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晴空藍兮:一霎風雨我愛過你

(2011-03-03 08:11:16) 下一個

  第一章
  在夜幕降臨之後的一個小時,各大餐飲業無一例外地陸續進入了這一天中最為忙碌的工作高峰期。
  C市是個名符其實的娛樂之都,城區裏最不缺少的便是吃喝玩樂的場所,奢華的酒店與夜店極大的豐富並滿足了城裏人們的業餘生活。
  然而此刻,時間逼近晚上六點半,對於陳敏之來講卻僅僅是辛苦的開端。
  因為她聯係不上大老板,而公司的年終酒會還有半個小時就要正式開始了。眼見需要上台致辭的人失去了蹤影,她心裏不是不焦急,但好歹這兩年也經曆了各種大小事故,對於突發狀況頗有一套應對的法則。
  尤其,是關係到周子衡的。
  她站在宴會大廳入口處,既能稍微遠離喧鬧的環境,又方便關注年會的準備情況。手機裏的最近聯係人列表,第一個便是她要找的人,撥出去,聽筒裏傳來悠長而富有節律的等待音。
  這時候第二助理遠遠地走過來,西裝革履的樣子和他平時的工作裝束毫無二致。
  “怎麽樣?”陳敏之沒將手機從耳邊移開,直接就問。
  費威扯了扯領帶,籲出一口氣,搖頭說:“找不到。”
  意料之中的答案,陳敏之沒講話。
  費威看了看她,“電話還是不通?”
  “嗯。”雖然心中焦躁,可妝容得體的臉上卻沒表露出絲毫來,陳敏之隻是掛斷電話,問:“樓上周總常用的幾個套房你也進去確認過了?”
  “是的,十分鍾前讓服務員和我一起去看的,沒有半個人影。”費威看了看手表:“再說,都這個時候了,他應該也不會待在房間裏才對。”
  陳敏之不置可否,隻是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仿佛無奈的訕笑。
  她的這位大老板是什麽作風,旁人平時離得遠,而費威也才進公司不到三個月,他們或許隻是略知皮毛,可是她不同,因為時常需要貼身伺候,所以格外了解。隻要周子衡興致來了,做出什麽事情來她都不會覺得奇怪。
  “那現在怎麽辦?”費威看著陸續到齊的員工,帶著點試探性質的問。說實話,坐在如今這個位置上,他多少有些不服氣,總感覺屈居一個年輕女性之下,令他心裏不太舒坦。
  “不怎麽辦。”陳敏之回答得幹脆,雙手環在胸前站在原地,目光閃閃發亮,“周總會按時現身的。”
  晚上六點一刻,當年終酒會進入倒計時階段的時候,靠在床頭的男人終於慢條斯禮地掐滅了煙頭。他起身的同時,浴室門恰好開了,裏麵走出的女人隻裹了條浴巾,看似隨意,實際上卻是頗費了一點心思的,令美好的胸線一覽無遺。
  “你去哪兒?”出水芙蓉般的美女愣了一下,香肩上還帶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公司酒會。”
  “可是……”美女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性感裝束,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這邊周子衡已經穿上外套,回頭看了看她,薄薄的唇角泛出一絲輕浮的笑意:“你動作太慢,洗澡用了半個小時。可惜我趕時間,你穿好衣服自己走吧。”他毫不吝惜地用眼神讚美了一下對方,可是實際行動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完全不顧身後人發出的嬌嗔,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六點二十五分,看到從電梯裏走出來的俊挺身影,陳敏之終於鬆了口氣。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快步迎上去。
  “可以開始了嗎?”倒是姍姍來遲的周子衡率先問道。
  衣冠楚楚,神采飛揚。看到老板的狀態不錯,陳敏之選擇對剛才的失蹤事件閉口不提,隻是以公式化地語氣應道:“大家都等著呢。”
  “陳助理,今天可以放鬆一點。”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周子衡特意停頓了一下,那雙狹長深邃的桃花眼裏泛著輕淡的笑意,微微低下視線看她:“祝你一會兒能抽中頭獎。”
  “謝謝周總。”陳敏之一邊跟著走向酒會的中心,一邊心想,抽不抽得中獎倒真無所謂,這時候周子衡總算準時現身,才是對她最大的獎勵。
  這是G&N集團一年一度的酒會,基於近幾年的傳統,舉辦地點依照慣例設在集團旗下的五星級酒店,菜品豐盛,獎品更是大手筆的誘人,因此,酒會結束的時候所有人盡興而歸。
  周子衡坐上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瞄了他一眼,見他神智清明,便問:“周總,去哪裏?”
  他想了想,“車鑰匙留給我,我自己開回去。”
  司機走後,周子衡卻並沒有立即將車開回住所,而是停在路邊打了個電話。等了許久對方才接起來,他發現自己今晚心情不錯,竟然難得的如此有耐心,語帶笑意地問對方:“回家沒有?”
  “剛到。”聽筒裏回應他的是一個慵懶迷人的女聲。
  他說:“我正好在附近,你出來吧。”
  然而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有點冷淡,聲音裏帶著一絲低啞,懶懶地回絕他:“改天吧,我很累。”
  線路裏僅僅靜默了一秒鍾,緊接著,坐在車裏的男人便波瀾不驚地開口了:“那好,再聯絡。”
  幹脆利落地掛掉電話,周子衡沒有半秒停滯地迅速啟動了車子。
  時值隆冬,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候,車廂裏充足的暖氣將醺得人懨懨欲睡。其實今天晚上他喝得並不多,但此時卻莫名有些躁熱,像是酒氣盡數從胸口湧上來,無處紓解,引得兩邊太陽穴都在隱隱跳痛。
  周子衡扯掉領帶,似乎仍覺得不夠,又一邊開車一邊解開領口的兩粒紐扣。前麵是輛別客廂型車,慢悠悠地占據著左邊的車道。他突然覺得不耐,按了兩聲喇叭,也不等前頭司機回應便轉了方向盤。油門轟地一下,車身緊貼著對方從右側迅疾而過,不足兩三秒就將那車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以前剛拿到駕照那會兒,幾乎沒人願意坐他的車。周家老幺,也就是他的弟弟周子揚有一次中肯地評價說:“哥,你這車開得太情緒化了。心情好和心情壞的時候,都可以考慮參加F1。”
  後來隨著年紀漸長,他也逐漸收斂了脾性,像今夜這樣的情況,似乎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了。
  最後車子駛進市區內某高檔別墅區,周子衡在下車之前再次拿起手機,這回也不等對方出聲,剛一接通他便冷笑道:“舒昀,你最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第二章
  昨晚的那一通電話並沒有對舒昀的睡眠造成多大影響。
  事實上,她當時正迷迷糊糊的,隻知道自己似乎惹怒了電話裏的那個人。可是因為實在太累,隻聽他說了兩句,她便握著手機睡著了。
  等到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手機還擱在耳邊。舒昀想了想,到底還是回撥過去,但很顯然號碼被呼叫轉移了,接聽的那個女聲一副公事公辦的語調:“周總正在開會……”
  其實她和周子衡身邊的人都不熟,他的公司那麽大,名聲在外,可她一次都沒踏進去過。秘書不認得她,照例詢問:“請問您是哪位?”
  “算了。”舒昀坐在床上想了想,“沒有重要的事,你不必特意告訴他。謝謝你,再見。”
  這邊電話剛掛斷,下一秒Nicole就打進來,告訴她:“下午的錄音臨時取消了,改成晚上八點。”
  “為什麽?”舒昀一邊打開電視一邊問。
  “徐佩佩也要用那個棚,我們隻好讓一讓了。” Nicole的聲音聽起來硬梆梆的,這是她心情不好的征兆。
  舒昀不置可否的挑起眉毛,沒再說什麽,隻是“噢”一聲表示明白。
  誰讓人家是一姐,正如日中天呢?其實她倒無所謂,作為一枚小角色,吃這點虧根本不算什麽。但就怕Nicole這回心裏又會犯堵了,畢竟也曾是炙手可熱的金牌經紀人,如今卻不得不帶她這種新人,連帶著也要處處受氣。
  預約的工作被取消了,舒昀反倒有點開心。
  近兩周過於忙碌的工作狀態令她著實感覺吃不消,可是在人前偏偏還要時刻保持精神飽滿,露出一點點疲態都有可能被訓斥。於是也隻有回到家,卸掉厚重的妝才能在私底下看見自己青黑的眼圈。
  她給自己叫了一客午飯,又趁著下午的空閑利用了一下新烤箱,照著網上下載的食譜試著烤蛋撻。
  烤箱和整套工具都是搬新家的時候郭林送的。
  “知道你沒有廚藝,就當是個擺設吧,廚房空著也不好看。”當時郭林這樣說。
  蛋撻出爐,果然隻能算是失敗的作品。舒昀對著那一盤焦黃的小東西看了許久,拈起一隻來咬了一口,心裏就在納悶,明明是按照詳細步驟說明做的,怎麽就不成功呢?
  或許,這世上真有天賦二字可言的。比如說,她就沒有廚藝天賦。
  她會的,隻是唱歌。
  當初舒昀簽下這間唱片公司的過程一點也不曲折,也根本不像許多大明星接受采訪時說的那樣——“是陪朋友麵試結果陰錯陽差自己被錄用了”。她的經曆不夠戲劇化,但勝在夠走運。
  當莫莫將她的錄音帶寄出去的時候,她根本一無所知。直到兩個月後收到唱片公司的回複,莫莫興高采烈地跑來找她,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走上這一條路。
  “誰說我想當歌星了?”相較於莫莫的激動,舒昀則顯得興趣缺乏。
  “歌星耶!當大明星不好嗎?”莫莫瞪著無辜的大眼睛反問。
  “但也有可能一輩子出不了頭啊。”
  “不去試怎麽知道?你嗓子這麽好,不去可惜了!”
  她有點為難:“可是我又不愛唱歌。”
  “親愛的,你忘了自己正失業嗎?現在就有一份工作擺在麵前,為什麽不要呢?況且還是那麽風光的職業,以後可能會有很多粉絲的啊!”莫莫繼續努力地遊說:“這就是工作,目的就是為了賺錢,有什麽愛不愛的!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熱愛自己的工作的?”
  最後一句話倒是有點道理,而且正好擊中舒昀的死穴。
  對,她剛剛沒了工作,而銀行裏的那點存款支撐不了多久。
  “每天寄去唱片公司的自薦信和錄音帶那麽多,你的沒被直接丟進垃圾桶裏,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幸運了。”在正式簽約的當天,莫莫如是說。
  舒昀笑笑,挽住她的手臂:“是啊是啊,你就是我的幸運女神,用一卷讀書時錄著好玩的磁帶幫我找到新工作,真是感謝萬分。走,我請你吃拉麵去!”
  她沒讓莫莫看出她內心裏的忐忑——進入那個圈子,直覺感到將會有許多不好的事情等著她。
  果然,公司首先給她安排了一位名叫Nicole的經紀人。接觸幾天下來,舒昀隻得在心中暗暗叫苦。雖說是經紀人,但這Nicole的脾氣和架子似乎比明星還要大,整天板著一副冰冷的麵孔,說話永遠簡潔明了,所以聽起來多半像是在發號施令。
  在Nicole這裏一點情麵都不能講,初入行的舒昀不懂規矩,時常被罵得狗血淋頭。直到某天在公司廁所裏聽到八卦,這才知道原來Nicole曾經也是輝煌一時,巔峰時期手上同時帶著幾位如今歌壇最當紅的男女明星。
  如今卻隻能負責她這種級別的新人,換作誰心裏都會不平衡吧。舒昀這樣一想,對於Nicole平時的犀利言行也就慢慢釋懷了。
  所幸舒昀並不笨,平時也極努力,等到過渡期一過,互相摸清了性子,她和Nicole竟然也能和平相處了。
  錄音時間安排在晚上八點,舒昀提早了半個小時到達現場,坐在外麵的椅子上玩了一會兒手機,直到助理提醒她:“時間到了。”
  她抬起頭,可是錄音棚的燈還亮著,顯然裏麵的人還在繼續使用。
  “怎麽辦?”助理小喬看了看手表,已經超時七分鍾了。
  “再等等吧。”舒昀反過來安撫她。
  這一等便又是半個小時。等到徐佩佩終於出來,舒昀這才收起手機站起身。香風從身側飄過,大明星戴著墨鏡,和平時鏡頭前笑靨如花的親切模樣判若兩人,被幾個助理保鏢簇擁著,麵無表情地從她麵前經過離開。
  小喬似乎不服氣,又似乎有些羨慕,眼巴巴地望著一群人離去的背影。舒昀見了好笑,忍不住拿歌詞本拍了拍她的手臂,“走啦!”
  小喬回過神,笑嘻嘻地問:“小舒姐,你什麽時候也像她一樣?”
  “不知道。”
  “等咱們也紅了,就不用再處處受欺負了。”
  舒昀停下來微笑:“怎麽,覺得委屈了?”
  “總有一點吧。”小喬抿了抿嘴唇,目光誠懇:“小舒姐你唱歌這麽好聽,我感覺比徐佩佩還好,不紅都沒道理呀!”
  “多謝讚美。”舒昀仍是笑,心裏卻想,大不了不幹了,反正她的興趣也不在這裏。何必與人爭得頭破血流,還要冒著可能被潛規則的風險呢?
  錄完音已是深夜,坐上車舒昀取出手機一看,既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未讀短信。
  當然,周子衡是從來不會發短信的。他的私生活可以很豐富多彩,每天每夜都充斥著夜香鬢影軟玉溫香,但在某些方麵卻又簡單得可怕。
  比如說,任何事情他都習慣用一通電話來解決,哪怕他和對方隻需要說一句話。曾經有幾次見她捧著手機發短信,他會質疑:“你這樣不嫌麻煩?”
  “活動拇指可以鍛煉大腦。”她和他相反,認為收發短信是一種樂趣。
  而自從昨夜之後,他連電話都不給她打了。
  其實對此她倒一點也不吃驚,她知道他生氣了。
  周總裁的脾氣如何,恐怕她是這世上少數深有體會的人之一。昨天要見麵的要求被她拒絕,然後她又在他怒火中燒的關鍵時刻睡著了,以周子衡那樣驕傲自大的性格,倘若還會主動聯係她,那才叫做天方夜譚。
  計程車趁著夜色在褚紅的獨棟別墅前停下來。舒昀拉了拉帽子,小跑著上前去按門鈴,足足堅持了三五分鍾,顯然一副不進門不罷休的架勢。
  最後終於有人來開門。
  她雙手插在運動衣的兜裏,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眨眨眼睛:“你在家呀。”
  麵前的男人不答腔,目光冷淡在她臉上掃了一圈。
  “好冷啊,進去再說……”也不等對方同意,她便用肩膀頂住門板,仗著自己身形纖瘦硬是擠了進去。
  室內暖氣充足,就連地板上都是溫熱的。
  舒昀踢掉鞋子,又把外套脫了,然後才笑意盎然地問:“誰惹你不高興了?”
  其實周子衡也隻穿著休閑的單衣單褲,頭發有些微的淩亂,但完全不顯得邋遢,反倒有一種風流不羈的雅致。他神情慵懶地瞟她一眼,兀自坐進沙發裏,架起兩條長腿,拍了拍身邊的空位:“過來。”
  舒昀果然依言走過去,這個時候的她與昨晚迥然不同,是十足乖巧的。
  誰知屁股剛挨到沙發,她的脖子便被周子衡勾住,一把摟了過去。
  他毫不憐香惜玉,她吃痛,微微喚了聲:“哎喲……”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他靠過去。
  周子衡的胸膛結實溫暖,隻隔著一層棉質衣料,她的臉緊貼著他,仿佛可以感受到胸腔下那強而有力的跳動。
  “你到底什麽意思,嗯?”英俊的男人明顯不悅,拖長的尾音裏帶著一點點危險的味道,手指不輕不重地在那張未施脂粉的臉頰上來回劃弄。
  “什麽什麽意思啊?”舒昀頗為費力地抬起頭,眼神裏閃動著無辜的光。
  隻見周子衡不講話,隻把一雙眼睛微微眯起來,她這才識實務地解釋說:“最近真的太累了,每天都不夠睡。”

  第三章
  或許是角度和燈光的問題,那一雙眼睛下麵的青色顯露無遺。看樣子是真的累,連帶著皮膚狀態也不好了,向來光滑的額角冒出兩粒淺紅色的痘痘。
  周子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然這麽辛苦,不如離開那裏。”
  “那可不行。”舒昀趁機換了個姿勢,努力使自己的身體不那麽扭曲,然而還是沒能脫離掌控。
  “為什麽?”
  “我想出名啊。”她第一百零一次地拋出相同的答案。
  “假話。”周子衡哂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拆穿她,卻也不再追問。
  其實每次都是這樣,這個話題談過不止一次,但從來沒有深入過。她偶爾會在他的麵前抱怨工作辛苦,而他也會好心地提出建議,卻並不堅持。明知道她的理由是假的,拆穿歸拆穿,可他似乎一點也不好奇真正的答案是什麽。
  就像聽說她累,他並不會真的心疼一樣。
  她和他之間,或許本來就不應該涉及到這些純私人的感受,比如獨自的喜悅和悲傷,又比如一個人的輕鬆和痛苦。
  他們的關係從開始到現在似乎隻被一種東西維持著。或者更確切地來說,應該是被某種有趣的運動維係著。
  這一夜,舒昀為昨天的囂張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周子衡的體力好得驚人,但她並不相信這是他幾周以來清心寡欲養精蓄銳的結果。相反,她發覺他的花樣比上一次見麵時還要多,極有可能是從別處開發累積得來的。
  但她不怎麽在乎這些。
  早在最初開始在一起的時候,彼此之間就已經建立起了某種無需言喻的默契。她是他的情人,卻不是唯一的那一個;他是她閑暇解悶的對象,而她也絕對不可能會愛上他。
  既然不存在愛情,便自然不會產生可怕的占有欲。
  舒昀隻知道,自己願意與周子衡維持這樣的關係,全因為他是天生的情場高手。
  上天從來都是不公平的,所以才會給予某些人太多的優勢。
  比如眼前這個男人。
  他英俊桀驁、生性風流不羈,懂得如何哄人開心,但又不會過度縱容……他有足夠的資本,可以滿足你許多無理的要求,但你永遠不會誤以為他是任由旁人予取予求的角色。相反,在他的身上,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強勢,某些時候甚至強勢到近乎專製。
  這些聽起來很矛盾,但也正是這樣的矛盾氣質,使得多數女人欲罷不能。
  在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舒昀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令她滿意的情人,在任何方麵都無可挑剔。作為一個成年女性,在單調的生活裏加入這麽一個角色,對她來講並沒有任何處壞。於是她就這樣和他不痛不癢地繼續了下去,直到現在。
  第二天早上難得出了太陽,穿過薄霧的光線從遙遠的雲端照射過來,溫和得猶如淺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氣中細碎轉動。
  舒昀懶懶地蜷在床上連手指都不願動一下。她醒來有一會兒了,周子衡卻還站在陽台上打電話。這樣冷的天氣,他居然隻披了一件晨袍,身姿挺拔地背對著她,整個人都陷在朦朧的霧氣中。
  因為隔著一層玻璃門,她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但可以想象出他的語氣一定不會好到哪裏去。他向來都有起床氣,也不曉得今天是誰不知死活,這樣早就來自找晦氣。
  最後看他終於收了手機,她才翻了個身,將自己從頭到腳重新埋進被子裏。
  周子衡剛將電話那頭的下屬訓了一頓,轉過頭便看見床上隆起的那一塊。他走過去,腳步並沒有刻意放輕,可是手伸到枕邊,到底還是停了停。
  他輕巧地將被子掀開一點,隻看見舒昀背對著他,雙眼緊閉睡得正熟。她的頭發長且濃密,最近又燙成了波浪卷,此刻淩亂地鋪散開來,襯得臉蛋和□的肩背越發白皙通透。
  周子衡彎下腰去,先用自己冰涼的嘴唇碰了碰那光滑細膩的肌膚,然後一聲不響,不由分說地一口咬下去。
  “……哎!”舒昀吃痛,忍不住瑟縮著叫出來。
  周子衡微微眯起眼睛,臉上似笑非笑地:“讓你裝睡。”
  “你怎麽知道我醒了?”舒昀嘟囔了一聲,拿惺忪的眼角瞟他,聲音裏帶著一絲低啞的誘惑,“要不要陪我再睡一會兒?”
  周子衡反倒不急,他就著床沿坐下來,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問:“陪你有什麽好處?”
  舒昀的眼睛早已經重新閉上,聽他這樣問,她隻是微微一愣,繼而便抿著嘴唇哼道:“幹嘛告訴你!”
  雖是這樣說,但她的臉上帶著嬌笑,濃密的睫毛如同兩把小刷子,輕輕顫動,一下一下竟像是撓在周子衡的心頭,麻麻癢癢的,讓他的神思都微微停滯。
  其實他很早就發現自己喜歡舒昀晨起時的樣子。有一點迷糊,又有幾分嬌媚,尤其是在半睡半醒之間與他調笑的時候,那樣清純的臉上卻經常透出極至誘惑的氣息。每當這時候,床上躺著的仿佛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隻他豢養著的小動物,而且,是一隻精明靈動的小狐狸。
  舒昀半蜷著等了一會兒,發現對方突然沒了動靜,這才奇怪地睜開眼睛去看。結果正好對上周子衡莫名專注的視線,她呆了一下,問:“你在看什麽?”
  “看你。”周子衡表情輕佻地俯下身體,緊貼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引得舒昀再次抿起嘴角笑罵:“流氓。”
  “我看你就喜歡流氓。”周子衡低笑著扯下晨袍,修長健碩的身體覆上去,輕而易舉地將身下的人壓製住,順利開始新一輪的床上運動。
  等到正式起床已是過了中午,由於這裏沒有保留她的衣物,舒昀隻能穿著男式襯衣在屋裏走動。
  她好奇:“你今天沒有事做?”
  周子衡點了根煙,坐在沙發上翻雜誌,頭也不抬地反問:“你呢?”
  “單曲終於錄完了,可以休息兩天。午飯吃什麽?”
  “你決定吧。”
  舒昀低頭去翻手機裏的電話簿,“……周子衡,附近送餐酒店的電話是多少?太久沒用,都忘記了。”
  “打去查號台問。”沙發上的男人聲調平淡,顯然沒興趣幫她。
  其實他們在一起這麽久,共同在公開場合露麵的次數卻極少。她不搭他的車,更加盡量不和他外出吃飯。
  有一回周子衡似乎是喝多了,深夜直接去了她的住處,仿佛是不滿,他倒在床上皺著眉頭,看了她良久,忽然問:“……你就這麽希望和我劃清界線?”
  她也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因為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又忽然挑起唇角,笑了笑:“地下情很刺激是嗎?……舒昀,你的表現十分合格。”
  這樣喜怒無常,她卻無法認真計較,因為他很快就在她的床上睡著了。
  最後舒昀從手機裏找到一家西餐廳的電話,打過去,要了一客芝士焗飯,然後回頭問周子衡:“你吃什麽?”
  周子衡掃她一眼,“你拿主意。”
  舒昀心下有些奇怪,她對他的喜好實在了解不多,隻能替他做主點了一份海鮮炒飯。掛掉電話才發現周子衡不知何時早已丟開雜誌,隻是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怎麽了?”
  “沒什麽。”周子衡麵無表情地站起身,目光掃過男式襯衣下那兩條光潔修長的腿,“我回房間打個電話。你,等下把衣服穿好才可以去開門。”
  結果等到午餐送過來,他卻連坐都沒有坐下,隻輕飄飄地瞟了一眼便宣布道:“我對海鮮過敏。”
  舒昀拿著銀匙不由得愣住,那他剛才為什麽不說?
  而他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揚起眉角,表情裏帶著調侃,又似乎還有幾分嘲諷,笑了一聲:“看來你對我真是一無所知。”
  這叫什麽話?
  舒昀忍不住困惑地皺起眉,撇開身份關係不談,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次數原本也不多。而他現在卻好像是在指責她?
  周子衡居高臨下,講話的同時因為輕微俯身的動作而氣息迫近,那雙深黑的眼眸眯起來,仿佛對她的表現真有些不滿。
  而她亦不甘示弱,停了片刻便半笑著反問道:“有那個必要嗎?”
  話音落下,她明顯感覺到室內的空氣被短暫的沉寂充斥了。
  其實周子衡的神色在她的眼中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她不太確定他此刻心裏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的反詰是否觸犯到了這位心高氣傲的男人。
  沒人會這樣跟他講話吧?舒昀直覺猜測應該是個異類。但她向來底氣夠足,隻因為她並不虧欠他什麽,甚至連一塊錢都沒有伸手拿過他的。
  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單純,沒有牽扯到利益或感情,所以無需小心翼翼地伺候對方。
  不過,很顯然她剛才的揣測是多餘的,周子衡並沒有因為她的實話實說而動怒,那副英俊的眉眼之間仍是一派雲淡風輕。隻見他點了點頭,淡笑著讚成:“你說得很對。”語調輕緩,目光再度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便輕描淡寫地移開了。
  其實有的時候,他笑起來比生氣更加可怕。舒昀無意再在這個話題上糾葛下去,於是好心地提議:“要不,我的這份和你換吧。”
  “不用了。”周子衡從茶幾上撈起車鑰匙,冷淡地交待:“正好我還有事要出去,你慢慢吃。我們改天再聯係。”
  “哦,那好吧。”舒昀並無太多異議。這時候走了倒好,剛才已經有了不愉快的先兆,再相處下去很有可能最後不歡而散。趁著主人走出大門之前,她又補充道:“我離開的時候會幫你把門鎖好的。”
  “多謝。”俊挺的背影半秒沒停,步履從容地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第四章
  上了車,周子衡撥通葉永昭的電話。
  對方那裏似乎熱鬧非常,一把熟悉的聲音提高音量嚷道:“我們都在一塊兒喝酒呢,趕緊來。……你小子,剛才還說有事出不來,怎麽這會兒又有時間了?”
  “哪來那麽多廢話?到了再說。”周子衡丟開手機,車子在油門轟響中迅速離開了住處。
  推門而入的時候,葉永昭正在給旁邊的新女伴布菜。他在這個朋友圈子裏是出了名的細心體貼,出手又闊綽,所以即便最後分了手,每一任前女友卻都還對他念念不忘,從沒聽誰有過半句怨恨的言辭。
  周子衡與他認識十幾年,幾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此時環顧了一下包廂環境,笑著說:“品味見長啊。這裝修風格還不錯,你把設計公司的電話給我,改天酒店翻新,也省得我再去找別人。”
  “沒問題。”葉永昭笑眯眯地給他倒滿酒,“這是昨晚從我家老頭兒酒櫃裏拿的,好東西。”
  因為周子衡的加入,包廂裏的氣氛更顯熱鬧。
  液晶背投裏正播著廣告,席間有人發表評論:“這妞長得真不賴。”
  是徐佩佩在給某香港珠寶做代言,鏡頭前麵姿態優雅,笑容甜美得猶如芭比娃娃。
  葉永昭看了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來:“我倒有個哥們兒和她關係不錯。你們誰有興趣,改天讓他把她約出來,大家一起吃個飯唄!”
  先前那人樂道:“好啊。”
  結果另一個人接腔:“就怕是大明星,架子也大,輕易不肯出來吧。”可是立刻就被旁人反駁了:“得了,你也把這些人想得太清高。有錢還怕她不來?香港那麽多女明星,不都明碼標價麽,陪吃一頓飯給多少。這年頭,進入這個圈子的多半是為了名和利。所謂的架子,估計也就是擺給那些粉絲們看看的……”
  桌上本就是男多女少,正好閑來無事,這一討論猶如石子投入湖水中,話題紛紛轉移到這上麵來。
  大家談得熱烈,唯有周子衡一言不發。徐佩佩的那條廣告早已結束,都說她漂亮,可周子衡平日並不怎麽關注這些,所以廣告一過,他連這個當紅女星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其實他對娛樂圈並沒有特別的喜惡,但或是許出於巧合,所有自己熟識的女人當中,隻有舒昀是從事這個行業的。
  想起那個女人,他的眼中忽然浮現出幾分譏誚來。不知道應該說她單純,抑或是太有心機——維持了近一年的地下關係,她似乎害怕被別人知道,總是不遺餘力地在公開場合同他劃清界線。
  她也從不接受來自於他的任何饋贈,仿佛嫌他的錢是髒的。
  當然,他知道她其實並不討厭錢,沒人會跟錢過不去。可是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明明很需要錢,但在他麵前卻絕口不提半個字。這不合常理,這與他接觸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要忍不住去揣測她的心態和動機。
  包括,她對他的態度。
  這個時而乖巧時而冷漠的女人,將若即若離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得相當好。所以他一邊暗暗觀察她,一邊又不得不承認,生活裏有了她,不失為一項新鮮的樂趣。
  而且,這項樂趣隻屬於他一個人,就連葉永昭這樣的發小死黨,都不知道舒昀的存在。就像是小時候得到一件十分有趣的玩具,於是私藏起來,雖然少了分享的快樂,但同時卻又有著另一種隱秘的喜悅。
  舒昀從別墅裏出來,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攔到車。逼近零度的冷空氣讓她有點懷念早晨窩在被子裏的感覺,那時候不單有暖氣,還有周子衡的體溫。
  坐進車裏,她覺得頭有些痛,或許是吹風吹的,又或許是別的原因。最近,她與周子衡之間的摩擦好像比以前多了,不算今天和前天晚上的,再上一次見麵,他們也是因為一點小事而鬧得不太愉快,然後她忙著要錄單曲,正好以此為借口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麵。
  其實在不見麵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想起他,尤其有時半夜醒過來,竟會習慣有人從背後抱著自己一同入眠,可是手伸過去,觸到的隻是另一半冰涼的床榻。
  昨晚卻不同。
  她淩晨起來想喝水,結果一回身,借著微弱的夜光恰好看到周子衡的臉。他麵向著她睡得很熟,仍是她所熟悉的眉眼,那張薄唇仍舊微抿著,可是神情是那樣的安寧平靜,有別於平日裏的飛揚跋扈或者冷峻犀利。
  她半坐半跪在床邊,一時也忘了去倒水,隻是看著他,心中莫名被牽動了一下。
  仿佛是久違的場景,可正是因為隔得太久遠,讓她幾乎已經忘了那個最初記憶中的周子衡是什麽樣子的。
  而事實上,自從她第一次和他上床之後,自從明確定位了二人的關係之後,那些曾經有關於他的記憶就像是借著霧氣寫在玻璃窗上的字,隨著分秒的流逝,印跡也在淡化,到了現在,早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他如今的模樣,是他常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和那雙又黑又深、讓人永遠無法看穿其真實情緒的眼睛。
  記記中的,和現實裏的,究竟哪個周子衡才是真實的?其實舒昀已經很久沒有去想這個問題了,反正說好聽一點,他們是地下情,倘若說得不好聽,恐怕他們連情人關係都算不上。
  晚上吃飯見到莫莫,被問及新歌一事:“什麽時候能在電台聽到你的歌?”
  “過段時間吧,還要等後期製作。”
  “會不會有點興奮?這次的詞曲作者好像還挺有名的吧,看來你們公司對你還蠻用心的。”
  “還好。”舒昀沒興趣多談,繞過這個話題隨便扯了點別的,又問莫莫:“上次相親見麵的對象怎麽樣?”
  “別提了。我最近不是忙嗎,他隔兩分鍾就發條短信過來,我哪裏有空條條都去回複?結果讓人家誤以為我擺高姿態,反正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唄。”
  “最近在忙什麽?”
  “我們公司剛接了一個珠寶品牌新品發布會的策劃工作,我負責現場布置和協調。對了,到時候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就在下周。我們公司有嘉賓名額,幫你弄個好位置應該沒問題的。”
  原本隻是跟著莫莫去湊個熱鬧,結果舒昀沒想到,竟會在發布會結束之後碰見周子衡。
  他的身邊跟著一群人,如眾星拱月般恰好迎麵走過來,不可能假裝看不到。況且,他確實醒目,就連最簡單的西裝襯衣,也能被他穿得這樣好看,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堂裏,可謂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玉樹臨風。
  他顯然也看到了她。
  目光在她的身上掃過一圈之後,最終停留在了她的臉上,定格兩秒,沉穩平靜,沒有半點訝異。而她迎著他看過去,卻在那雙眼睛裏隱約看見了某種異樣的光芒,仿佛是在迅速思索著什麽,又仿佛動了戲謔的念頭,隨後,那道光微微一閃就消逝不見了。
  舒昀心裏咯噔一下,立刻產生不好的預感。她寧願懷疑是頭頂的燈光在作祟,也不想去猜想周子衡此刻在打什麽主意。
  所幸這個時候有人上前與周子衡攀談,暫時將他阻了阻,舒昀淡然地收回視線,腳步未停地向大門口走去。
  今天這種情況,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碰上。她處理起來沒有多少經驗,隻想著裝做不認識迅速離開就好。可是等她堪堪經過那些人身邊的時候,那位眾人之中的焦點人物卻突然舍棄了交談的對象,轉頭瞥向她,仿佛不經意地開腔:“這位小姐我看著似乎十分眼熟。”
  一句話成功阻止了舒昀的步伐,她本能地一怔,卻隻聽見對方又慢悠悠地問:“胡總監,她是您邀請的嘉賓?不妨替我介紹一下。”

  第五章
  一時之間,幾乎周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比頭頂那無數的射燈還要灼人,舒昀隻覺得進退兩難。而那位胡總監正是方才前來迎接周子衡的人,想必也是發布會的舉辦方,此時他朝她看了又看,臉上沒露什麽痕跡,隻是笑著回答:“具體負責嘉賓名單的不是我。”他上前兩步,朝舒昀伸出右手,客氣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XX珠寶集團的營銷總監。請問小姐貴姓?”
  舒昀無法,隻能與他相握,硬著頭皮介紹:“我姓舒,舒昀。”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對方終於露出些許茫然。
  舒昀隻是哭笑不得,正在考慮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是如何拿到入場券的,結果這場好戲的始作俑者卻再度適時地開口:“原來是舒小姐。”語氣是恰到好處的恍然,他看著她,狹長的眼角微微眯起來,蓄了一點笑意:“上周我們一起吃過飯,當時還有陳總。”
  她根本不認識什麽陳總。舒昀瞪著眼前的男人,十分懷疑所謂陳總也隻是他隨口捏造出來的人物。而上周,她和他隻吃過一次飯,地點分明就在他的別墅裏。
  可是既然周子衡這樣說了,旁人自然不會有疑心。於是胡總監以主人的身份客氣地問:“酒會才剛開始,舒小姐這就要走了嗎?”
  舒昀有些尷尬地衝他笑了笑,這樣不禮貌的行為,當著主辦方的麵,她實在沒辦法理直氣壯地承認。
  周子衡亦是笑,卻是對著她:“正好我今天沒帶女伴,既然這麽巧,不知道舒小姐願不願意賞臉和我一道進去呢?”
  再一次,他成功地令舒昀成為旁人注視的對象。他們都在等著她的回應,因為周子衡在等,而周子衡不舉步,他們全都無法進場。
  最後,舒昀暗自吸了口氣,緩緩地點點頭,看著周子衡隻差一字一頓地說:“我很榮幸。”
  酒會上賓客雲集,多半是企業家、公司老總和時尚界明星之類的人物。因為很少出席這種場合,舒昀不知道說些什麽,索性幹脆保持沉默,隻是聽著周子衡說。
  她是他的女伴,於是理應緊跟在他身邊。
  原來他這樣會交際。她站在他身旁,不動聲色地看他與不同的人談笑風聲,說著各式各樣的話題。
  其實她有些吃驚。
  難道這就是他的另一麵?從容,圓滑,臉上永遠帶著輕淡的笑容,可是眼神裏卻有不一樣的東西,近似於內斂的鋒芒,讓人不能逼視。
  她這才知道,收起平時的玩世不恭和慵懶,他的身上仿佛會產生強大的氣場,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睹目的焦點。
  這樣的周子衡對她來講,近乎完全陌生。
  “在想什麽?”忽然耳邊傳來略微低沉的聲音,她回過神,皺著眉側過頭去反問:“你到底想幹嘛?”
  她的語氣不好,可是周子衡似乎並不在意。
  她懷疑道:“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那樣對我有什麽好處?”他無辜地揚眉。
  “我哪知道!可是顯然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她看著這個熱鬧奢華的環境,不想再陪著他玩下去。正準備轉身離開,手腕卻被一把扣住。
  “不要動手動腳,讓別人看見不好。”她幾乎氣急敗壞地低吼,可是掙脫不開,幸好附近沒有旁人。
  結果這一回,周子衡終於沉下臉來,盯著她看了半晌,卻怒極反笑:“跟我在一起讓你覺得丟人嗎?”
  她怔了怔:“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
  “你不懂?我也不懂,你心裏在打什麽算盤?我周子衡做事不需要遮遮掩掩,如果今天不是我叫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裝作不認識我,一走了之?”他冷笑一下,眸光冰涼清冽,“或許剛開始我會覺得這個遊戲有意思,但是時間久了我玩膩了。”
  他很少這樣跟她發脾氣,更何況是在這種的場合。舒昀已經感覺到有人注視過來,她不想成為明天八卦話題的女主角,而且她剛才發現徐佩佩正在宴會廳的另一頭。
  她頓了頓,隻好說:“有話我們去外麵談,好不好?”
  或許是因為她的語氣軟下來,周子衡看了看她,也不再多言,隻是拉住她的手直接往外走。
  他的車就停在門口,她本能地遲疑了一下,結果他二話不講拉開車門,半強迫似的將她塞了進去。
  因為沒有點火,車內冰冷,連光都沒有,隻能借著外麵的路燈,她看著他毫無表情的半邊側臉,心想,這回他是真的動了怒。
  可是,為什麽?
  “如果我今天的做法刺激到了你周大少爺的自尊心,那麽我表示抱歉。”最終還是她率先開口說,然後便調轉了視線,一雙眼睛直視著車子前方那尊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巨大噴泉,仿佛有點出神,但語速未減,繼續道:“可是我們很早之前就協議過的,不會把這段關係公開。不是嗎?”
  她的語氣很平靜,說完之後等了片刻,才聽見周子衡冷冷地問:“現在這樣,你能得到什麽?”
  舒昀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答案早已了然於胸。
  “輕鬆自在。”她說,“大家在一起開心,不用受到外界的影響,也沒有負擔和壓力,這樣對我來講再好不過了。”
  “是麽。”周子衡的眼角仿佛盛著一絲嘲諷,睨著她:“難道沒有想過,對現在的關係做一些變動,或許你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能有什麽好處?”腦筋轉得飛快,她反笑著回應他:“讓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對我來說實在不是什麽好事。隻是為了得到某些人的羨慕嗎?”她毫不客氣地搖搖頭,忍不住哂笑道:“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認為這值得被羨慕。我不想被別人看作是你眾多情人中的一個,哪怕事實確實如此,我也不願意被人這樣看。”
  她伸手去拉車門:“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等等。”在她即將跨出去的時候,身後的聲音叫住了她。
  駕駛座那側的車窗降了下來,昏暗中火苗輕輕一閃。
  周子衡燃了一支煙,卻並沒有抽,隻放在嘴唇邊含了一會兒又拿下來,夾著煙的那隻手橫亙在車窗外,由著青白的煙霧嫋嫋飄開。
  他隻是看著她,眼神裏頭一次有了某種複雜的色彩。
  他交往過的女人不算少,有比她漂亮的,更有比她溫柔體貼的,但是從沒有誰當著他的麵說出這樣一番話。
  此時她坐在那裏,細致清秀的眉眼顯得格外平靜,似乎在等待他開口,但是並不急切焦慮,甚至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觀點是否會讓對方難堪。
  他仔細地將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通通審視了一遍,陡然之間卻有些恍惚。
  她和當年相比,顯然已經有些不大一樣了。可是到底哪裏發生了變化,一時之間他也說不出來。
  不過至少有一點周子衡倒是可以肯定的。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說:“既然這樣,隻要你喜歡,我不介意繼續維持原狀。”昏暗中,他好像又恢複了平日慣有的神態,聲音不再冷肅,而是漫不經心地宣布答案。
  舒昀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微微鬆了口氣,說了聲“謝謝。”

  第六章
  然而,直到兩人分開幾個小時之後,她躺在家中的浴缸裏,才突然開始意識到,最差的結局不過分手罷了,可為什麽自己竟然還會緊張他的決定?
  隔天在公司遇見徐佩佩的時候,舒昀本不欲與她打招呼,結果反倒是這位當紅大明星紆尊降貴,反常地在她的麵前停了下來。
  “早上好。”舒昀隻好露出笑臉。
  可是徐佩佩不作聲,又或者根本不願和她講話,隻是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裏隱約帶著輕蔑和得意。
  舒昀隻覺得奇怪,一時沒來得及多想,助理小喬正好從旁邊辦公室探出頭來,招呼她:“小舒姐,Nicole姐找。”
  Nicole是個三十五歲的女強人,任何時候都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和嚴謹的態度。她在辦公桌後看了舒昀一眼,便問:“昨晚是怎麽回事?”
  舒昀不解。
  “你去參加珠寶品牌的發布會,怎麽沒有事先告知我?”
  “……可是,我不知道……”舒昀有點吃驚,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Nicole打斷:“和公司簽訂的合同你沒仔細看過嗎?條款上清楚規定著,藝人出席任何公開場合的活動,尤其是會有媒體到場的場合,都必須經過公司的批準。”見舒昀啞然,Nicole頓了頓,才撐著眉角說:“你昨天的舉動,會令我很難做。”
  語氣雖然嚴厲,但她其實並沒有責罵舒昀的意思。相處這麽久,她知道舒昀沒什麽心機,想必這次也是一時疏忽。畢竟還是個新人,許多明裏暗裏的規則都不是太懂,所以才會被某些人抓住把柄,不失時機地往老板那裏告上一狀。
  見Nicole似乎真的頭疼的樣子,舒昀著實感到有些抱歉,抿了抿嘴唇,問:“那現在怎麽辦?”
  Nicole看她一眼,最終還是草草地擺了擺手,“下次注意點。”意思是這回就不追究了。
  舒昀嘻嘻一笑:“謝謝。”又說: “其實不紅也是有好處的,至少昨天完全沒有媒體認識我,所以不用擔心我會給公司造成什麽不良影響。”
  “你還敢說。” Nicole瞪去一眼,“今晚‘城市星空’電台會在新歌分享秀欄目裏播你的第一支單曲,有空的話可以去聽一下。公司還是很看好你的,接下來會在各大電台電視台音樂節目裏打榜,我期待你能有上佳表現。”
  “城市星空”是C市最著名的音樂類電台,舒昀還記得當年在寄宿製中學裏念書,宿舍裏一群女孩子就是靠著這檔欄目度過無數個夜晚。
  她通知了莫莫,結果莫莫比她還要興奮,早早就拎了大袋零食和飲料,準備晚上和她一起享用。
  “你的歌在什麽時段播?”調好了頻道,莫莫迫不及待地問。
  “不知道。”舒昀兀自低頭修指甲。
  “告訴郭林那小子沒有?早知道叫他一起來了,三個人還可以湊著玩兩局鬥地主。”
  “他去日本出差。”
  “咦,難道朋友圈中,你隻通知了我嗎?還有沒有人知道今晚的事?”
  舒昀想了想,“好像沒有了。”
  結果正說著,手機響起來。
  “那天你在我家,有沒有看見一支黑色鋼筆?”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得極具磁性,慢悠悠地傳過來。
  她覺得疑惑,但還是說:“沒有。”
  “那麽,手表呢?我記得放在茶幾上,後來也找不到了。”
  奇怪,這些事為什麽要來問她?自從那天過後,她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去過他家了。
  她皺了皺眉,建議道:“或許你該去問問鍾點工。”
  莫莫在一旁敏感地投來關注的一瞥,她輕輕咳了聲,仿佛有點做賊心虛:“如果沒別的事,我掛了。”
  “急什麽?”偏偏周子衡不肯輕易放過她,聲音裏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這個時間點上,難道趕著去約會?”
  她不想讓莫莫知道周子衡的存在,隻好咬起牙站起身快點躲進臥室裏,壓低了嗓音說:“沒有。你今晚是不是很閑?”
  “你怎麽知道?”
  “換作平時你哪裏會打電話給我?”
  電話那頭隻安靜了一秒鍾,緊接著便傳來真真切切的笑聲,聽起來周子衡的心情似乎不錯:“難道你是在怪我平時忽略你了?”
  “絕對沒有。”
  電台節目即將開始,莫莫在外麵催,舒昀幾乎快要抓狂,沒好氣地問:“你到底想要幹嘛?”
  “旁邊似乎還有別人?”
  “對,一個朋友來家裏玩。”她也不知道自己憑什麽解釋給他聽,一心隻想著快點打發了他,於是索性告訴他:“等一會兒我的新歌會在電台裏播,現在實在沒空跟你講。”
  “哪個台?”停頓了一下,周子衡問。
  “城市星空。就這樣了,拜拜。”她二話不說掛掉電話,這才籲了口氣走出去。
  聽著電話裏傳來短促的忙音,周子衡卻發現自己糟糕了一整晚的心情居然有了一點好轉的跡象。車子正緩緩駛下擁堵的交流道,他在後座吩咐司機:“把收音機打開,聽城市星空。”
  其實他很少在車裏聽東西,有他在的時候,車廂內永遠都是絕對安靜的。所以今天晚上司機感到有些奇怪,但很快便依言調出正確的頻率。
  女主持人娓娓的聲音滑出來,親切而熱情向聽眾們打著招呼。舒昀的歌被排在第一位,頗有隆重推介的味道,因為溢美之詞十分明顯。
  莫莫嘖了兩聲,問:“這些話你事先聽過嗎?”
  “沒有。”其實舒昀有點心不在焉,仿佛此刻收音機裏被評論的主角並不是自己。她終究還是沒有適應這個角色,踏進娛樂圈或許根本就是個錯誤。
  這是周子衡第一次聽見舒昀唱歌。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平時聽慣了的聲音在經過了數道音頻轉換工具之後,呈現的是這樣一種效果。
  溫暖,慵懶,帶著一點點不經意的低啞,明明是在婉轉吟唱,卻又更像是在幽幽訴說著一個故事。
  舒昀的聲音裏,好似有一種直指人心的魔力,尤其是在靜謐的夜晚,恐怕沒有幾個人可以抵禦這樣的侵襲。
  短短的四分多鍾,周子衡始終保持著沉默,也不知在想什麽。他隻是靠在椅背裏,側頭望著窗外的夜景,霓虹劃過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也仿佛將眼底深處映得璀然一亮。
  直到音樂聲停下來,他才說:“關掉吧。”
  聲音戛然而止,車廂裏恢複一片寧靜。
  司機從後視鏡裏瞥來一眼,他知道隻要去過周家大宅之後,老板的心情必然不會太好,這已經成了許久以來的慣例。所以他問得很謹慎:“周總,您現在想去哪?”
  周子衡向後靠著,捏了捏微微聚攏的眉心,終於顯露出幾分疲憊來,簡短地道:“回家。”然後又打電話給陳敏之,吩咐她替自己取消原訂的約會。
  “可是白小姐的秘書已經與我們約過好幾次了,這回答應了人家又突然不去,會不會惹惱她?”陳敏之還在辦公室加班,調出PDA裏的日程簿查看。
  “你處理。”
  電話嗒地一聲就掛斷了,陳敏之早已見慣不怪,隻是頭疼要怎麽去應付那位脾氣大得嚇人的白欣薇。
  果然,盡管她準備了足夠充分的理由,但還是難免觸怒對方。
  白欣薇冷笑一聲:“周總架子真大。你替我轉告他,下次G&N再想與我們公司合作,那便要看我的心情了。”
  陳敏之隻得硬著頭皮連聲賠禮道歉,然而收效甚微,她甚至懷疑,周子衡此次的舉動會不會令公司最終失去這個頗有價值的合作夥伴?
  這邊白欣薇剛剛掛掉電話,隻聽見旁邊有人淡淡地說:“你的脾氣還是這麽壞。”
  她兀自沉著臉,看著車子前方,隨口問:“那又怎樣?”
  對方沒有作聲。
  她等了片刻才忍不住拿眼角睨過去,唇邊抬起一個輕微的弧度:“看來我的壞脾氣讓你記憶猶新。”
  “一般。”還是這樣言簡意賅,仿佛多說半個字都是浪費。
  白欣薇不由得側頭多看了一眼。
  幾年的歲月並沒有在裴成雲的身上刻下太多印記,除了氣質比當初更顯成熟內斂之外,他還是他,麵目英俊而冷淡,眉眼之間永遠透著疏離,就連說話也是,哪怕是對著她。
  可是,在裴成雲的眼裏,她其實與其他人又有什麽不同呢?
  白欣薇恍若自嘲般地在心底笑了笑,很快地拋開思緒,將車穩穩地在酒店門口停下。
  “多謝你抽空去機場接我。”裴成雲下了車,拎著簡便的行李對她說。
  身後是燈火輝煌的酒店,為了和她說話,他微微俯下身,一隻手搭在車底。即使隻隔著短短的幾十公分,他的麵孔卻在背光之中顯得模糊不清。
  白欣薇輕鬆地笑道:“我們之間還客氣什麽。”
  裴成雲微微點頭:“那麽改天再聯絡。”
  他轉身要走,從白欣薇的角度隻能透過車窗看見他的大半個背影。他穿著深灰色的立領風衣,頭發微短,站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裏,仿佛就要融入到夜色中,背影越發顯得修長而清瘦。
  她心中一動,像是想起了當日某些場景,忽然有些不想就這樣與他分開,於是推開車門,揚聲便叫了句:“成雲。”
  前麵的男人停下來回頭看她,麵色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
  她卻突然不敢與他對視,方才那一瞬間的勇氣早已蕩然無存。
  時隔多年,當她再一次這樣親昵地稱呼他,就連自己都有些不適應。
  她刻意避開了他的眼睛,盡量讓自己的的語氣顯得更自然:“我現在恰好沒事了,能不能陪我喝點東西?”說完自己先覺得可笑。這麽久了,她竟然還是習慣凡事征求他的意見,凡事都由他來掌控著主動權和決定權。
  可是,被拒絕的次數居多。
  這次也不例外。
  裴成雲短暫的靜默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疏淡有禮,就像拒絕一位普通朋友:“對不起,恐怕今天不行。”
  “沒關係。”她微笑著重新鑽進車裏,在踩下油門揚長而去之前,居然還能好風度地向他揮手道別。

