍受社交並非秘密。”
“這一點我跟他相同。”麥修說。伊晴假裝沒聽到。“布蘭侯爵在社交季很少露麵, 但這並不代表蕾秋姑姑和我也不能露麵。”
“換言之,你為了衽你的這個荒唐計劃,不惜利用你姑姑的人脈關係。”麥修說。蕾秋猛翻白眼,口中嘖嘖有聲。伊晴對麥修怒目而視。“我的計劃一點也不荒唐。事實上,它高明得很。我在這上麵下了幾星期的工夫了。一等我進入適當的社交圈,我就會放出跟女王玉璽有關的風聲。”
麥修雙眉一揚。“什麽樣的風聲?”
“我會假裝漫不經心的透露,在整理我叔叔的收藏品時意外地發現一張地圖,地圖裏有玉璽正東的線索。”
“該死!”麥修咕噥。“你打算使範奈克想念這張子虛烏有的地圖,可以引導他找到傳說中的古物?”
“正是。”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麥修終於望向蕾秋求援。“我試著警告過你,爵爺。”蕾秋嘀咕。伊晴熱切地傾身向前。“我會說服範奈克相信,我打算跟願意資助遠征隊去取回玉璽的人分享線索。”
麥修嘲弄地看她一眼。“那會有什麽用?”
“這不是很明顯嗎?範奈克一定抗拒不了玉璽的誘惑。但是他目前的財務陷入困境,他又還沒有娶到富有的女繼承人,因此他一定無法獨力負擔遠征隊的費用。我會慫恿他組成一個投資財團。”麥修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
“容我胡亂猜測一番。你打算把範奈克騙上財務孤枝後,再砍斷那根孤枝,對不對?”
“我就知道你會了解。”伊晴很高興他終於開始領悟這條妙計的高明之處。
“這正是我的打算。說服範奈克籌組財團資助遠征隊應該不會很困難。”
“等他把財團的錢用來雇船和船員,以及購買遠征隊所需的昂貴設備時,你會給他一張形同廢紙的地圖。”
“然後他就會啟程展開徒勞無功的旅程。”伊晴得意洋洋地說。“範奈克永遠也不會找到玉璽,錢用完時遠征隊就會解體。財團成員會怒不可遏。這根本是愚弄無辜投資者的大騙局的諑就會四處流傳。另一個南海泡沫。範奈克不會有那個膽子回到倫敦,他的偵權人會追著他討債好幾年。就算他敢回來,他也不可能恢複以前在社交界裏的地位。想靠女繼承人重籌財富的機會勢必微乎其微。”
麥修一臉茫然。“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史小姐。你使我目瞪口呆。”能使“薩瑪柯契斯”產生這種震驚的瓜令伊晴感到相當滿意。
“這個計劃很高明吧?而你是我的完美搭擋,爵爺。”蕾秋向麥修懇求道:“爵爺,求求你告訴她這個計劃荒唐危險、魯莽愚蠢。”麥修瞄向蕾秋一眼後,繼續冷冷地注視伊晴。“你的姑姑說的很對。”
伊晴愣了一下。“胡說。一定會成功的,我有十成的把握。”
“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但病態的好奇心使我忍不住要問。在這個偉大的計劃裏,你替我創造的角色是什麽,史小姐?”
“這不是很明顯嗎?你是公認的薩瑪權威。也許除了石易欽以外,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精通薩瑪文物。”
“沒有除外,”麥修陰沉著一張臉羋。“尤其是石易欽。”
“如果你堅持,爵爺。”伊晴嘀咕。“薩瑪學會的每個會員都很清楚你的資曆。”
“那又怎樣?”
“我會認為一切不言而喻,爵爺。想使範奈克相信我真的擁有一張能找到玉璽的地圖,最簡單有效的方法莫過於由你表明你相信我有這麽一張地圖。”
書房裏陷入短暫而緊張的沉默。“可惡!”麥修幾乎是勤務表地說。“你要我說服範奈克和其他人相信,我相信你叔叔留給你一張繪有玉璽位置的古薩瑪地圖?”
“是的,爵爺。”伊晴如釋重負地說,欣慰他終於弄懂重點了。“你對地圖的興趣會使我的廉潔變得真實可信。”
“我應該如何展現這種興趣?”
“那是比較容易的部分,爵爺。你要假裝引誘我。”
麥修不吭聲。“天啊!”蕾秋低聲說。
“我想我快昏倒了。”麥修麵無表情地注視伊晴。“你要我引誘你?”
“那自然是假裝的。”她向他保證。“社交注意到你在追求我。範奈克會推斷你那樣做隻有一個目的。”
“他會認為我的目的在得到玉璽。”麥修說。“正是。”蕾秋又在劫難逃似的長歎一聲。“完了!”麥修用指尖輕敲杯緣。“範奈克和其他人為什麽要認為我的意圖隻在引誘?大家都知道我不久前回國來繼承爵位,社交界會期望我在這一季物色妻子而非情婦。”
伊晴差點被茶水嗆到。“別擔心,爵爺。你不會有發現自己在無意中跟我訂婚的危險, 沒有人會期望你向我求婚。”麥修審視她的臉,“那你的名譽怎麽辦?”伊晴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看來你並不知道我是誰。這也難怪,過去幾年來,你幾乎都在國外。”
“也許你會告訴我,你的真實身分?”麥修惡聲惡氣地說。
“三年前我去倫敦探望我的朋友時得到一個綽號——孟浪伊晴。”她停頓一下。“我的名譽已蕩然無存。 ”麥修的濃眉蹙擾在一起,他望向蕾秋。
“那是事實,爵爺。”蕾秋平靜地說。麥修望向伊晴。“那個男人是誰?”
“範奈克男爵。”
“可惡!“他輕聲說。“難怪你想報複。”伊晴挺直背脊,“那件事跟這個計劃無關。我一點也不在乎我的名譽,但殺害露西的凶手必須受到製裁。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我想讓你了解社交界不會視我為合適的結婚對象,所有的上流社會人士都會認為像你這種身分地位的人,追求我隻會是為了短暫的風流韻事,或是為了乘機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說薩瑪女王玉璽。”麥修搖頭道。“該死。”
“伊晴輕快地站起來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我相信你現在已經抓到重點了,爵爺。計劃的細節我們可以在晚餐時邊吃邊談。在這期間,我人不家編製目錄的工作要完成。 你既然來了, 這裏又沒有其他的事可以讓你做,也許你會願意幫我們的忙?”
伊晴一出書房,蕾秋立刻悄悄挨近麥修。“爵爺,你必須想點辦法才行。”蕾秋說。“是嗎?”蕾秋的憂慮表情化為毫不掩飾的責難。“爵爺。我很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十年前我正好住在倫敦。”
“真的嗎?”“我不在你的圈子裏活動,爵爺。但話說回來,很少有正派人士在你的圈子裏活動。但是我知道‘冷血柯挈’的稱號是怎麽來的。我的侄女隻知道你是‘薩瑪柯契斯’。她仰慕你多年,但對你惡名昭彰的活動毫無所知。”
“你為什麽不告訴她,霍夫人?”麥修輕聲細語。
蕾秋連忙退後一步,好像以為他會露出尖牙撲向她。“告訴她也沿用,她會把那些事當成惡意中傷的流言而不予以認真考慮。我了解她的個性。她會認定你跟她一樣蒙受不白之冤。名譽遭到抹黑。她肯定會成為你最忠實的盟友和最堅定的支持者。”
“你真的那樣認為嗎?”麥修若有所思地望著門口。“我一直沒有很多。”
蕾秋對他怒目而視而視。“沒有很多什麽?”
“忠實的盟友和堅定的支持者。”
“我想我們都很清楚原因何在。”蕾秋惡聲惡氣地說。
“隨你怎麽說。”
“柯契斯,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我的侄女下定決心要衽這個魯莽的計劃,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麥修回頭瞄向門口,確定伊晴沒有折返。“請別見怪,霍夫人,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史小姐這樣的女性。她讓男人自覺好像剛剛被打獵隊伍同路過。”“我懂你的意思,爵爺。但你必須趕快想辦法,否則我傘都會陷入她想出的複仇計劃中而無法脫身。”
“我們?”麥修從身旁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皮麵裝幀的書。
“我向你保證,爵爺,就算你拒絕合作,伊晴也不會放棄她的計劃。她隻會另外想一個方法來衽。”
“嚴格說來,那不是我的問題。”
“你怎麽能說那種話?”蕾秋氣急敗壞地說。“你確實對我哥哥許下報恩的諾言,塞文在遺囑裏寫得很清楚。據說你從不違背諾言,連你最凶險的敵人也不否認這一點。”
“沒錯,霍夫人,我向來信守承諾。但我自有履行承諾的方法。無論如何,我虧欠的是史塞文,而不是你侄女。”
“爵爺,如果你真的有心要償還虧欠我哥哥的人情債,那麽你一定得防止伊晴惹禍上身。”
“史小姐指望我提供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協助,霍夫人。她似乎決意要惹禍上身,從她的堅忍不撥和剛毅果斷看來,她一定能達到目標。”
“她確實非常倔強。”蕾秋承認。
“她會拿破侖和威靈頓相形見拙。”麥修朝堆滿書的書架努嘴。“拿我現在做的事為例,我真的搞不清楚我怎麽會幫忙史小姐把她叔叔的收藏品編成目錄。”
“這種事經常在我侄女身旁發生。”蕾秋無奈地說。“她喜歡控製局勢。”
“原來如此。”麥修低頭看看手中書卷的書名——南海島嶼陵墓奇特器物說明。“我相信這在你的清單上。”
“你是說陵墓器物書籍嗎?”蕾秋急忙來到書桌邊,用羽毛筆蘸墨水在攤開的日誌上記錄下那本書。“好了,你可以把它跟其他的放在一起了。”
麥修把那本書入在一堆書名類似的書籍最上麵。好心不在焉地審視剩餘的書卷,腦袋裏忙著思考史伊晴這個更重要的問題。他告訴自己他需要更多的資訊才能決定行動方針。”霍夫人,範奈克是怎麽損及你侄女的名譽的?“蕾秋撇撇嘴。“那種不愉快的往事不提也罷。”
“如果我要采取某種行動,那麽我就必須知道那件事的來龍去脈。”蕾秋的眼中燃起一線希望。“也好。與其讓你從倫敦的流言中聽說,不如由我告訴你詳細的經過。反正你也不是沒有被硬茇上不好的名聲過,不是嗎?”
麥修迎視她的目光。“你說的對極了,霍夫人。蕾秋突然對一個古動脈死人麵膜產生濃厚的興趣。“對,好,三年前露西要求伊晴去倫敦探望她。那時露西嫁給範奈克男爵已經一年多,但那是她第一次邀請伊晴去她家作客。”
“伊晴住在範奈克男爵夫婦家裏嗎?”
“沒有。露西說她無法留伊晴在她家小住,因為範奈克男爵受不了家裏有客人。她建議伊晴租一幢小房子租幾個星期。露西一手包辦了租房子的事。”
麥修皺起眉頭。“伊晴獨自一人前往倫敦嗎?““是的。我沒辦法陪她去,因為媾我的丈夫病得很重。侄不是伊晴認為她需要保護,她的個性非常獨立。““我注意到了。““這都要怪她的父母。”蕾秋長歎一聲。“他們非常疼愛她,但教養她的方法恐怕非常不落俗套。”
“此話怎講?”麥修問。
“伊晴出生時,我的大哥大嫂年紀都相當大了。事實上他們兩個原本都已對生兒育女不抱希望了。因此伊晴的出生令他們欣喜若狂。”
“她沒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大哥約翰,是一位對教育年輕人懷有激進想法的哲學家。他在伊晴身上看到實驗他理論的大好良機。”
“那麽她的母親呢?”
蕾秋皺眉蹙眼。“艾霞是一位很不平凡的女性,年輕時引起很大的轟動,寫了一本書強烈質疑婚姻對女性的價值。我大哥一看到那本書就愛上了書的作者,她和艾霞立刻結為夫妻。”
“不顧艾霞對婚姻的看法嗎?”
“艾霞經常說全世界隻有約翰一個男人適合做她的丈夫。 ” 蕾秋停頓一下。“無論如何艾霞也有一堆教育女性的奇怪想法。事實上她還寫了一本這方麵的書。”
麥修感到有趣。“換言之,伊晴是激進哲學實驗的成果?”
“恐怕正是如此。”
“你大哥大嫂後來怎麽樣了?”
“伊晴滿十八歲那年,他們雙雙因肺炎而去世。”
“你還沒有告訴我三年前————”麥修在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時,突然住口。
伊晴探頭進來用詢問的眼神望向麥修和蕾秋。“這裏的目錄編得如何了?”
麥修隨手拿起一本書。“我們的進度令人滿意,史小姐。”
“太好了。”伊晴斧頭看一眼手中的清單。“如果按照我排的時間表進行,在星期四啟程前往倫敦前,我們應該能夠完成一樓的目錄編製。蕾秋姑姑和我在幾個星期後回來時,會抽空完成其餘的部分。繼續努力。”她愉快地舉起手來揮了揮,然後快步穿過走廊離開。
麥修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景。“好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恐怕沒有任何事能阻止她達到目的,爵爺。”蕾秋愁眉苦臉地說。
麥修把手中的書放在桌上。“你還沒有告訴我三年前她的名譽是如何受損的。”
“如果當時我能陪她去倫敦,那件不幸的事就不會發生了。伊晴自認老於世故,但你跟我一樣清楚,從小在思提郡篚的她根本不知道倫敦社交界的險惡。再加上她的父母都厭惡上遊社會,他們教她許多無用的知識,例如希臘文、拉丁文和邏輯,卻沒有教她任何硼於在社交界求生存的知識。”
“狼群中的羔羊。”麥修嘀咕。“但我想是髭牙齒的羔羊。”
“她的朋友露西一點也沒有幫她。”蕾秋怨恨地說。“伊晴發生這種事,露西也難辭其咎。但露西藏自治區就是那樣的人。我知道伊晴視露西為好友,但事實上露西除了自己以外根本不關心任何人。”
“你認識露西藏自治區?”
“我來探望哥哥和他的家人時見過走露西。她長得很美,有時也很迷人。但她用她的美貌和魅力來操縱別人,她傷了這一帶不少年輕農夫的心。在我看來,她跟伊晴交朋友完全是因為這一帶沒有其他的年輕淑女。她搬去倫敦後就整整一年沒有跟伊晴聯絡,後來才突然叫伊晴去看她。”
“在倫敦出了什麽事?““剛開始時一切都很順利,筍晴積極參與薩瑪學會的活動。她十七漁產時迷上了薩瑪,那年盧喬治和你第一次遠征結束返國。她在薩瑪學會成立後不久就加入,但直到前往倫敦才有機會跟其他的會員見麵。”
“說來遺憾,薩瑪學會的會員大多是外行人和半吊子。”麥修繃起下鄂。“薩瑪很不幸地成為一種時尚。”
“也許吧。但伊晴首次能夠跟隨興趣相同的人效,她很興奮。父母去世後她一直是一個人。露西是她唯一的朋友,在走路西前往倫敦和嫁給範奈克以後,伊晴就更寂寞了。研究薩瑪成為她生活的一切。結識誌趣相投的同好自然令她興奮。”
“她到底結識誰?“麥修警惕地問。薩瑪的蔚為時尚使薩瑪學會裏充斥著尋找刺激的無聊年輕人和淫逸浪子。“露西介紹了一個名叫雷亞泰的有為青年給伊晴認識。”蕾秋說。“露西隻替伊晴做過這一件好事,雷先生跟隨伊晴一樣熱愛薩瑪。”
“是嗎?”
“他們兩麵兩個檔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聽朋友說雷先生對伊晴產生了愛意。甚至有傳聞說兩人已論及婚嫁,但後來災難降臨。”
麥修不再假裝繼續盤點,他斜靠在書架上交抱起雙臂。“我猜所謂的災難指的是範奈克男爵?”
蕾秋的眼神在鏡片後陰鬱起來。“是的。伊晴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經驗豐富、決意誘奸的浪蕩子。她的身邊又沒有人指點她或給她意見。”她突然住口,從圍裙口袋裏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這種事實在令人難以啟齒。”
“我不得不請你繼續說下去,霍夫人。”麥修鐵石心腸地說。“在完全了解情況前,我無法決定該采取何種行動。”
蕾秋斜視他一眼,似乎猶豫不決,接著露出下定決心的神色。她把手帕塞回圍裙口袋裏。“好的,爵爺,反正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社交界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過兩天伊晴回到倫敦時,那些流言一定又會流傳起來。長話短說,伊晴被人發現跟範奈克在臥室裏。”
不知何故,麥修有種被人猛揍一拳的感覺。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有如此激烈反應。片刻後他才領悟自己沒有料到會聽到如此戲劇化的結局。
他原本想像是比較無辜的情節,畢竟年輕女子隻要稍有不慎就會在社交界裏身敗名裂。一個輕率的親吻;在沒有女仆陪同下獨自外出購物或乘車;跟不適當的男人跳了太多支舞,許許多多這類無傷大雅的小差池都能使一個女人聲名狼藉。社交界隻注重表麵工夫。
但是被發現跟男人在臥室裏,任何男人,更不用說是範奈克那種浪蕩子,就不隻是輕微的行為不檢了。伊晴會被冠上“孟浪”的綽號顯然不是空穴來風,麥修心想,她應該慶幸沒有被子取更不堪入耳的綽號。
“在範奈克的臥室裏嗎?”麥修強迫自己問。“還是她請他到她住的地方?”
“當然不是。”蕾秋轉開視線。“事情如果是發生在那類隱秘的地方也許就不會鬧得人盡皆知了。很不幸的是,伊晴和範奈克是在桑爵士夫婦舉行的舞會上被人發現一起在二樓的一間臥室裏。”
“原來如此。”麥修不得不努力壓抑心中的怒火。他是哪根筋不對勁了?他跟伊晴可以說是素不相識。“你侄女想必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吧?““那不是她的錯。“蕾秋以令人感動的忠誠說。”範奈克把她騙到那間臥室去。““發現他們的是誰?“蕾秋長歎一聲。“雷亞泰,那個即將向伊晴求婚姻的有為青年。他身邊還有個同伴。那件事情後自然沒再提起婚事,沒有人能責怪雷亞泰失去興趣。““雷亞泰至少可以對他看到的事保密。““我猜他沒有張揚。“蕾秋說。”但我說過那天晚上他還有個同伴,他的同伴顯然沒有那麽紳士。“麥修吐出不自覺中憋著的一口氣。“我猜那件事結束了伊晴和範奈克夫人之間的友誼?““範奈克被發現跟伊晴在一起的第二天露西就自殺了。她留下遺書說不能忍受她最好的朋友跟她的丈夫一起背叛了她。”
麥修想了想。“她用什麽方法自殺的?”
“吞下了大量的鴉片酊。”
“沒有人懷疑她可能不是自殺嗎?”
“沒有。隻有伊晴認為走路西藏自治區是被範奈克謀害的。她對露西死因的看法勤勞多或少受到範奈克損及她名淮那件事的影響。也許她還感到某種程度的內疚吧!但我可以肯定在那間臥室裏發生的事完全是範奈克的錯。”
麥修望向空無一人書房門口。“三年後的現在,史小姐突發奇想地想為她的朋友伸冤複仇。”
“我沒想到她一直為此耿耿於懷。”蕾秋透露。“三年來她仍然和許多薩瑪學會的會員保持聯絡,幾個星期前其中一個會員寫信告訴她說範奈克在特色再婚對象。媾我哥哥塞文剛剛去世,留給伊晴這幢房子和房子裏所有的東西,以及……你對他的承諾。伊晴這才靈機一動。”
“我不會用‘靈機一動’來形容。”麥修突然站直身子。一本近期的”薩瑪評論“引起他的注意。看到出版日期時,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可惡!”
“沒有。”麥修拿起期刊翻閱了一下。“編輯在這一期裏刊出兩篇詮釋薩瑪銘文的文章。一篇是我寫的,另一篇是石易欽寫的。那個家夥陰魂不散地糾纏著我。”
“原來如此。”
蕾秋忙著登錄一個骨灰壇。“那些編輯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看重石易欽的文章,連白癡都看得出來他的推論完全錯誤。我要好好說一說他們。”
“你要訓斥編輯刊登石易欽的文章?”
“有何不可?那份期刊是我創辦的。我有責任確保刊登出來的都是極具學術水準的文章。”麥修越說越激動。“我猜石易欽對薩瑪銘文的推論跟你的看法不相一致?”
蕾秋不動聲色地說。“沒錯。最惱人的是,石易欽的推論跟往常一樣是以我發表的研究結果作為根據。”
麥修努力控製住他的脾氣。對於其他薩瑪學者的著作,他通常都是抱持漠不關心的輕視態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從盧喬治失蹤後,他在這個領域沒有能與他匹敵的人。麥修在薩瑪學上的權威一直沒有受到真正的挑戰,但十八個月前石易欽的文章首次出現在“薩瑪評論”上時,情況為之改觀。令麥修日益惱火和大惑不解的是,石易欽成為多年來第一個能激起他強烈反應的人。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如此,他甚至沒有見過石易欽這個人。直到目前為止,麥修對他新敵手的認識隻限於他在期刊上發表的文章。副縣長修向自己保證,他很快就會找到石易欽,然後跟這個自命不凡的家夥好好談一談。 “爵爺?”蕾秋小心翼翼地問。“關於我們的小問題?”
“請見諒,夫人。提到石易欽我就有氣。”
“看得出來。”
“自從幾個月前回到英國後,我就被迫注意到他在‘薩瑪評論’上的侵害性言論。現在居然有薩瑪學會的會員在我和石易欽筆戰時,支持或反對另一方。”
“我很能體會你的感受,爵爺。尤其是考慮到你在這行不容置疑的地位。”蕾秋圓滑地說。
“不容置疑的地位?石易欽一有機會就質疑我的地位,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伊晴和她的荒唐計劃。”
蕾秋審視他的臉,“是的。”
“我猜三年前那件事不大可能會使她無法重返社交界?”
“別指望她不會收到許多邀請函。”蕾秋說。“社交界恐怕會認為她很有趣。憑我和布蘭侯爵的姻親關係,她從塞文那裏繼承到的可觀遺產,以及她聲稱擁有薩瑪藏寶圖的傳聞,社交界一定會對她深感興趣。”
“她不會被作為適婚對象,但會被視為可以帶來樂趣的客人。”
“你的廉潔恐怕相當一針見血。”
“那根本是災難的導火線。”
“是的,爵爺。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你不設法改變她的航向,伊晴一定會筆直地駛進災難的大海裏。”蕾秋停頓一下來強調下麵要說的話。“在我看來,如果你真的有心要償還欠我哥哥的人情債,考驗我一定要救伊晴。塞文也會希望你這樣報答他。”
麥修揚起眉毛。“你的總結也相當一針見血,霍夫人。”“我無法可施了,爵爺。”“想必是,否則你也不會妄想用我對你哥哥許下的承諾來操縱我。”蕾秋倒抽了口氣,但沒有退卻讓步。
“爵爺,我懇求你阻止我侄女做傻事。”麥修凝視她的眼睛,“霍夫人,你了解我的名聲,果真如此,那你一定知道我傾向於毀滅他人而非拯救他們。”
“我很清楚那一點,”蕾秋兩手一攤。“但沒有別人能幫忙了。伊晴不會聽我的,而你確實許下諾言要報答我哥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冷血柯契斯’從不違背諾言。”
麥修一言不發地轉向書房門口,穿過門廳走向樓梯,一步兩階地爬上二樓。抵達樓梯頂層時,他佇足傾聽。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告訴他,他的獵物在東廂房工作。他跨出堅決的大步沿著走廊前進。史伊晴已經把他的生活搞得步調大亂了,麥修心想,現在是他掌握自身命運的時候了。
沒錯,他從不違背諾言,但就像他警告蕾秋的一樣,他向來以他的方式來履行承諾。一連串的乒乓聲引領他來到走廊左邊一間臥室敞開的門扉前,麥修在門口停下來打量室內。臥室裏光線幽暗,內部裝潢成跟其他房間一樣的陵墓風格。厚重的黑色窗簾雖然被拉了開來,但從窗外滲透進來的光線化不開室內濃濃的陰鬱。床單和被褥的顏色適合舉哀居喪,黑色和褐紫紅色的帷幔從天花板上垂掛而下。房間裏最有趣的景象就是伊晴圓翹的臀部。麥修感到腹股溝附近一陣猛烈的拉扯。伊晴圓翹的臀部因她略嫌不雅的姿勢而撩人地呈現在他眼前。她彎著腰,試圖把一個包鐵的大木箱從黑色帳幔的床鋪底下拖出來。她的裙擺在後麵升高了幾寸,露出穿著白襪子的迷人小腿肚。麥修突然有股難以抵擋的衝動,想要探索白襪上方的神秘地帶。在體內翻騰的欲望波濤令他措手不及。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在手邊的問題上。
“史小組?”
“什麽事?”伊晴嚇了一跳,受驚地立刻直起腰杆。她猛然轉身,臉頰因剛才的勞動而紅咚咚的。她的手為了平衡身體而揮了出去,不料卻正好揮中擺在附近一張桌子上的一尊小神像。醜陋的小雕像嘩啦一聲在地上砸個粉碎。“我的天啊!”伊晴蹙眉望著打碎的雕像。
“不必浪費力氣為它感到惋惜。”麥修瞄了一眼雕像的碎片後說。“它不是薩瑪的古物。”
“對,它不是。”伊晴伸手扶正頭上歪斜的小白帽。“我沒有聽到你過來,爵爺。你不可能已經完成書房的盤點了吧?”
“我幾乎還沒有開始,史小姐。我上樓來與你商量比盤點更重要的事。”
她的眼睛一亮。“我們把範奈克誘入圈套的計劃嗎?”
“那是你的計劃,不是我的,史小姐。霍夫人和我仔細討論過這件事,我們一致認為你的計劃考慮欠周、魯莽輕率,而且還可能很危險。”
伊晴盯著他,失望使她的眼神暗淡下來。“你阻止不了我,爵爺。”
“我早料到你會這麽說。”他審視她片刻。“如果我拒絕扮演你指派給的我角色呢?”她猶疑地注視著他。“你拒絕遵守對我叔叔的承諾碼?”
“史小姐,我對塞文許下的承諾在性質上相當籠統,隨人如何詮釋都行。由於承諾是我許下的,詮釋自然也該由我來。”
“哼!”她雙手插腰,開始用腳尖輕拍地板。“你打算違背諾言,對不對?”
“不對,我從不違背諾言,史小姐,這次也不會。”麥修發現他開始生起氣來了。“但我推斷我能償還欠你叔叔人情債務的最好方式,就是防止你惹禍遭殃。”
“我警告你,爵爺,你可以不幫我的忙,但你休想阻止我衽我的計劃。我承認你的支持會使我事半功倍,但我相信沒有你,我也可以吸引範奈克的注意。”
“是嗎?”麥修朝房裏跨了一步。“你打算用什麽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史小姐?像三年前那樣跟他在隱密的臥室裏見麵嗎?我必須承認,那種方法一定能引起他的興趣。”
伊晴瞠目結舌了一會兒,接著眼中冒出怒火來。“你竟敢說這種話,爵爺!”
懊悔湧上麥修的心頭,但他強和壓抑下來。隻要目的正當,可以不擇手段,他告訴自己。“我為提起那件事道歉,史小姐。”
“應該的。”
“但是我看不出我們怎麽能漠視過去。”他塢地說。“事實就是事實。如果範奈克曾經誘奸過婚,他一定會謀略故技重施。除非你打算用美人計誘他踏入你的圈套——”“去你的!三年前範奈克不是誘奸我,而是陷害了我。這其中有很大的差別。”
“有嗎?”
“一個是真實;一個是表象。”伊晴鄙夷地哼了一聲。“我還以為聰明如你,一定能夠分辨兩者的分別。”
麥修的火氣突然升了起來。“如果你一定要剖析毫發,隨便你。但那改變不了任何事,問題仍然存在。你會發現範奈克那種人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我向你保證,我既能夠也一定會對付他。但我開始覺得你有一件事說對了。也許我不並需要你的協助。在我構思之初,我以為你會很有助益,但我現在開始懷疑你可能非但沒有幫助,反而會成為累贅。”
伊晴的挖苦使麥修的憤怒有如火上澆油。
“真的嗎?”
“你顯然不是我原先想像的那種人,爵爺。”
“該死!你原先以為我是哪一種人?”
“我原先誤以為你是一個勇於冒險範難、身體力行的實踐家。”
“你從哪裏得來那個古怪的想法?”
“從你寫的那些有關古薩瑪的文章裏。我還以為你筆下那些驚險刺激的探險旅行是你的親身經曆。”她露出譏諷的笑容。“看來是我誤會了。”
“史小姐,你在暗示我我的文章是根據第二手的研究寫成的,就像那個該死的石易欽一樣?”
“至少石易欽對他的資料來源完全誠實,爵爺。他沒有聲稱所寫的一切都是第一手的觀察所得。你卻有,爵爺。你把自己的形象塑造成實踐家,但現在看來你根本不是那種人。 ” “我沒有把自己塑造成任何形象,你這個惹人生氣的小——”“你寫的顯然是虛構之事而非事實,爵爺。真是可悲,我還以為你是頭腦犀利又足智多謀的冒險家。更可悲的是,我還以為你是重信用、講義氣的血性男兒。”
“你在懷疑我的信譽和男子氣概嗎?”
“我為什麽不懷疑?你明明欠了我的人情債,現在又擺明了想欠債不還。”
“我欠的是你叔叔而非你的人情債。”
“我說過我繼承了叔叔的債權。”她回答道。
麥修向陰暗的臥室裏又跨進了一步。“史小姐,你在考驗我的耐性。”
“我連作夢也不會那麽想。”伊晴甜甜地說。“我已經推斷出你根本不適合當我的搭檔,我在此免除欠實踐諾言的義務。你走吧,爵爺。”
“可惡的女人,你休想輕易擺脫我。“麥修兩個大步跨守兩人之間剩餘的距離,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碰觸她是個錯誤,憤怒在眨眼間化為欲望。他一時之間竟無法動彈,五髒六腑好像被揪在一個有力的拳頭裏,他試著深呼吸,但伊晴的幽香鑽進他的鼻孔,模糊了他的神智。他低頭望進她深不見底的藍綠眼眸裏,突然有種行將來頂的恐懼。他張開嘴巴,想用一句斥責結束兩人的爭吵,但所有的話語都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伊晴眼中的憤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乍現的關切,“爵爺?有什麽不對勁嗎?”
“有。”他勉強擠出一個字。“你怎麽了?”她開始擔憂起來。”是不是病了?”
“很可能。”
“我的天啊!我不知道你人不太舒服,難怪你的言行怪異。”
“難怪。”
“要不要到床上躺一下?”
“在這個節骨眼上,那恐怕不是明智之舉。”麥修咕噥。隔著衣袖,他可以感覺到她溫暖柔嫩的肌膚。他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她在做愛時,是否跟辯論時一樣全心投入。他強迫自己把手從她肩上移開。“我們最好改天再來討論這件事。”
“胡說!”她以令人振奮的語氣說。“我不相信拖延有任何好處,爵爺。”
麥修閉上眼睛深吸口氣,等他再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伊晴一臉著迷地看著他。“史小姐,我在這裏努力跟你講道理。”
“你要幫我了,是不是?”她開始微笑。
“請再說一次。”
“你改變心意了,是不是?你的榮譽感戰勝了。”她兩眼發亮。“謝謝你,爵爺。我早就知道你會答應幫我。”她輕拍他的臂膀以示嘉許。“你千萬別把另一件事放在心上。”
“什麽事?”
“哦,你沒有冒險範難的親身經曆。我完全了解。你不需要為自己不是實踐家而難為情,爵爺。”
“史小姐——”“畢竟不是第個個都能勇敢堅忍的。”她愉快地說。“你不必害怕。萬一我的計劃在衽途中出現危險,我會應付的。”
“想到你控製危險的局勢就足以使我嚇得渾身冰涼了。”“你顯然患有某種程度的神經過敏,但我們會設法應付過去的。晝別讓想象力作祟嚇著了你,爵爺。我知道你一定對未來憂心忡忡,但我保證我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真的嗎?”他感到不知所措。
“我會保護你的。”伊晴突然伸出手臂環住他,無疑是想迅速地擁抱他下下來使他安心。
麥修千瘡百孔的自製力堤坊禁不起她的碰觸麵倏地崩潰,伊晴還來不及收回手臂,他已經把她擁進懷裏。
“爵爺?”她吃驚得杏眼圓睜。
“史小姐,真正令我擔憂的問題是,誰來保護我不受你的傷害。”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用吻封住了她的嘴。
伊晴愣住了。刹那之間,她的感官世界陷入一片混沌。她向來以神經堅強自豪,她從來沒有癮病發作,從來沒有昏倒,從來沒有頭暈目眩的感覺。但此時此該,她鹹到迷亂恍惚。她的心在狂跳,手心在出汗,一秒鍾之前還有條理的思緒突然變得亂七八糟,周遭受的一切看起來好像都扭曲變形了。她打個哆嗦,然後感到一股發燒似的暖流在體內奔竄。
要不是非常確定健康狀況極佳,她會認為自己生病了。
麥修呻吟一聲加深了他的吻,把伊晴壓向他結實的身體。她感到他的舌頭在描繪著她的嘴唇,接著震驚地領悟他希望她為他開啟唇瓣。強烈的好奇心席卷了她,她試探性地張開嘴,麥修的舌尖立刻順勢滑入。
親密的吻令伊晴震驚得雙膝發軟,她感到天旋地轉,她緊抓著麥修的肩膀,唯恐她會在他放手時跌倒。
但麥修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相反地,他更加用力摟住她,把她的臂部按向他貼身馬列褲的鼓脹處,她知道他一定注意到她的乳房緊貼著他的寬闊的胸膛。他略微改變姿勢把她向後壓,一隻腳伸進她兩腿間。她可以感覺到他結實的大腿肌肉。
前所未有的感覺衝擊著伊晴,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卷入狂野迷亂的漩渦裏。她並非毫無經驗,她在保持清醒的孤注一擲中提醒自己。但無可否認的是,就算是戴立培熟練的接吻、或雷亞泰純潔的擁抱都不曾使她如此方寸大亂。
激情。原來這就晃真正的激清。興奮似漣漪在伊晴體內擴散。
她發出一聲喜悅的輕呼,收緊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伊晴。”麥修抬起頭。他的灰眸不再像幽靈般毫無表情,而是象兩團燃燒的火焰。那種眼神就像在凝視水晶球,尋求某個求知問題的答案。“我這是在做什麽?”現實有如一盆冷水澆醒了伊晴。她望著麥修,看出他後悔一時衝動吻了她。伊晴殘酷的鎮壓湧上心頭的強烈失落感。她努力恢複鎮靜,同時絞盡腦汁找尋在這極其尷尬處境中最得體合宜的話。 “冷靜一點, 爵爺。”她努力調整好頭上的小白帽。“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嗎?”
“真的不是。”她喘著氣向他保證。“這種事在情緒激動時常會發生。我的父母就有這種問題,他們每次爭吵都以這種方式結尾。”
“原來如此。”
“你我剛才發生激烈的爭吵,我想是那一刻的激動情緒暫時超越了你的自製力。”
“我就知道我可以倚靠你想出聰明的解釋,史小姐。”麥修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你曾經有啞口無言的時候嗎?”
不確定在她內心深處作祟。他應該不是在嘲弄她吧!“我想就算是口才最流利人也有找不到適當話說的時候,爵爺。”
“其他時候隻要采取行動就夠了。”他伸手握住她的勁背使她無法動彈,然後緩緩低下頭再度親吻她。
這次的吻從容而該意,伊晴在麥修的臂彎裏變得軟綿綿的。她聽到她帽子落地,她的長發傾瀉而下,麥修把手指伸進她的發絲間。
伊晴搖晃了一下。周遭的世界開始像春雪般融化,隻剩下麥修依然屹立不搖。他的力量令她不知所措又興奮無比。一股甜美的饑渴席卷了她,她再度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摟住他。
“你帶來一個又一個的驚奇。”麥修在她的唇上呢喃。“跟薩瑪很像。““爵爺,他的話令她飄然,被拿來和薩瑪古國相比是無上的榮幸和最高的讚美。麥修吻得她步步後退,她的背突然撞上了衣櫥。麥修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雙手固定在頭部後方的雕花櫥門上。他的唇離開她的嘴,開始沿著她的下顎一路親吻到她的咽喉。他的大腿在同時擠進她的兩腿之間。“我的天啊!”伊晴猛吸口氣,麥修的大腿在她的兩腿間向下移動。“我無法思考——”“此刻我也一樣。”他放開她的手腕,他修長的手指移動她的粉頸使她的頭向後仰。
伊晴抓住衣櫥門把來平衡自己,但麥修卻在此時拉著她往床邊轉去。
伊晴忘了放開門把,衣櫥門被她猛然拉開,擺在中間隔板上的一個龐大物體在衝擊一顫抖,接著開始往前傾倒。
正在親吻伊晴咽喉的麥修猛然抬頭。“什麽——”伊晴驚駭地播送那個碗滑出隔板邊緣往下掉。“哦,糟了!”
麥修以驚人的速度展開行動。他放開伊晴,繞過伊晴,伸手接住墜落中的碗,一氣嗬成的動作優雅而流暢。
“可惡!”麥修凝視著捧在手中的大碗。伊晴鬆了好大一口氣,“好險。你的身手十分敏捷,爵爺。”
“在有必要時。”他微微一笑地端詳著碗。他的眼眸發亮,伊晴注意到,但不是先前那種光亮。她仔細看那個碗。它是用半透明的藍綠石頭雕刻而成。這種石材是薩瑪器物獨一無二的特征,伊晴的筆友告訴她這種顏色被流行稱為薩瑪綠。碗上刻有行雲流水般字體秀麗的文字,伊晴一眼就認出那是什麽文字。
“薩瑪的。”她驚奇地望著石碗。“塞文叔叔說過他擁有幾件薩瑪器物,但我沒想到會是如此迷人的東西。”
“可能是來自某座薩瑪陵墓。”“對。“她挨過去端詳。
這是非常精致的器物,不是嗎?瞧瞧那些銘文。通俗文字而非正規文字。“如果我沒有誤會,它應該是給心愛的人陪葬的私人紀念品。”
麥修抬頭注視她。“你認得那些文字?”
“當然認得。”伊晴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手裏接過藍綠色的石碗,在掌間緩緩轉動,欣賞著它優美的雕功。“如同薩瑪利斯在晝去夜來時擁抱薩瑪妮拉,人倆伯心靈將永遠結合實際一起。 多麽真摯感人的情感流露, 不是嗎?” “可惡!”麥修凝視她的目光變得深沉激動進來,甚至比端詳石碗進還要專注。“除了我以外,全英國隻有一個人能夠如此迅速和如此完美地翻譯出那段薩瑪通俗文字。”
伊晴發現她做了什麽事時已經來不及了。“噢,我的天啊!我推測我剛才三生有幸地吻了石玩,對不對?”
“爵爺,我向你保證,我從來沒有打算欺騙你。”伊晴囁嚅道。
“沒有嗎?”
“呃,也許有一點點。我原本打算說明一切的。”
“什麽時候?”
“適當的時候。”她擠出一個她希望是安撫性的答案。“自從你抵達後,我們就一直很忙,我根本沒有機會解釋。”
麥修根本不理會她薄弱的借口。“史伊晴。石易欽。我早該想到的。”
“爵爺。請你諒解。我隱瞞真實身份是因為我知道‘薩瑪評論’的編輯絕不會刊登女性的投稿。”
“沒錯。”
“我原本打算在我們正式介紹認識後就告訴你,我就是石易欽。但是你明白表示你視石易欽為對手,我不願意讓那種看法影響了你對我本人和我計劃的觀感。”
“對手?”麥修揚起眉毛。“胡說八道!我沒有視石易欽為對手,對手這個字眼暗示著立足點相同的人。石易欽是一個放肆的蹩腳文人,根據我的文章推得荒謬的誣結論。”
他的話刺傷了伊晴。“容我提醒你,爵爺,對事實作出精辟紮實的詮釋跟第一手的經驗同樣重要。”
“第一手的知識是無可取代的。”
“一派胡言。你以前也對薩瑪古物做過許多沒有真憑實據的推論。”
“比如說?”
伊晴抬起下巴。“比如說你在上期‘薩瑪評論’裏對薩瑪婚禮儀式的那些毫無根據的推測。”
“我從來不做毫無根據的臆測。我根據第一手的發現和研究做出符合邏輯的推信論。”
“真的嗎?”伊晴懷疑地瞪視他。“你說新娘對她的婚沒有說話的餘地,但連業餘愛好者都看得出來薩瑪新娘有許多權利和特權。薩瑪女性甚至可以解除婚約。”
“隻有在極端嚴格的條件下。”
伊晴露出冷笑。“隻要能證明丈夫虐待或不能人道,她就能解除婚姻關係。那涵蓋了許多理由,爵爺。再者,她在婚後仍然保有自身財產和收入的控製權。憑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古薩瑪法律比現代英國法律先進多了。”
“不要太肯定。”麥修說。“遇到婚姻問題時,薩瑪人跟英國人的差別並不是那麽大。男人是一家之主,做妻子的必須順從丈夫、料理家務和照顧丈夫。做丈夫的這才擔負起保護妻子兒女的責任。”
“瞧,你又在作毫無根據的臆測了。在徹底研究你的著作後,我得到的結論是:薩瑪人的婚姻是建立在互敬互愛的基礎上。”
“隻有天馬列行空的想像力、完全欠缺第一手的知識才會使你作出如此荒謬的評論。薩瑪人的婚姻是建立在財產、社會地位和利益考量的基礎上,就像大多數英國人的婚姻一樣。”
“才不是那樣的。”伊晴反駁道。“互相喜愛是薩瑪人婚姻最重要的因素。你在薩瑪圖書館遺跡裏發現的情詩怎麽解釋?”
“好,就算有幾個薩瑪詩人寫了幾首愚蠢的情詩,但那也不能證明什麽。”麥修懊惱、厭惡地用手指扒過頭發。“婚姻在古薩瑪是利害關係的結合,應像瑞的英國一樣。”
“你的意思是薩瑪人不相信愛情的力量嗎?”伊晴質問。
“愛情隻是肉欲的委婉廉潔。我敢打賭薩瑪人很清楚這上點,他們畢竟是智慧極高民族。”
“愛跟欲不是同一件事。”
“事實上就是,史小姐。”麥修下顎繃緊。“我向你保證,這是我從第一手觀察中得到的結論,就像我其他的結論一樣。不像有些人。”麥修諷刺道。
伊晴氣壞了。“我對空虛課題並非毫無第一手經驗,爵爺,而得到的卻是不同的結論。”
麥修冷笑。 “你對肉欲有第一手的經驗? 可以詳細說明一下嗎》史小姐。““我不要。這種事是隱私。““的確。那麽讓我告訴你一些我對愛欲的第一手觀察所得。我是肉欲激情結合的產物,但在肉欲冷卻時隻留下怨恨、憤怒和後悔。”
震驚的嶼驅散伊晴殘存的怒氣。她不由自主地靠近麥修一步,然後又不確定地停下。”請見諒,爵爺,我不知道這對你是如此切身之事。”
“不幸的是,雙方都來不及脫身了。”麥修的聲音變得毫無感情。“我母親懷了我,她的家人要求我父親娶她。我父親的家人想要我母親繼承的財產,這是一樁水深火熱的婚姻。父親始終不原諒母親,信定她用詭計騙他結婚。母親則始終不原諒父親的始亂終棄。 “你的童年一定過得很不愉快。 “他的眼中泛起一抹冷笑。“正好相反,我認為那樣的經驗使我受益良多,史小姐。”
“難怪你覺得你學到慘痛的教訓。”伊晴壓抑住湧上心頭的悲哀。“你提到你現在繼承了爵位,別人會期望你結婚。你櫨會希望有樁幸福的婚姻吧?”
“那還用問。”麥修陰鬱地說。“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那當然。”伊哺嘀咕。
麥修拿走她手中的碗,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我要的新娘不可以滿腦子浪漫幻想,她必須聰明而有判斷力。她還必須有高度的榮譽感和羞恥心,使她不至於對每個正好出現的詩人產生激情。”
“原來如此。”伊晴說。心裏不敢相信她竟然把這個男人看得如此走眼。她心目中的”薩瑪柯契斯”是一個浪漫至極的人。真正的柯契斯顯然頑固守舊。“說來好笑,爵爺,當初你來時,我還以為我們有許多共同之處。”
“是嗎?”
“是的,但現在我明白我錯了。我們的判別有如南轅北轍,不是嗎?”
他突然露出一仍小心翼翼的模樣。“在某些方麵。也許吧!““就我而言,在每個重要的方麵都是如此。“伊晴苦笑一下。”我在此免除你履行諾言的義務,爵爺。“他皺起眉頭。“你說什麽?”
“我不該奢望你會幫我。”伊晴盯著他的手說。“你使我相信你不適合冒險,我無權強人所難。”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休想輕易擺脫我,史小姐。““爵爺?”
“我堅持幫助你實行你的計劃。我也許不是你心目中的那種人,史小姐,但我發現我有股強烈的欲望想證明我不是懦弱無用的人。”
伊晴大吃一驚。“爵爺,我壓根兒沒有暗示你是……懦弱——”他舉起一隻手製目她說下去。“你已經把你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了。你認為我杞人憂天、優柔寡斷。我不否認你的看法有屬實之處,但是我絕不會讓你把我歸類為不折不扣的懦夫。”
“爵爺,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有某種神經質傾向並無可恥之處,那無疑是家庭特征,就像你頭發上的那道銀絲一樣。那不是你所能控製之事,爵爺。”
“太遲了,史小姐。我已經決定我非履行對你叔叔的承諾不可。唯有如此,我才能保有一點自尊。”
“實不相瞞,我吃驚極了。”兩天後在前往倫敦的途中,伊晴對蕾秋透露。馬車裏隻有她們兩人,麥修在前一天帶著伊晴寫給他的指示函先行離去。“他這麽做是為了證明他不是膽小之人,我恐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我不是三聯單的,但你知道我有時會口不擇言。”
“我不會太擔心柯契斯的版本心。”蕾秋說。“他的傲慢自負夠他用一輩子了。”
“但願如此,但我認為他相當神經質。”
“神經質?柯契斯?”
“我費盡口舌說服他不要幫我的忙的,但結果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是在白費力氣。”
“柯契斯確實像是下定決心要幫你,不知道他居心何在。”
“我剛才說過了,他企圖證明他是實踐家,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不是那種人。”
“嗯。”蕾秋拉拉裙子,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凝視伊晴。“剛開始時,我認為你的計劃危險是因我擔心範奈克男爵的反應。但現在我認為把柯契斯扯進來是更加魯莽之舉。”“柯契斯不具危險性。”伊晴皺皺鼻子。“說真的,如果他是危險人物,我倒還不至於這麽放心不下。現在我除了得負責自己扮演的角色,還得照顧他,以錫他在急於證明自己時惹禍上身。”
蕾秋大驚失色。“你要保護柯契斯?”
“在這種情況下, 我起碼該敵到這一點。 ”伊晴鬱鬱寡歡地凝視著車窗外。
“他跟我期望中完全不同。”
“你老把那句話掛在嘴上。說實在的,伊晴,你的期望是建立在虛妄不實的幻想上。”
“才不是那樣的,我對柯契斯伯爵的看法來自他在‘薩瑪評論’上發表的文章。這隻證明人了一個不能太過信賴他所閱讀到的一切。”
“伊晴,你根本不了解除柯契斯的為人。我努力想告訴你他在將近十年前大約二址幾歲時就已樹立起名聲。我知道你不會想念但事實是他被公認為極端危險和冷血無情。”
伊晴皺眉蹙眼。“胡說八道貌岸然!任何人認識他五分鍾都會知道那樣的名聲跟他的真實性格完全不符。他顯然是惡劣流言的受害者,就跟三年前的我一樣。”
“他無疑使用權你對那一點深信不疑。”蕾秋嘀咕。
“不知道為什麽。我似乎非接受他的幫助不可了。”伊晴認命地說。
“他一定會惹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來。我敢打賭他此刻也有同感。”蕾秋嘀咕。
伊晴沒有回答,她把注意力轉回車窗外的鄉村風景。使她夜半驚醒的夢境片段浮現腦海。這幾個星期來她常作類似的夢,但昨夜我夢最清晰也最令人心神不寧。夢裏的她站在塞文叔叔家的書記裏,時間是半夜。銀白的月光照進窗戶,陰影籠罩著書記和房裏陰森的家具。她緩緩轉身,目光搜尋著她知道在房裏的那個男人。她看不見他,始終不曾看過他,但感覺得到他的存在。他在夜色最深濃處等待著。房間最暗的角落裏有了動靜,她提心吊膽地注視著一個人影從暗處緩緩走向她。他的臉被黑暗籠罩著,但當他穿過一道月光時,她看到他頭發裏有一兵銀色的寒光。薩瑪利斯。夜神。威風凜凜,非常危險。他越來越近,他的手伸了出來。不是薩瑪利斯,她發覺,而是柯契斯。不可能。但不知何故,刀子似乎無法分辨兩者的差別。柯契斯和薩瑪利斯合而為一了。她望向他朝她伸出的手,看到鮮血從他修長的手指滴下。
他一定會後悔跟史伊晴小姐有所瓜葛,麥修抵達倫敦後不隻一千次地告訴自己。她已經對他的注意力造成破壞性有為大的影響了。他放下羽毛筆。視而不見地瞪著準備在下期‘薩瑪評論’上發表的文章草稿。到目前為止,他的草稿隻完成了半頁。想到伊晴即將抵達倫敦就使他無法專心。
她和蕾秋預定在今天抵達,她荒唐魯莽的計劃一定會在她人到達後不久就付諸行動。她隻需要有幾張合適的請柬就行了。蕾秋似乎很有把握會拿到那些請柬。
麥修從椅子裏站起來,繞過烏木大疏桌的桌角來到壁爐前。他凝視著火焰,返回倫敦後就不斷困擾他的不安情緒再度湧現。他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傻到被扯進伊晴的計劃裏。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個該死的計謀不大可能性會成功。但不幸的是,在說服伊晴放棄她偉大的報複計劃前勢必有一段難捱的時光。在好接受失敗以前,他勢必得防止她惹禍上身。
想到這裏,他就更加心煩。伊晴決心走上一條布滿醜聞與危險的路。
麥修再度思索她的計劃,試著保持客觀。他不相信範奈克害死了他的妻子。範奈克是個狡猾詭詐、沒有道德、揮霍無度、流連妓院賭聲的浪蕩子,但麥修覺得他怎麽看也不像是殺人凶手。誘奸像伊晴那種天真無邪的年輕女子比較像是範奈克的作風。
麥悠揚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頭。他閉起眼睛,回想著伊晴在他懷裏時對他的反應。一股甜美的熱流竄過他全身,點燃自離開思提郡後就在他下腹悶燒的火苗。他不記得上次有女人的吻對他造成這種影響是什麽。他試著以意誌力澆熄體內的欲火。當那項努力失敗時,他想像著在桑爵士舞會中伊晴和範奈克在樓上臥室裏一起的情景。他體內的火焰立刻結冰。麥修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而憂心忡忡。他想要獨占伊晴。想伊晴在範奈克淫逸的懷抱裏。麥修就有殺人的念頭。
他深吸口氣,凝視著爐火,在其中找尋鬼魂。他們一如以往地那裏伸手抓向他,好像要把他拉進火裏與他們作伴。他們的數目多得要命。
麥修永遠也忘不了十漁產那年,他的父親湯姆最後一次衝進屋裏,對照例哭哭啼啼的莉莎大吼大叫。麥修在二樓的樓梯欄杆後目睹父母決裂的爭吵,無力阻止父親的怒罵和母親的淚水使他握緊欄杆的手不住地顫抖。他想要跑回房間躲起來,但他逼自己留下來觀看他永遠無法取悅的父親和億永遠無法安慰的母親,兩人的爭吵。父母之間的這種惡言相向他聽過許多次,但這是他第一落千丈次聽懂那些話的意思。經過了這麽多年,那些話仍然清楚地烙印在他腦海裏。
“你設計陷害了我,陰險冷酷的賤人。”湯姆在玄關對妻子大吼。“你用你的肉體引誘我,然後故意懷了身孕。”
“你告訴我你愛我。”莉莎回嘴道。“你明知道我是處女卻毫無顧忌地跟我上床,不是吧?”