  第七章
  “沒關係。”她微笑著重新鑽進車裏,在踩下油門揚長而去之前,居然還能好風度地向他揮手道別。
  他一向都是這樣的,她想,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變過,還是不會照顧對方的情緒,哪怕她主動放低姿態,哪怕她一再委曲求全。
  可是,裴成雲還是那個傷她至深的裴成雲。
  火紅的雙門轎跑車匯入擁堵的主幹道,前方是一片燈的海洋,遠遠地連成一條彎彎曲曲的線。白欣薇陷在車水馬龍之中,思緒卻仿佛越飄越遠。
  她是白家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想要什麽東西得不到?可是一向自視甚高的她,唯獨對著裴成雲才肯心甘情願地放低了姿態。曾經她那樣百般討好他,盡自己最大努力去順從他,甚至為他收斂了大小姐的脾氣。在國外的那段時間,對白欣薇來講就像是在地獄與天堂之間徘徊,痛苦和歡樂並存著,讓她倍受煎熬卻又舍不得放棄。
  那個時候,是她有生以來最為貼近裴成雲的階段,卻始終沒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他們夜夜睡在一起,但她仍舊感到無比的寒冷和悲哀。
  她有足夠的錢,可以在異鄉過充裕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從來不必委屈自己,然而她最需要的卻是她永遠得不到的。
  她需要裴成雲愛她。
  直到車子後方接二連三響起催促的喇叭聲,白欣薇才注意到前麵紅燈換綠燈了。她有些惱火,明明已經好幾年不見,怎麽這個人剛一出現,便又開始攪亂她的情緒?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車裏的廣播一直開著,節目已經接近尾聲,電台主持人低低地向大家道晚安。
  這是什麽節目,白欣薇根本不知道。適才她與裴成雲同處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裏,她不想氣氛太沉悶,於是隨手點開了收音機。
  結果從音箱裏飄出一個女人的歌聲,低吟婉轉,竟然出奇的好聽。她便正好找了個話題打破冗長的沉默:“這首歌還不錯,不知道是誰唱的。”
  可是裴成雲沒有接話。
  她忍不住側過頭看了看,他卻仿佛神情微怔,清俊的眉間隱約皺起來。
  起先她還有些困惑,結果等到一曲結束,隻聽見主持人說:“這就是DMI公司的新秀舒昀為了我們帶來的……”
  她的心便突然猶如從半空中跌落,就像以前在國外玩蹦極雙腿離開地麵那一刻的感覺,一時之間竟然恍惚得辨認不清方向。
  舒昀……
  舒昀。
  下意識地想要扭過頭去看裴成雲,可是最終卻硬生生地忍住了,她隻是將方向盤捏得又牢又緊,雙眼專注地盯著前方那一片燈光。然而一切似乎都開始變得模糊,可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必須投入更多的注意力,一刻小差都不能開……她要專心地開車。
  她不想去看他的表情。
  她更不願知道那兩個字對他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窗外光影交錯,撲打在她的臉上。白欣薇想,曾經一度自己是多麽的天真,以為總有一天她與裴成雲的世界裏將不會再出現那個名字。可是後來事實證明她錯了,她無力阻止舒昀的出現,因為舒昀一直都在裴成雲的心裏,從來沒有離開過。
  而今晚,僅僅是在裴成雲回國的第一天,她和他又再一次共同聽到了那個名字。舒昀這兩個字,對她來講仿佛魔咒,牢牢依附著她讓她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所以在接到周子衡的助理打來電話時,她才會大發雷霆。結果沒想到,這樣反而收到向來寡言的裴成雲的一句評價。
  其實她多麽想問他,自己在他的麵前還不夠乖巧、不夠努力嗎?那種恨不得掏出心肺來給一個人的衝動,無論在他之前還是之後,她都再也沒有過。
  裴成雲這一次是回國來工作的,短期內不打算再離開了。窗外是深濃的夜色,猶如鋪天蓋地般籠罩下來,遠處的燈光正零落熄滅,整個城市即將睡去。
  他站在窗邊給遠在日本的郭林打了個電話。那邊和國內有一個小時的時差,郭林剛剛睡下,迷迷糊糊地罵了句粗口,然後問:“你回去了?”
  “嗯。”裴成雲的眼睛裏仿佛盛著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半晌才淡淡地開口:“舒昀去當歌手了?”
  郭林停了一下,說:“是的。”然後打起精神,好心提議:“需不需要把她的聯絡方式告訴你?”
  “不用。”說出這兩個字,其實裴成雲終究還是有點猶豫的,隻不過向來平淡的語氣將他的情緒掩蓋得很好,沒有流露出半分來。
  果然,郭林長歎了一聲,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裴成雲這邊已經先道了再見。
  在車裏意外地聽到舒昀的歌,這是自從他出國以來第一次這樣正式地知曉她的消息。以前也不是沒有輾轉從別人口中獲取一些,可是終歸離得遠,然而今晚不同。明明隔著遙遠無形的電波,他卻感覺與她如此貼近。
  他和她,終於再一次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裏,就如同多年以前一樣。
  其實這麽久以來,他刻意地不去回憶她,總以為漫長的時光和忙碌的生活終究會將心裏的某些印象打磨得模糊不清,不管是人或是事,也不管是甜蜜的或者痛苦的。
  可是當今夜再次想起來,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記憶力竟然這樣好,因為他仍能清楚地記得那個留著一頭碎發、笑起來比陽光還要燦爛明媚的女生。
  或許她現在已然有了成熟的風情,可是在他的心裏,卻始終還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又或者更早一些,早到彼此還未真正長成,早到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時刻。
  裴成雲不太相信命中注定這樣的說法,所以當皮球穿過小半個球場,從自己的腳下直直飛向舒昀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將會發生些什麽。
  高一開學之後那麽久,作為同班同學,他與她講的第一句話便是:“對不起。”
  那個小小的少女背著書包,有點憤怒地瞪向他,想必肩頭一定很疼,白色的校服上留下了一塊惹眼的灰印。
  同伴在遠處呼喚,他抱歉地說了那三個字,然後迅速跑開了。
  而直到數年之後,她去機場送他,臨別之前他避開了那雙伸向自己的手。他移開目光,視線從她的發頂掠過,輕描淡寫地說:“對不起。”
  隨著隊伍登上飛機,才恍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午後……他與她之間,怎樣開始,便怎樣結束,無論中間隔著多少糾纏,伊始與結尾卻是這般驚人的相似。

  第八章
  “這首歌想要表達的主題是什麽?”莫莫窩在沙發裏饒有興致地問。
  舒昀想了想,用兩個字簡要概括:“曖昧。”
  其實她不太滿意自己的演繹。不知道為什麽,錄音的時候狀態並不好,始終遊離在作詞人想要營造的氣氛之外。
  她關了收音機,走進廚房衝咖啡,不多會兒莫莫也跟進來,站在她的身後仿佛下了很大決心才問:“你和裴成雲還有聯係嗎?”
  執著杯子的手十分穩當,褐色的咖啡粉刷地一下滑了進去。
  “沒有。”舒昀平聲靜氣地回答。
  “我倒是聽郭林提起……”下麵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莫莫仔細觀察了一下,終於還是沒能忍住:“他好像回國了。”
  “什麽時候?”
  “就這一兩天吧。聽說找了份新工作,暫時不會走了。”
  將滾燙的開水注入杯中,舒昀這才回過身來,揚一揚眉:“那等郭林回來了,大家一起吃餐飯。”
  咖啡的香氣飄散開來,她遞給莫莫一杯,自己則低頭吹著熱氣,邊往客廳走邊說:“不過裴成雲的性格那麽古怪,會不會願意和老同學見麵也不一定呢。”
  “你真這麽認為?”
  “有什麽不對麽?我以前都懷疑他是不是有溝通障礙症,脾氣壞得要死。”舒昀迎著莫莫的目光冷冷地哼了一下,這樣刻薄的評價很好的衝淡了心裏那絲異樣的不適,雖然有失風度,但她一個女人要風度幹嘛?現在她隻覺得十分解氣,這就已經足夠了。
  莫莫撇了撇嘴角,果然對她的表現很不以為然,像是打定主意跟她唱對台戲似的:“可是這樣一個人,怎麽偏就和你關係匪淺呢?”
  那口咖啡喝得太猛,差點就將舌頭燙起水泡。舒昀匆匆地咽下去,喉嚨裏滑過一陣灼熱,仿佛一直燒到心口,半晌後才緩過來繼續冷哼:“你講的是什麽時候的事?早就忘記了。”臉色卻隱約沉下來,她瞪著不知好歹的死黨:“有吃有喝你就專心享用好不好?話這麽多,小心我把你的秘密告訴郭林,看你怎麽辦!”
  “啊……不許!”話還沒說完,莫莫已經尖叫一聲撲上來,滿臉悔恨地討好道:“我錯了,你不能那樣對我!”
  “那就乖乖聽話,多吃東西少開口。”舒昀見好就收,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彎彎的,映在燈下仿佛兩座漂亮的小橋。
  其實她高中時的外號就叫“小橋”,還是郭林最先叫出來的。當時舒昀很是納悶,結果郭林說:“你對著鏡子笑一下看看自己的眼睛,簡直像極了。”
  舒昀記得自己還沒來得及反對,倒是同桌的莫莫先說話了:“那還不如叫‘月芽兒’呢,都是彎彎的,總比路啊橋啊的好聽。”她給後座的郭林丟去一個白眼,仿佛有點鄙視,聲音脆脆的:“男生就是男生,真沒藝術細胞。”
  “誰說的,我覺得小橋挺可愛的,又形象。”為了尋找同盟軍,郭林用手肘捅了捅隔壁座位的男生:“你說對吧?”
  “……唔。”對方隻是含糊地應了聲,仍舊垂著視線看書,並不熱衷於這場無聊的討論。
  郭林也不在乎,反正他的同桌向來就是這副脾氣,沉默寡言得讓人感覺不好接近。
  後來在他的帶動下,加上那時候的男女生本來就有互相起外號的風氣,不知不覺中舒昀發現自己的大名漸漸地都沒人叫了。甚至有別的班的男生路過,偶爾會來打聽:“聽說你們班有個女生叫小喬?是不是長得特別漂亮啊,介紹認識一下可以不?”
  她知道後啼笑皆非。這到底是哪兒跟哪兒呀?
  班上有三十四個男生,唯獨隻有裴成雲從開學直到畢業為止,都正正經經地直呼她的名字。她和他當了整整三年的前後座,可是似乎永遠都熟絡不起來,當莫莫和郭林開始稱兄道弟的時候,裴成雲向她借塊橡皮還會客氣地說聲謝謝。
  他好像不太喜歡她,樣子總是冷冰冰的,講話的時候語氣總是帶著點不耐煩,眼神交流的機率更是幾乎為零。偶爾她的馬尾辮不小心掃到他的書桌,他會毫不憐香惜玉地拿筆捅她的後背,提醒她遠離自己的地界。
  然而就這樣,她卻不禁對他產生了某種近似於好奇的感覺。因為與同齡人相比,他異常的冷漠、囂張,在班上似乎沒有朋友,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她從沒見過他和誰特別親近。但他又偏偏長得十分英俊,身材也好,瘦削而挺拔,她替別的女生轉過許多封情書給他。
  那些書信最終是如何被處理掉的,舒昀不得而知,她隻知道裴成雲在麵對女孩子的時候,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當年灌籃高手的風潮正流行,她聽無數女生在私底下討論著他,都說他像流川楓。流川楓嗎?她暗暗地想,他的籃球也能打得那樣好嗎?
  她隻知道他會踢足球,可是踢的並不多,包括其他的運動,他似乎也不怎麽參加。隻是有一次,高一開學之後沒多久,她曾被他腳下的皮球砸中,肩膀因此疼了好久。
  而他隻跟她說了三個字,簡簡單單的,道完歉就離開了,仿佛壓根沒意識到他們是同班同學,並且她就坐在他的前排。
  直到許久以後,當他們都已經離開了那所校園,曾經朝夕相處的夥伴們各自奔向不同的地方開始全新的大學生涯,他和她反倒漸漸熟稔起來。
  是如何開始的,早已無從追溯。
  雖然大多數時間他仍舊維持著冷傲的壞脾氣,但她和他之間一下子卻親近了許多。
  當她再度提起當年的事,他竟然笑一笑,手掌在她的肩頭停留了兩秒,然後輕輕掠過,問:“有沒有內傷?”
  原來他也會開玩笑。
  而且笑起來的樣子其實十分迷人。
  夜色下,他笑意輕淺,如同在身側徘徊的風,柔和、溫暖、泛著初夏融融的迷人氣息,仿佛還帶著青草味。她卻覺得有點涼,肩上被他碰過的地方涼涼的,說不出的滋味,並不難受,即使他的手早已經移開,她卻還是將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頭,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

  第九章
  拜莫莫所賜,很久都沒有想起過的人一連幾天出現在夢裏,舒昀醒來的時候不禁氣場低迷。其實她已經快要想不起裴成雲的樣子了,所以夢境裏盡是模糊大致的輪廓,甚至偶爾幾個近景的形象竟會被另一個男人所取代。
  周子衡。
  想到這個人,無所事事的舒昀突然衝動了一下,連牙也沒顧上刷,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她很少主動找他,所以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有淡淡的訝異。她說:“我昨晚夢到你。”
  “哦?”周子衡笑了一聲:“真難得。”
  她接下去說:“不過,我夢見的隻是你的樣子,其實那個人並不是你。”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很快便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我隻是個代替品?”
  “算是吧。”窗外陽光明媚,她突然就覺得心情好轉起來了。
  周子衡不說話。
  她笑嘻嘻地問:“聽到這個消息,有沒有影響到你?”
  “不會。”身後門內是一屋子等待開晨會的人,站在會議室外的男人極有風度地回應:“即便如此,這仍是我的榮幸。”
  “那好吧。”舒昀站在陽台上,對著清新冷冽的空氣深深地吸了一口,嘴邊呼出大團白氣:“你先忙,不打擾了。”
  “怎麽,難得早上打電話來,隻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周子衡截住了她。其實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可她還是隱約聽出一絲笑意。
  於是仿佛不自覺地,她也跟著心情愉悅地笑:“否則還能有什麽事?”
  “晚上一起吃飯。”他說。
  她想了想:“好,六點我去你家。”這是慣例。
  然而對方卻不置可否,隻是簡單明了的吩咐:“下午等我電話。”
  結果到了傍晚時分,舒昀剛剛走到自家樓下,便隻見一輛頗為熟悉的轎車停在路邊。
  她有點吃驚地看著那個高大俊挺的男人從車裏出來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麵前,然後下一刻就以幹脆利落的手法將她塞進了副駕座。
  “……你怎麽這麽野蠻?”她揉著胳膊,忍不住怒目而視。
  周子衡卻無動於衷,隻是淡淡地瞟去一眼:“隻怕我的動作稍慢一點,你會不肯合作上車。”
  她愣了愣,才指出事實:“明明是你犯規了。”
  “什麽規矩,誰定的?”薄薄的唇角動了動,似乎帶著輕淺的笑意,周子衡慢悠悠地說:“放輕鬆一點,好不好?偶爾坐我的車一兩次,並不會讓人聯想到我們有特殊關係。”
  他蠻不在乎的態度讓她有些鄙夷,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小心駛得萬年船。”
  其實車子早已啟動,她現在是騎虎難下,說再多無非也隻是發泄而已。果然,她越是生氣,他似乎就越幸災樂禍,純粹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幹嘛?”她不禁氣鼓鼓地問,車內熱烘烘的暖氣將一雙眼眸醺得亮晶晶,仿佛折射出暮色裏五光十色的流彩。
  前方正好是紅燈,數列長龍般的車陣陸續停下來。周子衡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伸出去,指尖觸到她的臉,在不易察覺地停頓了一下之後,他忽然捏了捏她,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最近是不是長胖了?”
  “什麽?”她疑惑地眨眨眼睛,顯然還沒搞清是怎麽一回事。
  結果他卻已經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看著前方說:“沒事。”
  其實除去在床上的時間,他和她之間極少有這樣親昵自然的舉動。而他剛才竟然控製不住自己,隻是覺得她說話時樣子可愛,於是頭一次不帶任何□色彩的,下意識地便想要去伸手觸碰她。
  恰好她的臉近在咫尺,由於剛剛上車,被暖氣吹出隱約的紅暈來,浮現在吹彈可破的皮膚上,此刻就猶如一隻半熟的蜜桃,由裏到外都仿佛散發出誘人的甜美氣息。
  可是動作做到一半,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這才像是突然被驚醒一般——他從沒有過這樣的衝動,更加從未做出過這樣的舉動,無論是對哪個女人。
  然而今天,他卻像是中了邪。
  他在暗自心驚詫異的同時,不得不做些別的來掩飾。所以,他選擇象征性地捏住她的臉頰,然後隨便說了句話將自己最原始的意圖蒙混過去。
  其實她不胖,一點也不胖,前一陣子興許工作太忙了,整張臉更是瘦得仿佛隻剩下一雙大眼睛,叫他看了沒來由的不舒服,心想,好歹也是他周子衡的女人,她怎麽就能把自己弄得這樣可憐?
  然而,車上的這一幕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周子衡向來都是控製現場氣氛的高手,因此在舒昀疑惑漸生之前,他又換了個輕鬆愉快的話題,剛才刹那間的衝動恰如旁邊車道一閃而過的車燈,來得快,消失得也快。
  晚餐是在外麵吃的,一間新開張的會所。
  盡管舒昀對於這樣的安排很不滿意,但還是不得不承認,似乎隻要周子衡願意,他便可以將事情做到盡善盡美。至少今晚的包廂訂得十分隱蔽,用餐期間除了一位固定的服務生替他們服務之外,中途並沒有再碰見其他人。
  仿佛了解她的心思,吃過飯後周子衡問:“這樣的晚餐沒有讓你為難吧?”
  她看著他的表情,分不清他是真心詢問還是故意調侃,於是索性裝傻,隻是點點頭說:“菜的味道還不錯。”
  他在她旁邊淡淡一笑,停了一下突然告訴她:“今天是我生日。”
  她聞言吃驚:“真的嗎?”
  其實他也吃驚,幹嘛跟她說這個?但還是點頭。
  “怎麽不早說呢,”她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懊惱,“我都沒有準備禮物。”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住處。周子衡在沙發裏坐下,一副十足悠閑慵懶的表情:“我允許你補送。”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忽地璀然一笑,三兩步走過去跨坐在他的身上,嘴唇蜻蜓點水般地落在他的唇上。
  “就這樣?”他挑了挑眉,眼裏傳遞出懷疑的訊息。
  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暫時就這麽多。”
  “真小氣。”
  “因為實在想不出你需要什麽。”
  “你通常會送什麽生日禮物給男性朋友?”
  她仍舊坐在他的腿上,麵不改色地撒了個謊:“我從沒送過禮物給異性。”
  他果然不相信,大手圈上她的腰,微一用力,隱隱帶著脅迫的意味,狹長黑亮的眼睛裏卻浮動著輕笑:“真的?”
  “騙你幹嘛。”她抿了抿嘴角,反問:“你今天收到多少份禮物?”
  “一份都沒有。”
  她笑起來:“難道你的那些女朋友們也都像我一樣小氣?”
  “你不是小氣。”他看她一眼,嘴唇貼在她的頸脖邊,嗓音微沉著半真半假的說:“你隻是不屑於討好我。”

  第十章
  溫熱曖昧的氣息拂過頸側,屋內燈火通明,明明沒開暖氣,舒昀卻覺得身體裏有些躁熱,而更多的則是不安。周子衡的眼光向來犀利,相處這麽久,她當然相信他是了解她的,可他如今說得這樣直接,反倒叫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自然是不能承認的,在這種日子,在這樣的氣氛下,承認就等於破壞感情。於是她揚起嘴角笑了笑,使出在他麵前最常用的招術,低低地否認:“哪有?”
  婉轉的腔調裏帶著一絲明顯的嬌嗔意味,她深知這一套十分管用。在這段關係中,舒昀始終牢記著自己的角色,該溫柔的時候溫柔,該撒嬌的時候也絕不含糊。她是他的情人,所以在自己不難過的前提下,她有義務讓周子衡感到稱心如意。
  果然,隻聽見頸邊傳來極低的一聲淡笑,緊接著她的耳垂便被輕輕的含住。她怕癢,那裏又是敏感地帶,隻能嘻嘻笑著去躲,一邊在心裏想,剛才那個不合時宜的話題總算是如願結束了。
  兩人在沙發上鬧了一陣,周子衡的手順勢伸進她的衣服裏,微涼的觸感令她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按壓到電視機的搖控器。
  巨大的液晶屏亮起來,裏麵傳來新聞主持人一本正經的播報。兩個人均停頓了一下,興致被打斷,舒昀索性翻身起來找東西喝,結果發現冰箱裏除了礦泉水便是啤酒。她說:“下次讓鍾點工買些飲料放在家裏吧。”
  “想喝什麽,寫張單子留在茶幾上。”周子衡點了根煙,注意力集中在新聞上,吸了兩口才慢條斯禮地用手勢召喚她過來。
  她連鞋都沒穿,拎著一瓶礦泉水踮著腳尖順從地走回沙發邊。
  他的手臂從脖子後麵圈過來,就著她的手喝水。兩人的臉貼得近,她仿佛聞到他唇邊淡淡的煙草味,隨口就說:“公司把旗下藝人們的嗓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下禁令不準吃這個不準吃那個,你倒好,經常讓我抽二手煙。”
  周子衡側頭看她一眼,什麽都沒說。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在掐滅煙頭前他又最後吸了兩口,卻突然轉過來扳住她的臉,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上去。
  她習慣了他的親吻,所以沒有防備。冷冽的煙味猛地渡過來,其實並不算嗆人,她隻是愣了一下,那雙深黑的眼睛近在咫尺,裏麵帶著不懷好意的輕笑。
  她的嘴唇被肆意蹂躪了一番才得到解放,煙味在二人之間若有若無的糾纏,周子衡仿佛終於滿意了:“現在就不是二手煙了。”
  她怔了片刻才憤懣地瞪過去:“變態。”邊說邊趴下去在他的腿上惡狠狠地咬了一口,便不再起來,順勢枕著看電視。
  他的腿修長結實,其實腦袋擱在上麵很舒服。舒昀越躺越懶,最後找了個最好的姿勢,幹脆連眼睛都閉起來。
  “這麽早就睡覺?”頭頂上適時飄來聲音。
  她含糊地應道:“……嗯。否則要做什麽?”
  電視近乎無聲,頭頂上燈光猶如璀璨水銀傾泄而下。
  她蜷在他的身邊,黑發安靜地伏地白瓷般修長漂亮的頸脖邊,半睡半醒之間竟隱約有種嫻靜溫柔的味道。
  這個夜晚有點特殊,因為周子衡已經許多年沒有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裏與人安靜地相處了。其實除了周家人和幾個親近發小,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生日,而他也從不慶祝。
  可是就在今晚,他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女人陪在他身邊,並且什麽也不做,隻是靜靜地趴在他的腿上睡覺。而他,竟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這副場景倘若被葉永昭他們瞧見,恐怕連眼珠子都會吃驚得掉下來。
  他兀自伸出手去,修長的手指纏上那一縷黑發。
  柔軟,垂順,貼在指間有種冰涼舒心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多繞了幾圈,結果冷不防聽見“哎喲”一聲痛呼。
  原來是舒昀翻了個身,沒想到正好牽動頭皮,猝不及防的痛感令朦朧的睡意瞬間消失了七分分。
  她清醒過來,抬起眼睛的時候不禁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意識到這樣的氣氛與平時倆人相處的狀態相去甚遠。她和他之間,應當永遠是以□為先的,無論是在床上的調逗抑或是激烈的親吻,最終指向的都應該隻有一個單一的目的。然而現在的畫麵卻過於溫存曖昧了……曖昧到讓她忽然懼怕去看他的眼睛,唯恐心思墮落進那兩道幽潭般的深淵裏去,一不小心便萬劫不複。
  他有怎樣的魅力,她不是不清楚。然而一段關係維持得是否長久,分寸的掌握至關重要,尤其是跟周子衡這樣的男人相處。所以,趕在自己心裏那道防線出現細小缺口之前,舒昀果斷地坐起身來。
  她笑盈盈地望向周子衡,黑白分明的眼裏仿佛盛著瀲灩波光,誘惑而動人,與方才困倦安靜的狀態大相徑庭。
  “還有一份生日大禮,要不要親手拆開?”
  脫下外套,曲線玲瓏的身體被伏貼柔軟的布料包裹,肩膀處正好是由兩根蕾絲帶子係住,漂亮的蝴蝶結倒真與禮物絲帶有幾分相似。
  她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如一隻小貓般半跪半坐在他的麵前,發出性感的邀請。
  周子衡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目光從她的臉上一直掃向雪白細膩的領口。她一如往常地在等待著他,雖然不出聲,但發出的信號已經十分明顯,前一刻那令人略感不安的曖昧早已在她的嬌笑之間蕩然無存。
  她在等,她以為他會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將她狠狠壓倒,又或者直接把她騰空抱起,然後丟到大床上好好折騰一番。然而,這一回她卻猜錯了。
  曾的那麽短暫的一瞬,她看見他的眼睛裏分明閃過□的光芒,如同躍起的火焰,將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照耀得危險又迷人。可是隨即那簇火苗便噗地一下被壓了下來。他隻是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她的下巴,“好東西要留到深夜慢慢享用。”
  她被他的態度搞糊塗了,眨眨眼睛:“那麽現在呢?”
  “現在……”英俊慵懶的男人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隔著嫋嫋煙霧,他的聲音仿佛有點模糊:“或者你可以陪我聊聊天。”
  直到很久以後舒昀回想起這一晚,都忍不住會在心裏懊悔一番。好好的聊什麽天?一對以肉體歡愛為最高目標的男女,怎麽會有聊天談心的必要?
  可是當周子衡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她並沒有拒絕。她猜想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了,隻因為這一刻他似乎收斂了平時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夾著煙的手支在沙發扶手上,眉眼間露出難得的疲憊和一絲淡漠。
  所以她就中了邪,一時之間竟然沒有意識到,交心這種舉動是屬於精神交流範疇的,大大超越了他們這段關係的底線。
  她坐在一旁看他,有點恍惚。他此刻的神情既陌生又熟悉,多年之前也曾有一個人,和現在的周子衡很有幾分相似。
  其實他們一直都很相像吧,她想。
  雖然她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發現這一共同點的,雖然周子衡在她麵前更多時候都是意氣風發風流不羈的。但她始終能夠通過他,看見另一個人的影子……
  多麽神奇。
  像是察覺到來自對方目不轉睛的注視,原本沉默著的男人傾身彈了彈煙灰,重新靠回到沙發裏,狹長的眼角帶著似邪似正的一抹笑意,目光斜過去問:“看什麽看到發呆?”
  舒昀兀自笑笑,不回答。
  他的視線低垂,似乎在研究指間那一點猩紅色的火光,輕描淡寫地評價道:“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舒昀愣了一下:“……以前?”
  他側過頭,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語氣卻是不動聲色:“在麗江的時候。”

  第十一章
  麗江。
  曾經的舒昀不知道自己對那個地方憧憬過多少次。或許打從聽說起,她便動了心思,總想著一定要去看一看。高中的時候沒辦法,等到了大學,她參加美術社團,倒是組織過幾次戶外活動,但多半隻是近郊寫生。那時候她就開始攛掇莫莫同她一道旅遊,莫莫卻總是長歎一聲:“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窮學生,寸步難行啊……”
  其實這根本不是理由,莫莫隻是宅。她是標準的宅女,沒上課的時候可以待在宿舍裏三天三夜不出門。
  舒昀沒辦法,隻得另覓對象。把身邊好友都問了個遍,最後才輪到裴成雲。結果裴成雲聽了,在電話裏冷酷刻薄地提醒:“那種地方應該單獨一個人去,方便豔遇。”
  “我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生嗎?”她沒好氣地質疑。
  “那我也沒空,”他說,“寒暑假我有別的安排。”
  她不免深深失望,連最後一個人選都泡湯了。其實她本來就不指望裴成雲會答應,像他這樣生性冷淡的男生,能對女生假以辭色就已經是件了不得的事了。至於陪遊?下輩子或許還有可能!
  可是沒過兩個禮拜,某天她經過球場,恰巧看見他坐在場邊看球。他似乎熱衷體育,但卻極少見他自己上場參與。
  她走過去問:“光看不練有意思嗎?”
  他的表情有點陰沉,像是被戳中了痛處,態度十分不好,僅僅拿眼角瞟了瞟她,壓根就不打算回應。不過她也沒太在意,因為他常常都是這副死脾氣,好像誰都欠他五百萬似的。
  他衝她招了招手,趁她俯身過來的時候順手拿了她手上剛剛打開的礦泉水,喝了好幾口。
  她急忙叫:“那是我喝過的。”卻來不及搶回來。
  “怎麽這麽小氣?”他麵帶鄙夷地斜她一眼,“連瓶水都舍不得,就這樣還指望我陪你去麗江玩。”
  “說了也白說,你又不會去。”
  “如果我改變主意了呢?”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而他已經站起來,邊走邊說:“我還有事,改天有空再商量。”隻丟給她一個逐漸遠去的背影。
  很可惜,那個暑假的麗江計劃終究沒能成行,因為當年4月份突然爆發了非典,各處封鎖,進出十分不易。她和裴成雲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失去了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以至於後來,當她一個人去到那個靈山秀水的地方,一路上忍不住在想,她和他,是否真的沒有緣份?
  舒昀是在大四那年獨自背包前去旅行的。麗江真的一如想像中那樣美,她挎著相機戴了頂路邊小攤上買來的草帽,遊蕩在每一條石板鋪就的小路上,幾乎不想再離開。
  她不想走,不想回到C市,因為那裏少了一個人。他跟她說對不起。這麽久以來,他好像隻跟她說過兩次對不起。在機場裏,那麽多人,她的眼淚差一點就控製不住地流下來,而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甚至有點不耐煩。所以她終究還是忍住沒有哭,隻是微微仰頭望著他,同樣若無其事地反問:“為什麽說這個?”
  在那一霎那,她疑心自己看錯了,他的笑容似乎有點澀,像是世間最烈最苦的酒從喉間劃過,一直落到她心上。
  他選擇離開,走得那麽突然。她與他之間仿佛一直有著某種最隱秘的糾葛,旁人看不懂他們的關係,甚至連她自己也理不清道不明。那時候她不急,總以為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繼續揮霍。可是結果,她卻是最後一個得知這個消息的人。
  他要遠行,而她後知後覺。
  其實兩個人並不是沒有親密的舉動。就在他離開的數天之前,他們牽了手,認識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
  舒昀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江風低拂,十指糾纏,兩人聊著最尋常的話題,氣氛難得美好,柔和得就像天上模糊的月光。最後他將她送到家門口,要分開的時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在那一刻,本該發生點什麽的。他垂下臉,深邃的眼眸裏仿佛隻剩下她的倒影。她有點緊張,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錯過了他心裏隱藏最深的掙紮。
  兩人靠得更近了些,他似乎是想吻她,又似乎不是,總之在最後的時刻樓道裏傳來腳步聲,感應燈亮起來,驚退了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繾綣。
  他趁勢後退兩步,淡淡地笑道:“回去吧,晚安。”
  再見麵,便是在機場。麵對同去送機的同學,她實在沒辦法將滿心的疑問問出口。
  為什麽突然就這樣了?
  她不懂。
  強烈的自尊心和羞恥心讓她拒絕承認這兩天自己心裏曾有過怎樣的幻想。當她在做著美夢的時候,他卻正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個城市,甚至這個國家。
  那麽,那天晚上又算什麽?
  裴成雲的離去對舒昀來說仿佛病去時抽絲,沒有鋪天蓋地的憂傷和不舍,但卻遠比那個更加折磨人,一點一點的,在每一個細小的時刻侵蝕著她。至此,她才知道這些年的時光,自己在一個男生的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
  都是看似不經意的,原來已經深入骨髓。
  他的選擇相當於拒絕,偏偏還是在該死的曖昧之後,不啻於溫柔過後致命的一刀。他就這樣對她,忽冷忽熱,有時蠻橫有時柔情,就在她怦然心動的時刻,他在她的心上狠狠地紮上一刀,卻連一個合理的解釋都沒有。
  怎麽會有這樣狠的人?
  她始終不能相信這就是裴成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於是索性一個人跑去麗江。他沒能陪她去的地方,她要一個人去。
  在那裏碰上周子衡,純屬一個意外。
  那是舒昀在麗江的倒數第二天,有限的假期即將結束。她原本隻是漫無目的地趁著暮色在古街上閑逛,而並沒有像眾多遊客那樣湧向聲名在外的酒吧尋找豔遇。
  結果,她卻真的有了一場豔遇。
  對方是個身材修長勻稱的男性,從她的角度恰好隻能看見他的側臉,十分年輕英俊,即使隔著沉重深濃的暮氣,他仍有著令人驚歎的完美五官和輪廓。
  他穿著黑色襯衣,袖子隨意卷到手肘上,在這樣的天氣裏未免顯得有些單薄,可是身形清俊挺拔,站在水汽逼人的石橋上,與身後眾多麵目模糊的遊人形成鮮明對比。
  舒昀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些,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他正在講電話。
  但凡這個時節來麗江的,通常都是尋找身心放鬆的人,而這樣一個男人卻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雖然聽不清他在講什麽,但捏著手機分明眉心微攏,沒有半分悠閑自在的樣子。
  片刻之後,他結束通話,臉上神情卻沒能好轉,沉鬱的目光投向遠處,周身多了幾分冷肅漠然的氣息。
  四周盡是明豔的燈火和流動的人群,隻有那一處仿佛靜止著。
  舒昀看著他,不禁呼吸微微一滯。
  這樣一個陌生人,竟讓她有了某種熟悉的感覺。
  她當然知道他像誰。剛才那一刻,她從他的身上好像看到另一重影子。
  ……
  她想了想,舉起相機對準焦聚,調成夜光模式,按動快門。
  真的隻是一時衝動,可是沒想到對方竟會那樣敏銳。隔著一定的距離,他居然像是有感應一般立刻轉過臉來,所以幾乎就在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她隔著鏡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她愣了兩秒,遠處的他已經邁開腳步,雙手抄在褲袋裏不緊不慢地向她走來,仿佛並不怕她轉頭跑掉。
  “為什麽拍我?”
  站到麵前,她才發現自己矮了他大半個頭,也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生出的壓迫感令她有些不安。
  “你是從事攝影的?”陌生英俊的男人問。
  “不是。”
  “來旅遊?”
  “嗯。”她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如果你覺得侵犯了你的肖像權……”
  “給我看看。”他突然揚了揚下巴。
  她順著他的眼神看到手裏的相機,屏幕還定格在剛才那一幕,她依言遞過去。
  這個英俊又有點冷淡的男人並沒有伸手來接,而是垂下視線掃了一眼,然後看向她,又重新回到最初的問題:“為什麽拍我?”
  她抿著嘴角回答不出來,隻能微仰起臉,用一雙眼睛坦蕩地盯著他,表明自己並沒有任何不軌意圖。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舒昀還是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對於被拍照這件事似乎十分敏感。她不想冒犯任何人,不過,即便站得這樣近,近到幾乎能從他的眼睛裏看見隔岸燈火的倒影,然而她卻無法從中看出他究竟是喜還是怒。
  或許他生氣了,可是在他的眼神或表情裏,沒有透露分毫。
  最後舒昀有點熬不住了。這個人,遠遠站著的時候淡漠清冷,真的和裴成雲很像。可是距離近了才發現,在他的身上多了許多複雜的內容——有不動聲色的強勢和壓迫,也有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沉與犀利。
  可他看起來明明還這樣年輕,不會比她大幾歲。
  就在她不知道該如何圓滿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男人終於開口了:“周子衡。”他報上自己的姓名,忽然笑了一下,“你的拍照技術還不錯。”
  他有一雙狹長深秀的眼睛,隔著沉沉暮靄,淺淡的笑意浮在眼角,仿佛立刻便將方才冷峻的氣息化於無形。
  他揚了揚眉,語調隨意但又不失誠懇地邀請:“這裏的酒吧很出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在點頭答應之前,看著周子衡臉上灑脫不羈的笑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升上舒昀的心間——會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到裴成雲的影子,大約隻是刹那的錯覺罷了。

  第十二章
  那個晚上舒昀喝得有點高。
  沒想到看似尋常的雞尾酒竟會那樣烈,後勁十足,而她在周遭氣氛帶動下,將五顏六色的酒精飲料混合著滿腹委屈心事盡數吞進肚裏。入喉時略澀,食道有輕微灼燒的刺激感,可是三五杯之後,她開始感到輕鬆,大腦仿佛被清空了,沉重的思緒越飄越遠,她很慶幸,終於可以暫時不用再想別的,於是端著杯子的手越發停不下來。
  最後走出酒吧,走路都有些踉蹌了。深一腳淺一腳的,幸好旁邊有雙手扶著她,她斜著眼睛看過去,視線模糊,嘻嘻笑道:“我們去哪?”
  其實她有點路癡,清醒的時候尚且需要依靠地圖費力地尋找方向,更何況現在?
  她被帶到一棟房子裏,倒在床上仰麵看著床邊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可她看不清他的樣子,越想努力睜開眼睛便越是覺得頭暈腦脹。最後她頹然放棄,哀哀地呻吟了一聲,緊緊閉上雙眼。
  多麽像他,多麽像啊……可是她不敢看見他,也不想看見他。他帶走的不僅僅是一段沒能開始便已夭折的感情,他帶走的,其實是她的信任。
  她是那樣的相信他,在不知不覺的相處中全身心地投入,曾經以為全世界都可以對她不好,就隻有他不會。即使做不成情侶,彼此也會是對方最忠實的知己。
  結果偏偏是他,讓她發現原來自己錯得這麽離譜。
  舒昀有滿腔的怒火和怨氣,借著酒意,在身體的深處橫衝直撞急於傾泄。她忘記自己是不是說了些什麽,又或者就這樣安靜混沌地睡著了。
  直到半夜時分醒過來,她才陡然一驚。
  淺綠色的紗簾靜悄悄地垂在窗邊,月色漏進來,地板上是朦朧的光影。而這裏,分明是個陌生的地方……她下意識地揪著衣領赤腳走出去,一眼便看見沙發上躺著的男人。
  月光下,他有一張極為英俊的側臉,額發垂下來,仿佛睡得沉靜安寧,與傍晚初遇時分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麵目。
  然而就在舒昀放下心來,開始努力回想酒吧裏發生的一切時,男人卻突然醒了過來。那雙深秀的眼睛裏映著幽幽月光,似乎十分清醒。兩人在昏暗中對視片刻,周子衡翻身坐了起來,順手打開電燈開關。
  光線在瞬間大熾。
  在這個傳說中的豔遇勝地,醉酒之後被初次見麵的男士帶到陌生的住處,即使如今衣衫完整,舒昀仍舊不免覺得尷尬。她本不是隨便的人,處理這樣的狀況並沒有多少經驗。最後,她隻能僵硬地倚在門邊,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朝他擺了擺手:“嗨!”
  “睡不著?”周子衡的樣子平靜,語氣十分自然,對她的尷尬失措視若無睹。
  這讓她稍稍鎮定了一點,聲音卻仍低微喏喏:“頭有一點痛。”
  “喝多了是這樣的。”聽起來他倒是很有經驗。
  可這是她第一次醉酒,太陽穴突突地跳著,血脈仿佛快要爆裂開來。她微微苦了臉:“大概我需要解酒。”
  或許是她露的一點孩子氣讓周子衡覺得有趣,隻見他輕笑了一下,指了指另一張單人沙發:“不要站在那裏,坐下來會好一點。”
  等她乖乖地依言坐穩,他才又說:“既然睡不著,那就隨便聊點什麽吧。”語氣輕淡,可奇怪的是,分明隻是個提議,卻又仿佛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舒昀一直記得,那個晚上他們就這樣坐著聊了兩三個小時。其實她本來就不是內向的人,而周子衡的身上更是仿佛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能力,隻要他願意維持,氣氛便永遠不會陷入尷尬的僵局。
  不過,他似乎並不愛說話,多半時候隻是當一個耐心而沉默的傾聽者,聽她講這連日來的見聞和趣事。
  一個女孩子單獨旅行,即使遇到難處,過後也會化為一段難忘的記憶,拿出來與朋友分享的時候格外珍貴。
  可是,那個時候她和他根本連朋友都還算不上,隻是萍水相逢,過了明天大家便各奔東西,也許此生再也不會遇見。所以後來就連舒昀自己都暗自覺得奇怪,麵對著這樣一個男人,在他無聲的引導下,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打開話匣,然後收也收不住,聊得異乎尋常的輕鬆隨意。
  在相處的短短數個小時之間,倒好像真心以對了似的。
  最後還是她扛不住了,眼皮開始打架。她掩住嘴巴打了個哈欠,不禁好奇道:“淩晨四點,怎麽你的精神還是這樣好?”
  周子衡沒答話,隻是說:“你可以進房間再睡一會兒。”
  “明天你有什麽安排?”問出來之後,她才覺得似乎不妥。
  他卻沒有在意,語氣平靜:“我來這裏是為了找點東西,應該還要多待兩天。”
  她“哦”了一聲,這回注意了點,並沒有再冒失地詢問不該由自己過問的事。
  她起身回房,中途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看。周子衡仍舊坐在沙發裏,維持著方才的姿勢,目光則停在不知名的某處。也不知是不是角度的緣故,又或者是太困了所以眼花,她隻覺得他的眼裏一片幽深晦暗,猶如沉寂的古潭,就連屋頂那樣明亮的燈光都被隔絕在外,無法倒映分毫。
  “……如果你不提,我都快要忘記了。”好不容易才從回憶裏抽離出來,舒昀仿佛有點唏噓,草草收拾了一下情緒之後才問:“那個時候的我,和現在有什麽不同?”
  周子衡瞥她一眼。
  雖然隻是短短一瞬,但他的眼神深沉似海,令她有點發毛。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來周子衡打開金口,語氣揶揄:“現在更成熟。”
  她撇了撇嘴角,明知道他心中的答案根本不是這個,卻也不去戳破,隻是順水推舟地笑道:“都過去好幾年了,如果還是那樣幼稚該多可笑?”
  周子衡不置可否再度斜瞥向她,神情間有種高深莫測的意味。
  她避開他的目光。直覺認為周子衡今晚有些不同尋常,可又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對勁,隻能暫時聰明地選擇沉默。
  其實後來當他們在C市再度相遇,誰都沒有刻意去提起曾經的那一段經曆。她認出了他,他似乎也記得她,僅此而已。
  後來舒昀也曾想過,又或許是根本沒時間讓他們去奢侈地回憶在麗江的那一個晚上,因為重遇不久她便上了他的床,爾後他們的關係就發生了實質性的改變。
  當兩個人之間劃下了這樣明晰的界限時,當她連他的車都不肯坐的時候,那些回憶就自然變得沒有重新提及的必要了。

  第十三章
  過了兩天同莫莫逛街,經過男裝區的時候舒昀停了一下。莫莫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地打探:“要買衣服送給誰?”
  舒昀臉色一正:“隨便亂看,誰說要買了。”目光從一件男士襯衣上移開。
  周子衡的衣服太多,被鍾點工分門別類收拾得十分整齊。她曾有幸見過他的衣帽間,裏麵光是黑白灰色的各式襯衣就足足有幾十件。她想,生日禮物還是算了吧,反正他什麽也不缺。
  這家大型購物中心是城中新開的,隸屬某國際知名財團,格局宏大,無論裝修還是設施均屬一流水平。
  兩人足足逛了三個多小時,也才不過瀏覽過半。最後莫莫實在堅持不住說:“咱們上樓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腳都快斷了。”
  因為不是周末,加上購物中心內部的空間足夠寬敞,放眼望過去竟然見不到幾個人。而人少的好處就是乘坐電梯的時候不會擁擠,其實舒昀有中度的幽閉恐懼症,通常情況下寧願站在扶手電梯上一層一層地繞,也盡量不去選擇廂式電梯。
  可是今天實在太累了。莫莫穿了雙新鞋,腳後跟硬生生地磨出兩個大水泡來。於是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舒昀隻得跟著進了觀光電梯。
  金屬雙門在這一層打開,裏麵隻有一對年輕情侶。舒昀走進去,即使三麵高高的玻璃牆通透明亮,視覺空間在無形中被放大許多了,可當門被合上的時候,還是不免心中一跳。
  電梯徐徐上行,從三層到十層,她不自覺地抬頭數著液晶板上跳動數字。莫莫見了,在一旁開玩笑:“不要怕啦,要不然站過來往外麵看看嘛,反正你也不恐高。”
  舒昀也想說點什麽來緩解自己過份緊張的情緒,可是嘴唇方才一動,下一刻隻感到腳下地板猛烈地顫動幾下。根本來不及多想,猝然的失重使人失去平衡,不得不撐住牆壁才勉強站住……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然後便停了下來,包括廂頂的白燈也在忽閃之後,無聲地恢複正常。
  “怎麽回事?……”那對情侶中的女生緊緊抓著男友,顯然驚魂未定。
  舒昀倚著玻璃牆,下意識地向外看去——然後,一股強烈的壓抑感從心底倏地一下升起來,很快便將她吞沒。
  電梯停住了,她們被卡在了半空中。
  隨即就聽見年輕的女孩子發出短促的一聲尖叫,慌亂無比。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四人之中唯一一位男性,到底還是比女人冷靜一些,在發現這個事實後,他果斷地按下了控製板上的呼救鈴,然後轉回來安慰女友。
  “別擔心,工作人員很快會來的……不用等多久,相信我。”
  他的聲音很年輕,其實聽得出來自己也帶著焦急,但好歹終於安撫了驚慌失措的女友。擾亂人心的叫聲消失了,舒昀心懷感激地看去一眼。她想說話,但發現自己的聲音仿佛被堵住,就堵在胸腔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莫莫也已經靠過來,伸手碰了碰她:“沒事吧?”
  她的臉色一定白得像鬼,因為莫莫的表情擔憂極了。她勉強點了點頭,可是剛一動,便忍不住想要嘔吐。
  舒昀不願去想自己身在何處,可是大腦卻在不受控製地瘋狂轉動,好像有個聲音從角落裏冒出來,一直在她的耳邊說:我被困住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被困住了。
  那個聲音不斷重複,毫不留情地侵襲著本就緊繃的神經。舒昀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起來,有種溺水的感覺將她牢牢包圍住,從外向內越縛越緊,讓她無力掙脫。
  “舒昀!”看著她越發慘白的神情,莫莫不禁開始擔心,“不要亂想。”她伸手試圖抱住她,可是舒昀已經順著牆壁慢慢滑到地上,緊張得嘴唇發白。
  旁邊的小情侶好像也發現了異狀,注意力漸漸都被舒昀吸引,站在旁邊一時之間竟也忘了驚慌。
  莫莫隻好抬頭解釋:“她不習慣呆在狹小的空間裏。”
  那對情侶點點頭,表示了解,可是目光仍舊無法從舒昀身上移開。
  莫莫沒辦法,隻得繼續安慰好友,“再堅持一會兒,他們很快就來了。”
  舒昀看看她,抿了抿泛白幹澀的嘴唇,算是回應。
  其實工作人員的動作十分迅速,按鈴之後不過十分鍾便帶著工具趕到了現場。電梯恰好卡在五六兩層之前,和六層地麵的距離更近一些,他們從外麵把門頂開,在確定被困人員安然無恙後,立刻將人依次拉上來。
  幾分鍾的時間對於舒昀來講卻是度秒如年。她像溺水的人終於找到救生的浮木,逃命似地攀回地麵。脫困之後也無暇顧及其他,兀自退到一邊,環抱雙臂長出了一口氣。
  這時候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問:“小姐,您沒事吧?”
  舒昀還沒從方才的失措中恢複過來,不免目光呆滯地看著這個主管模樣的男人,搖了搖頭,表情很是勉強。
  “我朋友有幽閉恐懼症,你們的設施怎麽這……”跟著上來的莫莫原本是想替舒昀解釋的,然而目光一轉,最後幾個字便被硬生生地掐住了。
  莫莫微張著嘴唇,不禁上前扯了扯舒昀的衣角,小聲叫了一句。
  這才仿佛回過神來,舒昀抬眼看去。視線很自然地越過主管的肩頭,穿過聚集過來圍觀的人群,最後落在了正大步朝這個方向走來的另一個身影上。
  主管真誠地致歉:“這是我們的失誤,給各位帶來了麻煩,實在是萬分抱歉……”身後那人轉眼已經來到跟前,於是他側了側身,給這四位被困的顧客介紹道:“這位是我們購物中心行政部負責人,裴總監。”
  特意趕來的年輕男子剛剛站定,在開口說話之前迅速觀察了一下現場狀況,鎮定沉著的目光從還懸在半空中的電梯移到越聚越多的圍觀者身上,眉頭不易觀察地微微皺了一下。然而他什麽都沒表示,最後才看向這次事故的當事人——一對情侶,和兩位女性。
  這個時候,一向穩定的眼神卻陡然起了波瀾,輕微一震,停在某個方向便再也沒有移開。
  主管並未察覺到這一細小的異樣,隻是貼近過去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恪盡職守地第一時間傳達方才收到的信息。
  舒昀站在靠牆的位置,一動不動,隻是牢牢看著對方。
  她的手臂仍舊緊緊環在胸前,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不再顫抖一般,手指不自覺地絞扭著衣袖。其實她已經不害怕了,脫離了那個狹小的玻璃箱子,回到寬敞明亮的空間裏,那份壓抑感正在慢慢消退。可是她發現自己的大腦卻突然出現短暫的空白,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唯一能做的,唯一會做的,也隻是這樣盯著眼前這個久違了的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著他。
  最後,她聽見他開口說:“這次事故是由於電梯突發故障所致……”聲音還和記憶中一樣,帶著清冷的猶如冰泉般的質感,但同時又多了幾分成熟和沉穩。
  “……很抱歉給大家帶來了不便。尤其是給你們四位在身體和心理上造成的不良影響,我們商場願意承擔全部責任。”他的視線再次在舒昀身上停留片刻,最後環視圍觀的顧客,語氣穩定而又不失說服力:“經過這次事件,我們一定會吸取教訓,立即敦促有關部門加強設施的維護和管理,同時也歡迎大家日後對我們進行監督。”

  第十四章
  事情既已告一段落,又見幾位當事人似乎沒有追究的打算,圍觀者在工作人員的疏導下漸漸散開了。
  在裴成雲的示意下,舒昀等人被領至旁邊臨時空出的一個小房間內,商討後續處理事宜。商場方麵主動提出願意對被困顧客提供適當的精神補償,並很快給出了預想方案,倘若在座四位沒有異議的話,便都將被升級為商場的VIP顧客,在今後的購物中享有特定優惠。
  若按常規想要得到這家商場的VIP權限,累計消費的金額不是一筆小數目。那對情侶對此方案顯得比較滿意,但在點頭之前還是用眼神征求了一下另外兩位同伴的意見。
  舒昀一言不發。事實上,自從裴成雲出現之後,她就再沒有開過口。莫莫在一旁觀察良久,竟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麽。最後隻得代為表態:“那就這樣辦吧。”
  主管暗自鬆了口氣。在這行幹了七八年,怎樣刁鑽強勢的顧客他都見過。當然,他也知道幽閉恐懼症是什麽意思,原本還擔心這次的問題無法順利解決。所以裴成雲剛露麵,他第一時間匯報了這一情況。結果沒想到,局麵竟然出乎意料的緩和,對方不但沒有提出嚴苛的補償條件,甚至連一句話不說。
  工作人員領著他們去服務中心登記個人資料。一行人走出門口時,平靜略帶著清冷的聲音突然從後麵傳過來:“舒昀。”
  落在最後的身影稍稍一怔,終於還是應聲回過頭。
  她的臉色很不好,或許是還沒從方才的驚嚇中恢複過來,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整個人仿佛氣色萎頓。她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嘴唇閉得緊緊的,烏黑的眼睛裏透出令他感到陌生的情緒。
  她似乎有點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回望他。
  裴成雲隻覺得心口微微一窒,手指在口袋中痙攣了一下,當著下屬的麵,他若無其事地道:“我們好久沒見了。剛才有沒有被嚇到?”等了一會兒仍不見舒昀回答,他遞出自己的名片:“如果有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
  修長的手指撚著薄薄的卡片伸到麵前,倒有點像許多年前每次考試過後,他就用水筆頂頂她的肩,然後將後排的考卷傳給她。因為哥哥舒天的關係,早在那個時候她就注意到了,後座的男生有一雙極好看的手,十分適合同哥哥一樣去學鋼琴。
  細小如絲線般的回憶縈縈纏繞上來,令舒昀一陣恍惚。但她很快便回過神來。包括主管在內的所有協調人員都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隻能下意識地接過名片,然後拉著莫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服務中心在一樓,VIP顧客的資料需要填寫許多內容。舒昀看著手裏的單子,突然改了主意:“不填了。”
  她丟下筆就走,莫莫在後麵攔都攔不住。
  舒昀一路走一路想:多傻!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困在電梯裏嚇得半死,再然後被領來這裏填什麽破資料。什麽VIP?VIP有什麽了不起?能彌補她在這短短一個小時裏所遭受的一切刺激嗎?
  這隻不過是商場為了息事寧人給的一點甜頭,這隻不過是姓裴的施以的小恩小惠,而她憑什麽就要順他的意,歡天喜地欣然接受一張輕得像紙一樣的磁卡!
  那對情侶辦卡的時候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好處一般,可她卻越想越氣惱。消失了幾年的裴成雲突然出現,恰恰在她最狼狽的時候,而他居然妄想用這點補償就將她打發了?
  他補償不了,永遠也不可能。
  走到外麵的時候才發現正下著細雨,寒風裏夾雜著冰冷的水汽朝臉上侵襲而來,讓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舒昀等了一會兒,莫莫仍舊沒有出來,她隻好自己鑽進出租車裏。
  “小姐,去哪?”司機放下保溫杯問,車裏空調老化,比外麵溫暖不了多少。
  舒昀攏了攏圍巾,報出地址。
  雨刮器在玻璃上磨擦出單調的噪音,司機還沒來得及啟動,隻見側方有人快步迎上來。
  來人繞過車頭,彎下腰敲了敲副駕座的車窗。
  隔著滿窗的細小水珠,俊挺完美的五官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雨絲無聲而綿密,浸潤了烏黑的短發,也使對方肩頭迅速濕成一片。
  舒昀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降下車窗。
  “你現在有沒有空?”裴成雲站在外麵俯低身體問。
  咖啡廳裏香氣悠然,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十層樓以下的街景一覽無遺。這是最繁華的地帶,各式燈光匯流成河。在雨裏無聲地移動。
  舒昀手捧著馬克杯,眼見著細滑的奶精慢慢融解在褐色液體中。她從坐下開始就一直沉默,因為想不通自己怎麽會輕易答應了裴成雲的要求。
  他想和她坐下聊一聊。可是,聊什麽呢?
  她抬起頭,光線還不算太暗,可是坐在對麵的男人卻讓她感到有點陌生。
  四年多不見,期間甚至連一次電話都沒有通過。曾經那樣頻繁的聯係,結果從他踏上飛機的那一刻起,便一夜之間全部斷掉了。
  她根本沒有想過他還會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過去的那段歲月早就該像一陣風,吹過就消逝了。至少,她是這樣希望的。
  良久的靜默之後,裴成雲靠在沙發椅背裏,語氣仿佛十分隨意:“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俗套的開場白,單調而乏味。舒昀在心裏評價,忍不住暗暗哂笑。以前可不會這樣的。以前他們之間就連鬥嘴都能愉快地持續好幾個小時。
  “我很好。”她禮尚往來地反問:“你呢?”
  “還不錯。”
  她想,這樣的氣氛太奇怪,簡直就是在考驗自己的耐心和定力。
  但她把焦躁隱藏得很好,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咖啡。
  裴成雲想了想,說:“我都不知道你有幽閉空間恐懼症。是什麽時候的事?”
  她靜默了一下:“在學校的時候確實沒有。”
  “後來發生了什麽?”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她,似乎是真的在關心。可她卻突然感到不適應,隻是簡單地回答:“有些不愉快的經曆,沒什麽好講的。”
  原來已經這樣生疏。
  裴成雲一時不再作聲。她的麵容並沒有太多改變,可是麵對著他,她連一絲笑容都沒有露出過。仿佛有一層堅硬的殼將她罩住,而她從頭到尾就隔著硬殼冷淡地看著他。
  其實他還記得她笑起來的樣子,眼角微彎,牙齒雪白整齊得像細小的貝殼,左邊嘴角有個輕淺的梨渦,十分清純可愛。過去的她很愛笑,常常說著說著便笑逐顏開,喜悅的神情間有某種溫暖人心的力量。當年或許正是被這種力量感染了,他才會和她越來越親密。
  任憑那些回憶如何在心裏翻江倒海,裴成雲的眉宇未動分毫。看出舒昀對自己的刻意防備,他指了指桌上的餐點,“多吃點東西。”
  舒昀從善如流,幹脆埋下頭不再出聲。
  最後走出咖啡廳,舒昀想,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像今晚這樣了,吃東西的時候懷揣著心事,估計會消化不良吧。又走了兩步,她才突然意識這句話是周子衡說的過。
  那是在多久以前?
  她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天她因為剛剛丟了工作不開心,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偌大的臥室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後來下了樓,才看見周子衡套著睡袍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桌上則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
  周子衡向來有極高的品味,從日常穿著到房子的裝修風格,無處不彰顯著令人歎服的格調。她站在樓梯上向下看去,絲質的睡衣,慵懶優雅的男人,外加歐式長餐桌和精致的早午餐,金色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半個廳堂——舒昀意外地發現這一幕像極了電影裏常見的情景,美妙無比。
  可是很快,她的電影夢境就被打破了,隻因為桌邊的人極煞風景地抬眼睨向她,毫不留情地評判道:“你發呆的樣子真傻。”
  幻象破滅,她無奈地撇動嘴角下樓。多麽真可惜,在布景堪稱完美的同時,周子衡卻注定不會是電影裏優雅紳士的男主角。雖然,他有著不遜於任何一個男明星的外表。
  後來她坐下來吃東西,心裏一邊盤算著工作的事。吐司烤得恰到火候,太陽蛋也煎得漂亮完美,她對食物的要求一向頗高,可是如今卻明顯心不在焉。囫圇吞棗地吃了幾口,就聽見一旁傳來幽幽的歎氣聲。
  她好奇地看過去,隻見周子衡微挑了眼角,神情似笑非笑:“味道如何?”
  “呃……”她咽下嘴裏的東西,稀裏糊塗地點頭:“還可以。”
  “那麽多的椒鹽和蕃茄醬搭配在一起,是什麽滋味?”
  他的語氣真誠,似乎是在認真請教。她愣了一下才恍然,目光在殘留著醬汁的盤子和他的表情之間徘徊,一時無語。
  他抖了一下手中的報紙,翻過新的一頁,一邊一目十行地閱讀一邊閑閑地說:“吃東西的時候心事重重,很容易消化不良。”
  她將手邊的調料瓶一一歸位,嘴裏又酸又鹹,表麵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板著臉一字一句地回應:“謝謝提醒。”
  “不客氣。”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謝意”,並且一眼都不再看她,仿佛新聞的吸引力遠比她大得多。
  說來也奇怪,隻是一件小事,況且還是很久以前的,舒昀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記得這樣清楚。
  下樓之後,她婉拒了裴成雲要送她回家的提議,自己坐計程車回到住處。窗外雨勢漸大,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十分惱人。她躺在床上悲哀地預見到,今晚注定無法安然入眠。

  第十五章
  Nicole結束了上午的會議,甫一進辦公室就見到手下愛將坐在沙發上看雜誌。
  新一期的娛樂周刊,封麵人物恰恰是最近如日中天的徐佩佩。
  Nicole伸手一把抽走雜誌,連同自己的文件夾一道丟在桌上,手臂環在胸前挑起細細的眉毛質疑道:“你還有閑工夫看八卦?”
  她說話向來帶著點盛氣淩人的味道,所幸舒昀早就習慣了。平時兩人逛街,哪怕是評價一件衣服漂亮與否,Nicole也是這般氣勢,挑剔而苛刻,並且不允許旁人反駁,十足的女王做派。
  舒昀做了個鬼臉:“等你等得太無聊了。怎麽,叫我來有什麽吩咐?”
  她微仰著臉龐,素麵朝天的樣子看起來還有幾分稚氣未脫。Nicole推了推眼鏡,心中不免感歎,幹這行的不可能永遠保持天真無邪,若想出名想上位,那就必須世故老成起來。可是在這方麵,目前的舒昀顯然還沒有太多的自覺,與徐佩佩相比,更是天差地別。
  “Nicole?”
  舒昀的聲音讓這位曾經的金牌經紀人暫時收回了心思,翻開方才的會議記錄瀏覽確認了一遍,Nicole說:“首支單曲推出也有一段時間了,難道你就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成績?”
  舒昀想都沒想便乖巧地順著她的意思問:“成績好嗎?”
  “還算不錯。”Nicole低頭看著資料,“各項數據的排名都比較靠前,而且本周還有上升趨勢。剛才開會也提到這件事,老板還是很滿意的。”
  “所以呢?”
  “所以,”Nicole停了停,盡管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舒昀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不算壞:“接下來公司會正式著手為你打造一張個人專輯。現在是年底,你的一切宣傳活動都將趕在明年開春進行。過兩天會有個具體的計劃書出來,你自己也要多努力,爭取明年可以發展得更好。”
  事實上,不用等到幾個月之後,公司對舒昀的先期宣傳很快就啟動了。她開始陸續在各種鏡頭前露臉,雖然還不是主角,但已經讓她累得夠嗆,似乎直到這時才開始真正體會到當藝人的辛苦。
  “你瘦得就快趕上非洲難民了。”郭林回國之後刻薄地評價道。
  舒昀無奈:“某天化妝的時候造型師說我有嬰兒肥,於是第二天立馬被Nicole逼著減重。現在要控製飲食,許多東西不能吃,還要天天運動”
  “這樣注重形象,難道你要走偶像路線?”
  “不知道,聽安排。”
  “我簡直無法想像你會真的成為明星。”郭林作勢仔細打量她,配合著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看起來一點潛質都沒有嗎?”
  “至少我看不出來。”損友的回答斬釘截鐵。
  他向來都是這樣,貶低嘲諷她的時候不遺餘力,舒昀很懷疑這是不是已經成為他生活樂趣的一部分了。所以她也不跟他計較,隨便吃了點東西墊肚子,然後就奔赴健身房。
  用Nicole的話說就是:……永遠別想著偷懶。我承認你天生條件不錯,但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這麽年輕就被自己毀掉。
  一邊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舒昀一邊納悶,難道過去這二十多年裏,在被Nicole重新“塑造”之前,她一直都在過著自我毀滅的日子?
  而事實上,她卻越來越發覺自己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
  當初是陰錯陽差進入這一行,所以始終不能為自己找到真正適當的目標。自身沒有奮鬥的動力,周遭卻又不斷對她施壓,如今舒昀以為自己就像這跑步機上的雙腳一樣,隻是被動地跟著皮帶一起移動罷了。
  包括莫莫在內,沒有人知道,這個五光十色的圈子,無論在外人眼裏它有多麽神秘和風光,曾經一度她卻是那樣的厭惡它。
  慢跑一個半小時之後,舒昀終於停下來歇息了一會兒。手機顯示有數個未接來電,她心裏一慌,飛快地回撥過去。
  劉阿姨在電話裏焦急地說:“小昀啊你快來,珊珊進醫院了。”
  B市與C市相鄰,車程不過四十多分鍾。舒昀匆匆趕到B市的中心醫院,很快在急救室外找到劉阿姨。
  “下午就說不舒服,給她服了藥,吃了晚飯又讓她睡了一會兒,誰知道剛才突然就發作了。”劉阿姨說,“看她疼成那樣子,小臉都紫了,真是心疼死我……”
  “醫生怎麽說?”舒昀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手。
  “還沒出來。”劉阿姨用紙巾擦了擦眼角,“這到底造的什麽孽喲,要讓這樣的小孩子遭這種罪!”
  舒昀說不出話來。帶大一個先天心肺功能不全的孩子是件太辛苦的事,才兩三個月不見,眼前的婦人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十幾分鍾後醫生摘掉口罩出來,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才安排她們進去看望病人。
  “珊珊最近老說想你。”劉阿姨坐在床邊,撥了撥孩子額前的頭發。
  孩子還沒醒,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因為常年生病的原因,臉色遠不及同齡人健康紅潤。
  舒昀有點心酸,半天才說:“對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傻姑娘,幹嘛道歉。”劉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劉叔還在一樓辦手續,我去看看他,你陪著珊珊吧。”
  “好。”舒昀把手袋放下來,彎腰去摸珊珊的小臉。
  吹彈可破的皮膚,因為蒼白更顯得無比脆弱,像是陽光下的雪,仿佛稍稍一碰就會化掉。舒昀不自覺地笑了笑,因為想到珊珊剛出生的時候,她將她抱在懷裏,當真像是對待一件寶貝。那麽小那麽軟,她抱著他,連呼吸都變得謹慎起來。
  那時候大哥舒天笑她:“自己都還是個小丫頭呢,居然還有母愛。”
  她被說得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放下手裏的小寶貝,隻覺得生命真是神奇,這樣一個小東西多年後不知會長成什麽樣兒。
  可是很快醫生就告知他們一個壞消息,也許珊珊長不到那麽大了。先天的心肺缺陷將會伴隨她的一生,並且時刻折磨著她與她周圍所有的親人。
  這麽痛苦,舒昀看著病床上的人想,這麽痛苦的人生並不是珊珊選擇的,卻要由她自己來承受,沒有人可以替她分擔。這是否太荒謬太不公平了一點?
  手機無聲地震動起來。擔心吵到孩子,舒昀避到走廊上去接。
  周子衡那邊聲音十分嘈雜,問她:“你現在在哪裏?”
  她報了位置。隔了一會兒,電話的雜音漸漸小下來,想必是走到了清靜的地方,周子衡仿佛有點吃驚:“你病了?”
  “不是我。”她懨懨地靠在牆邊,不想多說。
  可是她忘記了他向來敏銳得可怕,即使隔得這樣遠,他依舊立刻察覺出異樣:“出了什麽事?”
  電話裏那麽安靜,她才聽出他的聲音裏仿佛帶著些許酒意,估計剛剛應酬完,所以才會有空找她。
  可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思,隻擔心珊珊會隨時醒過來。
  “真的沒事。”她想掛掉電話。
  他卻淡淡地說:“舒昀,就當是普通朋友關心你,你也不該這樣敷衍吧。”
  她有過幾次類似的經驗,知道周子衡喝過酒之後十分難纏,有時候就像男孩與男人的結合體,既固執又霸道,不達目的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況且他的指責讓她有一點點良心上的愧疚,最後隻好屈服:“有個小朋友心髒病住院,我在這邊陪著。其餘的你就別問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沒問題。”周子衡答應得很輕鬆,接著又說:“我在那個醫院恰好有熟人,是心髒病方麵的專家……”
  “真的嗎?”舒昀心中一動,直接打斷他。
  興許是這樣的反應平時實在少見,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才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低笑:“真的。你需要我的幫忙?”
  舒昀想了想,“是的。”
  其實B市中心醫院在心髒病學領域的醫療水平一直是國內最為頂尖的,一些大名鼎鼎的專家們也都集中在這裏。雖然珊珊會做定期檢查,但是聽見周子衡提起,舒昀突然想,如果能為珊珊做一次專家會診,應該會對目前病情的掌握更有幫助。
  她把想法說給周子衡聽,希望他能幫忙。
  “改天安排個時間讓你們先見麵,到時候再具體商量。”他說。
  “好。”她停了停,“謝謝。”
  “你要怎麽感謝我?”他半真半假的問。
  這時恰好有護士從走廊那頭過來,舒昀說:“病房區不準用電話,改天再講啊。”
  在掛斷之前她聽見他問:“今晚不回來?”
  “嗯。”
  她收起手機,回到沉睡的珊珊身邊。
  孩子是在兩小時後醒的,其實隻清醒了一小會兒,但見到舒昀十分開心,一時不肯再睡覺。
  劉阿姨在一旁故意唬起臉:“再不聽話,回家外婆不給你燒好吃的。”
  珊珊向來害怕外婆,可憐兮兮地轉向舒昀求助。
  舒昀摸摸光潔的小腦門,笑道:“姑姑晚上不走,明天還來陪你。怎麽樣?睡好覺,明天才有精神玩哦!”
  她沒有哄小孩子的經驗,但說來奇怪,珊珊從小便格外聽她的話。最後或許是太過疲倦,嘴上說不想睡覺,但很快就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劉阿姨跟舒昀說:“你回家裏睡吧,這邊有你劉叔陪著。”
  “還是我留下來。”舒昀堅持,至少要為小侄女盡點義務。
  她將劉家夫婦送到醫院樓下,等到他們離開之後,不遠處突然射來明亮刺眼的車燈,徑直朝著她的方向忽閃了幾下。
  舒昀詫異地停下腳步,然後便看見從車裏跨出的身影。
  周子衡站在車邊,狹長深秀的眼眸似笑非笑,仿佛十分欣賞她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

  第十六章
  他做事向來這樣,不按牌理出牌,剛才在電話裏居然也沒事先通知一下。舒昀驚訝了半天才找回語言:“你怎麽會來?”
  周子衡不理會她,隻是環顧了一下,問:“晚上就睡在這裏?”
  “嗯,隨便湊合一夜。”
  他想了想,點頭說:“也行。”
  “沒辦法,總得有人守著……”一語未歇,她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回味著他方才勉強屈就的語氣,不禁皺起眉問:“也行是什麽意思?”
  他側頭看她一眼,傲慢的表情流露在俊美的臉上居然顯得出奇自然:“雖然這裏條件差一點,但有溫香軟玉在懷,我應該可以睡得著。”
  她卻驚訝道:“你不要開玩笑!”
  “誰說我在開玩笑?”
  他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在走廊邊的休息椅裏坐下,然後理所應當地要求:“過來坐,仰著頭說話很累。”
  她沒法子,依言坐在旁邊,隻覺得有點頭疼:“你到底想幹嘛?”
  他看了看她,俊眉微揚,唇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裏卻帶著幾分熟悉的譏嘲:“舒昀,做人怎麽能像你這樣沒良心?能讓我主動留在這種地方陪著過夜的人沒幾個,為什麽你反倒一副惹到麻煩的樣子?”
  確實是麻煩,舒昀咬著嘴唇想。這個男人隻憑自己心意做事,好壞無常,讓她無法揣測他的真實想法或目的。
  而她,討厭這種感覺。
  或許這才是他們始終若即若離的原因。她猜不透他,所以幹脆保持距離,免得一步踏錯後悔無門。
  因為在醫院裏,她實在沒法做過多的糾纏,隻得由著他。
  周子衡問了一下珊珊的病情,她如實說了,期間隻是隱掉一些無關緊要的背景。安靜空曠的休息區裏,她低著頭大致地敘述了一番,包括近幾次的發病情況。最後她問:“能不能盡快替我安排一下與專家見麵?”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便暫時沒了下文。
  她抬起頭,這才注意到他正半閉著眼睛,清俊的側臉上隱生疲憊。
  她停了停,小聲問:“你累了?”
  周子衡睜開眼睛看看她,手指捏了捏眉心,才說:“晚上酒喝得有點多。”
  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酒氣與誘惑性感的古龍水香味交織混合,臉色雖然還算正常,然而聲音卻微微低啞,泄露了幾分疲態。不知怎麽的,舒昀心中陡然鬆動了一下,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語調卻已先行軟了下來:“司機還在外麵車裏對嗎?你還是回家去休息吧。”
  周子衡聞言斜睨著她,笑了笑並不說話。
  “聽到沒有啊?”她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不禁加重了聲音。
  “聽到了。”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又恢複了那種玩世不恭的表情,在椅子上換了個坐姿,微闔上眼睛宣布:“不過,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因為醫院規定不準陪床,所以想要留下來的家屬隻能申請睡在專設的休息室裏。條件當然不能算好,床也窄,大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今晚這間休息室裏並沒有其他家屬。
  周子衡上床之後很快便睡著了。其實他已經整整幾十個小時沒有睡覺。公司正在組織一次大型並購,越是臨近關鍵時刻就越是爭分奪秒,他領著一幫得力下屬連續熬了幾天幾夜,晚上又馬不停蹄地參加一個重要飯局,光是洋酒都喝掉三四瓶,飯局結束時倘能保持清醒就連他自己都感到神奇。
  兩年前周子揚還在國外念書,曾趁著聖誕假期來公司實習,在親眼見過他的工作狀態之後,稚氣未脫的周子揚咋舌道:“大哥,你是機器人嗎?”
  可是,機器人也有需要別人的時候。
  比如今晚,周子衡就發現,自己抱著這具身體才能睡得舒服。
  第二天權威專家就與舒昀見了麵,在看過病曆之後,院方著手安排給珊珊會診。
  從醫院裏出來,周子衡說:“這下可以稍微安心了?”
  舒昀露出從昨晚起的第一個笑容:“效率可真夠高的。”
  周子衡說:“暫時也隻能幫到這裏,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有什麽問題電話聯係。”
  她送他到車邊,臨告別時又說了一遍:“謝謝。”
  晨霧中,那副眉眼有種醒目逼人的英俊,他薄唇微揚,笑得有點邪:“我先記下了,看你怎麽報答。”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希望能令人滿意。”
  當著司機的麵,居然也能這樣不正經。舒昀閉著嘴巴不接話,心情卻因此而忽然輕鬆了許多。
  其實舒昀自己也沒有多少空閑時間,隻在醫院呆了半天就匆匆返回C市。臨走時劉阿姨表示會隨時將珊珊的情況告訴她,讓她安心工作。
  珊珊舍不得她,拽著她的手指不肯鬆開,小嘴扁扁的:“姑姑什麽時候再來?”
  她應承:“一有空就來,好不好?”
  珊珊又問:“那爸爸媽媽呢,他們怎麽還不回來?”
  舒昀笑道:“他們忙呀,特別的忙,但是他們也很想念珊珊哦!”
  在回程的途中,舒昀回想起小侄女可憐兮兮的臉蛋,突然開始懷疑她與劉叔叔劉阿姨當初做的決定是否真的正確。
  關於珊珊父母的事,到底還能瞞多久呢?
  陳敏之跟著老板一連熬了幾個通宵,今天終於有點撐不住了,不得不躲在茶水間的小椅子上眯了一會兒。可也僅僅隻有一會兒罷了,很快她就被人叫醒。睜開眼,費威一臉正經地通知她:“老板開完會了,在找你。”
  暗叫一聲命苦,陳敏之將自己收拾了一番,這才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
  誰知道裏麵坐著的除了周子衡之外,居然還有周子揚。
  他怎麽來了?陳敏之心裏犯嘀咕,臉上卻不動聲色,禮貌地問了聲好,然後等著老板吩咐。
  周子衡靠在高大的轉椅裏,仿佛在思索什麽事情,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上回得罪了白欣薇,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
  這個問題來得有點突然,根本不符合他一貫強勢淩厲的作風。雖然白家企業規模不小,但考慮到它與G&N在實力水平和在業界影響力等各方麵的差距,即使真的惹惱了白欣薇繼而影響到合作,對於G&N來說也並不會有太大損失。所以,陳敏之訝異於周子衡的提問,隻覺得這不應該是他會擔心的問題。
  因為一時摸不清大老板的真實想法,她斟酌了一下,給出自己的分析:“我們與白氏的合作關係向來良好。這個白欣薇最近才從分公司鍛煉完調回總部任職,又是白氏董事長的獨生女兒,將來的繼承人,性格上比較難對付。之前我們爽了她的約,讓她下不了台,不管她當時說了些什麽,但我猜想那多半隻是氣話,畢竟在白氏當家作主的還是她的父親。白董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應該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中斷與我們的繼續合作。”
  她停了停,見周子衡沒表態,而是拿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隻好又善意地提議:“不過,既然白欣薇三番兩次表示誠意,之前我們對她也確實有所疏忽。為了在兩家原有的基礎上建立更友好的關係,我的建議是,如果周總您有空,改天主動約她出來坐一坐。”說完之後她想,自己剛才分析的這些,明明就應該是公關部的職責才對。莫非是周子衡發現她在偷懶睡覺,所以隨便出個題目抓她回來繼續工作?
  周子衡聽了之後點點頭,似乎還在評估這段分析的可行性,坐在沙發上的周子揚倒先開了口,笑著說:“大哥,如果你真的要約白欣薇,我倒可以幫你這個忙。”
  “哦?”
  “我和她是國外一起念書的同學,關係嘛也還不錯。”
  “這樣……”周子衡瞟了弟弟一眼,“那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又對陳敏之說:“陳助理,分析得很好,你先回去工作吧。”
  直到精明幹練的女助理出去之後,周子衡才冷淡地說:“假借我的名義把人家叫進來看一眼,你是不是閑得慌?”
  周子揚不以為然,“我確實很喜歡她,精明能幹,而且還漂亮。”
  “喜歡是什麽意思?”
  “大哥你一直都是這方麵的高手,自己理解去。”周子揚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其實他的長相與周子衡有七八分相像,有一雙天生能勾魂的桃花眼,深黑明亮。隻不過因為年輕幾歲,氣質倒比周子衡更加張揚風流。早從少年時代開始,惹來的情債就數不勝數。
  正是如此,周子衡才不得不出言警告:“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但是陳敏之是我身邊的人才,你少打她主意。”
  “我又不是洪水猛獸。”周子揚嘴上抗議,撐著扶手站起來,“我還有事先走,白欣薇的事你等我電話吧。”

  第十七章
  陳敏之坐在外間的電腦前,聽見門鎖響動,有人從裏麵緩步踱出來。
  看清來人之後,她很快站起來,垂著手站立在桌邊。
  年輕英俊的男子停在她麵前,眯起眼睛笑:“不至於這麽急著送客吧?”
  纖長的眼睫輕輕震動,陳敏之隻是低垂下視線,嘴上回應:“這是禮貌。”
  “我還以為替我倒杯茶,請我坐一會兒才是禮貌呢。”周子揚慢條斯禮地說。
  “你想喝什麽?”陳敏之愣了愣才問。
  “都可以。”
  “那你先坐著等一會兒。”
  她在轉身去茶水間之前,特意先將自己的轉椅推到周子揚麵前。
  “怎麽,”周子揚輕笑一聲,目光停留在這張明秀的臉上,語氣有些難測:“還怕我連這兩步路都走不了?又或者,你招待所有人都這麽周到?”
  陳敏之怔了一下,習慣性地避開他的眼睛回答道:“不是的。”
  “這麽說來,我還是比較特殊的了?”
  麵對這樣隱晦的調侃,也不知怎麽的,處理任何事情都能遊刃有餘的陳助理居然有點應付不來。此時她隻能維持著端正的神態,眼觀口口觀心,連看對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盡量保持著語調的正常,避過他的問題,隻是說:“你先坐,我去倒茶。”然後快步離開,就連自己都感覺像是落荒而逃。
  茶水間裏空無一人,陳敏之好歹能夠靜下來喘口氣了。
  真是沒用啊,她暗暗斥罵自己。為什麽每回遇到周子揚,她都會表現得像個受了委屈又不敢吭聲的小媳婦?
  哦,不對,其實更像是高中的純情少女看見自己暗戀的對象……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會對他有好感,而與他外型相像的周子衡,在她的眼裏卻永遠隻是單純的上級和老板。
  不不不,她想,她不應該喜歡上一個花花公子的。這樣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
  可是他偏偏也喜歡來招惹她,時不時就來公司晃悠一圈,讓她想要忽視他都很困難。
  周子揚隻喝了小半杯毛尖就被一通電話叫走了。陳敏之起身要送,他擺擺手,毫不在意:“沒事。”
  陳敏之隻得筆直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微跛著走進電梯下樓去。
  聽說那條左腿是在三年前的一次滑雪中意外受傷的,傷得很重,因此留下了後遺症,連走路都受了影響。加上最近天氣不好,行動比上次見麵時似乎更加困難了一些。
  站在桌邊呆立了一會兒,陳敏之才慢慢收回心神坐下來,打開電腦繼續整理關於此次並購的相關資料。她跟在周子衡身邊的日子不短,所以深知他的脾性,周子衡在公事上的嚴苛要求簡直與平時那副看似漫不經心的態度形成鮮明對比,令她絲毫不敢馬虎。
  正當陳敏之集中精神做事的時候,旁邊沉重的柚木雙門開了,周子衡一副準備外出的模樣,臨離開之間將一張便箋擺在辦公桌上,簡單地吩咐:“下周一下午四點,替我送束花。”
  白色的便箋紙上有一個地址和一個女性人名。
  陳敏之依照慣例確認了一下:“送紅玫瑰嗎?”
  周子衡說:“玫瑰俗氣。換一種,你親自去一趟花店。”
  陳敏之不由得愣了一下。送花送禮物這樣的事向來都是她做主,周子衡從未過問過,今天這樣的情況倒是前所未有。
  她留了個心,於是又問:“隻送花就可以了?”
  周子衡本來轉身欲走,聞言卻停下腳步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確實認真思索了一番,然後神色如常地說:“隻送花,但是不需要留卡片。”
  電梯門緩緩合攏之後,陳敏之才重新低頭看了一眼便箋上的內容。
  舒昀。
  一個十分陌生的名字,她很確定這個名字自己從未聽說過。而在給花店打電話的時候,陳敏之這才忽然想起來,老板好像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叫她給哪位女士送過禮物或鮮花了。
  即使是再精幹的職業女性,也難免有著八卦的本能,這時陳敏之不禁默默地猜想,這個舒昀究竟是周子衡的又一位新歡,還是他風流史的終結者?
  收到花束的時候,電視台的活動剛剛結束,舒昀正在化妝間裏卸妝。剛才她唱了一首歌,許是發揮一般,站在台下的Nicole臉色不大好看。
  助理小喬替她把那一大捧醒目的粉紫色鬱金香拿進來,整張臉都被擋在後麵,笑嘻嘻地說:“小舒姐,給你的!”
  “不錯啊,這麽快就有粉絲了。”旁邊有人笑著湊過來圍觀。
  “或許是男朋友呢!”
  “不會吧,要是男朋友就該送玫瑰了。對吧,舒昀?”
  舒昀放下卸妝棉,眼圈上還有沒來得及擦掉的眼影,濃墨重彩的兩圈,被幾乎完全素淨的臉龐襯得有些突兀。
  她納悶地接了花,卻不知道是誰送的。
  “看來真的是神秘粉絲。”小喬喜滋滋地分析。
  “不會吧。”舒昀不相信。
  “那會是誰呢?”小喬的眼睛裏放出星星點點的光,一副十足動漫人物的表情,雙手合十擺在胸前:“難道是追求者?”
  低頭端詳著那束花,舒昀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心裏過了一遍,最後麵色一正,連連擺手否定這個揣測。
  結果一行人剛剛坐上公司的車,她的手機就響起來。
  “你現在有沒有空?”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平靜。
  這個聲音卻讓舒昀有點發愣,那束聲勢奪目的鮮花靜靜地擺在身旁的座椅上,她無意識地拿手指繞住細長的絲帶,一圈又一圈,最後才出聲,問:“有什麽事嗎?”
  對方靜默了一會兒,“見麵再說,可以嗎?”
  明明隻是一句極其普通的問話,可是舒昀卻仿佛產生了某種錯覺,隻覺得這是印象中從未出現過的謙卑的口吻,隱藏著的那份小心翼翼更是令人感到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腦海裏竟會再次浮現出曾經那個神情囂張冷酷、又有點傲慢的少年的身影。
  其實本應當開口拒絕的,可是身體與思維仿佛並不同步,她的心在刹那間柔軟了一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答應了下來。
  抵達約定的地點已是半個多小時後。
  高中母校門外的小吃街上正是一天之中生意最為紅火的時候,燈光通明油煙四起,各式燒烤煎煮的香味吸引著長期住校的學生,這副熱鬧的場景比起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舒昀下了車,並沒有立刻走近。她幾乎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裴成雲,他穿著挺括的深灰色風衣,修長清瘦,站在肮髒油膩的馬路邊,與小攤小販以及一群半大不小的學生們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舒昀努力回憶了一下,發現即使是在他們讀書的那會兒,他也是鶴立雞群的。
  印象中的那個少年孤高清冷,盡管有時脾氣惡劣,但他沉默的時候整個人就仿佛一棵雪鬆,讓人無法將他與任何喧囂髒亂的環境聯係到一起。
  而事實上,當年她與莫莫郭林等人廝混成一團,課間或放學後成群結伴地出來瞎逛時,也從沒在這樣的地方碰見過裴成雲。
  反倒是多年後的今天,沒想到他竟然會將她約來這裏。
  一路踩過髒兮兮的路麵,舒昀的腳下還是做節目時穿的魚嘴緞麵高跟鞋,她擔心弄髒了,於是低著頭尤其小心,避過每一處低窪的潮濕和幾乎看不出顏色的廢棄蔬果,最後終於來到裴成雲的麵前。
  他見了她便問:“穿這麽少,不冷?”
  她垂頭看看自己,確實時尚有餘卻稍嫌單薄。但她並不覺得冷,或者說這一路過來,自己的思緒根本就沒有放在這上麵。
  她搖了搖頭,隻是問:“為什麽叫我來這裏?”
  裴成雲說:“今天不是你的農曆生日麽,我請你吃東西。”

  第十八章
  他說話的時候看著她的眼睛,語速不急不緩,好像不是在表達自己的迫切心願,而是在陳述一個不能被改變的事實。
  夜裏寒冷的氣息包圍著全身。舒昀動了動嘴唇,這樣的感覺有點陌生,令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他變了。
  其實隔了這麽多年,有關於裴成雲的印象始終都停留在當年那段時光裏,仿佛那架遠赴大洋彼岸的飛機騰空而起的一瞬間,所有她和他的記憶便都隨之被封存了起來。
  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突然發現他變了。
  現在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擁有異常平靜的眼神和穩定的語氣,他高大、成熟,他已經由一個男生成為了一個男人。其實他與周子衡不同,他的氣質並不強勢,然而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卻又同樣仿佛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幾年之後再重見,他仍舊以一種不易察覺的姿態掌控了二人之間的主導權。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其實他約她出來,原本她也是可以拒絕的,可事實上恰恰相反。
  隻因為她心軟了。當一個曾經那麽高傲、甚至有些霸道的人用征詢的語氣同她說話的時候,她實在沒辦法狠心地拒絕他。
  然而現在,舒昀卻不得不承認,方才那一下隻是錯覺罷了,或許自己應該重新審視眼前這個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兩人找了路邊的一家飯館。隔了這麽久,這一路上的大部分招牌都已經換了不知幾番了,老板也不是從前熟悉的那位。舒昀瀏覽著簡易的菜單,隨便點了幾樣菜。她確實有點餓了,錄節目的時候要時刻保持精力充沛的模樣,實在是件很耗體能的活兒。
  小店裏上菜很快,裴成雲舉杯的時候說:“謝謝你今天願意出來。”
  這樣生份,從前的他們是根本不需要說那兩個字的。
  舒昀心裏不大好受,但還是笑笑:“是我該感謝你,竟然還記得我的生日。”
  浮現在她唇邊的那抹輕淡的笑意讓裴成雲覺得有些刺眼,他停了一下才說:“不會忘。”說完仰頭,很快便飲盡了杯中的酒。
  店裏麵積不算寬敞,他們就坐在進門的位置,其他幾桌全都被學生占著。說來也巧,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在為其中某人慶生,大家熱鬧開懷,於是更加襯得舒昀這邊的冷場。
  廚師的手藝不錯,可這餐飯吃得食不知味,最後結賬的時候舒昀主動拿出錢包,裴成雲隻拿眼角瞟了瞟她,直接將手中的錢遞了出去。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臉色沉下來,全世界都知道他不高興。
  舒昀的手指在桌下緊了緊,臉上卻還是揚起笑容:“其實應該我請你的,你回國我都還沒請你吃飯呢。”
  這樣生疏的客套也不知有沒有刺痛到他,裴成雲隻是麵無表情地站起來說:“來日方長。”
  舒昀沒再接話。
  他站在店門口問:“想不想在附近逛一下?”
  旁邊就是母校,其實舒昀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過這裏了,說起來心中確實有些莫名的想念。然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改天吧,我有點累了。”
  “好。”他也不勉強她,隻是換了個話題:“工作很辛苦?”
  “還好。”
  “怎麽會走上這條路的?即使我是所謂的圈外人,也明白你這個圈子不好混。”
  “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唄。”她挑起漂亮的眉毛笑了笑,看似十分輕鬆:“有天賦不利用,那是傻瓜。”
  其實這句話是Nicole經常用來訓誡她的,但是被她這樣說出來,卻帶著幾分肆意的傲慢和勢利。
  果然,裴成雲側過臉來,神色微訝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最終什麽都沒說。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臨下車之前,舒昀輕聲道謝。
  “你非要這樣客氣嗎?”當她去拉門把手的時候,裴成雲終於緩緩地開口問。
  她轉過來,花圃裏瑩瑩的燈光正好打在她的臉上,仿佛古老的泛黃膠片,光陰交疊,將表情凝結得似虛非實。她沉默了一下才說:“我也不想的,可是沒辦法。”說完便不再看他,轉身開門離去。
  他沒有追出來。
  她一路快步走向大門,身後是一片寂靜,既沒有開關車門的聲音,也聽不見發動機的聲響。她緊咬著嘴唇不再回頭,直接在安保麵板上輸了密碼走進公寓裏。
  這接連兩次的見麵,場麵都算不上融洽。也許有些東西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不管記憶多麽深刻,如今再期望像過去那樣親密無間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用鑰匙開了門,屋裏一片漆黑。因為最近受到Nicole幾次三番嚴厲的教導,舒昀終於開始注重個人隱私,即使不在家也會將窗簾拉得緊緊的,外頭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她覺得累,身心俱疲,踢掉高跟鞋,連燈都沒開就直接摸進臥室去。地板微涼,她踮著腳就往床上撲倒,結果冷不防嚇了一大跳。
  床上有人!
  她尖叫出聲的同時,床頭燈“啪”地一聲打開了。
  室內驟亮。
  英俊的男人雙手交叉墊在腦後,半躺在床上不懷好意地關懷:“嚇著你了?”
  簡直是明知故問!
  舒昀撫著胸口,好半天才把提到嗓子眼裏的一口氣咽下去,不禁怒目而視:“你怎麽來了?”
  “我還沒問你呢。”周子衡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你去哪了?我在這裏等得快睡著了。還有,我送的花呢?”
  “放在公司車上忘了拿下來。”舒昀隻回答了後一個問題。
  “看來你已經猜到是我送的。”
  “除了你,沒人會做這種事了。”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隻是累了。”
  “我又沒說是因為別有原因。”他停下來,微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
  舒昀感到有些不在自,畢竟說謊不是她的強項。她說:“我要去洗澡。你呢?”
  “哦?這是在邀請嗎?”周子衡笑了笑,“你倒是很少這樣主動熱情。”
  她停下拿睡衣的動作,撇動嘴角,露出鄙夷而又惱怒的神色:“我是問,你什麽時候離開?滿腦子□思想!”
  “誰說我要走?” 私闖民宅的不速之客占據著屋裏唯一一張大床,理所當然地宣布道:“今晚我睡在這裏。”
  事實上,舒昀想不起來當初為什麽會給周子衡一把備用鑰匙了。或許原本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因為她糊塗,常常丟三落四,擔心某天進不了家門。可是現在,那把鑰匙卻成了引狼入室的工具。
  第二天一早,一遍又一遍的電話震鈴聲驚擾著美夢。
  舒昀翻了個身,迷迷瞪瞪地看一眼時間,才六點半,估計天都還沒亮呢。可是身側的人已經起來了,接了個簡短的電話之後對她說:“我先走。”
  “去哪?”她睡意未消,不免有些茫然。
  “公司。”周子衡穿好衣服才又說:“早上有份合約要簽,你再睡會兒。”
  他沒告訴她,曆時幾個月的並購行動終於到了尾聲,今天一切都將塵埃落定,而他昨晚過來找她,隻是為了睡一個安穩的好覺。
  其實周子衡向來都有輕微的神經衰弱,但他近來發現,隻要抱著她,再大的壓力都會統統化為無形,漫長的黑夜似乎變得極其好打發。
  他很快就收拾妥當,臨出門時又不忘折回來,捏了捏她的臉,吩咐道:“下回你去買副剃須刀放在家裏,隨時備用。”
  舒昀其實什麽都沒聽清,她連眼睛都睜不開,隻是隨便含糊地應了一聲。
  “真乖。”周子衡這才滿意地起身離開。