“你欺騙了我,你騙我說你知道如何使自己不會懷孕,該死的賤人!我根本沒打算跟你結婚。我對你隻有一閃即逝的肉欲,就像對妓女一樣。”
“你對我談情又說愛。“莉莎哭喊。“呸,我受夠了這樁沒有愛情的婚姻。你想要伯爵夫人的頭銜,現在你得到了。但是老天為證,莉莎,你再也別想從我身上得到別的。““你不可以拋棄我,湯姆。““在法律上是不行。離婚是不可能性的事,但我拒絕受一輩子的活罪。享受你用身體換來的伯爵夫人的頭銜。你會擁有這幢房子和生活費,但我中踏進這幢房子一步。我要搬到倫敦去住。如果你有什麽重要的大事非跟我聯絡不可,請透過我的律師。““麥修怎麽辦?“莉莎氣急敗壞地問。“他是你的兒子。”
“那是你的片麵之詞。”湯姆冷酷地說。“據我所知,你跟我俱樂部的半數會員都上過床。”
“他是你的親骨肉,該死的混蛋!我不會讓你否認的。”
“我知道,夫人。”湯姆說。“但總有一天我會告辭你欺騙我到什麽程度。我家的男性在二十歲之前頭發上都會出現一道銀絲。”
“麥修也會的,你等著看吧!在這期間,你不能漠視他的存在。”
“我會盡我對他的義務。”湯姆說。“麥修早該到寄宿學校念書了。再讓他待在這幢房子裏,他隻會被你的哭哭啼啼搞得永遠成不了男子漢。”
“你不可以把他送走,他是我僅有的。我不準。”
“你別無選擇,夫人。我已經安排好了。他的家庭教師已經離職了。如果運氣她,伊頓中學和牛津大學會彌補你對他所造成的傷害。”
寄宿學校的生活並非不愉快。在謀略取悅父親十年後,麥修繼續那徒勞無功的努力。
他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書本上,但是優異的學業成績並沒有換來父親的注意。
在那幾年來,麥修自身倒是有了不尋常的改變。跟大多數同學不同的是,他在學校教授的古典文學藝術中找到真正的樂趣。隨著年齡的增長,它們繼續以一種難以解釋的力量吸引著他。他感覺到其中似乎有許多秘密等待他去發現。
莉莎寫給他的長信總是在抱怨他的父親的自私吝嗇,不然就是在敘述她計劃舉辦的舞會或她身體的大小病痛。麥修害怕在學期間的假期回家,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回家陪伴母親,因為他覺得那是他的義務。日子一年年過去,他漸漸看出母親在沒有舉辦舞會時,靠灑精和鴉片酊來治療低落的情緒的情形日益嚴重。
父親的來信少之又少。信的內容不是嫌麥修的學費太貴,就是在埋怨莉莎透過律師的需索無度。
麥修十四歲那年冬天,莉莎在莊園的池塘溺死。仆人說她那天晚餐時喝了許多葡萄灑,飯後又喝了好幾杯白蘭地。她告訴仆人她想獨自散散步。
她的殘廢被認為意外落水喪生,但麥修有時妨不住懷疑母親是自尋短見。無論是意外或自殺,麥修都洽談室要一輩子為未能在聲求援而內疚。
他仍然可以看見父親站在莉莎墳墓的另一邊。他之所以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那天他對自己許眄了第一個諾言。望著父親毫無悲傷的臉,麥修在心中發誓他再也不要費心去討好父親了。那天在他心中結的冰再也沒有融化過。
湯姆對獨生子的陰鬱心情渾然不察。葬禮後他立刻把麥修拉到旁邊,喜不自勝地表示他打算再婚。終於擺脫莉莎的欣慰和期待再婚的興奮、使湯姆的滿麵春風跟周遭的哀戚氣氛形成強烈對比。
“她名叫柏雪樂,麥修。她純潔、優雅又迷人,可以說是婦德的完美典範。她帶給我從來不知道的幸福。”
“恭喜你了,父親大人。”
麥修轉身從母親的墓旁走開,媾他就知道她的鬼魂會一直跟著他。
父親再婚一年後,麥修收到他在莉莎去世後寫給他的第一封信。湯姆在信中欣喜若狂地表示雪樂替他生下一個女兒取名為翠欣,還用無數喜悅的字眼描述他對妻女的深情摯愛。
麥修麵無表情地看守信後就把信扔進壁爐裏,他在信紙燃燒的火焰裏看到母親京城怨的鬼魂。隻不過他當時不知道日後還會有更多不散的陰魂跟著他。
麥修黑發上的那道銀絲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形成,湯姆開始熱切地寫信給兒子,頻頻邀請他探望他的新家人。麥修對那些邀請一概置之不理。
等到完成學業時,麥修不但精通希臘文和拉丁文,還是橋牌和擲骰子遊戲的市斤。經常與朋友到倫敦遊玩使他支各大賭聲和大英博物館的內容都了若指掌。
在大英博物館裏他首次發現了失落的古文明,薩瑪島國的線索。在那裏,他還結識了備受尊崇的古物專家盧喬治。喬治邀請麥修使用他的私人圖書館。
盧喬治的藏書裏包含更多薩瑪存在的證據。喬治和麥個生樣熱衷於發現那失落島國的可能性,唯一的難題是如何籌措遠征的資金。麥修用獨特的方法解決了那個難題,一個令社交界驚駭反感和令他父親勃然大怒的方法。
他開設了一家賭在麥修發現薩瑪古國遺址後的幾年裏,柯契斯伯爵寫過幾封信邀請麥修去他們在鄉間的家度假過節。麥修客氣地予以婉拒。他不想見到父親、繼母和同你異線的妹妹。
幾個月前湯姆和雪樂在馬車車禍中喪生時,麥修正在從薩瑪返回英國的途中。葬禮在他抵達英國前的幾個星期舉行。翠欣在父母入土為安後立刻被她的舅舅,也就是她母親的哥哥接去同住。
麥修抵達倫敦時才得知父親和繼母去世而且已經安葬的消息。他發現他就這麽突如其來地繼承了柯契斯伯爵的爵們,同時還發現跟在他身後的鬼魂又多了兩條。
如果事情失去控製,他就得打出他手上唯一的一張牌,麥修在星期二晚上走進燈火通明的舞廳時,心想。如果伊晴的計劃已付諸行動,他也許能借著向範奈克和社交界表明,他認為她叔叔的地圖是騙局來破壞她的計劃。
那樣做會很冒險,而且不一定會成功。伊晴畢竟是石易欽。她雖然決心把身體保密,但沒有人能阻止她大量引用石易欽的見解。石易欽已吸引了許多尊重其看法的信徒,如果伊晴以石易欽的名義公開在期刊上宣布他認為地圖是真的,那麽範奈克極可能會不顧麥修的看法而執意上鉤。社交界會有很多人想看到有事實來證明麥修是錯的。
他穿過舞廳,假裝沒有看到投向他的狐疑目光,假裝沒有聽到身旁人群的竊竊私語。
冷血柯契斯。
人們始終沒有忘掉他十年前所得到的名聲,他也不曾努力使人們忘記。他在這十年間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失落的薩瑪文明占據了他的身心,至少在史伊晴把他拖進這個瘋狂計劃前是如此。
大部分的時候,麥修都對社交界不理不睬。他從不隱瞞他厭惡、鄙視被社交界視為生命泉源的膚淺時尚和惡毒流言。正因為如此,社交界反而認為他令人著迷。
麥修從容沉著地與一個認識的互相點頭為禮,然後從經過的傳者手上的托盤拿了一杯香檳。他靠在裝飾舞廳的一根雕花石柱上,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懷表。快十一點了,好戲即將上演。
在今天一大早送到他倫敦寓所的信裏,伊晴詳詳細細地指示他該如何扮演今晚的角色。她甚至還擬好了腳本,為他們初次在社交界的會麵設計好了台詞和動作。她命令他假裝今晚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好奇地瞄了一眼他應該背誦的荒謬台詞後,麥修就把信紙扔進爐火裏。他不是莎劇演員金艾蒙,蘇夫人的舞廳也不是杜裏街的劇院。但他還是來了。
因為他身不由己地鹹到好奇。
伊晴的小把戲荒唐到了極點,他日後一定會後悔參與其事。但不容否認的是,他所體驗到的期待之情。
他突然想到,跟伊晴認識不過短短幾天,他卻體驗到從難以置信到欲火中燒的各種陌生感受。其中包括惱怒、驚訝和困惑。簡而言之,比他過去十年來必須處理的感受還要多。
史伊晴是個危險女子。
“晚上好,柯契斯,這實在令人意外。今晚在蘇夫人的舞廳裏一定會有大事發生,我想像不出還會有什麽理由能使你屈尊降貴地接受邀請。”
熟悉的低沉嗓音使麥修轉頭望向來到他身旁的女子。他微微點個頭。“蓮娜,”他略微舉杯致意。“請接受我的讚美。你跟往常一樣惹人注目,夫人。”
“謝謝,爵爺。我盡力而為。”
“就你而言,沒有一次不成功的。”
林夫人蓮娜就算聽出他話中帶刺也沒有表現出來。她隻是沉著地報以微笑,假裝他真的是在讚美她。蓮娜的惹人注目在社交界是公認的事實。
蓮娜大約二十八、九歲,四年前在她年邁的丈夫去世後搬來倫敦定居。她無意再婚,雖然她的名字偶爾會跟社交界的某些男士牽扯在一起,但都是十分隱密的。美麗時髦又聰明伶俐的她很懂得善加利用富孀特有的自由。
蓮娜是薩瑪學會的會員,但依麥修之見,她對古文物的舉趣不會持久。她當然有足夠的聰明才智來鑽研這個課題,但跟大多數的會員一樣,她對古薩瑪的關注與其說是出版學術熱忱,不如說是追求時尚的表現。等薩瑪的熱潮一退,她就會把注意力轉向下一個流行的事物。
蓮娜淡金色的秀發、 淺藍色的眼眸和對天藍色衣裳的偏好, 使她贏得“天使“的綽號。社交界的年輕小夥子寫詩歌稱頌她的飄逸靈氣,年紀較長的男士則專注於誘哄她上床。據麥修所知,得逞者廖廖可數。蓮娃在選擇情人時是非常挑剔的。直覺告訴麥修,蓮娜是那種激起男人熱情而自己卻不為所動的女人。今晚她照例穿著天藍色。低胸晚禮服上綴著的細金網在燭光中閃著虹彩般的光芒,金黃色的彩羽發飾隨著頭部的擺動而搖曳。她的手上戴著藍色的長手套,腳上穿著藍色的絲緞軟鞋。她看起來活像是下凡的天使,麥修心想,就是不知道她的翅膀怎麽了。伊晴黃褐色秀發和藍綠色眼眸的倩影突然在他腦中浮現。史伊晴毫無飄逸之處,她就像陽光一樣明媚燦爛,跟他在火焰裏看到的鬼魂完全相反。她的喜怒哀樂都是那麽真實,而不是熟練的模擬。麥修想起她的吻。他苦笑著嗓一口香檳。天使吸引不了他,但有個淘氣精靈般的女子卻好像迷住了他。“柯契斯,告訴我是什麽原因使你今晚大駕光臨。“蓮娜打量室內說。”你真的決定履行對新爵們的義務了嗎?你在這一季突然降臨社交界是為了特色新娘嗎?““流言是那麽說的嗎?““那是目前盛行的推測。“她承認。”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中這房間裏的某個年輕淑女?
““如果是呢?”
蓮娜發出水晶碰撞般的笑聲。“如果你真的在特色新娘,爵爺,我也許能幫得上忙。”“怎麽個幫法?““當然是介紹你們認識。你也許聽說了,我成立了一個小沙龍來娛樂自己。我們一星期在我的客廳裏集會兩次,研究古薩瑪文化。我隻邀請家世一流的年輕淑女參加。告訴我你想要的長相、穿著、年齡和繼承的財產多寡,我就會挑出一、兩個供你考慮。”“蓮娜,你聽起來像在拍賣馬匹。“麥修皮笑肉不笑地說。“挑選妻子跟挑選好馬列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不是嗎?““我怎麽會知道?”麥修從托盤裏拿起一杯香檳遞給她。“說說你的薩瑪沙龍,蓮娜。聽起來不大像你的作風。一星期招待一群年輕淑女兩次會有什麽樂趣可言?“蓮娜的眼眸在杯緣上一亮。“你有沒有想到我也許隻是喜歡教授別人薩瑪文明的奧秘?““沒有。“麥修直言不諱。”我認為更加可能的情況是,你發現那些天真的年輕淑女是社交界名門望族新鮮流言的最佳期來源。““你我話真傷我的心,爵爺。““我不是針對你,蓮娜。我對社交界玩的遊戲大多評價不高。““你沒有資格批評,柯契斯。你開設賭場使用權社交界的男士傾家蕩產隻不過是幾年前的事。”蓮娜輕笑。“你指責我玩遊戲,爵爺,但你心目中的娛樂才真正令人歎為觀止。”
麥修記得很清楚,從來沒有人在“地獄亡魂賭場”裏輸光所有的家產。他在開設賭場時就訂下不讓人賭到傾家蕩產的規矩,但他覺得沒有必要向蓮娜解釋。反正她也不大可能會相信,社交界的其他人就全部不信。即使在過了這麽多年,許多人在他擁有賭場期間令許多人賭到家破人亡的流言仍未止息。
“最近我寧願以別的方式來娛樂。”麥修打量著人群,找尋分開晴的傅影。她應該到了才對。
“在找特定的某個人嗎?”蓮娜問。“也許我該警告你,我注意到謝曉柔在今晚的客人之中。”
麥修忍住一聲呻吟,以不帶感情的語氣說:“哦。”
“改天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在破曉決鬥中射殺了她的情人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麥修賀滑地說。他決定再等十五分鍾,如果到時伊晴還不出現,他就要丟下她不管,任憑她自行設法。
但他剛下決心又立刻改變了主意。想到讓伊晴自行設法就足以使他血液結冰了。
蓮娜好奇地瞄他一眼。“事情都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不肯談醜陋場決頭號?真令人撚。但我不能說我覺得意外,畢竟你以拒談薩瑪古文明以外的事出名。”
“社交界沒有其他值得一談的話題。”
“你恐怕有點憤世嫉俗。”蓮娜的話被舞廳另一頭發生的騷動打斷。“喲!看來有爵爺你以外的有趣人物到場了。”
麥修順著蓮娜的目光望去,熱切的竊竊私語聲在人群間蕩漾著響起,那種氣氛使麥修想到狩獵開始後不久的獵犬群,鮮血的氣味在空氣中傳開。
麥修在身旁的竊竊私語聲中聽到一個名字。
“‘孟浪伊晴’。史家小姐。你記不記得?”
“不清楚詳細的情形。三年前的事了。風波很快就平息了,因為史家跟布蘭侯爵是姻親。聽說她在叔叔去世後繼承了一筆可觀的遺產。”
“她的名字曾經跟範奈克牽扯在一起。被人發現他們兩個在桑爵士家的臥室裏。範夫人為了那件事而自尋短見。”
“真是的。她仍然被社交界接納?”
“‘孟浪伊晴’要是不有趣就毫無價值了,何況她的姑姑是布蘭侯爵的姻親。”
蓮娜扇著她的扇子。“‘孟浪伊晴’。我幾乎要忘了她。唔,這無疑會是委有趣的一個夜晚,爵爺。”
“真的嗎?”
“真的。三年前她引起軒然大波時,你不在倫敦。她那個人,說得客氣點,也是夠古怪了。相當喜歡賣弄學問的女子。”蓮娜露出微笑。“你會喜歡聽到這個,柯契斯。她對薩瑪古文明有一股狂熱。”
“是嗎?”
“如果我記得沒錯,她既無品味又無時尚觀念。我甚至懷疑她有沒有好好學過跳舞。”麥修瞄她一眼。“你跟她很熟嗎?““範奈克事件後沒有人不知道她。我在這裏看不到她。你個子高,爵爺,可以在人群頭上瞥見她嗎?”
“可以。”麥修輕聲說。“看得很清楚。”
他既著迷又佩服地看著伊晴前進。無論有心或無意,她都在舞廳裏造成騷動。
她穿著薩瑪綠的高腰社服。惹人注目的不是顏色,畢竟薩瑪綠在這一季很流行。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是,裝飾在低胸和裙擺三層荷葉邊上的海豚和貝殼圖案。他淡淡一笑。
那種圖案是薩瑪藝術的特色,但海豚貝殼出現在舞會禮服上似乎相當怪異。
伊晴戴著一頂相當大的頭巾式帽子。帽子的顏色雖然是流行的薩瑪綠,但樣式卻嫌石板者氣。裝飾在帽巾下麵的金質海豚別針顯得十分突兀。
穿著銀色織綿緞禮服的蕾秋在伊晴身旁,她用一副典雅的長枘眼睛取代平時戴的眼鏡。麥修看著伊晴穿過人群時,差點忍不住咧嘴而笑。她沒有踩著大多數女人苦練而成的細碎蓮步,而是精力充沛地大步前進。
麥修覺得他的感官好像突然敏銳起來,他開始注意到從背後敞開的落地窗外飄進來的花香。枝形大吊燈的燭光變得更加明亮,竊竊私語的談話聲變得更加清晰。人群裏的其他男性突然都露出見獵心喜之色,麥修知道那不完全是他想像力作祟。
“不知道她是不是想找丈夫。”蓮娜思索著說。“也許她的姑姑說服她相信她最近繼承到的遺產足以使某個走投無路的男士向她求婚。事實上那也很可能的。”
麥修默默咬緊牙關。伊晴一定知道三年前的醜聞在短短幾分鍾內又複活了。史家與布蘭侯爵的遠親關係可以使用權她後果返社交界,卻無法阻止社交界說長道短。她現在應該跟他一樣,已經聽到那些耳語了。
他仔細觀察她。從他這裏看來,她似乎一點也不受身旁的竊竊私語影響。這進一步證明了伊晴的天不怕、地不怕。
看著她泰然自若地在蕾秋的陪伴下穿過人群,麥修對她的佩服又多了幾分,因為他很清楚走進舞廳時,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冠上不雅的綽號是什麽滋味。穿過這群蜚短流長的男女需要莫大的勇氣。他納悶著自己該如何勸陰膽量過人的她不要去招待魯莽的報複計劃。
“柯契斯?”
麥修把注意力拉回蓮娜身上,看到她表情怪異地望著他。“對不起,我沒聽見你剛才說什麽。”
“我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
“不對勁?沒有。”他把剩下的半杯香檳放在附近的托盤上。“請容我失陪了。我急切地想查明史小姐是不是真的在物色丈夫。”
蓮娜的小嘴震驚地張開。麥修忽然想到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種目瞪口呆的失態表情,他差點忍不住笑了聲來。
“柯契斯,你不可能是說真的!”蓮娜勉強恢複鎮靜。“你在玩什麽花樣?別告訴我你對史伊晴感興趣,視她為妻子人選。爵爺,我剛才跟你說過,有關她的流言很令人難堪。”“我從來不聽信流言,蓮娜。我聽過太多關於我本人的流言,因此深知流言的不可相信。”但是,柯契斯,她被人撞見跟範奈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你這種身份地位的男人不可能考慮向‘孟浪伊晴’求婚。又不是說你需要她的錢,大家都知道你財萬貫。”
“失陪了,蓮娜,我得找人替我介紹。”
他轉身走進人群。人們在他接近時自動讓出路和來。麥修感覺到狐疑的目光跟隨著他朝伊晴和蕾秋的方向移動。
她們身邊的人越聚越多,麥修跟範奈克同時抵達人群外圍。
範奈克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伊晴身上,因此不但沒有看到麥修養,還差點踩到麥修的腳。“抱歉。”範奈克嗜囔著閃避,接著他信出麥修。驚訝閃過他眼皮肥厚的眼睛。“柯契斯。”謹慎的好奇取代最初的驚訝。“聽說你在倫敦,你怎麽會在這裏?還以為你受不了這種事。”
“今晚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問我同一個問題,我開始覺得單調乏味了。”
範奈克生氣地脹紅了臉,抿緊了唇。“抱歉。”
“別在意我,範奈克。我今晚另有要事。”
“的確。”
麥修不理會範奈克眼中密布的疑支產品稅。他向來不喜歡那個家夥。他們偶爾會相遇,不隻因為範奈克是薩瑪學會的會員,也是因為他們同屬於一、兩個俱樂部的會員。
麥修知道範奈克曾經被社交界的婦女視為英俊男子,但是他現在已四十幾歲了,長年的酒色無度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不僅肚子凸了出來,原本方正的下巴也多了贅肉。
麥修看到伊晴被介紹給他們的女主人蘇琳蒂夫人。琳蒂跟蕾秋顯然地老朋友,兩個女人已滔滔不絕地聊了起來。琳蒂顯然很興奮她的舞會將成為明天的話題焦點。蕾秋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選定枉蒂的舞會讓伊晴露麵。
“史伊晴三年沒到倫敦來,”範奈克說。“她是我亡妻的朋友。”
麥修斜視他一眼。“聽說了。”
範奈克蹙起眉頭。“你認識她?”
“就說我久仰她的大名,想找人替我們介紹。”
“無法想像你怎麽會想認識她。”範奈克說。“那女人古怪得很。”
範奈克將伊晴騙進臥室的想像浮現在麥修的腦海,使用權麥修差點忍不住想一拳揍在範奈克的臉上。他強迫自己轉身穿過最後一圈人群。
伊晴禮貌地聆聽蕾秋和琳蒂交換新聞,看到麥修從人群中出現時,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麥修露出不易覺察的淡淡笑容。
“柯契斯?”琳蒂滿麵笑容地招呼。他的到場是一大轟動,她很清楚他給足了她麵子。“琳蒂。”麥修彎腰湊向她的手。“恭喜你的舞會如此成功。我有個不情之請。可不可以介紹我跟你的新客人認識?”
琳蒂開心極了。“當然可以。爵爺,容我為你介紹我的好友霍蕾秋夫人,以及她的侄女史伊晴。兩們女士,這們是柯契斯伯爵。”
麥修以微笑安撫眼神憂鬱的蕾秋。“幸會,霍夫人。”他讓目光滑向伊晴熱切的臉龐。“爵爺。”蕾秋清清喉嚨。“你會很有興趣知道我的侄女很喜歡研究薩瑪古文明。”
“真的嗎?”麥修握信伊晴的手。他想起她在信中附的腳本。“真巧,我也是。”
伊晴用得意的眼神嘉許他引用了合宜的開場白。“爵爺,你該不會正好是失落的薩瑪使她變得比古埃及更流行的柯契斯伯爵吧?”
“我就是柯契斯。”麥修決定不再照本宣科。“至少薩瑪,我隻能說它成為流行完全因為它是薩瑪。”
他即興創作的台詞使伊晴微微眯起了眼睛,但她決心堅持原來的腳本。“很高興認識你,爵爺。我相信我們有許多話可談。”
“不如就從現在開始談吧!你願意賞光陪我跳這支舞嗎?”
她吃驚地眨眨眼。“噢,好,當然願意,爵爺。”
麥修朝蕾秋點個頭,然後伸手去伊晴的臂膀。但他握了個空,因為伊晴已經邁開步伐走向人群了。他勉強在她抵達擁護的舞池邊緣時追上她。
伊晴利落地轉身踏進他的臂彎裏,立刻拉著他開始跳起華爾茲來。
“計劃開始進行了。”她興奮地低聲說。“今晚看到你使我如釋重負,爵爺。”
“我隻是奉命行事而已。”
“我知道,但我承認我本來有點擔心你會怯場而不來。”
“我本來希望你會心生疑慮而取消行動,伊晴。”
“不可能。”她左顧右盼,然後帶領著他轉向舞池較安靜的角落。“你看到範奈克了沒有?”
“看到了。”麥修說,心想自己被舞伴帶著跳舞還是生平頭一回。
“太好了。”伊晴握緊他的手。“那麽他應該注意到你突然對我感興趣了吧?”
“他和在場的每個人都注意到了。我通常都不參加這種社交活動。”
“那更好。蕾秋姑姑這會兒正在放出風聲,她會告訴琳蒂夫人塞文叔叔留給我一張藏寶圖,消息很快就會傳播開來。我猜今晚,最遲明天,範奈克就會聽說。”
“毫無疑問。流言在社交界傳播的速度快得很。”麥修說。
“他一得知我握有女王玉璽的藏寶圖,就會得到你找機會認識我。”伊晴滿意地微笑道。
“他會立刻開始懷疑你的動機,然後斷定你急於認識我的原因隻有一個。”
“為了女王玉璽。”
“正是。”
麥修暗中打量她。“我今晚找人介紹我們認識的原因還有一個。“她困惑地看他一眼。“什麽?”
“我說過,社交界認為我在物色妻子。”
她臉上的困惑消失。“噢,對,你提過。不大可能有人認為你對感興趣是為了那個原因。”
“為什麽?”
她蹙眉。“別裝傻了,柯契斯。沒有人會指望你視我為結婚對象。放心吧,爵爺。社交界一定會照我們的意思認定你感興趣的是我的地圖。”
“隨便你怎麽說。”麥修注意到投向他們的目光,於是以微笑來掩飾他的惱怒。“我猜我是不可能說服你放棄這個計劃了?”
“沒錯,爵爺。事實上,我很高興計劃起步得這麽順利。別再煩惱了。我會留意不讓你有任何危險的。”
“如果我不可能說服你放棄你的計劃,那麽我有沒有可能說服你讓我來帶領呢?”
“你說什麽?”
“我知道這有點無聊和保守,但跳華爾茲時習慣一都是由男士帶領女士跳。”
“噢。”伊晴的臉上立刻紅了起來。“對不起,爵爺,我有點生疏了。三年前我請過一們教師教我跳舞。他是法國人,法國人對那種事很在行。”
“我聽說了。”麥修的眼角餘光瞥見範奈克在舞池邊上盯著伊晴看。
“立培說我在舞池裏有帶舞的天生傾向。““立培?”
“戴立培,我的法藉舞蹈老師。”伊晴說明。
“啊,對,舞蹈老師。”
伊晴低眉垂眼。“立培說他發現由女士帶舞很令他興奮。”
“真的嗎?”
她清清喉嚨。“他說那令他熱血沸騰。法國人往往都很浪漫。”
“的確。”
麥修突然有股迫切的欲望想進一步了解伊晴。他必須找個可以讓他們私下談話的地方,也許是花園吧!
憑著蠻力,他總算是把她帶到舞池邊停下。“史小姐,想不想呼吸點新鮮空氣?”
“謝謝,但我不需要。”
“胡說。”他堅決地握住她的手肘,使勁把她推向通往花園的落地窗。“裏麵相當悶熱。”
“我一點也不熱,爵爺。”
“我熱。”
“你說什麽?”
“我猜是由你帶舞的興奮造成的。你說過那往往會使人熱血沸騰。”
“啾。”伊晴恍然大悟。“對,我了解。你需要的正是新鮮空氣,爵爺。”
麥修拉著伊晴擠過人群。就在快要抵達落地窗時,他不得不往左轉以免撞上一群好奇的觀眾。
顯然是方向的突然改變造成了小小的災難。伊晴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扯向左方,因而正巧撞上一個托著一盤香檳的侍者。
侍者驚叫一聲,托盤從他的手中滑出,跌落在地板上。玻璃酒杯碰撞碎裂,香檳潑濺在附近的女士裙子上。
麥修看到其中一個女士是謝曉柔。她在看到他是震驚得目瞪口呆,一手按在豐滿的胸部上。
“柯契斯。”曉柔悶聲驚呼,臉色發白,然後優雅地昏倒在地。
“可惡!”麥修咕噥。
騷動接踵而至。男士們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他們滿臉大惑不解地望向倒地的曉柔和站在不遠處的麥修。幾個女士急忙采取行動。她們一邊掏嗅鹽瓶,一邊把驚駭的目光轉向麥修。
“經過再次考慮,史小姐——”麥修猛然住口,看到伊晴蹲在地上幫忙待者收拾玻璃碎片。他輕而易舉地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我認為是告辭的時候了,這場舞會即將變得沉悶乏味,讓我們去找你的姑姑和叫你們的馬車到前門來。”
“但是我才剛到沒多久。”伊晴在麥修拖著她離開騷動現場時,回頭看一眼。“那個奇怪的女士是誰?我真的認為她一看到你就昏倒了,爵爺。”
“我的壞名聲有時會某些人造成那種影響。”
門房正要關上馬車門時,麥修把頭探進馬車裏。他沮喪的眼神陰鬱地瞪著伊晴。“我想跟你談一談,史小姐。今晚顯然是不可能了。”惱怒地回頭瞄向蘇琳蒂夫人家前門,客人來來去去使門口擁護而混亂。“明天上午十一點我會登門拜訪,請務必在家。”
伊晴揚起眉毛,但告訴自己必須體諒他的傲慢無禮。今晚對他顯然是一大考驗,雖然伊晴個人認為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我會期待你的來訪,爵爺。”
她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希望能振作他的精神,但他的眼神反而更加陰鬱了。他點頭以示告別,馬車車廂裏的油燈燈光照在他頭頂的那道銀發上。
“兩們女士,晚安了。”他退後一步轉身走開,門房關上車門。
伊晴目送麥修的背景消失在街道的陰影裏,接著她望向蘇夫人家的前門。範奈克出現在台階上,他的目光與她相遇了一下,然後馬車的移動中斷了兩人的接觸。
伊晴靠在座墊上一動也不動。這是葬禮後她第一次看到範奈克。不知節製的生活使三年的歲月在他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他似乎變得更加列毒了。
“我不得不說,有柯契斯在,場麵絕對不沉悶。”蕾秋舉起長枘眼鏡望向伊晴。“我的情形也差不多。我猜我們有好一段熱鬧日子要過了。”她悶悶不樂地說。
伊晴把思緒轉離範奈克。“看到柯契斯就昏倒了的那位女士是誰?”
“他對某些女性確實有很奇怪的影響,不是嗎?先是貝絲,現在又是身曉柔。”
“貝絲的反應在那種情況下是可以理解的。她以為他是吸血鬼,但這個謝載重柔的理由是什麽?”
蕾秋望向窗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跟柯契斯的許多陳年傳聞一樣,我不知道其中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蕾秋姑姑。”
蕾秋轉頭瞄她一眼。“我還以為你不想聽跟柯契斯有關的流言。”
“我開始懷疑更加了解情況是否比較明智,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時很難隨機應變。”
“我懂了。”蕾秋若有所思地靠在椅背上。“謝曉柔是她那一季的頭號美女,她跟謝洛德先生締結一樁令許多人羨慕的婚約。謝家是做航運的,謝先生很有錢,但年紀比曉柔年長許多。”
“說下去,後來呢?”伊晴不耐煩地問。
“沒什麽非比尋常的,曉柔盡責地替丈夫生下一個繼承人,然後很快地跟一個名叫畢強森的年輕帥哥過往甚密。”
“你是說畢強森是曉柔的情夫?”
“是的。畢強森經常出入倫敦各大賭場,據說他最愛去的是一家名叫‘地獄亡魂’的賭場。那家賭場很受當時年輕貴族的歡迎,現在仍然一樣。總而言之,有天晚上他在那裏遇到柯契斯,兩個人發生激烈的爭吵。最後他們相約在拂曉時見麵。”
伊晴大為驚駭。“柯契斯跟人決鬥?”
“傳聞如此。”蕾秋說。“當然啦,永遠不會有人證實是否真有此事。決鬥是不合法的,參與其事的雙方都絕口不提。”
“但他有可能送命呀·”“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送命的人是畢強森。”
“我不信。”伊晴感到喉嚨幹渴。
蕾秋聳聳肩。“據我所知,自從建交拂曉闌尾決鬥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畢強森。他就那樣失蹤了,有人說他就被埋在無名墓裏。他沒有家人,因此也沒有人對他的失蹤提出疑問。”
“傳聞一定不隻如此。““的確。謝曉柔聲稱,在傷害之外又加以侮辱,柯契斯在那天下午出現在她家門口索取與她親熱的特權。”
“什麽?”
“好像是柯契斯告訴她說,他們兩個男人是為了她才發生爭吵,由於他在決鬥中獲了勝,因此理當取代畢強森在她床上的地位。她聲稱她反他攆了出去。”
伊晴啞口無言了片刻,等她重新振作起來時,她破口大罵:“一派胡言!”
“我向你保證,那可是那一季最轟動的醜聞。我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它甚至取代了當時人人談論的登拓堡惡魔雙胞胎的可怕傳聞。”
伊晴暫時分了心。“惡魔雙胞胎?”
“北方有對雙胞胎兄妹密謀焚燒一幢房子,事情發生在社交季開始前不久。”蕾秋解釋。
“房子著火時,妹妹年邁的丈夫正在床上睡覺,他被燒成了焦炭。據說惡魔雙胞胎偷走了他聚藏的金銀珠寶。”
“他們一直沒有被抓到嗎?”
“沒有,帶著財富消失無蹤了。有一段時間大家都在猜想他們會不會到倫敦來另覓謀財害命的對象,但他們始終沒有出現。無疑是遠走高飛到歐陸去了。無論如何,在柯契斯風波後大家就不再談論惡魔雙胞胎了。”
伊晴皺起眉頭。“柯契斯絕不會卷入那種事情。”“這個嘛,由於他一直沒有費心證實與否,那個傳聞就一直流傳至今。謝曉柔仍然靠著那個傳聞而在社交界被邀請。你也看到了,她努力延續著那個傳聞的生命。”
伊晴皺皺鼻子。“她的確很努力,今晚演出的那幕戲也很精彩。但那個傳聞荒謬透頂,不可能是真的。柯契斯絕不會與人決鬥,更不用說是殺了對方後試圖引誘那個人的情婦。”“你不了解當年的柯契斯是什麽樣的人,伊晴。”蕾秋停頓一下。“事實上,你也不了解現在的他。”
“正好相反,我開始認為我比社交界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蕾秋大吃一驚。“你怎麽會有那種想法?”
“我們有許多共通之處。”伊晴回答。“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很聰明,不會為了謝曉柔那樣的女人去跟人爭吵。他的神經永遠無法支撐他熬過暴力衝突。再者,我無法想象他經常出入賭場。”
“是嗎?”
“他是極其敏感而且品味高雅的人,絕對不會到賭場找樂子。”
“伊晴,那家‘地獄亡魂賭場’就是柯契斯開的。”
伊晴下次休想輕易脫身,麥修在下馬車時暗自發誓。他一邊踏上寓所的門階,一邊下決心在明天造訪她求得答案。無論用什麽方法,他都要查明三年前範奈克和伊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目前他傾向於相信社交界的傳聞未必完全屬實,流言大部分都是捕風捉影的穿鑿附會。
伍頓在他登上最頂層的門階時,一秒不差地開門。他的光頭在壁式燭台的燭光下閃閃發亮。他一一貫的鎮定自若注視麥修。“相信你度過了愉快的一晚,爵爺。”
麥修脫掉手套扔給管家。“我度過了很有趣的一晚。”
“是的。今晚恐怕建交更加有趣,爵爺。“麥修在穿過玄關的半途停下,回頭瞄向管家。他和伍頓相識多年。“那是什麽意思?““你有客人,爵爺。““在這種時候?誰?菲利?普默?”
“你的,呃,妹妹,爵爺。還有她的伴護。”
“如果這是你心目中的開玩笑,伍頓,那麽你是越老越糊塗了。”
伍頓昂首挺胸,裝出一副受辰的氣憤狀。“我向你保證,爵爺,我不是在開玩笑。事實上,我從來不開玩笑,你應該很清楚才對。你經常說我毫無幽默感。”
“可惡,老兄,我沒有妹——”麥修猛然住口,瞠目瞪視伍頓。“天啊!換指的不可能是我的同你異母妹妹吧?”
“馬翠欣小姐,爵爺,”伍頓的眼中露出同情之色。“以及她的伴護胡小姐。”他伸手打開書房門。
麥修望進火光照亮的書房時,心涼了半截。書房是他的私人靜思處,沒有他的邀請,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闖入。
許多人覺得書房裏的薩瑪裝潢和異國色調給他們覺得的壓迫感,其他人覺得它令人著迷但也令人不安。麥修不在乎訪客對書房的看法,他刻意反書房裝潢成這樣就是為了使他想到古薩瑪。
每次走進這個房間,他都有走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在這裏隻有遙遠的古代,而沒有現在和未來。在這個充滿古薩瑪幽靈的房間裏,他偶爾可以忘掉糾纏自身的鬼元氣。他在書房裏經常一待就是也幾個小時,沉浸在研究古薩瑪的樂趣中。
許多年前麥修就發現,隻要全神貫注在了解古薩瑪的追求上,他就可以漠視在冰封的內心深處騷動的無解需求。
他最驚人的考古發現就是在古薩瑪遺址底下的迷宮裏找到了圖書館,他的書房可以說是那間圖書館的翻版複製。
薩瑪綠和金黃的流蘇帷幔從天花板垂掛而下,地板上鋪著同色係的地毯。突出恚的雕花石柱給人古代廊柱的印象。
書架上擺滿各種大小形狀的書、銘文土簡和紙草紙卷軸。那些土簡和卷軸都是麥修千辛萬苦從秘密圖書館裏運出來的。在他看來,它們的價值遠超過盧喬治渴求的金銀財寶。
雕花石柱之間的牆壁上繪聲繪色飾著薩瑪遺址的壁畫,對麵的牆角擺著薩瑪妮拉和薩瑪利斯的石像。家具上裝飾著經常在薩瑪藝術上出現的海豚和貝殼圖案。
麥修緩緩走進火光照耀的書房。
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中年婦人僵硬地坐在壁爐前的海豚沙發上。她們緊挨著對方,顯然被周遭的擺設嚇到了。
兩個女人都裝著沾滿塵土的旅行裝,神情間都透著疲憊和不安。麥修走進書房時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好像在書房等待他的時間耗盡了她們所有的膽量。年輕女子憂心忡忡的臉蛋轉向麥修。
他發現自己望進一對跟他如出一轍的眼眸裏。要不是一副走投無路的模樣,她長得還算相當標致,麥修冷靜客觀地心想。挺直的鼻梁和秀氣下巴暗示她並非全然缺乏骨氣。她的頭發顏色比他略淺,那種深褐色無疑是來自她母親的遺傳。她的身材苗條而優雅。但令他驚訝地是,他發現她的衣飾略顯破舊。
這人就是翠欣,他不曾謀麵也不願認識的同你異母妹妹。這就是他父親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備受他父親嗬護疼愛的女兒。她的母親不需要逼他的父親結婚,她的母親比他的母親謹慎高明多了。她的母親是他父親口中的婦德典範。
麥修在書房中央停下腳步。“兩位好,在下柯契斯。時候不早了,請問有何貴幹?”他以極其平和的語氣說。這是他在二十歲不到就學會的老把戲,十幾年來已成了習慣。這種不卑不亢的語氣有效地隱藏了他所有的感情、懷疑和希望,成功地傳達出我無求於人亦不受人所求的訊息。
麥修冷漠的問候令翠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圓睜著心慌意亂的眼眸瞪著他,一副即將哭泣出來的模樣。
中年女人挺身而出,曆經滄桑的眼睛露出堅決的神情。“爵爺,我是胡小姐,陪伴令尋從德文郡來到倫敦,她告訴我你會償還我的旅費和支付我的伴護費。”
“是嗎?”麥修走向放酒的茶幾,小心翼翼地從水晶酒瓶裏倒出一大杯白蘭地。“她為什麽不自己支付你的費用?我的律師告訴我,根據我父親的遺囑,她有十分優厚的生活津貼。”
“我沒辦法支付她的費用,因為我連一毛錢也沒有。”翠欣脫口而出。“每次我的生活津貼一寄到,舅舅就全部拿去用在他的獵犬、馬匹和賭博上。我不得不典當母親留給我的項鏈才能在驛站買到一張車票。”
麥修的酒杯停在半空中。 “舅舅? ”他想起律師提過。“他姓柏,是嗎?”“是的,他掌管我繼承到的財產,但他一直在盜用我的錢。去年爸爸媽媽初次帶我參加社交季,媽媽說我今年還應該參加一次,但舅舅不肯拿錢出來。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出嫁而逃離他家。隻要我不得不住在他家,他就能控製我的錢。自從爸爸媽媽去世後,我就被困在迪文郡。”
“被困?聽起來有點誇張。”麥修嘀咕。
“那是事實。”翠欣從小手提代裏挖出一條手絹開始啜泣。“我向舅舅抗議他不該那樣對待我時,他竟然大笑著告訴我說那些錢是他應得的,因為在爸爸媽媽死後隻有他願意收留我。他提醒我說你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爵爺。我知道他說的沒錯,但現在我不得不求你大發慈悲。”
看到翠欣的眼淚使記憶的慘慘陰負在麥修心靈深處呼嘯而過。他討厭女人掉眼淚,因為每次看到那種場麵都會令他想起他母親的哭哭啼啼。他總是因不知如何安慰母親而充滿無力感,同時又氣憤父親一走了之,把爛攤子丟給予他收拾。
“我會叫我的律師調查這件事。”麥修吞下一大口白蘭地,等待酒精使他暖和進來。”一定有辦法可解決。”
“沒有用的, 我求求你, 爵爺,不要把我送回舅舅家。”翠欣絞著雙手說。“你不了解那裏的情形,我不能回去。我怕,爵爺。”
“看在老天的份上,怕什麽?”麥修眯起眼睛。一個令人不快樂的想法閃過他的腦海。“忻你舅舅嗎?”
翠欣連忙搖頭。“不是,爵爺。他大部分的時候都無視於我存在,他隻對我的錢感興趣。但是兩個月前,我的尼維表哥在被牛津大學勒令停學後回到舅舅家住。”她垂下視線。”他令我害怕,爵爺。他老是盯著我看。”
麥修皺起眉頭。“盯著你看?你到底想說什麽?”
胡小姐清清喉嚨,冷冷地凝視著他。“我相信你可以猜得出來,爵爺。你是個見過世麵的人。想像一下,一個名聲欠佳的年輕男人搬進來,家裏的年輕女人覺得沒有受到妥善的保護,無法免於討厭的勾引。我確定沒有必要詳細說明。我年輕時也曾有類似的遭遇,非常不好過。”
“我懂了。”麥修一手擱在黑色的大理石壁爐架上,努力支著腦筋。“翠欣,你一這一還有別的親戚吧?你母親那邊的親戚?”
“沒有其他人肯收留我,爵爺。”
“翠欣小姐告訴我,你是她的哥哥,爵爺。”胡小姐總結道。“你理所當然會願意提供她一個適當的家。”她狐疑地打量周遭。
麥修很清楚她在想什麽。胡小姐非常懷疑他的寓所可以算是適當的家。
翠欣無視於怪異的房間,她滿懷期望地注視著麥修,那種眼神隻有年輕紆的人才流露得出來。“求求你大發慈悲,不要把我攆出去,爵爺。爸爸告訴我,你答應過他在必要時會給我一個家。”
“可惡!”麥修說。
“有位男士找你,史小姐。”
伊晴立刻從正在閱讀的“薩瑪評論”中抬起頭。房東兼管家的方太太站在客廳門口。
伊晴猜方太太指的男士一定是範奈克,謠言必定如她預期地迅速傳到他耳中。但麵對麵的時刻即將來臨,她反而害怕起來。突然好希望麥修在她身邊替她壯膽。
開什麽玩笑,她斥責自己。這是她的計劃,她有責任使計劃順利推動。神經過敏的麥修哪裏有辦法替她壯膽?
她緩緩放下期刊。“請他進來,方太太。然後麻煩你告訴我姑姑我們有客人。”
“好的,小姐。”方太太是個年齡難以確定的高大婦人,隨時隨地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她萬分勉強地點點頭,好像請客人進客廳對她來說是極不合理的要求。
伊晴認為方太太身兼房東和管家的雙重身份嚴重扭曲了她對房東和房客關係的看法。
腳步聲在玄關響起。伊晴做好心理準備。與範奈克的初次重逢是她計劃成敗的關鍵,她必須保持冷靜。她忍不住又希望麥修在身邊。他也許無法替她壯膽,但他的聰明機靈在這種情況下會對她很有幫助。
方太太在門口再度出現,表情比先前更加抑鬱。“雷亞泰先生找你,史小姐。”
“亞泰。”伊晴跳了起來,慌亂間撞翻了她的茶杯。幸好杯裏沒有茶水,空茶杯跌落在地毯上但沒有破裂。“我沒半到是你,”她蹲下來拾起茶杯。“請坐。”她急忙站起來,反茶杯放在杯喋上,然後擺出一副笑臉。門口的英俊男子勾起了她的回憶。
“你好,伊晴。”亞泰性感的嘴唇緩緩彎成笑容。“好久不見,不是嗎?”
“是啊,好久不見。”她凝視著他,尋找過去三年造成的改變。
亞泰變得比她記憶中更加迷人了。他現在應該快三十歲了,她心想。閱曆使他多了幾分成熟世故的魅力。他的淺褐色頭發剪短燙成最新流行的式樣,他的藍眸仍然流露出迷惘小男孩和世故的大男人混全成的有趣表情。露西曾經說那是他最迷人的地方。
亞泰緩緩走進客廳。“抱歉令你意外了。你在等更有趣的人嗎?比如說,柯契斯?聽說他昨晚在蘇夫人的舞會上纏著你不放?”
“別胡說了。”伊晴露出她希望最具說服力的明媚笑容。“我看到你時吃了一驚,是因為我的管家沒有提到來訪者的身份。要不要喝茶?”
“謝謝。”亞泰垂闃眼睫打量她。“我能了解到三年前我們以那種方式分手後,你今天沒有理由歡迎我。”
“別胡說了,先生。我很高興看到你。”最初的震驚平息,伊晴很高興她的脈搏已恢複正常。
露西曾經說亞泰是每個女人都想要的好哥哥,但伊晴從不曾視他為哥哥。三年多前他跟露西在薩瑪學會的活動中結識。當伊晴到倫敦玩時,露西介紹亞泰跟她認識,他們三個人就此形影不離。
亞泰最初因為可以充當護花使者而受到歡迎。範奈克很少在晚上有空帶露西和伊晴去參加社交宴會,他比較喜歡在他的俱樂部或跟他的情婦一起消磨時間。露西曾對伊明透露她很慶幸丈夫去找別的女人,她很怕他到臥室的那些夜晚。
更多的回憶湧上伊晴的腦海。有一段時間她以為亞泰會愛上她,他親吻她是讓她覺得自己像易碎的玻璃。
那樣的擁克吻次數不多,大部分是在舞會或宴會途中在陰暗的花園或露台上偷偷進行的。伊晴十分喜歡。亞泰對那種事不象她的舞蹈老師戴立培那樣在行,但立培是法國人。
現在孰優孰劣都不重要了,幾天前麥修的熱吻使他們在她記憶中留下的親吻印象化為灰燼。
雖然她對亞泰不再有感情,但無法不注意到他跟以前一樣穿著入時。
“聽說你人在倫敦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伊晴。”亞泰從她手中接過茶杯。“真高興再度見到你,親愛的。天知道我有多麽想你。”
“哦。”伊晴突然清楚地想起亞泰發現她跟範奈克在一起時,臉上的那種震驚和憤慨。亞泰一直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我倒是十分想念露西。”
“啊,對,可憐的露西。”亞泰搖頭道。“我經常想起我們三個在一起共度的美好時光。”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一下。“但我必須承認,我最喜歡回想的是你,伊晴。”
“真的嗎?”她吸口氣。“那麽你為什麽一直沒有寫信給我?在露西的葬禮後我相當希望接到你的來信,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
“朋友?”他的口氣突然變硬。“我們不隻是朋友而已。我跟你實話實說吧,伊晴。在那件事後,我忍受不了重新揭開傷口。”
“傷口?什麽傷口?”
“我……受了傷害。”他的嘴角繃緊。“事實上是非常震驚。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淡忘你在範奈克懷裏的景象。”
“我沒有在他懷裏。”她厲聲道。“我,噢,算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請問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
“這還用問嗎?”亞泰放下茶杯站起來。“我來找你是因為聽說你來到倫敦時,我發現我對你舊情難忘。”他握住她的手拉她站起來。
“亞泰,拜托你不要這樣。”伊晴吃驚得一時之間想不出該用什麽方法抽出手才不至於顯得太無禮。
“我有件事非告訴你不可。那件事使我惱怒了整整三年,我希望你知道我原諒你那晚的事。““原諒我?”她對他怒目而視。“哦,你真是寬宏大量,先生,但我向你保證,我不需要你的原諒。”
“你不必解釋,親愛的,那不再重要了。全世界都知道範奈克是哪種人,他欺負你純潔天真。我自己那時也太年輕,我讓社交界的看法影響了我。““別反這件事放在心上。”伊晴用雙手抵住他的肩膀,努力保持兩人的距離。“我完全了解你為什麽還妄下結論認定我跟範奈克有曖昧關係。真的,任何處於你地位的確良男士都會往最壞的地方想。““我太震驚了,根本無法清楚地思考。等我恢複冷靜時,一切都太遲了。露西死了,你走了。”
“是的,我了解。”伊晴推著他的肩膀。
“我們現在都學聰明了,親愛的。我們都是飽經世故的成人了。”他低下頭要吻她。
伊晴閃躲他的克製,同時用力推他。“拜托你放開我,先生。”
“你櫨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事吧?我們分離的那些熱情擁抱?那些親密的閑聊?你每次談到古薩瑪就眼睛發亮了。”一個高大的陰影遮住了門口的光線。
“打擾了。”麥修的證據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悝。
“什麽事?”亞泰急忙放開伊晴退開幾步。
“柯契斯。”伊晴臉紅氣喘地猛然轉身。“快請進,爵爺。”她以堅定的語氣大聲說。“雷先生正要走。”
亞泰悻悻然離開,麥修在亞泰先前坐的椅子上就座。
“姓雷的到這裏來做什麽?”麥修以極輕的聲音問。
“他跟我是舊識。”伊晴伸手去拿茶壺。亞泰的離去令她如釋重負,但她不確定麥修會使她輕鬆多少。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三年前認識的朋友。”
“親密的朋友。”麥修陰沉著目光打量她。
“露西和我的好朋友。”她強調。“我記得你姑姑提過他。”
“範奈克一向懶得陪露西去劇院或參加宴會,而露西偏偏十分熱愛那些社交活動。”
“把她弄到手之後就對她不理不睬了,是不是?”
“如果能夠,他會把她跟他其餘的收藏品一起鎖在貯藏室裏。露西為了討好他而加入薩瑪學會,但他嘲笑她的興趣。她和亞泰就是在薩瑪學會認識的。”
“並且把他介紹給了你,我相信霍夫人是那樣說的。”麥修嘀咕。
“是的。我說過,我們三個經常一起四處走動。亞泰殷勤有禮,很樂意護送我們。”
“原來如此。”麥修接過茶杯,靠在椅背上,伸直兩條腿,作難以捉摸的眼神注視伊晴。“請說下去。”
她茫然地望著他。“說什麽?”
“故事的其餘部分。”
“沒什麽可說的,爵爺。亞泰昨晚聽說我來倫敦參加社交季。他剛才來找我敘敘舊,就是這樣。”
“伊晴,過去幾年我大部分的時間確實都不在國內,當我在倫敦時也很少參加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他給她一個勉強的微笑。“但我不是白癡。我剛才進來時明明看到你在雷亞泰的懷裏,因此我不得不認為事情你說的那樣單純。”
“我告訴過你,我跟他是舊識。”
“我從你姑姑告訴我的事中看出你對男女關係抱持非常開明的觀點。但我認為就算是舊識,那樣熱情的敘舊法似乎也嫌太過分了點。由於被迫目睹剛才那一幕,所以我覺得我有權利要求你做一番解釋。”
伊晴被激怒了。“我和亞泰的關係不勞你操心,爵爺。那跟我的計劃沒有關係。”
“我不同意,如果要我幫你,就得讓我充分了解情況。”
“冷靜一點,爵爺。我曾告訴你一切你需要知道的事。”
“你顯然不了解這種事會變得多複雜。”麥修說。”萬一雷亞泰想到要插手此事呢?”
她吃驚得瞠目而視。“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他也許會決定他想得到薩瑪女王玉璽。”
伊晴嗤之以鼻。“不大可能。我向你保證,亞泰對薩瑪古物的興趣相當膚淺。他是趕時髦的半吊子,不是真正的學者。他甚至沒有收藏古物的習慣或嗜好。亞泰在那方麵不會構成問題。”
麥修眯起眼睛。“那他也許是想跟你再續舊情?”
“我不打算讓那種事發生。”伊晴陰鬱地說。
“真的嗎?”
“你在暗示什麽,柯契斯?”
“你最好換個方法使他死心。從幾分鍾前那一幕看來,你的方法顯然並不具什麽說服力。”
“你為什麽這麽在意這件事?”伊晴問。“這不關你的事,我向你保證。我會應付亞泰的。”
麥修用手指敲擊著椅子扶手,好像在另覓方法繼續這個話題。
“伊晴,我不得不堅持在遇到跟你這個要命計劃有關的事時坦誠相對。”
“這不是要命的計劃,而是高明的計謀。”
“這根本是荒唐的念頭。如果我必須參與,你就必須對我誠實。看在我撥刀相助的份上,你至少該做到這一點。這件事涉及極大的風險。”
伊晴恍然大悟地長歎一聲,往後靠在沙發背一。“我明白了,你又開始杞人憂天了。”
“你一定要那麽說也可以。”
“別見怪,爵爺,但真可惜你不是勇於冒險範難的那種人。”
“我以人各有優缺點來安慰自己。也許到頭來我會證明自己還有可取之處。”
“嗯,”伊晴半眯著眼打量他。有時她忍不住要懷疑他在暗中取笑她。
“好吧,如果能使你安心,告訴你我和雷亞泰的關係也無妨。”
“我懷疑你的解釋能使我安心,但我想我最好洗耳恭聽。”
“長話短說,三年前發現範奈克和我同在一間臥室裏的人就是亞泰。”
“你姑姑已經告訴我那個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問我這些愚蠢的問題?”伊晴沒好氣地問。
“我想聽聽你的說法。”伊晴對他怒目而視。
“亞泰看到我處於瓜田李下的情境而做了最壞的臆斷,事情就是這樣。”麥修審視著他的茶杯,好象它是一件稀奇的薩瑪古物。“發現一對男女同在一張床上時做那種臆斷也是情有可原。”
“見你的大頭鬼,我才沒有跟範奈克同在一張床上。”伊晴勃然大怒道。“我隻是跟他同在一間臥室裏。這其中有很大的差別。”
麥修抬頭望向她。“有嗎?”
“當然有;那是天大的誤會。至少當時我以為是。”
伊晴咬著下唇回想。“後來走露西死了,傳說她留下一封遺書,傳說她因丈夫和好友一起背叛她而自殺。事情變得一團混亂。”
“毫無疑問。”
伊晴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雙手反握在身後,開始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等我能夠清楚地思考時,我想到那天晚上範奈克也許是故意把我騙進那間臥室裏,因為他知道我們會被人發現。”
“如此一來,當露西死時,背叛和自殺的謠言就會掩蓋了真相嗎?聽起來有點牽強,伊晴。”
“但你不能否認那並非完全不合道理。範奈克非常精明,他不會願意讓人懷疑露西的死可能是謀殺。這也就是說他必須提供一個貌似真實的理由作為她自殺的動機。”
“你為什麽到那間臥室去跟範奈克見麵?”麥修問。
“我沒有打算跟他見麵。我到那裏去是因為我收到一張緊急的字條要我去那間臥室。”“字條是誰寫給你的?”
“露西。至少是我當時以為是。現在我相信字條是範奈克寫的,但簽上露西的名字。當我走進那間臥室時,發現他在裏麵,他——”伊晴突然住口,臉紅得像火燒。
“他怎麽樣?”
她清清喉嚨。“如果你非知道不可,他衣冠不整。我到達時,他已經脫掉了襯衫和靴子,正在脫他的褲子。”
麥修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在茶幾上。“原來如此。”
“範奈克看到我時,裝得跟我一樣吃驚。我立刻轉身要離開房間,但亞泰和他的朋友就在那一該經過房門外的走廊,看到範奈克和我在房間裏。”
“然後立刻衝到他們的俱樂部裏告訴他們的朋友範奈克誘奸你?”麥修挖苦地問。
“亞泰才不會做那種事。”伊晴瞪他一眼。“他是地道的紳士,但他的朋友就沒有那麽謹慎了。亞泰當然是努力保護我的名譽。”
“那當然。”
伊晴審視他一眼,不確定他是否又在嘲弄她。她決定置之不理。“但流言不脛而走,尤其是露西死後。”
“告訴我,伊晴,你有沒有向雷亞泰解釋當時的情況?”
伊晴停在窗前凝視著窗外的街景。“亞泰被他以為他看到的事弄得心煩意亂,我還來不及說明實情,他就匆匆離去了。後來就沒有機會向他解釋了。”
“原來如此。那麽雷亞泰沒有向範奈克挑戰了?”
伊晴臉紅了。“當然沒有。決鬥是不可能的,我絕不會準許那種事發生。”
麥修一言不發。
“就算真有決鬥,也是於事無補。”伊晴平靜地說。“就像我父母說的,上流社會隻在乎表麵而不關心真相。這就是為什麽範奈克殺了露西時,能夠輕易欺騙上流社會。他使露西的死從表麵上看來像自殺,人們就信以為真。”
麥修遲穎片刻。“也許我們該換個比較有建設性的話題了。”
“當然可以。“伊晴如釋重負地在窗前轉身,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沙發前坐下。蕾秋在客廳門口出現,她驚訝地望著麥修。“這是怎麽回事?我不知道我們有客人,我真的得跟我們的管家好好談一談,她沒有通知我有人來。”
“伊晴和我正在討論她的計劃。”麥修起身向蕾秋致意。
“原來如此。”蕾秋快速走進客廳把手伸麥修。“伊晴的這人計劃使我異常憂慮。”
“很高興知道有人跟我有同感。”麥修瞄伊晴一眼。“我們這些缺乏頑強神經的人必須團結起來。”
伊晴責備地瞪他們兩人一眼。“不會有事的,一切都在我的控製之下。”
“但願如此。”麥修坐回椅子上。“但我正好另外有個問題。”
伊晴蹙眉。“什麽問題?”
“昨天晚上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出現在我家門口。她說她無處可去,非來跟我住不可。”伊晴眨眨眼。“我不知道你有妹妹。”
麥修麵無表情。“家母去世後家父再婚,翠欣是他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女兒。實不相瞞,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跟一伴護一起來到,但那個女人無法留下來”“翠欣多大年紀?”伊晴問。
“十九歲。”
“正值參加社交季的年紀。”蕾秋說。
“我該如何安排她參加社交季?”麥修咕噥。“把未婚少女送入社交界需要漂亮的衣裳、合適的請柬、年長的女伴,天知道還需要什麽。”
“放心吧,爵爺。”伊晴說。“蕾秋姑姑是社交事務專家,把翠欣交給她就行了。”
蕾秋的眼睛在鏡片後微微睜大。
麥修的目光從伊晴移向蕾秋又轉回伊晴,他的如釋重負顯而易見。“這樣的要求太過分了。”
“別說傻話了。”伊晴望向蕾秋。“怎麽樣,姑姑?你願意引導一位未婚少女度過社交季嗎?”
“那會很有趣。”蕾秋興高采烈地說。“我最想做的事莫過於訂購大量漂亮衣裳而把帳單寄給別人。”
喜歡控製局勢的女人的確不簡單,三天後麥修在走進他的俱樂部時心想。伊晴在轉瞬間接管了翠欣的問題。如果運氣好,他在這一季就可以把妹妹嫁掉而履行了對父親的承諾。
他就是在這家俱樂部對父親許下那個承諾的,麥修一邊回想著,一邊把帽子和手套交給年邁的門房。兩年前湯姆在咖啡廳纏上他。也許那時他已有預感來日無多,麥修心想。
“我有話跟你說。”湯姆逕自在麥修對麵坐下。
“好的,先生。”麥修在父親說話時向來很謹慎地維持淡漠有禮的語氣。“有什麽不對勁嗎?”
“我很擔心未來。”
“我們誰不是呢?就我而言,我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置之不理。”“我注意到了,該死!你不負責的態度不值得讚揚。從你大學畢業後就不斷地製造醜聞。”湯姆把手肘擱在扶手上,手指搭成尖塔狀,顯然是在努力壓抑怒氣。“但那不是我今天要跟你談的事。我想為翠欣預作安排。以免萬一我和她母親有個三長兩短時,她的生活成問題。”
“我相信那種事通常是律師在處理。”
“我已經解決財務方麵的問題,翠欣將根據我的遺囑得到優厚的生活費。但她母親和我擔心的是她的幸福。”
“啊,是的,幸福。”
湯姆皺眉。“那不是事先可以安排的事。”
“我注意到了,先生。”
湯姆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萬一雪樂和我出了什麽事,翠欣將去雪樂娘家親戚那裏住。”
“那又怎麽樣?”
湯姆直視他的眼睛。“萬一那項安排出了任何差錯,我希望你答應我你會照顧翠欣。”麥修渾身一僵。“你要我做什麽?”
“盡你的責任。”湯姆疲倦地閉一下眼睛,等他睜開眼睛,目光又炯炯有神。“天知道,你長大成人後一直故意漠視身為我繼承人的責任,但你休想逃避這個責任。翠欣是你妹妹,萬一我發生了什麽事,你必須負起照顧她的責任。聽懂沒有?我要你發誓。”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信守那種誓言。““你開設賭聲使家族蒙羞,後來又遠渡重洋去尋找古薩瑪,一直不肯結婚給我生個孫子來繼承爵位。甚至有人懷疑盧喬治的死跟你有關。另外還有謠言說你為了一個有夫之婦在決鬥中殺了人。“湯姆握拳垂擊椅子扶手。”但人人都說你從不違背諾言,我要你承諾這件事。“麥修注視父親片刻。“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一定很為難,你一定很愛翠欣。““她和她母親是我生命中的陽光。 ““而你每次看到我都隻能看到跟我母親結婚所帶給你的陰暗。“麥修輕聲說。湯姆僵住了,他的目光移向麥修頭頂的那撮銀發。“上帝為證,我每次看到你都看到我的繼承人兒子。”
麥修冷笑。“那一定令你很不愉快。”
“你的所作所為隻有雪上加霜。“湯姆的怒氣化為淒涼的疲憊。”在我們父子失和這麽多年後,你不會相信這個的,但我真的很後悔在你小時候沒有多花一些時間在你身上。也許我原本可以使用權你變得比較有責任感的。“麥修不說話。湯姆目不轉睛地盯著兒子。“你保證會在我有什麽三長兩短時照顧翠欣嗎?““是的。“麥修拿起他先前在看的報紙。湯姆皺眉。“你隻有這句話可說嗎?““翠欣的事我已經答應你了。”麥修瞄向他。“你對我還有別的要求嗎,先生?”
“沒有了。”湯姆沉重地緩緩起身。“我對你別無所求。”他停頓一下。“不,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先生?”
“你到底有沒有結婚的打算?難道你真的要用使家族絕後來報複我嗎?”
“我為什麽要那樣來報複你,先生?”
“該死!我們都知道你把你母親的不幸福都歸咎於我。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知道凡事都有兩麵。如果你處於我的地位,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麽那樣。““那麽我一定行非常小心,千萬不要重蹈你的複轍。”麥修輕聲說。“再見,先生。”
湯姆猶豫著沒有立刻離開,好象還有話要說。當他找不到合適的字眼時,他轉身開始走開。
麥修目送他離去,心中暗驚父親看來如此蒼老。想獲得父親讚許的希望在壓抑多年後突然浮現。
“先生?”
湯姆轉過身來。“什麽事?”
麥修遲疑了一下。“我打算在最近盡我對爵位的義務,我會努力不讓家族在我這一代絕後。”
湯姆的臉上浮現欣慰,甚至是感激的表情。“謝謝你,我很後悔我……算了,那已經不重要了。”
“你後悔什麽,先生?”
“後悔我沒有給你第一次遠征薩瑪所需的經費。”湯姆停頓一下。“我知道那次冒險行動對你的意義有多麽重大。”
麥修知道那天在這家俱樂部裏,父親和他可以說是盡釋前嫌,言歸於好了。他關上回憶的門,走進俱樂部的咖啡廳裏。
他朝一、兩個相識點頭為禮,拿起一份“泰晤士報”坐到壁爐前一張鬆軟的大椅子裏。看報隻是幌子,他其實隻是想不受打擾地思考。過去幾天裏,他有條不紊地平靜生活搞得亂七八糟。
他視而不見地凝視著報紙的頭版,思索著伊晴對她的名譽如何遭範奈克破壞的廉潔。
接著他強迫自己回想目睹伊晴在雷亞泰懷裏時,心中那種不是滋味的感覺。他不是嫉妒,麥修告訴自己,他隻是不爽而已。在那種情況下,他絕對有權利不爽。
伊晴、範奈克和雷亞泰。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令麥修感到前所未有的煩惱。該死!他心想,也許我真的變得神經過敏起來了。
他強迫自己想像伊晴和衣冠不整的範奈克,及心煩意亂的雷亞泰在一間臥室裏的情景。他提醒自己伊晴的父母都是不從習俗、特立獨行的人。他的手指在不知不覺中握緊成拳頭,把報紙的邊緣捏成一團。
“柯契斯,我看見你幾分鍾前進來。”
麥修緩緩放下報紙,抬頭望向站在他麵前的年輕人。“我們認識嗎?”
“貝宇格。”年輕人臉色緊繃,眼神挑釁地一亮。“貝阿瑟的兒子。”
“原來如此。你顯然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也許我們可以結束這聲寒暄了。我想把報紙看完。”麥修舉高一下手中的“泰晤士報”。
“早知道你是這家俱樂部的會員,先生。我就不會加入了。”“別讓我妨礙你退出這家俱樂部。”
“可惡!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麥修不情願地把報紙對折好,從容不迫地打量宇格因氣憤而脹紅的臉,宇格是個體格強健、長相也忠厚誠懇的年輕人。燙過的褐色短發、花俏的領結和貼身的外套說明他是講究流行的人。但他褐眸裏的熾烈眼神不同於時下許多年輕貴族子弟偽裝出的詩人熱情,他的眼神是真摯的。
“我相信你說過你叫貝宇格。”麥修咕噥。
“貝阿瑟的兒子。”
“你已經提過了。”
“你害死了我父親,柯契斯。就跟你拿槍射穿他的腦袋一樣。”咖啡廳裏突然一片死寂。“我的印象是令尊結束他自己的生命。”
“你竟敢說這種話! ” 宇格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頭,臉孔因憤怒而扭曲。“十年前他在你開設的賭場裏輸得傾家蕩產才舉槍自盡。”
“我記得的情形跟你說的似乎有出入。”
宇格不理會他。“我當時隻有十四歲。年紀太小,無法為他報仇。但總有一天我會報殺父之仇的,柯契斯。你總有一天得為你對我家造成的傷害付出代價。”
宇格轉身大步走向門口。咖啡廳裏的其他人都埋首在報紙中,但麥修知道他們全都斫到宇格的控訴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這就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思考的下場。
他凝視著壁爐,在火焰中看到貝阿瑟的鬼魂。
“貝宇格最近才抵達倫敦。”範奈克在麥修的椅子背後懶洋洋地說。“一個遠親死了,留給他一些錢。我們年輕時有這麽情緒化嗎?還是新詩對這一代年輕人的影響使他們變得這麽戲劇化?”
“就我而言,我不記得自己有那麽年輕過,僅有的零星記憶也不具鼓舞作用。”
“我對我年輕時的回憶跟你差不多。”範奈克繞過椅子,來到壁爐前麵。“我不得不警告你,柯契斯。貝宇格對你心存怨恨,可能會很危險。聽說他在上拳擊課和練習打靶。據說他的槍法很不錯。”
“貝宇格的槍法如何跟我無關,我目前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
“原來如此。”範奈克假裝烤火取暖。“那些更重要的事會不會跟史小姐和某一件薩瑪古物有關?”
麥修看範奈克一眼。“你從哪裏得來那個念頭的?我目前無意購買古物,我有別的計劃。我恐怕得在這一季給自己找個妻子。”
“我很清楚你不久前繼承了爵位,柯契斯。你有你的義務要盡,就像我一樣。““聽說你也在物色妻子——”範示克哼一聲。“我的第一任妻子不願費心替我生個繼承人。她隻關心宴會、舞會和衣服。你我私下說話,她在床上冷冰冰地像條死魚。為了我的爵銜才嫁給我,我竟然笨得讓那種事發生。”
“你令我吃驚,範奈克,我沒有想到你會被漂亮的臉蛋迷住。”
“你沒有見過露西。”範奈克停頓一下,“她真的是個大美國微軟公司人,但名下連一毛錢也沒有。我跟她結婚什麽都沒得到。隻有把自己的生活搞得痛苦不堪。相信我,我絕不會犯相同的錯誤。”
“說的也是。”
範奈克斜視他一眼。“我們原本在談你,柯契斯。”
“是嗎?”
“你無法說服我相信你真的視史小姐為合適的妻子人選。”
“你為什麽覺得難以置信。”
“得了,柯契斯。你把我當成什麽了?”範奈克說。“史小姐已經二十五歲了,年紀嫌大了點,不是嗎?很難把她想像成嬌羞的新娘。”
“就個人而言,我比較喜歡成熟一點的女人。”麥修翻著報紙說。“跟她們談話比較有趣。”
範奈克蹙眉。“雖然她的年紀在你眼中是美德,但是謠傳她缺乏另一種美德。要知道,人們都叫她‘孟浪伊晴’。”
麥修放下報紙直視範奈克。“任何在我麵前那樣叫她的人最好都要有在槍口下結束討論的心理準備。”
範奈克瑟縮一下。“拜托,柯契斯,別以為我會相信你真的打算向史伊晴求婚。如果你在追求她,原因一定另外有它。而我隻能想到一個可能性。”
麥修站起來。“你愛相信什麽是你的事,範奈克。”他似笑非笑地說。“但我奉勸你說話小心。”
翠欣不安地打量書店內部。“你真的確定我哥哥有會反對我買書?”
“把柯契斯交給我。”伊晴堅定地說。
“如果他有異議,我會應付他。但我懷疑他會。一、兩本書的花費跟你的治裝費比起來有如九牛一毛。我敢說他根本不會注意到。”
翠欣的臉色頓時一片慘白。“我就知道你姑姑在裁縫師那裏太過分了。那麽多衣裳、那麽貴的衣料。柯契斯發現我們花了多少錢時會大發雷霆的。”
“別說傻話了,必要時我會向他說明。”伊晴露出安撫的笑容。“好了,你自己去逛逛吧。我想要問問蓋裏森的新書還有沒有。等我們逛完書店時,蕾秋姑姑跟侯太太應該聊完了。她會在馬車裏等我們。”
翠欣仍然一臉懷疑,但她聽話地移到附近的書架前開始瀏覽書名。
伊晴轉身走向櫃台。店員在忙著招呼另一位顧客,於是她一邊等,一邊隨手翻閱著擺在附近桌上的幾本書。
店門上的鈴鐺在她背後叮當作響時,她心不在焉地回頭看看是誰進來了。看到範奈克站在門口時,伊晴頓時渾身冰涼。
這是在蘇夫人舞會後她第一次遇到他。他在書店出現可能是巧合,她告訴自己。但更可能是他終於上鉤了。也該是時候了,她心想。
“史小姐。”範奈克勤克一臉油滑笑容地走向櫃台。“多麽令人愉快的巧合。咱們有三年不見了,是不是?”
“差不多。”
“你在找特定的某本書嗎?”範奈克客套地問。
伊晴擺出她希望是平靜的笑容。“我想找些關於薩瑪古物的書。”
“那當然。我上點也不意外你重拾對古薩瑪的興趣,我記得你以前對這個課題委熱衷。”
範奈克幫作輕鬆地靠在櫃台上,作掩飾得極差的熱切注視著她。“謠傳你最近繼承了一筆很有趣的遺產。”
“我很幸運。除了一筆可觀的收入外,叔叔還把他收藏的古物都留給了我,其中不乏一些有趣的東西。”
範奈克迅速往四下瞧瞧,然後朝伊晴挨近些。“其中包括一些地圖,那張地圖標明一件極其貴重的薩瑪古物的位置。”
“消息傳得真快。”伊晴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動,範奈克的挨近使她渾身不舒服。
“那麽傳聞是真的人?”範奈克一臉急切地望著她。“你相信這張地圖能帶領你找到薩瑪女王玉璽嗎?”伊晴聳聳肩。“很有可能,但它目前對我幾乎沒有什麽用處。我沒有錢組織遠征隊去找尋玉璽,但我希望我的財務困境很快就會得到解決。”
“你指的是柯契斯,對不對?”
“他很她心,願意表示興趣。”
“可惡!果然給我料中了。”範奈克抓住櫃台邊緣。“我早晨就懷疑他纏著你是為了這個原因,全倫敦的人都在談這件事。”
“真的嗎?”“他想得到你的地圖。柯契斯為了找到玉璽,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大家都知道他是薩瑪古物的大收藏家。”伊晴說。
範奈克低下頭,把音量壓低。“我知道你為了三年前那件不幸的事而對我心存芥蒂。但是我向你保證,我跟你一樣是受害者。”
“那件事有個地方一直讓我想不透,先生。你怎麽會在那間臥室裏?”
“實不相瞞,我在等人。一位迷人的寡婦,她的名字我不便告訴你,理由你也知道。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闖進來。那是個可怕的誤會。”
“那個誤會害可憐的露西送掉了性命。”
範奈克一臉迷惑。“露西?”
“你記得她吧,爵爺?她是你的妻子。”
“別說傻話了。”範奈克將手指伸進脖子和領結之間。“我當然記得她。但是她已經去世三年多了, 活著的人還是得把日子過下去。”
“的確。”伊晴握緊手中的書。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不要讓憤怒淹沒理智。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叮嚀自己。
範奈克皺起眉頭。“你跟露西是朋友,史小姐。你想必注意到她的脾氣很不穩定吧?她會為一點點小事而抑鬱沮喪。你千萬別為她的死而自責。”
伊晴倒抽口氣。我責怪的是你,而不是我自己。她心想。但事實真是那樣嗎?她突然納悶起來。她想要懲罰範奈克的動機有沒有可能起源於她對那件事的內疚?她不寒而怵。
“沉湎往事沒有意義。”範奈克說。“你我因你與我妻子的友誼而認識,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覺得我有責任勸告你。”
伊晴愣了一下,“勸告?”
“我不得不警告你不要跟柯契斯建立任何關係。”
他果然上鉤了。伊博給他一個冷淡的笑容。“但是我決心找到玉璽,柯契斯能夠資助遠征隊。”
“跟柯契斯合夥無異引狼入室。”
“你誇大其詞了。先生。”
“我告訴你的是實話。”範奈克大聲說。“那個人被稱為‘冷血柯契斯’不是沒有原因的。如果他同意資助遠征隊去找尋玉璽,原因隻會是他想在尋獲玉璽時把它戰友為己有。”
“我相信我跟他可以商量出雙方都滿意的方法。”
“呸!可憐的盧喬治無疑也是那樣想的。我們大家都知道他的遭遇。”
“是嗎?”
“他再也沒有從古薩瑪回來,有些人認為柯契斯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我壓根兒不相信那種無聊的困言困語。柯契斯是十足的紳士,盧喬治的死跟他毫無關係。”伊晴說。
“紳士?柯契斯?”範奈克睜大眼睛,接著恍然大悟地眯起。“我的天啊!你該不是讓他說服你相信他對你是真心的了吧,史小姐?你不可能那麽天真,在你這個年紀不可能。”
範奈克用不著對麥修愛上她的可能性表現得這麽難以置信,伊晴心想。“我和柯契斯的關係不勞外人過問。”
“請別見怪,但身為老朋友,我不得不警告你,柯契斯為了染指藏寶圖,也許會企圖引誘你。”
“一派胡言。我痛恨那種話。”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該不是認為柯跟斯那種身份地位的男人,曾真心誠意地向你這種年紀和名聲的女人求婚吧?”
伊晴兩手插腰開始用鞋尖輕點顧。“老實說,先生。我對婚姻的興趣遠不及找到能夠資助遠征隊的人。目前為止,除了柯契斯爵爺外,我看不到別的選擇。我認識的人之中隻有他有那個經濟能力組織遠征隊,而且隻有他有興趣。”
“還有別的方法可以籌措遠征隊的經費。”範奈克忙道。“那些方法比跟柯契斯打交道安全多了。”
伊晴噘起嘴唇。“你真的那樣想嗎?我曾經考慮過籌組財團,但我沒有那方麵的知識和人脈。”
範奈克眨眨眼,興奮使他眼睛發亮。“籌組財團對我來說就像小孩子的遊戲,史小姐。我在那方麵有豐富的經驗。”
“真的嗎?真有趣。”天啊!難道她得一路引導他往陷井裏跳嗎?伊晴暗忖。她故意看看別在長毛大衣上的表。“時候不早了,失陪了,先生。我趕時間,我姑姑在等我。”
範奈克皺眉。“我想我們今晚還會見麵吧?”
“也許吧。我們收到許多請柬,我還沒有決定要參加哪些。”伊晴淡淡一笑,從櫃台邊走開。“再見,先生。”
“晚上見。”範奈克點個頭,一臉堅決地轉身走向門口。
“史小姐?”翠欣拿著一本書走向伊晴。“我選好了。”
“太好了。”伊晴看著店門在範奈克身後關上,她瞄向窗外。“我好像看到蕾秋姑姑上了馬車,我們走吧。我們得送你回家好讓你能打開習的東西。你今晚要穿的衣服會在五點送到,在衣服送到前還有許多事要做。”
“你真的認為衣服能夠及時趕出來嗎?”翠欣問。
“我們給裁縫師父的時間那麽短。”伊晴咧嘴而笑。
“蕾秋姑姑答應多給穆夫人一大筆錢。放心吧。衣服會準時送到的。”
翠欣看來不但不放心,反而更擔心了。“你真的確定我哥哥在得知我們今天花了多少錢時,不會大發雷霆嗎?”
“你好像非常擔心柯契斯對你的花費抱持什麽態度。你為什麽認為他會生氣?”
“因為他恨我。”翠欣小聲說。
伊晴瞠目而視“不可能。”
“真的,史小姐。他恨我,因為我是他父親第二任妻子生的女兒。”
“沒那回事。”
“媽媽告訴我我有個哥時,把事情都說給我聽了。她說我絕不可以對柯契斯有所期盼。她說他很危險,說他冷酷無情。”
“一派胡言。看在老天的份上,翠欣,那實在太荒謬了。”
“媽媽告訴我他不到二十四歲就行到‘冷血柯契斯’的稱號。”
“我向你保證,柯契斯是惡毒流言的受害者。”翠欣絞著手絹。“兩年前爸爸告訴我,如果他和媽媽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如果我在舅舅家住得不快樂,那麽我一定要來製造柯契斯。爸爸說柯契斯答應了他會照顧我。”
“那麽他一定會照顧你。”
“爸爸說麥修隻有一個長處,那就是他以信守諾言出名。”
“對極了。但是我知道他不願意有我在他家裏,史小姐。他會找借口擺脫我。收到衣服帳單時,他很可能會認為養我太貴了。到時我要去哪裏?我不敢回舅舅家。我最後一定會淪落到工廠做工,甚至有可能被迫淪落街頭賣身。”
“我認為事情不會變成那樣。”伊晴嘀咕。“噢,史小姐,我好想念爸爸媽媽。”翠欣哭喪著臉說。
嶼湧上伊晴心頭。她失去心愛的父母時,跟翠欣現在的年紀差不多。她還清楚地記得父母雙亡後,她所感到的孤苦伶仃和寂寞迷惘,除了露西外,幾乎沒有其他人給她安慰。蕾秋姑姑不能常來看她,因為姑姑必須照顧臥病的丈夫。塞文叔叔把所有的精神和時間都投注在他的喪葬興趣上。
是的,伊晴心想,她很清楚翠欣的感受。不顧書店內其他顧客投來不以為然的眼光,伊晴伸出手臂環住翠欣的肩膀,給她一個迅速而溫暖的擁抱。
“現在的情況不同了,翠欣,你不再是孤獨一人。”
玄關裏的騷動把麥修引到書房門口,他靠在門框上出神地看著從蓓美爾街和牛津街瘋狂大采購回來的三個女人。
各種形狀大小的盒子和包裹被一一搬下馬車,伍頓一臉堅忍地站在一旁讓伊晴發號施令。穿著枝狀花紋的薩瑪綠衣裳和戴著鑲有貝殼的大軟帽,站在台階上的她看來精力充沛、興高采烈。
她像軍官般對門房下達著簡明扼要的命令;蕾秋忙著檢查被搬進玄關的大小包裹;翠欣逗留在近旁,焦慮的表情一如往常。她不斷地朝麥修的方向投去不安的一瞥。
他的妹妹來了隻有幾天,但他已經厭煩了她的緊張不安和動不支就眼淚汪汪,她使他想到常駐驚的兔子。
“對,對,把所有的東西都搬進來。”伊晴用海豚傘柄的陽傘比劃著。“然後全部拿到翠欣小姐的房間。我姑姑會陪你打開包裹,翠欣。她最懂得如何照料、收藏這些質料精致的東西。”她望向蕾秋。“麻煩你了,蕾秋姑姑。我有事跟柯契斯談。”
“沒問題。”蕾秋微笑道。“我們還得準備翠欣今晚初次露麵所需的東西。”她朝翠欣使個眼色。“來吧,親愛的,我們有許多事要做。”她開始朝樓梯走去。
翠欣緊張不安地看了麥修最後一眼,然後快步跟上蕾秋。
伊晴一臉堅決地轉向柯契斯。“爵爺。可以私下談談嗎?我有事眼你商量。”
“聽候差遣,史小姐。”麥修禮貌地讓出門口。“跟往常一樣。”
“謝謝。”伊晴解開軟帽的係帶,經過他身邊走進書房。“不會戰勝你太多時間。有點誤會想要澄清。”
“另一個誤會?”
“這個跟你妹妹有關。 ” 伊晴驚喜地倒抽口氣,著迷地盯著書房內的裝潢。“我的天啊!真令人吃驚!”
麥修看著她在進門後戛然止步。他發覺他在等待她的反應。她畢竟是石易欽,全英國隻有石易欽能夠常識他在這書房裏所做的努力。她毫不掩飾的驚歎表情令他非常滿意。
“喜歡嗎?他在伍頓關上書房門後,故作若無其事地問。“太了不起。”伊晴低聲說,抬頭打量從天花板懸垂而下的綠金帷幔。“非比尋常。”
她開始緩緩地繞行書房,不時停下來仔細欣賞牆上的壁畫和雕花基座上的花瓶。
“你捕捉到古薩瑪的精髓,我發誓,它的精神在這房間裏表露無遺。”
她停在巨大的日神薩瑪妮拉的雕像前,“精致優美。”
“上一次古薩瑪之行帶回來的。我在一座親王陵墓裏發現了她和薩瑪利斯的雕像。”
“令人著迷,爵爺。”她戴著手套的手指滑過支撐沙發的海豚背部。“迷人極了,我真羨慕你。”
“我不敢誇口這是薩瑪圖書館的完美複製。”麥修努力以謙虛的語氣說,但他知道他的努力並不很成功。他靠在書桌邊緣上,交叉著足踝,交抱起雙臂。“但我承認我很滿意複製的成果。”
“了不起。”伊晴喃喃地道。“實在了不起,爵爺。”
麥修的腦海裏突然浮現伊晴一絲不掛地躺在海豚沙發上的幻像,幻像清晰得令他血脈賁張。他可以看到她黃褐色的秀發披散在雪白的肩膀上,曲線玲瓏的胴體沐浴在火光中,一邊膝蓋優雅地屈起。他感覺到他的下體在幾近痛苦的欲望中變硬。
“你很幸運能夠自己再造這美妙的環境,爵爺。”伊晴俯身研究一塊土簡上的銘文。”一首詩,真罕見。”
“我在一座陵墓裏發現的。最近在倫敦流傳的薩瑪土簡大部分都是單調乏味的交易記錄。盧喬治運了幾百塊那種土簡回英國,他認為出售它們能替他賺錢。他確實靠它們發了一筆大財。”
“談到跟錢有關的事,我正好有個問題想請問你。”伊晴目光犀利地望向他。“告訴我,柯契斯,你開設‘地獄亡魂賭場’是不是為了籌措遠征薩瑪的經費?”
他揚起眉毛。“事實上,的確是。”
她滿意地點頭。“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自然說明了一切。”
“我請求我父親讚助。”麥修慢條斯理地說。那是他成年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有求於父親。“他拒絕了,於是我開設了那家賭場。”
“理所當然,你必須設法籌措資金,薩瑪實在是太重要了。”
“對。”
伊晴輕撫著花瓶。“關於謝曉柔。”
麥修皺眉蹙眼。“有天晚上在‘地獄亡魂賭場’,她的情夫畢強森玩牌作弊被我捉到。我請他離開。他惱羞成怒,說我質疑他的操守。他向我提出挑戰要求決鬥,但在神智清醒後又反悔了。決定到美國另謀發展。他再也沒在倫敦出現,但他死於決鬥的謠言卻不脛而走。”
伊晴露出了平靜的笑容。“跟我猜想的差不多,但這些都是題外話。我真正想跟你談的是你的妹妹,爵爺。”
麥修皺眉。“她怎麽了?”
“基於某種怪異的緣故,她似乎覺得在你家不受歡迎。事實上,她幾乎是在提心吊膽中過日子。”
“別胡說了。她有什麽好提心吊膽的。”
“也許神經過敏在你的家族中是一種遺傳,爵爺。”
“神經過敏?”麥修決定他聽膩了伊晴對他性情的推測。“你哪裏得來這種愚蠢的念頭?”
“翠欣小姐確定像是遺傳了跟你相同的杞人憂天傾向。”
“我不想再談我妹妹了。”他冷冰冰地說。“除了讓她順利步入她的第二個社交季外,其他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伊晴不理會他,雙手反握在背後,開始若有所思地在地毯上來回踱步。“我認為你應該多花些力氣鼓勵她,努力讓她感到自在些。那個可憐的女孩認為她是在你的勉強容忍之下才能住在這裏,好像她沒有資格要求你的協助。”
怒火突然在麥修心中燃起,在他還來不及覺察時就席卷了他的自製。他垂下雙手,站直身子。“我不需要你對這件事的意見。”
這次他的語氣對伊晴起了一些作用。她停止踱步,轉身凝視他。“但是你似乎不了解翠欣焦慮的天性,爵爺。我隻是在嚐試說明她跟你一樣非常敏感——”“我才不在乎她敏不敏感,”麥修咬牙切齒道。“我已經盡了對我同父異母妹妹的責任。我提供她棲身之處。從不久前在玄關所見到的景象看來,我很快就要支付大筆帳單。我打算在她出嫁時給她豐厚的嫁妝。再對我有所求就是過分了。”
“但是,爵爺,你剛才說的都是金錢上的義務。我向你保證它們很重要,但遠不及親切和友愛來得重要。兄妹之情才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那麽她根本不該來投靠我。”
“但是你對她一定有些感情吧!”
“我幾天前才第一次跟她見麵。”麥修說。“我甚至不能算是認識她。”
“哦,她倒是知道很多關於你的事,但她所知道的似乎都是錯誤的。”伊晴厭惡地輕哼一聲。“她竟然相信你得到那個令人憤慨的綽號是事出有因。你能想像得出來嗎?你必須糾正她的錯誤印象。”
麥修沒辦法再靜止不動了。他強迫自己以從容的步伐緩緩走向窗戶。來到窗前時,他佇立關那裏,視而不見地望著窗個的花園。“你憑什麽那麽肯定那是錯誤印象?”
“別說笑了, 爵爺。 你是‘薩瑪柯契斯’呀!”她揮手比向書房裏的寶物。“像你這樣對古物具有高雅的品味,對薩瑪曆史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對它的文明奧秘具有高度的鑒賞力和熱愛……總而言之,像你這樣的人不可能缺乏溫柔敦厚和細膩敏銳的感情。”
他轉身麵對她。“我不得不警告你,你對我的了解不及你想像中深。缺乏知識有時會極端危險。”
伊晴對他的疾言厲色不但沒有露出畏懼之色,反而一臉迷惑的表情。接著她的目光變溫柔了。“我看得出來這個話題令你感到痛苦,爵爺。”
“不是痛苦,是乏味。”
她苦笑。“隨便。但我奉勸你不要忘記你妹妹處於極端煩惱的狀態。從我們今天的談話中,我得到的印象是她在這世上孤苦伶仃,你是她唯一可以投靠的人。我希望你牢記兩件事,爵爺。”
“我有預感,你在詳細說明那兩件事之間,我是別想躲過這該死的談話。說吧。”
“第一,我希望你記得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麽事,翠欣都是無辜的,就像你一樣。第二,請你記住,她在這世上隻有你一個親人,你在這世上也隻有她一個親人。你們兄妹兩個必須相依為命。”
“該死!誰告訴你我的家族曆史了?”
“我不清楚你的家族史。”伊晴說。“但從翠欣今天下午說的話之中,我推測出你和你父親在你母親去世後就有了嫌隙。”
“你說的沒錯,伊晴。你根本不了解善,我勸你少管閑事。我履行了對我父親的諾言,事情到此為止。”
“要知道,你們兩個很幸運能擁有彼此。“伊晴悄聲道。”在我父母去世後的幾個月裏,我願意出賣靈魂換取一個兄弟姐妹。““伊晴——“她轉身走向門口,伸手握住門把時,又停了下來。“我差點忘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麥修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有話請直說,史小姐。”
“我今天在書店遇到範奈克,我可以有把握地說他上鉤了,他這會兒可能已經在計劃著要成立一個投資財團了。我的計謀奏效了。”
她超高頻出書記,伍頓在她背後關上房門。
麥修閉上眼睛大聲呻吟,他脆弱的神經不可能毫發無傷地挺過這場風波。事情結束前沒有被關進瘋人院就算他運氣好了。
麥修走到陽台欄杆前俯瞰擁護的舞廳。午夜即將來臨,宴會正值高潮。明亮的燭光照耀著衣香鬢影劇的紳士淑女。他的嘴角在厭惡中微微扭曲,他不喜歡社交界。
他隻花了幾秒鍾就在婆娑起舞的人群中找到伊晴,她的倩影像磁鐵般吸引著他的目光。他容許自己暫欣賞著。她的綠色絲裙在足踝邊飛揚,她穿著搭配成套的綠色舞鞋和長手套。黃褐色的卷發從高聳的頭飾下溜出來。
她看來多麽迷人,麥修心想,隻可惜置身在雷亞泰懷裏。唯一安慰的是,雷亞泰顯然難以保持平衡。即使是從他站的地方,麥修仍然可以看出伊晴拉著雷亞泰縱橫舞池。他三角嘴而笑,覺得心情輕鬆多了。
他把注意力勉強轉離伊晴,開始找尋他的妹妹。他很驚訝地發現翠欣被一群男性仰慕者團團圍住。她看來容光煥發、十分興奮。她的粉紅色配合白色衣裳非常適合有教養、時髦的年輕淑女。
蕾秋盡責地站在附近。驕傲的笑容有如炫耀獨生小雞的母雞。她正在跟林夫人聊天,蓮娜昭例是一身淡藍。
問題解決了一個,麥修心想。多虧有伊晴和蕾秋,他的妹妹一露麵就造成轟動。如果運氣好,他的律師在六月前就會在草擬婚約協議了。
發現貝宇格擠過人群朝翠欣接近時,麥修的滿意感頓時消失。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陽台欄杆。他記住要警告翠欣不要鼓勵貝宇格的追求。
麥修再度望向伊晴,她剛剛跟雷亞泰跳完華爾茲。他看得出來她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八成在談古薩瑪。她在表明看法時精力充沛地揮動扇子以示強調。她談得太投入,因此沒看到一個侍者端一盤玻璃杯從旁經過,不幸的是,雷亞泰也沒有及時注意到即將來臨的災難。麥修看到伊晴把扇子往半空中揮出去而把幾杯香檳打翻到地上。他皺一下眉頭,然後傾身觀看打翻酒杯引起的熱鬧場麵,不幸在鄰近的客人都急忙跳到旁邊。
待者責備地瞄伊晴一眼,然後跪下來收拾玻璃碎片。一臉苦惱的伊晴蹲下來幫忙,但是雷亞泰立刻予以罅,拉著她匆匆離開現場。
騷動很快就平息了,麥修暗自微笑著轉身走向樓梯。
他花了幾分鍾才找到伊晴,她正跟翠欣、蕾秋和蓮娜站在一起。當他抵達時,聚集在附近的年輕人立刻挪到旁邊讓出路來給他直達圓圈中心。他可以看到貝宇格在外圍盯著他看。伊晴首先看到麥修。“啊,你來了。柯契斯。我們一直在等你,翠欣大常受歡迎,蕾秋姑姑和我不得不用大棍子打跑她的仰慕者。”
幾個年輕男子不安地笑著,他們戒慎的目光都放在麥修臉上。
“哦。”麥修打量妹妹。翠欣焦慮地朝他微笑,仿佛在等待他的判決,伊晴用鞋尖輕踢麥修的腳踝。他轉向她,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他應該多說幾句話。“我非常能夠了解史小姐和她姑姑為什麽非保護你不可。恭喜你,翠欣。你今晚有如鑽石般耀眼動人。”
翠欣先是吃驚地眨眨眼,接著紅暈飛上粉頰,寬慰浮現眼眸,神情明顯地變得自信許多。“謝謝,爵爺。”
蓮娜發出沙啞的笑聲。“聽說你迷人的妹妹每支舞都有人請她跳,柯契斯。”
“太好了,太好了。”麥修喃喃地道,轉向伊晴。“史小姐,我能請你跳這支舞嗎?”“當然可以,爵爺。那是我的榮幸。”伊晴轉身率先走向舞池。
麥修歎口氣,伸手抓住她的手肘,硬是把她攔下來,她投給他驚訝的一瞥。
“怎麽了。爵爺?改變主意了嗎?”
“當然不是,我隻是寧願跟你並肩進入舞池,而不願像隻被皮帶拴著的狗似地跟在你後麵。”
“哦,抱歉。慢慢來,爵爺,我無意催促你。我偶爾會忘記你是個慢郎中。”
“謝謝你的諒解。”麥修緊抓著她引她進入舞池,然後把她拉進懷裏。“你今晚的狀況似乎很好。”
“我的身體一向很健康,爵爺。”
“聽到這事我很高興。”玫修用了不少力氣才能保持帶領的地位。“但我指的是你的外表而不是你的健康情形。這件衣裳穿在你身上特別迷人。”
伊晴低頭看看自己,好像忘記了自己穿的是哪件衣裳。“很漂亮,是不是?穆夫人做的。蕾秋告訴我她很挑客人的。”她抬頭望向他。“我相信你會很高興知道蕾秋認為翠欣今晚很受歡迎,明天無疑會有許多請柬送到。”
“我不知該如何感激你和你姑姑負責翠欣的社交生活。”
“一點也不麻煩,爵爺。蕾秋告訴我林零售價已邀請翠欣加入她的薩瑪沙龍,她們明天聚會。翠欣在媾會認識許多跟她同年紀的年輕貴小姐。”“但我懷疑她會學到多少古薩瑪的知識。”麥修挖苦道。“蓮娜的沙龍隻不過是時髦的消遣。”
“原來如此。 ” 伊晴蹙起眉頭,全神貫注在常駐試把他轉往不同的方向上。“但讓她去參加也無妨,爵爺。”她聽起來有點喘,好象企圖奪回帶舞地位花了她太多力氣。
“也許吧。”麥修望向她身後,看到貝宇格領著翠欣進入舞池。“但是貝宇格的追求很可能帶來麻煩,明天我得警告翠欣防著他。”
伊晴睜大眼睛。“為什麽國防著貝先生?他有什麽不好?他看起來像個正人君子。”
“我懷疑他對翠欣感興趣並非出於單純的仰慕,而是想要報複我。”
“你到底在說什麽,爵爺?”
“說來話長。”麥修帶著她轉個大圈接近陽台的落地窗。“簡而言之,貝宇格認為他父親決定把自己轟個腦袋開花是我造成的。”
“貝阿瑟投資船運業失敗而賠掉了大部分的財產。得知消息的那晚他喝得醉醺醺地來到‘地獄亡魂賭場’。我猜他大概是想在賭桌上彌補損失,我拒絕讓他玩。”
“你做的很對,爵爺,貝阿瑟顯然輸不起他剩下的錢了。”
“我不知道我那樣做到底對不對?”麥修說。“貝阿瑟跟我大吵起來,然後他就回家舉槍自盡了。”
“天啊!”伊晴轉身說。“可憐的宇格。”
麥修拉著她停下來。“宇格把他父親的死怪罪於我,他相信他父親在‘地獄亡魂’賭到傾家蕩產。”
“你應該立刻澄清誤會使他了解真相,爵爺。”
“改天吧。”
“但是,麥修,這實在太——”“我說了改天再處理這件事,現在我有話跟你說。”
“好的,爵爺。”伊晴打開扇子開始用力扇風。“這裏麵有點悶熱,是不是?”
“小心那個武器。”麥修拉著她穿過陽台的落地窗。“我不久前才親眼目睹它的殺傷力。”
“什麽?”她蹙眉望著扇子,接著恍然大悟。“你是指幾分鍾羊那樁小小的不幸事故。那不能怪我,我背後又沒有長眼睛,怎麽會知道侍者就站在媾。”
“的確。”麥修注視著陽台上懸掛的彩色燈籠,然後決定帶著伊晴步下台階進入籠罩在夜色中的花園深處。
“怎麽樣,你想跟我說什麽?“伊晴問,跟著他來到高大的樹籬後麵。麥修停下腳步仔細聆聽,確定附近沒有其他人。“我剛剛從我的俱樂部過來。範奈克的事你說對了,他果真中了你的計,謠傳他正在籌組財團尋找玉璽。““那是好消息啊!爵爺,你為什麽一臉擔憂的模樣?”
“伊晴,我不喜歡這樣。範奈克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態度很可疑。”
“怎麽會呢?我覺得很正常。他當然不會大肆張揚得全城皆知。”
“我會知道他的計劃,完全是因為他支洽商一個人跟我認識。我懷疑範奈克存心想要隱瞞我。”
“別緊張,柯契斯。”伊晴用扇子輕拍他的衣袖要他放心。“一切都在控製之下。”
“你老是那樣說。”
“因為事實如此。我的計劃進行得跟我預料之中一樣。”她得意得兩眼發亮。
麥修注視著月光映照下的伊晴,感到饑渴在體內升起。“伊晴,我有沒有可能使你明白這個計劃有多危險?在沒有可能說服你不要再進行下去了?”
“對不起,柯契斯。”她柔聲道。“我知道你有多麽緊張不安,但我已經騎虎難下了。為了露西,我不能放棄。”
“露西對你很重要,是不是?”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事實上,在我父母去世後,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麽雷亞泰呢?”他忍不住問。
她眨眨眼。“你說什麽?”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蛋,“他也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常常夢到他?你有沒有常常在想,如果他沒有看到你跟範奈克在那間臥室裏,你們現在會是如何?“她渾身一僵。“沒有,從來沒有。”
“你確定嗎?”
“我對亞泰的好感在那天晚上他掉頭離去時就消失了,”她眯起眼睛。“他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自以為是的結論。我永遠無法對一個那麽不信任我的男人心存好感。”
麥修抬起她的下巴凝視她的眼眸。“你想你有沒有可能對我產生好感?”
她的唇瓣吃驚地開啟。“麥修?你在說什麽?”
“我想我說得太多了。“他低下頭親吻她。在他體內悶燒的欲火突然爆發。她的唇有如山泉般甘甜。他抱緊她,突然急於感覺柔軟貼著他。伊晴發出模糊的低喊。“麥修。”
在那一刻裏,他生怕她會推開他。他已被發自內心最黑暗冰冷處的迫切需要所鉗製。
在他看來,他的命運在那一刻裏懸而未決。
接著她的手臂熱切地懷著他的頸子,他如釋重負地放開她的唇,改而凝視她的眼。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他心頭號,那是他在發現標示著薩瑪遺址入口的石柱時所體驗到的感覺。
“伊晴?”
她對他微笑,笑容中充滿渴望和嬌柔的許諾。
他的唇拂過她的,她輕顫著回吻他,熱情的反應幾乎使他喘不過氣來。舞廳裏的樂聲笑語變得好遙遠,麥修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伊晴身上。
他一邊親吻著她,一邊脫掉手套隨手扔在地上。然後他握住她的肩膀,緩緩把她的小衣袖往旁邊撥開。
當高腰禮服的小小上衣往下滑,袒露出她的酥胸時,伊晴打了個哆嗦。
“麥修?”
“你好美,”他呢喃。“使我想到薩瑪圖書館壁畫裏的薩到妮拉,充滿生命和溫暖。”她顫聲輕笑著把臉埋在他肩上。“你不會相信的,但我最近常作奇怪的夢。在夢裏,你好像變成了薩瑪利斯,或是薩瑪利斯變成了你。我分不清楚。”
“看來我們對薩瑪的興趣連在夢裏都相同。”他握住她的纖腰把她直直地舉離地麵,使用她的胸部與他的嘴齊平。他把一個乳頭含在嘴裏輕輕吸吮著。
“麥修,”她死合抓著他的肩膀。“你在做什麽?”他用舌尖在她的乳頭上畫著圓圈,然後極其輕柔地用牙齒咬著。“這……實在是……”她的支吾在喘息中化為沉默。
他把注意力轉向另一側乳頭,感覺到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肌肉裏。她的呻吟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興奮。
伊晴開始狂亂地親吻他的頭發。
麥修往四下瞧,看到不遠處有一張花園座椅。他抱著伊晴坐到那張石頭長凳上。裙子披在他的腿上,他把裙擺撩上她的漆蓋。
“你在做什麽,爵爺?”伊晴在他把一隻手伸進她溫暖的大腿之間時問。“這是不是栽種奇特的薩瑪做愛技巧?”
“什麽?”她的幽香彌漫他的腦海,使他的注意力無法集中在她的話語上。
“你在‘薩瑪評論’一篇文章中間提到你發現一個描述某些薩瑪房事習俗的卷軸。“”我們可不可以等一下再來討論這個,親愛的?”他親吻她的喉嚨。
“噢,當然可以。”她把臉轉向他的外套,手指緊抓著外套的翻領。“隻不過這感覺起來好奇怪。”
“正好相反。”他輕咬她的耳垂。“感覺起來美妙極了。”
“我常常希望你對於薩瑪人婚姻關係的發現能多發表一些詳細資料。我讀了好幾啟蒙你寫的那唯一一篇文章。結果隻有對你所暗示的薩瑪人相當沒有顧忌的詞句更加好奇而已。”“吻我,伊晴。”
“噢,好。”她抬起頭,張開嘴巴。
他再度親吻她,同時用手覆蓋她兩腿之間的灼熱濕濡。
伊晴吃驚的輕喊被他咽下,她笨拙地夾緊雙腿,結果卻夾緊了他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探索著她的私處,她在悸動的興奮中放鬆。
他緩緩地把一隻手指伸進她的柔軟之中。“你好緊好熱。”
她在他懷裏顫抖,微小的肌肉夾緊他的手指。他以為他會失去殘存的自製力。
“麥修,這實在是……實在是……”她喘著氣,全身肌肉緊繃。她的頭往後仰,頭飾滑落地麵。
麥修的手指再三探索深入那緊密的通道,同是用拇指愛撫隱藏在密林中的小小蓓蕾。
伊晴驚叫一聲,在他懷裏抽搐崩潰。
他抱緊她,陶醉在她熱情的反應在裏。他的亢奮瀕臨爆炸邊緣,但他還是設法壓抑往。等一下,他在抱緊她時答應自己,等到一下就會輪到他。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她在他懷裏得到滿足。
片刻後伊晴不再顫抖,但她仍然緊緊抓著他的外套邊緣不放。他心不在焉地注意到他的領結鬆了,伊晴的秀發披散在他肩上。
麥修發現,雖然他的身體因未獲滿的欲望而疼痛,但他的心靈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奔放。伊晴緩緩地抬起頭對他微笑,圓睜的眼眸中充滿性愛的驚歎。“我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驚人——”說話聲,一男一女的交談聲,打斷了伊晴的話。現實如寒冷的雨水澆醒了麥修,使他驀然發覺他們的處境有多麽危險。那對男女就在幾尺之外,中間隻隔著高大的樹籬。
“可惡!”他低聲說。
他抱著伊晴站起來,急忙放下她讓她站好。他不需要警告她,她顯然已聽到了說話聲,因為她正手忙腳亂地拉著滑下的上衣。
聲音越來越近,女人的輕聲嬌笑和男人的喃喃低語。
麥修正要彎腰拾起手套時,發現伊晴遇到了困難。
“讓我來。”他設法把她的小衣袖拉回原位,她的酥胸消失在衣料下,但對於她披散的秀發和掉落地麵的頭飾他卻是無能為力。她看起來完全是一副剛剛脫離親熱懷抱的模樣。
“來。”他握住她的手,打算在另一對男女繞過樹籬轉角前把她帶離現場。伊晴在抓住他的手時絆了一跤。
“柯契斯。”蓮娜在這時繞過樹籬出現,跟在她身後的是雷亞泰。“史小姐,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噢, 天啊! ”一抹心照不宣地微笑在她唇邊緩緩浮現。“算了,我看得出你們在修什麽。”
“伊晴。”雷亞泰一臉震驚地瞪著她。
麥修跨出一步,徒勞地想把她藏在身後。但是破壞已經造成了。亞泰的目光落在一隻舞鞋、伊晴的頭飾和麥修的手套上。
蓮娜凝視著麥修鬆開的領結,然後發出低沉響亮的笑聲。“喲,雷先生,我想我們打擾了人家對古薩瑪的有趣研究。”
亞泰板著臉抿緊唇。“看來確實如此。”
“你們確實打擾了某件有趣之事。”麥修說。“但那件事並非學術研究。史小姐剛剛答應跟我訂婚,你們可以當最先恭喜我們的人。”
她站在叔叔的書房裏,這次她可以感覺到陣陣陰風。她看到夜色從敞開的窗戶外湧進來。房間的暗處有一具石棺,她可以肯定上次那裏沒有它。棺蓋被移開了,棺裏有東西。
危險的東西。
她開始朝石棺走去,但突然又停了下來。她感到頸背的寒毛直立,知道他又在房間裏。她緩緩轉身,看到薩瑪利斯化身的麥修。月光照在他黑發間的銀絲上,他嚴峻的五官司隱藏在黑暗中。
他伸出一隻手,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指。“謊言。”他低沉性感的嗓音輕訴著。“不要相信謊言,到我身邊來。”
“災難。”伊晴撇開惱人的夢,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在眼前的危機上。“他破壞了一切。我的計劃全被他缶亂了。”
“鎮定一點,親愛的。”蕾秋放下手中的刺繡,從眼鏡緣上打量她。“我相信柯契斯自有分寸。”
“才怪!”伊晴在空中揮舞著雙手,怒氣衝衝地在書房裏踱步。“這是大災難。今天早上全上流社會的人都會相信柯契斯和我訂婚了。”
“你們確實訂婚了,親愛的。昨晚的宣布使你們的婚約變得相當正式。”
伊晴懊惱地揮出一隻手,意外地擊中一個香罐。罐子跌到地毯上滾到書桌底下,罐裏的幹燥花草灑得潢地都是。伊晴停下來瞪著那些褪色的玫瑰花瓣和月桂葉。
“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她喃喃自語地問。
“他顯然是覺得別無選擇。”蕾秋回答。“當時的情況對你的名譽極其不利,比上次更糟,因為目睹的人除了雷先生外,還有林夫人。蓮娜最愛傳播那種流言了,不讓消息傳開恐怕不大可能。”
“大概吧!”伊晴苦著臉說。她相當有把握能說服亞泰守口如瓶。他跟她畢竟是舊識,而且兩人的關係比朋友還要親一點。但蓮娜可就靠不住了。
“柯契斯做的是正人君子在那種情況下唯一能做的事。”蕾秋蹙起眉頭。“我承認我相當吃驚。他的名聲使人料想不到他會做出如此情操高尚的事來。”
“你錯了,蕾秋姑姑。柯契斯是道地的正人君子。我不訝異他會設法挽救我的聲譽,但我擔心他沒有考慮到那樣做會有什麽後果。“伊晴又開始踱步。“你太苛求他了,親愛的。”蕾秋說。“柯契斯的處境不會比你好過。”
“但遭殃的是我的計劃。解除婚約會使我在社交界無立足之地,你知道發生那種事時承擔罪過的總是女方。”
“我街道,親愛的。”
“如果我解除婚約,我就會為社會所不容,再也不會收到任何請柬。”
“沒錯,親愛的。”
“那麽我要如何實行報複範奈克的計劃呢?”
“我不知道,親愛的。”
“正是,我被困住了。”伊晴在經過書桌時用力拍了一下桌麵,桌上的墨水瓶顫動。”這不禁區要讓人以為柯契斯是故意的。”
“故意的?”蕾秋的針停在半空中。
“你很清楚他從一開始就反對我的計劃。”
“這個嘛,他在一開始時確實承認過他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憂慮。”蕾秋說。
“這不就結了?”伊晴蹙起眉頭。“也許他在這人計劃裏的角色給他帶來的壓力,造成他神經緊張而決定用這種陰險的手段來破壞我的計劃。”
“我已經說了幾百遍了,伊晴,柯契斯不是那種會神經緊張的人。”
“我也已經說了幾百遍了,蕾秋姑姑,他是非常敏感的人。那種人往往相當神經質。”伊晴在疑心重重中眯走眼睛。“昨天晚上,在災難發生前,他告訴我範奈克在秘密籌組財團。我的計劃就要實現了。我看得出來這個消息令柯契斯不安,但沒有想到他的不安會如此嚴重。”
“的確。”
“他一定是驚慌?”
“驚慌?柯契斯?”
“也許他太過焦慮不安,所以才會采取極端的手段來破壞我的計劃。”
蕾秋思索片刻。“我猜訂婚確實使你的計劃變得複雜起來。”
“簡直是被搞得亂七八糟。”伊晴惡聲惡氣地說。“我原本是想使範奈克以為跟柯契斯是競爭對手。”
“我知道。”
“我希望範奈克認為我願意跟任何有心資助遠征薩瑪的人合作。我希望範奈克相信他很有可能說服我讓他成為我的搭擋。”伊晴揮出一隻手,差點又把一個花瓶打翻了。“現在他八成會放棄籌組財團的念頭女人必須了。”
“沒錯。在這種情況下,範奈克自然會認定他不再有機會得到玉璽。柯契斯把排擠掉了,不是嗎?訂了婚的女人不可能跟她未婚夫以外的男人合夥搭擋。”
“對極了。”伊晴停在書戰術後麵,開始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麵。“那樣是不得體的,女人必須忠於她的未婚夫,她的財務必須交給未婚夫處理。柯契斯很清楚一點。這就是為什麽我強烈懷疑這是他在情急之下耍的花樣,他這一招有效的破壞了我的計劃。”
蕾秋瞄向伊晴。“聽你的證據好像這件事全是他一個人的錯,好像這是他處心積慮的惡毒陰謀。”
“我懷疑正是如此。”
“請問他是如何獨力危害你的?他把你騙到花園的偏僻角落,然後霸王硬上弓嗎?”
伊晴的臉紅似火。“那倒不是。”
花園裏的親熱回憶使她失眠了大半夜。她在麥修懷裏體驗到的感覺令她迷惘不安。興奮和前所未有的感官衝擊使她的堅強神經幾乎無法承受。
她凝視了天花板幾個小時,思忖著那些奇怪的感覺對麥修造成何種影響。她不確定他有任何異於平常的感覺。蓮娜和亞泰出現時,麥修看來十分鎮定自若。
伊晴忍住一聲輕歎。她猜麥修昨夜體驗到的感覺絕對沒有令人困擾。黎明前的那個夢無助於平靜她紛亂不安的情緒。
但是黎明後她的腦筋卻清楚多了,也才完全明白她的損失。蕾秋措辭溫和的指責隻有使事情變得更糟。沒錯,她是心甘情願地吻了麥修,伊晴心想。但是事情原本不會發展成這樣的,都怪麥修用薩瑪做愛技巧誘惑了她的感官。
“怎麽樣,親愛的?”蕾秋追問。
伊晴清清喉嚨,挺起肩膀。“我說過我們到花園講座我的計劃進度。林蓮娜和雷亞泰發現我們在一起。”
“隻是被人發現一起在花園裏並不會使柯契斯不得不宣布你們兩個訂婚了,在你這個年紀不會,親愛的。”
“我知道。”伊晴想改變話題,她不想詳談昨晚的事。“林夫人和亞泰恐怕往最壞的地方想了。”
“昨晚在舞廳裏流傳的閑言閑語暗示他們發現你衣冠不整。”蕾秋以罕見的無情說。”聽說你的頭發披散在肩上,鞋子掉了一隻,上衣好像被脫掉過,裙子皺得不像話。還有謠傳說柯契斯的手套和你的頭飾都在地上。”
伊晴大吃一驚。“你聽到那些可怕的細節了?”
“還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話。”蕾秋歎口氣。“他們又叫你‘孟浪伊晴’,親愛的。要不是柯契斯急中生智地你們兩個訂了婚,你今天早上就身敗名裂了。”
伊晴癱坐在書桌後麵的椅子裏用雙手蒙住臉。她想要理清思緒,無奈腦海裏一片紊亂。“可惡!”她咕噥道。“我現在該怎麽辦?”
“我們在倫敦時,你真的應該留意不要說粗話,親愛的。”蕾秋訓斥道。“我知道你說粗話的習慣是從你母親那裏學來的,但我必須提醒你她被視為離經叛道。”
伊晴從指縫間瞪視蕾秋。“對不起,姑姑。但我隻能用可惡來表達我此刻的感受。”
“胡說,淑女在任何時候都能找到文雅的字眼來表達她的感受。”
敲門聲打斷伊晴的回答。方太太帶著她的一貫的愁眉苦臉的表情打開書房門。
“有你的信,史小姐。”她長滿粗繭的手裏握著一張對折的紙。“幾分鍾前一個孩子送到廚房來的。”
伊晴連忙垂下雙手端正坐姿。“麻煩你把信給我,方太太。”
管家拖著笨重的步伐走進書房,把信放在書桌上,然後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方太太。”伊晴打開對折的紙。“我也許想回信。”
“悉聽尊便,小姐。“方太太愁眉苦臉地站在門口等候。伊晴迅速看著短箋。親愛的伊晴:我將於下午五點抵達府上接你去公園駕車兜風。期待見到你。不要讓近來發生的事令你心煩,我們會找得到令人滿意的方法來處理那些事。柯契斯太過分了。“心煩?”伊晴生氣地嘀咕。“我?神經過敏的不是我。”
蕾秋投給她的探詢的一聲。“你說什麽?”
“沒什麽。”伊晴把信揉成一團。“方太太,請你等我回信。”
伊晴從抽屜裏拿出紙,用羽毛筆蘸墨水,匆匆寫下回信。
柯契斯:來信收到,很遺憾今日無法與你共赴公園駕車兜風。我另有約會。
史伊晴
又及:不像某些神經過敏的人,我才不會為不幸的事件心煩。
伊晴小心地把信紙對折蠟封存好,然後交給方太太。
“麻煩你叫人立刻送去。”
“好。”方太太搖著頭接下信。“信來來往往。使我想起幾年前的一位房客。一個青樓豔妓。被金屋藏嬌在這裏幾個月,兩個人不在床上搞時總是寫信來寫信去。”
伊晴暫時分了心。“方太太,你是說這裏曾經住著某人的情婦?”
“對,很漂亮的小姑娘。但她是法國人,喜歡腳踏兩條船。”方太太歎口氣。“她的品味高雅,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但她的第一個情人,也就是付房租的那個,發現她和別人在床上,勃然大怒,從手提袋掏出手槍來趄她的情婦開了一槍。子彈射傷了小豔妓的肩膀,把床單上弄得都是血。接下來我隻知道她的第二個情人——”“等一下,方太太。”蕾秋說。“你說付房租的是位女士?”
“對。上流社會的崔夫人,總是按時付房租。”
“後來呢?”伊晴深感興趣地問。
“小豔妓傷得不嚴重。我替她包紮好傷口,然後她們三個女人開始抱頭痛哭道歉。”
“三個女人?”伊晴問。“你是說小豔妓的第二個情人也是個女的?”
“對。羅夫人,也是上流社會的成員。”方太太回答。“她們要我沏壺茶端到客廳去。等我從廚房出來時,一切都解決了。”
“解決了?”蕾秋問。
“原來崔夫人和羅夫人暗戀對方多年,但都沒有告訴對方。”
“我的天哪!”蕾秋低聲驚歎。“崔夫人和羅夫人。”
“最後她們給了小豔妓一大筆錢打發她,小豔妓開開心心地拿了錢做起裁縫生意來。她自稱穆夫人,據說她很挑客人的。”
柯契斯的第二封信在半小時後送達。方太太把信拿進書房時,伊晴不以為然地瞪著信。她有預感她不會喜歡信的內容,她慢吞吞地打開對折的信紙。
親愛的伊晴:我勸你取消你在信中提到的午後約會,如果我五點去接你時你不在家,我會認定你遭遇不幸。我們這種神經過敏又喜歡杞人憂天的人凡事都往壞處想。說真格的,在找到你確定你平安無事前,我將無法休息。相信我,就算必須翻遍倫敦的每條大街小巷,我也要找到你。
柯契斯
蕾秋滿眼期盼地望向伊晴。“爵爺來的信嗎?”
“對。”伊晴反信揉成一團。“誰會想到神經過敏的人竟會如此擅長威脅恐嚇?”
翠欣在那天下午四點半結束她的第一回合社交拜訪回到家中。麥修在書房裏寫演講稿,他聽到伍頓打開前門招呼他妹妹。
片刻後伍頓輕敲一下書房門,麥修入下羽毛筆。“進來。”
伍頓開門,穿著新衣裳的翠欣神色憂煩地快步走進書房。
“麥修,我必須跟你談一談?”
“能不能等?我正要出門赴約,史小姐和我要去公園駕車兜風。”
“我想跟你談的正是史小姐。”翠欣的語氣意外地堅決。
麥修靠在椅背上端詳妹妹。“你對我的訂婚想必有些疑問。”
“可以這麽說。”翠欣脫下軟帽緊握在身前。“我剛從林蓮娜夫人家回來。她好心地邀請我去她家作客。”
“我知道。你玩得愉快嗎?”
“很愉快。她主持的一個研究薩瑪古文明的沙龍。很有趣。我受邀請加入她們。”
“真的嗎?”
“但我想跟隨你談的不是那個。”翠欣深吸口氣,顯然是在鼓足勇氣。“我不得不告訴你,我今天聽說了一些關於史小姐的事,十分令人苦惱的事。”
麥修渾身一僵。“請再說一遍。”
“很遺憾必須告訴你這個,柯契斯,但史小姐是沙龍裏的話題。我覺得該讓你知道。”“話題。”麥修抓緊扶手。“你的意思是你聽別人說我未婚妻的閑話?”
翠欣被他語氣嚇著臉色發白。“我以為應該讓步你知道大家都在談論她。她似乎是有嚴厲的。你不會相信的,但大家都叫她‘孟浪伊晴’。”
“沒有人在我麵前那樣叫她。”
“麥修,大家都說你昨晚因史小姐對你投懷送抱而不得不宣布你跟她訂了婚。”
“史小姐和我之間的事與他人無關。”麥修冷冷地說。
“我不懂。”翠欣看來是真的大惑不解。“我還以為你聽說史小姐名聲不佳時,會跟我一樣震驚。”
“就我而言,她的名聲清白無瑕。任何說她壞話的人都必須向我作出交代,聽清楚了沒有?”