  第十九章
  中午在公司吃飯,小喬指著電視裏的財經新聞說:“快看,是G&N的老板耶!”
  舒昀心不在焉地抬起頭,冷不防看見那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屏幕裏。她吃飯的動作沒停,隻是簡單的“哦”了一聲,問小喬:“怎麽了?”
  小喬仰著臉,興奮得兩眼發光:“他可是這兩年的風雲人物啊!又帥又有能力,關鍵他還是單身哦,這樣的男人上哪兒找啊!”
  “是呀。”舒昀放下筷子,眼神裏突然多出了點兒認真的東西,她斟酌著問:“你不覺得,這樣的男人離現實世界有點遠嗎?”
  小喬不解:“你指的現實世界是什麽?他也是現實存在的呀。”
  “我們的世界,普通人的世界。”舒昀耐心地解釋給她聽。
  小喬盯著屏幕想了想,點頭表示讚成:“嗯,這樣說來,這種男人在生活中確實不常見……”
  “所以說,和這種人在一起是不會有安全感的。”
  “誰叫他太優秀了呢!”小喬的視線仍舊膠著在那道卓然俊挺的身影上,語氣間充滿了幻想:“太優秀的男人總會讓人感覺抓不牢的。”
  舒昀被噎了一下,忍不住要拿筷子敲醒這個小花癡,“我說的沒有安全感和他優不優秀毫無關係。”她歎氣。
  “嗯?那和什麽有關呢?”
  “和……”
  舒昀突然說不下去了。
  就因為周子衡在電視裏的現身,讓她一時之間沒有防備,下意識地竟然流露出太多的個人情感。她帶著主觀感受去評價他,直到說出口,她這才猛然發覺了長久以來深埋在自己內心裏的真實想法。
  在周子衡的身上,找不到所謂的安全感。
  正如小喬說的,仿佛是一陣風,抓不牢也握不住,哪怕夜夜抱著一起睡覺,她仍舊不認為自己擁有了他。
  然而,這和優秀與否沒有關係。她從不會被他優越的外在條件所震懾,即使在這樣強大的氣場下,她也沒有壓抑或者自卑過。她的不安,隻是源於周子衡的性格。無論是高傲的、強勢的,抑或是玩世不恭的、甚至懶散的,統統都隻像是麵具一般,將那份內在的真實性格覆蓋得嚴嚴實實。他有一雙時常帶著笑意的眼睛,可是那雙眼睛太深太黑,即使是在笑著,她也很少覺得那是真心的笑容。
  他讓人猜不透,看不準,相處那麽久,她仿佛從未見他對誰交付過真心。
  當然,對她也沒有。
  可是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小喬因為聽從家裏人的安排去相親,結果卻大受刺激,懊惱之餘更是變本加厲地念叨起周子衡來,簡直將個人崇拜精神發揮到了空前的極致。舒昀受不了這樣的嘮叨,每每聽到那個名字,就不禁想起倆人晚上一起做過的那些極盡親熱而又隱秘的事,表麵上卻還要裝出不在乎的樣子,這樣的感覺著實有些怪異。
  她有好幾次忍不住製止小喬,故意板起臉來警告:“工作時間不可以談私人事情。”然後又“好心”地提議:“你能不能換個更帥的男明星來YY?比如金城武。或者更有味道一點的,比如梁朝偉。”
  結果小喬連連搖頭:“抱歉啊,小舒姐,我最近隻對這個姓周的鑽石王老五感興趣。再說了,男明星不是更加不現實嗎?就像你說的,也太過遠離我們生活了吧……”
  舒昀幾乎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最近也忙,在準備錄製首張專輯的空隙,又有一首新曲發布。詞曲作者仍是上次的老搭檔,因為了解她的特質,再加上公司特別關照,新曲一經麵世居然呈現出人意料的迅猛態勢,在極短的時間內,一舉攻進各大音樂排行榜的前三甲。
  媒體開始用橫空出世來形容她,而她的聲音也得到業內人士的高度讚賞,甚至有人提及某位已經過世的天後級女歌星,將她列為其接班人之一。總之一夕之間,仿佛一塊瑰寶突然揭開了原本覆於其上的重重幕布,以一種令人驚豔的華麗姿態呈現在眾人麵前。
  憑著自身的特殊音色,和一點不可否認的好運氣,以及公司宣傳策劃的功勞,她開始迅速竄紅。
  這樣的成績就連舒昀本人都始料未及,公司高層更是對她另眼相看,為此還特意舉辦了一個慶功宴。幾乎就在一夜間,舒昀嚐到了被人熱捧的滋味,這與初進公司時的狀況可謂是雲泥之別。
  於是接下來便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公司方麵顯然希望趁熱打鐵,因此專輯的錄製工作提前排上了議事日程。而舒昀出席音樂類活動的機會也明顯增多了。最近走在公共場合,居然還會碰到歌迷請她簽名。
  莫莫在電話裏詢問:“現在感覺如何?”
  “不如何。”
  “哎哎哎,你怎麽還能這樣淡定?”莫莫說:“知不知道,我們公司有好幾個小姑娘最近都用你的歌作為手機鈴聲呢。”
  “不會吧!”舒昀聽了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說實話,聽你這麽一說,我感覺有點奇怪。”
  “習慣習慣就好啦。”
  可是,真能習慣得了麽?
  舒昀掛了電話,心不在焉地推著購物車走了兩步,差點撞上超市轉角的貨架,這才回過神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旁人看來應該是無比幸運的事業軌跡,她卻絲毫提不起談論的興趣。最近在錄音棚裏她時常走神,那些歌曲都是當今頗有名氣的詞曲作者創作的,小喬聽她哼過,連連稱讚好聽。
  然而,其實她曾經聽過更加好聽的歌,穿插在各大歌手的專輯中,首首都是難得的精品,而那個時候她還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走進這一行。
  當大家都在稱道某某某的才華時,她所能想到的隻有一個人。
  哥哥舒天。
  她想,他才是真正堪稱驚才絕豔的人。
  曾經。
  小喬在收銀處等了許久,終於等到熟悉的身影推著車子來結賬,她端詳了半天忍不住開口道:“小舒姐,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麽事?”
  “是麽?”舒昀摸了摸臉頰,笑說:“能有什麽事。”
  時值傍晚,兩人原本是要相約回舒昀的住處,由小喬下廚做晚飯的,結果還沒走出超市大門口,舒昀的手機便響起來。
  周子衡說:“我在地下停車場,你現在過來。”
  舒昀愣了愣,隻奇道:“你怎麽知道我在哪?”
  那頭,周子衡似乎笑了聲:“我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舒昀沒辦法,總不能讓小喬見到他,隻好臨時編了個借口與小喬在門口分道揚鑣。
  地下停車場裏空間壓抑,在不算明亮的光線中,她還是很快就按照電話裏指示的位置找到了周子衡的車。
  “買這麽多東西,打算自己做飯嗎?”身材頎長的男人正半倚在車邊吸煙,英俊的麵孔陷在陰影裏,隻從眼底透出一抹興味。
  “原本是的,但被你打亂了計劃。”
  後車廂悄無聲息地彈開,舒昀將提袋放進去,上車後不忘狐疑道:“你該不會是在跟蹤我吧?”
  “你?”周子衡微微揚了揚眉,在強勁的發動機聲中用眼角瞥向她,仿佛聽了個笑話,連唇角都向上抬起來:“雖說你最近開始走紅,但應該還不至於紅到那種程度。你說呢?”
  舒昀目不轉睛地直視車前方,不置可否。原本就是開玩笑的,她當然不認為他會幹出這樣的事,這輩子為了任何人都絕對不可能。
  “那怎麽會這麽巧?”她問。
  “我開著車經過,正好看見你走進超市。”
  “然後你就一直等在這裏?”這回她不禁瞪大眼睛,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周先生,您是否太無聊了?”
  “你是指今天嗎?確實比較閑。”周子衡一本正經地回應。
  說話間已經順利出了停車場,周子衡直接車開到舒昀的公寓樓下。
  進屋之後,麵對著地上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兩人沉默了一陣,最終舒昀從這個男人的臉上讀懂了信息,忍不住連連搖頭:“難道你在等我下廚晚飯?”
  “否則你買這些回來幹嘛?”
  舒昀苦下臉:“就因為你的出現,廚師被我趕跑了。”
  “沒關係。”周子衡似乎完全不在意,“我可以等,你慢慢來。”
  他開始坐進沙發裏翻雜誌,悠閑自得旁若無人,一副回到自己家裏的樣子。

  第二十章
  袋子裏裝著豐富的食材,原本出身廚師世家的小喬是要在這裏大顯身手的。就在一個小時之前,舒昀還幻想著晚餐可以好好享用一頓,誰知現在情形逆轉,她麵對著這些東西簡直束手無策。
  她在門邊呆立了一會兒,終於引起屋裏另一個閑人的注意。
  “你還站在那裏想什麽?”周子衡瞥她一眼,似乎感到奇怪。
  她頓了頓,終於麵無表情地回答:“我不會燒菜。”眼見著對方再度揚起俊眉,她索性又一字一句地補充:“對於廚藝,我一竅不通。”
  也不知道周子衡是怎麽想的。……看著他由最初的詫異轉為後來的懷疑,再到最終的沉默,舒昀從頭到尾也隻是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術業有專攻,她向來不覺得這有什麽好丟臉的,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就在周子衡沉默不語的幾十秒裏,她突然感到了一絲窘迫。
  最後還是周子衡先開口:“我不相信有誰不會做菜,隻有味道好壞之分。”他根本就不信她。他的眉宇間又恢複了一派平靜,低下視線重新開始看雜誌,就像剛剛進門時一樣。嘴裏淡淡地吩咐:“你隻需要去把它們弄熟了就可以,至於口味方麵,我今天會盡量少挑剔。”
  活魚,鮮肉,雞蛋,西紅柿,空心菜……半個小時後,廚房裏亂成一團仿佛龍卷風過境般的景象終於讓周子衡認清了一個事實。
  “你是真的完全不懂?”
  “……是的!”舒昀咬著牙大聲回答,在油煙中手忙腳亂地用鍋鏟翻動著焦黃泛黑的炒雞蛋。
  她在這方麵根本沒有天賦,連最基本的時間和火候都掌握不好。最後將火關掉,她有些挫敗地丟下鍋鏟,努了努嘴:“喏,看到了吧!”臉色陰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周子衡不動聲色地看著鍋裏那堆慘不忍睹的物體,停了半晌才終於評價道:“你是女人中的異類。”之前他一直以為,廚藝是女性與生俱來的能力,最差的情況也隻是欠缺經驗罷了。
  誰知道竟然還有舒昀這樣的?!
  此時此刻的她灰頭土臉,怒氣衝衝,與平時的形象大相徑庭。周子衡從未想過誰會在廚房裏將自己搞得這樣狼狽,他忍了許久,最後到底還是有一抹笑意從眼角傾泄而出,仿佛止都止不住。
  他把她拉回客廳,慢悠悠地說:“做菜做到自己惱羞成怒的,恐怕你是第一個。”
  “都是被你逼的!”舒昀依舊沉著臉。她瞪著他,恨不得把他眼角可惡的笑紋一把抹平。
  他卻不以為意,“就算是吧。我請你出去吃飯,如何?”
  她本來還想硬氣一點,可最終還是妥協給空虛的腸胃,隻能板起臉宣布:“我要先洗個澡!”
  “需要我效勞嗎?”
  “不需要。”她一字一頓,推開這個不安好心的大流氓,迅速鑽進浴室裏去。
  誰知過了幾天,當她上午去公司例行報到的時候,Nicole甩給她一份報紙。
  滿篇的娛樂新聞,舒昀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占著一塊寶貴的位置。
  那上麵有她和周子衡的照片,盡管模糊,但勝在是連拍,連貫的人物動作和場景簡直就是一幅看圖說話,旁邊配的文字都顯得多餘。
  “這是怎麽回事?” Nicole麵無表情地問,“你認識周子衡?”
  舒昀放下報紙,愣了一下:“你也認識周子衡?”
  這顯然是個不明智的問題,至少在這種時候她應該第一時間先回答Nicole才對。果然,Nicole理都沒理她,隻是繼續質疑:“你跟他是什麽關係?情侶?”
  舒昀再度瞟了一眼報紙,幸好外出的時候她一向注意,照片裏的二人並沒有過份親密的舉動,隻是一起從某家知名的烤肉店裏走出來,然後上了報道中所謂的“豪華座駕”。
  她斟酌了一下,抱著商量的態度:“我可不可以不回答?這是我的私人生活。”
  Nicole坐在轉椅上看她,目光裏仿佛沒有什麽情緒:“其實我對你的私生活沒有興趣,但是作為你的經紀人,我必須向公司還有大眾交待。而你,同樣有義務配合我完成這項工作。”她停了停,硬梆梆的語氣仍舊沒有緩下來:“你要如實匯報你的情況,這樣我才知道如何應對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
  “哦。”舒昀微微低下頭。
  “說吧,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普通朋友。”
  “隻是這麽簡單?”
  “嗯。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舒昀乖巧地低著頭說。
  Nicole沉默片刻,手指習慣性地叩了叩桌麵,“好吧。以後你要多加注意,公司不希望你現在傳出緋聞。”
  “知道了。”
  在舒昀走出辦公室前,Nicole 又補充了一句:“你還是新人,正在事業的上升期,我們為你打造的是清新健康的形象。這個時候和富商扯上關係,對你的前途肯定會有影響。你自己看著辦吧。”
  而舒昀還是那句回答:“知道了。”她低眉順目,很好地掩蓋了眼底因為說謊而產生的愧疚情緒。
  一直以來,她都不希望自己和周子衡的關係被第三個人知曉,就連死黨莫莫都被蒙在鼓裏。可是沒想到,今天的局麵比她預想中的更加大張旗鼓,簡直有點昭告天下的味道。
  為此,舒昀心裏多了幾分警惕,和周子衡見麵的時候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而周子衡對於她這種地下黨般的行為十分不以為然。
  “你喜歡玩角色扮演嗎?”他問。
  舒昀不理解。
  “每次都像地下黨接頭。一次兩次還有點意思,但是如果次數太多了,”他涼涼地看著她,“抱歉,這樣太無聊,我沒興趣一直陪你玩下去。”
  她怔了怔,這才想到如何反駁:“否則能怎麽樣呢?再讓他們拍到,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情人?”
  “你似乎很喜歡那個詞。或許說成女朋友會更好聽一點?”周子衡說話的時候已經轉移了視線,電視上的財經新聞似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一回,舒昀停頓的時間更久了些。她好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臉上流露出某種異樣微妙的詫異,之後才又恢複正常,扭過頭去把一本無趣的時尚雜誌翻得嘩嘩響,語調刻意平淡地說:“隨便什麽稱呼吧,還不都一樣麽。”等了等,不見周子衡出聲,她看著雜誌又補充了一句:“反正就是不能讓別人知道。”語氣有點生硬,就連她自己都察覺到了。
  對方依然沒有回音。
  客廳裏的氣氛似乎突然變得沉悶起來,即使有男主持人利落鏗鏘的新聞播報也起不了緩和的作用。
  全球經濟陷入低穀,僵持低迷的狀態和他們很像。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這個時候雨勢漸小,但敲在落地玻璃上仍舊清脆有聲。
  舒昀將雜誌草草翻了一遍,發現自己對裏麵的內容實在不感興趣。雜誌是小喬買的,小姑娘薪水不算高,每個月在這方麵的固定開銷卻不少。
  最後她活動了一下幾乎僵硬的頸脖,放下雜誌抬起頭說:“我先去睡覺了。”
  她站起來的時候,終於順帶用餘光觀察了一下周子衡,後者無動於衷,隻在嘴角邊仿佛帶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哂笑。
  她狐疑地關注了一下電視,裏麵正好在插播新聞間隙的第一則廣告。她想不通,這麽普通的廣告裏有什麽內容是值得讓他嘲笑的?
  這個晚上舒昀睡得有點冷。
  其實房間一直都是恒溫的,但她半夜醒過來的時候隻感覺背上涼意侵襲。她想了半天都沒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直到翻了個身,才發現周子衡背對她入眠,兩人各自占據著大床的一側,中間隔著很寬的距離。
  她這個時候仍有七八分是迷糊的,黑漆漆的房間裏,她探手胡亂摸過去,試了好幾下才終於摸到那條溫暖的手臂。
  她微微用力,對方不但不為所動,反而在睡夢中下意識地掙脫了她。
  這一下,舒昀又清醒了兩分。她隻停頓了一會兒,便很幹脆地自己挪過去,靠近那具修長結實的身體。
  她的臉貼著他的背,中間的縫隙沒有了,果然覺得暖和了些。可是當她閉上眼睛,卻發現似乎還有什麽地方是不妥當的,以至於睡意正在自己的折騰中逐漸消退。
  她伸手推了推前麵的男人。
  對方沒動靜,呼吸均勻。
  她加大力氣,再度搖晃他。
  依舊沒動靜。
  最後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悄無聲息地爬起來,從他的腰間越過,在大床的另一側躺下。
  如今,她重新依偎在他的懷裏了,位置舒適。
  這樣很好,這樣才是正確的。舒昀安心地躺倒,抓住熟悉的手臂讓它用熟悉的方式將自己環繞起來,然後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第二十一章
  直到隔天早上起床,舒昀早已把半夜的插曲忘在腦後,而周子衡也沒有對二人睡覺方位的改變提出什麽疑問。
  一切如常。
  隻是,舒昀很快便發現,早餐的時候明顯是自己在唱獨角戲。無論她說什麽,周子衡的回應總是十分簡潔,多半是單音字,從他性感的喉間逸出來,帶著晨起時的低沉磁性。
  感受到對方的冷淡,她漸漸也覺得無趣,於是收了聲,隻是不時隔著餐桌悄悄觀察一下。其實周子衡沉默的時候有點可怕,帶著她所不熟悉的冷酷。她應付不來這種情況,她和他在一起,多半都是在錦上添花尋歡取樂,即使有時候使使小性子,他也不屑與她計較。所以偶爾像這樣出現僵局便令她感到手足無措。
  這頓早餐吃得極為潦草。出門的時候,舒昀也不知出於什麽心態和目的,竟然主動提出來:“你能不能送我一下?”
  這明明是她平時竭力避免的事,所以問完之後,她自己都有點吃驚。
  周子衡坐在車裏,透過車窗平靜地看著她,“被人看見可不太好。”他發動車子,下一刻便揚長而去。
  隆冬的早晨,空氣異常凜冽。
  舒昀呆立在幽靜的高檔別墅區深處,嘴裏呼出大團白氣,鼻尖頃刻就被凍得發紅。
  “……小氣鬼,沒風度!”她覺得丟臉透了,忍不住對著早已不見了蹤影的轎車咒罵道。
  陳敏之最近正處於低氣壓暴風圈的中心,因此她時刻都在提醒自己行事說話要小心謹慎。作為一名資深助理,竟然猜不透老板為何連日來心情欠佳,這不禁讓她產生了一絲挫敗感。
  曾經她自以為了解周子衡,可是隨著一年一年過去,她竟然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似乎越來越少了。這是個奇怪的現象,完全不合常理,也無從解釋。
  所以此刻,她發愁地想,要不要進去提醒老板別忘了參加晚上的飯局呢。這個行為有點冒險,因為宴請的對象恰恰是老板私下裏最反感的某官員。
  這時候,總裁室的第二助理費威走了進來。雖然同為助理,但兩人的工作內容有區分,辦公室也不在一起。
  費威還是那樣的西裝革履,臉上神情一本正經,簡直萬年不變。和她打招呼的時候微微點頭:“陳助理。”聲音嚴謹單調。
  其實陳敏之從心底裏排斥這類人,這種腔調的男人是被嚴格地剔除出她的擇偶榜單的。她也知道他不服氣,自認為屈居於女性之下,某種程度上損害了他作為男性的尊嚴。
  有點可笑,她一貫這麽想。
  但她臉上露出的笑容卻很溫和也很公式化,她問:“有文件要簽?”
  “對,有份文件需要周總過目簽字。”費威說。
  “周總在裏麵。”她朝旁邊那扇緊閉的門扉看了一眼,“你快去吧,否則一會兒他又要出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陳敏之承認自己不怎麽善良,心中甚至慶幸有人可以代替她去撞槍口了。她想,周子衡這幾天的脾氣確實不怎麽樣,喜怒無常,也許讓費威先去試探一下也好。
  果不其然,五六分鍾之後,她的這位同僚從總裁辦公室裏走了出來,雖然身板依然挺得筆直,但神情明顯微微沉鬱,甚至忘了和她招呼一聲便徑直離開了。
  看來是挨罵了呢。陳敏之有點幸災樂禍,她又在座位上等了等,這才收拾東西站起來,輕巧而有節奏地敲開了周子衡辦公室的門。
  這一間名氣很大的餐廳,昂貴的消費水平和它別出心裁的菜式一樣,都是這裏的特色。
  作為常客,白欣薇正坐在自己最常用的包廂裏喝著餐後果茶。
  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她說:“今天周總約我出來,真的隻是吃一餐飯這麽簡單?”
  周子衡坐在她的對麵,一手執著玻璃茶壺,親自為她續杯。
  “確實就是這麽簡單。”他說,“感謝你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來賞光。”
  這句場麵上常見的客套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紳士味十足,但卻沒有任何謙卑的感覺。白欣薇再度笑了笑,想起最初打交道時這個男人給她留下的傲慢的印象。
  她說:“不用這麽客氣。我和周子揚是多年的同學,更何況上回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的經曆很愉快。能和周總這樣的人物單獨相處,是我的榮幸。”
  “這麽說來,我已經令你有所改觀了?”周子衡淡淡地問。
  白欣薇的目光不著痕跡地震動了一下,覺得坐在自己麵前的這個人似乎有種特殊的、銳利的能力,可以輕易看穿別人的思想。
  但是她並沒有表露出來,語氣溫和而真誠:“我對你從來就沒有惡感,改觀從何談起?”
  周子衡微微笑了一下,似乎無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隻是由衷地說:“比起原本約好的那個飯局,現在這個選擇明顯讓人舒服多了。都說秀色可餐,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在情場上的豐富多彩就與G&N的業績一樣出名,白欣薇對此早有耳聞,隻是直到今天才真正領教到,仿佛任何稱讚的詞句到了他的嘴裏,都能表現得自然而又妥貼。
  幸好她的心並不在他的身上。而她也看得出來,他隻是禮貌性的讚美一下,根本沒有其他的意圖。
  她鍾情的是另一類男人,一類似乎是和周子衡完全相反的男人。
  想到裴成雲,白欣薇不禁開始走神。
  印象中他很少稱讚她,哪怕是在那段關係最親密的日子裏,不管她打扮得多麽光豔照人,抑或是□地呈現出年輕嬌美的體態,他都很少說她美。
  那些屬於情侶之間的愛語,那些能令女性心花怒放的形容詞,到了裴成雲那裏便統統化成無聲的沉默。以至於有一段時間,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吸引力。可是,明明那是她最好的年華,走到哪裏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可是似乎隻有他,不懂得欣賞她,或者說,他一直都在忽視她。
  晚餐的時候周子衡開了一瓶紅酒,白欣薇分掉了三分之一。其實她的酒量並不差,可是今晚,她借著這一點酒意,突然有放任自己的衝動。
  從餐廳出來之後,她開著車直接到了一個自己不怎麽熟悉的地方。那是裴成雲的住處,之前她一次都沒來過,所以當她按響門鈴,著實上屋裏的人吃了一驚。
  吟吟笑意浮現在她微微泛紅的臉上,她歪著腦袋說:“歡迎我進去坐一下嗎?”
  這是純男性的公寓,一點女人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白欣薇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最終落回到那張英俊淡漠的臉上。迎著對方的目光,她覺得心口有一點灼燒的疼痛感,像是身體裏的酒精都凝聚在那一處,浸泡著從沒痊愈過的傷口。
  她在心裏狠狠地鄙視自己,開口卻說:“……我想你。”
  裴成雲說:“你喝酒了。”
  她點點頭,眼眸亮晶晶的:“我知道你不喜歡。”
  裴成雲沒接話,隻是指了指沙發,說:“我倒杯水給你。”
  他轉身走向廚房。
  又是這個背影。
  他從來都隻留給她一個背影,哪怕是在當年半夜醒來的時候。
  ……
  白欣薇想著,突然急速跟上去,一句話不說,隻是從後麵拖住了他的腳步。
  她從後麵緊緊抱住裴成雲的腰,這個動作做出來十分熟練,就和過去無數次一樣。
  “欣薇。”佇立在客廳的中央,修長的身影輕輕一滯。
  “再叫一聲。”
  “……”
  “再叫一聲,”白欣薇將臉貼在那道微微消瘦的背脊上,闔上眼睛,聲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語:“再叫一聲,好不好?”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會有這樣的舉動、這樣的要求。當年他們分手,她那樣驕傲,驕傲得連悲傷的表情都不肯顯露在臉上,她隻是笑著點頭讚同他:可能我們做朋友會更適合。
  她說得很平靜也很堅定,但她知道,那樣堅定隻是為了說服自己。
  朋友……隻有朋友的關係才能將她與他長久地維係住。
  她不想永遠失去他,於是隻能接受那樣的結果。
  可是今晚,欲望終於再一次戰勝了理智。她想自己一定是醉了,才會讓這種戲碼上演。
  但她控製不住,哪怕心中早已將自己看低到塵泥裏。
  她收緊了手指,指尖狠狠地掐進他的皮肉裏。似乎酒意真的湧了上來,很快便找到唯一的出口,她的眼睛仍舊緊緊閉著,沁出濕意而不自知。
  近乎低喃的聲音從唇邊逸了出來,這是在心尖流轉過千百回的念頭:“我真的想你……”
  回應她的是長久的靜默無聲。
  白欣薇側著臉頰一動不動,她像是在等待,又像是什麽都沒有在等。
  這是早已預知的結果。
  這就是裴成雲。
  最後,她覺得心尖的疼痛似乎緩解了一點,才慢慢抬起頭。手指鬆開,她從後麵看著他,然後,她看見裴成雲的身體輕輕晃動了一下。
  他依舊沒有轉身,墨黑的短發伏在頸後,將那一截□在外的皮膚襯出一絲異常的白。
  “你怎麽了?”像是突然清醒過來,白欣薇的聲音微微一緊。
  這一回她徹底放開了他,很快地繞到前麵。果然,那張臉上的血色也幾乎已經失掉,映在燈光下顯得異樣蒼白。
  裴成雲緊抿著薄唇,目光低垂,右手覆在心髒的位置狠狠攢緊……

  第二十二章
  這樣的情形白欣薇曾經親眼見過一次,那時他們還在國外。
  她下意識地低呼一聲,而眼前修長瘦削的身體仿佛正承受著某種痛楚,如今終於到了極限,便在她的低呼聲中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倒下去……
  舒昀做了個噩夢。
  夢裏的她回到中學時代,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教室裏聽課。教室的牆壁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數道黃黑不分的痕跡自天花板蜿蜒而下,桌椅老舊,傍晚的狂風將木頭窗欞吹得搖搖欲墜。
  教室裏沒有開燈,黑板上隱約有白色的粉筆字跡,大片錯落,似乎是數學公式,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睜大眼睛,卻依舊看不清楚。
  她很焦急,手裏捏著筆,本子上一片空白。她知道時間快到了,下課鈴聲就要響起來,她急得滿頭大汗,轉身尋求幫助。可是偌大的教室,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莫莫和郭林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那些熟悉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她隻好又竭力朝前看去,感覺脖子抻得僵硬,眼睛瞪得又酸又疼,可還是什麽也看不清。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陡然鬆了口氣,仿佛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用回頭,焦躁的情緒便一下子退去了。她欣喜地說:借你的筆記看看!
  那人無聲地將筆記本遞給她,她背過手去接。可是不知怎麽的,她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對方的手。
  隻在刹那間,冰冷的、徹骨的寒意便從那人的手指傳遞到她的身上。
  她仿佛嚇了一跳,詫異地回過頭去……窗外雷雨將至,突來的閃電劃亮了陰沉的天空,恰好照在一張雙目緊閉麵如色灰的臉上,在她眼前一閃而逝,形如鬼魅。而那隻冰冷的手不知何時竟已變成森森白骨,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掙脫不得,令她忍不住驚叫失聲。
  驚醒的時候,舒昀發現自己的半條手臂從被子裏滑出來搭在床沿,因為血脈不通又沒開暖氣的緣故,早已凍得麻木僵硬。
  她重重地喘了口氣,努力將夢境中的可怕影子揮出腦海,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四十三分,這原本就不是睡覺的最佳時段。
  可是她太累了。連日來工作纏身,早出晚歸,今天傍晚好不容易提早回家,唯一能想到的事就是爬上床好好睡上一覺。
  隻可惜睡得並不安穩,被噩夢驚醒。
  舒昀抿著嘴唇平躺在床上,太陽穴還在突突的跳著,仿佛還沒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魂來。
  她是無神論者,從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稀奇古怪的說法。可是現在卻莫名的心神不寧,明明努力想要忘記,然而夢裏的情景根植在大腦裏揮之不去。其實她已經有好久沒有夢見過裴成雲了,即使偶爾出現在夢裏,他的形象也趨近於一個十分模糊的影像,麵孔不甚清晰。不像今晚,他的每一個五官、他臉上的每一道線條,分明曆曆在目,近得觸手可及。
  她呆在床上半晌,才終於忍不住拿起手機來。撥出那個電話的時候,舒昀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房間內很安靜,隻有燈光傾泄而下,照在那人蒼白沉靜的麵孔上。
  白欣薇坐在沙發邊的地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目光直勾勾地看過去。有一瞬間,她認為自己一點也不了解這個男人。在外國留學的日子裏,她和他作伴的時間既不算長也不算短,但她始終沒能毫無阻礙地真正接近過他的內心。
  像今天這樣的突發狀況她曾經經曆過一次,也就僅僅一次而已。那時候她驚慌失措,連求救電話都不曉得打,最後還是裴成雲撐著最後一絲清明指給她藥丸的位置。她手忙腳亂地算是救了他一命,可是等他恢複之後,卻閉口隻字不肯提。
  就為這個,她和他大吵一架。那也是她的第一次爆發,在那之前,她一直將溫順的小女人角色扮演得很好,差一點連自己都騙過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為什麽你的身體有問題,卻不肯跟我說?”當時她大聲控訴,因為實在是被嚇到了,事後仍舊心有餘悸。
  可是裴成雲的性格就是那樣執拗,沉默起來誰也無法叫他開口說話。
  她簡直氣得半死,後來足足冷戰了一個星期。利用那一周的時間,她默默地去查閱資料,基本確定他有心髒方麵的疾病。
  而裴成雲的生活一如既往,仿佛那次猝然發病對他沒有造成絲毫影響。
  最後還是她妥協,主動同他說話,更加細心地照顧他的起居,並且發現自己心裏竟然又多了一份近似於憐惜的情感,仿佛更是離不開他。
  大概這就是母性情懷吧,她自嘲地想。有時候麵對著深潭古井般平靜的他,她甚至變態地希望類似的情況能夠重演一次,因為隻有在那個時候,他才會露出極度脆弱的一麵,而她才會感覺自己是被需要的。
  然而今天,當狀況真正發生時,白欣薇卻隻是再度感到了深切的恐懼。當他臉色青白地倒在她的懷裏,她嚇得手腳發抖,幾乎連藥瓶都拿不住。
  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寧願他冷漠疏離,寧願繼續跟在他的後麵委屈討好,也不願再經曆一次這樣恐怖的情況。
  他的樣子像是隨便都會死掉,而她害怕極了。在他的痛楚褪去之前,她的心幾乎都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沒有片刻安寧。
  “……你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白欣薇的神遊。
  裴成雲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盡管臉色依舊十分難看,但幽深漆黑的眼睛已經睜開,目光似乎又恢複了一貫的平穩寧靜。隻是身體似乎還有些脫力,所以聲音微微低啞。
  “感覺怎麽樣?”她環抱著膝蓋輕聲問,似乎不敢碰他。
  他閉了閉眼睛,淡淡地說:“沒事。”
  白欣薇動了動嘴唇,仿佛有話要問,結果擱在茶幾上的手機無聲地震動起來。
  她拿起來隻看了一眼,神色就變了,指尖下意識地收緊。隻聽見裴成雲問:“是誰?”
  她看了看他,將手機遞到他眼前。恰好在這個時候,震動停止了,很顯然是對方很快便掛掉了電話。
  裴成雲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既不說話,也沒伸手去接。她索性把手機放在他的手邊,然後站起來說:“我倒杯水給你喝。”
  她是有意避開的。廚房與客廳之間有一道推拉門,她進去的時候還特意將門關了起來。
  舒昀……她想,究竟隻是一次巧合,還是他們經常會通電話?
  其實飲水機就在旁邊,但白欣薇還是找到了開水壺,通上電,慢慢等待著。
  手機屏幕亮了一陣之後終於漸漸暗下去。
  近在咫尺,裴成雲動了動手指,終究還是沒有去拿。他隻是將目光投向那道緊閉著的磨砂玻璃門,門後是一道淡而模糊的身影,仿佛凝成一幅靜默的剪影,站立在那兒好一會兒了,一動不動。
  其實是那樣的熟悉,因為她曾經伴在他身邊好長一段時間。
  裴成雲皺了皺眉,下一刻便撐起身體。畢竟這個時候起身對他來講還是有點勉強,坐起來的刹那,意料之中的眩暈向他襲來,緊跟著心口微微一緊。
  嗬,他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坐著歇息了片刻才扶著扶手站起身。呼吸吃力,所以他走得有些慢,最後終於挪到廚房外頭,他停了停,一手撐住門框,一手輕輕打開門。
  白欣薇聞聲回過頭,燈下的男人神情疲倦,薄唇不見一絲血色。
  “起來幹嘛?”她下意識地快步迎上去,握住他微涼的手。
  修長的手指痙攣了一下,似乎想要抽開,但最終還是沒有動。裴成雲隻是垂下眼睛,深晦的目光仿佛沒有星月的無垠夜空,他看著她,唇邊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自嘲般的微笑:“你這樣值得嗎?”
  水壺裏的水已經開了,伴隨著滾滾沸騰的聲音,開關自動斷掉。“哢”地一聲,那麽輕微,卻又似乎恰巧擊在白欣薇的心上,沉重地的一下,引來莫名的一陣疼痛。
  她垂斂著神情,將目光移開去,嘴唇微微顫動正想說話。
  結果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郭林進屋後連鞋都沒顧上換,隻是打量了一下裴成雲,問:“你小子沒事吧?”
  “是我通知他的。”白欣薇跟裴成雲解釋道。其實她是沒辦法。在他昏睡的時候,她沒辦法獨自麵對那種巨大的恐慌,於是隻好尋求幫助。
  她拎起自己的手袋,平聲靜氣地說:“時間不早,我要先走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輕輕掩門離去。
  直到下了樓,迎著深夜凜冽的空氣,白欣薇才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雙腿似乎有些僵硬,像是冷的,又像是被灌了沉重的鉛,她越走越慢,明明車子就停在不遠處,但她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氣,再也走不動。
  她就這樣慢慢停下來,恰好停在風口的位置。寒風毫不留情地從她的身邊呼嘯而過,她緊緊拽著衣領,可還是覺得冷。然而除了這個動作之外,她好像想不起自己還應該幹些什麽。
  不值得……
  ……這樣子,不值得。
  那句話,他說出口的時候仿佛帶著一絲歎息。而他其實很少會歎息,他的語氣要麽波瀾不驚,缺少感情,要麽便是帶著強烈的不耐煩,一副旁人難近的模樣。
  可是今天,他居然歎氣了。
  她拽住衣領,頂著風重新開始向前走。她突然有點想哭。
  其實又怎麽會不知道呢?在異國他鄉互相為伴的那些日子裏,她曾經問過自己無數次,到底值不值得?
  她擁有旁人所羨慕的一切,本不應該這樣。
  可是沒辦法。就像是中了邪著了魔,就像是她上輩子欠了他,所以這輩子注定要挖心掏肺地來償還。
  哪怕連他都說不值得,可她還是沒辦法放手。
  車內溫暖如春,之前強行凝固住的淚意仿佛終於被融化了,瞬間化成液體湧出來。
  音響聲大作,白欣薇趴在方向盤上任由自己狠狠地哭了一場。她哭得那麽用力,哭聲混雜在巨大的歌聲中,幾乎撕心裂肺。而那棟十餘米開外的樓上,某個亮著燈光的房間裏,他就在裏麵,可是卻永遠聽不到她有多傷心……
  最後她終於停歇下來,抬起頭仔細地擦幹眼淚,踩下油門呼嘯而去。

  第二十三章
  雲翳遮蔽了本就十分微弱的天光,深濃的夜色籠罩下來,隻隔著一層玻璃,房間裏卻是光線熾亮,讓裴成雲臉上的疲倦蒼白無處掩飾。
  郭林倒了杯溫水遞給他,仔細瞧了瞧,濃眉皺起來:“要不要再去醫院看看?”
  “不需要。”裴成雲喝了水便開始下逐客令:“你也回家去吧。”
  郭林一挑眉:“難道白欣薇就是被你這樣趕走的?”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抿緊嘴唇,似乎懶得回答。
  “我以為你跟她早斷了。”
  “我和她現在隻是朋友關係。”
  “那為什麽今晚她會出現在這裏?”郭林笑了笑:“說什麽隻是朋友,恐怕隻是你一廂情願吧。又或者,連你自己都在欺騙自己?”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冰箱給自己找了罐飲料喝,一副並不打算很快離開的樣子。
  裴成雲沒理他,伸手按著胸口,指節微白,又忍不住低咳了兩聲。
  郭林實在看不下去,耐住性子提議:“我看你還是趁早上床躺著吧。”
  裴成雲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你在這裏我怎麽睡?”
  郭林不禁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頗不正經地笑道:“如果換作是白欣薇呢?其實我都後悔過來了,你看,我一來,倒把人家給趕跑了。你小子心裏指不定是不是正在恨我呢!”
  仿佛被他的話刺激到,裴成雲微微皺眉,咳嗽聲不禁又加重了幾分。
  郭林見狀二話不說,上前想要扶他起身回臥室,卻被他緩緩推開。隔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咳喘,裴成雲才微闔上眼睛,聲音低啞平靜:“以後少拿她來開玩笑。”
  “你也知道我是隨便亂講的,幹嘛還這麽激動。”郭林停了停,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又說,“來的路上我差一點就告訴舒昀了。”
  “告訴她什麽?”裴成雲突然睜開眼睛。
  “你生病的事。但又考慮到白欣薇在這裏,怕萬一她倆碰上了場麵尷尬。”
  蒼白沉默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極短暫的沉思裏,過了一會兒才從嘴唇裏碰出一句話來:“不要告訴她。”其實他在想,就算舒昀真的知道了,恐怕也不會深夜來看他。如今的她,客氣疏遠得還不如關係最普通的朋友,他早就不奢望會從她那裏得到一如從前的關注和關心了。
  看著好友灰敗難看的氣色,郭林隻好放棄堅持:“好吧,一切都隨你的便,想瞞誰就瞞誰。倒是你的病,”收起玩笑,他的神色變得鄭重起來:“上次發作是因為工作太忙了。這次又是因為什麽?”
  裴成雲抬眼看了看他,用一種異常平淡地語氣說:“並不是每一次發作都需要原因的。”
  “你的意思是……”郭林顯得有些驚訝。
  “最近的次數好像越來越頻繁,有時候是因為累,有時候卻是很突然的,就連我自己都沒辦法提前準備。所以,既然以前都沒告訴舒昀,現在就更加沒有必要了。”他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平靜,仿佛正在描述的這件事與自己無關一般。
  他停了一下,忽然低笑道:“也許我隨時都會死,為什麽還要讓她知道?”
  其實在很早之前,裴成雲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總有一天會變成越來越糟。這是家族性的遺傳,母親在他六歲那年猝死於心髒病。那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死亡,離得那樣近,一輩子都忘不了。而那,很有可能也是他的命運。
  為了盡量避免情緒激動,長年累月中他養成了冷淡的性格,也正因為這樣,他幾乎沒有什麽朋友。尤其是處在青少年時代,很少有人願意與冷酷高傲的人做朋友。所以後來能和舒昀發展成那樣,就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她清新健康,充滿活力,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猶如驅散晨霧的朝陽,有一種蓬勃的、光芒四射的美麗。跟她在一起,他仿佛也受到感染,話和笑容都在不知不覺變得多起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他最親近的人之一。
  後來他終於動心。在那個年紀,他很自然地對這樣一個女生動了心。他牽了她的手,還差一點吻到她,倘若沒有被那晚樓道裏突如其來的燈光和腳步聲打斷的話。
  他習慣了掩飾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想法,他還有一點少年特有的矜持,所以他鬆開手笑著目送她上樓,心想,下次總還有機會。
  結果就在那天半夜,他的身體再一次被熟悉的鈍痛擊中,不得不進入醫院搶救。
  原來有些事就是這樣巧,病發得不早不晚,就在他終於想要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
  等他清醒過來之後,父親再一次提起出國留學兼治療的事。
  “你知道的,姑姑在國外當醫生,能給你最妥善的關照。手續也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同意。現在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怎麽想?……
  其實在那一瞬間,他隻是想到那張猶如朝陽般明媚的笑臉。
  她的人生生動而富有活力,她總是精力無限,她曾提出要去麗江享受山水之樂。
  病房裏的四麵牆壁,雪白得近乎刺目,透過窗戶極目望出去,也隻能看見有限的風景。
  監護器中發出單調的聲音。
  ……
  這是他長久以來竭力對外隱瞞的真實生活。
  他想了許久,終於冷靜地說:“我同意出國。”
  不清楚這算是放棄還是成全,他隻是慶幸,幸好一切還沒來得及真正開始。
  專輯的錄製過程十分順利,各方人馬配合得宜,因此進展迅速。
  今晚在錄最後一首歌,結果卻偏偏出現了卡殼,舒昀的聲音狀態有些不佳,反複試了好幾遍也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偏巧今晚是Nicole親自盯場,隔著那扇透明玻璃,舒昀隻瞧見Nicole大部分時間都板著臉,每當她不得不停下重新來過的時候,Nicole的眉心便微微皺一下。
  兩三個小時轉眼就過,最後還是舒昀自己摘下耳機放棄了。她滿含歉意地對工作人員說:“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些感冒。”
  “明天繼續吧。” Nicole看了看手表說。
  辛苦了一晚上,大家都沒有異意,陸續準備收工回家。
  Nicole將舒昀帶到一旁,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吃過藥沒有?”
  舒昀點點頭:“吃了。”她心虛,所以態度異常積極主動:“謝謝關心,我會爭取盡快調整好狀態。”
  Nicole沒再說什麽,轉身走開。
  舒昀這才歎了口氣。其實她並沒有感冒,隻是最近幾天睡得不好,躺下去便做噩夢,有時還會驚呼著醒來。於是嗓子的狀態也跟著低迷不振,剛才唱到高音時竟然還屢次出現破音,令人大跌眼鏡。
  手機響起來,助理小喬幫忙遞給她。她看了看號碼,猶豫一下才躲到角落去接。
  對方卻是個陌生的聲音,連她的姓都叫不出,倒是很有禮貌:“小姐,您能不能過來一趟接您的朋友回去。”
  這是周子衡的電話,自從上次毫無風度地將她拋在路邊之後,他一次都沒和她聯係過。
  她狐疑地問:“請問你是誰?”
  “哦,我是酒吧的服務生。周先生醉了,請您盡快過來一趟。”
  原本要坐公司的車回去,這下舒昀隻能硬著頭皮去跟Nicole打招呼。她隨口編了個理由,順便發現這已經是自己為了周子衡第二次撒謊了。
  她很快乘出租車到達目的地,並且找到周子衡。
  之前電話裏那個服務生解釋說:“是周先生自己報出的號碼,所以我才找到您。”
  醉了倒還記得她的手機號,她是否應該感到榮幸?
  舒昀無奈地彎下身子,推了推半躺在包廂沙發裏的男人,試探著叫他的名字。
  可是周子衡似乎真的已經不省人事,竟然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最後舒昀沒辦法,隻得在服務生的幫助下將他半架半攙著扶進車裏。
  深夜的交通異常暢通,用不了多久便抵達舒昀的住處。她多給了司機一百塊錢,這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周子衡弄進屋裏。最後她氣喘籲籲,明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忍不住咬牙說:“明明朋友那麽多,怎麽遇上這種事就偏偏想起我?”她邊嘀咕邊去浴室絞了條熱毛巾,在那張極為英俊的臉上胡亂抹了兩下。似乎是為了泄憤,她故意多用了幾分力,結果周子衡仿佛感受到了,終於從嗓子眼裏低低地哼了聲以示不滿。
  她停下來,居高臨下,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其實她從沒見過他醉得這樣厲害。以前也有幾次,但至多也隻是他借著淡淡酒意胡攪蠻纏,不請自來地擠上她的床,又或者野蠻地剝掉她的衣服,在她半推半不的情況下做些少兒不宜的激烈運動。
  而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倒是頭一次。
  舒昀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突然感到陌生。
  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習慣麵對這樣的周子衡,更何況,她也沒有照顧人的經驗。
  站在沙發邊呆立了一會兒,她才想到明天還有工作,自己應該去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因為不肯定周子衡半夜醒來會不會吐,她隻好又先去拿了個垃圾桶擺在一邊,然後才準備離開。
  結果,舒昀走出沒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極低的囈語。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隻見那人依舊昏睡,隻是眉心微微聚攏,又仿佛睡得並不安穩。那句話既簡短又模糊,她沒能聽清,所以隻得重新返回去,俯在他身前問:“你說什麽?”
  她還以為他有什麽需要,可是等了半晌,就在她終於打算放棄的時候,那張薄唇才輕輕動了一下。
  她凝神屏氣,以為他要說話,可是下一刻,那雙深黑幽遠的眼睛緩慢地睜開了。
  周子衡的視線並不清明,落在她的臉上,似乎缺少焦點,又似乎透過她正在看著別的什麽事物。
  他的目光就這樣迷茫地停留了片刻,他的聲音那麽低,低得仿佛自語,可是這一次舒昀卻真切地聽清楚了。
  他低喃地叫著一個名字:“小曼……”語氣中竟似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繾綣與請求。
  她怔忡了一下,然後才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幹什麽。她沒再理他,隻是很快地站起來,轉身走進浴室裏。

  第二十四章
  睡到下半夜的時候,舒昀突然醒了過來,不過這次不是因為連日來的噩夢。她維持著側躺的姿勢,在黑暗裏仍舊緊閉著眼睛,感受著那隻微涼的手沿著鎖骨,一路滑向她的胸口和腰腹。那是熟悉的觸感,同時有酒味混合著溫熱的呼吸縈繞在頸邊,她不禁閉住氣息,當那隻手最終滑到最為敏感幽秘的地帶時,她才忍不住瑟動了一下。
  耳後響起低沉而極具誘惑力的聲音:“醒了?”
  她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便被對方扳著換了個方向,換成對方最中意的平躺睡姿。
  她還是閉著雙眼一動不動。而周子衡也並沒有立刻翻身壓上來,他的酒似乎已經醒了,此時正興致極高地用靈巧的手指在她身上探索。
  他的指腹沿著她身體的每一道曲線遊移,充滿耐心和興趣,仿佛是最認真的雕塑家在欣賞自己大功告成的傑作。舒昀一聲不出,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身體幾乎完□露在外,她隻是感覺有點冷,雙手擺在身體兩邊,安靜地揪住床單。
  她將這種死屍般的狀態維持了很久,直到周子衡分開她的雙腿侵入的那一刻,她才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壓在身上的男人低下來吻了吻她的嘴唇,“我還以為你要一直裝睡呢。”
  她皺了皺眉,渡過那一瞬間的不適之後,她說:“我是真的很困。”
  “睜開眼睛。”他仿佛沒聽見,半是要求半是命令道。
  濃密的眼睫在黑暗裏輕輕顫動,她輕聲問:“為什麽?”
  “這個時候我喜歡你看著我。”他說:“把眼睛睜開。”
  他已經開始動起來,舒昀的眉心再一次微微聚攏,她讓自己的雙手扶上他的腰,像以往每一次一樣。
  並最終依周子衡所言,睜開眼睛看著他在黑暗中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直到結束。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床出門去了,走的時候周子衡還在睡覺,她連手機都沒帶,在公司待了一整天。接下來一連幾日,舒昀將生活安排得十分充實,一方麵做著專輯錄製的掃尾工作,另一方麵則認真研究接下來公司安排的宣傳計劃。
  直到某天傍晚,她才又接到周子衡的電話。
  “我有一張很重要的名片落在你那裏了,你現在能不能幫我送過來?”
  她正打算去附近超市采購,於是拒絕:“現在沒空。”但還是在他上次睡過的沙發上找了找,真的從扶手縫隙裏摸出一張名片來,也不知是怎麽掉的。
  “確實很重要,我有急用。”周子衡那邊似乎有點吵,隱約聽見好幾個人說話的聲音,有男有女,而他語氣鄭重,令她不禁開始遲疑。
  猜不準他在做什麽,她想了想,到底還是妥協給自己強大的責任心,問:“你在哪裏?”
  周子衡所在的位置離她的住處不算遠,但是因為他在電話裏的說詞,舒昀下樓便攔了輛出租車,以至於當她報出地名的時候,出租車司機目光怪異地瞟了她一眼。她抿了抿嘴角,解釋說:“我有要緊的事。”
  後來證明她的選擇大錯特錯了。傍晚時分正值交通高峰期,坐車的時間倒比徒步抄近路花的時間還要長,而且由於堵車的關係,車資還超出了起步價。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那位司機師傅說:“慢走。”
  舒昀尷尬地笑笑:“謝謝。”
  口袋裏揣著那張據說極為重要的名片,舒昀由早已等候在門口的領班模樣的男士帶進會所,並順利找到三樓的某間包廂。領班敲了敲門,在裏麵的人將門打開的同時朝她恭敬地比了個手勢,請她進去,然後人就退開了。
  滿室繚繞的煙霧很快便迎麵飄了出來,舒昀的腳步微微遲疑了一下。周子衡坐在麵對門口的位置,嘴裏叼著香煙,見到她,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朝她勾勾手:“進來吧。”然後重新低下視線,推倒麵前的麻將,說:“清一色。”
  一瞬間,包廂裏的氣氛又上升到新的□。與他同桌的另外三位男士之中有人不甘心地笑罵道:“你今天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吧,都到最後了還是你胡牌!”也有人直接拉開抽屜,一張張地數了紅色鈔票丟到桌上。而陪坐在他們身旁的幾位年輕女士則不約而同地拍著手嬌聲叫好,依照慣例抽取花紅,個個喜笑顏開。誰輸誰贏她們根本不在乎,圖的就是一個熱鬧。
  見到這副意料之外的場景,舒昀站在門口似乎愣住了,直到周子衡再一次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
  “怎麽還站在那兒?”他這回連手都懶得抬了,隻用聲音召喚道:“過來。”
  她這才回過神,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麵無表情地走過去,將名片放在周子衡的麵前。
  “是這個吧?”
  她確認了一下轉身就要走,卻被周子衡一把拉住:“哎,急什麽?”他慢悠悠地問。
  她看了看他,隻是不動聲色地將手從他的掌中抽出來,反問道:“還有別的事麽?”
  他們的牌局已經結束,其餘的人陸續站起來,這時候其中一位男士開口說話了。這男人皮膚白淨,五官端正,看起來十分斯文,就連聲音都溫文爾雅,帶著某種能令女性心動的溫柔:“這是哪位,你不給大家介紹一下?”他先看了舒昀一眼,繼而朝周子衡一揚眉。
  “她姓舒。”周子衡回答得很簡潔。
  “哦,舒小姐。”斯文男人衝著舒昀伸出右手,麵帶微笑道:“我是葉永昭。很高興認識你。”
  明明是句客套話,卻被他說得煞有介事,似乎十分真誠,舒昀不禁心生佩服。可是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卻猶豫了一下。雖然此人看似溫和有禮,但顯然是周子衡的朋友,她向來避猶不及,實在想不到有什麽和他握手認識的理由。
  幸好,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有這種想法。
  周子衡在下一刻便插了進來,冷淡地問:“有什麽可高興的?”
  這個問題在舒昀看來實在很有冷幽默的效果,她低咳一聲以便掩飾自己嘴角忍不住揚起來的弧度。結果對方似乎也愣了一下,不過反應倒很快,笑容範圍在白淨的臉上進一步擴大:“能夠認識年輕漂亮的女性,一向都能讓我心情愉快。”接著又重新轉向舒昀,邀請道:“等會兒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怎麽樣?”
  “葉永昭,收起你的那一套。”周子衡漫聲警告,同時虛攬住舒昀的腰,很快地將她領出包廂。
  走到外麵,他才停下來說:“一塊兒吃飯。”
  舒昀想都沒想就拒絕。她側身避開他的手,說:“我該走了。”
  “難道你另有約會?”
  “那倒沒有。”
  “那就留下來。”周子衡用一個看似很充分的理由勸誘她:“樓下的川菜是全市做得最好的,值得嚐一嚐。”
  舒昀不由得抿了一下嘴唇,他明知道她嗜辣如命。
  “下次我可以自己來吃。”可她還是堅持原則地說。
  “你怕什麽?隻是朋友吃餐飯而已。”周子衡笑了一聲,其實倒更像是冷笑或者嘲笑,大概是在嘲笑她的謹小慎微,“這裏不會有娛樂記者,即使有,也不允許拍照。至於我的那幾個朋友,你放心好了,他們都沒有熱愛音樂到追星的地步,所以沒人會認出你的身份。”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麽這裏確實算得上足夠安全,至少不用害怕舊事重演再度被人偷拍。可是舒昀連半分遲疑都沒有,還是搖頭:“不要。”
  莫莫曾經不無忿忿地對她說過,你執拗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真要活活被你氣死!
  可是周子衡似乎並沒有生氣,他隻是看她一眼,說:“好吧,隨便你。”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舒昀便趁著包廂裏的大隊人馬出來之前轉身離開。
  結果才走出幾步遠,又忽然被叫住。
  “那天我喝醉了,對你說過什麽?”
  外頭天色已暗,走廊上掛著精巧的宮燈,燈光亮起來,橘黃錯落地拉長了本就修長的身影。周子衡站在牆邊,低頭點了支煙才又抬起眼睛看向她。他的神色極為平淡,嘴唇微抿出一道安靜的、薄薄的弧線,仿佛他剛才什麽也沒問過。隻有那一抹猩紅細小的火光在白色煙霧中忽閃,卻仿佛映進他的眼睛裏,在深幽的黑暗中明滅。
  舒昀好像有點走神,又好像是在確認剛才他是否開口說過話,而他隻是望著她,臉上是她所熟悉的漫不經心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答:“我不記得了,應該沒說過什麽。”
  “是麽。”周子衡的眼底似乎輕微閃動了一下,他淡淡地笑了笑,笑容背後的含義卻讓人捉摸不透。
  她看著他,靜靜地,幾秒之後才轉頭走開。
  似乎忽然失去了逛超市的興趣,從會所出來之後,舒昀竟然想不起自己原本需要去買些什麽。馬路邊上恰好有家必勝客,她進去點了一隻九寸莊的海鮮PIZZA和小吃若幹,在服務員微露詫異的眼神下狼吞虎咽起來。
  其實她的食量一向都不大,可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吃得格外多。最後終於將桌麵上的食物全部解決掉,舒昀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走出大門的時候,身後服務員熱情地說“歡迎下次光臨”,她迎著室外冰涼的空氣深深呼吸,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
  然而睡到半夜,從胃部襲來的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把她給驚醒了。
  舒昀掙紮著起來打開燈,翻出藥箱才發現裏麵的儲備資源少得可憐。她吃掉僅剩的最後一顆嗎叮琳,躺回床上靜待了一會兒,結果發現那藥完全不奏效,該痛的地方依舊在絞痛,並有逐步擴大蔓延的趨勢,然後她才意識到,或許光吃胃藥已經不夠了。
  她試圖站起來穿衣服,可是沒能成功,身體唯有弓成蝦米狀才能讓痛意稍減一些。最後她沒辦法,隻得摸出手機來求助。
  在這樣的三更半夜,在這樣的劇烈疼痛之下,其實她已經有點迷糊了,隻隱約記得手機中最近的那個聯係人是誰,但在她還來不及做出思考和選擇之前,手指已經先一步摁了出去。
  周子衡到來的時候,舒昀正蜷著身體躲在被窩裏。她本來有點後悔為什麽會找他,可是聽到門口的響動,她很快便找到了一個能夠稍微安慰自己的理由——周子衡是唯一有鑰匙的人,至少不用她在這種情況下掙紮著下床去給他開門了。
  見到她這副情形,周子衡二話不說就給她套上衣服,將她背下樓送進車裏。她本來還有點抗拒,可是後來發現自己實在沒力氣,於是也就隨他擺弄。她隻是在車上的時候有氣無力地說了句:“打擾你睡覺了。”
  周子衡冷冷地哼了一聲,用眼眼餘光瞥向她,車子開得飛快。

  第二十五章
  到了醫院掛急診,醫生診斷說是急性腸胃炎,開了幾瓶消炎的水。因為沒帶司機,周子衡親自去拿藥,她就坐在走廊上等。半夜兩點多,醫院裏靜得可怕,值班護士都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四周空蕩蕩的,隨便一點聲響仿佛都能造成很大的回音。走廊裏沿著一路燈光慘白,照得人心裏發慌。
  她覺得自己孤零零地等了許久,又或許其實隻有幾分鍾,但看到周子衡重新出現的時候,她竟然莫名地鬆了口氣。
  針頭刺進手背,冰涼的液體順著血管流進身體裏,她躺在輸液室的床上,睜著大眼睛看他:“你不走吧?”
  問完才發覺這個問題有點傻,結果周子衡似乎也被她逗笑了,沉了一路的臉色終於舒展了一些,唇角動了動,說:“不走。”
  她低低地“哦”一聲,大概是覺得丟臉,又仿佛是在反省自己剛才一時的失態,總之別過臉去沉默。
  隻聽見周子衡在旁邊說:“困了就睡會兒。”
  她搖搖頭:“不困。”
  “怎麽,還真怕我丟下你自己走掉?”他的聲音裏似乎帶著一點輕微的調侃,就像往常那樣嘲笑她。
  她咬住嘴唇,不由得板起臉,沉著聲音回答:“隨便。”說完便真的閉上眼睛不再作聲。
  其實她並沒有睡著,而且她知道他一直都沒動,就安靜地坐在旁邊。
  整個輸液室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人,白幽幽的燈光打在她的眼皮上,濃密漂亮的睫毛不住地輕輕顫動,像兩片風雨中的黑色羽翼。
  他知道她醒著,過了片刻,周子衡傾身在她掛著點滴的那隻手上摸了一下:“不冷?”
  舒昀閉著眼睛隻是搖頭,同時默默地把手往回縮了縮。
  “你到底怎麽回事?”短暫的沉默之後,她聽見他淡淡地發問。
  她動了動嘴唇:“什麽意思?”
  “這幾天你一直刻意在疏遠我?”
  尾音微微上揚,向來都是他心情不快的前兆。可是她這次似乎一點都不在乎,繼續不怕死地裝傻否認:“沒有。”
  “撒謊一向不是你的強項。說吧,這回到底又是哪根筋不對了?”
  “沒有就是沒有。”這一刻,舒昀由衷覺得自己有當革命黨的潛質。她睜開眼睛先發製人,麵上露出一點不耐煩來:“既然不信我,那又何必要問?”
  她撇著唇角的樣子看起來似乎真的有些惱火了,可是落在周子衡的眼裏並沒有絲毫威懾力。這一刻,他反倒覺得她像極了小孩子,就連眼眶下麵因為睡眠不足而產生的隱約的淡青色都變得可愛起來。
  他也在奇怪,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似乎從來都沒有這樣過。他從不在乎別人刻意的疏遠或者親近,因為還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精力不被容許放在這種無聊的小事上麵。可是唯獨對舒昀,他竟然也會在意這樣的事。
  他明知道她別扭、固執,在很多問題上,她搪塞敷衍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隻因為她不願意說真話,而他也一向由著她胡扯。
  那麽,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竟然會一直追問著一個自己曾經以為很無聊的問題。
  因為兩人都不再說話,氣氛很快就淪為一片可怕的寂靜。輸液室的牆上掛著一隻鍾,秒針跳動的聲音仿佛都能隱約聽得見。單調枯燥的環境在無形中延長了每分每秒的正常進度。周子衡的視線在四周慢悠悠地晃了一圈又收回來,最後重新落到除他自己之外的唯一一個生命體上。他想,一定是因為三更半夜,又在這種地方,倘若不找點話題他會覺得更加無趣的。
  他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適合又合理的理由,於是心裏便很快地釋然了。
  舒昀通過眼角的餘光掃到周子衡此刻的表情,不由一陣狐疑。她懷疑他是不是在打什麽鬼主意,所以才會這樣專注地看著她,而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心情十分舒暢。
  可是她實在不想再和他說話,所以輕易不去冒險挑起新的話題。盡管心裏奇怪得很,但她還是選擇眼不見為淨,幹脆扭過頭去裝睡。誰知道因為確實有些困倦,胃部的疼痛得到緩解之後,她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
  最後還是周子衡拍醒她。睜開惺忪的眼睛,她聽見他說:“回家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他能有這樣好的精神,在醫院裏耗了許久,回去的途中還能將車開得又快又穩,最後又攬著她進到屋裏,把醫生開的藥統統放在床頭。
  一切準備妥當,她已經鑽進被子裏,躺得筆直,並且一副準備目送他離開的樣子。
  周子衡見狀抬腕看了看手表:“你打算讓我現在走?”與一側嘴角微微揚起的弧線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他冷淡的聲音,於是連帶著讓舒昀覺得他嘴邊的笑容也變得莫名恐怖起來。
  “不然呢?”她開始有點佩服自己,不怕死的精神簡直在今晚發揚到了極致。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她不禁在被子裏縮了一下。或許是出於自保的本能,身體並沒有精神那樣頑固,她最終還是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給高大的男人讓出更多位置。
  周子衡脫了衣服上床來,手臂很自然地伸向她的頸脖下麵。她剛想做些舉動以示排斥,結果卻被牢牢按住,耳邊繼續響起不冷不熱的警告聲:“我很困,你最好別亂動打擾我。有話天亮再說!”
  她愣了一下,身體便被完全圈住,再想掙紮也不容易了。
  枕側很快傳來均勻沉穩的呼吸聲。天色仍舊黑暗,舒昀睜大眼睛看著模糊的天花板,許久之後,她清醒地翻了個身,像是蓄謀已久一般,朝著對方結實有力的肩膀狠狠咬下一口。
  “……幹嘛?”周子衡仿佛被突然驚醒,聲音還有點惺忪,黑暗中摸索到她的臉,隔了一會兒又低低地哄她:“別鬧,乖。”他似乎真的困倦極了,說完便又沒了聲音。他熟睡的樣子帶著幾分稚氣,毫無攻擊性,與白天完全不同,就連聲音都異乎尋常的柔軟。
  舒昀不吭氣,半晌之後才收回心神,抿了抿殘留在嘴唇上的口水,像是連著幾天以來終於解氣了一般,心滿意足地背過身睡過去。
  天亮之後,周子衡起床穿衣服,看到鏡中自己的肩膀,他指著上麵的牙印問:“你昨天晚上發什麽瘋?”
  他的皮膚敏感,那一圈淺色紅印尚未完全消褪。
  “沒什麽。”舒昀慵懶地蜷在被窩裏,笑嘻嘻地:“突然想咬就咬一口嘍。”
  周子衡揚了揚眉,顯然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隻是從鏡中看著她,“我明天要出差,估計年後才能回來。”
  “什麽時候過年?”舒昀像是這時候才想起來,拿出手機翻看日曆,語氣微微苦惱:“下周啊……我居然忘了這事了,什麽都還沒準備呢。”
  “看來我們兩個人的重點不同。”
  “你是重點是什麽?”她好奇而又無辜地眨眨眼睛。
  “算了。”已經穿戴整齊的男人一邊拿起手表扣在手腕上,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如果我邀請你和我一起去,就當是渡個假,你覺得怎麽樣?”下周才過年,估計將有十來天不能見麵,想到這裏,周子衡突然懷疑自己或許會感到寂寞。
  可是顯然有人並不領他的情,也不肯讓他如意。
  “我可走不開,最近工作安排得滿滿的。”偏偏回拒的時候看不出半點惋惜之情。
  周子衡朝舒昀看去一眼,點點頭,嘴唇微彎,似乎笑了一下才說:“那麽,祝你工作愉快。”
  “為什麽我感覺你的語氣缺少誠意?”
  “有嗎?”
  這回輪到舒昀重重地點頭。她趴在床上衝他勾了勾手指頭,“過來。”
  “怎麽?”
  周子衡依言走過去,剛彎下腰,她便在他臉上啄了一下,露出小貓一般的笑容,“也祝你出差順利。”
  “多謝。”周子衡道謝,在她聽來卻依舊毫無誠意。
  大門被闔上,舒昀在床上翻滾了兩圈才慢悠悠地起來洗漱。
  她滿意地想,這才是他們之間應有的模式,一切似乎終於又重新回到軌道上了。而那個什麽小曼,應該就和周子衡的其他女伴一樣,其實和她半點關係都沒有,更加沒必要為此糾結傷了和氣。
  至於渡假旅遊嘛,她要是有空的話寧可選擇跟旅行團一起去,好歹還更加熱鬧一些。
  C市很快便迎來了整個隆冬裏最寒冷的一天,經過一個晚上的時間,窗戶上的霧氣似乎已經凝成了冰花,路麵潮濕,即使隔著靴底仍能感受到刺骨寒意。
  陳敏之拖著旅行箱站在路邊不停地跺腳,她萬萬沒想到今天早上竟會這樣倒黴,用了近一刻鍾仍舊沒能成功坐上出租車。現在的她後悔萬分,為什麽昨天要婉拒周子衡的提議,不讓公司派車接她去機場?
  眼看就要遲到了,遠處終於有燈光隔著朦朧的霧氣向這邊忽閃而來,她像看到了救星,迅速抬起快要麻木的手。
  結果計程車在她麵前停下來,後座的人降下車窗,卻結結實實讓她嚇了一跳。
  那人衝她揚了揚下巴,聲音中帶著幾分醒人的笑意:“這麽巧?上車。”
  “你和大哥一起出差,為什麽不讓他來接你?”車子重新啟動後,周子揚笑眯眯地問。
  “周總說他還有別的事要辦,我們分頭走,到機場再匯合。”
  “哦,於是你就這樣在路邊等了多久?”
  “十來分鍾。”
  “今天天氣不好。如果不是我恰巧經過,或許你還會趕不上飛機呢。”
  陳敏之在心裏低歎一聲,眼睛看住膝上的手指,平靜地說:“我原本正打算給公司的司機打電話。”
  “非工作時間,你也一定要這麽拘謹嗎?”
  “……什麽?”她有點詫異,這才不自覺地將目光停留在鄰座男人的身上。
  這是她上車之後第一次正眼看他,似乎有點不自在,眼神不禁微微閃動了一下。可是盡管如此,她卻還是看清了他嘴角邊的笑意。
  這樣寒冷的清晨,他身側的車窗上蒙掛著一片朦朧的白色霧氣。而他正看著她,神情中是毫不掩飾的輕快愉悅,襯得那張臉愈加俊美逼人。
  她不懂他在高興什麽,愣了片刻便重新移開了目光。
  無所適從,她想,為什麽每次在他麵前,她都隻能顯得這樣無措?
  結果,隻聽見周子揚問:“你在緊張嗎?”他似乎很好奇,但聲音裏分明同樣帶著笑。
  其實有的時候陳敏之會產生某種錯覺,總覺得每一次見麵,他都喜歡找點理由看看她窘迫的模樣。但這似乎又說不過去,他與她根本從無深交,關係也並未好到那種地步。
  她抿緊嘴唇,過了一會兒才聳聳肩膀,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反問道:“不會。有什麽好緊張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沒有騙過對方,隻見周子揚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個看似還算滿意的表情:“那就好,否則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和我待在一起。每次都是問一句答一句,可我明明並不是你的老板。”他停了停,看著她微笑:“那種感覺很不好。”
  “嗯,或許是你和周總長得太像的緣故。”陳敏之無言以對,隻好胡亂扯了個借口,然後迅速轉移話題:“送我去機場,不耽誤你嗎?”
  “反正也不是什麽急事。我隻是自己不能開車,又不想用家裏的司機,所以提早了一點出門,隨便轉轉。”他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摩挲著左腿膝蓋。
  陳敏之的目光跟過去,但很快便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來。直到順利抵達機場,她婉拒了周子揚下車相送,而後者顯然也不打算客套,隔著車窗衝她瀟灑地揮了揮手,然後便囑咐司機駛離送客車道。

  第二十六章
  周子揚的目的地其實距離機場並不遠,同樣是在市郊,甚至比起機場的位置更加僻靜。
  他在墓園門口下了車,沒用多久時間便來到周小曼的墓前。白色大理石碑上有逝者的照片,十分年輕的麵孔,笑容無比鮮活,眼睛清澈得仿佛會隨時漾出水來。
  他把準備好的花束擺在石階前,與另一束稚菊並排放在一起,然後才兀自笑了一下,對著照片說:“每年大哥都比我來得早,也難怪你從小更愛粘著他。”
  他在墓地逗留了一會兒才返回,那輛計程車還等在原地,司機師傅見他出來,好心地想要上前搭一把手。路麵濕滑,又是在半山上,難免行走不便。周子揚笑著道了聲謝,坐進車裏說:“我們回市區裏轉一圈,怎麽樣?”
  “您包的車,您說了算。”司機師傅憨憨地笑著答應。
  市區的馬路街邊已經揚溢著過年前的熱鬧氣氛,繁華地段商業建築林立,大大小小的商店賣場全都換上新的廣告宣傳牌吸引顧客。
  車子被堵在半路,周子揚才想起來今天恰逢周末,街上全是采辦年貨的人。他也不急,悠閑地坐在後排,側頭向窗外望出去。
  十字路口的紅燈特別久,車又多,從東向西行駛的三條車道已經堵了老長一段。司機師傅有點不耐煩,扭開收音機,有幾個台似乎收訊不好,從喇叭裏傳出啦啦雜雜的一陣噪音。
  司機很有職業道德,扭頭征詢客人的意見:“您喜歡聽什麽節目?”
  周子揚不答話。
  他仿佛正在出神,眼睛盯著馬路邊上的某一點,靜靜地不說話,向來舒展的神情卻少見地凝結起來。
  那裏有一個年輕女人,與他的車隔了不足十餘米的距離,她剛剛結束了蹲在地上係鞋帶的動作,此刻已經直起身體,正迎著他的目光走過來,隻不過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正被人注視著。
  天空灰蒙蒙的,完全不像上午十點多鍾的光景,仿佛有雨雪將至。周子揚伸手再一次抹去玻璃上浮動的霧氣,目光隨著那個女人的腳步一點一點地移動。
  其實他原本注意不到她。
  街上行人如織,任何一張麵孔都隨時會被淹沒在擁擠的人群裏。他的視線隻是隨意掃過去,結果偏偏那麽多人之中,就隻有一個人戴著又黑又大的墨鏡。
  那個女人穿著寬鬆的運動套衫,但絲毫掩蓋不了其勻稱玲瓏的身段。出於男性本能,他下意識地多注意了兩眼。結果恰好在這個時候,她的鞋帶鬆開了。
  或許是天氣環境不適合,又或許是她根本還不習慣戴墨鏡,所以在她蹲下之前,似乎僅僅猶豫了一下便摘掉了鼻梁上礙事的物體。
  原本百無聊賴的周子揚卻突然愣住了。
  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和喧鬧人群,當他第一眼看到那張臉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可是僅僅一眼過後,他便又清醒過來了。那個女人,其實與小曼並不太相像,可是兩人眉宇間的某種神韻卻又仿佛契合到了極點。與多數行人一樣,她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然而周子揚盯著她,竟然感覺到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震驚得無以複加。
  那個年輕女人的步子很快,與悠閑逛街的路人形成鮮明對比,似乎正要趕著去某個地方。眼看著她就要從視線裏消失掉,周子揚立刻打開車門。司機師傅被突來的動靜嚇了一跳,轉過身在後頭連連叫道:“喂,你這樣危險……”
  其實周子揚也不清楚,就算追上了,自己又要做些什麽。所以他最終也隻是一手扶著車門,沉默地看著那道陌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
  “抱歉,我來晚了。”舒昀趕到目的地的時候有些氣喘,坐進沙發裏歇了口氣後才解釋說:“路上塞車,我隻好半途中下車走過來。”
  “遲到了二十三分鍾。”Nicole抬眼看了看牆上的鍾,提醒她。
  “工作之外,不用算得這麽精確吧。”她眨眨眼睛,仔細端詳了Nicole一會兒,點頭說:“這套婚紗真漂亮,很襯你。”
  正在替準新娘整理禮服的店員聞言抿著嘴笑:“大家的眼光都差不多呢,我也覺得這件比剛才那件更好。這件的設計更加突出頸部和肩膀的線條,顯得顧小姐的鎖骨非常性感。”
  她口中的顧小姐正是Nicole。聽到自己被讚美,或許是心情好的緣故,Nicole難得露出笑臉,對著鏡子轉了個身,卻又皺起眉頭征求舒昀的意見:“背部的開叉是不是太低了一點?”
  “不會。”舒昀接話道:“其實今天我才知道,你的身材原來這麽好。”
  結果話音剛落便被Nicole瞪了一眼,對方半是警告地交待她:“回到公司不許亂說。”儼然又是一副平常管教她的模樣。
  舒昀捧著一次性紙杯,忍著笑意,做出唯唯諾諾的表情連連點頭。
  試完婚紗正好一起吃午飯,舒昀有幸見到Nicole的真命天子。那位風度翩翩的男士看起來十分有教養,性子不急不徐,與Nicole的雷厲風行反差極大。可是二人的相處卻又十分和諧,舉手投足間盡顯默契。
  事後和莫莫通電話的時候,舒昀忍不住感歎:“我是頭一次遇上這麽般配的一對夫妻。”
  “羨慕了,那你也早點結婚。”莫莫興致勃勃:“過兩天郭林在家開PARTY,你來了正好,介紹幾個單身有為的青年給你發展一下。”
  結果到了那一天,舒昀果真精心打扮了一下,當她出現的時候,郭林明顯呆了呆才讓她進門。“你想勾引誰?”他問。
  “你唄。”
  “真可惜,本人恐怕無福消受。”
  “聽說今晚有帥哥,在哪兒?”
  “誰告訴你的……”
  郭林的話還沒說完,之前臥室虛掩著的門就打開了。那個修長清俊的男子從裏麵走出來,視線正對上舒昀的笑顏。
  兩人似乎都有些吃驚,最後還是裴成雲先開口同她打招呼:“你來了。”
  她才笑了一下:“是啊。”
  她今天化了淡妝,因為是提前慶祝新年,所以特意選了條紅色的吊帶V領小禮服,盤在腦後的頭發用白色絨質的發圈束著,配了同款的羽毛耳墜,出門之前她覺得自己今天的裝束真是喜氣洋洋。可是現在,她隻感到有些局促,迎著裴成雲的目光,身上這條原本不失性感的裙子一下子好像變成了一種刑具,胸前的肌膚明明有一塊□在外,可也不知是不是暖氣太盛的緣故,她卻陡然熱起來,那種血液上湧急竄的感覺,就連客廳都仿佛突然變得狹□人,讓她無所適從。
  她很少以這種性感的形象示人,更別提是在他的麵前了。而且距離這樣近,她似乎有點尷尬,又或者是不自在,抬起手臂整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然後就問:“莫莫怎麽還沒來?”
  “來了,在廚房裏洗水果呢。”郭林順手從桌上拿了罐飲料遞給她。
  她接過來,鋁質的外殼上還有冰涼的水汽,緊貼在手心裏。她說:“我去看看。”然後轉身快步走進廚房。
  其實是她來早了,在廚房裏和莫莫說了一會兒話之後,才聽見外麵陸陸續續不停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等到她們端著果盤走出去,客廳裏已經多了六七個年輕男女。
  郭林一一介紹,全是平時玩得不錯的同事,莫莫笑了聲,湊到郭林身邊說:“你們公司美女真多呀。”
  “優秀男青年也不少,你趁今晚趕緊挑一個下手。”郭林同樣壓低聲音慫恿,換來的卻是莫莫不屑的白眼。
  郭林的女同事們一下子就認出舒昀來,於是都好奇地站在她身邊,興致勃勃地打聽一些圈內事。
  隻聽見有人問:“徐佩佩跟那個誰誰誰是不是真的在交往?”
  可惜舒昀一來入行時間尚短,二來自己並不熱衷於八卦,就像這件事,她竟然還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聽說。
  最後看出她們的失望之情,她難免不好意思,同時又覺得好笑,不由得向大家保證:“以後我會關注一下,下次再告訴你們。”
  郭林家雖然不大,但娛樂設備齊全,一群人喝酒吃東西,吵吵嚷嚷玩得不亦樂乎。最後舒昀有些熬不住,提前回家睡覺去。
  “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郭林說,“找個人送你吧。”
  在場倒有兩位男士主動扮演護花使者,反而是舒昀不願意,結果互相客氣推讓之間,另一個身影已經站到了門邊,說:“我也要走,正好一起。”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點頭同意。
  深夜寒風呼嘯而過,隱約記得氣象預報裏說明後天會有降雪,舒昀仰頭看了看天空,其實上麵太黑,什麽也看不見。她攏緊了大衣衣領,迎著風說:“其實你不必送我,這裏離我家也不遠。”
  她的聲音有些低,被風一吹竟顯得斷斷續續。
  她以為對方沒聽清,因為等了好半天,裴成雲都沒有回答。
  最後一直走到車邊,裴成雲才停下來說:“我讓你很不自在嗎?”
  她抿了一下嘴唇,他如此直接,她不知道該怎麽作聲。
  裴成雲停了停,他垂下眼眸,仿佛是在注視著她,又仿佛不是,隻是臉上的神情有點怪,像在隱忍,又像是在猶豫。最後他才說:“舒昀,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
  ……
  凜冽的夜風仿佛鋒銳刀片,在身側一輪輪掠過,刺得皮膚生出劇烈的疼意。
  她的嘴唇越發抿緊,隻用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
  “你有什麽想法,可以完完整整說出來。其實我知道,從前是我不對,也許讓你覺得……”他停了一下,眉頭皺起來,仿佛連自己都不願意說出口,“也許讓你覺得,受到羞辱。”

  第二十七章
  “你有什麽想法,可以完完整整說出來。其實我知道,從前是我不對,也許讓你覺得……”他停了一下,眉頭皺起來,仿佛連自己都不願意說出口,“也許讓你覺得,受到羞辱。”
  這個詞像是一根刺,這麽突然地朝舒昀紮過來,讓她的心倏然顫抖了一下。手指還護在衣領處,其實已經漸漸凍得冰冷,但她仿佛沒有在意,隻是勉力笑笑:“你說什麽呢?什麽羞辱?”
  他搖搖頭,“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解釋。”
  這是怎樣的一種衝動,就連裴成雲自己也說不清。
  他本該繼續瞞著她的,不是麽?就像許多年前一樣。那個關於自己的秘密,自他懂事以來便不欲讓人知曉,尤其是她。
  所以當年出了國,卻沒有給她留下一言片語。曾經那麽靠近的距離那麽親密的關係,是被他親手扯散的。
  他以為自己不會後悔。都是為了她著想,所以他一直告訴自己沒什麽可後悔的。然而那麽多年過去,當他們意外重遇,當他再次看見她的時候,隻是那一眼的瞬間,他就發現其實自己做錯了。
  他當年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在那樣的年紀裏,他給自己背上了過於沉重的思想枷鎖,卻忽視了她的情感。
  那個曾經笑靨溫暖明媚的女孩子,其實也擁有纖細敏感的心,其實她和眾多同齡少女一樣,會動情,所以也會受傷。
  然而他似乎卻忘記了這一點。
  他用自以為無私偉大的理由,顛覆了她對他的全心信任和投入。
  等他意識到這是一種傷害時,她已經變成客氣疏離。單獨相處的時候,她甚至連呼吸都是謹慎而小心的,笑容和言語更是少得可憐。
  時光已經改變了一切。
  所以他忍了很久,也掙紮了很久,他終於還是想要告訴她。
  他隻想讓她知道,其實自己是有苦衷的。
  冷酷,壞脾氣,拒絕,甚至傷害,統統隻是他用來掩飾秘密的手段。
  他把她的感情放在珍而重之的位置上,也曾希望可以用心嗬護。隻不過他用錯了方法,最後傷到了她。
  直到今日,裴成雲才知道什麽叫做事與願違。深沉料峭的夜色裏,他低頭看著她,而她的目光卻特意遊移開去,仿佛並不願意與他觸碰。
  時間仿佛築起一道牆,將曾經那夢幻般的親昵甜蜜牢牢地擋在了外麵。
  心口傳來一陣極為熟悉的窒痛感,他的呼吸抑製不住地輕顫了兩秒,幸而她似乎並沒發覺。等到好不容易才勉強穩定住自己的氣息,他皺了皺眉頭,終於低聲說出實情:“舒昀,其實我……”
  周圍大樓裏的燈光漸少,逐戶逐戶地熄暗下去,時間如沙漏般緩慢流逝。
  接近淩晨,其實室外的氣溫已經逼近零度,寒意刺骨。可是這一刻,舒昀卻似乎忘記了寒冷。等到裴成雲的聲音慢慢停歇下來,她也隻是一動不動佇足在原地,她終於肯看他,而且是牢牢地盯住他,眼睛裏閃過極度訝異的神色。等了很久,最後她才張啟幾乎麻木的嘴唇,語調微澀地重複道:“心髒病?”
  “嗯。”裴成雲的表情又恢複成她所熟悉的那副淡漠,然而她並不知道,其實他的心裏卻仿佛突然鬆了一下。這麽多年,一直緊繃著的某根弦,就因為對她的坦白反而意外地鬆開了。他這時才忽然覺得累,似乎疲倦至極。
  他壓抑住胸口窒痛的感覺,看著她,嘴角邊露出一個自嘲的弧度:“一直不想告訴別人,尤其是你。可是我發現,相比起這個來,我們之間的隔閡更加令人難受。”
  “是麽。”舒昀神情怔忡,顯然一時之間還沒能回過神來,她說:“為什麽要刻意隱瞞?這種病,如果不是特別嚴重的話……”
  裴成雲打斷她:“很嚴重。”
  所以當初那樣離開,是為了她好。這樣的話不需要說出口,他相信她會懂。
  舒昀的嘴唇維持著微微開啟的姿勢,卻突然說不下去了。
  會有多嚴重?
  她不由得想起了珊珊,那個從小就被心肺疾病糾纏著的小姑娘,那樣的生活辛苦而難熬,無論對自己還是對旁人,都是一種折磨。
  那麽,裴成雲呢?
  這麽多年,他也是這樣過來的嗎?甚至現在仍在繼續。
  不知道為什麽,舒昀突然就回憶前些日子的那個極端詭異的夢境,夢裏的他麵如死灰,一雙手變成森森白骨,陰冷恐怖。
  像是被那段可怕的預感般的記憶再一次嚇到,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卻隻見裴成雲滿不在乎地笑道:“別怕,我不會現在就死在你麵前的。”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在說到“死”這個字的時候,她的心裏卻不由咯噔一聲,臉色微微有些不好了:“別亂說。”
  他果然沒再繼續,隻是緩緩收了笑意,再度認真地凝視她,語氣也是同樣的認真:“那麽,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當年做過的事?我不要求別的,隻要我們重新像過去一樣就可以了。”
  他指的是像過去一樣的友誼,而非那段無疾而終的曖昧。舒昀自然是懂的,隻是她現在著實有點混亂。站在麵前的這個男人,時隔幾年之後再一次給她帶來了一個衝擊。
  原來一切事出有因,他懷揣著自己的理由,從她的身邊抽離。
  他想留給她更加廣闊自由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病隱瞞得那麽好,曾經相交數年,她居然從來沒有覺察出任何問題。
  她還能說什麽呢?
  舒昀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隻能咬著嘴唇,眉頭微鎖,嘴邊呼出小團小團的白氣:“先上車吧,怪冷的。”
  他送她回家。一路上雖然沉默,但相較前兩次,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起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到了家門口,臨下車的時候舒昀才回過身來,聲音低低的:“時間不早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她遲疑了一下,才又補上一句:“太疲勞了不好。”
  裴成雲看了看他,沉默地點頭。
  她也不再多言,推開門下去。
  纖細玲瓏的背影被路燈蒙上一層細弱的光暈,大衣邊緣露出的紅色裙擺猶如一團溫暖的火焰,隨著她的步伐輕輕跳動搖擺,隔著沉鬱濃重的夜色,仿佛一直映到裴成雲的眼睛深處。
  這個夜晚好像突然溫暖起來……
  他就這樣沉默地目送著她越走越遠,一貫清冷的眸色也似乎染上了幾分暖意。最後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了片刻,這才發動車子離開。
  後來莫莫知道了,不由感歎一聲:“他這樣算不算忍辱負重?虧他當時小小年紀,怎麽能那樣大義凜然!”
  舒昀沒什麽心思跟她開玩笑。
  過了一會兒,莫莫又擺正神色,正經地問:“那麽以後呢,你和他還有可能嗎?”
  舒昀還是不說話。
  其實自從知道裴成雲有病之後,仿佛一夜之間,她對他的怨恨就少了許多。她甚至開始奇怪,為什麽當年自己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秘密,而那個時候,她分明和他那麽近,她還自以為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他。
  她終於明白那一年的機場裏,他的道歉隱含了怎樣的艱澀和無奈。隻可惜,硬生生晚了這麽多年。晚了這麽多年才真相大白。
  而這些年裏,她的生活已經完全變了。
  況且,還有一個周子衡。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居然經常能夠與裴成雲碰上。
  年關將近,同學聚會增多,有時候又是結伴一起回母校探訪老師,所以總有各種各樣的機會見麵。
  舒昀的態度稍微改變了一些,不再像過去那樣冷冰冰。從母校出來之後,有同學提議去聚餐,裴成雲正好走在她旁邊,她便主動問了句:“你去嗎?”
  他看看時間,說:“晚上還要加班,就不去了。你呢?”
  “我也還有別的事。”
  於是兩人與大家分道揚鑣。
  回去正好有一段是順路,裴成雲今天沒有開車來,天氣冷得出奇,每一口呼吸都在空氣裏凝成一團白霧。
  他看她冷得縮起脖子,緊抿嘴唇的樣子十分可愛,不由笑道:“在國外那幾年,我常懷念中國的冬天。相比起來,這裏暖和多了。”
  她想了想,問:“那邊的生活還好麽?”
  “可以習慣,但終究不是我喜歡的。”
  “所以就回歸祖國的懷抱了?”
  “嗯,這裏畢竟有熟悉的朋友。”他看了她一眼,才繼續說:“其實從坐上飛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有點後悔了。”
  她笑了笑:“但是你也說了,那邊的醫療更先進。當年不也正是衝著這個去的麽?”見他一時沒作聲,她又問:“你的身體,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雖然他親口說過很嚴重,但是在她看來,表麵上似乎並沒有太大問題。
  然而裴成雲卻好像不願意過多的討論這個,他沉默了一下,隻是模棱兩可地回答她:“不用擔心。”
  其實她確實有點擔心,哪怕是出於朋友的立場。更何況,珊珊的生活她看了幾年,也參與了幾年,難免對這種疾病心生畏懼。
  馬路對麵便是目的地,舒昀有點走神,穿過斑馬線的時候幾乎沒注意到交通燈的變換。她一腳踏出去,腦子裏還在想著那晚裴成雲的話,結果冷不防聽見近處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
  她嚇了一跳,抬頭的同時已經被人從旁邊拉住。
  差不多就在同一時刻,車子帶著快速湧動的氣流從她身前擦過……
  她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才發現自己被人牢牢攏在懷裏。隔著厚厚的衣料,那人的體溫和氣息傳遞到她的身上,她呆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還沒從方才的驚險中抽離,隻是拿一雙手揪住他腰側的衣角,手指緊了鬆……鬆了又緊。
  她沒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麽,對方似乎也停頓了許久,這才放開她,隨即便皺著眉訓斥:
  “這種時候居然走神,你不要命了?”
  其實她的身上仿佛有種香甜溫暖的味道,像是某種亞熱帶水果,在這樣的天寒地凍裏顯得那麽誘人,令他幾乎舍不得放手。他暗自平複了一下自己胸中紊亂的氣息,低頭隻見她臉色蒼白,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於是便又低聲安慰:“沒事了。”
  這一回,他的聲音好像徹底驚醒了她。舒昀的身體僵了僵,隨即偏過頭,有些尷尬地退開來。
  她說:“謝謝。”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在做些什麽,在某個瞬間,好像靈魂出了竅,唯一觸動她的隻有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
  其實兩人從來不曾貼得這樣近,哪怕是在青春年少最曖昧的時候。而她方才被他抱著,刹那間湧上來的竟然是一種近乎奇妙的親密感和幸福感。
  那是她曾經無比接近卻又最終擦肩而過的感覺,是她曾經最渴望收獲的感覺,所以她克製不住,如同貪戀一般,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忘了抽離。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
  他的身體,他的懷抱,還有他胸膛的氣息,原來是這樣的。
  舒昀的尷尬和無措統統落入裴成雲的眼裏,其實她現在的樣子竟與當年的青澀很有幾分相似。裴成雲心中微動,語氣不禁柔軟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與欣喜:“跟我客氣什麽,下次過馬路注意力要集中。”
  她牽動嘴角,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卻仍舊別開目光,隻是一徑盯住數字跳動的紅綠燈。
  最後他們一同過了馬路。臨分手時,裴成雲問:“今年在哪裏過年?”
  “B市吧。”舒昀想了一下,又解釋:“那邊有親戚,我和他們一起過。”
  “你哥哥呢?我記得他也在本市工作。”
  這是他們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舒昀不由得怔了一下,眼神默默地黯淡下來:“……他去世好幾年了。”
  裴成雲吃了一驚,很快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回給他一個若無其事的微笑,“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那個時候你還在國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雖然她的表情輕鬆,但他還是看出她的難受。這實在不是一個好話題,所以盡管裴成雲心裏有著太多的驚訝和疑問,卻還是選擇閉口不言,隻是交待她:“你出發之前告訴我一聲。”
  “好。”她答應下來,衝他擺手,目送他離開。
  可是壞心情卻從此一直跟著舒昀,就連晚飯都沒好好吃,結果偏偏半夜周子衡打電話來。她好不容易才睡著,此時被鈴聲吵醒著實惱火,隻聽見電話那頭聲色喧囂,周子衡的聲音夾雜在隱隱的說笑聲中,問她:“睡了?”
  她沒好氣,隨便應了一聲。
  他又語氣曖昧地半開玩笑:“最近一個人睡覺,有沒有想我?”

  第二十八章
  自從他出差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通電話。
  這段時間各忙各的,既然無法見麵,那麽確實也沒有聯係的必要。她並沒有將他完全拋在腦後,事實上偶爾也會想起他,但通常卻隻容許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腦袋裏停留那樣短暫的幾秒鍾,然後便果斷地揮開。
  當然,這件事是不可能告訴他的。她隻是冷哼一聲說:“我還以為你失蹤了,要麽就是遇上意外被人綁架了。”
  結果他卻笑得更開心:“其實你可以主動找我。”
  “我很忙,沒空。而且現在要睡覺了,請問你到底有何貴幹?”
  “一定要有事才能打電話?”他突然換上一副正經語氣:“剛才看見一個人和你長得很像。”
  “什麽人?”她問。
  他似乎有點為難,猶豫著告訴她:“陪酒的。”
  她躺在床上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不禁咬牙罵他:“你故意的是吧。懶得和你講,一邊去!”
  他笑了兩聲,似乎今晚興致頗高:“真的,不騙你。”
  “那你繼續玩去吧,我要睡了。”說完她真的掛了電話。
  包廂的門打開,有人探出身來,看見周子衡站在外麵,便立刻過來拉他:“周總,快快,裏麵的人可都還等著您呢。”
  “我今晚喝多了,再這樣喝下去,估計明天會上不了飛機。”雖然是這樣講,周子衡到底還是一邊笑一邊收起手機,跟著走回房間。
  這次出差的行程有變動,因為事情解決得出奇順利,所以明天就能返回C市,比原計劃提前了好幾天。這才是他打電話給舒昀的真正目的。
  包廂裏歌聲笑聲吵成一片,他坐下去之後,那個與舒昀長相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孩正在陪另一位客人喝酒。他隻略微朝那邊看了一眼,旁邊已有人端著酒杯過來,幾句場麵話之後,他看著對方,含笑將杯裏的酒飲掉。
  第二天早上,舒昀頭痛著醒過來,拜半夜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所賜,害得她整晚都沒有再睡好。先是夢見哥哥舒天,再然後又是周子衡。其實她已經回憶不起這兩個人誰在夢裏出現的時間更長了,早晨出門之前,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想著要不要撥個電話過去,可是很快便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讓舒昀沒想到的是,從這天開始一直到過完年,她都沒法再聯係上周子衡。
  他的手機始終處於暢通狀態,卻又無人接聽。就連大年三十晚上的拜年電話,他都沒有接。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舒昀待在劉阿姨家裏專心陪著珊珊玩,偶爾想起周子衡來,卻根本沒辦法找到他。開始她並沒有太在意,可是這樣詭異的狀況一連持續了許多天,終於讓她隱約有些擔心。後來連珊珊都看出來了,拽著她衣角,奶聲奶氣地問:“姑姑,你怎麽了?”
  劉阿姨正在包餃子,也笑著看她:“小昀你有心事?今天一個上午已經發呆好幾次了。”
  她連忙否認。
  劉阿姨問:“是不是戀愛了?如果有男朋友了,改天帶到家裏來,讓我和你劉叔也看看。”
  “哪有。”舒昀跟著笑:“我現在工作忙,都沒時間想這些。”
  “你的年紀也差不多了,也該找一個了。想當初你嫂子跟你哥結婚的時候,也才24歲。”提起早逝的女兒和女婿,老太太難免又傷心了一下,停下包餃子的動作,看著珊珊歎氣:“唉……時間過得真快,珊珊轉眼也都六歲了。”
  怕老太太勾起往事,舒昀連忙打斷她:“阿姨,別再想那些過去的事了。現在隻要你們身體健康,珊珊能夠平安長大,其他的都不重要,不是嗎?”她笑著站到桌邊,幫忙擀麵皮:“等我找到合適的結婚人選,第一時間帶回來給你們鑒定,好不好?”
  劉阿姨被逗得重新笑起來:“瞧你這丫頭,還鑒什麽定啊。最多我們隻是幫你參考參考,這種人生大事最終還得你自己拿主意。”
  她也笑,乖巧地答應:“知道了。”
  在B市逗留到初四,初五一早舒昀才乘車返回。春運期間,即使城際班車每隔半個小時便發出一班,但每趟的車票仍舊很快銷售一空。
  路程並不算太遠,隻是市區內交通擁堵。回到C市已經接近中午,舒昀剛出車站,便感到包裏手機在強烈震動。她避到人流量較少的地方,掏出手機看也沒看便接起來。
  對方那裏倒是似乎極其安靜,低低的嗓音傳過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髒突然狂跳了兩下,然後才仿佛找回自己的聲音,刻意冷淡地問:“有事?”
  她打了那麽多個電話,直到今天才有回音。本來都沒覺得怎樣,可是現在聯係上了,卻反倒怒不可遏起來。
  周子衡停了停才問:“你在哪裏?”
  “與你無關。”
  “又在生什麽氣?”
  他裝得這樣若無其事,她怒極反笑:“周先生你是不是終於閑下來了,才有空給我回電話?”
  可是那邊沉默了兩秒,他似乎並不知情:“你找過我?”
  “裝得倒挺像。”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聲音低沉平靜,又仿佛充斥著倦意,與平日大相徑庭。隔了一會兒,才告訴她:“年前遇上交通意外,我剛剛才出院。”
  舒昀趕到別墅的時候,給她開門的是位年輕女士。
  對方介紹說自己是周子衡的助理,姓陳。她讓舒昀進了屋,又指指樓上:“周總在房間,我明天再來。”言簡意賅,絲毫沒有打探的意思。
  舒昀點點頭,可是在上樓之前又不免提前確認:“他在電話裏麵沒有說清楚。請問,他現在沒什麽事了吧?”
  陳敏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複雜:“暫時沒有大礙,但是需要有人照顧。”她用眼神告訴她,這個職責從此刻起就由她來接替了。
  陳敏之走後,整棟屋子安靜得有些詭異。舒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推開二樓臥房的門。
  隻見周子衡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
  她不確定,所以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等到靠近床邊,才發現他果真閉著眼睛。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並沒有在他身上看到明顯的傷處,隻是一條手臂垂在床沿,手機還被他捏在手裏。這樣的睡姿應該很別扭,因為他的眉心都微微皺起來。她下意識地彎下身子,想要將手機抽出來,結果才一碰到他,他便醒了。
  周子衡的眼睛睜開來,眉頭卻鎖得更緊。
  她僅僅怔了一下,便隱約覺得不對勁了。
  他的目光投往她的方向,似乎失了焦距,而那雙深邃如寒星的眼睛,此刻卻一反常態,仿佛被鋪天蓋地的烏雲遮蔽,透不進絲毫光亮。
  他望向她,可是明顯並沒有看著她。
  舒昀就這樣呆滯在了原地。說不出是種什麽感覺,隻覺得心口莫名一涼,喉嚨卻變得焦躁幹渴,猶如硬生生吞了一把火炭,火焰正熾烤著她的嗓子和五髒六腑。
  她聽見他問:“……是誰?”
  如此熟悉的聲音,卻帶著她從未見過的遲疑和警覺。
  她下意識地輕咳一聲,才猶豫著開口:“你的眼睛怎麽了?”
  辨認出是她,周子衡的表情明顯地鬆了鬆。他自己靠著床頭坐起來,神情倒顯得比舒昀更加淡定。“暫時看不見東西。”他說,又朝著她的方向伸出手:“過來。”
  穿著睡衣,他的樣子似乎比離開之前清瘦了些。她這才注意到,他的頭發也被剃得很短,看起來有些不習慣,但是一點兒也不難看,反倒更襯得五官有一種近乎犀利的英俊。
  她還是有點怔忡,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副情形。他在之前的電話裏什麽都沒說,剛才陳助理也沒有明講,所以她根本反應不過來,腦子裏嗡嗡的,隻記得那個可怕的關鍵詞。
  他的眼睛出了問題。
  他看不見了。
  “……怎麽會這樣?”遲疑了片刻,她終於握住他的手。
  她的聲音很小心,動作也同樣輕緩,和平時的樣子大不相同。這倒讓周子衡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你怕什麽?”
  “什麽?”她呆呆地跟著重複。
  他解釋說:“去機場的時候出了個車禍,醫生說有瘀血壓住視神經,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恢複視力。”手上微微用力將她拉近自己,他順著摸到她的臉,又半開玩笑地惋惜道:“你平時經常不肯給我好臉色看,以至於現在我記得最清楚的竟然是你生氣的樣子。”