翠欣不安地倒退一步,但倔強地抬起下巴。“好吧,你認為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正是如此。”麥修站起來繞地書桌。
“如果你想跟品德可疑的女人訂婚,那是你的事。”翠欣反抗地說。“但你別奢望我繼續跟史小姐和她姑姑一起行動,我有我自己的名聲要考慮。”
麥修勃然大怒。“如果你還想住在我家,你就得敬重史小姐和她姑姑。”
“但是,麥修——”“對了,既然談到交友問題,我不妨告訴你,我不希望你和貝宇格交朋友。不要鼓勵他。”
翠欣大吃一驚。“貝先生是正人君子,舉止無可指摘。”
“貝宇格恨我,他很可能會利用你來報複我。離他遠一點,翠欣。”
“但是——”麥修已經到書房門口。“失陪了,我趕著赴約。”
伊晴怒火中燒,麥修幾乎覺得坐在身旁的她可以使他的外套燃燒起來。他暗自苦笑著,策馬穿過公園入口的石柱。
小徑上已擠滿馬車。五點是看人與被看的時髦時段。麥修雖然不喜歡社交界,但知道它的習俗。他不曉得伊晴明不明白,但他很清楚今天下午他們兩個必須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全社交界的人都在注意他們。
“希望你知道你焦慮的天性對我計劃造成什麽影響。”伊晴惡聲惡氣地說。
“很遺憾我們的訂婚給你帶來不便。”
她氣衝衝地瞪他一眼。“真的嗎?我很懷疑。我認為昨晚的災難很可能是你故意造成的。顯然是想使我的計劃胎死腹中。”
“你怎麽會那樣想?”麥修朝經過的馬車的一人相識微微點個頭。
“很簡單。我發覺你對我施用薩瑪做愛秘方時,得到那個結論。”
麥修的韁繩差點失手掉落。“你在說什麽?”
“別裝傻了,爵爺。那一招對我不管用。”伊晴緊握著扇子,兩眼直視前方。“我不是笨蛋。我很清楚你使用了某種神秘的技巧來迷惑我的心智。”
“我懂了。你認為我在研究古薩瑪時學會了這些,呃?奇異的技巧?”
“不然呢?它們絕對不是正常的做愛方法。我立刻察覺出來了。”
麥修不得不感興趣。“是嗎?憑什麽那麽肯定?”
她瞪他一眼。“我並非毫無經驗,爵爺。”
“真的嗎?”
“我接過幾次吻,我知道你的吻非比尋常。“伊晴回答。“我的吻到底不同在哪裏?”“你明知幫問。”伊晴冷冷地說。“它們影響我膝蓋使我幾乎無法站立,它們使我的脈搏加快到極不自然的速度,它們還引起我暫時的發燒。”
麥修想起她在他懷裏顫抖的模樣。
“就是使我覺得很熱。”她生氣地對他蹙眉。“但最有力的證據是你的吻使我完全無法有條不紊地思考。這一刻我還非常理智地專心在誘騙範奈克的計劃上,下一刻我的腦筋就變得一團混亂。”
麥修凝視著馬耳朵。“你說別的男人吻你時,你從來沒有這些反應?”
“絕對沒有。”
“伊晴,你跟多少男人接過吻?”
“這是我的隱私,爵爺。良家婦婦不會跟人討論這種事。”
“對不起。我尊重你不是那種口無遮攔的人。但是,如果你以雷亞泰為唯一的比較基礎,那麽我必須告訴你——”“雷先生不是我唯一的基礎。”伊晴在座位上猛然轉身。“告訴你也無妨,爵爺,我跟另一個男人接吻過。”
“真的嗎?”
“而且他是法國人。”她得意地補充。
“原來如此。”
“全世界都知道法國人在做愛方麵有多麽老練。”
“你在哪裏遇到這位法國人?”
“如果你非知道不可,他是我的舞蹈老師戴立培。”
“啊,對,舞蹈老師,那確實使情況略有不同。我猜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有一些比較的基礎。”
“那當然。”伊晴回嘴道。“我很清楚我昨晚體驗到的強烈感受絕對不是普通做愛造成的結果。承認吧,爵爺。你用了特異的薩瑪技巧來迷惑我的心智。”
“伊晴——”麥修的話被清脆的斷裂聲打斷,他低頭望向她的扇子,看到她握得太緊而不慎把扇骨折斷。“我剛才要說的是,你說你昨晚體驗到強烈感受可能有另一種解釋。”
“胡說,還可能有什麽不同的解釋。”
“你會有那種反應很可能是因為你我之間發展出某種程度的激情。”他柔聲道。
“一派胡言。”她突然對一輛經過的馬車極感興趣。“沒有愛怎麽可能有那麽強烈的感情?”
“你那樣說就太天真了,伊晴。”
馬蹄聲在小徑上響起,範奈克騎著馬來到他們的馬車旁邊,麥修從眼角瞥見伊晴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兩位好。”範奈克陰冷地說。他勒緊韁繩,騰躍的馬在口銜勒痛嘴巴時貼平耳朵。”我猜我應該說聲恭喜。”
“沒錯。”麥修說。
“謝謝,範男爵。”伊晴僵硬地咕噥,開始用折斷的扇子輕敲膝蓋。
範奈克的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但他在麥修和伊晴間來回閃動的目光卻是毫無笑意。
他的眼神有種急於發現破綻的狡猾,使麥修聯想到黃鼠狼。
“柯契斯,聽說你的未婚妻有非常有趣的嫁妝。”範奈史說。
“史小姐不需要嫁妝來使她有趣。”麥修說。“她本人就很有趣了。”
“我相信,後會有期。”範奈克點個頭後策馬遠去。
“可惡!”伊晴低聲說。“就差那麽一點點了。他已經掉進我的陷井了,就剩下把陷井門關上而已。”
麥修皺趣眉頭。“死心吧,伊晴。事情結束了。”
“未必。”她慢吞吞地說。
麥修突然警覺到她的眼神有異。“伊晴,你該不是——”“柯契斯,我剛剛想到我的計劃也許還有補救之道。”
“不可能。你現在已經跟我訂了婚,不可能跟範奈克合夥搭擋。”
“你確實是破壞了我的第一個計劃。”
“很抱歉,伊晴,但我覺得那樣最好。”
“還沒有全盤皆輸。”她聽若未聞地說。“我剛剛想到另一條計謀。”
“可惡!”
“沒錯,我現在是不可能跟範奈克合夥了,但身為我的未婚夫,你卻可以跟他合夥。”“你又在胡說什麽了?”
“我的新計謀很簡單,爵爺。”她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你去跟隨範奈克說你不願意冒險獨自出錢資助遠征隊。但是你願意讓他成為你的合夥人。如果他能籌足他那份錢。”
“我的天啊!”麥修身不由己地感到佩服。
“你看出來了嗎?這樣的效果跟我原先的打算一模一樣。範奈克仍然得組成財團才能得到他所需要的資金。遠征失敗時,他仍然會身敗名裂。”
麥修不可思議地凝視她。“伊晴,你從不死心、放棄嗎?”
“從不,爵爺。我的父母教我要不屈不撓。”
“我直載了當地說了,爵爺。”蕾秋在書桌對麵瞅著麥修。“我今天來是為了查明你到底在跟我的侄女玩什麽遊戲。”
麥修氣定神閑地微笑。“遊戲?”
“不然你自負盈虧這個‘訂婚宣布’為什麽?”
“我還以為你會高興,霍夫人。訂婚可以終止她危險的計劃。那不是你想要的嗎?”
“別那麽有把握事情會這樣結束。”蕾秋回嘴道。“你很清楚伊晴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她已經想出另一個辦法來繼續進行報複範奈克的計劃了。”
“沒錯,但她的新計謀需要的不僅是我協助,還需要我的完全配合。而我並不打算配合。”
蕾秋蹙起眉頭。“什麽意思?”
“我不打算誘使範奈克跟我合夥。就算我願意,範奈克也未必願意。範奈克跟我是天生的敵人而非盟友。鎮定一點,一切都會沒事的。”麥修安撫道。
“別叫我鎮定,你說那句話時,語氣跟伊晴一模一樣。”
麥修聳聳肩。“事情就此結束,蕾秋。”
“結束?我的天哪!你正式宣布訂婚了,柯契斯。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現在伊晴成了什麽?”
“我的未婚妻。”
她生氣地瞪著他。“別跟我開玩笑,柯契斯。我們談的是一個名聲已經受損至此的年輕女子。當你宣布解除婚約時,她該怎麽辦?”
“我有預感伊晴不會有事的。她不是很足智多謀嗎?但我並不打算解除婚約,而且也不會讓她解除婚約。”
蕾秋目瞪口呆了片刻,最後她的唇抿成一直線。“你在暗示你求婚意願是出自一片………一片……”
“誠心嗎?”
“怎麽樣?你是嗎?”她問。
“你不必如此驚訝,我確實是出自一片誠心。”他直視蕾秋的眼睛。
“你打算跟伊晴結婚?”
“這很令你意外嗎?”
“爵爺,盡管你有不怎麽光彩的過去和名聲,但你終究是堂堂的伯爵。大家都知道你有驚人的收入和完善的家世。說實在的,你想娶妻時,絕對可以找到出身和財產都比伊晴更吸引人的年輕女子。”
“你說過由於你的關係,伊晴也算是跟布蘭侯爵有親戚關係。”
“別說笑了。”蕾秋嗤鼻道。“你很清楚那層關係遠得不能再遠,她根本繼承不到布蘭侯爵半毛錢。除此之外,拜她特立獨行的父母所賜,她缺乏伯爵夫人應有的社交技巧。最重要的是,她的名聲遭到損害,先是範奈克,現在是你。你叫我怎麽相信你是認真的?”
“我認為她會成為我的理想妻子。唯一的困難是如何說服她相信這個事實。”
蕾秋大惑不角地瞠目而視。“我真搞不懂你。”
“那麽你隻有信任我。我向你發誓我有意娶伊晴為妻。訂婚不是作戲,至少我不是。”“這算是你著名的諾言之一嗎?”蕾秋狐疑問。“據說你會不計代價信守的那種諾言嗎?”“是的。”麥修斬釘截鐵地回答。
麥修等蕾秋離開書房後才站了起來,他繞過書桌,走向擺白蘭地的茶幾,他倒了一杯白蘭地,朝薩瑪利斯的雕像舉起杯子。
“你知道會很不容易,她現在無意嫁給我,但我比她占優勢,我沒有她那麽多的顧忌,更沒有紳士的本能。隨便問哪個人都知道。”
薩瑪利斯用完全了解的眼神望著他。隻有生活在鬼魂圍繞的黑暗裏的人才會了解他。
麥修走到壁爐前,他不知道娶伊晴為妻的念頭是何時在他腦海裏的形成的,他隻知道他極度渴望得到她,那種強烈的感情隻有對古薩瑪的熱愛可與抗衡。
伊晴是他的薩瑪妮拉、他的陽光、生命和溫暖。隻有她才能嚇阻糾纏他的陰魂。
“因此根據我的研究調查顯示,古薩瑪的風俗習慣胸襟受到一些希臘羅馬的影響,但該島國民族的文學和建築大部分都是獨特的。”
麥修如釋重負地扔開演講稿。他抓著講桌邊緣,望著前來聽他演講的大批聽眾。“我今天的演講到此為止。”他強迫自己禮貌地加上一句。“我很樂意回答幾個問題。”
鼓掌聲稀稀落落地在擁擠的演講廳裏響起。除了坐在前排的伊晴以外,沒有人的掌聲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麥修並不覺得意外。他不是來娛樂大眾的,他隻想打動人群中的一個人,隻有那個人能賞識他的研究和結論。那個自然是石易欽了。
他注意到伊晴熱烈地鼓著掌。
麥修向來討厭這些場合。自從薩瑪蔚為風尚之後,前來聽他演講的人群中就有越來越多人是他討厭的門外漢和半吊子。他很清楚坐在他麵前的大部分人對薩瑪的興趣都是膚淺的但今天他是演講給一個不可以小社的對手聽,他已經在期待伊晴的反駁了。
鼓掌聲逐漸止息時,麥修望向伊晴。在他看來,她就像滿室幽暗燭光中的一盞明燈。
欲望像閃電劈過麥修。他想要把她據為己有。他隻需要小心出牌即可。純潔天真的她就像薩瑪妮拉無法躲避薩瑪利斯般無法逃出他的掌握。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不再緊抓著講桌邊緣。他要在這支華爾茲裏居主導地位。他這生注定得到的幸福就在此一舉了。
伊晴穿著另一件薩瑪綠的衣裳和搭配成套的藍綠大衣,濃密的秀發固定在一頂綠色的大軟帽下。
麥修讓自己陶醉在她明眸的欽佩裏。她的大眼睛是那麽的聰慧又那麽的純真。他想起昨天在公園裏兜風時,她對他的天真指控。伊晴寧願相信他用神秘的薩瑪做愛技巧迷惑她,也不願意承認兩人間天雷地火的激情。
掌聲終於完全停止。伊晴在椅子裏微微傾身向前,雙手交握在膝上,目不轉睛地望著準備回答問題的麥修。麥修腦海裏忽然浮現一幅撩人的畫麵;伊晴一絲不掛地躺在他書房的薩瑪海豚沙發上用類似的神情凝視他。他突然很慶幸龐大的講桌遮掩住他的下半身。
坐在演講廳後排座位上的一個肥胖男子站起來大聲清了清喉嚨。“柯契斯伯爵,我有個問題請教。”
麥修忍住呻吟。“請說。”
“你在演講中沒有提到中國對古薩瑪風俗習慣的可能影響。”
麥修看到伊晴翻白眼。他很了解她的感受,愚蠢的問題最令人氣惱。
“那是因為沒有辨別得出的影響。”
“但是你不覺得薩瑪文字和中國文字有些極為相似的特征嗎?”
“毫無相似之處。 發問者咕噥一聲坐下。 另一個男子站起來對麥修蹙眉道:“柯契斯伯爵,我沒有辦法不注意到你沒有提到華誌出的觀念。他認為薩瑪其實是古英國的殖民地。”麥修努力按捺住性子。“先生,薩瑪為英國殖民地的推論是謬誤不實的,就像認為埃及也是英國古代殖民地觀念一樣愚蠢。沒有任何一位受敬重的學者采信這兩種說法。”
伊晴跳了起來,她的手肘碰到鄰座女士的手提袋使它飛了出去。麥修好笑地看著前排座位陷入短暫的混亂中。
“天哪!”伊晴嘟囔著說。彎腰拾起落地的手提袋。“真是對不起,夫人。”
“沒關係,沒關係。”鄰座女士說。
伊晴站直身子,把注意力轉回麥修臉上。她的眼神充滿堅決。“柯契斯伯爵,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請說,史小姐。”麥修漫不經心地靠在講桌上,期待地微笑望著她。
“你那本薩瑪風俗習慣的書裏有幾幅你照薩瑪圖書館壁畫臨摹的素描。”
“是的。”
“其中一幅素描畫的顯然是婚禮儀式。圖中的新郎新娘好像在領受刻有詩詞的土簡。你認為那是否暗示著薩瑪人的婚姻是奠基在兩性平等的觀念上,以及夫妻間存有非常形而上的交流?““不,史小姐,我不會作出那種結論。”麥修說。“薩瑪圖書館的壁畫是一幅隱喻畫,象征薩瑪的智慧女神把書寫技能名副其實給古薩瑪子民。”
“你確定那不是婚禮儀式嗎?在我看來,女子手中土簡的銘文像是某種婚約。”
“史小姐,巧得很,我有幸發現一幅真正的薩瑪婚姻卷軸。”
人群裏響起一片感興趣的竊竊私語聲。
伊晴興奮地睜大眼睛。“卷軸的內容如何,爵爺?”
麥修微笑著說。“卷軸的內容應該算是附有詳細插圖的說明。”
伊晴蹙起迷惑的眉頭。“說明?你是指丈夫和妻子各自的權利和義務嗎?”
“那倒不是。”麥修說。“卷軸的內容是一些對涉及婚姻親密層麵之事的說明指示和對告囑咐。涉及個人隱私之事,如果你懂我的意思,小姐。”
人群裏響起竊笑、暗笑和尷尬的笑聲。幾個年紀較長的女士皺起眉頭,許多年紀較輕的對討論流露出新的興趣。
伊晴雙手插腰開始用腳尖輕敲地板。她對周圍的人怒目而視,然後瞪著麥修。“不,爵爺,我不懂你的意思。卷軸裏到底是那一種勸告?”“提供已婚男女特定技巧確保夫妻雙方都能享受閨房之樂。這個問題我隻打算說這麽多,史小姐。”
人群裏響起幾聲吃驚的吸氣聲,後排座位的暗笑聲變大。伊晴低眉垂眼,看似準備再度發問,麥修急忙采取行動預先阻止。
他從背心口袋裏掏出手表來看一看,然後故意裝出吃驚的模樣。“啊,時間到了,謝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聽講。”他收拾起講稿,開始步下講台。
伊晴在他步下最後一階時迎上來,她的眼神中閃著堅決。“非常精彩的學說,爵爺。”“謝謝,很高興你喜歡。”
“哦,非常喜歡。我對你在薩瑪圖書館壁畫方麵的觀察特別感興趣。真希望你發現批它時我也在場。”
“我會很樂意聽聽你的看法。”他誠實地說。
“關於你提到的婚姻卷軸,如果能夠,我很想看一看。”
“我從來不把它給其他的學者看。”他慢條斯理地說。“但我也許願意對你破例。”
伊晴眼睛一亮。“真的嗎?太好了,麥修。什麽時候可以讓我看?”
“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時候方便。”
她的臉垮了下來。“希望你不要拖太久,爵爺。我等不及想研究它。”
“迷人的想法。”“你說什麽?”“沒什麽。”麥修微笑道。“在那之前,你也許會覺得私下參觀薩瑪學會的博物館能夠引起你的興趣。”
“非常有興趣。”伊晴說。“但是從我抵達倫敦後,它一直沒有對外開放。”
“那是因為學會打算把收藏品移到另一個較大的陳列室,目前的博物館隻能算是貯藏室。但我有鑰匙,我很樂意充當你的向導。”
伊晴的臉色又亮了起來。“那太令人興奮了。”麥修四下瞧瞧,演講廳裏隻剩下幾個人了。那幾個人很快就會出去。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我看不出我們為什麽不能現在就去博物館參觀。”他停頓一下。“如果你有空。”
“有空,非常有空。”
“博物館的門就在轉角處那邊。”麥修朝那個方向微微點點頭。“就在樓梯下麵。”
“太棒了。”伊晴立刻邁開步伐朝博物館入口快步走去。
麥修勉強在她消失在轉角前抓住她的手臂。“你恐怕非等我不可,親愛的,鑰匙在我手裏。”
“希望你不要拖拖拉拉,爵爺。”
“但我也不想在走廊上奔跑。”
她歎口氣。“我老是忘了你是個慢郎中。”
“偏偏遇到你這個急驚風。”麥修嘀咕著,帶領她繞過轉角走向通往薩瑪學會的樓梯底下。
抵達博物館入口時,他停下來用鑰匙打開門,然後退後一步讓路給伊晴。
他注視著她望進幽暗室內的表情,她沒有令他失望。她的眼睛驚歎地圓睜著,她的紅嘴唇微啟仿佛在等待情人的親吻。隻有伊晴會對一間堆滿蒙塵古物的房間產生這種反應。
“太棒了。”伊晴走進房間。四下打量散布在陰影裏的器物。“這些古物都是你從薩瑪帶回來的嗎?”
“不是。我帶回來的都擺在我的書房裏。”麥修點亮壁式燭台裏的一根蠟燭,“你在這裏看到的東西都是盧喬治在我們第一次薩瑪之行後選擇運回英國的。你應該看得出來,他重尺寸而不重精致。”
伊晴扯下一尊十尺高的薩瑪利斯雕像的罩布,發現她的眼睛正對著神像超大的生殖器時,不禁眨了眨眼。“我懂你的意思了。”她連忙把視線往上移。“天啊!手臂好像從肩膀處斷裂過又修補回去。”
“不幸得很,盧喬治的發現物大多因他拙劣的挖掘技術而受損。他毫無工程技巧。”麥修撫摸著一根斷裂石柱的參差邊緣。“對我們發現的器物的精巧細部也不感興趣。他隻對陪葬的寶物或他認為能夠出售給收藏家的東西感興趣。”
“可憐的盧喬治。”伊晴繞行一個跟她一樣高的花瓶。“如此可悲的下場,如此神秘離奇的死亡。”
“別告訴我你相信盧氏詛咒的那套無稽之談。”麥修把手平貼在石柱上。
“我當然不信,但盧喬治在上次薩瑪之行一去不返卻是事實。”
“他的死沒有什麽神秘離奇,伊晴。他在探索迷宮時粗心大意起來,在黑暗中沒有注意到一道石階而跌斷了脖子。發現他的人是我。”
伊晴用銳利的目光盯了他一眼。“你一定很不好受。”
麥修感到一陣寒意,他在那時肯定她覺察出其中另有隱情。“是的。”
伊晴眼神中的探索立刻被同情取代。麥修在她移向一具巨大的石棺時,悄悄鬆了口氣。“這些收藏品都被編目分類了嗎?”伊晴在研究棺蓋銘文時問。
“沒有。隻有我具備把它們分類編目的知識和技術,但我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做這個工作。”應該說是沒有那個意願,他想,這裏的每件器物都跟盧喬治有關。
伊晴站直身子,用興奮的表情望著他。“我做得來,麥修。”
“把收藏品分類編目?”他停頓一下。“對,你做得到。看看石易欽對這些東西的意見會很有趣。”“學會會準我研究登錄這些器物嗎?”
“學會歸我管。”麥修說。“他們會照我的話做。但那樣一來就會暴露石易欽的真實身份。”
她考慮了一下。“也該是時候了。”接著她歎口氣。“但事有輕重緩急。我這次到倫敦來是為了對付範奈克,在達到目的前我不能罷手。你考慮過我誘騙他與你合夥的新計劃了嗎,麥修?”
“沒有。”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爵爺。”伊晴蹲下來端詳靠在石棺上的一個大麵具。“我想盡快進行我的新計劃;在大家得知我們的訂婚是騙局之前。”
麥修靠近她,凝視著她的帽頂。“伊晴,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訂婚未必是騙局?”“你說什麽?”伊晴吃驚地猛然站起來。麥修急忙退後,差點被她的帽簷打到。伊晴一個沒站穩,情急之下伸出一隻手,顯然是想抓住石棺邊緣,但不幸抓到高大的花瓶瓶口。花瓶搖搖晃晃地開始倒下。“糟了。”伊晴驚叫。
麥修在花瓶倒地前及時接住。他小心翼翼地扶正它,然後轉身麵對伊晴。她正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看。
“我一定是聽錯了。”她喃喃地道。
“我認為我們會是相配的一對。”他伸手把她拉進懷裏。
她抓住他的外套翻領。“麥修,你在做什麽?我們之間不會談及情愛。”
“我們共有的比那些形而上的風花雪月更強烈持久。”他解開係帶把她的軟帽扔到一邊去。
她一臉氣急敗壞地審視他,那副表情令他覺得自己徘徊在薩瑪傳統中五層地獄的某一層邊緣。
“我們……我們共有的是什麽?“她問“激情和薩瑪。”他低下頭,用積壓多強烈渴望親吻她。
伊晴發出一聲模糊的叫喊,用雙臂環住他的腰。她緊貼著他的身體,為他開啟唇瓣。
他感到血脈賁張,風暴在體內升起。
他不顧後果地投身呼嘯狂風之中,伊晴更加用力地抱緊他。她柔軟的身體親密地倚偎著他硬挺的亢奮。他突然結束熱吻,開始探索她頸際的敏感地帶。她在他唇舌的愛撫下顫抖。“麥修,我不明白你對我做了什麽?“她嬌喘著說。“我發誓這種感覺真是令人驚奇了。”
狂風中突然落下冰冷的大雨,澆熄了他體內的欲火。麥修依依不舍地離開她頸窩的柔嫩肌膚。“不,我不要用這種方式占有你。”
“怎麽了?哪裏不對勁?”
他捧住她的臉蛋強迫她正視他。“我不要在事情結束後被你指責使用神秘的薩瑪做愛法誘奸你。”
“但是——”“自從前往找尋薩瑪以來,我從未像渴望你這般渴望過任何事。除非你對我感覺到同樣的激情,否則我們隻能點到為止。”
“噢,麥修,你對我的感覺跟對薩瑪一樣嗎?”
“是的。”
她在他懷裏一動也不動,低垂的長睫毛遮掩住她的眼神。在那令人心煩意亂的一刻裏,麥修以為他失去她了。他忽然明白在他腳下開啟的是哪一層地獄。在那第三層地獄裏,一個人麵對的是隻有鬼魂為伴的千年孤寂。
伊晴抬頭直視他的眼神,她的唇邊浮起一抹顫抖的微笑。“我不該冤枉你用薩瑪做愛秘決誘惑我,我向你道歉。我生你的氣,因為你的訂婚宣布破壞了我的計劃。”
“我知道。”
“事實上,那天晚上在花園裏發生的事隻能怪我自己。”她停頓一下。“那時我希望你跟我做愛, 就像現在我要你跟我做愛一樣。 “麥修發現他又能呼吸了。“你確定嗎?”
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確定過。”
“伊晴。”他用力抱住她,開始低下頭。
她用指尖抵住他的唇阻止他。“爵爺,讓我澄清這件事。”
“澄清?”
“我們都同意我們對這件事已有完全的共識。”
“是的。”
“你不再擔心我會在事後指責你了吧?”
“是的。”他開始輕咬她的指尖。
她眼睛一亮。“那麽說來,在這種情況下,我看不出來你為什麽不能教我一、兩樣薩瑪做愛秘決,你認為呢?”
寬慰和笑聲湧上他的心頭。“毫無理由。”他抓住她的手開始吻她的手心。
伊晴輕歎一聲靠向他,她的手指與他交纏。麥修的唇移向她敏感的手腕,她的輕顫令他興奮。
她踮起腳尖,開始熱情地回應他的吻。他的吻沿著她的臉頰來到她的耳朵。她的把手指伸進他的頭發裏,他忍不住渾身一陣戰怵。
“我們會慢慢來。”他承諾道。
“隨便。”她解開他的領結。
“我們要細細品味每一刻的感受。”
“你使我想起新詩詩人,爵爺。”她開始扯他的襯衫。“或者你剛才脫口而出的是薩瑪詩句?”
“我要你一輩子記得這一刻。”他認真地說。
“我不太可能會忘記。”伊晴不耐煩地拉扯著他的襯衫,上好的布料被撕裂的聲音在積滿灰塵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大聲。“天啊!”
麥修在她秀發裏咧嘴而笑。
“我好像把你的襯衫撕破了,爵爺,真是對不起。”
他感到頭重腳輕、天旋地轉。“別管襯衫了,我多得是襯衫。““真好命。”
他捧起她的臉蛋,凝視她豐滿柔軟的嘴唇。在那一刻裏,他決定放棄慢慢來的原訂計劃。熾烈的欲火在他體內燃燒。從他被撕破的襯衫看來,她跟他一樣迫不及待。
他把伊晴抱離地麵,抱著她穿過陰森的古薩瑪遺物,走向靠牆角擺放的一張長凳。
他把伊晴放在長凳的椅墊上時揚起一陣灰塵。麥修皺眉蹙額,但她似乎沒有注意到。
她滿眼期待地凝視著他。能找到一個誌趣相投的愛人是他三生有幸,麥修告訴自己。全英國的女人中大概隻有伊晴不會抱怨在一間光線幽暗、灰塵彌漫的博物館裏跟他親熱。
他親吻一下鼻尖,然後站直身解開領巾扔到一具石棺上,接著迅速地脫掉外套、背心和襯衫。看到昂貴布料的裂口時,他微微一笑,然後隨手把它扔到旁邊。
他發現伊晴目不轉晴地盯著他,她表情中的渴望令他喘不過氣來。她粉紅的舌尖出現在微啟的唇角。
“你好俊美,爵爺。”她沙啞地低語。“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的……”
他發出沙啞的笑聲。“在這房間裏,真正美的隻有你。”他欺身壓向她那如碧藍海洋的衣裙。
“麥修。”伊晴抓著他赤裸的肩膀。
他把她抱進懷裏,用熱情的吻使她顫抖地在他的臂彎裏把頭往後爺。他的唇舌轉向她誘人的粉頸。她在他身下扭動,抬起上半身直到他能感覺到她的酥胸抵著他的胸膛。
當他的吻來到她鑲著荷葉邊的領口時,他伸手到她胸前解開她的上衣,上衣往兩旁滑開,露出薄如蟬翼的亞麻內衣,若隱若現的粉紅乳頭使他全身繃緊。
他低下頭親吻她的乳房,直到他吻濕了覆蓋硬挺乳頭的薄薄衣料,伊晴嚶嚀一聲開始狂熱地吻他的肩膀。
麥修伸手抓住她的裙子和內衣下擺,往上撩到她腰際,暴露出她私處的黃褐色卷毛。
他發出一聲沙啞的呻吟,低下頭親吻她大腿內側柔嫩的肌膚。她的氣味仿佛是薩瑪海洋上的陽光,他虔敬地伸手覆蓋在她溫暖的私處上。
伊晴的輕聲喘息令他迷醉。他感覺到她在他掌中濕濡起來,心想這輩子從來沒有任何事物能令他如此興奮。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伊晴的指甲戳進他的肩膀裏。一波波戰怵竄過她全身。“爵爺,我不在乎你是否使用你發現的每種薩瑪做愛秘決,我願意在今天下午一一領教。”
“可惜我沒有那個耐性一一傳授。”麥修摸索著解開他的褲子。“但我保證我們終究會練習到每一種。用你的腿環住我的腰,親愛的。”他吩咐道。
“我的腿?”
“我需要進入你的體內。“他抬起她的一條腿放到他腰上。”我再等下去就要發瘋了。“伊晴聽話地用雙腿環住他。“麥修,這樣好奇怪,你是不是從你提到的那個古薩瑪婚姻卷軸裏學到這個姿勢的?“他溫柔地愛撫她。“有些事是古今皆然的。”
他感覺到她軟化為他開啟,他的手上沾滿他從她緊密通道裏誘哄出的濕滑甘露。他用甘露潤滑入口上方悸動的嬌嫩蓓蕾,伊晴發出銷魂的呻吟。
“天啊!我不……我不能……”她的話語化為另一聲吟哦。
麥修抬起頭望向她因激情而恍惚的臉龐。“看著我,伊晴。睜開眼睛看著我。”
她的睫毛撲動著抬起,她緩緩露出微笑,笑容中蘊藏著比古薩瑪遺址更多的謎。
麥修屈服在吞噬他的強大需求下。他小心翼翼地分開她,緩緩地看自己推送進她灼熱的緊密通道。
伊晴在他懷裏僵住了。“麥修,你也許搞錯了。你的翻譯也許有瑕疵。”
他使出全力攀附著殘存的理智和自製。“你在說什麽?”
“這種薩瑪做愛技巧顯然不適合像你這種尺寸的男人,麥修。你必須另換一種。”
“你是處女。”他在她唇上低語。
“這跟你差勁的翻譯有什麽關係?”
“沒有關係。”他承認。
“我不是要你停止,我隻是建議你試試另一種方法。”
“我們必須熟練這一種才能換別的。”他親吻她一下。“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花園裏的感受?”
她憂慮地望著他。“記得。但這完全不一樣。““等著瞧吧!”他開始緩緩退出她狹窄的通道,那種感覺是甜蜜的折磨。“深吸口氣。”
他伸手到兩人之間愛撫硬挺的蓓蕾,立刻得到悸動的回應。
伊晴猛吸口氣,接著開始軟化下來。他把手指探進她的通道裏,感覺到她仍然跟片刻之前一樣緊,但也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放鬆。他抽出手指,重新擺好位置,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再度推送到她體內。
伊晴歎息著用指甲抓他的背。
他緩緩退出一半,開始用唇舌和牙齒愛撫她的乳頭。“好一點了嗎?”他喃喃地問道。“好多了。我……我想這個方法終究是行得通的。我猜對了嗎?”
“對極了。”麥修咬緊牙關努力控製住自己,緩緩地再度深入黨她的溫暖之中。“你猜得對極。”
“麥修。”她突然在他身下顫抖、抽搐進來。
感覺在麥修體內奔放。他充滿生命力地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在那一刻裏沒有鬼魂能碰他。
第二天晚上,麥修在“奧賽羅”(譯注: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最後一幕上演前抵達劇院。跟蕾秋和生著悶氣的翠欣坐在一起的伊晴,在他走進包廂時責備地看了他一眼。自從他在薩瑪學會博物館裏跟她做愛後,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
“爵爺,我們幾乎要放棄你了。”伊晴在他握住她的手時低聲說。“這出戲都快要演完了。”
麥修的唇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她在他的灰眸中看到昨日的親密記憶。“我相信你永遠不會放棄我,親愛的。”他親吻她的手,然後轉身向蕾秋和翠欣打招呼。“晚上好,兩位女士。你們今晚看來都豔光照人。”
蕾秋點個頭。“爵爺。”
翠欣生氣地看他一眼。“你說過你會在這裏跟我們碰麵的,麥修。”
“我這不就來了嗎?”
翠欣揮揮扇子。“表演都快結束了。”
“我發現一點點戲劇性的行為就讓人受不了。”麥修在伊晴身旁坐下。“我希望你今晚不會嚐試超越金艾蒙,翠欣。你不可能比得過他的。即使爛醉如泥,他的演技仍然精湛許多。”
翠欣瑟縮一下,鬧別扭地背過身去。她悶悶不樂地瞪著對麵的包廂。
伊晴忍住一聲輕歎,很清楚自己是麥修和翠欣兄妹新近失和的原因。不知何故,伊晴和翠欣的關係在最近幾天急趨惡化。今天晚上翠欣表明了痛恨被迫和跟蕾秋和伊晴同坐在哥哥的包廂裏。
伊晴不明白是什麽事造成翠欣對她的態度突然改變。她為此感到煩惱,打算盡快找機會跟麥修談談這件事。但是眼前她有更急迫的另一件事要處理。她開始懷疑麥修在故意躲著她,而且相當肯定她知道原因何在。
伊晴傾身靠向麥修,開始拚命扇扇子讓人以為她隻是在跟他閑聊。她相信在嘈雜的劇院裏,附近的人不會聽到她刻意放輕的說話聲。
“爵爺,很高興你終於決定露麵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我也很想你。”麥修低聲呢喃。“離你提振我的士氣好像有幾百年了。”
“麥修,看在老天的份上,小聲點。”伊晴的臉紅得像蘋果,她慌亂地四下看看,確定沒有人聽到他的話。“你很清楚我要跟你談的不是這個。”
“太令人傷心了。”他的眼睛在笑,他抓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指尖。“我向你保證,昨天一整夜和今天一整天,我想的都是我們在薩瑪古物間的幽會。真的,自從那神奇的時光以來,所有的理智都有棄我而去。”
她對他怒目而視。“你是哪根筋不對了,爵爺?”
“這都是你給我的靈感,親愛的。我在考慮放棄我的學術研究,改行當浪漫詩人。你覺得我把頭發剪短燙起來怎麽樣?”
伊晴眯起眼睛。“你在顧左右而言他,對不對?”
“什麽顧左右而言他?”
“你明知道我要談的是誘捕範奈克的新計劃。”她在扇子後麵輕聲怒斥。
“我以為這件事已沒有什麽好談的了。”
“我知道你不想談,但我不會因我們訂了婚而放棄我的計劃。”
麥修揚起眉毛。“你認為我們的婚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對不對?我的心碎了。”伊晴感到臉頰再度發燙,扇子揮得更加用力了。“你很清楚我不是那個意思,爵爺。”
“小心你的扇子,小姐。你扇出好大的風來,我們的浪漫詩人型的人是很容易著涼的。”
“別鬧了,麥修,我是認真的。我要你保證你會幫助我誘使範奈克中計。”
“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但是——” 觀眾席裏的一陣騷動打斷了伊晴的話。 她轉頭望向騷動來源。“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也許是金艾蒙醉得上不了台了。”蕾秋猜測道,傾身拿起觀劇用的望遠鏡張望。
翠欣首先發現騷動來源。“好像是謝太太,我相信她昏倒了。”
蕾秋把觀劇用的望遠鏡轉向正對麵的謝曉柔的包廂。“沒錯,曉柔似乎昏倒在她的椅子上了,白夫人正在她鼻子下搖晃嗅監瓶。”
伊晴放下扇子,眯眼瞧向曉柔的包廂。“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翠欣責備地看了麥修一眼。“蓮娜夫人說謝太太常常在麥修出現時昏倒,她說一些很可怕的往事,謝太太始終沒有從震驚中複原。”
“該死!”麥修厭煩地說。
伊晴皺起眉頭。“一派胡言。”她發現人們紛紛把頭轉向柯契斯的包廂,竊竊私語聲開始在劇院裏蕩漾開來。
她啪地一聲合起扇子。決心讓所有的人知道她支持麥修,她跳起來抓住椅子的扶手,把椅子挪近麥修的椅子。
麥修望向她,看出她的意圖,急忙想站起來幫忙。“讓我來,伊晴。”
“沒關係。”伊晴咬牙用力拉扯椅子扶手。“好像卡住了,但我應付得了,爵爺。”
“伊晴,等——”椅子比看起來沉重,伊晴惱火地使勁一推,椅子的一雙腳突然裂開斷掉。
小小的木頭椅子翻到紅地毯上,伊晴因用力過猛而往前撲跌。結果她跌到麥修的大腿上。他輕而易舉地接住她,咧嘴而笑地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抓住他的肩膀來穩住自己。
她鑲有海豚的頭飾鬆脫,掉到包廂裏的護攔外,落到下方的廉價觀眾席。坐在那裏的幾個粗魯年輕人開始鼓噪吵鬧。
“我接到了。”
“是我的,我先看到的。”
“喲,我好像捕到一條海豚了。”
“拿來,我先看到的。”
蕾秋傾身往下看了看。“伊晴,他們在爭奪你的頭飾。”
劇院裏爆出哄笑聲。
翠欣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真丟臉,丟臉死了。叫我明天拿什麽臉去蓮娜夫人的沙龍麵對我的朋友?”
“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麥修冷酷地說。他站起身,扶伊晴站好。
“我向各位道歉。”伊晴嘟嚷著拉平裙子。“我不是有意的。”
“不需要道歉。”麥修咧嘴而笑。“我向你保證,這是多年來我在劇院中度過的最有趣的夜晚。由於台上的演出不大可能比這個精彩,所以我建議我們大家先行離開吧!”
不久以後,伊晴和翠欣站在劇院大廳擁護的人群中,麥修到外麵去叫他的馬車來。蕾秋在一段距離外跟一個相識聊天。
伊晴瞄一眼賭氣不說話的翠欣,決定把握機會把事情說清楚。她挨近一步。
“翠欣,有什麽事不對勁嗎?我真的很遺憾幾分鍾前的不幸場麵。但我必須指出,在那之前你好像就在生我的氣。”
翠欣的臉變成暗紅色,她故意回避伊晴的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胡說,我還以為你我相處得不錯,你在我們一起去購物時似乎很愉快,對你在社交界的成功似乎很高興。但最近兩天你對我的態度幾乎可以說是視同陌路。”
翠欣慢慢移一步,兩眼死盯著大廳的門。“我想不出你是什麽意思,史小姐。”
“原來我又成了史小姐,對不對?”伊晴雙手插腰開始用鞋尖輕拍地板。“我以為我們都同意你叫我伊晴。”
“你非那樣討厭地用腳尖拍地不可嗎?”翠欣咬牙切齒地問。
“你說什麽?”
“大家都在盯著你看。”
“胡說,”伊晴往左右看了看。“沒有人在看我。”
“他們怎麽可能不盯著你看?”翠欣反駁。“你的舉止就像鄉野村姑。看看你那種粗俗的姿勢,跟你站在一起真是丟臉,你毫無淑女的教養和風度。”
“噢,”伊晴臉紅了,連忙把手從腰上放下。“對不起,幾年前我上過幾堂舞蹈課,但除此之外,我都不曾費心研究淑女應有的行為。”
“顯而易見。”翠欣說。
“我父母認為那些不重要。”伊晴聳聳肩。“老實說,我有許多更有趣的事可學。”
“顯然如此。”翠欣轉身麵對伊晴,她的眼中噙著羞憤的淚水。“我真不明白哥哥看上你哪一點,更不明白他為什麽跟你求婚。我猜你應該知道人們都叫你‘孟浪伊晴’吧?”
“我知道,我可以解釋那個綽號是怎麽來的。”
“不必了,我聽說過你不光彩的往事。”
伊晴審視著她。“是嗎?”
“你被人發現跟範奈克男爵在臥室裏。”
“誰告訴你的?”
“一個朋友。”翠欣咬著嘴唇說。“在蓮娜夫人的沙龍認識的某個人。那裏的每人人都在談論你,她們說前幾天晚上麥修被迫跟你訂婚是因為你勾引了他。“嗯。““她們說你對他做的正是他母親三十幾年前對我可憐的父親所做的事。你設計陷害了他。“翠欣控訴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翠欣眨眨眼,退後一步,好像發現自己太過分了。“我相信你很清楚,史小姐。這件事在倫敦似乎不是秘密,麥修的母親在故意失身給我父親後強迫娶她。”
伊晴蹙起眉頭。“你認為麥修陷入了同樣的圈套?”
“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方法可以解釋他為什麽選擇你當他的伯爵夫人。”翠欣嘀咕。“蓮娜夫人沙龍的每個人都說麥修原本可以在這一季的婚姻市場上挑選名聲清白的年輕淑女,而不是一個孟浪之名人盡皆知的女人。天啊!這真是丟臉極了。”
“我看得出來這令人十分難堪。”伊晴苦笑道。
劇院大門開啟,麥修走進溫暖的大廳,他看到伊晴而朝她走去。翠欣突然變得十分焦慮,她不安地斜視伊晴一眼。
麥修皺眉望向妹妹。“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有點蒼白,翠欣。”
“我沒事。”翠欣囁嚅道。“我隻是想回家。”
伊晴露出泰然自若的微笑。“翠欣小姐恐怕因過於激動而有點疲累,爵爺。她遺傳了你們家族的神經過敏。”
伊晴一回到家書房裏跑,她把鬥蓬扔到椅子上,脫下長手套,踢掉鞋子,重重地坐到沙發上,低眉垂眼地注視著跟著進來的蕾秋。
“蕾秋姑姑,關於柯契斯的父母的婚姻,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沒什麽樣可說的。”蕾秋倒了一杯雪莉酒。“那是三十五年前的往事了,我那時還很年輕。”
“你認不認識柯契斯的母親?”
“我見過狄秋莎,但我們活動的社交圈不同。”蕾秋坐在壁爐附近啜一口酒。“如果你非知道不可,莉莎被認為有點放蕩。她沒有受到責備是因為她美麗迷人又有個有錢的有勢的父親。她從小就被寵壞了,想要什麽都能得到。”
“她決定要得到麥修的父親。”
“大家都這麽說。但俗話說得好,一個巴掌拍不響。麥修的父親湯姆當時是子爵。他跟莉莎一樣被寵壞了,雖然傲慢自負但非常英俊,在那一季是出名的浪蕩子。我確信他沒有料到他必須為跟莉莎鬼混付出代價。我懷疑湯姆年輕時曾經為任何事會出過代價。”
伊晴皺眉。“他為什麽得付出代價?他是伯爵爵位的繼承人。如果有心,他一定可以擺脫莉莎的糾纏。”
“爵銜是虛有其表,”蕾秋若有所思地凝視爐火。“當時沒有人知道。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老伯爵很高興他兒子被發現跟莉莎有染,他迫切需要她的財產來填補空虛的荷包。莉莎的父親則迫切想為獨生女弄到爵銜,其實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那是樁好親事。”“除了湯姆以外?”
“是的。但他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唯恐會被完全剝奪繼承權。於是他勉強娶了莉莎。可想而知,他們的婚姻並不幸福。但話說回來,婚姻幸福的夫妻又有多少對?”
“我的父母就很幸福。”伊晴輕聲說。
“沒錯。總而言之,在麥修出生後他們沒有再生兒育女,湯姆和莉莎大部分的時候都分居兩地,湯姆住在倫敦,情婦一個接著一個換。莉莎住在柯契斯莊園,宴會一個接著一個開。她死的那年,湯姆愛上一個名叫雪樂的年輕寡婦。他們在莉莎死後沒多久就結婚了。”
伊晴靠在沙發背上。“然後生下了翠欣。”“是的。”
“翠欣今晚告訴我,大家都說麥修注定要走上他父親的後塵。”伊晴悄聲說。
蕾秋看她一眼。“翠欣年紀還小,不諳世故。”
“而我則是成熟有主見的女人。”
“意思是?”
伊晴直視蕾秋的眼睛。“意思是,如果麥修不是真心愛我,那麽我不能讓他娶我,我無法忍受他覺得被迫重蹈覆轍。”
蕾秋的眼中浮起傷感的領悟。“你愛上柯契斯多久了?”
伊晴悲哀地微微一笑。“大概是從我第一次在《薩瑪評論》上看到他的文章起。”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的確。”伊晴深吸口氣。“既然這個難解的結是我打的,我就該想辦法解開它。”
兩天後的晚上在韋爵士夫婦家的舞廳裏,伊晴不被注意地站在一棵巨大的盆栽後麵看著翠欣溜出舞廳。
伊晴蹙起眉頭,希望麥修在場以便處理這個新難題。不幸的是,他又避不出現了。他對社交活動的厭惡很快造成問題,因為翠欣憎惡他指派給她的年長女伴。
翠欣勉強同意由伊晴和蕾秋陪她出入各種不同的社交場合,隻因為麥修不給她選擇的餘地。但是一抵達宴會或舞會的會場,翠欣就想盡辦法拉開她和兩個伴護間的距離。她顯然覺得跟哥哥的未婚妻在一起令她丟臉,她對伊晴的排斥甚至波及蕾秋。
伊晴看到她照管的人離開舞廳時重重歎了口氣。沒有別辦法,她隻得追翠欣了。
伊晴放下才啜了一口的檸檬汁。用不著太過擔心,她告訴自己。翠欣又不是進了對純真少女來說危機四伏的大花園。
伊晴沿著牆壁走向翠欣開溜的那扇門上,翠欣可能隻是想暫時離開擁護的人群和悶熱的舞廳,到外麵去透透氣。但她在溜出去前東張西望的謹慎模樣實在有點鬼鬼祟祟,好像擔心被人跟蹤似的。
她絕對不會感謝伊晴去找她。不幸的是,伊晴的責任感不容許她對此狀況視若無睹。
豪華的宅邸對離開人群保護的年輕女子來說十分危險。兩年前伊晴就學到了這個慘痛的教訓。
她穿過那扇門。發現自己置身在專供仆役使用的狹窄走道。走道裏空蕩蕩的,有一輛堆滿點心的餐車。她穿過走道,轉個彎,來到了另一條走廊。走廊的盡頭有一道狹窄的回旋梯。
伊晴停下來查看是否有別的出口。沒有,翠欣一定是爬上蜿蜒的樓梯至樓上去了。伊晴感到頭皮發麻,心中的警鈴大作。
翠欣顯然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如果她離開舞廳隻是為了透透氣,那麽她一定會在發現自己誤入仆役走道時立刻折返。她的離開顯然是有預謀的。
伊晴提起裙子,急忙地爬上狹窄樓梯。她的軟底舞鞋踩在樓梯的木質踏板上沒有發出聲音。
壁式燭台的燭光勉強照出樓梯頂層的一扇門,伊晴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眯著眼往裏麵瞧。她隻看到深濃的陰影和從天窗照進來的幽朦月光。
她穿過門,輕輕地在背後帶上門,過了幾秒鍾她的眼睛才適應黑暗,這才勉強看出牆上掛著幾十幅鍍金書框。原來這裏是從屋子這一頭延伸到那一頭的長畫廊。
伊晴環顧周遭,找尋翠欣的身影。長廊盡頭傳來的微弱聲響使她猛然轉身,她看到一縷淡色的裙子消失在凹室裏。
“翠欣,是你嗎?”伊晴快步走向走廊盡頭。
她才走了幾步,腳趾就在黑暗中撞到一張椅子的爪形腳。
“可惡!”她皺眉頭蹙眼地彎一腰來揉撞痛的腳趾。
一個男人從陰影裏站出來。“史小姐?”
“誰?”伊晴吃驚地倒退幾步,瞪著朝她走來的男人。在他經過一道月光時,她認出了他。“範奈克男爵。”
“很遺憾用這麽戲劇化的方式跟你見麵,但我必須跟隨你私下談一談。”範奈克停下腳步,用令人不舒服的激切目光注視著她。“我花了好多時間及精力才安排成這次會麵。”
“翠欣小姐在哪裏?”
“她已經在一位高尚女士的陪同下回舞廳去了。我向你保證,她平安無事,名聲也沒有受損之虞。”
“那麽我就沒有必要留下來。”伊晴提起裙子,準備繞過範奈克。
“等一下。”範奈克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我費了好大的麻煩才安排成這次會麵,我有話跟你說。”
“放開我。”“你先聽我把話說完。”範奈克停頓一下。“看在露西的分上,你必須聽我說。”“露西。”伊晴僵住了。“這跟可憐的露西有什麽關係?”
“你是她的朋友。”
“那又怎麽樣?”
“可惡!史小姐,聽我把話說完好嗎?”範奈克的語氣變硬。“露西會希望我保護你。你一直不懂得如何在社交界保護自己。”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範奈克抓緊她的手臂。“你想必明白柯契斯是故意損害你的名譽好讓他能宣布訂婚。”“他才沒有。”
“他真正的目的是薩瑪女王玉璽。你把地圖給了他沒有?”
“沒有。”
“我想也沒有。”範奈克滿意地說。“如果有,他現在已經解除婚約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地圖一到手,他就會甩掉你。”
伊晴從容地笑了。“你錯得離譜了,先生。”
憤怒和急迫使範奈克臉色鐵青,他的手指陷進她手臂的肌膚裏。“我要那該死的玉璽,史小姐。盧喬治說它價值連城。”
“你弄痛了我的手臂。”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幾天前我開始籌組資助遠征薩瑪的財團。不幸的是,那些可能的團員在聽說你和柯契斯訂婚時,都失去了興趣。他的一句話就使我的心血白費。”
他的語氣令伊晴頸背的寒毛直立。“我今晚真的不能站在這裏跟你討論這件事,我必須回到舞廳去。”
“解除婚約,”範奈克厲聲說。“越快越好,這是唯一的辦法。隻要你擺脫柯契斯,我就能組成財團。你我可以合夥搭擋,找到玉璽時,我們就發大財了。”
這正是她當初想要的,但此刻看到他病態的急切眼神,伊晴卻突然害怕起來。
“我真的得走了。”她著急地說。“也許我們可以改天再談。你也許可以跟柯契斯達成某種合作協議。”
“跟柯契斯?”
她發現自己說錯話時,已經來不及了。“也許——”“不可能。”範奈克厲聲道。“柯契斯絕對不會同意這種協議的。全世界都知道他謀殺了盧喬治。如果跟他合夥,我很可能也會遭到他的毒手。你必須在把地圖給他前解除婚約,這是唯一的辦法。”
氣憤代替了謹慎,伊晴抬頭挺胸。“我愛怎樣就怎樣,你管不著。麻煩你放開我。”
“我不會讓一個女人的任性害我失去玉璽。如果你不肯解除婚約,那麽就由我來吧!”他的自製力好像突然崩潰了,伊晴發覺自己的處境危險而開始拚命掙紮,但她無法掙脫他的掌握。
範奈克緊抓她的手臂把她拖向附近的一張沙發,他惡虎撲羊似地猛撲到她身上,使她喘不過氣來。伊晴愣了一下,無法相信事情會變成這樣,接著恐怖席卷了她,她開始用指甲抓他。
“可惡的小賤人!”範奈克拉扯著她的裙子。“等我做完時,你會哀求我資助你的薩瑪遠征。”
“你就是這樣對待露西嗎?”伊晴一邊反抗一邊說。“先強奸她,再灌她鴉片酊?”
“露西?你在說什麽話?我沒有灌她鴉片酊。”範奈克的眼睛在陰影中宛如兩顆結冰的石頭。“她自己喝的,那個該死的女人老是抱怨她的情緒不安。”
“何必費心騙我呢?我都推斷出來了,我知道你故意讓人誤會我們有曖昧好使人們相信露西是因為覺得被背叛而自殺。我知道是你殺了她,我什麽都知道了。”
“你什麽都不知道。”範奈克用手肘撐起上半身。“這是怎麽回事?你在指控我謀殺嗎?”
“沒錯。”
“你瘋了,我沒有殺害露西。”範奈克眯起眼睛。“天知道我想過多少次,也許終究會這麽做。但事實就是事實,她並不是死在我手裏。”
“我不信。”
“我才不在乎你信不信,我隻想要你那張地圖。無論如何,我都要得到它。”
伊晴發現他已被憤怒和急切吞噬,他竟然想借強奸來控製她。感覺到他濕黏的手碰到她赤裸的小腿時,她驚駭地高聲叫喊,膽他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嘴。惶恐和驚慌開始席卷她,她在掙紮中瞥見沙發後麵的牆壁上掛著的鍍金畫框。
範奈克就要把她的裙子掀到她的大腿上了,她急中生智,伸出手設法抓住畫框邊緣。
有那麽魂不附體的一刻,她深恐畫框是被釘死在牆壁上的。範奈克拉扯著她的裙子時,她用力扯著畫框。
畫終於被她扯離了掛鉤,但是畫框重得令她無法控製它的方向,她隻好在它落下時努力引導,沉重的畫框砸在範奈克的後腦和肩膀上,撞擊力之大,連她都感受得到。
範奈克顫抖一下,呻吟一聲,然後癱在她身上。她用力推他,拚命想把他推到地上,她還來不及掙脫他沉重的身體,他就被另一隻手抓住了。
“混蛋!”麥修的身影出現在陰暗中,他把範奈克拎離沙發扔到地上。
範奈克攤開手足躺在地上,他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認出麥修。“柯契斯?老天,你怎麽會在這裏?”
麥修脫下一隻手套扔到範奈克的胸膛上,“我的助手明天會去找你的助手,我相信約在後天破曉應該沒問題。”
“助手?助手?”範奈克努力撐起一隻手肘。他搖搖頭,好像在試著使自己清醒。“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麥修把伊晴從沙發上抱起來。“我向你保證,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認真過。”他抱著伊晴轉身走開。
“但你根本沒有打算娶她。”範奈克氣急敗壞的叫聲在長廊裏回響。“大家都知道你們訂婚是騙人的,你在乎的隻是她的地圖。該死的東西,柯契斯,她不值得你向我挑戰。決鬥可不是鬧著玩的。”
麥修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抱著伊晴穿過幽暗的畫廊。
伊晴抬起頭望向麥修的臉。她渾身一陣顫抖,但不是因為幾分鍾前差點遭範奈克強暴的餘悸猶存或驚魂未定。
在那一刻裏,她認出麥修就是她夢境中的那個黝黑、神秘的人影。此刻抱著她的是薩瑪神話中的夜神薩瑪利斯。
伊晴沒辦法停止顫抖。她倚偎在他身上,讓他抱著她走下樓梯穿過走廊。她把臉埋在他的肩上,閉緊雙眼努力忍住淚水。
麥修快步走向宅邸大門時,說話聲不斷傳來,有些是真心關切,有些隻是無聊好奇。
“柯契斯,史小姐怎麽了?”一個男人問。
“她身體不舒服。”麥修麵無表情地說。“訂婚使她過度興奮而神經緊張。”
男人嗬嗬低笑。“那當然。除非你能想辦法減輕她的恐懼。”
伊晴想要辨駁說她的神經堅強得很,才不會因訂婚這種小事而緊張。但是她不敢把頭從麥修肩上抬起來,因為那樣一來就會被人看到她的眼淚。
“要不要請醫生來,先生?”一個看門的仆役問。
“不用麻煩,我會送她回家。她隻需要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去叫你的馬車來,爵爺。”
“謝謝。”
伊晴感到涼爽的空氣撲麵而來,他們終於來到屋外了。再過一分鍾她就會安全地進入麥修的馬車裏。
馬蹄聲和車輪聲在碎石路麵上響起,接著是開車門的聲音。麥修抱著伊晴進入馬車車廂,他坐下來把她緊摟在懷裏。
“鎮定下來。”他摟著她,馬車開始前進。“沒事了,親愛的。沒事了,你安全了。”“但是你有事。”不必再擔心眾目睽睽,伊晴在他的臂彎裏抬起頭,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他。“天啊!麥修,你做了什麽?”
麥修一動也不動,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捏皺了他昂貴黑大衣的衣料。他凝視著她,灰眸炯炯有神卻深不可測。“我正要問你相同的問題。”
她不理會他的話。“你向範奈克挑戰要求決鬥。天啊!麥修,你怎麽可以做這種事?”“在當時情況下,那樣做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但是我沒有受到傷害。”
麥修捏住她的下巴。“對於那一點,我隻能感謝上帝保佑和你的機智勇敢。親愛的,你真的很了不起,我認為你差一點就用那個書框把範奈克打死了。”
“那就更沒有必要向他挑戰了。”她氣急敗壞地說。
麥修用拇指撫摸她的嘴角,他的灰眸在幽暗的馬車裏閃著寒光。“你設法救了你自己並不代表我能夠就這樣放過範奈克。事實上,我也是逼不得已。”
“才不是那樣。”更多的淚水湧上伊晴的眼睛,她用手背抹掉奪眶而出的眼淚。“他不值得你那樣做,爵爺。我不能讓你拿生命冒險,我不準你跟他決鬥。”
麥修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種出神的奇怪表情審視她淚濕的臉蛋。“我真的認為你的淚水是為我而流。”
“不然我在哭什麽?”她生氣地問。
“如果你是為你今晚的遭遇而哭,我也完全能夠了解。即使是像你這樣神經堅強的女子也有充分的理由……”
“胡說,我擔心的是愚蠢的決鬥會使你有生命危險。”她捧住他的臉。“麥修,你千萬不可以做這種蠢事,聽到沒有?我不準你這樣做。”
他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擠壓一下。“沒事的,伊晴。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有可能送命呀!”