  第二十九章
  不知道還有多人會像他這樣,暫時失明了居然還能開得出玩笑來。舒昀抿著嘴唇,看了他好半晌才說:“好吧,以前算我錯了。”
  要是換作平時,她是絕對不會認錯的。所以就連周子衡都愣了愣,眉峰很快地微微一揚:“你在可憐我?”
  她不說話。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裏頭在想些什麽。隻是麵對這樣的他,她實在沒辦法也沒心思再像平時那樣爭辯或抗爭。
  “這是同情心作祟還是母性泛濫的表現?”周子衡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隻是停了一會兒才又忽然半笑道:“不過這樣也不錯,難得你會這麽溫順乖巧。”
  他放開她的手,開始下達第一個要求:“我有點餓,能不能去弄點吃的來?”
  舒昀根本沒多想便點頭答應:“那我下樓去看看。”
  可是事實證明,這僅僅隻是一個開端罷了。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周子衡充分利用她的心理弱點,吩咐她做這做那,使喚起來居然十分順手。
  “你出事後還一個人住在這裏,你家人怎麽會放心?”她問。
  周子衡一邊喝茶一邊回答她:“我告訴他們我雇了個稱職的保姆,而且物美價廉。”
  她強忍住把茶杯奪過來潑向他的衝動,又說:“可我也有忙的時候,如果不能每天都來,到時你一個人怎麽辦?”
  “不是還有助理嗎?”
  助理有什麽用?舒昀在心裏暗自懷疑他的話。這幾天每回她過來,都沒有再看到那位陳小姐的身影。事實上,她估計周子衡心理陰暗,隻想奴役她一個人而已,所以壓根不肯召喚其他人。
  但她到底難免擔心他,尤其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無論做什麽都極不方便,就連起身走兩步路都隻能靠緩慢的摸索。
  起初她也沒有在意,因為從來都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尤其是他這種情況的。直到某天晚上他在浴室裏滑倒,腰側恰好撞到洗臉台上,烏青了一大塊。
  她當時嚇了一跳,因為他連臉色都發白了,趴在床上半天動彈不得。從那以後,她不敢再讓他一個人去洗澡,甚至隻要她在家裏,就一定要緊緊跟在他身邊。
  而他仿佛也突然開始依賴她。
  哪怕仍舊是往日那副慵懶隨意的神態,嘴巴上也一如既往地隨時占著她的便宜,可他在生活上卻完全依賴於她的照顧。
  他嫌她的廚藝糟糕,但還是會皺著眉頭將東西吃完。
  坐在沙發裏聽新聞的時候一定要抓著她的手。
  雖然將她比作保姆,但倘若她去超市去得久了,他甚至還會大發雷霆。
  ……
  舒昀覺得,他仿佛突然變了一個人,突然變成了一個小孩子,很難伺候,卻又無法狠得下心來不去管他。
  照顧他,好像是她的責任。好像她本就該這麽做的,責無旁貸。這個時候,她似乎已經忘記了一直提醒自己牢記的二人之間的關係。
  那種本應當隻單純涉及身體的關係。
  婚後的Nicole脾氣稍微有了一點改變,雖然還不至於溫柔和藹,但顯然比以前通人情了。舒昀這段時間公司家裏兩頭跑,她並沒有過多的幹涉過問,反倒是在舒昀反映出困難後,她在平時的日程安排上做了細微但有效的調整,替舒昀擠出更多的空閑時間。為此舒昀十分感激,Nicole也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說:“我現在對你寬容,隻是希望日後得以更多更好的回報。”
  “我會努力的。”這是舒昀第一次這樣主動積極的表態。
  由於下午沒有安排工作,舒昀中午就外麵買了些食物帶回去,每天用自己的廚藝虐待周子衡的胃,其實她也覺得過意不去。
  結果沒想到,那位陳助理今天居然也在,抱了一大堆文件放在陽台的圓桌上,正逐份念給周子衡聽。
  正午的陽光溫暖和煦,周子衡閉目靠坐在軟榻裏。他隻穿著家常便服,然而氣質優雅高貴,英俊沉靜的側麵仿佛被鍍著柔和的金邊。
  倘若他不開口,一定像極了童話書裏的王子。但是偏偏他的聲音那樣的穩定有力,總是在適當的地方打斷陳助理,然後說出自己的結論和決策。
  他的語氣就像他的決定一樣,快速、果斷,不容置疑和更改。
  舒昀在臥室門口停住腳步,麵對這樣的場景,她突然有點恍惚。其實手裏還拎著外賣,原本是打算與周子衡一起吃午飯的,可是現在她卻忽然在想,自己在做什麽?
  在周子衡失明的這段時間裏,她和他儼然成了一對正規情侶,在不知不覺間,他們竟然開始過上了普通同居情侶都在過著的生活。
  因為他依賴並需要她,於是她暫時忘記了他是周子衡。她隻是將他當作一個普通的男人,照顧著他的生活起居。
  可是,其實並非如此……
  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文件夾、陳助理幹練的套裝和背影,還有那個男人精準明晰的話語,好像一下子讓舒昀有點清醒過來了。
  她站在門口一時沒了動靜,可是偏偏這個時候周子衡突然轉過頭來。他本來聽得認真,此時卻朝著門口的方向叫了聲:“舒昀?”
  陳敏之應聲回過頭,這才發現舒昀的存在。她有點驚訝於周子衡的敏銳,但卻什麽都沒說,隻是站起身提出離開。
  周子衡點點頭:“剩下的文件下午再處理。”
  陳敏之走到舒昀麵前,打了個招呼,又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交給舒昀:“這裏有周總明天複診的醫生電話。”
  舒昀接了過來,隻聽見周子衡在陽台那邊淡笑道:“你不提,我倒還忘了。”
  “明天我陪你去。”舒昀說。
  第二天周子衡在醫生的診室裏呆了許久,出來之後便臉色陰沉。
  其實舒昀當時也在旁邊,按照醫生的說法,他恢複的情況並不如預期中那樣理想。血塊太大所以短期之內難以散開,用來輔助的藥物也收效甚微。
  回到家之後她提議:“你要不要考慮搬去和你家人同住?”
  其實她隻是出於好意,覺得自己並不能很好的照顧到他,哪怕就連最基本的飲食都無法達到他的要求。
  可是話音剛落,便聽見周子衡“哼”了一聲,仿佛是冷笑,神情比在醫院時更加冷峻:“你要是忙,大可以不必天天過來這裏。”說完便徑自從沙發裏起身,摸索著上樓去了。
  這一次的別扭一直鬧到晚上都沒有平複。
  吃晚飯的時候,舒昀端著東西上樓,結果發現臥室門被反鎖起來。她敲了半天也沒人回應,最後隻能找來備用鑰匙開門。
  玻璃窗大開,周子衡就站在窗邊,冷風掀動白色紗簾像波浪般不住翻滾,而他挺直的身體卻始終一動不動。
  她走了兩步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就這樣從後麵默默看著他的背影。
  過去她總覺得他無所不能,無論是戲謔的或是冷酷的,在他的身上都有一種能夠隨時常控全局的氣質。
  不像今天。
  她看著他沉默的背影,冷肅而清孤,此時周身散發的氣息竟讓她感到那樣的陌生。
  其實他瘦了許多,紋絲不動仿佛一尊俊美的雕塑。她站在那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壓下想要過去抱一抱他的衝動。
  風在房門與窗戶之間橫穿對流,呼嘯而過。似乎沉默了許久,她才終於開口說:“吃飯了。”
  他沒回答,就當她不存在一樣。
  她又說:“其實我隻是覺得自己照顧不好你。你看,我廚藝那麽糟糕。如果你不願意搬,那我們至少請一個煮飯的阿姨吧。”
  其實進門之前,她並沒有想過要這樣向他解釋自己的初衷。所以說完之後,她便重新沉默了下來。
  周子衡扶著窗台轉過身。
  他看不見她,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身側的某個虛無的點上。她以為他要說話,可是最終他也隻是微抿著薄唇皺了皺眉而已。
  這天夜裏,舒昀一直沒能入睡。她怕吵著周子衡,所以維持著側躺的姿勢,不敢輕易翻身。自從失明之後,周子衡的其他感官就變得尤為靈敏,常常一點響動便會讓他醒過來。
  舒昀在黑暗裏緊閉著眼睛,腦子裏卻清醒得一塌糊塗。
  熟悉的男性氣息就在身後,他喜歡從後麵抱著她睡覺,仿佛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哪怕白天有些不愉快,上床的時候各睡各的,但是到了半夜還是很自然地貼上來,也分不清到底是誰主動,隻是第二天醒來才發現彼此身體緊靠,曲線密合。
  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氣場纏繞在二人之間。
  也似乎,在身體和思維最無防備的時候,她和他正變得越來越融洽。
  對於這樣的情形,舒昀隱約感覺到了危險,可是偏偏在這種時候又沒辦法轍離。
  她不能走。
  其實她不是沒有動過離開的念頭,但這樣的念頭每次又都十分迅速地被打消了。
  她想,如果換作從前,哪怕是十天半個月之前,自己也不會這樣猶豫不決。可是今天傍晚,看著周子衡立在窗邊的背影,她竟然覺得難受。
  她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感覺,仿佛心口某處被倏忽揪緊,像是心悸,又帶著前所未有的軟弱與擔憂。
  她從未這樣牽掛過誰,他是第一個。

  第三十章
  此刻三更半夜,他在她身後,呼吸勻停。她的腰身被環繞住,手臂壓在身側有些發麻,最後實在忍不住移了移。結果她剛動,他便醒了。又或許根本就沒睡,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十分清醒:“要去哪裏?”
  “呃……沒有。”她嚇了一跳連忙輕聲回答,然後又翻過身。
  微弱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他的臉上,挺直的鼻梁內側被畫下濃重的陰影。
  其實經紀公司裏不乏帥哥型男,但舒昀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即使如今視力受了影響,但還是不妨礙他外表的美感。有好幾次,她見他在家中摸索著走路或者吃東西,卻依舊風度翩翩舉止優雅。
  有一回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從小接受怎樣高端的教育?”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得到她的誇獎之後,他才慢悠悠地說:“除了學校不一樣之外,我的教育經曆應該與你沒什麽不同。”然後又神色真誠地提議:“你也可以試著閉上眼睛,或許就會發現,其實避免狼狽也不是難事。”
  結果她真傻,居然聽信了他。閉著眼睛很快便打翻了桌上的一隻骨碟,而他聽著她手忙腳亂的聲音,竟笑得十分開懷。
  “我吵醒你了?”隔了一會兒,舒昀低聲問。
  “沒有。”
  果然,他也沒睡。
  她下意識地又動了動幾乎麻木的胳膊,目光繼續停留在周子衡的臉上:“要不我去給你熱杯牛奶喝吧,有助睡眠的。”
  “我不喝。”不出意料的,隻見周子衡皺了皺眉。
  她知道,他向來不碰這種飲品,有時早餐被硬逼著喝下去,眉頭皺得就像現在一樣。每當這個時候,舒昀覺得他就是個小孩子,隻有小孩子才會露出這樣喜惡分明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了笑:“如果你再不睡,信不信我捏著你的鼻子灌下去?”
  結果話音一落,她的手便被他牢牢握住,仿佛真怕她有所行動似的,他輕易地製住她,然後也淡笑:“換一種方式或許我會考慮同意。”
  她還沒反應過來:“哪種方式?”
  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臉頰,然後很快找到她的唇瓣,語調平靜而自然:“這種。”
  她一愣,不由得哧笑出聲。
  從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她就發現,這個男人就是有這種本事,可以將任何挑逗性的話語說得就像談論天氣一樣流暢。
  她向他靠近了一些,唇角在他的下巴上流連,低喃得幾近耳語:“喂你?讓我想想……”動作語氣如此曖昧,即便此時看不見她的表情,周子衡也照樣能夠感受到她的暗示。
  他微微睜著眼睛,因為靠得太近,他能聞到她頸脖處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不像是沐浴液的味道,似乎是奶香,卻並不甜膩,反倒讓他十分喜歡。
  “舒昀……”他低聲叫著她的名字,而她的手指已經靈活地竄進了他的領口。
  其實自從出事以來,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很少會有過份親密的舉動。
  可是今夜不一樣。
  她難得這樣主動。
  幽靜香甜的氣息不斷侵襲著周子衡的神經,他在黑暗中開始摸索她的額頭、臉頰、頸脖和鎖骨。
  一路往下……手掌所過之處曲線玲瓏、細膩柔滑,卻又猶如燃起熾熱火焰,很快便令他不能自已。
  他坐起來,憑著感覺去脫她的衣服。
  舒昀這時才從短暫的情迷中清醒過來。她有些後悔了,因為她今天偏偏穿了件帶紐扣的睡衣,對於周子衡來講,解起來十分麻煩。她抿著嘴唇在床上安靜地等待了片刻,最後還是捉住了那雙一直胡亂摸索的手,趁著周子衡耐心耗盡之前主動引導他將扣子一一解掉。
  “麻煩。”他果然抱怨。
  她若無其事地笑:“下次我會注意的。”
  他沒再答她,隻是俯下身去親吻她的胸口。
  他的唇仿佛帶著無限魔力,讓她瞬間便輕輕顫栗起來。
  其實他的動作並不溫柔,甚至有一點點急切的粗暴,可是卻讓她感到莫名的興奮和喜悅,似乎正有輕微的快感從手心腳心裏蔓延出來,延著皮膚下的血管與神經,迅速奔流湧動到身體的每一個最深的角落,燃起愈演愈烈的渴望。
  她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抱住他的肩膀。
  “舒昀。”他再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卻隻能低而含糊地應一聲。
  片刻之後他從她的胸前離開。依照以往的習慣,她知道他接著就會上來吻她的脖子和嘴唇,所以她下意識地微微仰起頭,喘著氣等待著愛撫與流連。
  可是兩秒之後,他的頭頂重重撞上了她的下巴。
  就像是敲碎美夢的一把鐵錘,下巴上傳來的猝不及防的劇痛讓舒昀一下子從意亂情迷中抽離出來。她吃痛忍不住叫出聲,而周子衡也仿佛呆滯了一下。
  ……
  所有的動作便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
  他隻是翻過身,從她的身上離開。
  舒昀打開床頭燈,燈光照亮了整個房間,但是這對她身旁的男人來說沒有半點分別。周子衡隻是微閉著眼睛,麵容沉默得叫人覺得可怕。
  舒昀猶豫了一下才叫他。她的聲音有些輕,像是害怕會驚動什麽,又或者隻是害怕會觸碰到某個她不願意討論的話題。
  她叫了一聲,周子衡沒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她咬著嘴唇,過了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笑說:“你的頭疼不疼?”撞得那麽重,害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想必他也好不到哪去。
  周子衡依舊不作聲。
  她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頂。這一回,他終於有了動作,不輕不重地握住她的手掌。
  他突然沉聲開口說:“如果我以後都看不見怎麽辦?”
  她愣住,任由他掐住她的手,心裏隻是猛地一悸。
  這個話題,她刻意避了一整天,現在終於還是被提及。
  她低下頭看著他的臉,那副英俊完美的五官上如今仿佛覆著一層薄薄的冰雪,又更像是一張麵具,將他的心思都給遮蓋起來了。
  她看不出他現在在想些什麽,就像一貫的那樣,她總是不了解他,總是看不透他。剛剛出事的那會兒,她甚至覺得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失明。
  可是現在,她好像突然有所覺悟。
  是她錯了。他並不是不在乎,或許,他比任何人都要更著急。
  隻是他隱藏得好。
  一直到現在,他才終於將他的擔憂說出口,然而臉上的神情依舊冷靜得近乎堅硬。
  他問她怎麽辦。
  可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靜靜地呆坐著,一動不動。
  燈光如水般流泄在周子衡的臉上。這一刻的他,看起來明明那樣冷漠剛硬,可是卻讓她覺得他其實脆弱無比。
  而這,仿佛終於擊中了她心裏那塊早已搖搖欲墜的鬆動。
  她下意識地反握住周子衡的手,幾乎來不及細想什麽,便已經脫口說了出來:“那也沒有關係,我會陪著你。”她想,她一定是中邪了,才會立下這樣的承諾。
  可是沒有辦法。
  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離開他。
  她終於還是對這個男人動了心,哪怕這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盡力避免發生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隨後的日子過得如流水般平靜溫和。
  陳敏之照例隔幾天便來匯報一次工作,如果碰上舒昀正好在家,兩個人也會坐下來閑聊兩句。
  女性與女性之間話題頗多,若想成為好朋友,其實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接觸幾次之後,舒昀發現,這位女助理心思細膩,語言謹慎,對待工作更是一絲不苟。
  她是真心喜歡她。
  恰好最近有一部新上映的電影,她拿公司的首映票給陳敏之,陳敏之道謝卻不肯接,有點遺憾:“最近事情太多,每晚都要加班,恐怕沒有時間去。”
  “你這樣拚命,男朋友沒有怨言嗎?”
  “我還是單身。”陳敏之雲淡風輕地回答。
  事後舒昀將這事說給周子衡聽。
  “你手下員工的個人問題,你從來都不關心嗎?”
  “陳助理很優秀,我不擔心她嫁不出去。”
  她慢慢喝了兩口上好的凍頂烏龍,這才放下杯子輕飄飄地說:“除了工作優秀,是不是還包辦周總您的私人事情,比如安排約會時間,或者給各個女性朋友挑選並贈送禮物?”
  周子衡在一旁揚了揚眉:“這是聽誰說的?”
  “我自己猜的。”她有些得意。
  其實倒真是她瞎猜的。陳敏之即便真的做了這些事,當然也不會告訴她。隻是那天看見她買了本菜譜在認真研究,陳敏之忽然說:“我看周總最近心情很好,應該是因為你的關係。”
  “是嗎?我倒沒看出來。”
  “確實。我替他工作了這麽久,最近他連笑容都多了。”
  “我怎麽覺得和以前差不多呢。你應該知道的,有時候明明是在生氣,可他還能擺出和顏悅色的模樣來,那副表情倒比不笑更加恐怖。”
  對此陳敏之似乎深有同感,於是抿著嘴角默認。
  舒昀低頭繼續研究菜譜,隨口問:“周子衡這段時間連門都不出,他的那些女朋友們找不到他,你是不是也要替他應付?”
  “你想套我的話。”陳敏之反應敏捷,微笑著說:“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因為根本沒有發生過。”
  但是舒昀堅信這隻是陳敏之守口如瓶的托辭。G&N的周子衡究竟有多少風流史,她卻是早有耳聞的。
  所以她笑眯眯地質疑:“有這麽一位得力助手,而你又那麽的知人善用,一定會將她的能力發揮到各個領域。對不對?”
  周子衡忽然覺得頭疼起來,連新聞也不聽了,捏著額角說:“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會談論這種話題的。”
  “因為今天恰好比較閑啊。”
  語氣故作正常,其實舒昀卻在暗自心驚。或許是自己的心態正在發生極其微妙的變化,所以才會在這種問題上在意糾結。
  片刻之後,周子衡突然提議:“如果沒事做的話,可以出去逛逛。”
  “去哪?”
  “隨便。超市,或者商場。”
  “你需要買什麽東西嗎?”
  “沒有。但我覺得,這是阻止你繼續提出無聊問題的唯一方法。” 周子衡輕描淡寫地說。
  舒昀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幾乎氣結地瞪了這個男人兩眼之後,當真換上衣服出門去了。
  是誰總結的,在兩個人的世界裏,首先坦露情感的那個人注定是要居於下風的?
  此刻她覺得這句話簡直太有道理了。
  她錯就錯在不該一時心軟,對他說出那句近乎於承諾的話來。以至於從那晚之後,她就感覺自己被周子衡壓製住了。
  其實周子衡的一貫風格倒是沒有絲毫改變,變的人是她。
  有時候被氣急了,也想要像以前那樣對他置之不理,但是一會兒之後她又仍舊不自覺地協助他做這做那,仿佛這已經成為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變成了份內事一般。
  在外頭逛了將近一個下午才返回,計程車在別墅區的大門外被照例阻攔了下來不被允許入內。舒昀下車後恰好碰上一位鄰居,那位三十歲出頭的貴婦坐在紅色跑車裏衝她摁了摁喇叭,伸出頭來笑說:“舒小姐,這麽巧,上車吧。”
  舒昀道了謝,並沒有推辭,因為從這裏走進去實在還有很長一段路。
  這裏是整個C市最奢貴的住宅區,依傍著一座極大的人工湖而建。每棟別墅之間的間距異常開闊,綠化做得也好,充分考慮到了季節的更替,一年四季都不會見到蕭條的景象。
  現在已值初春,湖邊垂柳萌出嫩芽,夕陽從遠山一角斜射過來,橘色的光與影倒映在澄碧的水麵上,景色恍如一副油畫。
  貴婦鄰居開著車,嫻熟地穿繞過一路的綠樹繁花,一邊同舒昀閑聊。
  其實他們隻有數麵之緣,那幾次都是舒昀陪著周子衡散步,結果恰好遇見她。舒昀隻知道她姓蔣,第一次在房子外麵碰上的時候,分辨出她的聲音後,周子衡便、叫她“蔣小姐”。
  已經這樣的年齡,卻是小姐,而非太太或者女士。
  後來回到家裏周子衡才解釋:“那位蔣小姐和我的一個生意夥伴關係不錯,算起來也有好多年了。”
  他的說法比較含蓄,但舒昀仔細一琢磨,還是聽懂了。
  難怪有錢又有閑,而且哪怕是離開家門才幾步遠,也會打扮得光彩豔麗,如同出席正式宴會。
  不過撇開身份不談,這位蔣小姐倒是十分和善。隔日便端了自己烤的美味點心來與舒昀分享,而今天又主動停下車載她一起進來。
  舒昀覺得,她一定是太寂寞了。這樣大而注重私密的地方,出入全都靠車子,鄰居之間幾乎沒有走動。而周子衡的那位生意夥伴,反正她在這裏住了這麽久,還從來都沒看到過。
  蔣小姐十分善談,關心了一下周子衡的眼睛後,又邀請舒昀有空的時候一定要來家裏坐坐。
  “我在這裏住了兩年多,認識的人卻不超過三個。說實話,倒還不如小時候住的筒子樓好,雖然又小又舊的,但進進出出都是人,很熱鬧的。”
  舒昀笑了笑表示讚同,蔣小姐顯得興致很高:“不如我改天下廚,你和周先生一起過來嚐嚐我的手藝。”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當然不會。”蔣小姐態度誠懇:“我那屋子,巴不得你們過來添點人氣才好呢。”
  看樣子她確實希望結交朋友,舒昀反倒不好再客氣推辭了,於是初步約定下個禮拜天,到時候她與周子衡一道去做客。
  站在台階上目送火紅的跑車拐了個彎消失不見之後,舒昀這才摸出鑰匙準備進門。結果手剛剛伸過去,門板就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來開門的當然不會是周子衡。他現在簡直就像古時候的皇帝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伺候得高高在上,並且偶爾以調侃捉弄她取樂,曾經那張頗有紳士風度的假麵具已經隨著他的視力一起成功地消失了。
  所以,看見門後麵的那個人,舒昀不禁猛地愣了一下。
  周子揚也是一怔。
  是她?!
  他有點懷疑自己看錯了,那天在街邊偶爾瞥到的女人,此時居然又出現在這裏!
  他低頭看了看她手中的鑰匙,眉心不由得微微一動,幾乎是下意識地側了側身,似乎是在為她讓路。
  可是舒昀卻沒動。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目光掠過這張與周子衡肖似的臉孔,其實心裏早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所以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與周家的任何一個人相遇。
  她甚至根本還不想去見周子衡的家人或朋友。
  因為她什麽還都不確定,包括周子衡的態度。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他對她的所有依賴和親密都仿佛是個脆弱的氣泡,當重新遇見光亮的時候,便極有可能消然爆裂,一切歸零。
  他現在極度像個需要照顧的孩子,而她就是他的手杖。
  可也僅限於此,這一刻並不代表永遠。
  這段最艱難的日子總會過去的,他終究還是從前的那個周子衡。
  舒昀有點尷尬,拿著鑰匙進退兩難,有一瞬間真的想就這樣調頭走掉。結果周子揚先開口問:“……你是我大哥的朋友?”
  “算是。”舒昀的回答十分保守。
  周子揚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但並不容易被察覺。然後他才鎮定地說:“先進來吧。”目光忍不住再一次落到那把鑰匙上麵,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他好像頭一次忘記了應有的禮儀,將初次見麵的女士拋在身後,自己則一言不發地重新往二樓走去。
  他原本正打算離開,可是現在,卻因為舒昀的出現而突然改變了念頭。
  周子揚沿著樓梯一路走一路想,他想知道大哥究竟在做些什麽。
  這個與周小曼十分神似的女人,就連剛才站在門口發愣的樣子都是那麽的相象。而更要命的是,她的聲音,她的腔調,還有她說話時候的神態,竟似十足的小曼的翻版。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巧合的事。
  巧合得令他忍不住吃驚。
  他想知道,周子衡將她留在身邊,到底是在幹什麽?

  第三十二章
  舒昀獨自在樓下等了許久,也不見樓上有任何動靜。最後天色漸漸沉暮下來,她才記起要去做飯。盡管廚藝一直遭到周子衡的嫌棄,但家裏始終都沒有請保姆或鍾點工,她隻能忍辱負重慢慢摸索。
  直到有一次陳敏之留下來吃了一餐飯,竟然誇她做的牛柳美味。她驚喜地確認再三,才肯勉強接受自己已經自學成材的喜訊。
  事實就是這樣,因為沒有天分,所以她在這方麵完全沒有自信可言。
  更何況,周子衡從來都隻會打擊她,想想就更令人沮喪。
  簡單的四菜一湯擺上桌後,舒昀站在樓梯口躊躇了一會兒,結果很快便聽見二樓那邊傳來的響動。
  周子揚一個人下樓來,似乎不太愉快,那副時常掛在臉上的玩事不恭的笑容早就不見了。他看到舒昀,表情不由自主地再度怔忡了一下。
  舒昀微微斂眉,因為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稍加猶豫之後才說:“留下來吃飯?”
  說完便覺得不妥,仿佛她以女主人自居似的。於是又補充道:“我還有別的事要先走,鑰匙就放在茶幾上了。”
  她急於撇清關係,所以早早就準備妥當,連外出的風衣都穿好了。
  周子揚一時沒有接話。
  其實他有一陣恍惚。
  站在眼前的,仿佛是一位至親至熟的故人,明明知道不是同一個人,但他還是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她兩眼。那副陌生的眉宇之間,有著那樣熟悉的神韻和氣息,像是一股深不見底的旋渦,一直吸引拉扯著他的目光和思緒,讓他沒辦法輕易移開注意力。
  可是,她們明明就是兩個個體。
  雖然從頭到尾隻打了兩個照麵,但周子揚很輕易地便發覺了舒昀眼底的那層防備。或許是他自己過於敏銳了,又或許是因為舒昀根本無心掩飾。似乎從剛剛在門口意外碰上的瞬間開始,她就在刻意地疏離和戒備,現在更是一副隨時準備離開的態度,倒不像是在惺惺作態。
  她在防什麽?他不懂。隻知道她好像並不願意與他麵對麵。在她的身上仿佛樹著一道不厚不薄的屏障,哪怕是和聲細氣地講著話,其實也並不容易讓人接近。
  這才是她與小曼最大的區別。
  周小曼,那個從小被抱養到周家,卻受盡周家人嗬護寵愛的女孩,就像明珠一樣時刻都在熠熠閃耀。在周子揚的記憶中,她永遠都是一派天真爛漫,哪怕是最初剛進周家大門的時候也不認生。長大之後,更是對待任何人都溫柔得像一泉清水。
  就連周老爺子都說,小曼是最有親和力的。要知道,老爺子在官商場裏浸淫幾十年,眼光像刀一樣利,對晚輩的評價從來沒有出過錯。
  到底是兩個人。
  小曼早已經死了。無論別人多麽像她,始終還是不一樣。
  周子揚慢慢收回神,表情也放鬆了些,說:“我不在這裏吃。這桌菜的賣相這麽好,希望下次能有機會嚐一嚐。”說完他衝她點了點頭,微微欠身,然後便舉步離開了屋子。
  大門開啟又合上,客廳裏又隻剩下舒昀一個人。
  她向來都不遲鈍,周子揚注視著她的目光裏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其實有那麽片刻的時間,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目光有些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裏接觸過。
  應該就在不久前,可惜一時想不起來了。
  獨自糾結了一陣,她才上樓去找周子衡,不輕不重地抱怨:“你應該提早通知我這裏還有別人在。”
  “他是我弟弟,不是什麽別人。”周子衡的表情很淡,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後的靠背椅裏。在她上來之前,他似乎就一直維持著這種狀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舒昀皺了皺眉,顯然覺得他沒理解自己的言下之意。
  “就因為他是你家人,所以才更應該提早告訴我。”
  “為什麽?”
  “你覺得呢?”
  “抱歉,我不懂。”他的語氣還是平靜無痕,看不出是什麽情緒,但她卻覺得他現在是在故意挑釁。
  他分明是懂的。
  他應該懂的。
  她拒絕接觸他的圈子,今天並非是第一天。
  哪怕如今情況有了些許改變,她也還是沒有做好準備。更何況,現在的一切都隻是種假相,如蔽日浮雲般,隨時都會散的。
  周子衡這樣的態度讓舒昀莫名的有點生氣,她索性再不多說一句話,轉頭就下樓去了。
  最後她破天荒地一個人吃掉了晚餐,收拾碗筷的時候樓上依舊沒有動靜。不過她也無所謂,隻是自顧自地將自來水開得嘩嘩響,用力洗刷著細膩潔白的瓷盤,仿佛想讓壞情緒隨著流水一道被衝走似的。
  其實她更生自己的氣。
  麵對這樣一個男人,明知道不理智,可她到底還是一頭栽了下去。偏偏栽了之後,卻還是像過去一樣,沒有把握。
  她對他沒有把握。
  對他們的未來更加毫無信心。
  而她恨透了這樣的不安定。
  充滿變數的感情,恐怕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會喜歡。
  弧線優美的270度落地窗敞開了一半,微風掀動著百葉窗簾,正從無數個細小的縫隙裏溜進二樓書房。
  周子衡在桌邊坐了很久,最後摸到手邊的桌式時鍾,摁下某個鍵聽了聽報時。
  差五分鍾二十一點。
  看樣子,舒昀與他冷戰已經接近三個小時了。
  他閉著眼睛,手指揉了揉太陽穴,仿佛有點疲憊地站起來。在原地凝神片刻之後,他才朝著身側那片極為模糊細微的光源慢慢走過去。很快,手指便沿著牆壁順利摸到了開關,玻璃窗在機掣的操控下悄無聲息地緩慢合攏。
  其實就在這一兩天,他似乎突然恢複了一點光感。當然,還是極其微弱的感覺,時有時無,絕大多數時候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
  但是出於某種連自己都無法解釋清楚的動機,他並沒有立刻讓舒昀知道。
  就像昨天晚上,他照例在舒昀的幫助下洗完澡,出來之後她又將他扶到床上躺好,然後念當天報紙上的財經新聞給他聽。
  最近一段時間幾乎每天如此。
  近在頸邊的氣息猶如春風般溫和輕徐,帶著一絲浴後清淡的幽香,加之聲音婉轉流暢,他心情很好,難得稱讚她:“就算不唱歌,去當播音員也能合格了。”
  她笑嘻嘻地回應:“得到你的誇獎是我的榮幸。”念了另一段新聞報道之後,忽然又停下來問:“你聽過我的歌麽?”
  其實是聽過的,還不錯。但他隻是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我又不是你的粉絲,況且我也不愛好音樂。”
  “但是這次的專輯裏有好幾首真的挺不錯。正好我有試聽碟,要不你先聽,聽完了給點評價?”
  “這麽重要的任務,為什麽找我?”
  他揚著眉故意質疑,她顯然稍微遲疑了一下,爾後聲音裏帶著一絲不甘心,歎氣道:“好吧,我必須承認,你在某些方麵還是十分有品味的,所以想聽聽你的感受。”
  她果然放下報紙去拿碟片,在包裏翻找了一通,然後走回床邊遞給他:“明天在家聽。”
  他微微眯著眼睛,眼前有極其模糊的光和影,她的輪廓仿佛被一層濃霧籠罩著,隻有一道朦朧而纖細的影子。
  他看不清她的手在哪裏,然而即便如此,憑著模糊的光感,他的手卻能夠準備無誤地伸向她的方向了。
  舒昀將碟片交到他手裏,然後才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驚呼:“……你的眼睛?!”
  他不動聲色地側身摸索到床頭櫃,將碟片慢慢放上去,然後才冷靜地反問:“我的眼睛怎麽了?”視線茫然地落在地板上。
  “沒什麽。”她的語氣好像有些低落:“……剛才那一下還以為你能看見了呢。”
  他兀自微微抬起嘴角,半笑著試探:“似乎你比我還要著急。”
  她不回答,停了一會兒才提醒他:“時間差不多了,吃了藥睡覺吧。”
  她徑自去準備溫水和藥片,然後握住他的手,逐一交給他。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十分嫻熟,動作溫柔得要命,與過去那個任性的、捉摸不定的叛逆形象判若兩人。
  事實上,自從他受傷需要人照顧以來,她就仿佛真的變了一個人似的。
  有時候她扶著他出門散步,一路上叮囑他小心這個小心那個,那樣細致體貼,雖然羅嗦,但他並不覺得煩。他牽著她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所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感受清新的早春空氣。他在這裏住了這麽久,這是頭一回聞到空氣裏的青草味,有一點涼澀,但混合著她發頂傳來的幽香卻剛剛好,居然是那樣的沁人心脾。
  他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他生來就有顯赫的家庭背景,年紀輕輕便擁有令人豔羨的金錢和地位,生色犬馬紙醉金迷,無論美酒或是美色,幾乎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是現在這樣的生活,卻讓他突生留戀。
  而在這段不錯的生活中,時刻都有一雙手、一個女人參與著。
  其實他有些心驚。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然習慣了舒昀的那雙手?
  他牽著她就不想放開。
  他不想拿任何消息來打擾這段生活。
  甚至這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沒有覺得身邊時刻跟著一個女人是件麻煩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出版公告(無內容)

  第三十四章
  關了窗戶之後,周子衡獨自走回臥室。他在門口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隔了一會兒,床邊才傳來悶悶的回應聲,很簡單,隻一個“嗯”字,而且看樣子極不情願。
  這哪裏會像小曼?
  在他的印象中,小曼從來沒有和他生過氣,她甚至不會和任何人鬧別扭。
  周子衡對舒昀的態度未置可否,睡覺之前才告訴她:“明天我父親可能會親自過來一趟。”
  “來看你嗎?”
  “還有別的事。”
  “好吧。”舒昀沉默了一下,主動提出來:“正好這幾天公司幫我安排得也很滿,我想搬回自己那裏去住,更方便一些。”
  周子衡沒有阻止她,隻是第二天一早派司機送她回家。
  這一次舒昀沒有矯情地拒絕。因為之前陪周子衡去醫院的時候,也是這位司機負責接送。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做事卻是少有的嚴謹認真,開車的時候聚精會神,而且話少得可憐,有好幾次坐在後座上,她都有種無人駕駛的錯覺。舒昀甚至懷疑他可能連她的長相都沒看清楚過。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哪怕他是周子衡身邊的人,她的心理障礙都會少一點。
  回到公司裏,助理小喬很快便把接下來幾天的通告安排交給她看。看樣子高層果然是下了決心,有意力捧她,首張專輯推出在即,宣傳攻勢一日比一日密急。
  舒昀去找Nicole,指著安排表上的某項日程確認:“專輯發布會的地點改了?我記得這和上次討論的結果不一樣。”
  “對。”Nicole的回答言簡意賅,從辦公桌後抬起眼睛瞟了瞟舒昀:“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舒昀捏著安排表默默地走出去。
  隻是這意味著,她將在裴成雲的眼皮底下開始邁出自己事業中最為關鍵的一步。
  幾天之後,作為活動場地的提供方,裴成雲倒是主動打電話向她表示祝賀。
  “發布會還沒開始呢,現在說這個會不會太早了點?”一連上了幾個通告,這讓舒昀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成功是可以預期的。倘若不提前慶祝,隻怕到時候也輪不上我了。”
  “喂喂,我是那種人嗎?”舒昀佯作不滿地抗議。
  裴成雲似乎在手機那頭輕笑:“我隻是擔心你以後會越來越忙,要疲於應付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可真沒有別的意思。”
  “照你這樣說,我們是不是該找個時間聚聚?以免日後我成名了,想抽空都抽不出來。”她待在空曠安靜換衣間裏,所以肆無忌憚地開玩笑。
  “那就現在吧,怎麽樣?”裴成雲想了想之後提議。
  “沒問題,叫上莫莫和郭林一起,大家好久沒見了。”
  結果莫莫和郭林的手機一直打不通。來到事先約好的地點,舒昀忍不住抱怨:“這兩個人在搞什麽,從沒見他們這麽默契過。”
  裴成雲不置可否,隻是微微挑眉:“那麽,現在呢?”
  “我想吃點東西。”
  “餓了?”
  “沒。”舒昀搖頭,“錄影棚裏熱死了,我想去吃冰淇淋。”
  她四下環顧,很快便看到街對麵的一家麥當勞。“走吧,我請你。”她笑眯眯地同他一起過馬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往來車燈映照得閃閃發亮,仿佛是一對水晶葡萄,嵌在黑夜裏,四周都是暗的,隻有這一處流光溢彩。
  裴成雲看著她,不禁也跟著笑了一下。
  “其實你變了許多。”舒昀突然說。
  “哪裏變了?”
  閃爍的交通燈催促著行人,他們加快步子穿過斑馬線。
  “笑容多了。”她想了想,“以前的你太冷酷了。”
  這個詞讓裴成雲微微一愣,繼而再度失笑,“那個時候不愛說話不愛笑,隻是因為不懂怎麽和人打交道。”他淡淡地解釋。
  “可是我們的關係卻一直都不錯啊。”她隨口說。
  他卻沒再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隻是將錢遞進窗口,替她買了支草莓味的甜筒。
  “我沒記錯吧?”他說。
  “沒有。”舒昀輕輕搖著頭,不知怎麽的,心中莫名一動。
  原來他還記得。
  她酷愛一切與草莓有關的食物。這樣的小事,隔了這麽多年,他竟然沒有忘。
  她不知道這代表什麽,也不願意去想。隻是假裝不經意地用眼角餘光去瞟裴成雲的側臉,隻見他神色如常,也似乎並不打算再說什麽,她這才暗暗放下心來。
  “你不買一支嗎?我一個人吃,多不好意思。”她說。
  “一個大男人在路上吃這個,才叫不好意思吧。”他看她一眼,“這麽晚了還吃甜食,為什麽還是胖不了?”
  其實她比上一次見麵時更加瘦,臉幾乎小了一圈,於是更顯得一雙眼睛大而清亮,望著他笑的時候,盈盈的仿佛隨時都能溢出水來。這樣的她,眼波流轉,清靈剔透,立在夜色燈火之中,整個人都似乎會發光。
  可他卻更希望她能夠再胖一點。
  記得有一年大學寒假,她的體重升了上去,終於突破百斤大關。開學之後她十分苦惱,像所有那個年紀的女生一樣賭咒發誓戒甜食,周末坐在KFC裏詳述自己的減肥計劃。他將一杯聖代擺在她麵前,她十分堅決的搖頭抵製,然後指著臉蛋說:“你看看,這麽多肉。就別再害我啦!”
  她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將那杯草莓聖代推開。也許是暖氣加上燈光的緣故,她的膚色看起來白裏透粉,令他一下子聯想起某種新鮮多汁的水果。清甜,細滑,倘若嚐上一口,應該會比這世上任何冰淇淋都要甜
  他被自己的想法駭了一下,那也是他第一次對她產生異樣的衝動。
  後來她真的減重成功,直到現在,當年臉上的嬰兒肥早就不見了。
  舒昀自己倒蠻不在乎:“體質問題吧,而且最近挺忙的。”
  “工作辛苦?”
  她愣了一下,才點頭:“嗯。”周子衡向來隻存在於她一個人的世界中。
  裴成雲看了看她,淡淡地叮囑:“自己一個人要注意身體。”
  她笑起來:“我把這句話原樣奉還給你。”
  裴成雲微微一愣,然後才說:“我很好。”
  他的語氣依舊很淡,可她卻似乎較真了。停下腳步仔細看著他,灼灼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眉心輕輕聚攏,顯得有點懊悔:“說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其實不該讓你這麽晚還出門的。要不,我們現在回去吧。”她將剩下的小半個甜筒三兩口吃完,準備打道回府。
  麵對這樣的關心,裴成雲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悲哀。他隻是突然後悔了,或許不該把真相告訴她。他無奈地輕笑了一下,拖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轉頭往回走。
  “你的車停在那邊啊。”舒昀指了指後頭的方向,還以為他忘了。
  他卻說:“我可沒同意現在回家。”
  “那你想去哪兒?”
  他動了動嘴角,似乎想說話,但很快便又停住了。
  她的唇邊沾著一點冰淇淋的痕跡,乳白色的印子印在紅潤的嘴唇上。他沒來得及細想,手就已經伸了出去。
  舒昀卻仿佛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回一縮。
  男人修長的手指就這麽停留在了半空中,微微凝滯了一下。舒昀有些尷尬地問:“怎麽了?”一邊順著他的目光去摸自己的嘴角,這才恍然大悟。
  裴成雲點了點頭:“可以了。”他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來□褲袋中,停了停才又突然說:“發布會活動當天,我可能不在C市,所以沒辦法去現場了。”
  “你要去哪?”
  “出差。”
  “哦。”因為剛才的舉動,舒昀退得有點遠,這時候不免重新走到他身邊,與他並排,真心誠意地說:“先祝你一路順風吧。”
  聽到裴成雲耳裏,卻是那樣的客套疏遠。他的神色不由又冷淡了一點——
  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東西,究竟需要花上多少時間來挽回呢?
  而他所剩下的時間,還夠不夠?

  第三十五章
  作為公司本年力推的首張專輯,發布會活動搞得有聲有色。地點設在全城最大的購物中心一層中庭,當天十數家媒體被邀請來到現場,公司多位高層也親自參加,為舒昀造勢打氣。這樣的風頭氣勢很輕易地便讓舒昀從近年來的眾多新人之中脫穎而出,公司的態度十分明顯,儼然一副力捧的樣子,惹人豔羨。
  因為公司與媒體的關係一向良好,再加上舒昀之前幾支單曲的影響力和好評度,現場的采訪熱烈而不失友好。根據事先準備好的稿子,舒昀一一回答了記者們的提問,進退有度,謙虛平和,全程保持麵帶微笑,末了還招呼娛記朋友們留下來,參加公司稍後舉辦的簡餐會。
  這個極為重要的一天過得十分順利。等到活動結束後,小喬在化妝間裏豎起大拇指,連連感歎:“小舒姐,你真棒!”
  舒昀卻有點心不在焉,隔了一會兒突然問:“小喬,你剛才一直都在現場嗎?”
  “沒有啊,中途Nicole姐有別的事派我去做。輪到你接受采訪的時候,我正好離開了。”小喬奇怪地看看她,又問:“怎麽了,小舒姐?”
  “沒什麽。”舒昀站起來,若有所思地走進換衣間。
  剛才某家媒體記者的提問,是她聽錯了嗎?
  應該沒有。雖然當時情況有些混亂,無數閃光燈劈嚦啪啦對著她一通猛閃,而且各種問題讓她應接不暇,但她應該沒有聽錯。
  夾雜在那片混亂中,有人忽然問道:“舒昀小姐,XX老師稱讚你的聲線很特別,聲音特質與已故的金牌詞曲人楚天舒的風格十分契合。對於這一點,你是怎麽看的呢?沒有和他合作過,會不會感到遺憾?……”
  大哥用的化名“楚天舒”曾經在圈子裏名噪一時,在他如日中天的時期,無數歌星以能約到他的作品為榮。
  這個問題企宣事先沒有幫她準備到,乍一聽,舒昀不禁怔忡了一下。
  幸好當時手裏捧著七八支話筒,旁邊還擠了一堆娛記,那人的問題還沒問完,便已經有別人□話來,無意中替她解了圍。
  於是她假裝沒聽見,笑盈盈地將頭轉到另一邊去。
  其實她早該有所準備的。既然進了這個圈子,便難免會與那段她不願意再想起的痛苦經曆扯上關係。舒天的死,對她打擊沉重,她甚至連回想一下都覺得可怕。然而在這裏沒人管她的感受,即便誰都不知道他們是親兄妹,但也並不妨礙別人在她麵前提起舒天。
  畢竟他曾經那麽紅,是金牌中的金牌,是各大公司爭搶的搖錢樹。
  而他過去經常讓她試唱他的曲子,偶爾幾次,竟會用那樣驚豔的目光看著她,仿佛她是一個陌生人。
  現在想來,大概舒天在那個時候就發現了她的特質與自己契合。可是娛樂圈多麽辛苦,他將唯一的小妹當作掌中珍寶,又哪裏舍得她淌進這潭渾水裏來?
  但是他死了,並且是她眼睜睜目睹的。
  那樣可怕的場景,曾經每日每夜毫無休止地撕扯著她的神經。
  從那一刻起,即便曾經是個公主,也隻能脫離庇護,迅速成長。她無數次地坐在床上抱著肩膀發抖,睡覺的時候連燈都不敢關,甚至一閉上眼睛就是噩夢。在她經曆這些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親近的人。莫莫和郭林去了外地實習,裴成雲更是早一步遠離了她的生活,半點消息也沒有。其實她還是會想他,但卻硬生生地克製住自己,倔強地將關於他的一切都摒棄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那個時候她靠不了任何人,連生活來源都成了問題。舒天留下的存款她取出一部份應急,然後開始四處投簡曆。她選了很多公司企業,簡曆像撒網般扔出去,收到的回報卻完全不成正比。
  再後來,她與周子衡重遇了。
  離開了麗江,周子衡就像變了一個人,在商界,挾著那樣呼風喚雨的身份地位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意氣風發,真正的眾星拱月,令她幾乎要懷疑麗江一行隻是一場夢。
  而她還是一名初出茅廬的大學畢業生,剛剛找到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卻是與專業毫不搭界的銷售經理助理。美其名曰助理,其實就是公關應酬。那晚她被客戶拿紅酒灌醉,自家經理也同樣醉得快要不省人事。散場之後,她腳步踉蹌地走出包廂,結果就在走廊上撞到一個男人。
  她幾乎一頭栽進他的懷裏,然後嗅到他身上獨特的味道。那是煙草與古龍水混合起來的香味,帶著一絲凜冽的涼意,仿佛是某種在冬季生長的神秘植物。
  她深深吸了口氣,抬起迷蒙的眼睛,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的樣子,便已經控製不住地吐了出來。
  她吐了他一身,胃裏猶自翻江倒海。眩暈中聽到許多響動,似乎是有人急匆匆趕了過來說了些什麽,一陣忙亂。然後便聽見一道淡而涼的嗓音從頭頂上方飄過來:“沒事。”
  有人遞給她溫熱的白手巾,她按著嘴巴緩了口氣,這才想起道歉。
  “沒關係。”還是那個聲音,從對方的薄唇中逸出來,平淡得缺少情緒,卻又偏偏紳士得很,“需要幫忙嗎?”他問。
  她有點迷糊,不確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於是胡亂地點了點頭,暈乎乎地說:“我想回家。”
  結果她真的被送到車上。車後座那麽溫暖舒適,車裏還有好聞的味道,比經理的那輛車好了不知多少倍。紅酒的後勁太可怕,她很快就睡著了,中途沒有聽見半點聲音。直到下車才被弄醒,她極不情願,連眼睛都不肯睜開,借著酒勁放任自己耍賴。
  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了。自從大哥死後,唯一一個可以讓她撒嬌的人都沒有了。
  在那個夜晚,腦子裏亂得像團漿糊,她不知道對方要將她帶到哪裏過夜,她根本都不在乎。她隻是將他的衣袖緊緊攥在手裏,臉頰死死貼在他的胸前,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可她並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流淚了。還是很久之後的某天,周子衡不經意地問起來:“你當時哭什麽?”
  她愣了愣,隨便找了個說法搪塞過去。
  她不願說,其實隻是孤獨壓抑了太久,而他的出現剛剛好,在酒精的強力作用下,讓她突然覺得又有了依靠。
  那是一種錯覺。
  可她當時寧願沉浸在這種錯覺中,恨不得永遠不要醒來。
  在酒店高級套房裏度過的那一夜,讓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第二天清晨的陽光落到床沿上,她終於清醒地睜開眼睛去看枕邊的那個男人。
  先是驚訝,而後慢慢釋然,最後她仿佛不可思議般地笑了笑。
  這麽巧……
  原來是他!
  身體還有些不適,可是她並沒有捶胸頓足的後悔。昨天半夜,雖然他的唇落在每一寸肌膚上的感覺已經記不清了,但她卻清楚記得自己在他的懷裏是怎樣安心地睡去。
  這個曾在遙遠的麗江遇見過一次的男人,這個到現在為止尚且堪稱陌生的男人,竟然治好了她持續了很長時間的失眠。和他睡在一起,她頭一次沒有再畏懼黑暗。
  她想,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注定吧。之前一個人苦撐的日子太辛苦,尤其是在嚐到甜頭之後,她十分害怕再被打回原型。而他,讓她終於有了一個好眠的夜晚。
  所以她不想離開。
  所以她想,也許就這樣繼續下去會更好。
  白欣薇走出病房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她有一個很重要飯局,不得不立刻趕去酒店。
  臨走的時候,她回頭向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低低的:“這兩天想吃什麽,我讓保姆給你送過來。”
  “不用。”答案在她的預料之內。
  她說:“我在這裏待了兩個小時,為什麽你都不問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你想知道的事,應該很少能瞞住你。”
  她愣了愣,突然笑起來,漂亮的杏眼裏仿佛也跟著染上一層光:“裴成雲,說到底你還是了解我的。”她又往回走了兩步,安靜地注視著床上的人,嘴角仍微微向上翹著:“我現在這個男朋友跟你可沒法比,我的心思他一點都猜不透,有時候簡直遲鈍得要死。”
  “你交男朋友了?”裴成雲終於抬起眼睛看她,語氣卻十分平靜,近乎殘酷。
  反正他向來如此,她早就習慣了。早知道他不是個好男人,他對待她,殘忍得就像是時刻執著一把隱形利刃,迅速而毫不留情割扯著她的感情。
  她笑笑:“是的。可是你一點都不在乎,對嗎?”眼睛牢牢看著他,像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來,“你甚至會覺得慶幸,因為我終於找了別人了。”
  臉色蒼白的男人閉了閉眼睛,仿佛有些疲憊,並不回答她。
  他的身上還連著監測儀器,花花綠綠的管子從被子裏麵伸出來,錯綜複雜。她停了一下,慢慢移開目光,然後才又歎氣:“算了,你這兩天在做檢查,需要好好休息,我不該跟你講這些的。”纖長秀氣的手指掠過額前的劉海,她蠻不在乎地說:“我先走了,明天有空再來。”
  她將門輕輕帶上,然後才加快腳步迅速乘電梯下樓。
  白欣薇的步子很快,其實是因為她討厭醫院,從小就對這個地方有強烈的排斥感。所以當家中的老司機得知她今天的目的地時,眼神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訝異。
  是的,她破例了。平時哪怕是自己生病,她也不願意輕易到這裏來,可是今天為了另一個男人,她破天荒地主動踏進這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壓抑的環境裏。
  住院部與門診部相通,門診大廳更是人滿為患。她屏住呼吸快步往門口走,結果正巧與一個男人擦肩而過。
  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回頭叫了聲:“周總。”
  背影挺拔的男人聞聲轉過身。
  傍晚時分,又是室內,他卻戴了副墨鏡,遮住了那雙深邃明秀的眼睛。
  白欣薇遲疑地說:“你……”
  周子衡衝她點點頭:“白小姐,這麽巧。”
  周子衡車禍受傷的事被隱瞞得極好,對外界半點風聲都不露,所以白欣薇並不知道他暫時失明。雖然方才見他這副裝扮有些怪異,但很快這種怪異的感覺便隨著他若無其事的表情而煙消雲散了。她隻笑笑說:“剛剛探望完一位朋友,現在該走了。”似乎無意對周子衡作任何打探,然後便施施然地告辭離開。