他淡淡一笑。“你顯然因此而煩惱。”
“可惡!麥修,我煩惱得快發瘋了。”
“為什麽?”
沮喪和恐懼席卷了她。“因為我愛你。”
馬車裏突然一片死寂。時光仿佛停駐在那一刻,伊晴隱隱約約地注意到街道上遙遠的人聲和車聲,擦身而過的馬車燈光在黑暗中一明一來。馬車外的世界熱鬧繁忙,馬車內的世界卻靜止不動。
“你愛我?”麥修重複,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是的。”
“那麽明天就跟我結婚。”
伊晴目瞪口呆。“你怎麽能在性命受到威脅時談結婚?”
“那似乎是此刻唯一值得談的事。”麥修把她拉回懷裏。
“但是,麥修……”
“說你願意在我去麵對命運前嫁給我。”他輕輕吻去她的淚水,又吻一下她的頭發。”那是我唯一的要求,親愛的。”
“隻要你肯取消拂曉的約會,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我不能那樣做,伊晴。我隻能向你保證,我認為我可以活著回來陪你吃早餐。”
伊晴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心意已決。無論她如何反對,他都不會改變決定。她握起拳頭捶他的肩膀。“麥修,我求求你……”
“嫁給我,明天。”
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似地癱靠在他的身上,無奈的憤怒使她精疲力竭。她把臉埋在他的大衣裏阻擋另一波的淚水。“如果你真的想要那樣,麥修。”
“那是我唯一的心願,也是我唯一的要求。”麥修說。
她無法在此刻拒絕他。“好吧。“她悶聲說。”我明天嫁給你就是了。”
“你用不著說得像是即將被運往殖民地流放。”
“噢,麥修。”
“我知道。”他輕撫她的秀發。“我了解。”
另一陣寂靜降臨,伊晴讓自己沉湎在絕望中,奇怪的是,他的輕撫帶給她力量,沒有多久她就鎮定下來,把注意力轉往較具建設性的方向。她必須想辦法阻止決鬥。
但她還來不及想出有效可行的辦法,另一件更緊急的事就打斷了她的思緒。
“天啊!我差點忘了。”她猛然直起背脊,頭頂正好撞到麥修的下巴。“哎喲!”
“範奈克根本不可能得逞,對不對?”麥修皺眉蹙眼地揉揉下巴。“如果他沒有被書框砸昏,我相信你還會有別的辦法自救。”
“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他咧開嘴,露出頑皮的笑容。“好了,你突然想到什麽?”
“翠欣。她人在哪裏?”
“翠欣平平安安地跟蕾秋在一起,我上樓去畫廊找你前見到她們兩個。等我把你平安送回家後就會叫馬車回來接她們。”
“你妹妹跟我姑姑在一起?”
伊晴開始起了疑心。“爵爺,你怎麽知道去畫廊找我?”
“翠欣告訴我,她注意到你上樓去畫廊看畫了。”
“原來如此。”伊晴低語。
馬車在街道上前進,她把事情左思右想一番。向麥修透露她的猜疑不會有任何好處,他現在已經有許多事需要擔心了。知道他妹妹很可能跟範奈克串通來騙伊晴進畫廊,隻會使他已經緊繃的神經更加心煩意亂。
伊晴靠在麥修身上凝視著車窗外,她的思緒再度陷入混亂。她決定再嚐試一次說服麥修取消決鬥。
“爵爺,答應我你會重新考慮跟範奈克決鬥的事。我知道有些男人認為隻有決鬥才能解決名譽糾紛,但我認為那是極度愚蠢的舉動。你絕對不愚蠢,所以……”
“不要再說了,伊晴。”麥修平靜地說。“這件事已經決定了。還有,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說這件事,明白嗎?”
“但是……”
“這是男人的事,參與的人都必須保密。你不能把它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閑聊天話題。”
伊晴大吃一驚。“我才不會隨便議論這種愚蠢的男性行為。”
“太好了。”他把手指抻進她的發絲裏。“我就知道我可以相信你會守口如瓶,親愛的。”
“伊晴,你非這麽走來走去不可嗎?”蕾秋把剛沏好的熱茶倒進兩個茶杯裏。“你轉得我的頭都暈了。”
“不然我該做什麽?”伊晴抵達書房窗前,她停下來陰鬱地凝視著窗外飄雨的天空。”我覺得我好像是一束即將爆炸的煙火,這種感覺好可怕。”
“神經緊張,親愛的。我猜你終於體會到神經緊張的滋味了。”
“胡說,你很清楚我不是神經質的人。”
“那是因為你以前從來沒有麵對過結婚的前景。”蕾秋嘖嘖作聲。“我不知道爵爺他為什麽堅持這麽倉促行事,但我考慮到情況,他覺得這樣最好。”
“情況? ” 伊晴的聲音極不自然。她暗忖蕾秋是不是已經知道決鬥的事了。“你指的是什麽?”
“別見怪,親愛的。但是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籌備盛大熱鬧的婚禮。反正爵爺對這種社交活動也沒有多大興趣。”
伊晴略微放鬆了些。“對,他對這種事是不感興趣。”
她繼續凝視窗外,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間變成灰色。從黎明開始,街道就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她斷斷續續的睡眠終於被近日困擾她的另一個夢所粉碎。在夢裏,她嚐試著解救麥修脫離看不見的危險,但時間用完了。她發現他躺在石棺裏,到處都是血。
她注視著煙雨朦朦的花園,驚慌開始啃噬她的神經。她隻剩下不到一天的時間來設法阻止決鬥。
“伊晴?”
“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麽?”伊晴回頭望向姑姑。
“我問你有沒有交代女仆收拾你的行李?”蕾秋說。
“應該有吧!”伊晴蹙起眉頭。“但當然我在想別的事情。經你一提,我還真的無法確定我有沒有告訴她,我今晚就要搬去柯契斯的城中寓所。”
蕾秋站起來朝她露出要她放心的微笑。“你坐下來喝你的茶,我上樓去處理女仆和行李的事。”
“謝謝。”伊晴走向茶幾,拿來起姑姑替她倒好的茶喝了一大口。
房門在蕾秋背後關上,書房裏剩下伊晴獨自一人,時鍾的滴答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伊晴再也愛不了那聲音時,又開始踱起方步來。
多年來她偶爾聽說過決鬥的謠言,但因為事不關己,所以都沒有很注意。她隻知道決鬥時除了兩個當事人在場以外還會有雙方的助手在場,有時還會有一個醫生。除此之外,一定還有其他人,她心想。至少還會有駕駛馬車的車夫,也許再加上一、兩個馬夫。上流社會的紳士很少獨自做任何事,他們總是有車夫、馬夫和一、兩個好友陪同。
方太太敲了一下門後打開房門。“史小姐,有位小姐找你。”
伊晴端著茶杯猛然轉身,茶水從杯裏濺到茶碟上。“誰?”
“她自稱是馬翠欣小姐。”
伊晴砰地一聲放下杯碟。“快請她進來,方太太。”
“是的,小姐。”方太太長歎一聲,慢吞吞地走開。
片刻後翠欣出現,她逗留在書房門口沒有立刻進來。她看來毫無昨晚那副年輕活潑的模樣,她的神色緊張,焦躁不安,灰眸裏噙著淚光。
“我必須跟你談一談。”翠欣在方太太關上書房門後,低聲說。
“有話坐下來說。”伊晴走到她的書桌後麵坐下,雙手交疊在桌麵上。她等翠欣在沙發上坐定後才開口。“你想跟我談什麽?”
“麥修在早餐桌上告訴我,他今天要跟你結婚。”
“是嗎?”
“是的。明天早晨他打算冒生命危險去決鬥。”翠欣語不成聲地啜泣起來。她從手提袋裏翻出手絹,邊擦眼淚邊說。“事情不應該變成那樣的。”
伊晴瞠目結舌。“你怎麽會知道決鬥的事?”
“我剛從蓮娜夫人家過來。”翠欣用手絹擤鼻子。“她告訴我消息已傳遍全城了。”
男人的保密功夫原來不過如此,伊晴心想。顯然有人泄漏了秘密。也許是負責安排決鬥細節問題的助手之一。
“他們居然還好意思嫌女人長舌。”伊晴嘀咕。
翠欣迷惑地望向她。“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翠欣,由於你好像很清楚我們的處境,也許你可以好心地告訴我你昨晚在搞什麽鬼?”
翠欣瑟縮一下,接著憎恨地扭曲了一下嘴角。“我隻是想救我哥哥脫離你的魔掌。”她忿忿不平地說。“但事情不知怎地完全走了樣。”
“啊!”伊晴閉起眼睛往後靠向椅背上。“果然不出我所料。”
“蓮娜夫人說隻要讓柯契斯發現你跟另一個男人瓜田李下,他就有理由解除婚約。蓮娜夫人說這很容易安排。”
“的確。這麽說來,這是蓮娜夫人出的主意了?”
翠欣用手絹擤鼻子,然後抬起頭來生氣地直視伊晴。“我完全按照吩咐去做,我知道你會從舞廳跟蹤我到畫廊。你老是企圖扮演行為監督人的角色。即使你自己對得體行為的概念比……比跳蚤還不如。”
“跳蚤!”
“我引你到畫廊後就跟蓮娜夫人一起回到舞廳。當麥修抵達問起你時,我告訴他你在樓上的畫廊看畫。他去找你。蓮娜夫人說事情的發展跟我們的計劃中一模一樣。”翠欣提高嗓門,越說越激動。“但是麥修並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解除婚約。”
“你這個小傻瓜。”伊晴跳起來,用力拍一下桌麵。“你知不知道你造成多大傷害?”“但我隻是想救麥修。”淚水再度滑落翠欣的臉頰。“我不想看到他步上父親的後塵,我不希望他毀了自己的人生。”
“現在你滿意了吧?”伊晴繞過書桌。“看來你的好朋友蓮娜夫人必須負大部分的責任。”
“她隻是想幫我。”
“才怪!我覺得蓮娜夫人不像是那樣會不怕麻煩地去幫助別人的人,她一定在玩什麽花樣。”
“事情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她對我非常親切,我視她為忠實可靠的朋友。”
“她的確證明她是非比尋常的朋友。”伊晴若有所思的說。“不知道她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也許她也想得到玉璽。”
“我聽不懂你在嘀咕什麽。”翠欣任性地說。“但是你非想想辦法不可。萬一麥修在跟範奈克決鬥時送了命呢?”
“鎮定一點,翠欣。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翠欣猶豫片刻後開口。“你可以拒絕嫁給我哥哥。我知道人們會說閑話,但是對於孟浪之名人盡皆知的你來說,我看不出拋棄他會對你的名聲造成更大的傷害。”
“你說的也許沒錯,但我向你保證,就算我拒絕履行婚約也阻止不了柯契斯找範奈克決鬥。”
“他為什麽要為一個拒絕跟他結婚的女人跟人決鬥?”
“你不大了解你哥哥,對不對?”伊晴說。“相信我,他無論如何都打算赴約。他認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跟範奈克決鬥已經成為他心目中的信譽問題。無論如何,我已經答應今天跟他結婚了。那是柯契斯的唯一要求,我無法拒絕他。”
“蓮娜夫人說你為了得到伯爵夫人的頭銜,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翠欣脫口而出。
伊晴生氣地瞪她一眼。“下次你想引述蓮娜夫人的看法時,最好記得是她把我們害成這樣的。”
翠欣啞口無言地瞠目而視,最後在另一陣啜泣中找到她的聲音。“才不是那樣的。她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純粹是熱心地想幫助我。”
“我沒空跟你爭辨蓮娜夫人的動機。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伊晴走向房門,打開門後對走廊大喊。“方太太?麻煩你立刻過來一下。”
翠欣大惑不解地望著她。“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不勞你費心。“伊晴厲聲說,憤慨使她的語氣粗暴。“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我建議你回家去,在這件事結束前別再闖禍了。”
“你打算怎麽做?”
“你走吧,翠欣。在下午跟你哥哥結婚之前,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翠欣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如果麥修在明天早晨的決鬥中身亡,你就會成為極其富有的寡婦。這太不公平了。“伊晴猛然轉身,大步走回房中,抓住翠欣的手肘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擔心你哥哥的原因隻在於害怕他明天早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會繼承他所有的財產,而你連半毛錢也拿不到,對不對?“翠欣吃驚地圓睜雙眼。“不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不希望麥修出事,因為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害怕他會在決鬥中送命。”
“是嗎?”伊晴仔細審視她的臉。“你真的關心他嗎?”
“如果你問的是我有沒有像妹妹應該愛哥哥那樣愛他,那麽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翠欣絞著手絹,嘴角嘲諷地扭曲著。“我知道他每次看到我時都看到他不愉快的過去,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麽可能愛他?”
“我可以肯定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翠欣。也許當你出現在他家門口之初,他是有點吃驚,但是……”
“你很清楚他收留我完全因為他覺得必須遵守對父親的承諾。明知道他一心隻想早點把我嫁掉,我怎麽可能對他產生深刻的感情?”
“他不會強迫你嫁人的。”
“父親告訴過我,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麥修一定會照顧我。但是萬一他明天死在決鬥中,我就不得不回我舅舅家。我……那個可怕的表哥會在媾,他會企圖碰我。天啊,我不敢想到時會發生什麽事。”
“嗯。”伊晴一邊用鞋尖輕拍地麵,一邊心不在焉地輕拍翠欣的肩膀。
翠欣擦著眼淚,“我們該怎麽辦?”
“你什麽事都不要做,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回家去吧,翠欣。”伊晴把她輕輕推向門口。
翠欣擦幹眼淚走出書房,雖然她闖了大禍,但伊晴突然又同情起她來了。“翠欣?”
“什麽事?”翠欣止步轉身。一臉可憐兮兮地模樣。
“等這件事結束,你我得好好談一談。在這段期間,別讓你的神經過敏使你病倒了。我手上已經有太多麻煩要解決了。”
方太太慢吞吞地出現。她一邊在圍裙上擦和,一邊送翠欣出門,然後萬分勉強地轉向伊晴。
“你找我,小姐?”
“是的,方太太。我要你送信到最近的公共馬廄去,告訴老板我想買一套馬夫的衣服,記住衣服的尺寸得合我這各體型的人。”
方太太凝視伊晴的眼神好像認為她瘋了。“你要買馬僮穿的衣服?但是我們沒有馬廄,也沒有馬僮。”
伊晴擺出沉著的笑容。“我打算參加化妝舞會,方太太。我認為打扮成馬僮的模樣會很有趣。”
“我想這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方太太的語氣出奇地達觀。“幾年前有個房客常叫我替他買女人的衣裳。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凡是一個淑女會穿的衣物他都要。”
伊晴的興趣被勾了起來。“那位跟你租房子的紳士打扮成淑女模樣去參加化妝舞會?”“噢,他沒有穿成那樣去參加化妝舞會,他隻喜歡在晚上招待他的紳士朋友時穿上那些漂亮的衣裳在屋裏活動。他說那些衣服讓他覺得比較舒服,他特別喜歡羽毛和蕾絲邊的襪子。他的朋友來這裏時也都穿著裙子和戴著漂亮的帽子。他們自得其樂。而我的房管總是準時付款。”
“的確。”伊晴若有所思地說。“各有所好吧!”
“我也是那樣說的,隻要收到房租,房客穿什麽對我來說都一樣。”方太太拖著臃腫的身軀朝廚房走去。
麥修聽到書房門悄悄推開。他簽完最後一份他稍早時叫律師準備好的文件,把它跟其他的文件一起放在書桌中央。
“什麽事?,伍頓?”
“是我。”伊晴輕聲說。“不是伍頓。”
麥修放下筆,抬起頭,看到伊晴反握著門把靠在門上。她穿著印花棉布睡袍和拖鞋,長發固定在一頂小白帽下,一副應該在床上的模樣。
在他體內積壓了一整天的期待突然爆發。他的妻子,他的薩瑪妮拉。她成為他的夫人已經快四個小時了,但這是在安靜的婚禮後,他們第一次有機會獨處。當一個男人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同時為婚禮和決鬥做準備時,他發現自己異常忙碌。
麥修露出微笑。“上樓去,伊晴。我這裏的事就快處理完了,我馬上就去陪你。”
“你在忙什麽?”她問。
“處理一、兩件小事。”
伊晴走到書桌前,低頭瞄向書桌上成疊的文件。“什麽事?”
“一些例行的瑣事,我寫了封信交代我的莊園管理人辦些事。記了一些帳,整理了一下我遺囑,沒什麽重要的大事。”
“你的遺囑?”伊晴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度,她緊抓著睡袍的翻領。“天啊!麥修,你該不是認為……”
“不是。我認為我一定會在你起床前趕回家。你的關切令人感動,親愛的,但完全不合時宜。”
“沒有不合時宜,麥修。你常告訴我你不喜歡冒險犯難。你是個敏感的人,你很清楚你有神經過敏的傾向。”
他露齒而笑,心情非常愉快。“如果能令你安心,謠傳範奈克的神經比我還要脆弱。”“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他很可能不會赴約,他是個懦夫,伊晴。”
“但你不能指望他的懦弱。”
“我認為可以。”麥修頓了一下。“我的名聲有時也有它的用處。”
“但是,麥修,萬一他知道‘冷血柯契斯’的稱號是來自誇大不實的謠言和流言呢?萬一他知道你其實不是外界說的那種人呢?”
“那麽我隻有相信我脆弱的神經能支撐到事情結束了。”
“可惡!這一點也不好笑,麥修。”
他站起來繞過書桌走向她。“你說的對。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我們應該正經些。”“麥修……”
“夠了,親愛的。”他把她抱起來。“不準再提決鬥,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討論。”“還有什麽事會比決鬥更重要?”她激動地問。
“我想再聽你說一次你愛我。”
她杏眼圓睜。“你知道我愛你。”
“真的嗎?”他抱著她走向房門。
“當然是真的。天啊!否則我絕不答應嫁給你。”
他微微一笑。“麻煩你開門好嗎?”
“什麽?噢,好。”她伸手轉動門把。“但是,麥修,我們必須談一談,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
“毫無疑問,但我寧願在床上聽你說。”
他抱著她走出書房,穿過門廳,走向樓梯。踩著鋪有地毯的階梯上樓時,不安的良心開始折磨他。
他知道他哄騙伊晴跟他結婚的手段並不光明正大,她因擔心他在決鬥中會有生命危險而六神無主,再加上前一夜遭範奈克攻擊的餘悸猶存,她此刻可說是心亂如麻。無論他提出什麽要求,她都會答應。因為她愛你。
他殘酷地利用了形勢,她現在是他的人了。但是麥修知道,當決鬥結束,生活恢複正常時,她的情緒就會恢複正常。
她恐怕不會感謝他誘騙她結婚。他想起在博物館裏對她說過的放。激情和薩瑪。
那應該足夠了,他心想,非足夠不可。
麥修壓抑著自己,直到伊晴緊抓著他、懇求他,命令他履行他用手指和唇舌所許下的承諾。他埋首在她柔嫩的雙腿間,親吻她大腿內輕顫的肌膚。她的欲望發出令他迷醉的氣息,她的濕濡灼熱緊裹著他的手指。
如果拂曉時他不幸有個三長兩短,他要伊晴永遠記得今夜的纏綿繾綣。
“麥修,不要,天啊!你不應該。這一定是你的薩瑪做愛秘訣中的另一招,我受不了了。”
她的嬌喘囈語譜出麥修聽過最撩人的情歌。他百聽不厭。他在她的大腿內側印下無數的熱吻,最後來到她私處的密林間,他溫柔地分開她,低頭吸吮甘露中的蓓蕾。
“麥修,天啊!”伊晴抓著他的頭發,拱起她的身體。“求求你,求求你,哦!”她顫抖呐喊。
麥修聽到血液在他血管中怒吼,他抬起頭望著伊晴在高潮中的臉龐。
他不會在拂曉決鬥中出事,麥修在心中發誓,緩緩沿著她的嬌軀往上爬。他必須回到伊晴身邊。沒有任何人事物,包括古薩瑪的寶藏在內,比她更重要。
她在他身下狂野地扭動著,他不得不伸手按住她的臀部,才能把自己緩緩推送過護衛灼熱通道的緊實肌肉。她密實地包裹住他,他最後一絲的自製力瓦解。
“再說一次你愛我。”他沙啞地低語,緩緩進入她體內。
“我愛你,我愛你。”她在黑暗中緊抱著他。
迷失在她性感的溫暖裏,麥修放縱自己享受在陽光大海中悠遊的喜悅。
他一次次衝刺,逐漸深入伊晴誘人的熱情嬌軀。她的悸動尚未停歇,他的衝刺把她推向另一波高潮。
最後他在顫抖中得到介於痛苦與狂喜之間的解放,那使他無法呼吸、汗水淋漓、精疲力竭卻異常滿足。
以及活力充沛。
他再一次避開了昔日陰魂的魔掌。
麥修等伊晴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後才悄悄離開溫暖的床鋪,窗外的天空已出現濃霧拂曉的第一道曙光。朦朧的晨光照出伊晴蜷縮在被窩中的形影,她的小白帽不知在何時掉落在床邊的地板上,濃密的秀發似瀑布般披在枕頭上,長長的睫毛輕覆在高高的顴骨上。
伊晴帶給他的驚奇再度衝擊他,她此刻說不定已懷了他的孩子。
另一波危力強大的情緒席卷他,這一次是強烈的保護欲。他站在床頭低頭凝視伊晴,回憶著昨夜的纏綿和勾勒著未來的夢想。
他忽然想到,自從認識伊晴以來,他開始思索的逐漸是未來而非過去。
麥修依依不舍地離開床邊,轉身走進更衣室。他暗自微笑地回想著昨夜他所忍受的無盡爭論、哀求和威脅。他感到莫大的滿足,因為伊晴不願意他拿生命冒險,即使他的冒險使她如願以償地報仇雪恥。
他原本想向她再三保證他的精神力量絕對足以應付與範奈克決鬥那項工作,但是他懷疑伊晴會相信他。她深信他是神經過敏的那種人。他覺得沒有必要消除她的謬誤想法。
他最大的隱憂在於擔心伊晴總有一天會明白他的冷血綽號是來自事實而非謠言。他害怕那一天的到來,擔心真相大白的恐懼遠遠超過攸關生死的決鬥。
在更衣室裏,他點亮蠟燭,隨手抓起一條褲子,沒有必要叫醒他的貼身男仆,決鬥不需要精心編結的領結或上等質料的襯衫。
他迅速著裝完畢後套上馬鞍。拿著細枝蠟燭,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更衣室。看到伊晴仍熟睡在大床上時,他鬆了口氣。雖然她拉起棉被蒙住了頭,但他看得出在棉被下的身體輪廓。他打算在她睡醒前回來。
屋子裏像薩瑪陵墓般寂靜,麥修悄悄拾級而下,街道上的馬蹄聲和車輪聲顯示他的車夫已按照昨夜的吩咐準備好馬車了。
麥修把蠟燭放在玄關桌上,他從樓梯下方的衣帽間裏拿出大衣掛在臂彎上,然後伸手打開前門。
灰朦朦的濃霧籠罩著街道,他隻能勉強看到台階底層的馬車。拉車的馬在迷霧中有如幽靈。
如果抵達決鬥地點時大霧依然彌漫,那麽他和範奈克在相隔二十步時,都會難以分辨對方的身影——如果範奈克依約出現的話。但埏修幾乎可怕確定範奈克不會有那個膽量赴約。老實說,麥修有點意外沒有接到助手的通知決鬥取消了。他找了兩個朋友當他的決鬥助手。他們經過深思熟慮後一致認為範奈克寧願離開倫敦也不願赴拂曉的生死之約,畢竟範奈克不是以勇敢出名的人,但是他卻一直沒有消息。
麥修步下台階,抬頭望向車夫。“老蕭,蓋伯農場。”
“是。”頭戴便帽,臉上蒙著圍巾的男孩放開轡頭,手忙腳亂地爬上老蕭旁邊的座位。麥修鑽進馬車裏,靠坐在座椅上,老蕭抖動韁繩,馬車開始駛進濃霧裏。
倫敦的街道沒有一刻是安靜的,即使是在曙光乍現的黎明。豪華的馬車載著爛醉如泥的紳士從妓院和賭場裏返家,農場的載貨馬車已開始駛向市中心的市場,在夜裏工作的掏糞工駕著水肥車駛向倫敦郊區。潮濕的空氣裏不時傳來一陣陣糞便臭味和新鮮蔬果的味道。
麥修的馬車終於駛出擁護繁忙的市街,郊區的田野和草地在霧中出現。蓋伯農場位在城外不遠的郊區。地利之便使它在多年前就成為著名的決鬥地點。
老蕭在一片草地邊緣停下馬車,麥修瞄向窗外。一縷縷白霧從草地上飄過。來添幾許陰森森的氣氛。草地另一頭遠遠停著一輛由兩匹灰馬拉的雙輪輕馬車。
範奈克居然來了,冷酷的期待開始在麥修內心深處散開。
馬僮從駕駛座上爬下來照料馬匹,有東西砰地一聲落在地上。
“小心點,笨手笨腳的東西。”老蕭責罵道。“你剛剛掉在土裏的是我的工具箱。”
“對不起。”馬僮以極低的聲音說。
“用不著這麽神經質。”老蕭粗聲道。“待會兒要麵對子彈的人又不是你。”
“是的,先生。我知道。”男孩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
“爵爺可以應付這樣的場麵,你不必擔心今天得另外找工作。好了,把工具箱拿回來給我,然後乖乖地去抓住馬轡頭。馬兒不大喜歡槍聲的。”老蕭咕噥。
“不怪他們。”馬僮嘀咕。
麥修沒有理會車夫老蕭和馬僮的對話,他開門下車。雙輪輕馬車裏沒有人出來。為了禦寒而拉起的車篷使麥修看不見車裏的人。範奈克的助手不見人影。兩匹灰馬溫順地站在那裏吃著草,好像它們在那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麥修正要掏表看時間時聽到馬車接近的聲音。他抬起頭,看到一輛馬車從霧中出現。
車夫在不遠處勒馬停車。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開車門,跳到濕濕的草地上。
“柯契斯。”高高瘦瘦、衣著入時的費爾咧嘴微笑著走向麥修。“你到得有點早,老兄。看來你急於回家陪新婚妻子。”
“非常急。”麥修瞄向費爾手中的雕花木盒。“相信你檢查過火藥沒有受潮?”
“安啦!我把你的手槍照顧得很好。”費爾朝馬車點點頭。“傑米和我帶了醫生來以防萬一。”
“傑米呢?”
“在這兒。”身材矮小、金發藍眸的傑米從容不迫地走下馬車。“早安,柯契斯。希望你速戰速決,好讓我能早點回家休息。一整晚沒睡,這種事為什麽非在這要人命的大清早進行不可?”
“因為這本來就是要人命的事。”費爾愉快地回嘴。“至少霧散得能讓柯契斯好好瞄準範奈克。如果他出現,但那個可能性不太大。”
麥修朝遠方的輕馬車點個頭。“看來範奈克比我還心急。”
傑米看到輕馬車時哼一聲。“真沒想到他居然有種來赴約。他的助手呢?”
費爾注視輕馬車。“他的助手給我印象是範奈克寧願離開倫敦也不願麵對柯契斯。”
麥修開始朝輕馬車走去。“讓我們去瞧瞧他為什麽遲遲不出手。”
“八成是嚇得走不動了。”傑米快步跟上麥修。“全世界都知道範奈克膽小如鼠。那家夥是道道地地的懦夫,一定是整晚都在喝酒壯膽。”
麥修沒有回答。他在經過馬車時心不在焉地瞥向他的馬僮。男孩從帽簷下密切地注視著他,圍巾仍然緊裹著他的臉以抵禦拂曉的寒意。
麥修突然感到頭皮發麻,一股與晨霧無關的寒意令他皺眉。他突然肯定自己以前沒有在他的馬廄裏遇到過這個男孩。但是男孩卻眼熟得令他心神不寧,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來自他的站姿。
“據我看,非常怪異。”費爾說。
麥修把注意力從馬僮轉向他的朋友。“什麽事非常怪異?”
“整件事。”費爾往四下瞧了瞧。“傑米和我昨晚跟範奈克的助手碰過麵。他們都說如果範奈克沒有離開倫敦,他們一定會來檢查手槍。”
麥修聽到背後傳來遲疑地腳步聲。他回頭看到馬僮離開了馬,跟著他們三人走向範奈克的輕馬車。
“喂,你要去哪裏,小子?”老蕭吼道。“回來,那不關你的事。”
男孩停下腳步,猶豫不決地回頭望著老蕭,似曾相識的感覺在麥修心中加深,他注意到男孩背脊的優雅線條,即使是邋遢的外套也遮掩不住。一時之間他無法相信眼睛所見。接著不敢相信化為雷霆之怒。
“可惡!”麥修低聲說。
費爾警惕地朝他皺眉。“怎麽了,柯契斯?”
麥修深吸口氣,“沒什麽。”他惡狠狠地瞪伊晴一眼,讓她看到他眼中的怒火。她在發覺他認出她的時候睜大了眼睛。
“你和傑米去跟範奈克談。”麥修輕聲對費爾說。“看看是什麽事耽擱了他,我想跟我的仆人說一下馬的事。”
“馬上回來。”費爾說。“來吧,傑米。我們去看看範奈克是不是嚇破膽了。”
麥修等兩個朋友走遠後才猛然轉身,伊晴站在他背後不遠處,他慢慢地走向她,每一步都在提醒自己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範奈克和其他人發現她的身份。
他的怒火並非完全來自於伊晴又拿她的名聲冒險。麥修知道他的氣憤其實來自無可奈何的絕望。如果讓伊晴看到他對範奈克開槍,她就會知道他的真麵目,她認為他多愁善感和神經過敏的美麗幻想就會徹底破滅。
伊晴在麥修來到時隻退後一步就抬頭挺胸立定不動。“麥修,拜托。我非跟來不可。”“你以為你在做什麽?”他壓低聲音,強忍住搖晃她的衝動。“你瘋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事情傳出去會對你的名譽造成多大損害?”
“名譽對我來說一向不是特別重要。”
“對我卻很重要。”他一時之間隻能想到這個理由。“你現在是柯契斯伯爵夫人了。就諑有伯爵夫人的樣子。進馬車裏去。”
“但是……”
“我叫你進馬車裏去,事情結束前不準出來,聽到沒有?我等一下再跟你算這筆帳。”伊晴擺出麥修已漸漸了解其意義的姿勢。“我不會讓你做這麽愚蠢的決鬥的。”
“哦?你打算怎麽阻止?”
她怒目而視。“我要說服範奈克道歉。如果他道了歉,你就得取消決鬥。我研究過這種事的規則,所以很清楚道歉就可以結束糾紛。”
“無論範奈克說什麽,我都不會原諒他企圖對你做的事。”
“但是,麥修……”
“進馬車裏去。”
“我不能讓你這樣做。”
“你阻止不了我。”
“柯契斯。”費爾在草地彼端喊道。“你最好親自過來看看。”
麥修不耐煩地望向他的朋友。“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大了,柯契斯。”傑米高聲說。“情況完全改觀。”
“可惡!”麥修轉向伊晴。“在馬車裏等我。”他沒有費神看她是否服從他的命令就轉身離開。
拴在輕馬車上的兩匹傑馬繼續吃關草,一點也不受聚集在附近的兩個人影響。麥修看到韁繩綁在一根傾倒的樹枝上。傑米一臉凝重,連費爾的表情也比平時更加嚴肅。
“範奈克的人呢?”麥修在抵達馬車時問。
傑米清清喉嚨。“裏麵。”
“他到底在搞什麽鬼?寫遺囑嗎?”
“那倒不是。”費爾說。
麥修探頭往輕馬車裏瞧,結果隻見範奈克歪著頭癱靠在座椅上,圓睜的雙眼視而不見地瞪視著前方。他披著大衣,但再也不需要靠它來禦寒。他的襯衫前襟有一大片血跡。
“希望他已寫好了遺囑。”麥修說。
“是誰射殺了他?”伊晴在柯契斯的馬車駛離蓋伯農場時問。她向來以神經堅強自豪,但也不得不承認事情的曲折變化給她的神經帶來莫大的衝擊。
“我怎麽會知道?”麥修窩在座位角落裏,一臉陰鬱深思地注視著伊晴。“他的人緣向來不佳,想殺他的人恐怕不在少數。如果知道凶手是誰,我會送花感謝他。”
“凶手一定知道決鬥的事,居然不怕麻煩地大老遠把範奈克的馬車駛來蓋伯農場,留下屍體等你發現。”
“全倫敦大概有一半的人都知道決鬥的事。”麥修說。
“但凶手為什麽要把範奈克的屍體載到決鬥地點呢?”
麥修聳聳肩。“事情也許像費爾推測的那樣,他認為範奈克在抵達蓋伯農場後不久遇到攔路搶劫的強盜而被殺害。傑米也同意他的看法。”
“攔路搶劫的強盜?有可能。”
“非常有可能。”
伊晴左思右想。“這好像很怪異。”
“的確。幾乎跟一個人發現自己的新娘喜歡打扮成馬僮一樣怪異。”
她眨眨眼。“拜托。麥修。跟範奈克的命案比起來這根本不足掛齒。”
“我不覺得。”
“我不明白你怎麽能一直為這種小事耿耿於懷。我們眼前有更嚴重、更複雜的問題要解決。”伊晴說。
“你會很驚訝我對小事的注重。”麥修挖頂苦道。“這是我的專長。”
“我知道你今天早晨飽受折磨。”伊晴同情地說。“我們兩個都是。我必須承認。連我都被搞得心神不寧,更不用說是喜歡杞人憂天的你了。我完全了解你的心煩意亂,麥修。但是……”
“心煩意亂?”麥修的手指如虎爪般伸展開來。“那根本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夫人。難道你沒有注意到我怒不可遏嗎?”
伊晴眨眨眼。“怒不可遏?”
“你好像一點也不知道你的行為會造成什麽傷害。幸好隻胡車夫老蕭知道你不是馬僮,他為了保住飯碗,自然會守口如瓶。但費爾和傑米因看到範奈克的屍體太過吃驚而沒有注意到你打扮成馬僮,則得歸功於難得的好運氣。”
“麥修,拜托……”
“更加幸運的是,範奈克已經死了,他的兩個助手又沒有到場。如果你被發現,閑言閑語將不堪設想。”
伊晴恍然大悟。“原來問題出在這裏。“他瞪她一眼。“你不認為你視名聲為兒戲是問題嗎?”
伊晴轉頭凝視窗外,他的話刺傷了她。“爵爺,你娶我時就知道我對社交地位不感興趣。何況我也不相信你在乎社交界的看法。”
“可惡!伊晴,你這回太過分了。”
傷心又生氣,她猛然轉身麵對他。“如果你想要的就是社交界心目中那種端莊嫻淑的伯爵夫人,那麽你根本不該娶‘孟浪伊晴’。”
“可惡!我隻想要你當我的伯爵夫人。”麥修的動作快如閃電,伊晴還沒有覺察他的意圖,他已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從座椅上拉到他的懷裏。
“麥修。”
他的手臂似痔?慊紛∷?!澳憬裉煸緋孔齙氖鹵雀?賭慰司齠坊剮枰?釵倚?煩意亂,你聽懂沒有?”
“你在乎的好像隻是我的名聲,爵爺。”
“你認為男人反對他的妻子在場旁觀他決鬥很奇怪嗎?”
“我就知道。”伊晴熱淚盈眶地說。“你應該娶一個更合適的淑女。我們兩個在一起注定不會有好結果,這都要怪你不好。我試著警告過你。”
“注定?”
“噢,別一直打斷我的話,柯契斯。我受夠了你的說教。”她在陌生的褲子口袋裏徒勞地摸索著手帕。“你娶了一個隻會帶給你醜聞和恥辱的女人。”
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手帕塞進她手裏。“我擔心的不是醜聞和恥辱。”
“你是。你剛才親口說的。你告訴過我,激情和薩瑪是我們的共同之處,但那顯然不夠。”她用手帕擤鼻子。“根本不夠。”
“伊晴,你不懂。”
“我知道這場災難我也難辭其咎。我應該有那個勇氣和常識拒絕你的求婚。但我讓心靈主宰了頭腦,現在我必須付出代價了。”
麥修的目光一寒。“這麽說來,你後悔嫁給我了?”
“我說過我們在一起注定不會有好結果,爵爺。就像古薩瑪注定要滅亡一樣。”
“夠了。”麥修抓住她的手臂。“我說我擔心你的名聲時是騙人的。”
她警戒地反叛望向他。“什麽意思?“他繃緊下鄂。“聽我說,伊晴,因為我隻打算解釋一次。在範奈克對你做出那種事之後我不得不向他挑戰,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但事實上,我認為他貪生怕死,沒有赴今天的拂曉之約。我以為我可以回到你身邊告訴決鬥根本沒有舉行。“她柳眉微蹙。“原來如此。”
“實不相瞞,我自以為聰明。我預料範奈克會被迫離開倫敦,他在上流社會將身敗名裂,在社交界將無立足之地,就像你碑的企圖一樣。如此一來,你不必冒任何風險就能達到報複範奈克的目的。”
“我的天啊!”伊晴敬畏地說。“你真的非常聰明,麥修。”
“但在看到範奈克的馬車時,我以為我的計謀失敗了。我知道我不得不真的決鬥。後來我又發現你喬裝成馬僮跟了來,我不得不同時麵對死亡和醜聞的可能性。我想你恐怕說對了,我脆弱的神經隨不了這麽大的壓力,所以才會亂發脾氣。”
“死亡和醜聞。”伊晴立刻心軟了。“噢,麥修,我真的了解。我早該明白你的心情。”
她擠出一個微笑。“我不得不承認,這兩天我也相當焦慮。”
麥修輕撫她的臉頰。“如果範奈克真的殺了露西,她也算沉冤得雪了。事情結束了,伊晴。”
“的確,不是嗎?”這個領悟令伊晴感到怪怪的,甚至有點不真實。三年來她一心想替露西報仇,現在攔路搶劫的強盜替她報了殺友之仇,她反而感到難以置信。
“但是我從來沒有打算主你冒生命危險來幫助我懲罰範奈克。”她補充道。
“我知道。”他把她拉到身上。
“我想保護你。”
“我平安無事。”
“純屬僥幸。”
“未必。”
“就是。”她堅持道。“據我們所知,範奈克打算赴拂曉之約。他的馬車在蓋伯農場,他一定是有意……”
“別再說了。”麥修輕吻她。“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範奈克打算如何,那也不再重要了。事情結束了,伊晴。”
伊晴還要爭辨,但馬車這時在柯契斯宅邸前門停下。“到家了。”
“如果運氣她,大家都還在睡覺。我們可以悄悄溜回床上去。”麥修說。“我就需要小睡一會兒來穩定情緒。”
“也許喝杯熱茶有助於你穩定情緒。”伊晴望向車窗外,看到前門打開,伍頓出現。”天啊!”
伍頓不是一個人,兩個男仆、廚子、管家和一個女仆擠在他背後。他們全部憂形於色地等待馬車裏的乘客下車。
“該死!”麥修看到其中一個男仆奔下台階來開車門。“他們全部起來了。”
翠欣在仆人群中出現,伊晴看到她滿臉憂懼,期待地等著車門打開。
“你妹妹顯然很擔心你,爵爺。”伊晴滿意地說。“我就知道她會。”
“她擔心的恐怕是她的生活津貼和棲身之處。她一定很害怕我今早在蓋伯伯翹辮子,迫使她搬回她舅舅家。”
伊晴皺眉。“麥修,你說這話就太冤枉人了。你是她哥哥,她關心你的安危是天經地義的事。”
麥修在下車時回頭投給她一個嘲笑的眼神,好像在嘲笑她的想法太天真。
“麥修!”翠欣快步拾級而下。“你沒事呢?”
“當然洞,難道我看起來像有事的樣子嗎?”
“哦,沒有。”翠欣手足無措地戛然止步。她的目光從麥修移到還坐在車裏的伊晴身上。
她咬咬嘴唇,然後把目光轉回哥哥身上。“我……我聽說了傳聞,我很擔心。”
“是嗎?”麥修淡漠地問。
翠欣的臉開始垮了下來。
伊晴在車窗後朝她鼓勵的微笑。“如果我姑姑在這裏,我相信她說在這種情況下給你哥哥一個擁抱是人之常情,翠欣。雖然仆人在看,但他不會介意一點兄妹之情的流露。對不對,麥修?”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哎喲!”麥修突然住口,因為翠欣這時伸出雙臂環住他,用力抱了他一下。
“真高興你沒有送命,麥修。”翠欣進而首在他的外套裏說。他還來不及回話,她就放開了他,不好意思地眨了幾下眼睛。
麥修顯得很窘迫,但很快就恢複了平時的泰然自若。他惡狠狠地瞪向聚在門口的仆人。“你們都無事可做嗎?”
“當然有,爵爺。”伍頓嘟噥著說。“但是,我首先要代表所有的工作人員說句話。我們大家都非常高興看到你……你……”
“身體如此健康嗎?”麥修挖苦道。“謝謝。但我不明白你們在大驚小怪什麽,一個男人清早帶他的新婚妻子駕車兜風值得他的家仆們如此憂心忡忡嗎?”
伍頓清清喉嚨。“我們不知道柯契斯夫人跟你在一起。”
“我當然跟他在一起伍頓。”伊晴在麥修扶她下車時說。“我向來起得很早。”
伍頓和其他的仆人看到伯爵夫人穿著馬僮的衣服時,無不吃驚得瞠目結舌。
伊晴對聚集在門口的人群嫣然一笑。“我發誓,早晨的清新空氣非常促進食欲。早餐準備好了嗎?”
“柯契斯,今天到處都流傳著一個有趣的流言。”雷亞泰在麥修的椅子對麵坐下。
造謠生事的想必就是雷亞泰了,麥修心想。雷亞泰是薩瑪學會的會員,但直到前不久,麥修都沒把他當回事,認為他隻是盲從薩瑪熱潮的諸多半吊子之一。
但是發現亞泰跟伊晴曾經交往之後,麥修對他的態度從漠不關心變成厭惡輕視。那種態度本身並無特別意義,因為麥修對那些喜歡傳播蜚言蜚語的人大多深惡痛絕。
“我很少留心蜚言蜚語。”麥修沒有抬頭,繼續看他的早報。“我發現它們既無聊又不正確。”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就上流社會的標準而言,時候算是早的。俱樂部裏仍然很安靜。
在亞泰到達前,偶爾會出現的聲音隻有杯碟碰撞聲和翻報紙的聲音。俱樂部的會員大部分都是整夜吃喝嫖賭,直到快天亮時才回家。現在他們不是還在睡覺,就是才剛起床。
“事實上,今天早晨有兩個傳聞在流傳著。”亞泰繼續道。“第一個是你昨天下午以特別證書娶了史小姐。”
“那不是傳聞。”麥修抬頭瞄了他一眼。“今天的早報上登有結婚的啟事。”
“原來如此。”亞泰的目光深不可測。“恭喜了。”
“謝謝。”麥修繼續看報。
“第二個傳聞幾乎跟第一個一樣令人吃驚。”
麥修沒有問第二個傳聞是什麽,他知道亞泰一定會忍不住告訴他。
“傳說範奈克今天有個拂曉之約。”亞泰說。
“真的嗎?”麥修翻著報紙,暗中希望伊晴的名字沒有被扯進去。
“據說範奈克去赴約了。”
“令人吃驚。”
“也許吧,但更驚人的是,決鬥在助手到場前就進行了。很不尋常。”亞泰停頓一下。“範奈克顯然沒能在決鬥中保住性命。”
可惡!麥修心想,原來流言是這麽傳的。至少沒提到伊晴也在場,這也算是運氣好了。“那種事在決鬥時難免會發生。”
“的確。尤其是在沒有證人卻使決鬥按規則進行時,據說可憐的範奈克還沒有出馬車就遭到槍擊身亡了。他的對手顯然不想冒險。”
麥修幾乎是如釋重負地接受了這無可避免的結論。他太過擔心伊晴的名聲,因此沒有考慮到他自己的名聲。在上流社會看來,“冷血柯契斯”重現江湖了。
他以殘酷的手段射殺範奈克的謠言一定會成為醜聞,但流傳幾天後就會消失,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些謠言屬實,也沒有人會為範奈克的死耿耿於懷而一直談論這件事。它們會跟其他的“冷血柯契斯”傳聞一樣逐漸為人所淡忘。麥修過去沒有被謠言打倒,這次也不會。重要的是,伊晴不必再受惡毒謠言的困擾。他現在是她的丈夫了,有那個權利和義務保護她。亞泰等待著麥修反應,目光中充滿好奇。最後他歎口氣站起來。“我看得出來你對我的消息不感興趣,柯契斯。那我就不打擾你看報了。代我問候新婚的柯契斯伯爵夫人。”
“我會轉達的,雷亞泰。”麥修翻到下一頁。他不打算跟伊晴提雷亞泰。他仍然不確定她對亞泰的感情。她雖然沒有流露出舊情難忘的跡象,但他不想惹麻煩。
麥修繼續假裝看報,直到亞泰離開咖啡廳,壁爐前隻剩下他一個人時,他才折起報紙扔到茶幾上。他把手肘擱在椅子扶手上,凝視著跳動的火焰。
伊晴給了他愛的承諾,但麥修知道他不能太過倚賴那份承諾。畢竟他是趁她為他的性命擔憂時,軟硬兼施地強迫她嫁給他。飽經世故的他很清楚人在激動時會說出各種不顧後果、不合常理的話。當伊晴發現他的真麵目時,她說不定會反目成仇。
他凝視著爐火深處,看到昔日的鬼魂咧著無牙的嘴對他笑。他們知道他新近發現的幸福有多麽脆弱、有多麽不堪一擊。當幸福瓦解,他被迫退回陰影裏時,他們會在那裏等著撕裂他。
他的手在扶手上緊握成拳頭,他和伊晴之間還有激情和薩瑪,也許那就夠了。
也許不夠。
許久之後他還在凝視火焰時,費爾在房門另一頭喊他。
“柯契斯,我就猜在這裏可以找到你。”費爾始終興高采烈的表情裏夾雜著些許關切。他穿過房間來到壁爐前,“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麥修抬頭望向他。“為何有此一問?”
“你臉上的表情怪怪的,如此而已。”費爾烤火取暖。“我來告訴你城裏到處流傳著跟範奈克的死有關的謠言。”
“省省吧,我已經聽說了,它們很快就會消失了。”
費爾清清喉嚨。“在平常情況下,很可能會。”
“目前的情況有什麽不平常的地方?”
“你的新婚妻子。”費爾傾身壓低聲音,雖然附近沒有旁人在。“不是想告訴你該怎麽處理你的私事,但你有沒有考慮到她聽說此事時會作何反應?”
為時已晚的領悟使麥修變了臉色。他警告過伊晴不要向任何人承認她知道或聽說過決鬥的傳聞,更不用說是她跟著他去過蓋伯農場。但他沒有特別關照她在旁聽到別人談論決鬥的傳達室聞時該作何反應。
伊晴令人傷腦筋的地方在於吩咐她做什麽事必須非常明確,因為突然離題是她的專長。麥修抓著椅子扶手撐起身體。“失陪了,費爾。我得趕回家去跟我的妻子談一談。”
“恐怕來不及了。”
“你在說什麽?”
費爾的表情既像是表示同情又像是感到好笑。“我來這裏之前去過你家,伍頓提到柯契斯夫人剛剛才出門逛街購物。”
“我的老天!”種種不堪想像的可能性一起在麥修腦海浮現,使他一時之間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
“但願流言還沒有傳到女士們耳朵裏。”費爾掏出手表來看時間。“她們這會兒應該已經在牛津街和蓓美爾街了。”
“還沒有傳到女士們耳朵裏,你瘋了嗎?”麥修大步走向門口。“流言會隨著早餐一起送到她們麵前。”
“發現麥修在大家起床前就出門了時。我擔心得要命。”翠欣對走在身旁的伊晴透露。“我以為他死定了。我發誓,這件事會讓我作上好幾個星期的惡夢。”
“胡說。這件事已經結束了,而且少提為妙。別忘了柯契斯的吩咐,我們必須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伊晴發現今天早晨的事使她和翠欣之間發展出新的情誼。她並不覺得意外,畢竟她們兩個都關心麥修。
“我知道。”翠欣說。“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麽會跟他一起回來。還有,你為什麽打扮得像個馬僮?”
“我當然是跟去阻止決鬥發生。”伊晴解釋。“我不能讓麥修為我冒生命危險。”
“但你憑什麽認為你能夠阻止決鬥?”
“我擬定了許多計劃,但事情的發展使我不必用到任何一個計劃。”
“隻因為範奈克被攔路搶劫的強盜槍殺了。”翠欣打了個哆嗦。“真詭異。”
“的確,但我不會為他哀悼。”
“伊晴?”
“什麽事?”
“謝謝。”翠欣小聲說。
牛津街上熱鬧無比,時近踵正值采購的巔峰。衣著光鮮的淑女在櫥窗前瀏覽找尋最近流行的服飾,她們身後跟著替她們提東西的女仆或男仆。
“柯契斯夫人,”一個身穿昂貴服飾、頭戴時髦軟帽的中年婦人朝伊晴露出淡漠的微笑。
她亮晶晶的小眼睛裏充滿好奇。“恭喜你昨天結婚,夫人。我在早報上看到了啟事。”“謝謝,班夫人。”伊晴沒有露出佇足長談的跡象。
“我還聽說一個我們都認識的人今天發生了很不尋常的事。”班夫人急忙繼續說。“範奈克男爵今天一大早被人發現中彈身亡。你聽說了嗎?”
“抱歉,毫無所聞。我恐怕沒空聊天,失陪了,班夫人。”伊晴催促翠欣走向最近的店門。“我們跟……”她抬頭瞄向店門上的木頭招牌。“……穆夫人有約。你知道她是一流的裁縫師。我們今晚見。”
“好吧。”班夫人眯起眼睛。“你和柯契斯一定會成為宴會上的焦點。也許我們到時可以好好聊一聊。”
“也許吧!”伊晴拉著翠欣走進裁縫師的店門,看到店裏沒有客人時,她鬆了口氣。
“我們跟穆夫人沒有約。”翠欣低聲說。
“我知道。”伊晴轉頭往窗外瞧。“但我不想跟班夫人寒暄太久。她是著名的長舌婦。令柯契斯苦惱的那種人。”
“我知道。”翠欣低聲說。“蓮娜夫人提過她。伊晴,這家店的老板在哪裏?這裏麵一個人也沒有。”
“穆夫人一定是在試穿室為客人試衣裳。”伊晴在班夫人走遠時,長歎一聲。“太好了,她走了。我們現在可以去手套店了。走吧,我想在回家前去書店逛逛。”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後麵的房間刺耳地傳出來。“千萬別說柯契斯殘酷殺害了範奈克,曉柔。我不相信。”
“他們叫他‘冷血柯契斯’可不是亂叫的,密麗。”曉柔的聲音中透著病態的興奮。”就我而言,我太清楚他下得了那種毒手。範奈克隻是其中之一,我的強森也被他殺了。你一定聽說過盧喬治離奇死亡的傳聞。”
“沒錯,我是聽說盧氏詛咒那些傳聞。但是,曉柔,畢強森已經死了好多年,盧喬治死在遙遠的薩瑪。範奈克的命案卻是今天早晨才在市郊發生的。”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柯契斯真正的天性,我可以向你保證……哎喲!小心那些大頭針,穆夫人,你紮到我了。““對不起。”裁縫師喃喃地道。
“據說柯契斯是個神槍手。”密麗若有所思地說。“他為什麽要在決鬥前殺了範奈克?為什麽不等到決鬥開始,當著證人的麵殺他?”
“誰知道?也許他們在助手到達前起了爭執。”曉柔說。“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柯契斯永遠不會因他犯的罪而上斷頭台。他太陰險也太精明了。”
“而且是個伯爵。”密麗說。“說到陰險,不知道他在跟‘孟浪伊晴’玩什麽遊戲。訂婚還說得通。大家都知道他為了得到薩瑪寶物,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但是結婚?”
“結婚未必是一輩子的事。”曉柔冷冷地說。“謀殺妻子並不是那麽困難。”
太過分了,伊晴氣憤得快發狂了。“她們竟敢在背後說他的壞話。”
翠欣不安地瞄向分隔試穿室和展示間的帷幔。“我們也許該走了。”
“先讓我跟謝曉柔說幾句話。”伊晴開始朝試穿室走去。
翠欣急忙追上去。“伊晴,等一下,我不確定哥哥會讚成你這樣做。你很清楚他警告過我們不可以談這件事。”
“她們逼得我忍無可忍。”伊晴抓住帷幔用力往旁邊扯開,三聲驚叫迎麵而來。
曉柔站在鏡子前麵試穿一件新衣,她的朋友密麗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
一臉不堪其擾的穆夫人跪在地板上標示衣裳的裙擺。
“麻煩你等一下,夫人。”裁縫師含著滿嘴的大頭針咕噥。
“不急,”伊晴在鏡裏直視曉柔驚訝的眼睛。“我隻是想糾正謝太太的錯誤。她在散播不實的消息。”
“史小姐。”曉柔張開嘴又驚慌地閉上。“我是說柯契斯夫人,我沒有聽到你進來。”“顯然沒有。”伊晴厲聲道。“你忙著傳播關於我丈夫的不實謊言。”
翠欣拉扯著伊晴的衣袖。“我想我們該走了,伊晴。”
伊晴不理會她,她轉向曉柔的同伴。“你好,魏太太。”
“你好,史……呃,柯契斯夫人。”密麗擠出笑容。“恭喜你結婚了。”
“謝謝。”伊晴再度在鏡子裏瞪視曉柔。“好了,關於柯契斯的那些謊話。”
“它們不是謊話。”曉柔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恢複,她挑釁地抬高下巴。“雖然沒有辦法證明,但任何認識柯契斯的人都知道極可能是他在決鬥前殺了可憐的範奈克。”
“一派胡言,謝太太。”伊晴說。“事實上,這整件事都有證人在場目擊,必要時他們會欣然為我丈夫的清白作證。”
密麗倒抽口氣,伸手按住胸口。“我不知道有證人在。”
“伊晴,拜托,我們該走了。”翠欣氣急敗壞地說。“我們跟人約好了。”
“等一下,翠欣。”伊晴虎視眈眈地瞪著曉柔。“但是柯契斯不需要任何人來證實他的清白,因為認為他有罪實在是很荒唐可笑的想法。”
“別說得那麽肯定,柯契斯夫人。”曉柔不甘示弱地回嘴。“全世界都知道你丈夫的名聲險惡。”
密麗大為驚駭。“曉柔,拜托,你在說什麽?如果讓柯契斯聽到你說他殺人,他會勃然大怒的。你必須小心。”
“沒錯,謝太太。”伊晴接口道。“我勸你在指控別人時千萬得謹慎。”
曉柔眨了幾下眼睛, 不確定取代了她眼中的憤慨。 她不安地瞄了同伴一眼。“我沒有在指控任何人任何事,我隻不是在說顯而易見的事。”
“真的嗎?”伊晴雙手插腰,開始用鞋尖有節奏地敲擊地板。“我看不出有什麽顯而易見的事,當然,除非是指你跟任何人一樣有理由射殺範奈克。而且比大部分人更有理由。”“什麽?”曉柔既震驚又憤慨地張大了嘴巴。
“你不可能是說真的。”密麗驚駭地瞪著伊晴。
裁縫師忽然僵住不動,嘴裏仍然含滿大頭針。
“伊晴,”翠欣氣急敗壞地低語。“拜托,我們得走了。”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展示間傳來。
“快請說下去,柯契斯夫人。”蓮娜蓮步輕移進試穿室。“我等不及知道曉柔為什麽要在決鬥前殺死範奈克。”
“林夫人。”裁縫師慌亂起來。“麻煩你等一下。”
所有的人都轉頭望向蓮娜。
“我沒有殺人。”曉柔喊道。
伊晴蹙起眉頭。“我沒有說曉柔槍殺了範奈克,我隻不過是指出她跟任何人一樣有理由那樣做。因此,她在指控別人時應該小心。”
“我從來沒有說過柯契斯殺了範奈克。”曉柔嚷道。“我說的是他可能做了那種事,如此而已。”
蓮娜似笑非笑地望著伊晴。“曉柔為什麽要在決鬥之前殺了範奈克?”
“故布疑陣,嫁禍他人。”伊晴沉著地說。“使事情看起來像是柯契斯殘酷地殺害了範奈克。”
曉柔的臉孔在氣急敗壞地憤怒中扭曲。“但是我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伊晴噘起嘴唇想了想。“也許是因為你希望因而產生的蜚言蜚語會迫使柯契斯離開倫敦。”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曉柔問。
“有他在倫敦蕩來蕩去令你局促不安,不是嗎?曉柔?畢竟,他每次出現在社交界,你就得冒真相大白的風險。”
蓮娜聳起眉。“什麽真相,伊晴?”