  第三十六章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城市中心主幹道上,行路邊燈光璀璨,各式商業霓虹將夜間點綴得繽紛琳琅,仿佛數條五彩珠鏈,縱橫貫穿整個城市。經過某大型購物中心門口時,白欣薇不經意地朝窗外瞟了一眼,奇怪道:“今天這裏怎麽這麽熱鬧?”
  她旁邊坐著私人助理,回答她:“似乎是在舉辦活動。我有個朋友是做娛樂記者的,現在也在這裏。”
  “是麽。”白欣薇隨口應了一句,隨即便又移開了視線。
  專輯的首輪宣傳開了一個順利的好頭,接下來整整一周安排了一係列的後續活動,同時靜候市場方麵的反映。
  這天活動結束後,舒昀回到家時已經天黑了。
  她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周子衡的住處。這些天她刻意減少了與他的聯係,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居然也都過得相安無事。所以她想,看,這樣也挺好的。說到底,誰離了誰都活得了。不是麽?
  之前她留著一套別墅的鑰匙,開門進屋,才發現周子衡不在家。她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捏在手心翻來覆去地掂了一會之後,她又將它丟開了。不知道周子衡去了哪兒,但她也並不打算問。即使眼睛看不見,她也不擔心他會出任何意外。
  周子衡永遠不愁沒人照顧。而她,才不要傻乎乎地牽掛他呢!
  她徑直上了二樓,去找之前留在這裏兩套運動服。
  過幾天有個通告,需要打扮得輕便運動一些,好配合整個節目的風格和主題。在臥室收拾完衣服,舒昀直起身,轉頭就看見那張KIINGSIZE的大床。周子衡向來會享受,對起居飲食的要求頗高,就連臥具的規格也不例外。她嚴重懷疑自己最近一段時間也被他養刁了,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才發現,她的床遠遠不如他的舒服。
  忙了一整天,她其實累得要死。床上軟被堆疊如雲,室內光線又曖昧,對她這種嗜睡如命的人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誘惑。
  反正他還沒回來,舒昀想著,便心滿意足地埋頭栽倒下去。
  可是,還來不及在這樣柔軟舒適的大床上翻滾上幾個來回,樓下便轉來聲響。她一下子彈起來,連頭發都還來不及整理,隻是快步走出去。
  果然是周子衡回來了,而且,是他獨自一個人。
  站在樓梯口,看著他脫下外套和鞋子,舒昀隻覺得眼前這副場景有些奇怪。她呆了足足有幾秒鍾,才突然反應過來,不禁張著嘴巴驚呼出聲:“你的眼睛好了?”
  周子衡抬眼看看她,她已經迅速跑下樓梯。仿佛還是不太相信一般,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傻。”周子衡一把捉住她的手,將墨鏡丟在茶幾上,這才漫不經心地問:“來之前怎麽沒告訴我?”
  “難道事事都需要向你匯報?”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對他對視。確實是好了,他又看得見了,這雙深邃的眼睛終於重新找回了焦點。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才是她熟悉的樣子。這樣的目光,從狹長深秀的眼晴裏透出來,在頂燈的映照下仿佛是暗夜下的幽幽深海。
  她替他高興,可旋即便又覺得十分可氣,“眼睛複明了,為什麽你都沒跟我說?是什麽時候恢複的?完全好了嗎?”
  “我以為你沒什麽興趣知道。”他手臂微微收緊,將她拉到近前,沒有回答那一連串的問題,隻是在笑意中帶了一絲譏諷:“這幾天在忙什麽,竟然忙到音訊全無?”
  舒昀不禁啞然。
  她是故意的,所以難免有些理虧。可是她很快便又大膽地直視他,拿出看家本領來,無辜地惡人先告狀:“你不也沒有主動聯係我嗎,憑什麽擺出一副吃虧的樣子呢?”
  周子衡看著她,停了停才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我從來不幹那種事。”
  哪種?主動聯係女人嗎?
  他驕傲得很,也確實不需要。
  可是舒昀卻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們之間的關係和氣氛似乎又退回到了從前的狀態。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默默的不再出聲,隻是將手腕從他手裏掙開。
  “你剛才在樓上幹什麽?”周子衡問。
  裝衣服的袋子還落在臥室裏,舒昀的表情冷下來:“過來收拾兩件衣服,馬上就走。”說完便一扭頭,轉身往上樓走。
  因為活動需要,她換了個新發型,蜷曲靈動的發尾隨著步子在肩頭跳躍,仿佛一叢黑色神秘的火焰。周子衡從後麵看著她那漂亮的後腦勺,忍不住勾起唇角,隨後也邁步跟了上去。
  衣服早已經收好,舒昀拎了袋子就要走,冷著臉對堵在門口的人說:“讓讓。”
  “為什麽又這麽冷淡?”英俊的眉眼微微斂起,看不出喜怒,隻是垂下視線看著她。
  奇怪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時間習慣了,如今他的眼睛突然複明,反倒讓舒昀覺得有些別扭。隻感覺灼灼目光掠過她的麵頰,明明那樣漫不經心,可是自己的每一個小心思都仿佛會被他輕易看穿一般。
  “哪裏冷淡了?”她隻能麵無表情地矢口否認:“我看是你太敏感。”她伸手推開他,“我要走了。”
  “今晚留下來住。”周子衡說。
  她的腳步沒有稍作停留,“不了。”
  “理由?”
  “沒理由。”
  她的話音剛落,周子衡便一把拽住她,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終於露出點不悅來:“你的情緒很有問題。說吧,怎麽回事?”
  她無可奈何地回頭看他,半晌才平靜地說:“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確實。”周子衡停了停,似乎是在審視她,語氣半真半假地道:“但我更喜歡前陣子的你。”
  “那是什麽樣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她眨著眼睛,“哧”地一聲笑出來:“那是特殊時期,當然需要特殊對待啦。可是,現在一切又恢複正常了,不是嗎?”
  “所以,你又要開始渾身帶刺,動不動就和我劍拔弩張?”
  “習慣了。”她仍舊麵帶微笑,語氣無辜:“我以為你也習慣了。”
  周子衡不作聲,隻是不置可否地動了動眉峰。他的目光出奇的平靜,看了她一會兒才鬆開手,一邊轉身往樓下走一邊淡淡地問:“書房裏還有你拿來的幾本書,要不要一起帶走?”
  舒昀還站在原地,眼睜睜見他自顧自地留個背影先行離開了,走得倒比她還快。她不禁愣住,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心裏賭氣,幾乎立刻便扭頭衝進書房。
  在這裏連續住過一段時間,但其實她進書房的次數卻少之又少。周子衡提到的書,是她之前從Nicole那裏借來打發時間的雜誌。她記得有一次周子衡還問起來,因為她光顧著自己看書,將他忽略在一旁好久,這似乎引起了他的不滿。
  “就是普通的時尚雜誌。”當時她這麽答複他。
  結果某人竟然開始教育她:“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浮淺?”
  “所以呢?”
  “所以你應該去找本財經雜誌看。”
  “我看那種東西有什麽用?”她蠻不在乎地反問,隨即才又恍然:“其實你是想讓我念給你聽吧?”
  也正是從那次起,她有了每天讀報紙的習慣,暫時充當起他的眼睛來。
  不過現在他不需要了。
  用力甩掉那些注定已經成為過去的鏡頭,舒昀氣鼓鼓地在書架上找到那幾本時尚雜誌。
  這間書房的空間極為寬敞,除了一張辦公桌之外,兩麵牆壁上都是高大的嵌入式書櫥。她一向覺得誇張,因為這裏至少有上百本書,而書脊的擺放並不整齊,顯然不是拿來做做樣子充當擺設的。
  抽出雜誌的時候,舒昀一時大意,將旁邊的另一本書一同帶了出來。手裏還拎著別的東西,挽救不及,隻聽見“啪”地一聲,沉重的書冊掉在地板上,封麵順勢翻開來。
  舒昀彎腰去撿,這才看清那居然是一本佛經,扉頁微微泛黃,似乎很舊了。她不禁感到好奇,因為從來不知道周子衡信佛,她還以為他是標準的無神論者。
  她一時來了興趣,背靠著書架隨意翻了兩頁,很快便確定這確實不是周子衡的物品。書上被人拿藍黑色的墨水筆做了批注,有些地方記得密密碼碼,似乎是心情感悟,但字體是十分秀麗端正的楷書,一筆一劃都一絲不苟,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筆跡。
  這是誰的書,又為什麽會擺在周子衡的書櫥裏?而且,它雖然有些舊了,但封麵和邊角都被愛護得極好,一點褶痕都沒有。
  舒昀忍不住一邊猜測一邊去仔細辨認那些小字的內容,結果不經意之間,有張相片從書中輕飄飄地滑落下來……
  周子衡在一樓客廳裏給助理費威打了個電話,向他交待了一些重要事項,包括安排明天召開全體中高層員工會議。收了線,他麵朝著落地窗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聽見舒昀下樓的聲音。
  他沒有回頭,隻是從玻璃上看見她的倒影,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很慢,最後居然在半途中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她又想幹什麽。
  窗外被黑夜籠罩,花叢裏的矮燈射出橘黃色的光。暖春已經到來了,燈邊圍繞著幾隻不知名的飛蟲,小小的蟲子被天性驅駛著向往光明,留連在溫暖的燈罩外不肯離去。
  “小曼是誰?”仿佛隔了半晌,舒昀的聲音終於飄過來,
  周子衡的眼神似乎不自覺地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才轉過身,狀似漫不經心地看向她。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東西。”她遙遙倚著樓梯扶手,手指間撚著照片朝他晃了晃:“不小心看到的。”
  照片上是個女孩子,十七八歲的模樣,真正的青春蓬勃朝氣逼人。她站在一片黃澄澄的花海中央,明媚的陽光將她勾勒得仿佛一位絕美的精靈,纖巧、靈動,翹起的嘴角擁有極為美好的弧度,即使印在照片上,似乎依舊可以看見眼波流轉,光彩耀人。而那片花海無邊無際,遠遠地連綿延伸,一直接往碧藍如洗的天空。
  這幅如畫般的場景勾起了舒昀心裏某些遙遠的記憶。其實要回想起來並怎麽不費力,因為這樣多這樣美的油菜花,盛開得竟比陽光還要燦爛的花海,她也隻見過一次。
  在麗江。
  在這張照片的背後簡短地寫著:小曼,於2004年春。字跡剛勁挺拔,舒昀對它並不陌生——這是出自周子衡之手。
  “你想知道什麽?”高大的男人背靠落地玻璃窗,目光落在照片上,臉上似乎沒什麽表情,隻是微微皺了皺眉。
  “她是誰?”
  “這很重要麽?”
  “我想知道。”舒昀笑笑,揚著眉稍,仿佛蠻不在乎地說:“我猜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至少曾經很好。對吧?”
  周子衡並不回應她,目光卻悄無聲息地沉下來,唇角的弧度說明他不太高興了,但她根本不在乎,反倒繼續說下去:“如果感情不好,又怎麽會讓你一直保存她的照片到今天呢?”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照片上的日期。2004年……嗬,真夠久遠的。為什麽她卻一直沒看出周子衡是個長情的男人呢?
  然而,其實還有另一件事,那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那個夜晚,他喝醉了躺在沙發上,拉住她,嘴裏叫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小曼……
  其實她的記憶力一向不算太好,可是很奇怪,這個名字她卻一直記了這麽久。甚至當她剛才第一眼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幾乎立刻便想起那天的情形了。
  有一點揪心,她承認。即使隔了這麽久,想起來心裏還是不舒服。
  所以她也不想讓他好受。
  “這個小曼,她現在在哪兒?”
  “不在了。”周子衡終於開口說話,臉上第一次對她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可是聲音卻平靜得可怕,吩咐她:“把照片放回去。”
  ……死了嗎?!這個答案倒是完全超乎舒昀的預料。她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難得乖巧地點頭說:“好。”轉身往回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來,從高處俯視著那張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以同樣平靜的語氣問:“但她一直活在你的心裏,是吧?”

  ------------------下接出書版------------------
  從別墅出來之後,舒昀才開始鄙視自己。
  到底是怎麽了,居然要和一個已逝的人計較?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周子衡生氣,這麽多年以來,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向如此。可是那個小曼確實已經不在人世了,她卻因為自己不痛快,便用小曼來刺痛周子衡,想要將他帶給自己的不愉快加倍奉還。還真是變態!舒昀想,自己從什麽時候起就變成這樣了?
  夜晚的社區十分安靜,所以當舒昀經過某處突然聽到聲音的時候,幾乎被狠狠地嚇了一跳。
  她以為撞到了鬼,捂著胸口轉頭望過去,隻見旁邊那棟房子的一扇窗戶開著,有人探出頭來笑盈盈地對她講:“你可算來啦!”
  原來竟是那位蔣小姐,今晚她把烏黑的長發盤起來,照例妝容精致。
  舒昀還沒明白過來,她又接著說:“大門在這邊呢,你從花壇前麵繞過來吧。”
  她的話沒頭沒腦十分奇怪,舒昀終於露出疑惑的神色。而蔣小姐似乎也很快發覺了,愣了愣才是說:“約好今天來我家吃晚飯,你不會忘記了吧?……咦,周先生呢?說好一道來的。”她左右看了看,沒發現周子衡的身影,這才微微歎了口氣,“看來你果然是忘記了。”
  經她一提醒,舒昀立刻想起之前的約定。她有點兒尷尬,工作這麽忙,又與周子衡鬧了點兒不愉快,所以早把這件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對不起。”她說。
  蔣小姐似乎毫不在意,依舊笑嘻嘻地說:“算了。不過你現在要是沒是,能不能進來陪我坐坐?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麵對再一次的邀請,舒昀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進了屋,隻見菜式十分豐盛,看樣子明顯是精心準備過的,隻是隻是配上這樣大而冷清的房子,越發顯得主人孤單可伶。
  舒昀心中惻然,便不禁笑著稱讚,“光看起來就很好吃。你真能幹,可比我強多了。”
  我原來會做的事情更多呢。這兩年反倒不大動手了,也隻剩下做菜這一樣,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餐具早己擺上桌,蔣小姐拉開椅子招呼舒昀坐下,“不管你吃過晚飯沒有,多少嚐一下我的手藝。”
  其實剛才與周子衡耗了這麽久,舒昀早就覺得餓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她閑笑著說。
  就當自己家好了。”蔣小姐在她旁邊坐下來。
  最後舒昀吃了一碗飯,蔣小姐又給她成湯,把湯碗端給她的時候,才說:“其實今天是我的生日,多謝有你在。”
  為什麽不早說?”舒昀吃驚地睜大眼睛,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至少我應該帶書畫來的。”
  “不用了。”蔣小姐指了指客廳中央的茶幾,“看,那麽大一束,我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其實舒昀剛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樣華麗的香檳色玫瑰,市麵上並不多見。她大概了解這方麵的行情,知道價格不菲,並且運輸過程肯定不會輕鬆。她猜測必然是那個男人送來的,隻是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裏,他卻為何沒有陪在蔣小姐的身邊?
  果然,隻見蔣小姐神色懨懨,毫無炫耀之意,一會兒更是語氣略帶譏嘲地苦笑道:“次次都拿花和禮物打發我。誰稀罕?”
  她似乎死在自言自語,舒昀有些尷尬,不知道如何接話。結果蔣小姐隻見反倒立刻回過神來,連忙解釋,“我不是再說你啊,別誤會。”
  我知道。”舒昀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飯後收拾碗筷的時候,蔣小姐突然問:“你是不是和周先生吵架了?”
  舒昀停了停才含糊地回應。“為什麽這樣說?’
  剛才看你走在路上,不太高興的樣子。”
  舒昀笑道:“隔了那麽遠呢,你視力真好。”
  我辭職之前是做人事工作的。”
  當年也算是標準白領,可惜現在,幾乎要和社會脫節了。對了,你是做什麽的?”
  “……唱歌。”舒昀用兩個字簡單地概括自己的職業。
  “歌星?”蔣小姐眼睛微微一亮,不禁笑起來,“你瞧瞧,我果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現在連看娛樂節目的興趣都沒有了。”
  那你平時都做些什麽?”舒昀突然覺得,她的生活一定極其枯燥。獨居這樣大的房子,又沒有朋友,一天二十四小時如何熬過呢?
  看新聞,做瑜伽,或者逛街。”蔣小姐兀自笑道,“是不是很乏味?”
  舒昀沒有正麵回答,斟酌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忍住,“既然這樣,為什麽不重新找份工作呢?或許不缺錢,但能打發時間也最好的。”
  說起這個,蔣小姐的臉上露出一絲悵然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我已經在家休息太久了,再也習慣不了以前朝九晚五的生活。”她想了想,才又說,“其實輕鬆自由的工作不是沒有,我也曾經去試過一陣,但始終覺得沒趣。”
  這是一種怎樣的狀態?舒昀發現自己根本無從體會。或許,隻有當精神極度空虛與厭倦的時候,才會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吧,結果卻惡性循環,情況越來越糟。
  兩個人聊了會兒天,蔣小姐的手機響起來她。似乎是故意的,任由鈴聲一直響了很久才接聽。語氣平淡,甚至帶著一絲明顯的怨憤。舒昀猜出對方是誰,想要立刻告辭,可又不好打斷人家,於是隻得從沙發上隨便揀了本雜誌,佯裝認真翻閱的姿態。
  蔣小姐和對方講了兩句,然後便沉默下來,臉色越發難看,將手機貼在耳邊,既不做聲,也不掛斷。過了一會兒,或許是有些話不方便當著外人的麵說,抑或是她暫時忽略了舒昀的存在,總之自顧自地上樓去了。
  這樣一來,舒昀想走都走不了了。結果偏偏這通電話的時間真長,期間還隱約聽到蔣小姐的聲音,有些尖厲,仿佛歇斯底裏地在爭吵。舒昀如坐針氈,卻又不得不耐心等候,所幸吵了幾句之後樓上的聲音又漸漸低下去,她凝神仔細去聽,很安靜,似乎爭吵終於結束了,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將一本雜誌草草地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估計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鍾,蔣小姐仍舊沒有下樓來。最後實在沒辦法,舒昀隻能冒昧地自己上去找她道別。
  這棟別墅與周子衡那裏差不多,格局也很相像。不確定蔣小姐在哪個房間裏,舒昀便一間一間輕輕敲過去,最後才在走廊頂頭的房門口停下來。
  隻有這間屋子的門虛掩著,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還是沒人回應。從門縫中看進去,似乎這間正是主臥。她想立刻告辭走人,此時隻好硬著頭皮推開門,一邊叫道:“……蔣小姐?”
  臥室布置豪華,但是沒有人。她覺得萬分奇怪,這女主人到哪裏去了?
  這裏畢竟是隱私空間,既然主人不在,舒昀也不欲多作停留。她正想掩門離開,卻突然聽到一陣響動。
  是樂曲聲,她站在門口辨認了片刻,才認出那正是蔣小姐的手機鈴聲。於是她便朝著聲音傳出的方向走過去,最後停在浴室門口。
  這門做得很有創意,整麵的磨砂玻璃上描刻那副十分著名的畫作《泉》,少女豐腴曼妙的裸體體態栩栩如生,十分應景。
  手機還在繼續響著,舒昀敲了敲門,也不見有人回應。她這才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兒了,不禁隔著玻璃高聲說:“蔣小姐,你在不在裏麵?”
  回應她的仍是一片詭異的安靜。
  “你再不回答,我就進去了。”
  她在外麵停了一下,心中莫名發慌,終於還是顧不得禮數,擅自伸出手去。
  推拉式的玻璃門並沒有落鎖,因為心焦,舒昀的力道稍稍大了一些,刷的一下,玻璃下沿滑過地槽,在她的麵前大大敞開來。
  麵色灰白的女人躺在沒有水在浴缸裏,雙眼緊閉,一隻纖細的手腕垂落下來,血液在原本潔淨的地磚上肆意滴落流淌,觸目驚心。
  那隻紅色的手機還擺在洗手台上,兀自不休地震動著。
  浴室中滿溢著一片死寂的氣息,與沉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叫人嘴不上氣來。
  舒昀驚呆在門口,目光慌亂的閃爍不定。……這樣相似的場景,那些她拚了命想要忘掉的記憶,在瞬間重新塞進腦海。
  還來不及邁步,她隻感覺兩腿發軟,緊接著撲通一下,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她咬著嘴唇,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一攤未幹的血跡,禁不住開始渾身輕顫。

  第十三章 心底的傷
  當周子衡趕到的時候,別墅外麵已經拉起了警戒黃線。他隻朝燈火通明的房子望了一眼,便大步走到警車邊,找到了坐裏麵的舒昀。
  舒昀身上披著條毛毯,正雙手捂著一杯熱水。可是杯子隻堪堪遞到唇邊,並不見她喝水。周子衡見她目光呆滯,不由得俯下身問:“沒事吧?”
  僅是這樣一點兒響聲,卻似乎讓她嚇了一大跳。她的眼神很明顯地顫了一下,然後才轉過來看他,嘴唇微微嚅動,卻沒發出聲音。此時的她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動物,神色驚慌,而且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周子衡眉頭一皺,隨即直起身來,找到現場的負責人詢問情況。
  屍體被醫護人員抬了出來,公安方麵的頭兒正忙於指揮,回答得很簡單:“這是命案,舒小姐必須跟我們回去做筆錄。”
  周子衡說:“她現在這種狀態,恐怕不適合。”
  那位負責人終於轉過頭來,眼睛朝著周子衡上下瞟了瞟,語氣已有些不好,“適不適合,不是你說了算。”又問,“你是她的家人還是朋友?”
  周子衡沒有答話,隻是走到旁邊撥了個電話。劉局長與周家是世交,很快就打到現場負責人的手機上。片刻,那位負責人走到周子衡身旁,給他遞了支煙,並笑著說:“原來是劉局的朋友啊。劉局剛才交代了,既然證人現在情緒不穩定,你可以先帶她回去休息一下。不過,一定要留在本市內隨時等候我們的通知。”
  “嗯,那麽多謝了。”周子衡回頭去找舒昀,將她從現場帶走。
  他什麽也沒問,回到家隻是幫她脫掉外麵的衣服。而她似乎真的嚇壞了,情緒十分不對勁兒,從頭到尾隻是呆呆地站著,仿佛是個人偶,任由他擺布,這樣溫順乖巧,從來沒有過,可是周子衡發現自己並不喜歡。
  “我知道你被嚇到了。”他說,“但從現在開始,不許再去想這件事。你要做的隻是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知道蔣小姐是在浴室裏自殺的,所以他刻意避忌,並沒有讓她去洗澡,而是直接將她帶到床邊,說:“睡吧。”
  可是舒昀似乎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坐下半響,突然抬起頭看他,“……他們說是我報警的,可是……為什麽我根本記不起來了?”
  這雙一向清澈的眼睛此刻卻仿佛蒙著一層迷霧,那樣茫然無措,又似乎還處在惶惑不安的狀態裏。薄唇不禁微微抿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安慰道:“記不起來就記不起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想讓她躺下睡覺,可是她卻遲遲不肯閉上眼睛。
  “我害怕……”最後她終於說。
  他不做聲。這是第一次吧,她在他的麵前露出這樣脆弱怯懦的樣子。刺蝟好像突然收起了所有防人又紮手的刺,變成了需要被保護的小白兔。
  舒昀的目光晃動了一下,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遲疑著問:“你還要不要出去?”
  “這麽晚了,哪裏也不去。”
  “哦。”她似乎稍稍放了下,可是手指依舊貼在他的皮膚上。
  她的指尖透著涼意,居然還在輕微發抖。周子衡不禁皺了皺眉,沉默了一下便起身脫掉自己的衣服,在她身邊躺下來。
  “這樣可以了嗎?”他問。
  煙草的味道,還有古龍水的香味,混合交織在一起……他的氣息那樣溫暖。為什麽以前她從沒發覺?舒昀抬起眼睛看了他良久,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然後才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可是她睡不著。
  一閉上眼睛,恐怖的場景就跳出來,就像一隻惡魔的手,毫不留情地緊緊扼住她的呼吸。她是真的害怕,因為想起了舒天。
  舒天死的時候,也是在她的麵前,那個時候他已經瘋了,精神早已崩潰,甚至連她都不認識。他似乎將她當做了其他人,他把她反鎖在小小的房間裏,關了整整兩天一夜,並且抓著她的肩膀反複說:“Mandy,不要離開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誰是Mandy?她根本不認識。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並不是嫂子的英文名。於是禁不住暗暗心驚,看樣子大哥愛上別的女人,甚至為之癲狂,而她這個親妹妹,居然直到今天才發現。
  在那夢魔般的幾十個小時裏,她眼睜睜地看著舒天的情緒在焦躁與悲傷中來回交替他,看看他語無倫次眼神迷茫。她想哄他吃藥,藥片卻被他惡狠狠的通通扔到窗外去,每當這時,他都會對她擺出無比憤怒的姿態,大聲吼叫:“我沒有病!”而更多的時候,他隻是獨自坐著冥想出神,抑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抓著頭發喃喃自語。
  她感到害怕,但更多的卻是心酸。
  她的哥哥,曾經那麽完美的一個人,怎麽就變成了這樣了呢?或許是因為那個Mandy,抑或是因為別的事,他的崩潰是從抑鬱開始,精神被一點兒一點兒地蠶食掉,最後誰也挽救不了。
  療養院那邊估計已經找到翻天覆地,而她被囚禁著,什麽辦法也沒有。最後一個淩晨,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她實在忍不住打了個盹兒,舒天就在她的睡夢中結束了生命。
  用的是刀片,而她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上藏了這種東西。
  “睡不著嗎?”黑暗裏,周子衡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來。
  “嗯。”舒昀的手指在被子裏動了動,這才發現身體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太久,幾乎已經僵硬了。那麽他又是怎麽發覺她沒睡著的?
  “我可能需要一個心理醫生。”她突然說。
  “明天我來安排。”
  “……謝謝。”她翻過身,後背抵在他的胸前。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周子衡的唇貼在她的頭頂。這個無聲的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安撫作用,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低聲說:“睡吧。”
  第二天上午,最著名的心理醫生便被安排到位。
  舒昀被帶去做谘詢,耗了整整三個小時。返回的途中,她問:“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嗎?”
  今天是周子衡親自開車。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道路上,說:“已經去過了。”
  她有點兒吃驚,“什麽時候?”
  “你和醫生單獨說話的時候。”
  “哦,效率真高。”
  她跟他有問有答,是不是說明心理治療見效了?不管怎麽樣,至少比昨晚的狀態好多了,對此,周子衡感到滿意。其實這位醫生十分大牌,他不得不動用父親的關係才約到他。為了舒昀這位病人,醫生改簽了今天去夏威夷度假的機票。並在私底下特意交代他,“輕鬆良好的環境更利於病人心理康複,這個時候尤其要避免過大的壓力,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上的。”
  車子開到某餐廳,周子衡一邊停車一邊問:“你喜歡哪個國家?”
  “什麽意思?”
  “帶你出去散散心。”
  舒昀愣了一下,才說:“哪有時間呢?最近還有很多事要做。”
  “請假。”他言簡意賅。
  舒昀還是搖頭,“恐怕不行。”
  他看了看她,微一揚眉,“難道要我去幫你請?”
  那更加不行。”舒昀立刻反對。
  那麽你就自己去公司說。”他的態度根本不容拒絕,“其他的手續我會交代別人辦好,你隻需要和我一起去機場就行了。”
  “不講理。”她小聲嘀咕,跟著下車。
  “你說什麽?”他在前麵突然回過頭來問。
  “沒有。”她垂下眼睛。
  “無所謂。反正不識好人心是你一貫的特點。”他漫不經心地不再看她,隻是擁住她的腰,一同進餐廳吃飯。
  結果舒昀還來不及請假,第二天某娛樂報紙上便刊登了她與周子衡一起進出心理治療機構的照片。
  她被急召回公司,當麵接受Nicol的質疑。
  “……這是怎麽回事?”
  nic丟開報紙,又去打開網站,用鼠標滑過相關新聞,她幾乎都懶得點開,頭疼地問:“你去那種地方幹嗎?”
  舒昀的目光落在那些文字報道上,但很快又轉移開來。那些記者怎麽拍到照片、怎麽描述這件事,她並不是很在乎。她低聲說:“其實……我想請假。”
  “請假?當真出了什麽事嗎?”nicole重新拾起報紙,把這段自己已經反複看過兩三遍的文字配圖片再掃了一次,抬頭問,“你去做了心理谘詢?”
  “恩。”
  “因為工作壓力大?”她又傾身去翻桌上的日程表,皺眉道,“現在工作還不算太滿,以後肯定會更忙。說吧,你的壓力是從哪裏來的?”
  “不是因為工作。”舒昀想了想才告訴她。
  “哦?那麽……”nicole刻意看了一眼照片裏的男子,冷淡地說,“那就是因為感情了?”
  舒昀知道nicol早就表過態,不希望她與周子衡的接觸被媒體發現。她搖頭否認,“……也不是。”完了便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nic覺得自己的頭都快炸了。前天才發專輯,場麵隆重,公司高層也特意到場以示支持。結果今天就曝出這樣的事來,地點和男主角都是敏感話題,不清楚內情的人恐怕還以為是公司在自行炒作呢。
  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她才問:“請假要去哪兒?”
  “去國外散心吧。”舒昀實話實說,“其實還沒決定。”
  “和他一起?”
  nic的手指點在照片上,舒昀默認了。
  “這事我做不了主。”nicole語調冰冷地說,“現在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要是走了,整個團隊的計劃都會被你打亂。”
  “我知道。”舒昀抿了抿嘴唇,努力揮開舒天死前的影子,“可是,我現在的狀態恐怕真的不適合繼續工作。”
  “那就把你的情況原原本本說清楚,不然要讓公司怎麽相信你?這麽多年來,沒有哪個藝人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請假,任何一個公司都沒有。就算父母去世也要忍痛上工,前陣子XXX的新聞你沒看到嗎?人家當紅明星,遠比你大牌得多。”停了一下,nicol從桌後站起來,兩手按住桌麵直視著舒昀,軟硬兼施,微微放緩了語氣提出要求,“你跟我說實話,我再看情況幫你爭取假期,如何?”
  哪料舒昀寧肯繼續工作,也死死咬住不肯鬆口。這樣硬的脾氣,nicol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了。她被氣得沉默了好久,這才揮揮手說:“那你出去吧。”
  直到舒昀走到門邊,她才又補充了一句,“進了這一行就沒什麽隱私可言。要想別人不幹預你的私事,那麽以後就隻能自己小心點兒。你應該知道,現在的狗仔隊很厲害,你好自為之。”
  “我明白。”舒昀沒有回頭,答應之後就走了出去。
  她沒有繼續留在公司,任憑小喬在身後大呼小叫,她隻是邁開大步飛快地離開。
  這個地方,這群人,甚至這個行業,通通都與舒天有著緊密的聯係。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趁早逃離。
  明知道這樣沒什麽用,她卻隻想早一點兒忘記。
  哪怕他他是她最親最愛的哥哥,她也隻是想永遠忘掉那些可怕的回憶。
  她曾經最愛的人,從小相依為命的人,卻以那樣殘忍的方式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濃重而血腥的一筆,抹不去,也衝刷不掉,那是一輩子都磨滅不了的印記。
  其實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做出那些事的時候,大哥已經神誌不清。但是,偶爾她還是會恨他。恨他的沉淪,恨他的失控。曾經那樣優秀的一個人,究竟是為了什麽,才甘心讓自己的才華和靈魂如同被魔鬼吞噬一般早早逝去,到最後甚至連最疼愛的小妹都認不出?
  罪魁禍首或許就是那個mandy。出於女性特有的直覺,舒昀這樣猜測。
  但是當年她沒有心思去追究這種事情。舒天死後,她要操辦後事,而且又在讀書,實習的工作還沒有著落。一切都是那麽的緊促和狼狽,她在一夕之間失去最重要的人,於是整個生活都被顛覆了。很多事情令她應接不暇,漸漸地,mandy便隻成了一個單純的名字,留在她有意封存的記憶中。
  馬路邊突然傳來兩聲悠長響亮的喇叭聲,舒昀回過神,下意識隻見離自己不遠處正停了輛車,車裏的人伸出頭來,衝她笑著打招呼,“嗨,還記得我嗎?”
  她莫名其妙,隻覺得對方有點兒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人索性推開車門走出來,姿態瀟灑地半倚在車邊,仍舊笑嘻嘻地說:“葉永昭,周子衡的朋友。”
  舒昀這才恍然,上次他們在某會所裏打牌的時候見過一麵。
  她有點兒歉然道:“不要意思,我不太會記人。”
  看來是我長相太普通,沒能給你留下印象。”葉永昭看著她,又問,“去哪兒?我送送你吧。”
  她連忙說:“不用了。”
  “客氣什麽。能為美女服務是我的榮幸,你就當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可以嗎?”
  舒昀還想拒絕,結果他沉下表情說:“你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要不是剛才我叫住你,你就直接闖紅燈過馬路了。這樣我也不放心讓你一個人走掉啊,萬一真出什麽事兒,我豈不是間接犯罪了?”
  葉永昭說話一套一套的,直接說她反駁不了。最後沒辦法,舒昀隻得上了他的車。
  他似乎心情不錯,問:“去哪兒?”
  她遲疑了一下,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他奇怪地轉過頭來看了看她,“有點兒憔悴,是不是沒睡好?”
  本來這種話題不適合與才見過兩次麵的人討論,但是他說的時候,竟然十分自然順暢,半點兒生疏感都沒有。舒昀沒有否認,隻是低低地“嗯”了聲。
  葉永昭手握方向盤,想了一下,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問:“哪裏?”
  他哈哈一笑,“好地方。反正你放心,不會把你賣了就行。”
  舒昀被帶到一家裝修豪華氣派的養生會所,門口的接待員見了葉永昭,笑意盈盈地鞠躬齊聲道:“葉先生,下午好。”
  葉永昭對這裏似乎頗為熟悉,親自給舒昀安排好房間後,又吩咐工作人員說:“你們自己配製的那種鎮定定安神的花茶,給舒小姐端一杯過去。”
  “好的。”工作人員應下來。
  舒昀有點兒訝異,“你說的地方,就是指這裏?”
  葉永昭笑道:“我幫你點了這兒最好的按摩師傅,她會幫助你好好睡一覺的。”似乎怕她又要拒絕,他幹脆邊走邊說,“一會兒大廳見,不見不散。”
  說完便自行走進男賓部裏去了。
  舒昀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專門負責為她服務的工作人員溫和地說:“小姐,您這邊請。”
  她沒辦法,隻好跟著進去。
  葉永昭說的果真沒錯,給她推拿按摩的那位女師傅手藝竟然相當好,加上房間溫度宜人,角落裏還點著安神的香薰,那恨之前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仿佛終於撐到極限,她趴在床上居然真的睡著了。
  最後走出來,終於恢複了一絲神情氣爽。她表示感謝,葉永昭毫不在意,隻是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不知何時,暮靄已經悄然降臨c市,舒昀也沒想到自己竟能睡這麽久。她說:“不麻煩你了。”
  “我說過,不用客氣。”葉永昭也不再勉強,隻是將他載到她要去的地方。臨下車的時候,舒昀再次道謝,他故意歎了口氣,俊眉微鎖,“第一次碰到你這麽見外的人。”
  “是嗎?”
  “其實你真的不必在意,”他笑起,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對女生向來都很照顧,不分老幼。”
  “這是一個好品質。”舒昀選擇用讚美來報答他下午的款待。
  葉永昭笑得眼角飛揚,神采奕奕,“但願這是真心話。”
  送走舒昀,葉永昭打電話與幾位朋友聯絡,很快便敲定了飯局。因為市區裏堵車堵得厲害,等他抵達的時候,菜都已經上了一半了。
  剛坐下就有人問:“聽說你下午帶了個女人上我那兒去,怎麽,又換女朋友了?”
  葉永昭一邊往自家杯裏倒紅酒,一邊笑嘻嘻地打太極,“你那店裏的員工都是搞情報工作的?才過了幾個小時,消息傳得倒挺快。”
  那人說:“誰叫你三天兩頭就往我那兒跑,但是帶女人一起去的次數卻少之又少。上回是什麽時候?大半年前吧,我記得。”
  “那又怎麽樣?”葉永昭仍是笑。
  “不怎麽樣啊,也就是好奇唄。什麽時候帶出來給我們大家瞧瞧。我聽說還是個大美女,沒錯吧?”
  葉永昭這回沒再接話,隻是拿酒杯和對方碰了碰,神秘兮兮地說:“少說少錯,別怪我沒提醒你。”
  “什麽意思?”
  “真想看美女?”葉永昭估計長歎一聲,又往正對麵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臉壞笑,“那你可得征得他的同意了。”
  坐在桌對麵的周子衡抬起眼睛,閑閑地開口,“和我有什麽關係?”
  葉永昭說:“我今天可是頭一次這麽無私,完全是在替你照顧女朋友。”他笑道,“純義務的。大家都是哥們兒,我也不用你道謝了。況且你那女朋友今天對我說謝謝兩個字至少說了十幾遍,還真是客氣得不行。”
  你在說誰?”周子衡微微皺眉。
  “和你一塊兒登上娛樂報紙的那個唄。”葉永昭想了想,“……舒昀,是叫這個名字吧?”
  “哪個舒昀?”還不等周子衡說話,同桌其他四五個人幾乎一致表示出好奇,又有人笑他,“你可真閑,居然還天天關注娛樂八卦。”
  “早上我公司的前台小妹妹看報紙,正好被我瞄到了。”葉永昭笑眯眯地看著周子衡,語氣了然,“你要是不默許,那組照片估計怎麽也刊登不了,對吧?”
  周子衡卻沒理他,至少問:“你下午和她在一起?”
  葉永昭點點頭,立馬又解釋,“純屬偶遇。”
  其實他早就看出舒昀的精神狀態十分萎靡,整個人仿佛神不守舍,但他並不打算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把這事告訴周子衡。
  聽說對方是娛樂圈裏的,在場的幾個人立刻產生了興趣。倒是稀罕明星,而是根據周子衡以往的曆史,他似乎從來不碰娛樂圈的女人。
  可周子衡並不理會那群死黨的疑問,稍稍沉默了一下便掐滅煙頭,推開椅子起身走到包廂外麵去。
  接到電話的時候,舒昀正跪坐在地板上,麵對著一堆陳年舊物。她歪著頭夾住手機,一邊翻翻揀揀,一邊跟周子衡說:“我現在還有些事,晚點兒再聯係吧。”
  你在哪裏?”他的聲音淡淡地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自己家。”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
  “那好。”周子衡說,“明天要去錄口供,你準備好沒有?”
  “基本可以吧。”其實心裏十分沒有底,她一整天都在想,前天傍晚踏進蔣小姐家的大門,是自己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舊的影集、書信,還有一些音樂手稿都被她一一翻了出來,這些事舒天的遺物,她所能保存的也隻有這麽多了。舒天生前喜愛閱讀,辦完喪事之後,她就把書籍全部捐給了希望工程。至於舒天的舊衣物,則都跟著他的遺體一起,在火葬場化成了灰。
  有時候,人的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既具有選擇性,也具有欺騙性。
  倘若不是重新打開相冊,舒昀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曾經和舒天照過那麽多想相片。從小到大,每一個生日和節日,無一遺漏,全被舒天細心地保存著。他向來都是個細膩且極具文藝氣息的男性,因此熱衷於這種傳統的留存記憶的方式。
  舒昀捧著沉重的相冊,慢慢看下去。
  最開始,相片裏還會出現父母們慈愛的影像,而從她十一歲那年起,就剩下她與大哥兩個人了。然而,這似乎並不妨礙他們就在這方寸天地裏留下成長的印記。
  舒天比她大七歲,那時候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了,亦兄亦父,將她照顧得妥妥當當。
  她十二歲生日的相片是在遊樂園裏拍的。
  站在巨大的摩天輪前麵,她手裏舉著一支草莓甜筒,就想舉著一支小小的火炬,大眼睛彎起來,笑靨如花。
  當時幫她照相的人是不是舒天?她努力回想,卻怎麽也記不起來了。但是她還記得那身衣服,白色底子紅色圓點的連衣裙,領口袖口綴著漂亮的荷葉花邊,是生日當天早上舒天送給她的禮物。
  她當時從床上一下子跳起來,箍住舒天的脖子,在他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是了,她想起來了。那個時候的舒天,還是剛剛長成的少尿,麵容斯文俊秀,下巴上卻隱約有了細小的胡渣,一不小心就刺痛她的臉蛋。
  那天他們在遊樂園裏玩到很晚才回家。自從父母去世後,他們就寄住在舅舅那裏,舅舅在外地做生意,家裏隻有個愛打麻將的舅媽,平時也不太管他們。站在舅舅家樓下,她耍賴,要求舒天背她上樓。
  “六樓呢,小丫頭你想累死我,”舒天背著她爬樓,邊說邊寵溺地笑。
  “你說過,我是你最愛的人呀。背著最愛的人,怎麽會累呢?”年紀尚小的她,反應和口才卻出奇的好。
  “是是是!一點兒都不累,我很樂意為阿昀服務。”
  “那你還會這樣背別人嗎?”
  “恩……也許吧。”
  “為什麽?”她不理解,又有點兒不高興,好像最親的哥哥此刻就被仍搶走了一般。
  “因為以後還會有另一個人,她也會成為我最重要的人嘛。”
  現在想來,這該是多麽天經地義的事。可她當時就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她趴在舒天的背上,伸長脖子去看他的側臉,眨眨眼睛撅著嘴巴問:“比我還重要嗎?”
  “不會,”舒天扭過頭來笑著說,“最多和你一樣重要。”
  一樣重要……舒昀從回憶中醒來,低頭看著手中這本厚厚地相冊。這裏麵幾乎記錄了舒天過去的所有生活和記憶。
  而那個和她一樣重要的女人呢?那個人肯定不是大嫂,因為結婚以後,舒天與她的關係總是很客氣,所謂的相敬如賓,但缺少熱情。
  舒昀的心漏跳了兩拍。
  她開始迅速地一頁一頁往後翻,想要從中尋找出蛛絲馬跡來。
  可是一直翻到最後一頁,裏麵都沒有她想找的東西。舒昀不禁有些頹然,呆坐在地上好久,然後又重新翻回那張十二歲的生日照片。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那天的記憶尤其深刻,或許是因為那條曾經很喜歡的裙子,抑或是舒天在樓梯上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她想了想,就用指甲挑開薄薄地玻璃紙,把這張照片拿出來。
  她想自己保留它,然後將其餘的遺物永遠封存。
  然而剛剛抽到一半,她便愣住了。
  在它的背後,還夾著另一張照片。
  她飛快地拿出來細看,等到看清之後,眼睛卻不禁倏地睜大。
  這是舒天與一個女孩子的合照,兩人動作親密,顯然關係匪淺。
  而那個嬌美的麵容,眉目如畫,清新靈動……舒昀咬住嘴唇,它當然不會忘記,就在前天,在周子衡的書房裏,她見過這個人的照片。
  小曼。
  mand。
  她仿佛有點兒恍然,片刻才慢慢站起來。原來地上這麽涼,她奇怪地想,明明都已經是春天了,居然還是這麽涼,從腳底一直冷到心裏去。而她似乎感冒了,因為頭有點兒暈,身上湧起一陣一陣莫名地寒意,她光著腳在地上站了一會兒之後,才想到跑爬上床,用被子將身體緊緊地包裹起來,然後繼續發怔。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開始在床邊震動。看著屏幕上的號碼,她似乎有點兒猶豫,但最終還是接起來。
  周子衡那邊聽著十分安靜,大約是在車裏。
  “你在哪兒?”他問。
  “家。”
  “我在你家樓下。”
  “哦。”她掛了電話,好半天才像是反應過來要下樓。
  臨出門前,手指在口袋裏緊了又緊,她摸著那張照片一角,踏進電梯。
  夜晚的空氣裏浮動著溫暖而不知名的花香。
  周子衡在車泊在路燈下,人則站在車外抽煙。他隻穿了見最簡單的白襯衣,整個人卻仿佛有著極致的誘惑力,細小的火光忽閃明滅在他的唇邊和手指間,偶爾映照進那雙狹長幽深的眼睛裏。這樣的誘惑似乎是專屬於夜晚的,幽暗,神秘。一下子讓舒昀聯想到他身上的味道,那種凜冽的,仿佛某種冬天生長的神秘植物的清新氣味。
  她又不自覺地輕輕顫抖了一下。而周子衡眼尖,一邊滅掉香煙一邊隨口問:“你冷?”
  她垂下眼睛搖頭。“沒有。”
  上車之後,車子直接駛回別墅。
  這一路上,舒昀幾乎沒有再開口。直到進了門,她在上樓之前才被他叫住:“你剛才在自己公寓裏做了些什麽?”他問。
  她停下來,背對著他,並沒有回頭。為什麽他竟能這樣敏銳?哪怕她一言未發,他似乎也能輕易看穿她的心思。
  原本她忍了又忍,隻因為此時此刻,各種各樣的猜測在頭腦裏就像一團打了結的毛線,她一時之間根本理不清,所以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分析。可是,現在她突然放棄了,就行像心中有道閘門,關了將近一個晚上,卻被他的一個疑問輕鬆地打開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仿佛是憑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轉過身麵對他,一字一句地問:“那個小曼,她是誰?”
  舊事重提,而且隻隔了短短幾十個小時。盡管周子衡的表情再無動於衷,眼神裏也難免流露出一絲厭煩來,“這究竟和你有什麽關係,值得你一再追問?”
  “有!”她突然大聲說,並抽出一直插在口袋裏的那隻手,將照片遞出去,“這個人,是不是她?”
  她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因於過度用力竟然微微發抖。
  周子衡的目光落下來,原本散漫的神情卻突然一凜。他對她的疑問置若罔聞,隻是說:“你怎麽會有這張照片?”
  “你先回答我。”
  “你怎麽會有張照片?”他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將她連人帶照片一起拖到自己身前,目光冷淡,聲音亦是冷得像要結冰,“我不想再重複第三遍。回答我。”
  他從沒這樣凶神惡煞過,而她仿佛被他嚇到,臉色白了白,停頓了一下才開口,“……這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說著,他的手指再度一緊,宣告耐心即將用盡。
  她被迫著微微仰視他,就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上麵這人是我哥哥,”半響後,她終於還是告訴他,“我的親哥哥,”半響後,她終於還是告訴他,“我的親哥哥。”
  在那一瞬間,舒昀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一束極強烈的光焰,在對方在眼底倏然跳動了一下,繼而又沉沉地熄滅了。
  他看著她,目不轉睛,仿佛是暴風圈裏的深海,目光裏混雜了太多的東西,翻湧跳動,那樣狂亂。可是片刻,這些情緒又通通如潮水般緩緩退下去,隻餘一片她看不懂的晦暗深沉。
  其實她承認,她一向都看不懂他。
  他看著她,頭一次不帶調侃、沒有情欲,更無法奢望有絲毫的溫暖。他的眼神中明明什麽東西都沒有傳遞出來,卻令她無端端感到恐懼。
  他看著她的時候,也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於是她下意識地低頭去看那張幾乎被扭曲的照片,心中漸漸生出一絲不安來,聲音中帶著一絲慌亂,“怎麽回事?”
  周子衡不做聲,隻是終於放開她的手。
  手腕上留下一圈明顯的紅痕。她心驚地想,原來他也能這樣狠。
  “你是不是認識我哥哥?”她沉默了一下猜測道。腦子似乎一下子清明了許多,因為他剛才問的並不是:這個男人是誰。
  他想要知道的,隻是她得到這張照片的途徑。
  “那麽她呢?”舒昀又皺眉,看著照片上的女孩子,“書房裏照片上的那個人和她是同一個人,沒錯吧?她和你又死什麽關係?”她覺得自己沒理由示弱。
  “她已經不在了。”周子衡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冷淡地說,“她姓周,周小曼。” 