“哦,曉柔這此年一直靠謊言為生。”伊晴說。“從來沒有人為她決鬥。她的朋友畢強森在‘地獄亡魂賭場’玩牌作弊被抓到,之後他就離開倫敦到美國去另謀發展了。至於柯契斯企圖取代畢強森成為曉柔的情夫,那根本是荒謬絕倫的一派胡言。”
曉柔惡狠狠地瞪著伊晴。“你竟敢暗示我一直在欺騙我的朋友們。”
“隻有柯契斯本人有可能想要澄清是非。”伊晴逕自往下說。“你不能冒那個險,對不對,曉柔?”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曉柔問。
“隻要他不在倫敦,你的秘密就安全無隙。但是柯契斯最近又回到了社交界。想想看,如果他開始談畢強森離開倫敦的事,真相就會大白,你在社交界不但地位不保,還會淪為笑柄。”
“你太過分了。”曉柔叫道。“我再也不能容忍了。”
“而我再也不能容忍你對我丈夫的愚蠢指控。”伊晴冷冰冰在說。“下次你想含血噴人地暗示他殺範奈克時,最好先想想你也有可能被陷害嫁禍。”
“你不能這樣對我。”曉柔怒斥。
伊晴鄙夷地看她一眼,然後轉向目瞪口呆的翠欣。“來吧!我們必須到手套店去,然後我想去書店逛逛。”
她猛然轉身,不料卻一頭撞上站在試穿室門口的麥修。
“哎喲!”伊晴搖晃了一下,一時之間隻看到綠色的稻草在眼前晃動。她發覺她的寬邊草帽被撞歪了,往前傾斜而遮住了她的視線,她抓住帽簷把草帽從眼前扯開。
麥修淡淡一笑,伸手調整她的草帽。“讓我來。”
“我的天啊!柯契斯。”伊晴匆匆重新係好草帽。“我沒有看到你,你怎麽會在穆夫人的店裏?”
麥修以犀利的目光審視試穿室裏驚呆的女人們。“也許是我對時裝產生了興趣。”
蓮娜一臉興味的看熱鬧表情;密麗的目光焦躁不安地跳來跳去,好像在尋找逃生之路。曉柔發出一個窒息般的怪聲,接著就姿勢不雅地昏倒在地上。
“嗯,”伊晴仔細看了倒地的女人一眼。“我相信她這次是真的昏倒了。魏硫磺,你最好趕快拿出你的嗅鹽瓶來。”
時鍾在書房角落裏發出沉重的滴答聲,麥修坐在他的大書桌後麵注視著他的妻子和妹妹。不知何故,他覺得時鍾的滴答聲異常清晰刺耳。他思索著如何開始他的訓話。
翠欣很好對付,她已經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了。麥修猜她擔心的是,他會把她攆出動因為她無意中違背了他不準她們談論決鬥之事的命令。
真正棘手的是伊晴,她的滿臉慍色可不是好兆頭。就算她感到憂慮,憂慮也被埋在她的義憤底下了。
麥修在書桌上交疊起雙手,他望向伊晴。“也許我今天早晨沒有把話講清楚。”
“你講得非常清楚。”伊晴向他保證。“你告訴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談起跟範奈克的命案有關的話題。”
“請問你為什麽要違抗我的命令?”
翠欣被他的語氣嚇得往後退縮,麥修不理會她。
伊晴冷若冰霜地看他一眼。“我沒有違抗你的命令,爵爺。”
“那麽可不可以解釋一下,你在裁縫店的試穿室裏跟她們談的是什麽?”
翠欣絞著手絹。
伊晴被激怒了。“偶然發現謝曉柔在散播不實謠言又不是我的錯,我隻不過是想要製止那些流言,所以才指出除了你以外的許多人也可以被弄得像是殺害範奈克的凶手。”
“你幾乎是在指控她殺害了範奈克。”
“並未見得。”伊晴小心翼翼地說。
“根本就是。”
“好吧,就算我的話可以被解讀成那樣。那也是她罪有應得。”伊晴眉頭深鎖地說。”蕾秋姑姑告訴我謝曉柔這些年來散播了許多誹謗你的惡毒流言,她在試穿室裏等於是在指控你殺害範奈克。翠欣,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翠欣聽到她的名字時嚇了一跳。但令麥修驚訝的是,她居然設法回答了伊晴的問話。
“對。”她小聲地說。“完全正確。”
“你聽到了嗎?”伊晴得意地瞄他一眼。“如果我不插手,流言今晚就會傳遍全城。”“流言已經傳遍全城了,夫人。你在解讀薩瑪古文時也許聰明過人,但一遇到社交界,你就天真得不可救藥。”
伊晴眼睛一亮。“聰明過人?”
麥修雙手按在桌麵上從椅子裏站起來。責罵她為他辯護似乎很不近人情,但他也是不得已。“可惡!我告訴過你不要理會跟範奈克命案有關的謊言,伊晴。”
“我沒辦法對謝曉柔的指控置之不理,我不希望那些流言越傳越離譜。”
“沒有人在乎謝曉柔的看法,包括我在內。”麥修咬牙切齒地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擔心的是你的名聲。”
“我告訴過你我才不在乎我的名聲。”
“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得提醒你多少次?你現在是我的妻子了,言行舉止就得有伯爵夫人的樣。”
“你滿腦子想的都是柯契斯夫人應該表現得如何嗎?”伊晴回嘴道。
“可惡!我不能容忍你的名字跟範奈克的命案扯在一起。”
“我也不能容忍你的名字被牽扯進去,爵爺。”
“對於無可避免的流言,最好的因應之策就是置之不理。”麥修。“相信我,夫人,我是這方麵的專家。”
“恕難苟同,依我之見,以毒攻毒才是反製之道。”
“要不要以毒攻毒應該由我來決定。”麥修惡聲惡氣地說。“謠言會隨時間消失,向來如此。所以,你最好不折不扣地按照我的指示行事。你不可以對這幢屋子外的任何人說半句跟範奈克或他的死有關的話。聽清楚了沒有,夫人?”
翠欣突然跳起來。“不要再對她大呼小叫了,麥修。”
麥修吃驚地瞪視翠欣,伊晴也是。
翠欣的表情是畏懼中夾雜著堅決,她緊握著雙手。“我認為你用這種態度對伊晴說話很不公平,柯契斯。老實說,她跟謝太太起衝突完全是因為她想為你辯護。”
“這不關你的事,翠欣。”麥修說。“坐下。”
“翠欣,我太感動了。”伊晴跳起來擁抱翠欣。“從來沒有人這樣維護搖N?要怎麽謝謝你挺身而出為我說話?”
翠欣大吃一驚,接著有點尷尬地輕拍伊晴的肩膀。“沒有什麽,伊晴。我不得不大膽地發言,柯契斯太不公平了。”
“可惡!”麥修咕噥道,重重坐回椅子上。
伊晴放開翠欣,退後一步,從手提袋裏掏出手絹拭淚。“請見涼,我的情緒太激動。失陪了,兩位。”
她衝向房門,打開它,消失在門廳裏。
麥修用手指在桌麵上敲擊著,書房門在伊晴背後關上。“她的確很善於結束她不喜歡的談話。”
“你真的不應該那樣窮凶極惡地教訓她。”翠欣嘀咕。“她隻不過是企圖為你辯護。”麥修若有所思、頗感興趣地打量妹妹。“你什麽時候變成伊晴的支持者了?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她。”
“我改變對她的看法了。”翠欣拘謹地說。
“我懂了。既然如此,看來我們有個共同的目標了。”
翠欣提高警覺。“什麽目標?”
“我們兩個必須非常努力地防止她惹事闖禍。”
“那恐怕不會很容易。”翠欣慢吞吞地說。
“隻要是跟伊晴有關的事,沒有一件是容易的。”
那天晚上在李家的舞會裏,伊晴斷定翠欣有點不大對勁。
亞泰殷勤地對伊晴微笑,不再嚐試帶領她跳華爾茲。“我猜你把薩瑪女王玉璽藏寶圖當成結婚禮物送給柯契斯了。告訴我,他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事實上,我們還沒有談到藏寶圖。”伊晴心不在焉地對亞泰微笑,目光卻瞟向旁邊查看翠欣這支舞的舞伴是誰。
貝宇格。又是他。
伊晴咬著下唇,這是貝宇格今晚第二次請翠欣跳舞了。麥修會不高興的。
伊晴知道蕾秋認為翠欣非常成功。稍早時她告訴伊晴,她很欣慰有關柯契斯的最新謠言沒有造成傷害。事實上,關於決鬥和倉促結婚的新鮮謠言反而使看膩老麵孔的社交界覺得柯契斯的女眷更加引人入勝。
“伊晴?”亞泰的聲音透著不耐煩。
“你說什麽?”伊晴強迫自己對他微笑。跟亞泰跳舞有點沉悶乏味,但至少不費什麽力氣,跟麥修跳舞則不同,每次都像打仗。
伊晴接受亞泰的邀舞的原因跟她同意跟許多其他的紳士跳舞的原因相同,因為那是盯牢翠欣最方便的方法。稍早時蕾秋曾經表示她很擔心有些出名的浪蕩子企圖把翠欣誘騙到外麵的花園裏去。
伊晴沒有對蕾秋或麥修說什麽,但決鬥之後她越來越擔心翠欣。翠欣的情緒不穩開始令提高警覺。她知道柯契斯兄妹都有悲觀的傾向,但翠欣目前的行止似乎比平時更焦慮。
伊晴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應該跟麥修談談這種狀況,她猶豫至今的理由隻在於知道麥修不喜歡杞人憂天和神經過敏這類家族遺傳的話題。
亞泰發現伊晴又在心不在焉,惱怒在他眼中閃過,但立即被滿不在乎的興味取代。“我很驚訝柯契斯還沒有擬定尋找玉璽的計劃。”
“我想我們最近就會談到那件事。”伊晴隨口答道。她試圖再瞥向翠欣和宇格一眼。但那兩個人失去了蹤影,被舞池的人群所吞沒。“可惡!”她把亞泰轉個方向往舞池蝗另一方移動。
亞泰不悅地抿起唇。“你剛才說什麽?”
“你比我高,雷先生。你看不看得見柯契斯的妹妹?”
亞泰好奇地瞥向人群。“看不見。”
“希望貝宇格不會糊裏糊塗地把她拖進花園。”伊晴在舞池中央停下來,踮起腳尖四處張望。“啊哈!他們往那裏去了。失陪了,亞泰。”
“見鬼的!”亞泰咕噥,被遺棄在舞池中央令他勃然大怒。“你根本不知道在社交界該有什麽行為。露西說的對,你是個活笑話,柯契斯夫人。”
聽到露西的名字,伊晴立刻止步轉身瞪視露西。“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憤怒立刻從亞泰眼中消失,他不安地瞄向四周,顯然覺得自身的處境十分尷尬,“快去盡你的監督人的職責吧。”
“你剛才說露西怎樣?”伊晴被一對無法及時改變方向的男女撞得搖晃一下,她對那對男女皺起眉頭。“我在這裏跟人說話呀?”
“看得出來,柯契斯夫人。”男士嘲諷說。“致舞池外邊說也許會容易些。”他臂彎裏的女士在偷笑。
伊晴臉紅了。“對,當然。”她轉身發現亞泰已在人群中消失了。“可惡!他跑到哪裏去了?”
麥修有力的手指牢牢地環扣住她的手腕。“也許我能幫上忙。”他把她拉進懷裏。
“麥修。“伊晴如釋重負地微笑。“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以為你打算在你的俱樂部消磨今晚的時光。”
“我開始喜歡上跟我的妻子跳舞。”麥修在她的頭頂上掃視人群。“你和雷亞泰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哦,沒什麽重要的。他說了一些跟露西有關的話,我想叫他再說一遍,但等我跟那個撞到我的人說完話,轉回身來時,他就不見了。”
“原來如此。”
“我猜他在生我的氣,因為我使他一個人站在舞池中央。”伊晴承認。
“難怪他不高興。”麥修說。“但你為什麽扔下不管?是不是他企圖帶舞?”
“不,不是那回事,我想找到翠欣,我在人群中失去了她的蹤影。”
“她跟貝宇格在自助餐室。我一分鍾前看到她。”
“噢。”她審視他的臉。“我猜你不大高興。”
“沒錯。”
“我知道你認為貝先生是在設法報複你,但我相信你今晚不會鬧事。翠欣會覺得很沒有麵子,我認為她對貝先生頗有好感。”
“果真如此,那我更要趕快采取行動了。”
“千萬別倉促行事,麥修。”
他揚起眉。“那你建議我怎麽做?”
“我認為你應該私下跟貝先生談談。”
“好主意,我可以把他拉到旁邊,警告他離翠欣遠一點。”
“不是談那個。天啊!麥修,警告他離翠欣遠一點隻會適得其反。”
“你說的有道理。”麥修開始若有所思起來。“我覺得他向翠欣獻殷勤越來越魯莽。”“重要的是不能讓翠欣受到傷害。我認為你應該告訴貝先生他父親死亡的真相。”
“我懷疑他會在乎真相,他是在謊言中長大的。”
“我認為你可以使他麵對真相,麥修。他總有一天得接受事實,否則他對你的仇恨會毀了他一生。”
麥修的眼神陰鬱起來。“你為什麽認為我能夠逼貝宇格認清他父親的真實底細?”
“因為你曾經因你的父親而經曆過類似的處境。”伊晴柔聲道。“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內心的劇痛。你知道被父親嫌棄的滋味。”
“貝宇格父親沒有嫌棄他,貝阿瑟是因財務問題而自殺的。”
“我猜結果對宇格來說幾乎是相同的。嫌棄可以有許多形式,爵爺。你和宇格都是在年輕的時候就被迫獨自麵對父親的行為所造成的後果。”
麥修不吭聲。
伊晴正視他的眼睛。“你在尋找薩瑪中得到救贖,宇格恐怕沒有那麽幸運,你必須指點他,爵爺。”
“我有比點醒貝宇格更好的事可做。”
伊晴看到翠欣和宇格出現在人群邊緣。她看到翠欣臉上羞澀熱切的表情,接著看到宇格過遠遠地望向麥修。宇格跟中的憤怒像兩團燃燒的火焰。
“不,麥修。”伊晴輕聲說。“我不認為你有更好的事要做。”
麥修靠在“地獄亡魂賭場”賭室的門口,交抱著雙臂冷眼旁觀宇格擲出骰子。另一位賭客在贏錢時,高興地嗄聲大嘏。宇格握緊拳頭,臉上充滿不甘心的憤怒和魯莽。他一直在輸錢。
夜已深,賭場裏擠滿老老少少的上流社會男性賭客。病態的亢奮和急切像煙霧般繚繞在賭桌上方,賭室裏彌漫著汗水、麥酒和古龍水混合成的異味。雖然他已不再是這裏的主人,但這裏的情形幾乎沒有改變,麥修心想。也許賭場的情形永遠都是如此。
“你好,麥修。來玩,還是來看老朋友?”
麥修望向剛剛來到門口的矮胖男子。“你好,菲利。你今晚的心情一定很好。生意十分興隆。”
“的確。”菲利把雙手交疊在手杖的雕花杖頭上。笑容使他胖哮嗜孤臉頰上出現兩個酒窩,眼角出現愉快的魚尾紋。“看來今晚會有不少進帳。”
十年前麥修雇請葛菲利管理“地獄亡魂賭場”。菲利對數字有不尋常的才能。他對搜集情報也很有本領;這兩項技能使他成為麥修的得力助手。他們兩個共同創造出倫敦最惡名昭彰和最受歡迎的賭場之一。賭場的成功使他們兩個都發了大財。
當麥修籌足老古遠征所需的經費時就把賭場賣給了菲利。葛菲利從那時起就成了賭場的所有人,他現在過著富商的生活。
這兩個出身背景和社會地位截然不同的男人建立起曆久彌運堅的友誼,他們的友誼至今仍令社交界震驚。一個上流社會的紳士可以在賭場裏豪賭,但不會想要跟隨賭場老板交往。宇格的賭桌邊響起另一聲叫喊,宇格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看來貝宇格在天亮前就會輸光身上所有的錢了。”菲利觀察道。
“你要幹預嗎?”
“當然。”菲利嗬嗬低笑。“我沿襲你的傳統??蝗每腿嗽諼業畝某±鍤淶?傾家蕩產,這對生意有好處。”
“貝宇格向來如此誼賭嗎?”
“不。事實上,據我所知,他很少賭博,更不用說是在這家賭場賭了。你知道他仍然認為是‘地獄亡魂’害死了他父親。”
“我知道。”
那當然,你比誰都清楚。“菲利嘀咕。”聽說你這個星期過得非常忙碌充實,柯契斯。對了,容我向你道賀,祝你新婚愉快。”
“謝謝。““還有恭喜你又平安度過一次決鬥。“麥修冷笑。“這次並不困難。““聽說範奈克連一槍都沒開,據說你到達蓋伯農場時,他已經死了。““你的情報一如往常般正確,菲利。““因為我習情報時向來不吝惜金錢。“菲利說。”但這件事透著古怪。““怎麽說?”
“範奈克居然會出現在決鬥地點。根據我的消息來源,他昨天下午沒有預選通知就解雇了所有的仆人,他顯然是打算到歐洲大陸長期旅遊。”
“有意思。”
“我猜範奈克的離開塵世是某個熱心公益的強盜促成的。”
“這我可不敢確定。”
菲得望向他。“為什麽?”
“因為我們在馬車裏發現他時,他仍然戴著他的戒指。”
“奇怪。”
“非常奇怪。”
菲利在宇格抓起骰子時皺眉。“我猜我真的得去找貝宇格談了。我懷疑他有耐力或心情玩這種遊戲。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使他今晚變得如此魯莽。”
“我相信今天是他父親的忌日。”
“啊,對,難怪了。”
麥修看到宇格焦躁不安地擲出骰子,他幾乎可以聽到伊晴在他耳畔低語——你在尋找薩瑪中得到救贖,宇格恐怕沒有那麽幸運。
麥修想到翠欣跟宇格在一起時的表情。她顯然對宇格已情愫暗生。
無論如何,宇格的問題都得盡速解決。
麥修做出決定。“今晚讓我代你處理貝宇格吧,菲得。”
菲得聳聳肩。“請便。”
麥修穿過人群走向準備再度擲骰子的宇格。
“貝宇格,如果你不介意,借一步說話好嗎?”麥修輕聲說。
宇格渾身一僵。“柯契斯,你找我有什麽事?”
麥修直視宇格忿恨的眼眸,在其中看到另一個幽魂。這個鬼魂跟他經常在火焰中看到的不同,這是他偶爾會鏡子裏看到的幽魂。
“有人告訴我,你我有共同之處。”麥修說。
“少惹我,柯契斯,我跟你無話可說。”宇略轉身麵對賭桌,但半途中突然停下來,他的嘴角扭曲成嘲諷的微笑。“除非你是來找我挑戰的。聽說你的決鬥手段有點與眾不同。”賭桌周圍的人全部噤若寒蟬,以看熱鬧的表情盯著麥修和宇格。
“你跟我來。”麥修非常輕聲地對宇格說。“否則我們隻好當著眾人的麵談了。”
宇格露出嘲弄的笑容。“我敢打賭你要跟我談的事一定跟你妹妹有關。嘖嘖嘖,我還在納悶你什麽時候才會注意到我跟她已經結為好友了。”
“你要談的是你父親的事。”
“我父親??”骰子從宇格手中掉落,滾動在賭桌的綠色毛毯上。
麥修趁宇格驚愕之際撲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出煙霧彌漫的悶熱賭場,拉到清新涼爽的戶外,出租馬車已在外麵等候著。
“麥修要向可憐的宇格的挑戰。”翠欣在柯契斯的馬車穿過擁護街道時哀嚎。“他怎麽可以要求宇格跟他決鬥?太不公平了。宇格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麥修一定會殺了他。”
“胡說。”蕾秋堅定地說。“我確信柯契斯無意射殺任何人,尤其是宇格。”
“你說得對極了,蕾秋姑姑。”伊晴在座位裏傾身向前。“翠欣,聽我說,我已經告訴你好幾遍了,麥修不會向宇格挑戰,他隻是要跟他談一談。”
“恐嚇他比較可能。”翠欣的眼中閃著淚光。“他一定是要叫宇格不要再跟我跳舞或跟我說話。”
“我想不會。”
“你怎麽知道柯契斯會怎麽做?他不喜歡宇格,他告誡我離宇格遠一點。”
“你和貝先生之間的友誼令柯契斯擔心,是因為他無法確定貝先生的動機何在。”蕾秋說。“依我之見,你哥哥憂慮並非沒有理由的。”
“宇格關心我。”翠欣說。“那是他唯一的動機,他是正人君子,麥修沒有理由反對我跟他交往。”
伊晴翻了個白眼。“我跟你解釋過,宇格把他父親幾年前的遭遇歸咎於麥修。麥修今晚是要嚐試告訴宇格真相。”
“萬一宇格不相信呢?”翠欣低語。“他們會吵起來。你知道男人是什麽樣子,他們其中一個會向另一個人挑戰,決鬥就會發生。”
“不會有決鬥的。”伊晴說。“我不會答應的。”
翠欣好像沒有聽見她說話。“是詛咒作祟。”
“詛咒?”蕾秋蹙起眉頭。“你到底在說什麽?”
“盧氏詛咒。”翠欣說。“我們在蓮娜夫人的沙龍裏研究過。”
“舊氏詛咒根本是無稽之談。”伊晴堅決地說。“目前的情況與詛咒毫無關係。”
翠欣望向她。“你恐怕錯了,伊晴。”
麥修在馬車閃爍的燈光下打量宇格憤怒不服的臉。他思忖著該如何開始這段他暗自認為是白費唇舌的談話。
“這些年來我發現怨天尢人比接受事實容易得多。”麥修說。
宇格嘴角一撇。“如果你是要告訴我你跟我父親的死無關,那麽你不用白費力氣了,因為我會不相信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得告訴你一些跟你父親死亡有關的事實。信不信由你,他並不是在賭桌上賠掉大筆財產的,而是生意投資失敗賠掉的,有許多人跟他一樣。”
“你說謊,我母親把真相都告訴我了,我父親死的那晚在‘地獄亡魂’玩牌,你跟他大吵一架。休想否認。”
“我沒有否認。”
“他跟你吵完架回到家後就舉槍自盡了。”麥修直視他。“你父親那晚喝了很多酒,他跟另外幾個紳士在牌桌邊坐下。他想要加入牌局,我要求他離開賭場,因為我知道他喝得太多,邊牌都拿不穩。”
“事情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我說的句句實言。我還知道他那天得知財務遭到重挫。除了喝醉酒以外,他還非常沮喪消沉,他在那種情況下不該賭博的。”
“你乘人之危。”宇格怒不可遏地說。“他告訴別人了。”
“你父親離開賭場時對我勃然大怒,因為他原本打算在賭桌上贏回投資賠掉的錢。如果他下場玩,賭輸的錢一定會比投資船運生意已經賠掉的錢還要多。”
“我不相信你的話。”
“我知道。”麥修聳聳肩。“我跟我妻子說過你不會接受我的說詞,但她堅持要我對你說明事情的始末。”
“為什麽?”
“她擔心翠欣受到傷害,如果你企圖利用翠欣來報複我。”
宇格握緊拳頭,轉頭凝視車窗外。“我沒有傷害翠欣小姐的意圖。”
“聽你這樣說,我自然很高興。”麥修心不在焉地彎曲手指。“因為萬一我妹妹出了什麽事,我就不得不采取行動。我有責任照顧她。”
宇格立刻轉頭瞪視麥修。“你是在警告我不要接近翠欣小姐嗎?”
“不是。我承認我原本有那個打算,但柯契斯夫人勸我不要那樣做。不過我警告你,不要把我妹妹當成報複我的工具。如果你覺得非把你父親的自殺歸咎於我不可,那麽直接衝著我來。光明正大地找我算帳,不要躲在女人的裙子後麵。”
宇格脹紅了臉。“我沒有躲在翠欣小姐的裙子後麵。”麥修微微一笑。“那麽我們沒有別的事要談了,我可以告訴內人我們聊過這件事了,也許她會讓我耳根清靜一下。”
“別告訴我你這麽做隻是為了要討好你的夫人,那聽起來一點也不像你作風,柯契斯。”
“你對我又了解多少?”麥修輕聲說。“我對你的了解來自我父親死後母親告訴我的話,我聽說過你跟盧喬治合夥的各種傳聞。我知道你認為狂野魯莽。還知道你幾年前射殺了一個叫畢強森的人,有些人說就在今天早晨你殘酷地殺害了範奈克。我對你的事知道得很多,柯契斯。”
“內人也是。”麥修若有所思地說。“你聽說過的傳聞她也都聽說過,但她還是嫁給了我。你認為是什麽原因促使她那樣做?”
宇格一陣錯愕。“我怎麽會知道?”他清清喉嚨。“據說柯契斯夫人是個……有獨創性的人。”
“的確,肯定是獨一無二的。我猜人各有所好,這是無法解釋的。”麥修從短暫的沉思中回過神來。“她說你我有共同之處。”
“我們會有什麽共同之處?”宇格不屑地問。“我們都有個不願對兒子負起責任的父親。”麥修回答。宇格瞠目而視。“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荒謬絕傖的話。”
“一個小時前我也是這麽告訴內人的。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我發現她說的話並非毫無道理。”
“會有什麽道理?”“你有沒有想到過,貝宇格。你的父親和我的父親都把他們製造出的爛攤子丟給兒子去收拾。”
“我父親沒有製造出什麽爛攤子。”宇格激動地反駁。“他是被你的賭場害死的。”
“就像我跟伊晴說的,這根本是浪費時間。”麥修瞄向窗外,看出車夫按照他的指示把馬車駛向他指定的地點了。
“沒錯。”宇格賭氣地說。麥修敲敲車頂示意車夫停車。“我要在這裏下車,我需要一些新鮮空氣。”宇格望向車外,“這裏離你家還很遠。”他大惑不解地說。“我知道。”出租馬車停了下來,麥修開門下車。他轉身望向車裏的年輕人。
“記住我說過的話,貝宇格。如果你非報複不可,盡管衝著我來,不要拿我的妹妹當擋箭牌。我覺得你比你父親堅強有魄力,能夠像男子漢般麵對問題。”
“可惡,柯契斯。”宇格低聲說。“你可以去找你父親以前的律師談談,他能夠告訴你當年你父親實際的財務狀況。”麥修開始關車門。“等到一下,柯契斯。”
麥修停頓一下。“什麽事?”
“你忘了警告我不可以追求你妹妹。”
“是嗎?”宇格皺眉。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今晚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失陪了。”
“你的意思是歡迎我登門拜訪嗎?”麥修淡淡一笑。“你何不登門拜訪看看呢?”他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沿著街道走去。這裏是倫敦新高尚安靜的住宅區,兩排大小適中的房子中間是一個狹長的公園。幾幢住宅是漆黑的,但大部分的窗戶都還亮著燈。傳聞有一點是正確的,麥修心想,範奈克的財務確實進入了窘境,幾個月前範奈克還住在比較有錢的社區和比較豪華的房子。今天下午在回想早晨發生的事時,他突然有了深夜造訪範奈克的宅邸的念頭。他沒有把計劃告訴伊晴,因為他猜她一定會堅持同行。麥修停下腳步,佇足打量那兩排房子,範奈克住的那幢屋子裏沒有燈光。
麥修在街頭佇足良久,反複思量著各種不同的可能性。最後他轉過街角,找到通往範奈克宅邸背麵的陰暗巷道。月光依稀照出通往後花園的門。未經潤滑的鉸鏈在夜色中嘎吱作響。
他盡可能輕輕地關上門,穿過後花園,來到廚房的後門前。幸好他在夜間視物的能力極佳,優秀的夜視能力在這些年來對他的幫助很大。發現廚房門虛掩時,他有點驚訝。遣散的仆人顯然忘了在離去前鎖她門窗。麥修走進廚房,略作停留讓眼睛適應黑暗,然後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蠟燭點亮。一手護著微弱的火焰,他開始沿著長長的走廊往前進。他無法肯定自己要找的是什麽,但打算從範奈克的書房找起。
他在走廊左側找到雜亂的書房,範奈克的書桌上散布著一大堆文件。麥修看到墨水瓶蓋是打開的,一枝羽毛筆擺在旁邊,看來好像是範奈克在寫信寫到一半時受到打擾。麥修放下蠟燭,拿起最上麵那張紙。他注意到紙上有幾個小小的汙點。他把低湊近燭光,不是墨水。可能是淺漬的茶葉或酒液,但麥修認為不是。他幾乎可以確定汙點是幹涸的血滴。低頭往下看,他發現腳邊地毯上有一塊麵積較大、更像血跡的汙漬。
他彎腰準備仔細端詳汙漬時,頸背的寒毛突然直立起來。他不需要皮鞋踩在地毯上的輕微聲響來警告他書房裏不隻他一個人。一個龐然大物用力咂向他的頭,他在千鈞一發之際飛撲到旁邊躲過攻擊。沉重的燭台擊中書桌邊緣時,響起木頭碎裂的聲音。
麥修在攻擊者舉起燭台再度揮向他時,扭身一躍而起。
麥修再度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燭台的二度捶擊。他不讓攻擊者有時間做第三度的嚐試,他使出從薩瑪武術古文中學到的招式側向旁邊,趁對手還來不及轉向時側腿旋踢,他的這一腳把對手踢倒在桌麵上。頓時之間,紙筆墨硯齊飛。
攻擊者悶哼一聲,手忙腳亂地想從書桌上起來。長長的披風和蒙住下半部臉孔的厚羊毛圍巾使他的行動不便,他的頭發被一頂緊扣在頭上的軟帽覆蓋住。
麥修正要撲向書桌時,書房門口傳來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屋子裏除他他以外,還有兩個人,而不是一個人。書房門口的那個人的臉也籠罩在鬥篷兜帽的陰影裏和蒙麵的圍巾下。麥修眼睜睨地看著新來者舉起一隻手臂,燭光照在一把小手槍的槍管上,握著手槍的是一隻戴著粗厚手套的手。麥修抓起差點打破他頭顱的燭台朝門口的那個人扔去。
燭台打中第二個攻擊者的胸膛時,手槍走火。麥修聽到子彈射進他背後的橡木牆板裏麵知道他還有一些時間。第二個攻擊者需要一、兩分鍾才能把單發小手槍重新填滿子彈。
麥修躍身撲向書桌上掙紮著想要起來的第一個攻擊者。
衝擊力使麥修和第一個攻擊者雙雙從書桌跌到地毯上,他們翻滾著撞上一張椅子後反彈滾向書桌。麥修避開一拳,舉起他的手槍準備攻擊。在最後一秒鍾,他感覺到第二個歹徒向他接近。
再度使出薩瑪武術裏的招數,他扭向一側把腳踢出去。冰涼的火焰竄過他的手臂。
他不顧疼痛,狠狠一腳踢向剛剛從地板上爬起來的第一個歹徒。歹徒往後倒在書桌上。麥修站穩腳準備下一波的攻勢,但令他驚訝的是,兩個歹徒居然轉身跑出書房。他們的腳步聲一路穿過走廊奔向屋子後方。
對手的逃跑使全心應戰的麥修一時之間錯愕地呆立原地。
他回過神來時立刻衝出書房,但已心知太遲。他聽到廚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可惡!”
他伸出一隻手扶著牆壁做了幾次深呼吸,他感到莫名其妙的頭昏眼花。
麥修皺起眉頭,他是怎麽了?他認為自己的體能狀況極佳,搏鬥也隻持續了幾分鍾。
他突然發覺左手臂的火焰由冰冷轉為熾熱,他低頭一看,發現外套的衣袖被割破,鮮血正逐漸滲透到昂貴的衣料裏。
兩個歹徒顯然是有備而來,一個帶槍,一個帶刀。他們在範奈克書房裏找的東西對他們一定很重要。
不知道他們找到了沒有,麥修納悶著。
他扯下頸巾綁在流血的手臂上,回到範奈克的書房,拿出尋找古薩瑪遺址的精神和方法開始繼續搜查。
一個小時後,麥修斜倚在自家書房的海豚沙發上,讓伍頓替他縫合傷口。聽到伊晴大呼小叫地奔下樓時,皺眉蹙額的他不禁咧嘴而笑。
“受傷?”伊晴的聲音透過緊閉的書房門傳來,聲音大得連街上的行人都可以聽到。”你說他受傷了是什麽意思?他現在人在哪裏?傷得重不重?伍頓有沒有叫人去請醫生?”
伊晴連珠炮似地問題伴隨著下樓的急促腳步聲傳來。“伍頓在替他療傷?伍頓?伍頓?天啊!伍頓是仆役長,不是醫生。”
“夫人很擔心。“伍頓一邊說,一邊用繃帶包紮縫合好的傷口。“顯然如此。”麥修閉起眼睛,把頭往後靠在沙發上,他暗自微笑。“家裏有個妻子的感覺很奇怪。”
“請別見怪,爵爺,但柯契斯夫人比大部分的妻子更奇怪一點。”
“大概吧!”麥修說。
他滿足地傾聽著伊晴繼續發號施令和要求更多的訊息。
“立刻去把他的床準備好。”伊晴命令道。“你,查理,就是你,去準備擔架把爵爺抬上樓。”
麥修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我們之中的一個最好趕快去阻止她,否則她會把整幢屋子都改造成醫院。”
伍頓的臉色煞白。“建議有人該去阻止柯契斯夫人時,拜托不要看著我。”
“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缺乏膽量和堅忍,伍頓。”
“我從來沒有被迫跟夫人那種獨特性情的女人打交道貌岸交道過。”
“我也是。”
伊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地磚上的是血,對不對?柯契斯的血。我的天啊!拿繃帶來,還有水和針線。快一點。”
“做好準備,伍頓。”麥修瞄向房門。“她就要到了。”
伍頓長歎一聲。
書房門被用力推開,穿著睡袍和戴著睡帽的伊晴衝了進來。她圓睜的眼眸立刻轉向沙發。麥修努力裝出既英勇又可憐的模樣。
“麥修,出了什麽事?”她在沙發附近戛然止步,她的目光飛向他左臂的白色繃帶,然後轉到托盤上沾滿血跡的破襯衫。麥修可以發誓她的臉色忽然慘白起來。
“不要緊的,伊晴。”他說。“鎮定一點,親愛的。”
“天啊!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叫你獨自搭乘出租馬車離開的。街頭犯罪活動太猖厥了,如果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我勸你跟貝宇格談談時不知道在想什麽?”麥修舉手示意她暫停。“千萬別因這件事而自責,親愛的。你也看到了,我沒有生命危險。伍頓對這種事頗有經驗。我向你保證,他比一般的醫生更高明。”
伊晴滿眼狐疑地望向伍頓。“哪種經驗?”
“我陪同爵爺出國找尋古薩瑪。”伍頓說。“意外和冒險是家常便飯。無論是在船上或挖掘時,有同伴外傷骨折都由我照顧,因此我變得相當善於此道。”
“噢!”伊晴窘了一下,接著滿意地點頭。“隻要你知道你在做什麽,伍頓,我猜我們可以依靠你。”
“絕對可以。”麥修向她保證。“伍頓對醫藥很有天分。在我們的旅途中,他學會了各種有趣的療法和處方。”
“什麽樣的療法和處方?”伊晴問。
伍頓清清喉嚨。“舉例而言,我在縫合爵爺的傷口前先把白蘭地倒在傷口上。許多水手和軍人都相信烈酒可以防止感染。”“有意思。”伊晴說。“我猜你還倒了一些白半地進爵爺的喉嚨裏,那也是療法的一部分嗎?”
“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麥修咕噥。
伍頓輕咳一聲。“縫合傷口前,我還把針在烤過。這是東方人常用的方法。”
“聽說過。”伊晴蹲下來檢視麥修左臂上的繃帶。“血好像止住了。”
“傷口不是非常深。”伍頓說,語調微微軟化。“爵爺過兩天就會複原。”
“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伊晴站起來抱住伍頓。“我要如何感謝你救了柯契斯的命?”
伍頓渾身一僵,臉上一副驚駭欲絕的表情。“哦,夫人。拜托……千萬不要這樣……”他氣急敗壞地用眼神向麥修求救。
“伊晴,我想你最好放開他。”麥修努力壓抑笑容。“伍頓不習慣這種致謝方式。我向來以金錢酬謝他,我相信他比較喜歡那種方式。”
“噢,那當然。”伊晴連忙放開伍頓,往後退開一步。“對不起,伍頓,我不是有意使你難堪。”她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但我希望你知道我非常感激你今晚做的事。我欠你這個人情,如果有我能為你做的事,你一定要告訴我。”
伍頓脹紅了臉,用力吞咽了一下。“謝謝夫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爵和我的長久關係使這種提議成為多餘。如果受傷的是我,他也會為我療傷。事實上,那樣的情形確實有過一、兩次。”
“他替你縫合傷口伊晴顯然十分感興趣。“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在陵墓裏不幸出了點意外。 “伍頓急忙往門口退去。 ”我先下去了,你和爵爺一定有話要說。“伍頓轉身,逃命似地跑出書房。伊晴等到書房門關上後在麥修身旁坐下。“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你是不是遇到攔路搶動的強盜了? ““說是強盜恐怕不大正確。“伊晴突然驚駭地睜大眼睛。“不會是貝宇格在盛怒之下攻擊你吧?““不是。”
“謝天謝地。剛才我差點以為是他在你們談話時,氣得發瘋了。”
“據我所知,貝宇格的神誌很正常。但他對我說的話毫無興趣。”
“哦。”伊晴歎了口氣。“我碑是那麽希望他會了解……算了,那是另一個問題。告訴我全部的經過,麥修。”
“說來話長。”麥修稍微換個姿勢,但臂伏爾加立刻使他皺眉蹙額。
伊晴的眼睛立刻充滿憐惜之情。“傷口很痛嗎?”
“我想我需要再來一杯白蘭地。為了我的神經,你知道。麻煩你幫我倒一杯來好嗎?”“好,沒問題。”伊晴從沙發上跳起來,快步走向放酒的小茶幾。她抓起水晶酒瓶,用力過猛使瓶塞跳脫跌落到地毯上。她不理會瓶寒,倒了兩大杯白蘭地。
她回到沙發前,把其中一杯遞給麥修,然後在他身旁坐下。“我發誓,這整件事多少有點令人心神不寧。”她喝了一大口白蘭地,立刻嗆得咳起來。
麥修輕撫她的背。“白蘭地可以安撫你緊張過度的神經。”
她瞪他一眼,“我的神經沒有緊張過度。我告訴你幾百遍了,我的神經堅強得很。”
“那麽白蘭地可以安撫我的神經。”麥修喝下一大口。“從何說起?啊,對,就像我告訴你的,我跟貝宇格談了他父親的事。談完後我下了馬車,令我驚訝的是,我發現自己在範奈克住處前麵的街上。”
“那麽巧?真奇怪。”
“我也很吃驚。總而言之,我心想既然來了,不如就去他的書房裏到處看看。”
伊晴的酒杯差點掉下來。“你做了什麽?”
“親愛的,犯不著那樣對我大吼大叫,你一定知道驚魂未定、餘悸猶存,經不起更多的刺激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太吃驚了。麥修,也許你不該那樣坐著,那會使你感到頭昏的。你何不把頭放在我的腿上?”
“好主意。”
伊晴環住他的肩膀,把他的頭移到她的大腿上。“好了,這樣好多了吧?”
“的確。”麥修閉起眼睛,享受著她的柔軟溫暖。他在無意中吸進她的幽香,他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我說到哪裏了?”
“範奈克的書房。”伊明皺眉俯視他。“你想去那裏做什麽?”
“我隻不過是想隨便看看,他的橫死令我有點擔憂。你知道我有多麽容易的心煩意亂。”
伊晴溫柔地按摩他的額頭。“你在魯莽行事前應該先跟我商量的。”
“我不知道是否有值得擔憂之事,所以才想溜進範奈克的書房看看。”
“你找到什麽非比尋常的東西嗎?”
“血跡。”
伊晴的手停在他的額頭上。“血跡?確定嗎?”
“十分確定,而且血跡還十分新。地毯上有一大塊。沒有人費心去清洗,由此可見流血範奈克死前不久發生的。”麥修停頓一下。“也許是在他遣散仆人之後。”
“他遣散了仆人?什麽時候?”
“聽說是昨天下午。”
“但是,麥修,那不就意味著他寧願離開倫敦也不願意跟你決鬥嗎?”
“是的。言歸正傳,他書桌上的一張紙上有幾滴血,巧的是紙上寫了日期。看來像是範奈克正要開始寫信時遭人打斷。“紙上的日期是什麽時候?““昨天,也就是決鬥的前一天。”
“我的天啊!”伊晴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爐火。“你認為他是決鬥的前一天晚上在自己的書房裏遭到射殺的嗎?”
“可能性很大。”麥修沿著她的視線望去,心不在焉地暗忖著範奈克的鬼魂會不會出現在火焰裏。接著判定範奈克不會陰魂不散地糾纏他。
“但那就會意味著他不是被攔路搶劫的強盜殺害的。也許是闖空門的賊?”
“普通的盜賊不會那麽費工夫地把受害者的屍體拖到決鬥地點去。”麥修說。“普通的盜賊更不會知道範奈克有拂曉之約。”
“有道理。”伊晴皺著眉頭思索道。“但那就意味著——”“正是。”麥修在她的大腿上轉了轉頭,希望把她的注意力引回他的額頭上。“我想這樣推論應該不會錯,殺害範奈克的人跟範奈克相當熟,知道決鬥的事,把範奈克的屍體運到蓋伯農場可能是企圖嫁禍給我。”
伊晴用手指敲著麥修的右肩。“這麽說來,凶手是範奈克的熟人了。”
麥修遲疑一下。“我相信涉案的有兩個人。”
“兩個人?你怎麽知道?”
“因為今晚我溜進範奈克的住處時,打擾到正在屋裏搜查的兩個人。”麥修說。“他們比我先到那裏,我的出現令他們不悅。”
伊晴的手指突然抓信他受傷的手臂。“你就是那樣受傷的嗎?他們之中的一個用刀刺傷了你?”
麥修猛吸一口氣。“我很感激你的關心,親愛的。但你撲著的是我受傷的手臂。”
“噢,我的天啊!”伊晴立刻放手,圓睜的眼眸裏充滿歉意。“我聽得及入神,一時之間竟然忘了。”
“我了解。人在心慌意亂是時有時會那樣。”
“我沒有心慌意亂。好了,繼續說下去。”
“長話短說,在混亂的扭打中,其中一個歹徒用刀刺傷了我。我無法辨識他們,因為他們兩個都披著鬥蓬,用圍巾蒙住臉,說來遺憾,他們兩個都逃脫了。”
“麥修,你有可能送命啊!”
“但沒有。好了,這是沉悶乏味的部分。比較有意思的是,兩個歹徒逃走後我在屋裏找到的東西。”
他需要白蘭地不是為了止痛,而是為了給他勇氣賭一賭運氣。他知道他即將做的事就像飛蛾撲火般愚蠢。
“你在受傷後還留下來搜查屋子?柯契斯,你怎麽會做出那麽愚蠢的事來?你應該直接回家才對。”
搜查屋子並不愚蠢,麥修心想,愚蠢的是他現在要做的事。
“我隻在範奈克的書房裏逗留了幾分鍾。”他說。“找到那本日記後就離開了。”
伊晴眉頭深鎖。“什麽日記?”
“在你旁邊茶幾上那本。”
伊晴望向那本皮麵裝幀的薄薄本子。“範奈克的日記嗎?”
“不是,它屬於你的朋友露西。”
“露西?”伊晴困惑地盯著日記。“我不明白。”
“範奈克把它藏在書桌的秘密夾層裏。”
“但他為什麽要費心把它藏起來?”
“不知道。”麥修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但我確實有想到我在範奈克屋裏遇到的那兩個人很可能就是在找這本日記。”
“為什麽?”
“除非我們之中的一個翻閱這本日記,否則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麥修把心一橫。“由於露西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認為應該由你來。”
伊晴麵有難色。“你認為看她的日記妥當嗎?”
“她已經不在人世了,伊晴。對她又會有什麽傷害?”
“這個嘛……”
“你我專門研究早已作古的人留下的訊息,和他們墳墓裏的東西。”
“你說的是古薩瑪人留下的文物。露西不是古薩瑪人。”
“有什麽差別嗎?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幾年和死了幾十年都是死了。”
伊晴伸手地碰觸日記。“我覺得看她的日記好像會侵犯她的隱私。”
“我們毫無疑問地會侵犯到她的隱私。但我想知道為什麽範奈克覺得它很重要而必須把它藏得那麽隱密,以及為什麽那兩個人今晚搜查他的屋子可能是在找它。”
“但是,麥修……”
“如果你不想看露西的日記,伊晴,那麽就由我代勞吧!”
伊晴還來不及回答,書房門就被推開。麥修轉頭看翠欣站在門口滿臉苦惱地盯著他看。然後她開始尖叫,令人毛骨悚然地淒厲叫喊使麥修皺眉蹙額地伸手捂住耳朵。
“好了,翠欣。”伊晴厲聲道。“麥修很快就會複原的。”
“詛咒生效了。”翠欣伸手按住胸口。“流血。就像詛咒預言的一樣。”
她轉身拔腿就跑,逃命似地奔上樓梯。好像後麵有妖魔鬼怪在追她。
“我想我妹妹天生注定該當演員。”麥修嘀咕。“她到底是怎麽了?滿口胡說八道的詛咒是怎麽回事?”
“她在舞會回家的途中也提過。”伊晴柳眉微蹙地說。“好像是她和其他參加蓮娜夫人沙龍的女孩一直在研究盧氏詛咒。”
“可惡!我認為蓮娜不至於那麽糊塗。”
“我懷疑蓮娜夫人信以為真。”伊晴說。“我肯定她隻是把它當成某種有趣的遊戲。但像翠欣那種年紀和神經質的女孩有時會把那種事看得太認真。”
“該死的神經質老是給身受其苦的人惹麻煩。”麥修歎息道。
伊晴在麥修睡著許久後仍然無法成眠。她輾轉反側,企圖在大床上尋得一個較舒服的姿勢。時間忽然變得漫長難捱。從窗外流瀉進來的淒涼月光在地毯上緩緩移動。雖然清楚地感覺到麥修安睡在身旁,但一想到要看露西的日記,她就感到分外孤獨。
她不願翻開日記的原因不隻是為了隱私問題,但她也知道不麵對日記就無法成眠。如果她不看,麥修就會看露西的日記,逃避無可避免的事是沒有用的。
伊晴悄悄下床,披上睡袍,套上拖鞋,轉身俯視麥修。他趴在床上,臉轉另一邊,赤裸的肩膀在白色床單的襯托下顯得結實有力,黑發間的那道銀絲在月光下發出寒光。伊晴想到麥修有種與黑夜極為相容的氣質。
一股不祥的預感令他不寒而怵,她想趣夢裏的那個人影,麥修和薩瑪利斯合而為一的化身,一個被困在陰影中的人。
她快步從床邊走開,穿過冷冷的月光進入她自己的臥室。她在背後帶上連接兩個房間的門。
露西的日記擺在靠窗的桌子上,伊晴拿起日記端詳永久。薄薄的日記本變得沉重,使她更不願意翻開來看,好像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她。
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惹惱了,伊晴賭氣似地坐下來點亮油燈。
麥修聽到連接兩間臥室的門悄悄關上時,才睜開眼睛。他翻身仰臥,把未受傷的手臂枕在頭下,凝視著天花板。
他知道伊晴到她自己的臥室去看露西的日記,如果答案可以在其中找到,她會發現的。根據蕾秋的說法,露西並不是伊晴以為的那種忠實好友。範奈克夫人對伊晴友善態度顯然別有居心。麥修告訴自己,最壞的情況莫過於伊晴被迫認清露西的真麵目。
但他知道他在騙自己。認清露西的真麵目並不是最壞的情況。
最壞的情況是伊晴會認清他的真麵目。
麥修猶豫到無法再等待。伊晴的臥室裏一點聲音也沒有,那種寂靜逼得他要發狂。他掀開棉被下床,急切之情忽然洶湧而至。他不該那麽傻的,也許現在還來得及挽回。
他找到他的黑色睡袍,跟衣袖搏鬥了一會兒,後來不得不放棄把常任的手臂塞進衣袖裏的鞀試。他像披鬥篷似地把睡袍披在肩上,快步走向連接門。
他在門前停下來深吸口氣,伸手握住門把,輕輕推開門。
看到伊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時,強烈的後悔使他背脊發驚。露西的日記麵朝下地推開放在她的腿上。麥修立刻看出他對日記內容的猜測是正確的。他站在原地緊握著門把,劫數難逃的預感使他心情沉重。
“伊晴?”
她轉頭望向他,粉頰上掛著兩串淚珠。
“怎麽了?”他低聲問。
“露西有外遇。”伊晴語不成聲地啜泣。“她的婚姻不幸福,有外遇也不足為奇。我不怪她另覓幸福。真的。但是,噢,麥修,她為什麽要利用我?我還以為她是我的朋友。”
麥修的心揪緊,他早猜到會是這樣。“露西利用你?”
“三年前她邀請我到倫敦探望她就是那個原因。”伊晴用手絹擦拭眼淚。“事實上,那是她要我來倫敦的唯一原因。她不想讓範奈克發現她有外遇,她怕他會斷絕她的經濟來源。也許還會送她去鄉下住。他已經為了她沒有替他生下繼承人而生氣了。”
麥修緩緩走向她。“原來如此。”
“露西在日記上寫說她受不了範奈克的碰觸,她嫁給他隻是為了他的爵銜和錢。”伊晴搖著頭說,好像無法完全理解她從日記裏得知的事。“她對這一點很直率。”
麥修停在伊晴麵前,默不作聲。
“她認為隻要我在倫敦當她的伴護,範奈克就會以為她情夫的戀愛對象是我。”
“雷亞泰。”麥修輕聲說。
“什麽?”伊晴一邊擤鼻子,一邊斜眼看他。“哦,對,是亞泰,他是她的情夫,她似乎對亞泰一往情深。她寫說她打算跟他遠走高飛,但在時機到來前,她想盡可能多跟他在一起。”
“而你使她能夠經常跟亞泰在一起又不會引起範奈克的懷疑。”
“沒錯。”伊晴用手指擦掉眼淚。“亞泰跟她密謀串通,使我看起來像是他追求的目標。範奈克和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內,都信以為真。他的演技確實很逼真。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考慮……算了,那已經不重要了。”
“很遺憾你被迫以這種方式得知真相。”麥修說。
“別責怪自己,麥修。你不可能知道我會露西的日記裏發現什麽。”她擠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對。看來我在某些方麵相當天真,而且好騙。”“伊晴………”
“現在想想,連我自己都覺得吃驚。三年前我跟亞泰在一起時,上點也沒有察覺他跟露西的戀情。我連猜都沒有猜過他是在利用我公開跟露西見麵和私下跟她幽會。難怪每次我們三個一起出動時,露西的心情都那麽好。”
“很抱歉。”麥修低聲說,他想不出此時還能說什麽。他溫柔地把伊晴從窗前的看書椅裏拉起來。
“麥修,我怎麽會那麽笨?”伊晴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露西在日記裏寫了許多的壞話。她嘲弄我、譏笑我。我覺得我以前根本沒有真正地認識露西。”麥修沒有話可以安慰伊晴或他自己。他擁著她,默默無語地凝視著窗外的夜色。他不禁好奇自己是否真的神經過敏。但話說回來,使他心寒的強烈絕望也許就是踐踏純真的嬌弱花朵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兩天後伊晴端著茶杯在蕾秋的小客廳裏走來走去。“我仍然無法使自己相信,我對露西的看法竟然錯得那麽離譜。”
“我知道你不願意認為露西是壞人。”蕾秋坐在沙發上憂心忡忡地望著露西。“你把她想像成朋友,你對你喜歡的那些人向來是忠心耿耿。”
“她確實是我的朋友,我不是想像的。”伊晴停在窗前凝視窗外的街景。“我們在思提郡當鄰居時,她對我很和氣。”
“那是因為你對她很和氣,你總是邀請她留下來過夜。”
“她把她的衣裳送給我。”
“她送給你的衣裳都是過時的。”蕾秋嘀咕。
“流行時尚在思提郡不重要。”
“對露西很重要。”
“她在我父母雙亡後經常來看我,跟我一起喝茶。”
“她找你是因為沒有其他的事可做,鄉村生活對她及沉悶乏味。”
“我們在一起談古薩瑪。”
“談古薩瑪的人是你。”蕾秋說。“露西恐怕隻是假裝感興趣而已。”
伊晴猛然轉身。“你為什麽要說那種話,姑姑?”
蕾秋長歎一聲。“我承認我跟你的朋友露西不是很熟,但據我所知,她並不是非常有人緣。”
“道聽途說。”伊晴堅持說。“全部都是蜚言蜚語。”
“很遺憾,親愛的,所有流傳的說法她自私任性、魯莽衝動、脾氣古怪又陰晴不定。”蕾秋不客氣地指出。
“她急於逃離她叔叔家,康佐誌並不是那個很討人喜歡的人,我的父母向來不喜歡他。”
“我知道。”蕾秋說。
伊晴想起露西頭一次來找她,求她讓我留下來過夜時的眼神。“康佐誌令她害怕,尤其是喝多了酒時,有好多次寧願求我讓她留下也不願回去獨自麵對她叔叔。”
“你總是收留了她。”蕾秋聳聳肩。“伊晴,我真的不想跟你爭辨這件事。露西已經死了,現在來探究她的過去又有什麽意義?”
“大概沒有意義吧!”
蕾秋表情凝重地注視著伊晴。“你說你從露西的日記裏得知她和雷來泰的關係?”
“對。我知道看她的日記不大道德,但柯契斯相信日記裏可能有範奈克為什麽遭人殺害的線索。我已經看了三分之一了,但還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解釋命案的線索。”
蕾秋皺起眉頭。“我還以為範奈克是被攔劫的強盜殺害的。”
“我們對那一點並不十分肯定。總而言之,柯契斯說我不看日記,他就要看。我覺得有義務保護露西的隱私,避免讓陌生人看她的日記。”
“的確。請問柯契斯怎麽會擁有露西的日記?”
伊晴清清喉嚨。“他,呃,去範奈克的住處時發現的。”
“他去範奈克做什麽?”
“他覺得範奈克的命案有些疑點。”伊晴飛快地動著腦筋。“他認為跟範奈克的仆人談談有助於理清那些疑點。”
“原來如此。”
伊晴不喜歡蕾秋語氣中的懷疑。“就他的情況而言,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辯護道。
“畢竟流言把柯契斯的名字跟範奈克的命案扯在一起。但我希望他事先告知我,他的意圖就好了。”
蕾秋揚起眉。“柯契斯處境確實尷尬,但這對他來說並不是第一次。”
伊晴怒目而視。“他想要證明他的清白,使流言止息。”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他應該很好清楚才對。”蕾秋挖苦道。“人們向來喜歡‘冷血柯契斯’有關的蜚言蜚語。像事實真相這種小事不大可能使情況改觀。”
“不要說他冷血。”
“我道歉。”蕾秋聽來不但毫無歉意反而像在生悶氣。
伊晴蹙起眉頭。“蕾秋姑姑你怎麽了?”
“沒什麽。”蕾秋連忙說道。“我們言歸正傳,你說柯契斯發現露西的日記,把日記交給你看?”
“對。我打算今晚把它看完,但我懷疑會有新發現。可憐的露西顯然對雷亞泰十分癡迷,她決心跟他遠走高飛。她夢想著要去意大利跟亞泰自由自在地雙宿雙飛。”
“我猜在意大利時,露西希望過她已經逐漸習慣的奢華生活。”
“她在日記裏提到亞泰似乎有很豐厚的收入。”
“的確。”
“但他不願意帶她去意大利。”伊晴回想起露西在日記裏日漸增強的急迫語氣。“她為此而煩惱得幾乎發狂。要知道,她深愛亞泰。”
“是嗎?”
“她寫說範奈克經常為了她拒絕跟他行房事大發脾氣,他強迫她就範了幾次。”伊晴打個哆嗦。“我相信範奈克做得出那種事。露西不願意懷他的孩子,有一次竟然去柏德街找一個婦人幫她拿掉肚子裏的骨肉。”
“原來如此。”
“我猜範奈克不是知道了墮胎的事,就是知道了露西打算離開他。”
“因此氣得殺了露西?”
“對。”伊晴告訴自己事情的經過簡言之就是如此。但是每次重複時,她都會想到範奈克是如何斷然否認跟露西的死有關。
“如果範奈克害死了露西,那麽他也遭到報應了。”
“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
“大概吧!”伊晴凝視著街道對麵的成排房子。
“你還有別的心事嗎?”蕾秋問。
“我這兩天一直在思索跟露西的行為有關的一種推測。”伊晴緩緩地說。
“什麽推測?”
“我認為她可能有病。”
“有病?”
“也許是某種狂病。”伊晴轉身麵對蕾秋,對自己的推測益發肯定。“那可以說明許多事。她的魯莽任性、她的不顧一切、她的喜怒無常。”
“哦,伊晴,我不認為……”
“我的推測不是沒有道理,蕾秋姑姑。露西在她叔叔家裏可能受了不少折磨,也許比她承認的還要多。她的心智也許因此受到了影響。那無疑是種逐年惡化的病,難怪她在離開思提郡後變得跟以前判若兩人。”
“我不覺得她有什麽不同。”蕾秋說。
伊晴聽不進去,完全沉迷在她的新理論中。“現在我明白她為什麽密謀利用我來掩飾她和雷亞泰的戀情。蕾秋姑姑,你明白了嗎?等我到倫敦來陪她時,她的精神已經失常了。”蕾秋凝視她良久。“你也許是對的。”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伊晴斬釘截鐵地說。“露西向來不是很堅強。她所受到的虐待,先是她叔叔,然後是她丈夫,想必使她焦慮、煩惱到不堪忍受的地步,最後終於毀了她。沒錯,精神方麵的疾病解釋了一切。”
伊晴心情突然平靜起來,她終究沒有看走眼,露西有病又極端不快樂,在日記裏寫伊晴的壞話時已經精神失常了。
伊晴步下馬車登上宅邸門階時的心情比出發去找蕾秋姑姑時輕鬆得多。人死不能複生,但友情的溫馨回憶再度在伊晴心中鞏固。可憐的露西,生前吃了那麽多苦。
前門在樓梯頂層打開。伍頓站在門口。
“歡迎回家,夫人。”
“謝謝你,伍頓。”伊晴微笑著解開軟帽係帶。“柯契斯在書房裏嗎?”
“不在,夫人,爵爺出去了。”
“出去了?哪裏?”
“他沒說,夫人。”
“但是他的傷怎麽辦?他應該在家裏休息才對。”
伍頓在她身後關上門。“爵爺對這種事向來不聽勸,夫人。”
“他一回來就通知我,我有事跟他說。”
“是的,夫人。”伍頓停頓一下。“夫人今天下午還需不需要馬車?”
正要上樓的伊晴回頭望向他。“不需要,我不打算再出門,怎麽了?”
“我隻是想確定夫人不需要交通工具。”伍頓回答。“翠欣小姐提到她要去蓮娜夫人家,我以為我們今天可能用到兩輛馬車。”
“不用多準備一輛了。”伊晴微笑道,然後快步拾級而上。
抵達樓上後她直接朝她的臥室走去,她決心在今天下午看完露西的日記。對露西的精神疾病有了清楚的了解後,她應該能夠以比較客觀、超然的立場去分析日記的內容,這兩天她一直覺得友誼被露西辜負而憂傷得無法清晰地思考。
她打開臥室門衝進房間,把軟帽隨手往床上一扔,接著吃驚地愣了一下。
房間裏還有別人,翠欣抱著露西的日記站在窗前,一臉苦惱地望著伊晴。
“翠欣?”伊晴朝她走近一步。“你在這裏做什麽?為什麽抱著那本日記?那是我的東西。”
“伊晴,請原諒我。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我很討厭,但希望你諒解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到底在說什麽?”
“盧氏詛咒。”
“別再提那個荒唐的詛咒了。”
“但是你看不出來嗎?麥修前天晚上差點因它而送命。隻有我能在有人真的送命前結束這場災難。”
“胡說八道。”
“盧氏詛咒是真有其事,伊晴。我們都答應不再談它,但我焦慮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土簡銘文的預言——實現了。”
“什麽土簡?”伊晴犀利地問。
“蓮娜夫人有一些古薩瑪土簡,詛咒就寫在其中一個土簡上。”
“不可能,你先冷靜下來,翠欣。”伊晴朝她又跨出一步,但突然又停下來。“盧氏詛咒跟我朋友的日記有什麽關係?”
“我無意中聽到你跟麥修談它。我知道日記是麥修受傷那晚從範奈克家裏拿出來的,這就是他差點送命的原因。”
“你認為出了什麽事?”伊晴謹慎地問。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範奈克是盧氏詛咒的受害者。這本日記跟範奈克密切相關。麥修從他家裏拿走日記而差點送命,因為日記已經被詛咒玷汙了。““天啊!翠欣……”
“我不能坐視災禍繼續蔓延,必須有人予以阻止。蓮娜夫人研究過許多古薩瑪詛咒,她一定知道該怎麽消災解厄。”
“一派胡言。”伊晴走到床邊拾起軟帽。“我聽夠了盧氏詛咒之說。也該是結束那個愚蠢流言的時候了。”
翠欣不確定地看著伊晴戴上帽子。“你打算怎麽做?”
“那還用問嗎?”伊晴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我今天要跟你一起參加蓮娜夫人的沙龍,翠欣。我要親眼看看刻在那個土簡上的詛咒。”
麥修在伊晴她們的馬車離開不久後到家。他為了暫時拋開黯淡的心情而先後前往俱樂部和馬市。但連上等的駿馬也無法提高他低落的情緒。
得知伊晴不在家時令他大失所望而又如釋重負。他渴望把她擁入懷裏卻又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對真相大白的恐懼遠超過對黑夜幻影,畢竟他已經習慣了幽靈鬼魅。
他走進書房,百感交集的情緒陌生得令他懊惱。他忽然想到,從認識伊晴的那天起,他已體驗了各式各樣奇怪陌生的感覺和心情。
他解開領巾扔到一旁,然後在書桌後坐下。打開一本厚厚的希臘古書,他企圖以研究來麻醉自己。這本古書裏提到一個神秘島嶼,他懷疑就是古薩瑪。如果他的看法正確,那麽他對希臘人和薩瑪人之間貿易通商的猜測就能得到證實。
希臘文在他看來跟英文一樣易讀易懂,但是今天他發現自己必須把一個句子反複看上好幾遍才看得懂。心有旁騖和焦躁不安使他難以集中精神。
一點用也沒有。每次他注視著白紙上的黑字,伊晴轉述日記內容時的痛苦眼神就在眼前浮現。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淚水,過去兩天來,他每天夜裏都難以成眠。大難臨頭和在劫難逃的感覺使他惶恐不安。
他為什麽要自取滅亡地強迫伊晴看那本日記?他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這個要命的問題,卻始終不曾找到答案。
麥修合起古書,往後靠在椅背上伸手按摩頸背。疲倦感悄悄襲向他。在研究古薩瑪時,他是個思緒慎密、有條有理的人。但他似乎無法了解自己的舉動,他到底是怎麽了?
敲門聲打斷他陰鬱的思緒。
“進來。”
伍頓出現。“霍夫人求見,爵爺。”
“蕾秋?不知道她找我有什麽事。請她進來,伍頓。”
蕾秋快步走進書房,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憤怒表情。麥修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副模樣,他緩緩站起來,心裏提高了警覺。
“爵爺。”
“你好,蕾秋。”麥修注視著她在書桌對麵坐下。“伍頓有沒有告訴你伊晴不在家?”“我是來找你的,柯契斯。”
“原來如此,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不跟你拐彎抹角,爵爺。”蕾秋冷冰冰地說。“你為什麽把露西的日記給伊晴?”“你說什麽?”
“你聽到了?你找到了露西的日記,有沒有?”
“有。”
“你把日記給了伊晴。”蕾秋說。“你一定猜得到日記的內容會令她受到傷害。你為什麽要把日記給她?”
全憑多年的習慣和練習,麥修才保持麵無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往後靠在椅背上。“露西是伊晴的朋友,日記應該由伊晴來看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
“胡說,你把日記給伊晴是想摧毀她對她朋友的幻想。不必費力氣否認了。”
麥修沉默不語。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蕾秋氣憤地瞪著他。”破壞露西在伊晴心目中的形象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是你先告訴我露西不是伊晴想的那種心地善良、情操高貴的朋友。我回到倫敦後私下打聽了一番,所有的人都證實你所言不假。”
“那又怎麽樣?”
麥修玩著羽毛筆。“麵對事實才是明智之舉,不是嗎?真相遲早會大白。”
“露西是伊晴在父母雙亡後唯一的朋友。要不是有露西,伊晴在思提郡會非常孤單寂寞。她有權利對露西心存幻想。”
“露西和那個可惡的雷亞泰利用伊晴來掩飾他們的暗通款曲。你稱那個為友誼嗎?”
“不,我不認為那叫友誼。”蕾秋眯起眼睛。“但露西死都死了三年了,你現在逼伊晴認清真相對你有什麽好處?”
“範奈克的死有些疑點需要理清。”麥修端詳著羽毛筆的筆尖。“我以為露西的日記裏可能有線索。”
“你可以私下看那本日記,爵爺。沒有必要告訴伊晴你發現了它,更不用說是脅迫她看了。”
麥修感到心頭一緊,但分辨不出揪緊他心的是痛苦或憤怒。“我沒有脅迫伊晴看那本日記。”
“在我看來跟脅迫沒有兩樣。伊晴告訴我你揚言說她不看,你就要看。她為了保護露西的隱私,隻好屈服在你的恐嚇之下。”
“可惡!我做的是我認為對伊晴最好的事,她必須認清露西的真麵目。”
“少來了,真相才不是這裏的重點。你根本是存心想摧毀伊晴對她僅有的一個朋友的珍貴回憶。爵爺,容我直言,‘冷血柯契斯’之名你果真當之無愧。你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的確夠冷酷無情。我本來還在納悶你什麽時候才會流露出你的本性來。不幸的是,現在已經來不及救我侄女脫離這樁注定成為悲慘災難的婚姻了。”
羽毛筆突然斷裂成為兩段,麥修吃驚地低頭注視著指間的羽毛筆殘骸。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書桌上。“你有權利發表你的意見,霍夫人。”
“令人不禁好奇你的動機何在。”蕾秋站起來,高高在上地睥睨他。
麥修也跳起來,隔著書桌與她怒目相對。“除了揭露真相外,我沒有其他的動機。”
“我才不信,可恨的是,我居然相信你喜歡我侄女。你怎麽能夠這樣對待她?”
麥修握緊一隻手,猛然轉身,一拳捶在牆壁上。“你有沒有想過,霍夫人,我也許厭倦了生活在欺騙妻子的謊言中?”
蕾秋沉默片刻,氣氛突然凝重起來。“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她輕聲細語地問。麥修努力控製住自己,他深吸口氣。“沒什麽重要的,再見,霍夫人,伍頓會送你出去。”蕾秋傻了眼,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接著一言不發地轉身走身門口。
麥修等著蕾秋離去後才移步窗前,佇立凝視著窗外的花園許久。
他終於得到問題的答案了,現在他知道他為什麽把露西的日記給伊晴看。
他把遮住伊晴的眼睛的麵紗揭開不是因為他想要強迫她認清露西的真麵目,他那麽做是想要伊晴認請他的真麵目。
幾分鍾前他在沮喪憤怒中對蕾秋脫口而出的是令人痛苦的實話,他無法繼續生活在瞞騙伊晴的謊言中。他必須知道她在認清他的真實本性後還會不會愛他,他必須知道她能不能愛“冷血柯契斯”。
伊晴是多麽聰明的女子。當他強迫她看露西的日記時,她不可能看不出他露出的底細。她畢竟是石易欽。
薩瑪沙龍的成員圍坐在她們優雅的女主人麵前形成一個半圓形。伊晴打量著其他的成員,發現除了露西蓮娜和她本人以外,所有的貴族小姐年紀都非常輕。伊晴敢打賭那些衣著光鮮亮麗的女性沒有一個人超過十九歲。許多女孩的年紀更小,都是步入社交界的第一季。
蓮娜一身淺藍地對她的客人親切微笑,她的管家忙著倒茶。
伊晴忽然想到,在今天以前她見到蓮娜時不是隔著一段距離,就是在夜間燭光照耀下的舞廳裏。
大家都知道女人在燭光下會比在日光下更美。但是,伊晴驚訝地注意到蓮娜的姿色在日光下減損得比大部分的女人更多。明亮的日光使這位綽號“天使”的貴婦看起來冷峻得令人意外,她澆藍色的眼睛使伊晴聯想到寶石而非天空。
沙龍的客人顯然對她們時髦的女主人十分著迷。她們興奮地聊天說笑,等待蓮娜示意當天下午的活動開始。
蓮娜像童話故事裏的王後似地主持著聚會,附近的桌子上擺著幾本皮麵裝幀的書冊。
書旁邊有個木盒,盒裏有些陶器碎片和古代的玻璃瓶。桌子正中央有個黑色絲絨包裹的物體。零零星星的古薩瑪器物散置在客廳各處,顯然伊晴認為那些器物都不怎麽樣。窗戶附近有座複製得相當拙劣的薩瑪妮拉雕像。
翠欣挨近伊晴,壓低聲音說。“那個用黑色絲絨包裹住的東西就是刻有詛咒的土簡,蓮娜夫人說那是她最珍貴的收藏品。”
“我知道了。”伊晴注視著絲絨包裹著的土簡,一邊從管家手中接過茶杯。
蓮娜輕輕拍了幾下手,人群立刻尊敬地安靜下來。她淡漠地對伊晴微笑。
“柯契斯夫人,多麽令人愉快的意外。很高興你今天能夠加入我們。請問是什麽原因使你注意到我們的小小聚會?”
“隻是好奇而已。”伊晴說。“翠欣小姐告訴我,她很喜歡你的薩瑪沙龍。”
“我們哪裏比得上你丈夫的發現和著作。”蓮娜嘟囔著說。“事實上,我知道柯契斯隻認為隻有趕時髦的半吊子和外行人才會參加我這種沙龍。”
“我不會久留。”伊晴放下茶杯。“翠欣小姐告訴我你們一直在研究盧氏詛咒。”
“沒錯。”蓮娜飛快地瞄了翠欣一眼,她的冰冷藍眸裏閃過一抹憤怒,但隨即就消失在沉著迷人的麵具後。“但那原本應該是秘密。”
翠欣渾身一僵,焦慮不安地望向伊晴。
伊晴皺眉望向蓮娜。“千萬別責怪翠欣,是我今天下午意外發現的。你也知道,我對薩瑪文物頗感興趣。”
“你指的是薩瑪女王玉璽和你叔叔留群眾觀點你的藏寶圖吧!”蓮娜的笑容中充滿嘲弄。
“沒錯,但既然嫁給了‘薩瑪柯契斯’,我的興趣也延伸到玉璽以外的薩瑪事物,我想看看刻有所謂盧氏詛咒的那個土簡。聽說用黑絲絨包著的那個就是。”
客廳裏忽然鴉雀無聲,氣氛緊張。年輕的小姐們不安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們顯然不習慣看到蓮娜的權威受到挑戰。
蓮娜愣了一下,然後優雅地聳聳肩。“既然你人都來了,讓你看看也無妨。但我必須警告你詛咒是以薩瑪文字寫成的,全英國隻有少數幾個人看得懂。”
“我知道。”伊晴從椅子裏站起來,兩個大步來到蓮娜麵前的桌子旁。眾人還來不及搞清楚她的意圖,她已從桌上拿起那個用黑絲絨包裹著的土簡。
在幾聲震驚的呼喊中,伊晴打開包裹土簡的絨布。
蓮娜眯起眼睛注視著伊晴取出土簡。“看來關於你舉止怪異的流言果然不假。”
伊晴假裝沒有聽到,她低頭注視沉重的土簡。“真令人吃驚,這是真的薩瑪土簡。”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蓮娜惡聲惡氣地說。
“我還以為我會發現仿冒品,但這的確是真品。”
“謝謝你的意見。”蓮娜冷冰冰地說。“好了,如果你說完了——”“我還沒有說完。”伊晴抬頭望向她。“土簡確實是古薩瑪器物,沒什麽值得驚奇的。聽說現在很流行在書房裏擺上一、兩個薩瑪土簡。但是土簡上的銘文不是詛咒。”
“你說什麽?”蓮娜厲聲說。
“蓮娜夫人,你聽到的消息恐怕極不正確。”伊晴說。
蓮娜的臉紅似火。“你怎麽會知道銘文說的是什麽?”
“我看得懂薩瑪文字,無論是正規文字或通俗文字。”伊晴沉著、鎮定地微笑。“要不是有些人把沮咒看得太認真,這會非常好笑。”
“好笑?”蓮娜惱火了。“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土簡上的銘文隻不過是買賣契約。”伊晴宣布說。“說得精確一點,它記載的是兩計量單位的小牛換一頭牛。”
“一派謊言。”蓮娜猛地站起來,嗓門也跟著提高。“你怎麽可能看得懂薩瑪文字?”客廳門口忽然有了動靜,廳裏的每個人都聞聲轉頭。麥修看似漫不經心地站在門口。
“我的妻子對古薩瑪文字的解讀能力跟我不相上下。”麥修輕聲說。
伊晴猛然轉身,垂在絲繩下的手提袋飛了起來,無巧不巧地碰到一個茶杯把它掃到了地上。杯裏的茶水飛濺出來,附近的幾個貴族女孩驚叫著從椅子裏跳起來。
“柯契斯。”伊晴微笑道。“我沒看見你在那裏。也許你可以說對這土簡的看法?”
麥修鄭重地點個頭。“你的翻譯很正確,那個土簡是一份古薩瑪商業文件。簡言之,一份買賣契約。”
麥修鑽進馬車裏在伊晴和翠欣對麵坐下。馬車駛離蓮娜家前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
這是他第一次踏進‘天使’的住處。他覺得他剛才好像是把伊晴和翠欣從蜘蛛網上救下來。
“爵爺,你怎麽會來找我們?”伊晴愉快地說。“出了什麽事嗎?”
“沒事。”麥修靠在椅墊上把臉轉向她。他強迫自己仔細打量她,找尋悲傷、憤怒或憎惡的蛛絲馬跡。
他沒有看到。令他吃驚的是,伊晴似乎恢複了平時的活潑。過去兩天裏使她愁眉苦臉的陰影奇跡似地消失了。她顯然已從他施加的打擊中複原。這一來反而使麥修不知所措了。
翠欣看著伊晴又看看麥修,眼裏充滿困惑和希望。“土簡上銘文真的隻是買賣契約而已嗎?”
伊晴拍拍翠欣的手。“千真萬確。現在流行用來裝飾書房的土簡大部分都是商業交易記錄。”她望向麥修。“我說的對不對,柯契斯?”
“對。”麥修瞄向翠欣。“我向你保證,伊晴是解讀薩瑪文字的專家。我剛才從站的地方親眼看到小麥和牛的符號,土簡上銘文絕對不是什麽詛咒。”
“我不懂。”翠欣低語。“最近發生了這麽多可怕的事。決鬥、範奈克男爵遇害。然後是你兩天前差點送命,麥修。蓮娜夫人說盧氏詛咒又作祟時,我深信不疑。”
“盧氏詛咒根本是一派胡言。”麥修說。“盧喬治在迷宮喪生的消息傳回倫敦後不久,薩瑪學會裏就有一群笨蛋編造出盧氏詛咒之語。但願上流社會早點厭倦薩瑪,把興趣轉回埃及身上。”
“不大可能。”伊晴說。“古埃及怎麽可能跟古薩瑪比?何況我們已經知道埃及的一切了。”
“我認為未必。”麥修說。“如果有人能解讀出那塊被稱為‘羅塞塔石碑’的黑色玄武石上的銘文,人們就會對古埃及重新產生興趣。”
伊晴皺皺鼻子。“我還是比較喜歡古薩瑪。”
“忠誠是你最大的優點,親愛的。”麥修輕聲說。
翠欣低頭凝視雙手。“蓮娜夫人說她能夠翻譯薩瑪文字,她說她看得懂那個土簡的銘文。她為什麽要對這種事說謊?”
“蓮娜夫人喜歡玩遊戲。”麥修毫不掩飾他的厭惡。“所以你們兩個最好都離她遠一點。”
伊晴突然皺起眉頭。“翠欣,我有件事要問你。今天下午把露西的日記帶到蓮娜夫人的沙龍,是你的文章嗎?”
麥修心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翠欣渾身一僵。“日記的事我很抱歉,我以為那樣對大家都好。”
麥修張開嘴準備再度要求解釋,但伊晴迅速地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噤聲。他不情願地閉上嘴。他想起最近發生的事,不得不承認伊晴應付翠欣的方法比他有效。
伊晴對翠欣微笑。“沒關係,不要緊。我隻是想知道日記落入我們手中之後,你有沒有跟任何人提過它?”
“沒有。”翠欣向她保證。“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日記的事。”
“沒有人建議你今天下午把日記帶去蓮娜夫人的沙龍嗎?”伊晴問。
翠欣肯定地搖頭。“當然沒有。別人怎麽會知道麥修把它從範奈克家拿了來?”
“說的也是。”伊晴故作若無其事地說。“除了我們三個人以外,怎麽可能會有人知道?”
翠欣明顯地放鬆了。“在收到沙龍的朋友寫來的信後,我推斷我必須把日記帶去蓮娜夫人家。”
麥修再也忍不住了。“有人寫信給你提到日記的事?誰?”
翠欣睜大眼睛。“我無法確定。我今天早晨收到的信上沒有簽名,但是有沙龍成員互相聯絡時用的秘密封緘。”
“秘密封緘?”麥修皺眉。“真是胡鬧。你為什麽沒有把那封信拿給我看?信是什麽時候送到的?你認不認得出是誰的筆跡?”
翠欣退縮到馬車座位的角落裏,她用哀求的表情望向伊晴。
伊晴瞪麥修一眼。“拜托你保持安靜,爵爺。你把事情越弄越複雜了。”
“可惡!”麥修想要抓住翠欣的肩膀猛搖,逼她快點回答他的問題。但那個方法顯然不可行,因此他把不耐煩的矛頭指向伊晴。“不要有半點懷疑,夫人。我打算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知道。”伊晴以簡短有力的語氣說。“如果你讓我到冷靜合理的方式跟你妹妹談,這件事可以更快解決。”
麥修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頭著馬車車廂的壁板,他知道她說的對。“好吧,你繼續跟她談吧!”
伊晴轉向翠欣。“別理了,男人總是比較沒耐性。好,我們剛才說到你收到的那封信。裏麵有沒有明確的提到露西的日記?”
“當然沒有。”翠欣大惑不解地說。“怎麽會有人知道日記在我們手中?”
“的確。”麥修挖苦地說。“也許你草草寫了幾張便條給你在沙龍的朋友?自然是用秘密封緘封好的。”
翠欣的眼裏開始泛出淚光。“我剛才說過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伊晴責備地又瞪了麥修一眼。“爵爺,如果你真的像我一向認為的那樣聰明,你就會停止插嘴。”
麥修扳起了臉孔,但不再說話。
伊晴朝翠欣鼓勵地微笑。“好,告訴我們那封信裏寫了些什麽。“翠欣戒慎地注視著麥修,深恐他會再次大發雷霆。當他悶聲不響時,她望向伊晴。“信裏說我們大家都必須小心盧氏詛咒,以免禍害降臨其中一個薩瑪沙龍成員的家中,我立刻發覺麥修是最新的受害者。”
“想當然爾,非常合理的推論。”伊晴說。
麥修皺緊眉頭瞪向伊晴,但總算忍住沒有說話。
“信上還有沒有說什麽?”伊晴連忙問。
“隻有說任何人隻要擁有可能曾經屬於範奈克的東西就會有很大的危險。”翠欣停頓一下。“詛咒玷汙他擁有的一切。”
“太明顯了。”麥修咕噥。“可惡!有人知道日記的事。”
伊晴再度以眼神警告他,然後繼續輕聲細語地問翠欣問題。“你知道範奈克的某樣東西在我們家裏,對不對,翠欣?那樣東西就是日記。”
“對。”翠欣回答,但仍不明白伊晴到底想知道什麽。“我知道你和麥修都不相信盧氏詛咒,但我不難袖手旁觀。麥修差點丟掉了性命。誰知道詛咒下次會造成什麽災難?我心相蓮娜夫人一定知道該怎麽處理那本日記。因為她是古薩瑪專家,而且相信盧氏詛咒的存在。”
“見鬼!”麥修咕噥。“除了流行時尚以外,蓮娜對任何事都一無所知。”
伊晴把注意力集中在翠欣身上。“我了解你為什麽覺得必須采取行動,但你哥哥說的沒錯,盧氏詛咒根本是一派胡言。蓮娜夫人恐怕是在跟你和其他成員開了個很不有趣的小玩笑。”
翠欣歎口氣。“但是,伊晴,我不明白。如果盧氏詛咒不存在。那麽你要怎麽解釋近來發生的一連串怪事?”
“巧合。”伊晴從容自在地說。“這種事經常發生。”
“巧合個鬼。”二十分鍾後,麥修叫罵著跟在伊晴身後進入書房。“你比誰都清楚,這件事絕不是巧合。”
“我知道,麥修,但我覺得沒有必要使翠欣驚恐。”伊晴望向關閉的書房門,從容不迫地脫掉帽子和手套。“她已經夠焦慮不安了,我認為我們最好不要驚嚇她。”
麥修重重地坐進書桌後的椅子裏,若有所思地望著開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的伊晴。“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無法肯定,但露西的日記顯然對某人很重要。”
麥修眯起眼睛,開始把看似不相關的事聯想在一起。“蓮娜嗎?”
“她無疑是可能的嫌犯。”伊晴似乎毫不困難地就跟上他跳躍式的邏輯。“畢竟她假裝她能詮釋盧氏詛咒。”
“她為什麽要那樣做?”
“不知道。據我所知,露西和蓮娜三年前隻能勉強算是點頭之交。露西從來沒有談過她,除了偶爾附帶提到以外。”
“真的嗎?”
伊晴犀利地審視他一眼。“你看出什麽我沒看到的相關性嗎?”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某花園裏親熱的那晚?”
伊晴的臉頰浮起迷人的紅暈。“當然記得,你為了那件事而堅持我們訂婚。”
“我堅持訂婚並不完全是因為那令人難忘的親熱。”
伊晴暫停腳步,“你堅持訂婚是因為蓮娜和雷亞泰撞見我們在親熱。”
“正是。這個訊息是不是很耐人尋味?”
“但那隻是巧合。那天晚上他們正好一起在花園裏散步而發現我們。”
“我說過,我不相信這整件事裏有任何部分是巧合。”
“好吧,讓我們先來做些假設。”伊晴背著雙手開始繼續踱方步。“有人知道你從範奈克家拿走日記,那個人企圖騙翠欣把日記帶去沙龍給她。那個人很可能是蓮娜,雖然沒有理由認為她會對日記感興趣,或她怎麽會知道日記在我們手中。”
“也許幕後主使者是其他的沙龍成員中的一個。”
伊晴搖頭。“不大可能。你見過她們。麥修,她們全部都是跟翠欣年紀相仿的貴族女孩,其中大多數還是這一季才第一次進入社交界。三年前她們都在學校念書,不可能跟露西認識。”
“也許是她們之中某個人的親戚。”
“有可能。”伊晴柳眉微蹙。“但可能性有大。這又回到老問題了。誰會知道你從範奈克的書房裏拿走了日記?”
“你忘了前兩天晚上在範奈克家裏的除了我之年,另外還有兩個人。”麥修說。“我看不見他們的臉孔,因為他們費了不少工夫隱藏身份。但他們一定看見我了。”
“天啊!你說的對。”
“他們可能認定我在找那本日記, 因為他們自己的目標就是它。 ”麥修說。“他們認為它很重要,很可能推斷我也知道它的重要性。”
“但你並不知道它的價值。”
“我進範奈克家時並沒有特別要找什麽,但我在那裏遇到的兩個人不可能知道。我拿走日記完全是因為範奈克顯然費了一番工夫隱藏它,”麥修停頓一下。“同時也是因為我看出它屬於你的朋友露西。”
“你對找出藏著的東西很有一套。”伊晴若有所思地說。
“我們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小才能。找東西的本領在我尋找古薩瑪時,對我很有助益。”麥修暗自思導言著伊晴是否察覺出他避重就輕的謊言。他拿走日記並非因為它被刻意藏著或它屬於露西,真正的原因是,他知道他的命運取決於那本日記。
但伊晴似乎專注在他們討論的問題上,沒有注意到他別有用心的重重心事。
“那兩個攻擊你的歹徒可能在你離開後又回到範奈克的屋裏繼續他們的搜尋。”她說。“沒能找到日記時,他們就推斷它被你找到和帶走了。”
“也許他們躲在屋子外麵的暗處監視,看到我離開時手裏拿著日記。那晚的月光很亮,他們應該看得很清楚。”
“我不知道,麥修。除非露西的日記裏真的有很重大的秘密,否則這一切都說不通。但那會是什麽秘密呢?隻有範奈克才會在意露西和雷亞泰的婚外情。事情都過了三年了,其他人不可能感興趣。”
麥修鼓起勇氣。“日記看完了沒有?”
“差不多了。”她望向窗外的花園,“我的進度恐怕很慢,露西的日記不容易看。”
麥修拿走他用來削羽毛筆尖的小刀把玩著。“伊晴,我懷疑你會相信我的話,但我很後悔逼你看那本日記。”
“胡說。”她露出微笑安他的心。“你做的是你認為應該做的事。我們必須查明日記裏到底有什麽天大的秘密使用權它如此重要。”
他扔下小刀。“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令人吃驚?老天!事實明擺在眼前你卻看不見嗎?再怎麽說,你也是石易欽啊!”
伊晴停在房間中央,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怎麽了?你在生什麽氣,爵爺?”
“你怎麽能夠一方麵聰明得要命,另一麵又天真得氣人。”
她露出奇怪的笑容。“麥修,你有沒有想過我也許不像你想的那樣天真?我隻不過是看事情的角度跟你不同罷了。”
“但是真相隻會有一個。”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爵爺。想想看,我們不是經常在期刊上爭辨薩瑪曆史嗎?我們用完全相同的方式翻譯相同的文字卻詮釋出不同的意義來。這就是對同一真相的兩種見解。”“你怎麽還搞不懂?”麥修咬牙切齒地道。“這跟古薩瑪沒有關係。既然是在討論真相,我們不妨澄清一件事。”
“什麽事?”
麥修被自己的話嚇壞了。他這是在做什麽?自掘墳墓嗎?他應該立刻住口不語,否則他就是大傻瓜。日記的事他僥幸逃過一劫。他應該慶幸自己運氣好,別再自掘墳墓了。
伊晴相信他把日記交給她去看是因為別無選擇。如果他還有一點點腦筋,就會任憑她繼續相信下去。隻有傻瓜才會貪心不足地想再交好運。但是他阻止不了自己,他跳進他挖出的深坑裏。
“你想必明白我把露西的日記給你時,知道你很可能從中得知什麽。”他說。
“你根據以前的流言對露西做了一些臆斷,你以為我在看了她的日記後也會如此。”
“那些不隻是臆斷而已,日記的內容傷了你的心。我看到你的眼淚了,伊晴。”
伊晴偏著頭,若有所思地注視他。“蕾秋姑姑今天第一次承認,她也注意到露西的怪異行為了。”
“怪異行為?”麥修冷笑一聲。“那是對事實的仁慈歪曲,她是人狠心無情的人。”
“她有很多煩惱。在她去倫敦前我跟她做了好幾年的朋友,我不否認她離開思提郡後有一些改變。”
“改變?”
“我承認我很擔心,尤其是在她不再寫信給我之後,但我原先以為那些改變是她的婚姻造成的。”
“你改變想法了嗎?你不再認為露西的不幸福是範奈克害的?”
“範奈克必須負很大的責任,但現在我相信露西有其他的問題。”
“你在說什麽?”
“我一直思考她的日記內容。”伊晴說。“就你我告訴蕾秋姑姑的,我推得的結論是露西有病。”
麥修瞠目結舌。“有病?”
“我相信她的精神狀態並不健全,她向來神經緊張,很容易激動,經常陷入憂鬱之中。但她的情緒在嫁給範奈克後變得更加變化無常,她寫日記的語氣反映出她日漸嚴重的狂躁不安。而且她對雷亞泰已到了迷戀的地步。”
麥修無法置信地瞪著她。“讓我確定一下我沒有誤解。你推斷露西可能瘋了?”
“不是瘋人院那些可憐人的那種瘋,她沒有看到不存在的東西或聽到奇怪的聲音。她在日記裏寫的字母相當清楚易懂,當時我在這裏時她始終很理性。但現在我看出事情有點不對勁,她對雷亞泰的迷戀有點……有點……”伊晴停頓一下,顯然是在找合適的字眼。“病態。”
“她不安於室,紅杏出牆。”麥修挖苦道。“也許那使她煩惱,畢竟她還沒有替範奈克生下一兒半女。如果讓範奈克知道她不守婦道的行為,他會怒不可遏的。上流社會的好妻子總是先替她們的爵爺丈夫生下繼承人後才紅杏出牆。”
“不,她擔心的不隻是怕範奈克會發現她和雷亞泰的奸情。她一心一意想得到雷亞泰。她對他的占有欲已經到了有點不正常的地步。雷亞泰不肯帶她遠走高飛使她很生氣。”
麥修站起來。“如果我再聽下去,我也會發瘋的。伊晴,你姑姑今天來找我。”
“蕾秋姑姑來找過你?”伊晴困惑地看他一眼。“真奇怪。我今天下午去看過她,她沒有提到要來找你。”
“顯然是你去看她使她決定來找我。 ” 麥修的下顎肌肉因緊繃過久而酸疼。“在你跟她談過露西的日記後,她立刻明白我把日記交給你去看的用意何在。”
“我不明白。”
“顯然如此。”麥修伸展手指把它們平貼在桌麵上,他的身體微向前傾,強迫自己直視伊晴清澈的眼眸。“我逼你看露西的日記,是因為我希望你麵對你所謂朋友的底細。我想要強迫你認清露西的真麵目。天啊!我明知道真相會傷透你的心,我還是殘酷無情地脅迫你看那本該死的日記。”
伊晴的目光不曾動搖。“我不相信。”
“可惡,我說的是實話。”麥修厲聲道。“看著我,伊晴,看清我的真麵目。你一定明白把露西的日記給你證明了我有多麽冷酷。”
“麥修——”“我們相識的那天你說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你說對了。”麥修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你不知道你說的有多麽對。”
書房裏陷入可怕的死寂。
房間裏突然充滿鬼魂幽靈,他們包圍住麥修,作無牙的嘴巴奚落他,用空洞的眼窩嘲弄他。他們無聲的嘲笑在他耳邊回響。
為什麽要破壞她的幻想?它們對你有益無害,不是嗎?你毫不遲疑地用她甜蜜的熱情溫暖你冰冰的靈魂。你陶醉在你在她心目中的假象裏,你為什麽不能順其自然?現在好了,你把一切都毀了。
麥修不需要那些陰魂不散的幽靈告訴他他是個傻瓜,但是他不能再走回頭路了。上午他告訴蕾秋的是實話,他不能活在欺騙伊晴的謊言中。
“爵爺,你到底想說什麽?”伊晴小心翼翼地問。
“別遲鈍了。我被稱為‘冷血柯契斯’不是沒有原因的。那個綽號我當之無愧,伊晴。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仁慈寬厚、情操高尚,我既不神經質也是敏感,我強迫你看露西的日記就是最好的證明。一個體貼的好丈夫不會脅迫他的妻子認清她朋友的真麵目。”
伊晴凝視他許久,她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他的靈魂。麥修鼓起勇氣準備麵對往後無盡的漫長黑夜。
伊晴突然微笑起來,她的笑容有如薩瑪妮拉的化身,充滿陽光的溫暖。
“我發覺你把這整件事都看得太嚴重了,柯契斯。”伊晴說。“隻有神經過敏的人才會如此小題大做。”
“小題大做?”麥修從桌後衝出來抓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作什麽方法才能讓你看清我的真麵目?”
她伸出顫抖的手指碰觸麥修的臉頰。“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看事情的低度未必跟你相同。”
他抓緊她的肩膀。“告訴我,你看著我時看出了什麽?”
“我看出很多,但最重要的是,你我在某些方麵非常相似。”
“天啊!我們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
“如果你沒忘記,你曾經說過我們的共同之處是激情和薩瑪。”
絕望和希望同時在他的心海掀起驚濤駭浪。“沒錯,但那並不能使我們心心相印,意氣相投或相像。”
“這你就錯了,爵爺。”伊晴的眼眸閃閃發亮。但麥修無法了解那是什麽樣的眼神。”你以邏輯思維自豪,那我們就以符合邏輯的方式來解讀這件事。首先講到激清。這毋需進一步的說明,不是嗎?我從來沒有對別的男人有過對你的那種感覺。”
“你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上過床,你怎麽知道你跟別人在一起時會有什麽感覺?”他強迫自己說出那些話。想到伊晴躺在別的男人懷裏就使他心如刀割。
“別說了,爵爺。”伊晴用指尖抵住他的唇。“我不需要跟別的男人親熱就知道你我所共享的是獨一無二的。但激清就談到這裏,現在讓我們繼續下個話題,談談我們對薩瑪的共同興趣。”
“你認為我們對古薩瑪的共同興趣使我們以某種形而上的方式結合在一起嗎?夫人,你的情詩看太多了,薩瑪學會有上百名會員跟我們有共同的光趣。我向你保證,我不覺得我跟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有關係。就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們,我也不在乎。”
“麥修,你還沒搞懂嗎?使我們心靈契合的不是薩瑪的研究,而是我們兩個基於相同的理由鑽研薩瑪的奧秘。”
“什麽理由?”
伊晴踮起腳尖親吻他一下。“當然是逃避孤寂啦!”
麥修啞口無言,她的觀察入微有如醍醐灌頂使他豁然領悟,真相突然清晰得使他不知所措。
他借著追尋薩瑪來逃避往事的糾纏,他沒有想到伊晴可能也在跟往事的幽靈搏鬥。
“你明白了吧?”伊晴說。“探求古薩瑪的秘密填滿了我們生命中空虛,給我們熱情、意義和目標。沒有薩瑪,我們會變成什麽樣子?”
“伊晴——”他用力吞咽。
“我了解薩瑪對你的意義,麥修。因為它對我同樣重要。事實上,我永遠無法回報我對你虧欠,因為你做到了我不可能做到的事,你發現了那個失落的島國,你研究和著作開啟了我無從開啟的門扉。你永遠不會知道你的探險對我的影響,它們把一個偉大的謎帶到思提郡。我努力找尋解開薩瑪之謎的方法,從其中重拾了生命活力。”
麥修終於開得了口了。“那樣是不夠的。”
她渾身一僵。“你說過那樣就足夠了,爵爺。你說過那樣的婚姻基礎比大部分的夫妻都要穩固。”
“我是說那樣不足以解釋,你為什麽堅持認為我擁有某種高尚的情操。你嫁給我想必不是因為我發現了古薩瑪。如果第二次薩瑪之行生還返鄉的是盧喬治而不是我呢?萬一替你開啟門扉的人是他呢?你會嫁給他嗎?”
伊晴扮個鬼臉。“當然不會。我告訴過你我為什麽嫁給你,麥修,我愛你。”
“你說那句話是因為你以為我有在決鬥中喪命的危險,當時你心慌意亂、情緒激動。”“胡說。”
“老天為證,我乘人之危,騙你跟我結婚。”
“你沒有。我答應嫁給你時頭腦清醒得很,我要說幾遍你才會明白我的神經堅強得很。我不會心慌意亂,事實是,我當時愛你,現在仍然愛你。”
“但是,伊晴——”她眯起眼睛。“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固執的人。我不敢相信我居然站在這裏跟你爭辯我對你的感覺。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我們在爭辯某段晦澀的薩瑪古文。”
“我發現你對我的愛比古薩瑪之謎還要令人費解。”
“有些真理隻能就這樣接受,因為它們是不言而喻的,愛情就是其中之一,爺。我把我的愛送給了你,你是要接受或拒絕?”
麥修凝視著她的眼眸,在那藍綠色的清澈海洋裏沒有幽靈鬼魅的蹤影。“我也許固執但不愚蠢。我接受你的禮物,老天為證,它比我在古薩瑪圖書館裏發現的任何東西都還要珍貴。我發誓我會好好珍惜保護。”
伊晴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笑容裏包含他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所有秘密。“若非相信你會好好珍惜,我絕不會給你我的愛。”
他不再浪費時間試圖理解她笑容中的女性秘密,他把她拉進懷裏熱烈地吻她。
伊晴聽到一聲沙啞的呻吟,發覺那是來自麥修內心深處的呼喊。他抱起她走向海豚沙發,當他把她放在絲質抱枕中間時,兩人的目光交會。她在他眼中看到赤裸裸的欲望和難以壓抑的渴望。
她既吃驚又好奇。“麥修?你要做什麽?你該不是打算……在這裏跟我親熱吧?在這種時候?”
“我常常坐在書桌後麵幻想著你一絲不掛地躺在這沙發上會是什麽兩樣?”
“我的天啊!”
“我一直在等機會實現我的幻想。”麥修坐在她身旁的坐墊上。“我相信就是今天。”“但現在才下午兩點多,而且這裏麵書房。”伊晴說。
麥修一邊輕咬她的耳朵,一邊解開她的衣裳。“古薩瑪人經常在大白天做愛。”
“真的嗎?”
“千真萬確。”麥修鬆開她的上衣。“我有足夠的根據。”
“你就是最好的根據,不是嗎?你是最傑出的古薩瑪專家。”
“很高興聽到你親口承認,石易欽。”他低頭親吻她豐滿的酥胸。
甜蜜的期待在伊晴體內翻騰。“大白天做愛,真的很不尋常。你確實在文章中寫過薩瑪人狂放不羈。”
“因為找不出更委婉的字眼。”他伸手把她的裙子拉到腰際。
愉悅的感覺在伊晴體內綻放,她感到頭重腳輕,甚至有點頭昏眼花。她把她的愛給了麥修,他發誓會好好珍惜。柯契斯是言而有信的人,他也是能夠學習如何去愛的人,她告訴自己。
她必須教她。
就在這時,他的手指來到她兩腿之間的濕熱私處,使她暫時拋開所有的念頭,全心全意沉醉在他的薩瑪做愛秘技裏,麥修不斷地愛撫她,直到她嬌喘呻吟,直到她在他在他懷裏顫抖。
她摸索著解開他的被子釋放出他堅挺的欲望,他把亢奮的身體塞進她纖柔的指間,她的愛撫令他愉悅地顫抖。
“我愛你。”她呢喃道。
“哦,伊晴。”麥修翻身壓在她身上。
他用力把自己推送進她體內,使她深陷進座墊裏。她緊緊攀附著他,陶醉在他的重量和力氣裏,她的手指陷進他肩膀的肌肉裏。
當他在她體內深處找到解放時,伊晴聽到他輕喚著她的名字。
暫進這樣就夠了。
露西的日記令人不安地戛然而止。伊晴讀著最後幾段文字時,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中緩緩升起。
我親愛的亞泰是最英俊的男人,但他跟其他的男人一樣都有一個缺點。在床上的話太多,而且喋喋不休地談的都是自己。他一定以為我前天晚上沒有注意到他說溜了嘴。也許他以為我聽不懂他話中的涵義。他可能以為他說得很小聲。但我不是傻瓜,我聽了而且聽懂了。亞泰是我真心所愛的人,我會逼他承認我們是天生一對。我們要去意大利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我興奮得幾乎無法呼吸,我的手在寫這些字時不停地顫抖。我雇用去調查亞泰的博衡警探終於從北方回來了。他提供的情報比我想像中還有用。我淘氣的亞泰根本不是他自稱的那樣。我十分肯定為了不讓社交界知道真相,他什麽事都肯做。當我告訴他要我保持緘默的代價時,他一定會答應。剛開始時,他也許會很生氣,但等我們平安抵達意大利時,他就會明白我們注定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他終究會原諒我不得不做的事,我完全是為他著想。
伊晴合起日記時感到一股寒意竄下背脊。她沉默不語地靜坐了許久,視而不見地望著臥室窗外。
毫無疑問,她心想,露西到了後來幾乎是完全生活在她自己創造出來的奇怪世界裏。
現實和幻想交錯融合,使她再也無法分辨兩者。她對雷亞泰的迷戀已到了不合邏輯和令人無法理解的地步。露西也許沒有真正地發瘋,但已失去了部分的理性。
伊晴從椅子裏站起來,把日記挾在腋下,慢慢地走下樓去找麥修。
他還在兩小時前她離開時的地方,在他的書桌後麵埋首研究。她走進書房時,他抬起頭望她。
“伊晴。”他正要微笑,但在看見到她腋下的日記時,灰蛑裏變得毫無表情。他緩緩地站起來。“看完了?”
“是的。”
“怎麽樣?”他注視著她走到書桌前。“痛苦值得嗎?”
伊晴苦笑了一下。“我猜你比我還要痛苦,麥修。”
“不可能。露西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沒錯,但你一直在為逼我看她的日記而折磨自己。內疚的爪子十分銳利,是不是,爵爺?”
麥修揚起眉。“我承認直到最近我才有這方麵的體驗,我不能說我喜歡那種感覺。大發慈悲吧,夫人。我也許活該受折磨,但我相信你會盡快結束我的苦刑。你有什麽重大的發現沒有?”
“我想我知道為什麽有人非得到這本日記不可,可能還知道那個人是誰。露西發現了雷亞泰不可告人的秘密。”
“雷亞泰?”麥修皺起眉頭。“什麽樣的秘密?”
“不知道。露西在日記裏沒有寫。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因為她雇用了一個博衡警探去調查。”
“有意思。”麥修輕聲說。
“她最後一篇日記提到警探回報。他的報告似乎證實了她的猜測,她打算用那個情報脅迫雷亞泰帶她去意大利。”
“她太愚昧無知了。”麥修搖頭道。“任何認識雷亞泰的人都看得出他不能沒有社交界,他絕不會願意放棄倫敦的生活。”
伊晴緊抓緊著日記。“我懷疑露西明白這一點,我就不明白。”
麥修聳聳肩。
伊晴對他怒目而視。“如果你再說一句我天真無知這類的話,我就要發脾氣了。”
“我不敢。”
“算你聰明。”伊晴清清喉嚨。“無論如何,就像我說過的,露西到後來已經精神失常了。”
“這一點你可能是對的。頭腦正常的女人絕不會想出如此瘋狂的計劃。她有沒有暗示她發現的秘密是什麽?”
“沒有。她隻提到雷亞泰有一次在事後精疲力竭時,不小心說溜了嘴。”
“什麽事後?”麥修揚起眉。“哦,我明白了,雷亞泰在脫了褲子後忘了閉緊嘴巴,對不對?”
“那種說法真粗魯。”
“但你不得不承認很貼切。”
“大概吧!”伊晴用腳尖輕拍地麵。“你明白這其中的涵義吧,爵爺?”
麥修眼中精光一閃。“當然,你的朋友可能真的是遭人殺害的。但凶手極可能是雷亞泰而非範奈克。”
“沒錯。”伊晴緩緩坐進一張椅子裏,她瞪著放在腿上的日記。“雷亞泰可能為了防止露西泄露他的秘密而決定殺人滅口。三年來我一直認定範奈克是殺害露西的凶手,很難想像雷亞泰會是殺人凶手。”
“我覺得不難想像。”麥修咕噥。“但令我感隻趣的是那個秘密。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可能找到露西三年前雇用的那個警探,我想跟他談一談。”
“好主意,麥修。”
“我立刻寫封信去托人找博衡。”麥修坐下來,伸手去拿紙筆。“在這期間,我想去拜訪一下另一個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
“你該不是想去找雷亞泰吧?我們什麽證據也沒有。”
“不是雷亞泰。”麥修說。“而是社交界名媛‘天使’。”
“你打算去找蓮娜夫人談?”伊晴蹙眉。“為什麽?”
“我相當肯定她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麥修寫完了信,放下羽毛筆。“我認為今天下午企圖染指日記的人是她。”
“很有可能,爵爺。她也許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伊晴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麥修。”
“不可以。”他堅決地說。“你在家裏等我回來。”
“我不能讓你獨自一人出去搜集情報,麥修。想想看你上次不跟我商量就跑去搜範奈克的屋子,結束差點送掉性命。”
“我懷疑蓮娜曾企圖在她家客廳謀殺我。”麥修感到她笑。“她是貴婦,不是暴徒。她那種女人靠她們的魅力達到目的。”
“嗯,別見怪,爵爺。但我無法肯定我們可以依賴你對這種事的經驗。我母親曾經告訴我,男人經常抵估了女人。”
“我可從來不敢低估你,夫人。”
伊晴緊皺鼻子。“得了吧!既然你堅持沒有危險,那你就更沒有理由不讓我陪你去找蓮娜夫人。”
“看來我以後說話得更小心。”麥修把信封緘好。
“別自責,爵爺。”伊晴意昧深長地瞥向海豚沙發。“你可能還沒有從事後精疲力竭的口無遮攔中完全恢複過來。”
麥修露出一個淘氣的微笑。“你對我敏感的神經極擾亂作用。好吧,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找蓮娜,但你得讓我來跟她談。明白了嗎?”
伊晴露出她最聖潔無邪的笑容。“明白。我連作夢也不敢妄想越俎代庖,爵爺。”
麥修一臉懷疑。“才怪!”他咕噥。
半個小時後,一個麵有慍色的管家打開蓮娜住處的前門。她瞅著伊晴和麥修。“兩位有什麽事?”
“請通知蓮娜夫人柯契斯伯爵夫婦有急事找她。”麥修冷冷地說。
“夫人不在家。”管家嘟囔著說。“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伊晴想到現在快五點了。“她是不是乘車去公園兜風了?”
管家發出一聲短促粗嘎的笑聲。“除非現在流行在出發去公園前收拾行李。”
“你是說蓮娜夫人收拾行李離開倫敦了?”麥修問。
“沒錯,就是那個意思。”
“但是我們幾個小時前才來過。”伊晴說。“她那時還在主持薩瑪沙龍的聚會。”
“你們兩個走了之後,她立刻把那些女孩全部趕出門去,”管家說。“然後她就命令仆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從來沒見過這種事。”
“蓮娜夫人有沒有提到她要去哪裏?”麥修問。
“沒有。”管家聳聳肩。
“可惡!”麥修低聲說。
管家的語氣引起伊晴的注意。她想起方太太說的那些有關以前的房客及其私生活的閑話。“蓮娜夫人在離開前有沒有記得把這季的工資發給仆人?”
“沒有。”管家憤慨地說。“我們忠心耿耿地為她工作三年,她連一毛錢也沒有給我們就走了。”
伊晴斜眼瞄向麥修。“如果你能告訴我們蓮娜夫人可能的去處,我的丈夫會很樂意補償你和其他的仆人。”
“伊晴,你在做什麽?我從來沒有說——”麥修抗議。
“安靜,爵爺。”伊晴的注意力仍然放在管家身上。“怎麽樣?一言為定嗎?”
管家眼睛一亮。“她哥哥可能會知道她去了哪裏。”
“她哥哥?”伊晴吃驚地說。“我不知道蓮娜夫人有個哥哥。”
“那是因為他們兩個保密功夫做得很好。”管家狡猾地說。“我是無意中得知這個秘密的。沒人注意工作人員,好像我們是隱形人。但我們也有眼睛和耳朵。有天蓮娜夫人的哥哥來訪時,我聽到他們兩個的談話。”
“蓮娜夫人的哥哥叫什麽名字?”麥修輕聲問。
“等我和其他人拿到我們的工資後,我會很樂意告訴你。”管家狡猾地說。
“算了,”麥修說。“我想念我們能猜得出蓮娜夫人的哥哥是誰,隻有一個可能的人選。”
伊晴靈機一動。“雷亞泰?”
管家的臉垮了下來。“你們貴族都是這樣。在衣服和馬匹上揮金如土,對我們這些辛苦為你們工作的人卻吝嗇得要命。”
“給她這季的工資,爵爺。”伊晴吩咐。
麥修怒目而視。“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柯契斯,現在不是固執的時候。把錢給她。”
麥修無奈地歎口氣。“好吧。”他轉向管家。“我已經同意花錢買我已經知道的消息了,也許你可以證實一下?”
管家露出欣慰之色。“蓮娜夫人的哥哥確實是雷亞泰先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把他們的兄妹關係保密,別人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差別?”
“問得好。”伊晴喃喃地道。
“到目前為止,我們查到的問題似乎比答案還多。”伊晴在麥修扶她上敞蓬馬車時說。“原來蓮娜和亞泰是兄妹。不知道露西發現的秘密是不是這個。”
“她可能知道他們的關係。”麥修拿起韁繩。“但這似乎不值得勒索,更不用說是殺人了。”
“除非亞泰和蓮娜隱瞞他們的兄妹關係是為了掩飾另一個更危險的秘密。”伊晴在馬車開始往前走進說。“不知道雷亞泰是不是也在今天下午離開倫敦了。”
“那應該不難求證。我們待會兒可以繞到他的住處看看,我記得是在豪威街。”
“你怎麽會知道他住在哪裏,麥修?”
“在你來到倫敦後不久,我打聽了一下雷亞泰的事。”
伊晴突然深感興趣。“你為什麽要打聽他的事?”
“那天我去找你和你姑姑時看到你在他懷裏使我心生好奇。”
“你該不至於吃雷亞泰的醋吧?”伊晴吃驚地說。
“當然不是。”麥修盯著馬耳朵。“隻有多愁善感的詩人和年輕小夥子才會有那種幼稚可笑的情緒。”
“有道理,爵爺。”他無疑是在吃醋,伊晴得意地微笑心想。“萬一雷亞泰也失蹤了,你打算怎麽辦?”
“探取防範措施。”麥修眯起眼睛。“我不喜歡這種狀況,伊晴。我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我也有同感。”
幾分鍾後,麥修把馬車停在誼威街十二號前麵。雷亞泰的住處沒有人應門。
透過未拉窗簾的窗戶可以窺見室內的淩亂。雷亞泰在收拾行李時,顯然很匆忙。
“他們兩個都走了。不可思議。”伊晴率先進入書房。“但是為什麽?是什麽原因使他們不安到覺得必須離開倫敦?”
“日記在我們手中而且不打算讓蓮娜得到它。”麥修不耐煩地扯著領結。“經過今天在蓮娜家的那場風波後,她顯然認定我們已經發現或是很快就會發現露西發現的那個秘密。”“她一定是通知了亞泰。”伊晴在沉思中蹙眉。“他們慌了,於是倉皇離開倫敦?”
“也許。”
她抬起頭望向他,覺得他的語氣不對勁。“你說也許是什麽意思?”
麥修走到窗前。“露西很可能是因為得知雷亞泰的秘密而遭到殺害。範奈克也可能是因相同的原因遭雷亞泰殺人滅口。”
“但照理說範奈克應該在三年前繼承了露西的日記。雷亞泰為什麽等到現在才殺人滅口?”
“誰知道範奈克到底在什麽時候發現日記,或在什麽時候才有空看它?”
“幾個月前他賣了原來的大房子,買下一棟較小的房子。”伊晴提醒他。“也許日記是在搬家時才被發現的。”
“很有可能。但是露西在日記裏並沒有寫明那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什麽,她隻是提到發現了它,表示打算用它來勒索雷亞泰。”
“的確。”伊晴背著雙手開始在書房裏踱方步。“但是你說範奈克把日記藏在書桌的秘密夾層裏,由此可見,他知道它的重要性。”
“蓮娜和亞泰想得到日記,由此可見,他們認為露西把秘密寫下來了。他們從來沒看過日記,怎麽可能知道秘密沒有被寫下來?”
“有道理。”伊晴說。“萬一範奈克笤你所言是在最近才發現日記的呢?萬一他隻知道蓮娜和亞泰有秘密卻不知道秘密為何呢?”
“範奈克很可能虛張聲勢。他可能會讓雷亞泰以為他知道露西發現的秘密,然後像露西那樣企圖勒索他。而雷亞泰像對付露西那樣把他殺人滅口了。”
“對。傑出的推論,柯契斯。”
“謝謝。這句話出自石易欽口中確實是莫大的讚美。”麥修從窗前走向書桌。“另一件我們可以肯定的事是那本日記很危險。在我們查出原因前,我打算確使你和翠欣受到妥善的保護。”
伊晴吃了一驚。“你該不是認為我和你妹妹處境危險吧?蓮娜和亞泰已離開倫敦了。”“那說不定正是他們的詭計,故意讓我們以為他們已經走了。我不打算冒任何險——”敲門聲打斷麥修的話。“什麽事,伍頓?”
“有位貝宇格先生求見,爵爺。”伍頓不慌不忙地說。
“貝宇格?”麥修皺起眉頭。“那個小夥子挑在這個時候來湊什麽熱鬧?跟他說我不在家。”
貝宇格出現在伍頓身後的書房門口。他打扮得漂漂亮亮,手裏還拿著一束花。他怒不可遏地瞪著麥修。
“我早知道你說我可以追求你妹妹時是在騙我。”宇格氣憤地說。“你為什麽不幹脆拒絕我?為什麽還要虛偽地說了一大堆你我有共同之處的廢話?”
“宇格,”伊晴露出溫暖的笑容,伸出雙手,快步走過去招呼他。“請進。我們很高興見到你。柯契斯,你說是不是?”
“我此刻另有要事纏身。”麥修用毫無表情的聲音說。“或者你忘了我們的小問題,夫人?”
“當然沒有。”伊晴向他保證。“但我覺得宇格應該受到歡迎。”
“改天吧!”麥修不耐煩地說。
“哈!”宇格的兩道濃眉聚攏成一條粗線。“你隨便說說的。你隻是想擺脫我,柯契斯。”
“宇格!”翠欣歡喜的叫聲從樓梯門口傳來。“我是說貝先生。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是來作客的嗎?”
“是的。”宇格大聲說。“但看來我並不受歡迎。”
“沒那回事。”伊晴堅定地說。“伍頓,麻煩你讓個路給貝先生進書房好嗎?”
伍頓瞄麥修一眼。“好的,夫人。”他閃到一旁。
“宇格。”翠欣快步下樓。“你當然受歡迎。”
伊晴對伍頓微笑。“麻煩你送茶到書房來,伍頓。”
“是的,夫人。”伍頓點個頭,準備退下。
“不必麻煩了。”宇格傲然地挺起胸膛。“看來我不會侍得很久。”
“正好相反。”伊晴責備地瞪麥修一眼。“我剛剛說過我們非常歡迎你來訪。請坐,宇格。”她的語氣一硬。“現在。”
宇格似乎吃了一驚,他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小心翼翼地走進書房。
麥修認命地歎了口氣,在書桌後麵坐下,若有所思的注視著門口的那一小群人。“好了,貝宇格,坐下吧。我正好需要你協助。”
“協助?”宇格戒慎地注視他。“你到底在說什麽,柯契斯?”
麥修冷冷一笑。“翠欣目前需要的是保鏢而不是追求者。聽說你一直很勤奮地在練習打靶和拳擊。”
宇格的臉微微紅了起來。“那又怎麽樣?”
“我知道你打算把那些新本領用來對付我,但我有個更實際的建議。你意下如何,貝宇格?願不願意當我妹妹的護衛?”
“你到底在說什麽,麥修?”翠欣問。
“對啊,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伊晴問。
“很簡單。”麥修說。“我不要你或翠欣離開這幢屋子,除非有我或貝宇格的護衛。伍頓可以替補,但他還有許多其他的職責。我寧願讓他專心盡他的職責。”
宇格凝視著麥修,事情的意外變化顯然令他一時無法適應。“柯契斯,你的意思是說你家的女眷受到威脅嗎?”
“是的。”麥修說。“我正是那個意思。我還不知道威脅有多大,但打算盡快查明。在那之前,我需要一個我信得過的人幫忙保護我的妹妹,怎麽樣,貝宇格?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宇格望向紅著臉的翠欣,然後挺起胸膛,抬高下巴。“擔任翠欣小姐的護衛是我的榮幸。”
翠欣一臉崇拜地望著他。“噢,宇格,你真勇敢。”
宇格臉紅了,接著他突然想起手中的花束,急忙遞給她。“送你的。”
“謝謝。”翠欣微笑著上前接過花束。
伊晴挨近書桌,對麥修露出嘉許的微笑。“做得好,爵爺。”她低聲說。“你使兩個人非常快樂。”
“謝謝你,親愛的,但我向你保證,對像我這種敏感體貼的人來說,這是家常便飯。”
她站在塞文叔叔的書房裏,黑色的帷幔在她頭頂飄蕩。黑色的蠟燭即將燒盡,牆上的死人麵膜睜著空洞的眼睛瞪著她。景象熟悉得令人不寒而怵,但她發覺這次有地方跟以前不一樣。
她轉身往陰影裏搜尋麥修,這時她注意到房間裏有兩具而不是一具石棺。兩具石棺的雕花棺蓋都打開了,兩個人影在石棺裏坐起來時,她驚駭地僵住了。蓮娜和亞泰。他們無聲地笑著,他們的眼睛充滿冷酷的嘲弄。接著他們伸出骷髏般的手指指向躺在地毯上的人影。伊晴提心吊膽地往前走。地毯上的人披著鬥蓬,臉轉向另一邊,但她可以看到他黑發裏的那道銀白。
“要知道,這都是你害的。”亞泰爬出石棺。“要不是你指派角色給他,他也不會被卷進這出戲裏。”
“都是你害的。”蓮娜在她的石棺裏站起來。
伊晴猛然驚醒,惡夢的零碎片段仍然縈繞在她腦海。她的額頭上有冷汗眼角有淚水。
她深呼吸了幾次,試著使驚慌的心平靜下來。她提醒自己她是個神經堅強、沉著大膽的人。
她一動也不動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感覺到很不對勁。接著她明白床上隻有她自己。
她感覺不到麥修熟悉的體溫,恐懼席卷了她。
“麥修。”
“我在這裏,伊晴。”
她感覺到他的移動。她急忙坐起來。麥修的身影矗立在窗前。他穿過黑暗走向她。他的臉隱沒在黑暗裏,隻有月光照亮他黑發裏的那道銀白。就跟夢裏一模一樣。
“對不起。”他低聲說,閉緊眼睛忍住淚水。“都是我害的。我不該把你卷進來的。”“你在說什麽?”麥修在床邊坐下,把她擁入了懷裏。“冷靜一點,親愛的。你還好嗎?”“我作了個惡夢。”她把臉靠在他肩上。“跟我以前作的幾個惡夢差不多,但這次的惡夢裏有蓮娜和亞泰。”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麥修撫著她的頭發說。“我今晚也有一些跟他們兩個有關的討厭幻影。唯一的差別是,它們出現在我清醒時。等我找到雷亞泰和他妹妹的下落,你就不會再作這種惡夢了。”
“麥修,我不是有意要使你身陷險境。我不該請你幫我的,我沒有權利——”“別說了。”他低下頭用親吻使她住口。
伊晴打個哆嗦貼近他。
麥修抬起頭,淡淡一笑。“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伊晴。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仔細聽好。”
他捧住她的臉蛋。“你不可能使我置身事外。”
“我不明白,要不是我逼你履行對叔叔的諾言,這些事根本不會發生,你根本不會遇到危險。”
“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我卷入你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麥修——”“沒有任何力量。”
“但是如果我沒有叫你去思提郡——”“不久之後我還是會找到你。當時我已經決心查明石易欽的身份,那不會花我太多時間。這樣你明白了吧?到頭來結果仍然會是一樣。”
“麥修,你是這麽仁慈,我卻——”“不,我不仁慈愛。”他粗魯地打斷她的話。“但是我這輩子從未像渴望你這樣渴望過任何東西。”
他再度以饑渴的熱吻封住好的唇,伊晴掙紮了一下,然後輕歎一聲,縱容自己沉醉在屈服之中。
有時讓麥修全權掌管一切的感覺是那麽愉快,伊晴心想。但話說回來,有時她也是別無選擇,麥修似乎是個天生的領導者,而她自己喜歡居於主導地位,所以說他們兩個在一起的生活就像兩個人跳華爾茲時一樣,絕對不會沉悶無聊。
麥修抬起頭。“以後不許再說什麽後悔或內疚這類的話了,明白嗎?我上點也不後悔,也不許你後悔。”
伊晴挨近他,他用他的力量和熱情包裹住她。
“你認為你能夠找到露西雇用的那個博衡警探嗎?”她在片刻後問。
“希望明天會有消息,但我不會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那上麵。能夠跟那個警探談談當然會很有幫助,但還有別的方法可以獲得情報。天一亮我就著手進行。”
“你打算怎麽做?”
“去找葛菲利。”
“你以前的合夥人?”
“是的。情報像成群的魚不斷遊經‘地獄亡魂賭場’這條河,而菲利是捕魚的高手。他也許能捕捉到一些有意思的魚。”
伊晴抬起頭。“我很期待與葛先生認識,他一定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物。”
“你想要認識菲利?”麥修大吃一驚。“不可能。如果我介紹你們認識,你姑姑一定會宰了我,而且沒有人會怪她。”
“蕾秋姑姑對此沒有發言權。”
“伊晴,別這麽不講理,菲利經營的是賭場,良家婦女不會跟開賭場的人交往。”
“你曾經營過賭場。”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可以向你保證,當時你絕不可能跟我交往,”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否則名聲一定掃地。”
“你認為那阻止得了我嗎?”
麥修呻吟一聲。“阻止不了。但那不是重點。良家婦女進入賭場老板的住處是不得體的。”
“胡說,你什麽時候變成行為得體與否的仲裁者了?”
“伊晴——”“‘冷血柯契斯’和‘孟浪伊晴’有形象要維持。我相信你無意在為人夫後變成一本正經的老古板,那樣就太令人失望了。”
“真的嗎?”
“你委清楚我不在乎社交界的看法。在社交界對我的評價向來不高時,我為什麽要在乎它對我的看法?”
麥修在黑暗中放聲大笑。“我的常識再度被你大膽的邏輯打敗,夫人,她吧,天亮後我帶你去見菲利,我有預感你們兩個會很合得來。”
菲利的仆役長張口結舌地瞪著訪客,吞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勉強擠出聲音來。
“你剛才說柯契斯伯爵及夫人嗎?”
“你聽到了,道奇。”麥修差點被他那副吃驚的表情逗得笑出來。
“柯契斯夫人?”道奇小心翼翼地重複。“我確定嗎?爵爺?”
“道奇,你在暗示我連我自己的妻子都不認識嗎?”
“當然不是,爵爺。”道奇囁嚅。
伊晴朝他嫣然一笑。
“請原諒。”道奇手足無措地說。“我立刻去通報。”
道奇鞠躬退進玄關,轉身把門當著麥修和伊晴的麵砰地一聲關上。
“葛先生的仆役長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伊晴說。
“他常常看到我站在菲利的大門前。”麥修說。“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從來沒有替伯爵夫人開門過。”
伊晴望著緊閉的門扉。“他沒有開門,至少沒有開很久。”
“他太慌張了。”麥修說。“他馬上就會發現他把我們留在門外而衝回來補救。”
就在這時前門再度被道奇打開,他滿頭大汗。“對不起,真抱歉。是意外,門被風吹得關上了。兩位快情進屋來,葛先生馬上就可以見你們。”
“謝謝,道奇。”麥修挽著伊晴的手臂進入菲利裝璜得富麗堂皇的玄關。
“這邊請,夫人。”道奇站在書房門旁邊,大聲清了清喉嚨。“先生,柯契斯伯爵及夫人求見。”
“柯契斯,”菲利拄著拐杖從椅子裏站起來。“這真令人意外。”他望向伊晴。“道奇告訴我你的新娘跟你一起來了。”
“容我介紹我的妻子。”麥修得意地說。“伊晴,這位是我的老朋友葛菲利。”
“容我介紹我的妻子。”麥修得意地說。“伊晴,這位是我的老朋友葛菲利。”
“很高興認識你,葛先生。”伊晴像被介紹給上流社會的貴族紳士般伸出她的手。“柯契斯告訴我許多你的事。”
“原來如此。”菲利眼中閃過一抹訝異。有那麽幾秒鍾,他似乎不知該拿伊晴的手怎麽辦。接著他連忙握住她的手,像個極有教養的紳士般彎腰為禮。“我的榮幸,兩位請坐。”麥修帶伊晴到壁爐前就座。他看到菲利皺眉蹙額地緩緩坐回椅子裏,他注意到菲利的手指緊抓著拐杖的杖頭。
“腿又疼了嗎?”麥修輕聲問。
“天氣的關係。”菲利長歎一聲,把拐杖靠在椅子扶手上。“我可以很有把握地預測在幾個小時內會下雨。”
“我姑姑有治風濕病和關節疼痛的藥方, 據說效果奇佳。 ”伊晴閑聊地說。“我會請她寫一份藥方給你。”
菲利眨眨眼。“你這樣做使我很感激,柯契斯夫人。”
“沒什麽。”伊晴微笑道。“那是她自創的秘方。”
“非常感激。“菲利喃喃重複。他看起來跟道奇幾分鍾前一樣不知所措。麥修決定插手。如果他不趕快行動,他的老朋友就要變成十足的傻瓜了。“我們遇到了一件相當緊急的事。”麥修說。
菲利把視線勉強從伊晴臉上移開。“怎麽個緊急法?”
“攸關生死。”伊晴宣布。
麥修皺眉蹙額。“我妻子的措辭有時有點誇張,但我向你保證,這件事相當嚴重,菲利,我有個問題請教你。”
“請教不敢,你盡管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菲利說。
“你對雷亞泰知道多少?”
“雷亞泰? ” 菲利在深思中皺眉。“他大約在三年前出現在倫敦,有時會到‘地獄亡魂賭場’來玩牌。不說還不覺得,他確實有好一陣子沒到賭場來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林蓮娜夫人的哥哥?”伊晴問。
菲利揚起一道眉。“不知道,這很重要嗎?”
“我們想知道他們兩個為什麽要隱瞞他們的兄妹關係。”麥修說。“首先我想知道他們來倫敦定居前住在哪裏。”
伊晴熱切地傾身向前。“葛先生,你也許認識蓮娜的丈夫林爵士吧?”
菲利與麥修交換一個眼神。“恐怕不認識。”菲利說。
伊晴望向麥修。“柯契斯,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麥修若有所思地說。“從來沒見過。”
“很奇怪,是不是?我以為你們認識倫敦大部分的貴族紳士,聽說他們遲早會出現在‘地獄亡魂賭場’。”伊晴停頓一下。“你們猜真有林爵士這個人嗎?”
菲利眯起眼睛。“問得她。”
“的確。”麥修說。“我早該想到這個問題才對。”
“你娶了個聰明過人的妻子,柯契斯。”菲利說。“恭喜你了,很高興看到你找到一個跟你旗鼓相當的對手。”
“我可以肯定我絕對不會感到日子無聊。”麥修嘀咕。
伊晴朝麥修嫣然一笑。“柯契斯跟我有許多共同之處。”
“看得出來。”菲利動動身子,換個較舒服的姿勢。“查出你們想要的答案應該不困難,我馬上就著手進行。”
伊晴的眼中閃著感謝和興奮。“太好了,葛先生。我們該如何感謝你?”
菲利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留下來喝杯茶就行了,柯契斯夫人,我從來沒有跟伯爵夫人喝過茶。”
“我也沒有跟賭場老板喝過茶。”伊晴說。“老實說,柯契斯告訴我我們要拜訪你時,我暗自希望我們會去你做生意的地方拜訪你。我從來沒有見過賭場是什麽樣子。”
菲利驚訝地瞪著她,然後望向麥修。
麥修聳聳肩。
菲利把視線轉回伊晴臉上。“也許改天吧,柯契斯夫人。”
伊晴眼睛一亮。“太好了。明天方便嗎?”
“想都不要想。”麥修陰鬱地說。
伊晴對菲利微笑。“別理他,葛先生。我丈夫神經過敏又喜歡杞人憂天。”
菲利露出他最天真無邪的笑容。“我相信你對他的神經有磨練作用。夫人。”
伊晴和麥修回到家時,關於博衡警探的回音已經送達。伍頓在把他們迎入玄關時,轉述了口信。
“爵爺,你尋找的那位警探在將近三年前遇害了。”伍頓說。“被拒捕的強盜開槍打死了。”
麥修望向伊晴。“很可能是被雷亞泰開槍打死的。”
伊晴感到背脊發涼。“對。露西死後,知道秘密的人隻剩下那個警探了。雷亞泰當然得想辦法除掉他。”
蕾秋微笑望著她客廳裏專心玩撲克牌的翠欣和宇格。
“我不得不說他們像一對金童玉女,”蕾秋對伊晴低聲說。“但我很驚訝柯契斯竟然會同意讓貝先生追求翠欣。全世界都認定宇格和柯契斯注定會在社交季結束前決鬥。”
“這隻有證明了社交界對情勢的判斷經常是錯誤的。”伊晴說。
宇格十分認真地看待他的新職責。過去幾天來,每當麥修另有要事纏身時,他一定隨傳隨到地護送翠欣和伊晴去任何她們想去的地方。他毫無怨言地忍受著長時間的逛街購物,傍晚的駕車兜風和夜間的吵鬧舞會。
翠欣透露她的保鏢隨身帶著一把小手槍以防萬一。伊晴聽後有點不安,但她隨宇格那樣做是明智之舉。不知道麥修是不是也隨身帶著槍。
伊晴原本以為會很刺激,但日子很快變得單調和束縛起來。翠欣似乎很開心有宇格陪著她到處走動,但伊晴開始對麥修設下的諸多限製和約束感到煩躁惱怒。她不喜歡被迫在計劃做任何事前先征詢麥修或宇格有沒有空。
不幸的是,搜集雷亞泰和蓮娜的情報並不如菲利預期的那樣容易。他們兄妹倆好像是三年前就那麽平空出現在倫敦,他們有足夠的錢維持體麵,以及足夠的社交修養使他們在社交界受到歡迎。沒有人問過他們的過去。
四天過去,調查仍然毫無進展。雖然葛菲利打聽到一些關於那些兄妹底細的消息,但全部都無法證實。壓力開始影響到全家人。
麥修變得越來越焦躁易怒,他在書房裏走來走去,對仆人大呼小叫。到了夜裏,他在臥室窗前一站就是幾小時,視而不見地凝視著窗外的黑暗。隻有在跟伊晴做愛後的片刻裏,他似乎能夠平靜。但那種平靜總是維持不了很久。
就他自己而言,伊晴開始害怕入睡。鮮血和石棺的惡夢變得越來越頻繁和令人心神不寧,她一夜之間驚醒兩、三次,雖然發現自己被麥修緊摟在懷裏,但還是忍不住全身發抖、冷汗直冒。
再這樣下去,邊神經最堅強的人也會被逼得發瘋。
那天早晨麥修在吃早餐時表示他打算去“地獄亡魂賭場”跟菲利會談。伊晴提到她想跟去時,他連考慮都不考慮就斷然拒絕。
被困在家裏的伊晴和翠欣立刻開始計劃逃出屋子幾個小時。伊晴提議她們去薩瑪學會的博物館,她渴望以專心研究來排解壓力。但是翠欣抱怨說在積滿灰塵的薩瑪古物間度過整個下午會使她無聊得昏倒。
在一番熱烈的討論後,她們決定去拜訪蕾秋。翠欣寫了封短箋派人送去給宇格,告知他她們需要他的護衛。宇格盡忠職守地在約定的時間出現,陪伴她們前往蕾秋的住處。
“如果柯契斯沒辦法找到蓮娜夫人和雷亞泰,你們要怎麽辦?”蕾秋憂心忡忡地問。
“這種情形不能持續到永遠。”伊晴說。“我就不打算再忍受這種禁錮。”
“禁錮?”蕾秋揚起眉。“你也未必太誇大其詞了。”
“如果麥修準許翠欣和我像他那樣自由行動,情況就會有所改觀。”伊晴埋怨道。“但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個嘛,我敢肯定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但願如此。”伊晴長歎一聲。“過去四天來,柯契斯兩次答應陪去薩瑪博物館,兩次都因他的朋友葛先生捎口信來而爽約。真教人生氣。”
蕾秋壓低聲音。“撇開目前的狀況不談,你的婚姻生活幸福嗎?”
“你說什麽?”伊晴從深思中回過神來。“多麽奇怪的問題。為什麽這樣問?”
“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伊晴。而柯契斯也不是典型的上流社會紳士,我難免有些此疑慮。”
“我對我的婚姻生活很滿意。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亞泰和蓮娜。在找到他們以前,我們家沒有人能睡得安穩。”
“想到有個殺人凶手在外麵亂跑就令人不安。”蕾秋說。
方太太在這時端茶進來。“我曾經認識一個殺人凶手。”她以就事論事的語氣說。“五、六年前租過這幢房子。非常體麵的一個紳士,跟其他的房客比起來,非常愛整潔。”
客廳裏的每個人轉頭瞪著方太太,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伊晴首先找到她的聲音。“方太太,你為一個殺人凶手當管家?”
“沒錯,當然啦,剛開始時並不知道他是殺人凶手。”方太太放下托盤開始擺茶杯。”總是準時付房租。很遺憾失去他這麽好的一個房客。”
“你怎麽發現他是殺人凶手呢?”宇格好奇地問。
“有天晚上在玄關裏不幸撞見的。”方太太歎息著說。“那晚是我的休假日,照例去看我妹妹。但沒有照例留在妹妹家過夜,我決定回來這裏。在玄關裏撞見李先生。誰也沒有想到。他隻比我早幾分鍾進門,正把一具屍體拖往地下室。”
“我的天啊!”蕾秋低聲驚呼。“他把屍體藏在地下室?”
“總是在我休假日的夜裏做他的工作。把屍體拖到地下室分成一塊塊地裝進箱子裏,然後把箱子運到城外丟棄。”
“我的天啊!”翠欣一手捂著嘴,驚駭得杏眼圓睜。“你發現他和受害者在玄關裏做了什麽,方太太?”
方太太悲哀地搖搖頭。“不能假裝沒看到,即使他是我最好的房客。我不得不轉身跑下門階去叫巡夜人來,但我永遠忘不了李先生對我說的最後那句話。”
“他說什麽?”伊晴問。
他說:“別擔心玄關地板上的血,方太太。我會清理幹淨的。就像我說過的,非常整潔的一位紳士。”
第二天上午,麥修和伊晴站在薩瑪博物館中央審視著積滿灰塵的古物。伊晴的笑容裏有掩藏不住的得意,麥修知道那是因為她贏了早餐桌上的小戰役。他原本反對在博物館浪費一上午的時間,但又找不出合適的借口推托逃避。菲利沒有新的情報傳來。再者,伊晴雖然很喜歡翠欣和宇格,但顯然不願再忍受跟他們在一起逛街購物或訪友作客一整天。最後麥修不得不投降。他突然想到,隻要她下定決心的事,他好像都無法不同意。
“我們從房間的那一邊開始,麥修。”伊晴把一條白圍裙係在腰上。“誰來作記錄?你或我?”
“你檢查,我記錄。”麥修脫掉大衣。“我可不想弄得滿手灰塵。我已經認定盧喬治運回來的這堆碎石裏不會有什麽極具價值的東西。”
“聽著,麥修,在仔細分類登錄前最好不要把話說得那麽滿。”她穿過破雕像和石棺,走向靠牆疊放的沉重木箱。“誰知道呢?我說不定會這其中的一個箱子裏薩瑪女王玉璽。”
“不大可能。”麥修輕聲說。他把大衣掛在鉤子上,大衣口袋裏碰到牆壁時,發出輕微的鏗鏘聲。
“那是什麽聲音?”伊晴問。
“我在大衣口袋裏放了把手槍。”麥修一邊解釋,一邊卷起衣袖。伊晴眉頭輕蹙。“你也開始隨身帶槍了?”
“在這種情況下,隨身帶槍似乎是合情合理的預防措施。”
“麥修,你該不是真的認為亞泰回倫敦來吧?他和蓮娜想必會盡可能性遠離我們,我敢打賭他們已經逃往歐陸了。”
“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做,你也不知道。”麥修直視她。“看來他們已經犯下三起謀殺案了,我們無法確定他們會不會大開殺戒。”
“但他們為什麽想置我們於死地?”
“如果我們死了,就不會有人把他們倆跟範奈克夫婦的命案扯在一起,更不用說是那個博衡警探了。他們就可以放心地繼續在倫敦過他們的日子。我說過,他們兩個都是社交動物,他們不會願意放棄早已習慣的生活方式。”
“但在發生了這些事之後,他們想必無法恢複在社交界的地位。也許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有罪,但蜚言蜚語一定會有很多。”
“一些殺人的蜚言蜚語國不了他們的命。”麥修在一具開啟的石棺邊緣坐下。“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道理。”伊晴扯下蓋在一堆土簡上的帆布。她把帆布扔到旁邊,拾起最頂上的那塊土簡。“但是我仍然得告訴你,我沒辦法再過這種受約束的日子了。翠欣似乎不介意,但我會被逼得發瘋的。”
麥修感到好笑。“你也許會想知道,過去這個星期來我對你和翠欣設下的限製並不會比倫敦大部分貴族婦女欣然接受的日常限製更多。”
“哦,我可不打算欣然接受太久。”伊晴彎腰審視另一塊土簡。“麥修,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他盯著她迷人的圓翹臀部。“問吧,夫人,我今天任憑你差遣。”當她不自覺地擺出這種撩人的姿勢時,他都有股掀起她裙子的衝動,他總也還可以辨稱那是另一種奇特的薩瑪做愛姿勢。
“你知不知道盧喬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的問題令他大感意外,他愣了一下方回過神來。他深吸口氣。“知道。”
“我想也是。”伊晴打直腰杆,開始小心翼翼地排好土簡。“怎麽樣,爵爺?可以告訴我嗎?”麥修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手上的筆記本。“盧喬治企圖殺我,結果在攻擊我時喪生。”
“我的天啊!”伊晴猛然轉身,手肘不小心撞到土簡堆。她急忙伸手扶穩它們,但她的目光不曾離開他的臉。“你不是開玩笑吧?”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當時我們在勘探迷宮裏的一條走廊,我走在前麵。盧喬治總是說我對那種事比他在行。”麥修回憶著當時的情形,他在沒有任何警告的情況下遇到一段石梯,前一秒他還置身在地下迷宮的狹窄走廊裏,下一秒他已懸在一段向下的漫長石梯邊緣。
“怎麽了?”盧喬治在他背後問,他的聲音聽來沙啞又帶點喘。“另一段樓梯。”麥修舉高油燈,但燈光穿不透樓梯底的濃濃黑暗。樓梯看來好像直通地獄似的。“看起來很危險,我們需要繩索下去。”
“快點。”盧喬治命令。
“我們不需要繩索。”
“不安全,我連樓梯底部都看不出來。”盧喬治粗嘎的吸氣聲引起了麥修的警覺,他轉身查看出了什麽事。盧喬治高舉著鐵鏟朝他衝來。“喬治。”
“我說了你不需要繩索。”盧喬治麵目猙獰地把鐵鏟用力往下揮。麥修移動身子,但走廊的空間太過狹窄,使他沒有閃躲的餘地。鐵鏟在千鈞一發之際險險地擦過他的腦袋,但重重地落在他肩膀上。他痛得眼冒金星,搖搖晃晃地往後倒向最頂層的梯階。有那麽一瞬間,他在死亡的邊緣搖搖欲墮。緊接著,他丟掉油燈,恢複了平衡, 往前撲向那個曾經是他知己好友的人。
“去死吧你!”盧喬治高喊。“我再也不需要你了,你對我已經沒有用處了。”
鐵鏟再度舉起,麥修抓住木柄把鐵鏟從盧喬治手中扯出來。
“你非死不可。”盧喬治衝向他。麥修把背緊貼在走廊的石壁上。盧喬治伸手向他,但憤怒使他失去準頭,他沒有抓到麥修,反而因用力過猛而衝向樓梯頂層。盧喬治好像在那裏懸停了幾秒鍾,雙手在半空中胡亂揮動著。麥修撲過去,想要抓住他把他拖回安全走廊上。但是他遲了一步,盧喬治越過邊緣,一頭栽向樓梯底部的無盡黑暗裏,他的慘叫聲在走廊回響了許久。
“但他為什麽要殺你?”伊晴輕聲問,使麥修回到現實之中。
麥修凝視著靠在石棺側麵的黏土麵具。“自從我在兩表前有了相當寶貴的發現後,他就變得怪怪的。”
“圖書館嗎?”
“不是,別的東西。現在都不重要了。我跟盧喬治曾經約定好,誰發現的東西就歸誰。但盧喬治迷上我發現的那樣東西,不惜殺人也要得到它。”麥修抬頭望向伊晴。“問題是,隻要他開口,我會毫不考慮地把那樣東西送給他。”
伊晴雙手插腰開始用腳輕拍地麵。“也許盧喬治跟可憐的露西一樣精神錯亂了?”
“不,”麥修說。“我認為他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他甚至比我自己還要早發覺我很可能會找到薩瑪古國遺址的線索。他主動跟我交朋友,讓我任意使用他的圖書室,陪我去找尋古薩瑪,然後在用不著我時企圖殺害我。”
“但他是你朋友。”
“從那件事後,我擇友時更加謹慎了。”麥修苦笑道。“當年的我真是個大傻瓜,竟然因盧喬治對我的研究深具信心而引以為榮。不知道為了什麽,我想得到他的讚許。”
伊晴的眸中浮現溫柔的了解。“也許是因為他給了你你父親——”石頭磨擦聲打斷她的話,她猛然轉身環視周遭。“那是什麽聲音?”
麥修放下筆記本,緩緩站起來。“我相信我們有同伴了。”
雷亞泰從房間另一側一具半掩的石棺裏爬進來。“我一直很好奇盧喬治到底出了什麽事。”
“雷亞泰。”麥修看到他跨出石棺。
“原來是你把他推下樓梯的,對不對,柯契斯?真聰明。”亞泰露出迷人的微笑,把手中的手槍瞄準麥修。“可惜你再也無法親口告訴別出心人事情的經過。”
“亞泰,”伊晴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認為應該很明顯了吧。”亞泰說。
“的確。”麥修後悔地瞥向他的大衣,大衣掛在伸手可及的範圍外。他暗中咒罵自己把手槍留在大衣口袋裏。“你迷人的姊姊在哪裏?”
“在這兒,柯契斯。”蓮娜優雅地從覆蓋幾座雕像的一塊帆布後麵走出來,她的手裏握著一把小巧的手槍。“我們一直在恭候大駕。我們監視你家好幾天了,知道機會遲早會來臨。”
亞泰對伊晴微笑。“我相信你會很高興知道,你和你的丈夫將以最合適的方式結束你們的古薩瑪研究。你們將被傳為盧氏詛咒的最新受害者。”
伊晴感到胸口發緊,這才發現她緊張得忘了呼吸。她焦慮地瞥向麥修,他仍然若無其事地斜倚在石棺邊緣上。他的臉孔像一張冰冷沒有表情的麵具。這個是贏得“冷血柯契斯”稱號的那個男人,她心想,現在她知道為什麽了。
她納悶自己怎麽會認為麥修神經過敏。
他幽靈般的灰眸與她短暫相遇,灰眸中的冷酷決心令她不寒而怵。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可能脫困,麥修一定做得到。
這個是“薩瑪柯契斯”。事態的發展證明她當初沒有看走眼,她早就知道他是勇於冒險犯難的實踐家。
伊晴又開始呼吸了。他們是同誌、伴侶、搭擋,她必須準備好在麥修構思的計劃中扮演好她的角色。
“我猜測希望你們兩個會逃往歐陸是太奢求了。”她希望她的語氣聽來像是厭惡。
“要我們放棄努力得來的一切?”蓮娜冷笑一聲。“別癡人說夢了。我們兄妹倆好不容易才在社交界得到今日的地位,我們才不打算因為你這種賣弄學問的怪人,或你比較危險的丈夫而讓三年的心血付諸流水。”
伊晴嚴肅地點點頭,好像蓮娜的話很有啟發性,“原來如此。柯契斯說過類似的話,但我告訴他你們太聰明,不會在發生了這些事之後還留下來。”
“你顯然高估了他們的智力,親愛的。”麥修輕聲說。
怒火在亞泰眼中竄升,他抽搐似地舉起槍管。“閉嘴,你這個傲慢自負、多管困事的混蛋!你和你的夫人馬上就要躺進其中一具薩瑪石棺裏了。我想稍微擠壓一下,應該能夠把你們裝進同一具石棺裏。那樣不是很浪漫嗎?”
“這就是你們的計劃?”麥修嘲諷地扭曲一下嘴角。“你們打算把我們塞進這種東西裏?”他拍拍石棺邊緣。
麥修的小動作使亞泰皺起眉頭。等麥修的手靜止不動時,他的眉頭才舒展開來。“行得通的。”
“你比我想像中還要白癡,雷亞泰。”麥修說。“要知道我在倫敦不是沒有朋友,他們很快就會推斷出發生了什麽事,還會知道事情是誰做的。”
“不大可能。”亞泰眯起眼睛。“就算你的朋友,比方說葛菲利,推斷出發生了什麽事,他也無法證明什麽,他甚至無法找到你們的屍體。”
伊晴瞪著他。“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亞泰微笑。“裝著你和柯契斯的石棺將在今天深夜被抬上掏糞式的馬車,跟幾座糞坑裏麵的東西一起被運出城。我已經從貧民窟雇了一群粗壯的農奴來辦這件事,他們不會多問不該問的問題,更不會撬開密封的棺材偷看裏麵的屍體。”
“你們倆會消失在某處田野的某個無名墳墓裏。”蓮娜說。“非常簡單又令人滿意。”“才不會那麽容易。”伊晴激動地說。“我們的車夫會在兩個小時內來接我們,他找不到我們時會找人搜遍整個薩瑪學會。”
“這會兒已經有人帶口信去你家說你們今天下午不需要馬車。”亞泰的眼裏有興奮與得意。“你的仆役長會被告知你們因天氣晴朗而決定散步回家。”
麥修露出微感興趣的樣子。“你憑什麽認為有人會相信?”
蓮娜微笑。“今天下午人們會看到一男一離開薩瑪學會,男的會穿著你的大衣和馬鞍,爵爺。女的會穿著柯契斯夫人著名的薩瑪綠衣裳和戴著她可笑的軟帽。”
伊晴皺眉。“你們要穿著我們的衣服離開這裏?”
“然後消失在倫敦的人群裏,從此不再出現。”蓮娜說。“盧氏詛咒又害死了兩個人。”
“人們會議論紛紛。”伊晴說。“柯契斯的朋友會起疑心。”
“調查永遠不會有結果。”蓮娜向她保證。“社交界會猜測談論一陣子,然後整件事會逐漸為人所淡忘。幾個月後亞泰和我就可以回到倫敦繼續以前的生活,沒有人會把我們跟你們的失蹤聯想在一起。”
“或是跟露西的死扯在一起?”麥修動了動身子,靴子拂過靠放在棺材邊上的麵具。
亞泰嚇了一跳,目光立刻轉向麥修的靴子,然後他放鬆下來。“看來你推斷出來了,是不是?聰明。”
“在看過露西的日記後並不難。”伊晴說。“你殺了她,因為她企圖脅迫你跟她無走高飛到意大利去。”
亞泰扮個鬼臉。“露西不再有趣了,我想要好聚好散,但她死纏著我不放,她一心想去意大利,但我無法理解她怎麽會認為我會願意陪她去。”
“露西不肯放過亞泰,”蓮娜握緊手中的小手槍。“後來她還企圖勒索他。我們不得不采取行動。”
“幸好她沒有發現我和蓮娜是兄妹,但她設法得知了一正些在北方發生的事。”亞泰聳聳肩。“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們不得不除掉她。”蓮娜解釋。“還有她雇用的那個博衡警探險。”
伊晴望向亞泰。“我猜殺死那個警探的強盜就是你?”
“我打扮成強盜的樣子還不難看。”亞泰說。“但露西的問題就比較棘手了。她的死不能牽扯到我或蓮娜,我們花了不少心血才演她那場戲。”
“還陷害我成為戲中的主角。”伊晴忿恨地說。
麥修交抱起雙臂。“果然跟我們推斷的一樣,親愛的。他們使露西的死看起來像是你和範奈克造成的。”
“你也別太難過,柯契斯夫人,範奈克跟我一樣不知情。”蓮娜說。“他到那間臥室時以為是要跟他當時的情婦幽會。”
“我猜那個情婦就是你吧?”伊晴說。
“沒錯。”蓮娜微笑。“幸運的是,露西始終沒有發現我跟亞泰的關係,以及我在北方那件事裏扮演的角色。她在日記裏顯然沒有提到我,因為在幾個月前範奈克發現日記後,他企圖勒索的隻有亞泰。”
伊晴在蓮娜的證據中聽出一絲猶疑,好像蓮娜並不十分肯定露西的日記裏沒有提到她。伊晴用眼角餘光瞧向麥修。他微微搖了搖頭,伊晴立刻明白他不要她證實蓮娜的猜測,麥修打算用日記作為他們保命的談判籌碼,伊晴心想。
“你和範奈克在那間臥室裏,亞泰故意帶一個朋友經過走廊。”蓮娜說。“亞泰恰如其分地裝出震驚和反感的樣子。”
伊晴猛然轉身麵對亞泰。“你和你的朋友立刻到處散播範奈克與他妻子的密友有染的謠言,然後你設法說服露西服下過量的鴉片酊。”“那很容易。”亞泰向她保證。“我告訴她杯子裏有安撫她神經的新藥水。她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就喝下去了。”
“而大家都稱之為自殺。”伊晴說。
“恭喜你終於明白了。”亞泰嘲弄地微微鞠個躬。
“好一對該死的演員。”麥修說。
“你怎麽猜到的?”蓮娜笑首這。“亞泰和我在北方時確實是演員,但三年前我們決定自行編劇在倫敦演出。你不得不承認我們的演技精湛。”
麥修垂下雙臂抓信石棺的邊緣,他的動作再度使亞泰渾身一僵。
麥修輕蔑地注視著他。“你們演出第二出殺人戲碼時,又企圖指派伊晴和範奈克為主角,對不對?你們還把我列入你們的演員陣容,安排我當範奈克的行刑者。”
“如果你們之中有人想到跟我商量。”麥修說。“我就可以告訴你們,範奈克不是那種會赴約決鬥的人。”
蓮娜的跟中冒著怒火。“我早就知道他軟弱,但發現他是十足的懦夫時已經來不及了,決鬥前夕我去找他,準備演出眼淚汪汪、心煩意亂的情婦。”
“你想確定一切都照你們的計劃發展。”麥修說。“我可以想像得出來你看到他準備離開倫敦時有多麽懊惱。”
“比你想像中還糟。”蓮娜說。“我到達他家時,他剛剛坐下來要寫信給伊晴。他發現伊晴把露西的死怪罪於他,他打算告訴她他懷疑是亞泰害死了露西。他認為那個情報能說服伊晴阻止你,柯契斯。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去找他,後果真不堪想像。”
“你開槍打死了他,對不對?”麥修說。“就在他的書房裏。”
“我別無選擇。”蓮娜說。“他打算逃到鄉下去。”
伊晴忿忿不平。“你殺了範奈克之後叫來亞泰幫你把屍體抬進馬車,你們把他留在決鬥地點,希望大家會認為是柯契斯殘酷地殺害了他。”
亞泰聳聳肩。“或者是攔路搶劫的強盜殺害,隻要範奈克死了,是誰殺的並不重要。”麥修再度改變姿勢,靴尖再度擦過麵具。這一次亞泰似乎沒有注意到。
伊晴發覺麥修在過去幾分鍾裏做了許多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動作,這樣的焦躁不安跟他平時的冷靜自製大相逕庭。
他的目光與她交會了一秒,她輕而易舉地看出他眼神中警告。他顯然是計劃著采取某種行動。
在那無聲溝通的一瞬間裏,伊晴恍然大悟那一連串看似無關緊要的動作是在誘使亞泰和蓮娜習慣他的微小動靜。
“有件事令我大惑不解。”伊晴慢吞吞地說。“你們為什麽等了這麽久才對範奈克下手?露西三年前就被你們謀害了。”
蓮娜的眼神一暗。“那個混蛋不久前才發現露西的日記。在女仆整理露西的遺物前甚至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直到範奈克搬家時它才曝光。”
“三年來蓮娜和我都認定沒有人知道我們的秘密。”亞泰說。“兩個月前範奈在來找我,說他發現了露西的日記和知道了她所知道的事。他說隻要我定期付錢,他就會保守秘密。我不得不同意,但蓮娜和我一直在想辦法除掉他。”
蓮娜對伊晴微笑。“後來你突然帶著古薩瑪寶物和藏寶圖的荒唐朝故事重回社交界,還使柯契斯對你大獻殷勤。”
亞泰瞥向麥修。“老實說,你對伊晴和她的藏寶圖流露出認真的興趣時,蓮娜和我都大吃一驚。當你變本加厲地引誘她和宣布訂婚時,我們知道你相信她的藏寶圖是真的。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解釋如此荒謬的結合。”
“是嗎?”麥修輕聲問。
蓮娜自顧自地往下說。“當你一心想染指伊晴的藏寶圖時,我們很快就看出我們可以利用你和範奈克的敵對狀態來促成範奈克的死亡。”
“但日記仍是問題。”麥修說。“你們必須毀滅證據,於是你們到範奈克家搜尋它。”亞泰皺眉。“然後遇到了你。但你怎麽會知道日記的事?”
“啊,問得好。”伊晴說,退後一小步來到她幾分鍾前堆的土簡塔旁邊。“另外還有多少人知道?”
“等你們消失後,我們會設法拿到日記的。”
“也許吧!”麥修說。
“說服你傷心欲絕的妹妹丟掉那本受詛咒的日記應該不難。”蓮娜說。
“那可不一定。”麥修微笑道。“我已經做好了安排,萬一我或妻子出了事,日記就會落入適當的人手裏。”
“我不信。”蓮娜厲聲道。
麥修揚起眉毛,但一言不發。
亞泰皺起眉頭。“蓮娜?”
“他在嚇唬人,亞泰,不要理他。我們會得到日記的。”
“你們也許有興趣知道我們怎麽會知道日記的存在。 ” 伊晴從容不迫地說。“要知道,那絕不是偶然。”
亞泰和蓮娜同時轉向她,從他們的表情中明顯地可以看出他們沒有考慮到那一點。
“你在說什麽?”亞泰問。
蓮娜怒目而視。“一定是範奈克告訴你的。”
“事實上,不是範奈克。”伊晴說。
“那麽是誰?”亞泰叫道。
蓮娜斥責地看他一眼。“冷靜一點,亞泰。”
“可惡!還有其他人知道日記的事。”
“不,她在說謊。”
蓮娜和亞泰的心思一時之間被新出現的憂慮所盤踞,麥修乘機又動了一下。這次的動作既非出於焦躁不安,亦非無關緊要。
伸手抓起靠在石棺邊上的沉重麵具,準確無比地朝亞泰仍過去。
“你在做——”蓮娜首先有反應,她把槍口轉向麥修。“亞泰!小心!”
亞泰開始轉身,但他的反應太慢了。他發出一聲模糊的叫喊,舉起手臂抵擋飛向他的沉重麵具,但還是被麵具擊中而搖晃後退。手槍從他手中飛脫而出,麥修以閃電般的速度向他衝去。
“混蛋!”蓮娜美麗的臉蛋在憤怒中扭曲,她開始扣扳機。
伊晴把手用力一揮,揮中身旁的那疊土簡。它們倒向蓮娜,在她能夠扣下扳機前嚇了她一跳。
“你這個笨手笨腳的怪胎!”蓮娜猛然轉身麵對伊晴。“這所有的麻煩都是你惹出來的。”
伊晴轉身逃跑,她的膝蓋撞到石棺邊緣,她被絆倒時,蓮娜扣下了扳機。
伊晴往前栽進石棺裏時,感到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擦過她的手臂。她聽到身後傳來激烈的扭打聲和蓮娜憤怒的叫喊。
伊晴坐起來,不知何故,她的左肩不大能動,她專心用右手臂把自己撐出石棺。
她驚駭地看到亞泰和麥修小心翼翼地互繞圓圈,亞泰手裏握著一把小刀,蓮娜蹲著想要夠到亞泰落地的手槍。
“這次我要宰了你,柯契斯!”亞泰用小刀佯攻虛擊。
麥修以奇怪的橫掃動作抬腳踢腿,狠狠地掃中亞泰的大腿側麵,亞泰痛呼一聲,身體突然歪向一側。
伊晴看到蓮娜就快抓到落地的手槍了。“你休想!”她爬出石棺,縱身撲向蓮娜,重重地撞上她。
伊晴的衝力帶著她和蓮娜筆直地撞上聳立的薩瑪利斯像,衝撞使巨大的雕像顫抖起來,它草率修補的手臂在肩膀處裂開。
“伊晴,退後。”麥修大叫。
伊晴手忙腳亂地滾向旁邊。一秒鍾後,雕像的巨大手臂嘩啦落地。
蓮娜閃避不及,被石臂砸中肩膀,壓在地上無法動彈。她發出一聲破碎的叫喊,然後就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裏。
伊晴緩緩坐起來,她的耳朵在嗡嗡叫,她的肩膀感到疼痛。她心想自己一定是在跌進石棺裏時擦傷了肩膀。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她轉頭尋找麥修,看到他從靜止不動的亞泰身旁站起來。
“麥修,”伊晴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你沒事吧?”
“沒事。你呢?”
“沒——事。”她在疼痛來襲時,倒抽了口氣。
“親愛的, 你總是令我吃驚。 ”麥修開始走向她,他的目光落在蓮娜身上。“她死了嗎?”
“我想沒有。”伊晴瞄蓮娜一眼。“應該隻是昏了過去了。亞泰呢?”
“一樣。看來他們兩都可以活到接受審判。”麥修蹙眉。“伊晴,你確定你沒事嗎?”“當然沒事。”她好不容易站起來,但不得不抓著雕像的腿來支撐自己。“我說過幾百遍了,我不是容易神經過敏的人。”“你的堅強神經令我羨慕,夫人。”麥修苦笑道。“就我而言,我覺得有點虛脫。”
伊晴用力吞咽一下。“別指望我會相信你的話,爵爺。你一直故意讓我誤以為你神經過敏。”
“正好相反,一想到你剛才差點送命,我就兩腿發軟。”麥修的眼神突然一暗。“伊晴,你的肩膀。”
“別緊張,爵爺,隻不過是在石棺邊上擦破了點皮。”
“才怪!”麥修快步走向她。“蓮娜射傷你了。”
伊晴低頭向受傷的肩膀,她看到鮮血。“天啊!她真的射中我了!”這時她才感到真正疼痛。
生平第一次,伊晴昏倒了,麥修在她倒地前接住她。
伊晴醒來是發現自己置身在麥修懷裏,她聽到他在薩瑪學會門口命令兩個工作人員報警和把博物館裏的兩個人綁好。
麥修把她抱上出租馬車時,她又感到天旋地轉起來。她把臉埋進麥修的肩窩,咬緊牙關忍耐著疼痛,她感覺到他更加用力地抱緊她。
在仿佛永無目盡地疼痛後,她發覺馬車停了下來。麥修抱著她拾級而上,前門打開。
吵鬧聲從客廳附近傳來,顯然有人在吵架,伊晴心想。
“放開她!”宇格怒吼。“否則我打爛你的臉。”
“她是我的外甥女,”另一個男人大吼。“我愛對她怎麽樣就怎樣。”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帶翠欣走。”宇格說。
“伍頓!”麥修大吼。“你跑到哪裏去了?”
“來了,爵爺。”伍頓說。“對不起,沒聽到你回來。我們有點小麻煩要處理。”
“等一下再說,伊晴被射傷了。”
伊晴睜開眼睛,看到伍頓滿臉擔心地望著她。“嗨,伍頓。”她被自己的虛弱聲音嚇了一跳。
“立刻帶她到書房去。”伍頓說。
爭吵聲再度在客廳裏響起。
“那一定是翠欣可怕的舅舅柏先生,對不對,伍頓?”伊晴說。
“是的。他說他來接翠欣小姐回迪文郡。”伍頓打開房門說。“貝先生不答應。”
伊晴微笑。“好個宇格。”
另一聲激動的叫喊聲又在客廳裏響起。一個高高瘦瘦、頭發油膩的男子衝過敞開的客廳門口,跌在玄關地板上。
那個男子頭昏眼花地在大理石地磚上躺了一會兒,然後他搖搖瘦削的頭,皺著眉頭,用一對不懷好意的眼睛瞪著麥修。黃牙在他的胡須裏若隱若現,他使伊晴想到老鼠。
“你想必就是柯契斯。”獐頭鼠目的男子揉著下鄂坐起來。“我姓柏,是翠欣的舅舅。來接那小妞回去,爵爺。客廳裏的那個小混蛋說你告訴翠欣她可以跟你住。”
宇格走出來站在客廳門口,翠欣焦慮不安地站在他背後。
“事實如此。”宇格揉著曆手指關節,低頭瞪著挨了他一拳的男子。然後他抬頭直視麥修。“你答應翠欣不送她回這個人渣家,對不對,柯契斯?”
“沒錯。”麥修抱著伊晴走進書房。“解決他,貝宇格。”
“樂意之至。”
伊晴模模糊糊地看到宇格伸手準備把姓柏的從地板上拎起來。
“不要碰我。“姓柏的連滾帶爬地逃向前門。宇格尾隨在後,等他一出去就砰地一聲關上前門。翠欣快步穿過玄關。“伊晴怎麽了?”
“蓮娜夫人開槍打傷了她。”麥修把伊晴放在海豚沙發上。
“我的天啊!”翠欣低呼。“她……不會……有事吧?”
“不會。”麥修發誓道。
伊晴斜倚在沙發扶手上,擠出笑容安慰翠欣。“我不會有事的,你用不著這麽擔心。”“讓我看看傷得如何。”伍頓費了一番力氣才推開擋路的麥修,仔細檢查了一下傷口。
“怎麽樣?”伊晴問。她不再覺得天旋地轉,心想自己已經好多了。
伍頓點點頭,好像很滿意。“隻是皮肉傷,夫人。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他伸手去拿來白蘭地酒瓶。“麻煩你喝一大口好嗎,夫人?”
伊晴眨眨眼。“好主意,伍頓。“她讓伍頓灌了她一大口白蘭地,烈酒火辣辣地一路流進她的胃裏使她全身都暖和起來。她咽下最後一滴酒後又眨了眨眼睛,朝麥修露出安祥的笑容。他不但沒有回以笑容,表情反而凝重了。“麻煩你按住她,爵爺。”伍頓說。
麥修坐到沙發扶手上,溫柔而堅定地把伊晴按在他腿上。
“原諒我,伊晴。”他說。
“為什麽?”伊晴柳眉微蹙。“你又沒有做錯事,事實上,你今天英勇極了。我心裏始終很清楚你是個勇於冒險犯難的人。”
伍頓把白蘭地倒在傷口上,伊晴尖叫一聲,生平第二次昏倒了。
三天後,伊晴再度斜倚在海豚沙發上。她正在跟蕾秋聊天時,翠欣飄然而入。
“你覺得怎麽樣,伊晴?”她在脫帽時問。
“很好,謝謝。”伊晴說。“我的肩膀還有點痛,但傷口愈合得很好,多虧了伍頓和他的白蘭地療法。”
“別提了,”翠欣扮了個鬼臉。“我永遠忘不了伍頓把白蘭地倒進你的傷口裏時,麥修臉上的表情。”
伊晴精神一振。“什麽樣的表情?”
“一副想殺人的表情。”翠欣坐下來伸手去拿茶壺。“在那一個刻裏,我明白他為什麽會被叫做‘冷血柯契斯’了。““我猜他是擔心我。“伊晴略感遺憾地說。她原希望翠欣會把麥修的表情形容為憐惜。蕾秋注視著容光煥發的翠欣。“你看來心情很她,親愛的。兜風愉快嗎?”
“噢,很愉快。”翠欣的臉紅了起來。“宇格的駕駛技術一流,我們在公園裏成了注意力的焦點。對了,伊晴,他要我代為問候你,還說很遺憾今晚不會在施家宴會上看到你。”伊晴皺起鼻子。“麥修不準我離開屋子兩個星期。他對這件事的態度很堅決,到目前為目,我都無法說服他改變主意。”
“他說你前兩天把他呸壞了。”翠欣倒完茶,把茶壺放下。“他告訴我他認為他脆弱神經得經過幾個星期才能複原。”
“嗯,“伊晴啜了一口茶。“最近我發現柯契斯隻有在對他方便時,才宣稱他有杞人憂天神經過敏的傾向。其餘的時候,他似乎渾然不覺。”
防護笑了起來。“我認為你可能是對的。但是真可惜你會錯過這個星期的宴會和舞會,你和我哥哥會成為每項社交活動上的首要話題。今天在公園裏,我和宇格一次又一次地被攔下來,每個人都想知道薩瑪博物館事件的驚人內幕。”
蕾秋輕聲低笑。“我猜這才是柯契斯堅持兩個星期不讓伊晴參加任何社交活動的主要原因,他沒有興趣滿足社交界的好奇心。”
“你說的對極了,蕾秋。”麥修在書房門口說。“我還不至於無聊到拿一件嚴懲影響我神經的事去跟隨人客套。”
“你回來啦,柯契斯。”伊晴微笑道。“我們一直在等你。你朋友菲利有沒有你想要的情報?”
“有。”麥修穿過房間來到沙發旁,彎腰親吻伊晴一下。
“什麽情報?”翠欣問。
伊晴望向她。“當然是關於在北方發生的事的情報。雷亞泰和好妹妹拒絕認罪。他們猜中了露西並沒有把她發現的秘密白紙黑字地寫在書記裏。”
“但是綜合伊晴、我和葛菲利的各項情報,我終於想辦法把整個故事組合起來了。”麥修坐到伊晴身旁的沙發上,他把目光轉向蕾秋。“你一定會覺得很有意思。”
“此話怎講?”蕾秋問。
“記不記得登拓堡惡魔雙胞胎那件駭人聽聞的慘案?”
“當然記得。”蕾秋杏眼圓睜。“雷先生和林夫人不可能是那對惡魔雙胞胎。”
“事實上就是。”麥修說。
翠欣大惑不解地皺起眉頭。“但他們不是雙胞胎。““雙胞胎未必長得過且過模一樣。“伊晴伸手去拿來茶壺,準備替麥修倒杯茶。“沒錯。“麥修皺眉。“讓我來,你還不能太勞累。”他拿走伊晴手中的茶壺。“蓮娜和亞泰在用火燒死老登拓爵士後逃離火場,就像謠傳的一樣。除此之外,他們還帶走了登拓爵士庫存的珠寶首飾。過去三年來他們一直靠變賣那些珠寶首飾所得的錢過日子。”
伊晴的想像力開始填補空缺的部分。“他們改名換姓,搬到倫敦來。他們有足夠的錢維持體麵,又有精湛的演技可以演出他們選定的角色,沒有人對他們的來曆起疑。”
麥修倒好茶,入下茶壺,往後靠在椅上。“但他們抵達倫敦時,發現社交界的每個人都在談論惡魔雙胞胎。一對來曆不明的兄妹突然出現,一定會引起疑心。因此,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決定隱瞞彼此的關係。”
“在流言平息之後他們不得不繼續保密。”蕾秋說。“他們不可能在讓人們認為他們沒有親戚關係幾個月後,突然宣布他們是兄妹。”
“正是。”麥修說。“但後來雷亞泰跟露西有了曖昧關係,他一時失言引起她的疑心。可能是說了一些關於劇院或他表演才能的話。無論如何,露西雇用了一個警探查出雷亞泰的秘密。”
伊晴若有所思起來。“過了三年,範奈克發現了露西的日記。他並不知道秘密到底是什麽,但知道是很重要的秘密就是了,他需要錢,於是決定勒索雷亞泰。”
“因此惹來了殺身之禍。”麥修結論道。“上流社會對雷亞泰和她妹妹來說比什麽都重要,他們不惜殺人也要保住他們在社交界的地位。”
翠欣打了個哆嗦。“他們會被吊死嗎?”
“流放到澳大利亞去比較有可能。”麥修說。“現在我們不能再運罪犯去美洲了。”
伊晴扮了個鬼臉。“我有預感,蓮娜和亞泰在殖民地會如魚得水。”
這次她置身在一間陰暗的臥房裏,她知道時間是接近午夜。窗戶敞開著,冷風吹得燭火忽明忽暗,麥修不見蹤影。她緩緩轉身,呼喚著他的名字,沒有人應聲。
她突然驚慌進來,她必須找到麥修,她衝出臥室,在塞文叔叔陰森恐怖的屋子裏奔跑著。她又著急又害怕,如果她沒有找到他,他們兩個就會永遠迷失在這可怕的陵墓裏。
她搜尋了屋子的每個房間,最後隻剩下書房沒有找,她望著緊閉的房門,不敢打開它。萬一麥修不在裏麵,她就永遠找不到他了,他們兩個將孤獨一生。
“早安,親愛的。”麥修說。
夢在刹那間粉碎,伊晴睜開眼睛看到麥修站在床尾,他腋下挾著一個雕花小木箱,手裏拿著一份“薩瑪評論。”
“抱歉吵醒你,”他說。“但我想你會知道最新一期的‘薩瑪評論’剛剛送到。你絕對猜不到那個傲慢專橫的石易欽這次寫了什麽。”
伊晴打個嗬欠坐起來,她偷偷打量著麥修,他看起來非常真實,陽光在他黑發間的銀白上閃閃發亮。她突然發覺房間裏很亮。“天啊!幾點了?”她問。
“還不到十點。”麥修微笑道。
“不可能,我從來不會睡過頭。”好瞪著梳妝台上的鍾,發現確實差五分就十點了。“都是你的錯,你害我整晚沒睡。”
他咧嘴而笑。“是你堅持要練習薩瑪婚姻指南卷軸裏,插圖說明的半數姿勢。”
伊晴羞紅了臉。“不到半數,隻有幾種看來特別有意思的。”
“我記得那些姿勢全都是女上男下。”麥修笑得更淘氣了。“別擔心,親愛的,你知道。由你發號施令時,有多麽令熱血沸騰。”
他繞到床頭把“薩瑪評論”遞給她。
“你叫醒我就是為了給我看我自己寫的文章嗎?”她翻開“薩瑪評論”。
“這個嘛,我叫醒你其實是另有原因。”
“哦,麥修,你看,編輯把我的文章排在你的前麵。”
“我知道。”他說。“至於我叫醒你的原因,伊晴——”
“這是他們第一次把我的文章排在你的前麵。”她熱切地說。“也許他們終於發現我的評論跟你的一樣精辟有趣,爵爺。”
“我打算跟他們好好談一談這件事,他們似乎忘了這份期刊是我創辦的。”麥修在床沿坐下。“但是首先我想送你一樣東西。”
“等一下, 讓我看看有沒有關於我上篇文章的讀者投書。 ”
“我有東西送你,伊晴。”
“啊哈!那個姓顧的白癡寫了一封信來,我就知道他會誣陷試圖反駁我的論點。”伊晴停頓一下。“你剛才說什麽?”
他淡淡一笑。“我有禮物送你。”
“真讓人高興。”她感覺出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她。“在那個盒子裏嗎?”
“是的。”他把雕花木盒放在她手上。她緩緩地打開盒蓋往裏麵瞧。擺在黑絨上的是一個她手掌大小的物體。它是黃金鑄造的,一側刻有繁複的古薩瑪正規文字銘文,另一側鑲有珍貴絕美的寶石和水晶。它們的清澈光芒使伊晴幾乎不敢相信它們是真實的。
“薩瑪女王玉璽。”她低聲說。“你正注視著使盧喬治企圖殺害我的那件古物。”她審視他的眼睛。“它一直在你手裏?你把它收藏著,任憑傳說滋長?”
他聳聳肩。“我認為它代表一個鬼魂。”
“為什麽送給我?”
“因為你把我從無數的鬼魂手中救出來。”他輕撫她的臉頰。“你是我的薩瑪妮拉。”
“哦,麥修,我好愛你。”伊晴把無價之寶的玉璽隨手一扔,伸手去抱他。
“我很高興你這樣說。”麥修及時接住滾落床鋪的玉璽,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床頭櫃上。“因為我也愛你,我會愛你今生今世,來生來世。”
“那是諾言嗎?”
“是的,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諾言。”伊晴欣喜若狂地摟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她身上,全世界都知道柯契斯從不違背諾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