  第十四章 小曼其人
  早在二是多年前,當周小曼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整個周家的掌上明珠。
  周家上上下下都喜歡她,對她照顧愛護得簡直無微不至。盡管她隻是抱養來的,但作為他們這一代中唯一的女孩,周小曼仿佛是個公主,無論是叔伯輩還是那些哥哥們,都將她保護得極好。過去周子衡時常懷疑,如果這世上還有哪個女孩子是不知道憂愁為何物的,那麽這個女孩隻會是小曼。
  就連他都洗好她。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厭煩一個小小的跟屁蟲,可是每當周小曼在後頭追著他甜甜地叫大哥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冷下臉來拒絕。
  他喜歡看她的笑容。那是一種奇異的溫暖的表情,融融暖意仿佛順著眉目流暢,總讓他聯想起某種絢爛金黃的花朵,大蓬大鵬地在眼前綻開,燦若豔陽。
  他寵她,就想哥哥妹妹一樣,他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哪怕有時候那些要求是小女生的無理取鬧,他也不在意。所有人都知道周子衡十分疼愛這個妹妹,隻有他自己明白,其實並不是——他對她的感情,其實是那樣隱秘,外人看見僅僅是最為膚淺的表象。
  在這麽多年裏,或許隻有一個人發現了他的秘密。畢竟是親兄弟,當周子揚問他的時候,他也沒有隱瞞。而那個時候,周小曼正打算收拾行李去西南偏遠落後地區做誌願者。
  他不允許,理由是:不安全。
  周小曼則笑嘻嘻地說:“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況且爸爸也同意了。你放心好不好?”然後又去央求二哥和自己站在統一戰線。
  周子揚隻是半開玩笑地說:“哥,你有沒有發覺自己的占有欲越來越強了?”
  當著周小曼地麵,他這樣口無遮攔,或許是無意的,抑或是在存心提醒。周子衡不作任何回應,可是最終還是抵不過周小曼的撒嬌和堅持,隻好點頭同意她出發。
  後來有無數次他都在想,那是他一生之中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在那裏,周小曼認識了一個男人,繼而出來意外。
  從此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從此,他失去了她。
  “周?”舒昀猶豫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你的家人?”其實她還是有點兒疑惑,或者應該說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她從沒見過周子衡這樣反常,而這一切……似乎都是為了周小曼。
  那個女孩該有多麽特殊?她暗想。
  可是周子衡並不理她,隻是看著她說:“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還有個哥哥。”
  “我知道。”誰知周子衡竟然冷冷地動了動嘴角回應她。
  她簡直大吃一驚,“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你知道?”
  周子衡的目光卻再一次落到那張照片上,眼底淡漠異常,又仿佛帶著某種譏嘲,之後才重新看向她,“他是搞音樂的,叫做楚舒天,真名舒天。”說著,那雙挾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語氣倏然變輕,透露出莫名的危險,“對了,你和他同姓,你也姓舒。為什麽我之前就沒想到呢?”
  他的語氣和表情讓她突然感到惶惑不安起來。
  她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是隱約覺得似乎有種隱秘的糾葛,就橫亙在她和他之間,牽扯到舒天,也牽扯到周小曼。
  最後她卻隻能機械地重複著剛才的疑問:“你認識我哥哥?”
  “不認識。”周子衡輕飄飄地回到她,唇邊掛著一股淡漠的冷笑。
  她不信,“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卻不再答理她,甚至連看都不看那她一眼。隻是上樓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他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這張照片你想留就留著,但是,最好別再讓我看見它。”
  “為什麽?”她幾乎耗盡了最後一點兒耐心,氣息微弱地問。
  然而回應她的,卻隻有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這算什麽?舒昀不明白。
  她在樓下呆立了片刻,一扭頭也跟著上樓去。急促的腳步在旋轉樓梯上踩得過於沉重,她甚至好像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也是這樣急這樣重。為什麽會這樣?她說不清楚。隻是手裏還捏著那張照片,緊了又緊,仿佛那是唯一的依托,隻有靠著它,才能解開長久以來塵封在自己心中的那個謎團。
  就連向來不動聲色的周子衡,今天竟然也會這樣失態。
  或許也隻有他知道,哥哥後來為什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最後她在書房裏找到他。
  窗戶大開,溫暖的風灌進來,他在淡白繚繞的煙霧後麵看了她一眼。
  她因為走得急,所以有些氣喘籲籲,兀自鎮定了一下才說:“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那雙烏黑的眼靖閃閃發亮,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其實她倔強執著的樣子真的與周小曼一點兒也不像。可是他也不知怎麽了,如今看到她,居然禁不住再一次想起小曼的臉。
  隨後才又驚覺,究竟自己有多久沒有懷念過小曼了?
  他深深吸了口煙,冷淡地開口說:“你不需要知道。”
  “可我有這個權利。”
  “權利?”她的話似乎觸到了他的某個笑點,他揚了揚眉,竟然怒極反笑,“你跟我談權利?”
  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便突然幾步走上前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被告知的權利很重要嗎?那麽,和生存的權利相比呢香煙還夾在他修長的指間,與她的臉頰近在咫尺,猩紅的火光在她眼角危險地閃爍。
  似乎是被嗆到,又似乎是他力氣太大,她咳了兩下之後便揮手掙靜脫,眸光盈然仿佛泛著一層透明的水汽。
  她也怒了:“周子衡,有什麽就直說,我受夠你這樣了“那你就滾出去。”
  “你說什麽?”她仿佛沒聽清。
  “受夠了就滾。”冰冷漠然的詞語像支利箭,穿透令人窒息的空氣,深深刺向她。
  而他說完之後似乎似乎懶得再多看她一眼,轉身重新走回窗邊。
  從來沒有誰對她說過這個字。
  從來沒有。
  她隻愣了一下便飛快地撲上去,掄去拳頭惡狠狠地砸在那可惡高傲的脊背上。
  可她分明不是他的對手,他隻是一轉身便輕鬆地鉗住了她。
  “你憑什麽威脅我?”她咬著牙,感覺自己像極了瘋婦。
  可他不理她,幹脆而野蠻地拽住她的雙手將她往外拖。
  這樣掃地出門的姿態終於徹底激怒了她。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的力氣.她突然止住被迫向前的腳步,埋頭就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是真的用了力,因為很快唇齒間便嚐到血腥昧,心頭不由得升起一陣莫名的而他卻僅僅隻是悶哼了一聲。她猶不解恨,可是下一刻,隻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被丟在了床上。
  他的動作毫不客氣,顯然也是氣極了。
  背上和腦後傳來的撞擊後的疼痛讓她一時回不過神來,躺在床上暈眩了兩秒,發絲散亂,氣喘籲籲。最後她定睛看向他,那張英俊得近乎囂張的臉俺壓下來,薄唇露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像是嘲諷,卻一直涼到她心裏去。
  想不到你也有撒潑的一麵。”逆著光,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有凜冽危險的聲音貼近她的耳邊,“看來你並不想走,反正我也突然改主意了,現在你隻好留下來贖罪了。”
  “贖罪?……”她有點兒發懵,“贖什麽罪?”
  “舒天害死了小曼。”他終於解開了她的疑惑。其實他的樣子依舊冷淡.看不出多少傷感,甚至平靜得有些可怕。她卻不由得睜大眼睛.仿佛真的吃了一驚,連憤怒都顧不上了。
  怎麽會?
  她一時之間不能接受。
  嘴唇囁嚅,還想問個究竟,可是周子衡卻已經站了起來。修長的陰影覆蓋住她的身體,他居高臨下地再次看了她一眼,然後便默不作聲地大步離開房間。
  門板砰的一聲關上,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周他記得很清楚,當小曼的死訊傳來的時候.自己正在外麵應酬。那是當年年末與政府合作的一單大,席上觥籌交錨.推懷換盞,談話進行得格外融洽順利,他難得地有廠幾分醉意。
  然後便是老爺子的秘書匆匆匆匆打來電話.請他無論如何盡快趕回家。那位秘書在周家服務多年,向來從容淡定,做起事來更是有條不紊,可是那一回,語氣裏曼斯倉皇悲切。
  後來他才知道,是小曼出事了。
  在那個西南偏遠的小城鎮,搶劫偷盜時有發生,窮山惡水,犯罪率更是居高不下,這也正是當時他不讚成小曼去做誌願者的原因。結果沒想到,小曼居然真的出了意外,而且……過程不堪回憶。
  當時動用了周家的關係.案件的詳細信息第一時間被傳回C市。原來案發地點離小曼支教的地方還頗有一段距離,她與朋友傍晚外出采購,大概是在鎮上耽擱得遲了,錯過了最後一班返回村子的汽車。於是在夜幕降臨之後沒多久,她便在鎮郊遭遇了意外。
  現場的照片被傳真過來,周子衡隻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瞳孔急劇緊縮。
  小曼。
  他的小曼。
  那個莢靨如花,甚至比鮮花更燦爛的生命,就那樣毀在了肮髒不堪的手段下。
  一場愁雲慘霧因為周小曼的離世而長期籠罩在周家上空。
  從那之後,他便整天整年地忙於工作,很少再回周家大宅去。其實他知道,事業並沒有忙碌到讓自己如此抽不開身的地步,其實隻是因為那棟大宅院裏有太多的回憶,而他第一次承認,自己竟也會自欺欺人,以為不去觸碰,就可以漸漸忘懷。
  第二天做完筆錄.舒昀被一位警察同誌送到大門口。對方的態度十分和藹,未了還客氣地叮囑她保重身體。
  她笑了笑,知道這全是周子衡的麵子,否則自己哪裏能得到這般禮遇?
  蔣小姐的事情到此總算告一段落。其實案情並不複雜,警方鑒定為自殺,隻不過她在c市似乎已經沒什麽親戚了,也不知道後事該如何料理。直到離開公安局’舒昀始終都沒見到那位與蔣小姐關係密切的神秘男士出現。
  正值中午,太陽變得有點兒耀眼。站在車水馬龍的路口她突然感到一陣迷惘,不知道接下來該到哪兒去。
  她一邊思索一邊往前走,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拽了一下。
  那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臂,清俊的眉心微皺了一下,語氣嚴厲,“這是第幾次,沒看到紅燈嗎?”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這才反應過來,”這麽讓巧!“見他臉色不佳,她倒反過來提醒他,”你心髒不好,應該控製情緒,不要為這點兒小事皺眉頭。”
  其實他這副樣子,倒她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時候他也經常凶巴巴地對她,好像不耐煩,但又不會真的不管她。
  “你成天都在想什麽?”裴成雲鬆開手,不免有些擔心地凝視著舒昀。幾次見麵,她似乎都並不快樂,或者說,她總是在佯裝開心,總是裝做著無其事的樣,可是偏偏能被他一眼看穿。
  “什麽。”舒昀微微笑道,“你出差回來了?”
  “嗯。”他確實剛剛出院,手背上還有吊針留下的青紫淤痕。將手收回褲子口袋中,裴成雲問:“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舒昀這才想起這是公安局門口,隨即搖搖頭,“辦點兒事情。你呢?”
  受我父親的委托,過來拜訪一位當領導的長輩。”裴成雲衝著身後那棟莊嚴的辦公大樓示意道。
  “哦……”似乎想了一下,舒昀突然抬起頭,陽光底下烏黑的瞳眸閃閃發亮,“如果你和這裏的人熟悉,可不可以幫我調查一件事情?”’
  在接下來等待消息的幾天裏,舒昀暫時從周子衡的視線裏消失了。恰好工作也忙,接受公司的各種安排,她發現自己從沒這樣心甘情願過。
  而周子衡也沒再找她。
  這個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她與他的生活,仿佛突然之間就被割斷了,完全沒有半點兒交集。
  她還記得那晚他看自己的眼神,有訝異,有恍然,也有厭憎……每一種情緒都像一根被烈火炙烤過的鋼針,在她回憶起來的時候紮進心底,令她難受得連笑容都偽裝不出來。
  他說,是哥哥舒天害死了周小曼。
  麵對這樣的事實,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惶恐。
  偏偏這個時候,劉阿姨帶著珊珊從B市來看望她。
  一段時間不見,珊珊似乎胖了一些,小臉蛋上隱約透出粉嫩的光澤,終於有了一點兒健康的氣色。
  劉阿姨感激地說:“上回你那位朋友給我們介紹的專家醫生實在太好了,最近犯病的幾率也少了很多。這次來,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他出來,讓我當麵謝謝他。”
  提到周子衡,舒昀的神色不免微微一黯,繼而卻又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推托道:“他可能比較忙,不一定有空,看看再說吧。”
  兩個大人帶著珊珊到公園玩,然後又去吃麥當勞。看到別的小朋友玩滑梯,珊珊也吵著要上去。劉阿姨護送她進了遊樂池,自己在外邊小心翼翼地看著,笑著歎了口氣道:“別看她身體不好,其實可好動呢!也不知道像誰。”
  舒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阿姨,當年我哥和大嫂為什麽要鬧離婚?”
  這是陳年舊事,況且如今兩個當事人都已經不在了,猛地聽舒昀這麽提及,劉阿姨先是一愣,然後才說:“你那時候還在學校裏,我們都當你是個孩子,所以這種事都不願意跟你細說。直到後來……”
  “後來,其實都是我自私。”舒昀接過話題,神情愧疚地承認,“自從大哥去世以後,我總怕想起他的事,所以即便心裏好奇,也一直忍住不問。”
  那麽現在突然問起這個,又是為什麽呢?”劉阿姨側過頭,眼角皺紋密集,雙目卻是炯炯有神地看著她。
  她不想對這位長輩說謊,可又不確定要不要把周小曼的事情透露出來,隻好默不作聲。
  最後還是劉阿姨自己歎氣,“其實這麽多年來,我和你叔一直都在後悔,當初真不該讓阿穎嫁給你哥哥。如果阿穎嫁的是別人,或許現在她會生活得很好。也不至於……”劉阿姨再也說不下去,沉默了一會兒,便將目光轉移到珊珊身上。那是女兒留給她的唯一寄托,在那場車禍之後,她和老伴幾乎崩潰,可是為了照顧珊珊,最終還是挺了過來。
  這真是一個糟糕的話題,勾起老人的傷心往事,舒昀心中不免歉意橫生。
  其實她與大嫂的關係向來很好,當年在學校裏接到噩耗,她立刻請假趕到B市,甚至比大哥舒天都要去得快。那個時候她隻知道哥哥嫂子在鬧矛盾,似乎是要離婚,但消息並不真切,抑或是大家都無意跟她提起,真的當她是不問世事的孩子。可是,最終這場婚姻以大嫂因車禍離世而突然告終。葬禮上,她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反倒是剛剛失去了妻子的大哥,從頭到尾隻是沉默再沉默,眼睛裏卻鮮有悲傷。
  是因為他已經愛上了比人吧?
  那個周小曼,在他精神崩潰之際仍舊活躍在他的思維裏,如影隨形,直至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哥哥才是真正薄情的人,而且薄情得那麽可怕。他的愛情已經轉嫁到了別處,而她那是居然還天真地以為,那是大悲大痛過後的極端麻木。
  或許那場離婚糾紛,也是因周小曼而起的吧。
  可是舒昀不敢在老人麵前貿然確認此事,於是心底千回百轉,偏偏表麵上卻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帶著珊珊在外麵玩了大半天才回家,結果在公寓樓下意外地看到裴成雲的車。
  這個季節,花壇中已是繁花盛開。裴成雲穿著一件灰白條紋的休閑襯衫。袖口挽起,清俊的身影背對著鮮紅似血的夕陽。之前仿佛正在為某事微微出神。見到她出現,他才抬起視線說:“正想給你打電話。”
  逆著光,他的臉色有些疲倦蒼白。
  “有消息了嗎?”她一時激動,然後才想起劉阿姨還在旁邊,便說:“你等我一會兒。”
  裴成雲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到她懷裏的小朋友身上,什麽都沒問,隻是說:“需要幫忙嗎?”
  珊珊伏在舒昀的肩頭睡得正香。雖然身體不好,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到底還是有幾分重量的,舒昀平時又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抱了一路,確實手臂酸疼。她遲疑了一下,珊珊便在懷裏動了動,小手揉著惺忪的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奶聲奶氣地叫:“姑姑。”
  舒昀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忙問:“怎麽啦?”
  珊珊扭動身子不做聲,隻拿一對烏黑圓亮的眼睛盯著裴成雲看,一眨都不眨,仿佛很有興趣。
  劉阿姨在一旁笑道:“乖,說叔叔好。”
  “叔叔好。”珊珊聲音甜甜的,同時卻又伸出手去要求,“叔叔抱。”
  這一下,連舒昀都傻眼了。因為在她的印象中,珊珊向來都是極認生的,除了少數親近的大人之外,她很少會主動向陌生人示好。
  這邊劉阿姨也愣了愣,可是裴成雲已經幾步走到跟前,極自然地將珊珊接了過去。
  “告訴叔叔,你叫什麽名字?”他露出淺淺的笑容逗她。
  “舒予珊。”
  裴成雲聞言看了舒昀一眼,舒昀隻好解釋,“是我侄女。”然後又哄著說:“珊珊,跟姑姑先上樓去,好不好?”
  珊珊顯然不大情願,小腦袋搖了搖,大眼睛眨啊眨,手臂倒是一直圈在裴成雲的脖子上。
  最後沒辦法,還是裴成雲親自將珊珊抱上樓。進了屋,舒昀隻得訕訕地笑道:“真奇怪,這孩子怎麽會這麽親近你?”
  “或許這說明我有親和力。”
  “會嗎?可我記得小時候,你明明一副水火不侵的樣子,冷酷得要命。”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能那舊眼光看人。”裴成雲微笑著糾正。
  又聊了幾句,直到劉阿姨領著珊珊進臥室之後,舒昀這才問起正事來,“查到了嗎?”
  “嗯。”
  “那我們出去說吧。”
  兩人重新回到樓下,裴成雲從車裏拿出一隻文件袋,在交給她之前,神色微凝地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調查這個案子?”
  “理由有很多。”舒昀邊說邊將文件抽出來看,然後便陷入一陣極長的沉默。
  ……其實所謂的文件隻不過是一張普通的A4紙。不知道裴成雲是通過什麽方法弄到的,紙上簡單而非正式地描述了當年周小曼發生意外之後的全部調差過程。
  原來,當時與周小曼在一起的人,正是舒天。他既是目擊證人,又是報案人。可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舒昀在學校裏竟然一無所知。她唯一知曉地就是哥哥從雲南回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孤僻,不愛說話,整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起初她以為他是在創作,可是後來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創作出任何作品來。
  再然後,他的精神終於崩潰,卻沒人知道原因。
  舒昀將那張紙緊緊地捏在手裏,視線移動得極為緩慢。她想將每個字都仔細地看清楚,可是越看下去便越覺得殘忍。
  周小曼在荒郊野外遭到三個男人非人性的對待,而自己的哥哥,則從頭到尾被押在一旁觀看。
  記錄裏載明,據報案人親口證實,他與受害人是情侶關係,錄口供的過程中曾因為報案人的情緒不穩定而不得不數次中斷。
  情侶……恐怕沒有哪個男人能承受哪個畫麵吧——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那樣對待,然後死去。全程經曆,卻未能營救,就那樣任由一個鮮活如花的生命在眼前枯萎消逝。事到如今,舒昀總算明白了哥哥反常的真正原因,也終於可以理解周子衡的那句話——是舒天害死了小曼。
  他把周小曼的遭遇歸咎於舒天的無能。究竟要有多深的感情,才會讓這個向來冷靜理智的男人做出這樣偏執的論斷?
  看完資料,舒昀靠在車邊一句話都說不出。直到裴成雲把她手裏的紙張抽走。“看完就算了,這個不能留。”他說。
  他看著他,似乎有點兒疑惑的樣子,“你說,我以前是不是很傻?”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什麽都不知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我卻一無所知,現在看著這些,就像是在看一個故事。他出事的時候,我還在學校裏開開心心的。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
  裴成雲不做聲。
  她忽又抬起頭來,目光湛湛,充滿了指責,“還有你。你不也一樣嗎?說走就走,把我蒙在鼓裏。在你們眼裏,是不是我就活該一輩子不明真相?”
  “舒昀,別這麽說。”
  “為什麽不能說?你們誰又想過我的感受了?我哥結婚生子了,卻愛上別的女人。他遭遇那樣的意外,回來之後我眼看著他一步步崩潰,被送進醫院,然後他又自己跑出來,把我和他鎖在屋子裏,最後讓我親眼……親眼看著他……”仿佛突然說不下去,她停了一下,嘴角抿成一道悲傷地弧線,眼神裏似乎反射著夕陽最後一抹餘光,“那時候的你呢?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你也不知道我當時其實想到了你。盡管我那麽討厭你,但是我還是在想,如果你還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幫我。那麽多的朋友中,我偏偏首先想到你。可是你早就不在了,你走得幹幹脆脆,在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的時候,你就那樣走了。即使現在回來了,那又怎麽樣?什麽鬼真相,我根本不稀罕!說不定全是瞎編的借口!你們的事情,以後都不要再來告訴我,我根本不想知道!”
  累積了這麽多年的情緒終於借著這一刻通通爆發出來,突然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麽東西刺激到了,隻知道完全停不下來,甚至開始口無遮攔。埋怨,失望,恐懼,傷痛,一切的一切都深藏壓抑得太久,如果再不說出來,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憋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微微顫抖的肩膀被人攬住,身體在外力的作用下唄半強迫著貼合到另一個胸口裏。舒昀這才發覺,自己的眼角已然有了濕意。僅僅猶豫了一下,她便放棄了掙紮,反而將臉埋得更深,用來遮掩終於洶湧而出的傷感。
  手裏揪緊他的衣角,她終於打破了封在自己身上的那層殼。
  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她傾注過少女時代最純潔無暇的情感,而且是唯一的情感。在他離開之後、在她成熟之前,她再也沒有對誰動過心。哪怕是後來斷了聯係,哪怕她自覺被傷害了痛極生恨,卻也不能抹殺掉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特殊感情。
  那不是愛,卻仿佛比愛更持久。
  裴成雲,就像是她青春裏的一個永恒烙印,就連最強大的時光也無法將其遮蓋掩埋。
  她被他擁在懷裏,終於不再克製地、放縱自己放肆地宣泄。
  良久,頭頂上傳來清涼的嗓音,仿佛低聲喟歎,“傻瓜,這也值得哭。”
  她沒心思去注意他的措辭,隻是倔強地否認,“我沒哭。”聲音中卻帶著哽咽。
  “好吧。”他少有地溫聲縱容她,“一切都是我的錯。”
  “難道不是嗎?”
  “我都承認了呀。是我不好,應該早一點兒告訴你。”停了停,裴成雲的眼眸不禁微微黯淡了幾分,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她的發尾,久久不肯離去,他用一種似乎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我根本就不應該離開你。”
  然而,這句表白卻遲到了許多年,他又何嚐不知道?曾經他做出的選擇導致兩人走上了不同的路,如今她與他之間,哪怕麵對麵,也同樣隔著萬水千山,隔著物是人非……況且,還有他的病。
  懷裏的身體那樣溫暖柔軟,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馨香,他甚至不敢太過用力,仿佛擁抱著的是一個從年少時代開始就存在的綺麗的夢,隻怕稍一用力便會將這夢境揉碎,一切打回原形。所以他幹脆不再做聲,隻是任由這個女人靠在自己懷裏,發泄著忍耐了許久的怨懟與恐懼。
  他擁著她,心中悔意翻湧。
  原來他真的浪費了那麽久的時間。而更令他懊悔的是她眼角的水光和顫抖的身體——在那段最艱難的時刻,自己竟然沒有陪在她身邊。
  知道小區的保安巡邏經過,舒昀才從裴成雲的懷裏起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轉過頭去調整了一下情緒,才肯重新麵對他。
  看出她的尷尬,裴成雲隻是不動聲色地勸慰道:“你哥哥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多想。”
  “我明白該怎麽做。”
  “樓上那個小朋友,就是你哥哥的女兒?”
  “嗯,她的母親也因為意外去世了,現在跟外婆一起生活。”
  “長得很可愛。”
  “她從小身體不好。”像是想起什麽來,舒昀這才顧不得哭得微腫的眼睛,抬起頭來看向他,“我認識幾位不錯的醫生,也許可以介紹給你。”
  “我?”他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片刻,才用笑聲掩飾自己的情緒,繼而搖了搖頭,“你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可是你的臉色很差。”她皺起眉。
  事實上,每一次見麵,他的狀態似乎都要比上一次更差一些。可她往往後知後覺,也不知是他掩飾得好,還是她太過粗心,抑或是因為之前的可以疏遠所以才忽略了。
  最近比較忙。”裴成雲淡淡地解釋,轉身打開車門,坐進去之前忽然又停下來問了一句,“現在,你算不算徹底原諒我了?”
  她有點兒愕然,隨後才輕笑道:“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你說呢?”
  原來他也是四兩撥千斤的高手,一時倒弄得她答不上話來。
  他不再說話,隔著車窗對她揮了一下手,然後便啟動車子離開了。
  回到樓上,劉阿姨正從臥室裏出來,告訴她:“珊珊睡了。”然後又微笑著說,“剛才那個男人喜歡你?”
  舒昀不禁詫異,愣了一下才反問:“您怎麽知道?”
  “那麽明顯,哪會看不出來呢?怎麽,你對我還需要隱瞞嗎?”
  沒有,我們隻是好朋友。”舒昀很快地結束了這個話題,說,“您也歇會兒吧,這一天夠累的。”
  “我帶珊珊都習慣了。倒是你,怎麽眼睛紅紅的?”
  “沒事,我去洗個臉,一會兒出來陪您聊天。”她低下頭掩飾了一下表情,匆匆走進浴室去。
  坐在浴缸邊,舒昀脫力般向牆壁靠去。方才在樓下接收到的信息,此刻再一次被大腦分析過濾了一遍。
  其實總結起來也很簡單,就是舒天發展了一段刻骨銘心的婚外情,結果又叫他親眼看著心愛的女孩被摧殘著死去。可是世界這麽小,偏偏讓她後來遇上了周子衡。這一切,便如同靜靜生長糾纏著的藤蔓枝節,錯綜盤繞,把他們如今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舒昀覺得頭有點兒痛。她向來是無神論者,也沒有固定的信仰,可是這一刻,卻突然開始懷疑是否真有宿命一說。

  第十五章 隻是交易
  事到如今她已經有點兒分不清了,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劉阿姨帶著珊珊在C市玩了兩天,仿佛是為了補償,其間舒昀對珊珊有求必應,連劉阿姨都忍不住嗔怪,“你太寵著她了,這樣可不好。”
  “我隻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舒昀說。
  等到劉阿姨她們返回B市,前一階段的唱片銷量統計數據也恰好出爐。公司上下對這個結果都很滿意,某位高層還特意找舒昀去喝茶聊天,表達了一下公司對她寄予的厚望和支持,並希望她再接再厲。
  除掉硬性數據之外,其他來自各方麵的評價也相當好。公司強大的公關關係自然功不可沒,然而舒昀自身的好運氣也不容忽視。前陣子某天王級的人物在機場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公開表示了對她的欣賞,並笑言自家小女兒已經成為舒昀的忠實粉絲。
  此言一出,相當於一股推動舒昀迅速躥升的東風,經過媒體的大肆渲染,溢美之詞鋪天蓋地而來。
  至此,要說舒昀已一夜躥紅也不為過。
  Nic滿意地總結她的成績,“你總算給我爭了口氣,最近就連徐佩佩的風頭都不如你勁。”她放緩了強調,且氣色不錯,語氣自然就變得和愛起來,還友好地邀請舒昀下班後一起吃飯。
  於是她們挑選了一家新開業的高級餐廳,由Nicol請客做東,算是慶祝舒昀的事業順利起步。
  其實你的運氣真的不錯,要知道同行中有多少新人還在默默無聞地拚搏掙紮,又有多少人是各大公司下了血本去捧卻始終紅不起來的。”Nicole開了一瓶紅酒,給舒昀倒了大半杯。
  “所以說這第一杯酒,我應該先敬老天爺了?”舒昀笑道。
  “敬他不如敬我。”
  “那當然,沒有你,也就沒有今天的我。”舒昀舉起杯子,真心誠意地對這位冷麵經紀人說,“感謝你。”
  晚餐進行到一半,舒昀的手機突然無聲地震動起來。餐廳的小提琴手正在一旁敬業而沉醉地表演,她不欲打斷這難得的美好的高雅時刻,所以反手伸進包裏,默默地將電話切斷了。
  然而沒過多久,手機卻再度開始震動,不依不饒,大有一副不接通不罷休的氣勢。最後淑雲沒辦法,隻得起身離座,走到化妝間門口才看清來電方是誰。
  聽筒裏頭徐徐傳來的聲音正好是她最近痛苦的根源。
  周子衡在電話裏不緊不慢地說:“現在過來一趟。”
  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其實一向都是如此,但她還是不免打了個寒戰,靠著門板忍了忍才答複,“我沒空。”
  他繼續不帶情緒地說:“xx酒店,VIP1號包廂。”那是G&N旗下的五星級酒店,正宗的周子衡的地盤。
  “我說了我沒空。”
  可是還沒等她話音落下,那邊已經幹脆利落地撂了電話。
  她盯著手機看了半晌,下意識地回撥過去。然而周子衡的派頭太大,況且今時不同往日,他顯然已經不再把她放在眼裏。聽筒裏一直傳來忙音,令她氣得想摔手機。
  回到座位上,Nicol什麽也沒問,舒昀則繼續保持神態如常,甚至還要求英俊的小提琴手給她們多拉奏了一支曲目。
  “你今晚興致很高?”Nicole問。
  “還好。”舒昀心裏想,這裏有免費精致的晚餐,還可以欣賞專業表演,無論如何也比去找周子衡好多了。
  這餐飯悠哉地享用了近三個小時,之後周子衡的電話都沒有再打來。對此舒昀倒是一點兒也不覺得吃驚,因為這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呢。回到家洗完澡,她想了想便把手機關了,敷上免洗麵膜一覺睡到第二日天亮。接下來還有更加密集的工作安排,必須保持良好的精神麵貌才行。
  結果好景不長,不出幾天,一個消息在圈子裏悄然而迅速地傳開。
  當紅新人舒昀與曾經的金牌詞曲人楚天舒的兄妹關係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消息的最初來源沒人知道,隻不過,這是個永遠沒有秘密和隱私的行業,任何蛛絲馬跡都可以被驗證出真偽。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就連舒昀的公司都措手不及,Nicol親自撥打舒昀的電話,卻無人接聽。
  而此時此刻,舒昀正孤身一人前往大名鼎鼎的G&N集團總部。
  過去她刻意與周子衡在公開場合劃清界限,所以從沒進過這棟大樓。本以為會遇到些阻礙,結果恰恰相反,這裏的辦公環境開放自由但井然有序。
  她順利找到前台,負責接待的小姐很快便認出了她,驚喜之餘終究沒忘記自己的本分,照例詢問:“舒小姐,請問有預約嗎?”
  “沒有。”但她今天一定要見到周子衡才肯罷休,於是橫下心說,“將我的名字報給周總,他應該會見我的。”
  前台小姐猶豫了一下,還是為她破了一回例。放下電話,漂亮可人的小姑娘笑容可掬,“周宗請您直接上去。”
  頂樓自然有人引導她進入周子衡的辦公室。她第一次來,甚至還沒看清這裏的陳設,便徑直走到那個男人麵前質問:“我和我哥的事,是不是你傳出去的?”
  “坐。”周子衡指了指對麵的椅子,頭也不抬地看著手裏的文件說。
  我來不是找你聊天的。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知道。”
  看來我是你唯一的懷疑對象?”他終於看了她一眼,俊眉微挑,閑適地靠著轉椅,不怒反笑,“就算是我,那又怎麽樣呢?”
  “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也沒有壞處。”修長的手指隨意敲擊著座椅扶手,他繼續欣賞著她越來越難看的表情,仿佛以此為樂,“這世上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天天都在發生。”
  這算是承認了嗎?
  舒昀的眼神微微黯下來。
  其實從消息傳開直到剛才,她都隻是在推測。除了周子衡,她的確想不出第二個有條件有動機的人選。但她又不太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所以才來求證。
  結果現在……她凝視著他,似乎想從那張臉上找到真實答案。可是他太厲害,一向都這麽厲害,無論是眼神抑或是神情,都是那樣滴水不漏。
  他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永遠都能隱藏得那樣好。
  倘若真是他在背後操縱,那麽現在被揭露出來的就隻是冰山一角了。接踵而來的,極有可能會是舒天臨去世之前的精神病史被公之於眾。
  她不敢想象這種情況的發生!
  事實上,當年舒天的狀態一如不如一日,沒有新鮮作品出爐,合同又恰好到期,他便很自然地退出了演藝圈,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在外人看來,他的離開似乎隻是江郎才盡,除了扼腕歎息之外,並沒有引起過多的猜想。
  他的病,包括後來的割腕去世,都被她與劉阿姨一家用盡方法和手段隱瞞了真相。在公眾心裏,隻是一位曾經輝煌過的詞曲天才驟然隕落了,至於更隱秘的東西,根本無人知曉。
  她這樣做,是為了給哥哥保留最後一點兒尊嚴。她太了解他了,他那麽驕傲,必然不允許被人議論甚或是嘲笑。
  他最後的那段日子並不光鮮,可她必須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護他的聲名,保護那個已經安息的靈魂。
  她看著周子衡,一時有些發愣。倘若事態照現在的速度發展下去,那麽後果將會是她所擔心的。
  她動了動嘴唇,仿佛終於下了決心,“請你放過我哥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周子衡平靜地回應,稍後停了停,又放緩了腔調,“而且,你現在是在求我嗎?”
  她麵無表情,暗自咬牙道:“就算是吧。”
  他卻仿佛失笑,“我給過你機會的。實話告訴你吧,消息不是我傳出去的,我還不至於那麽無聊。但我知道是誰,是那人挖掘出了一些內幕,恰好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你忘了嗎?我找過你,可惜你沒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她回想了一下才醒悟,原來那通電話才是關鍵。
  看來,一切惡都是自己活該了?她故意忽略他的要求,他自然也沒有義務替她遮掩。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經別無他法,隻好再度求助於他,“那個人是誰?我知道你有辦法讓這件事到此為止,對不對?”
  “現在我可以確定你是在求我了。”他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十指交叉與身前,輕鬆地姿態與她形成鮮明對比。
  她在心裏暗罵了一聲“變態”,卻不敢再輕易激怒他。
  ……陳敏之處理完幾通工作電話,又去茶水間衝了杯速溶咖啡,回到位置上的時候她發現老板辦公室裏依然沒什麽動靜。
  在周子衡失明靜養的那段時間裏,陳敏之對舒昀頗有些好感。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家老板的風流史,所以她更加認定舒昀是與眾不同的。可是今天,當舒昀甫一出現時,她就發覺情況不對。察言觀色是她的本能,舒昀的興師問罪之勢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
  所以,當電腦和掌上PDA裏設定好的鬧鍾同時響起時,陳敏之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自作主張,沒有進去打擾那二人的談話。
  她準備了一下,然後匆匆下樓,準備迎接按照約定即將抵達的白欣薇。
  上午十一點,G&N與白氏企業就下半年的某項合作案正式簽約。周子衡率先站起來,向合作方代表伸出右手,“祝一切順利。”
  “我相信這將會是一次愉快的合作。”白欣薇微笑道。
  周子衡親自送她下樓,兩人單獨乘了專用電梯,一行隨行人員緊隨其後。關在密閉的空間裏,白欣薇突然問:“周總和舒昀認識?”似乎是覺得唐突,便笑著補充道,“剛才來的時候在樓下遇見,舒昀是我的中學同學。”
  “哦?這麽巧。”周子衡同樣麵帶笑容回應道,然而全部內容也僅限於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
  白欣薇是聰明人,立刻察覺到他無意多談,於是也就閉口不再言語。
  其實方才在樓下,她與舒昀擦肩而過,連招呼都沒打。她覺得舒昀應該沒有注意到她,抑或這麽多年沒見了,即使看見她也未必能夠立刻認出來。
  就像她,倘若不是因為裴成雲的關係,又哪裏會去關注一個交情淺薄的女同學呢?
  當天晚上,周子衡從公司回到別墅,很滿意自己眼前的情景。
  寬大的沙發上躺著一個女人,電視還開著,或許是她等得太無聊,抑或是終於累了,居然手握著遙控器就這麽睡著了。
  對於她以這樣的姿態迎接自己,周子衡絲毫不以為意,相反,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半蹲在了沙發邊。
  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她睡覺的樣子他早已看過無數遍。
  柔和的燈光如水般傾瀉在這張漂亮幹淨的臉上,幾綹劉海垂在眼前,也被光線暈染成淺黃色,使她看起來更像是個未長大的孩子。她睡得那麽沉,眉目平靜得近乎美好,漂亮的嘴角微微翹著,仿佛正在做著什麽美夢,就連手中的遙控器被抽走都不知道。
  周子衡摁下開關,將電視關掉。這一刻,他看著她,別的聲音似乎都是吵鬧多餘的。他從沒有這般奇異微妙的感覺,她這樣半蜷在沙發裏的睡姿,竟讓他頭一次以為這套房子終於像是一個真正的家。
  所以他猶豫了,猶豫著要不要立刻把她叫醒。
  不過,很快舒昀便自行醒了過來。
  之前那麽吵,她都能睡著。如今電視聲音沒有了,她反倒像是被驚醒了一般。
  她睜開眼睛,冷不防對上一雙狹長深黑的眼眸,幾乎嚇了一跳,然後才坐起來緩了緩神,說:“你回來了。”
  “嗯。”周子衡不動聲色地站起來,開始脫外套、摘手表、鬆開襯衫的袖扣和領口,並在她對麵坐下來。
  “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到了,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諾言。”她將雙手抱在胸前,直勾勾地盯著他說。
  這個動作代表的潛意識是防衛嗎?他看在眼裏,麵上卻隻是輕鬆一笑,“你隻是按時來赴約了,接下來呢?別忘了,我們約定的可是三個月呢。”
  她咬了咬唇,霍地站起來,“洗澡嗎?我去放水。”
  她還是那個習慣,赤腳踩在地上,今天穿了條及膝裙,露出光潔的小腿和瑩潤的腳踝,從他麵前晃過去。
  “等一等。”他在她快要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突然出聲。
  “還有什麽吩咐?”
  “你似乎是在鬧情緒。”
  “沒有。”她否認,卻扶著樓梯扶手,並不回頭。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特赦,“那你去放水吧,好了叫我。”
  兩人洗過澡,上床。
  她帶著一身熱氣騰騰的水汽,連頭發都還在滴著水。
  “不吹幹?”
  “不了。”
  “這樣子能睡覺?”
  “難道你打算現在睡覺嗎?”她坐在床頭望向他,嘴角帶著一抹嘲諷的笑容。
  周子衡隻當沒看見,赤裸著上半身站在床邊,突然曲起一條腿跪在床上,向她伸出手,“過來。”
  兩人靠得近了,他才稍一用力,將她徹底拉近自己懷裏。
  他的胸膛精壯結實,再往下還有標準的六塊腹肌,曾經這些都是她所迷戀的,可是今夜,她卻有點兒抗拒觸碰。
  你一向知道我的喜好。這樣欲拒還迎,是為了挑逗我嗎?”他刻意問得邪惡而又露骨,抓住她的一隻手,微微用力捏下去。
  其實並不痛,可她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抬起黑亮的眼睛提醒他,“別忘了白天答應我的事。”
  “這個時候談條件,真是大煞風景。”
  “可是……”
  她還想再說下去,但是顯然他已經沒了耐心,抑或真的被她固執的不解風情給惹惱了,接下來的這個吻,帶著強烈的掠奪和侵略意味,成功地將她的聲音封在喉間。
  他一邊與她唇舌糾纏,一邊把她壓在身下。身體陷在柔軟的床裏,她幾乎動彈不得,仿佛一隻困獸,隻能任人宰割。
  他心想,隨便吧,又不是沒做過。雖然今天的性質有些變味,但隻要讓她達到目的就好。
  保住哥哥的名聲,保護珊珊和劉阿姨一家不被打擾,才是她現在最應該關注和在乎的事。
  至於其他的,隨便吧。
  包括心底深處的那一抹痛。
  睡衣很快便與身體分離,她不冷,卻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他從她的胸前抬起頭來,狹長的眼睛裏似乎反射著幽深而璀璨的一點兒光,從她的表情上掃過。
  “你怕?”都這種時候了,他居然還能一針見血。
  她不看他,索性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於是,他也不再管她。揉捏,吸吮,啃噬……他在她的身體裏掀起一陣又一陣的狂風暴雨,直到滿足。
  最後終於結束,兩人都是大汗淋漓。
  她氣息尚未平複,心底已經開始鄙視自己。在最後的時刻,她知道自己抱他有多麽緊,也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麽支離破碎。
  伸手夠到衣物搭在身上,掩耳盜鈴般遮住關鍵部位,她依舊閉著眼睛,淡淡地問:“怎樣?”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身旁那人的聲音傳過來,“看來你真把這個當成交易了。”
  她既沒承認也不否認,沉默了片刻才說:“我以為首先提出交易的人是你。”
  “也許我是在耍你呢?”
  床微動,很顯然是周子衡坐起身來了,她還來不及反問,就聽見打火機的聲音,他叼著香煙慢悠悠地笑道:“傻丫頭,跟我這樣的人做交易,就不怕自己血本無歸嗎?”
  實在聽不出這是真心的提醒還是惡意地諷刺,她靜了一下才睜開眼睛,餘光掃到他臉前的煙霧,發現他正倚在床頭,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
  “現在才說,是不是有點兒晚了?”她挑起嘴角,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轉向高高的天花板,“況且如果我真有別的辦法,也不至於這麽聽你的話今天回到這裏來。到底幫不幫,一句話!”
  倘若大哥泉下有知,知道她用自己的身體與一個男人做交易,去換回他與女兒珊珊往後的平靜,他是否會讚成?
  可是舒昀管不了那麽多,她付出之後便隻等著看結果。幸而周子衡沒有食言,有關舒天的傳聞停止在他與她的兄妹關係上,僅此而已。大眾的注意力並沒有被人刻意地往更深的內幕上引導。
  周子衡的能量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得多。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經有點兒分不清了,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從在麗江初遇時的沉默友善,到後來的風流成性,再到現在,盡顯冷漠無情的商人本色,仿佛任何東西在他的手裏都是可以交換的。
  他溫柔的時候是最優雅浪漫的情人,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可以摘下來送到眼前。可是邪惡起來又像是個十足的惡魔,快準狠地找到她的顧忌和弱點,而往日的那點兒情分就像他指間的煙灰,彈一彈就沒了。
  舒昀想,現在的自己就像一條蛇,已經被他扼住了七寸。她甚至有種預感,這場交易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再往後,他又會想出什麽方法來折騰她呢?
  事實上,也容不得她多想,周子衡那邊已然有了新的要求。
  抑或,這也不能算作要求。其實他隻是在某天漫不經心地跟她提起,“下個月我要去一趟香港,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為什麽?”
  “去談一筆生意,順帶參加兩場酒會,需要女伴。”
  “現在公司對我的言行有限製,”她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拒絕理由,“而且經紀人早就提醒過我,尤其不能和你在一起。”
  對著這麵擋箭牌,周子衡也隻是微微揚眉笑了笑,並沒有進一步的勸說。結果到了下月初,公司居然安排她去香港參加一場音樂盛典。
  出發之前,她問他:“又是你在背後做了小動作?”
  他人已經先行抵港,也用短信回她,“沒必要。”言簡意賅的三個字,然後便再沒回音。
  這樣一來,倒像是她小人之心了。她捏著手機想了半天,終於承認他周子衡確實不必為了一個女人如此費周章。
  一年一度的音樂盛典隆重而盛大,各路明星雲集,大小獎項多達數十個。由於舒昀的專輯發行時間尚短,因此雖然成績不錯,但還是沒能趕上這次的提名。
  她反倒樂得輕鬆,珍惜這次機會,在台下專心致誌地過了一把粉絲癮。期間收到助理小喬的短信,她便極有興致地把現場天王天後的名字一一報給小喬聽。
  盛典結束之後,回到酒店已經接近淩晨,就在舒昀洗完澡準備睡下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兩聲。
  這麽晚……她有點兒詫異。可是隔著貓眼望出去,濃厚的睡衣立刻便被驅走了大半。
  門外,英俊優雅的男人挑眉,身上帶著一點兒醺然的酒氣,聲音微沉,“怎麽好像見到了鬼?”
  “你怎麽來了?”
  他出現在這裏,當真比鬼還嚇人。顧不上別的,她下意識地一把將他拉進房間,迅速鎖好門,這才有心情慢慢和他說話,“被人看見我就死定了。你來幹嗎?”
  “你怕什麽。”周子衡不以為意,順手扯下領帶坐進沙發裏,“有沒有溫開水?”
  洗澡之前剛燒了一壺,她一麵倒水一麵觀察他的臉色,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勁兒。他的樣子似乎是少有地疲憊,靠在單人沙發裏閉著眼睛,燈光在臉上打出濃淡不一的陰影,眉心還微微蹙著。
  她把水杯遞給他,順口問:“喝酒了?”
  “嗯。”他含糊地低應一聲,喝了兩口就不要了,眉頭卻依舊沒有放鬆,“有胃藥嗎?”
  她微愕,“你胃疼?”
  有點兒,晚上喝多了。”
  可是我這裏沒有藥。”她停了停,才又說,“以前我都不知道你會胃疼。”
  因為你不關心我。”他微微張開眼睛覷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仿佛暫時忘記了夾在他們之間的那個巨大的矛盾。
  她想,他果真是喝多了。
  可是這麽晚了,酒店內部的便利超市早已下班,她對附近的路又不熟,根本不知道哪裏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局。
  最後他說:“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真是冒了天大的險,今晚這間酒店住了許多明星,而她居然與他同居一室。隔壁就是公司此次同行的其他員工,酒店外麵更是架著記者們的長槍短炮!舒昀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麽就是鬼迷心竅,才沒有把他立刻趕出去。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周子衡的情況並不見好轉,甚至發起了低燒。
  她為難道:“這下怎麽辦?”
  按照預定的行程,很快她就需要出發去機場了。果然沒幾分鍾,外麵就有同事按門鈴。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隻好應著聲去開門。
  等到暫時打發走了同事,她返回來,隻見周子衡已然起身。
  “你要幹嗎?”她皺著眉問。
  他穿衣服的動作有點兒遲緩,顯然胃痛仍在繼續,再加上發燒,其實氣色極其不好。可是酒卻醒了,而且似乎醒得十分徹底,昨晚那個主動前來找她並且會開玩笑的周子衡消失了,他重新換上一副平靜冷淡的麵孔,隻看了她一眼,“我和別人還有約。”
  她忍了又忍,終究還是關心道:“你這個樣子還要出門?”
  “不用擔心,”他從她身邊越過,走到門邊才又回過頭說,“即使被人看見,我也不會讓他們登出來。”
  簡直是蠢透了!她咬著牙暗想。也隻有像自己這麽蠢的人,事到如今才會依舊在意對方的身體。而在他的眼中,恐怕她早已淪為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了吧。
  比以前的底下關係還不如。
  “怎麽,你昨晚大駕光臨,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手眼通天嗎?”她的反應本就不差,此刻被人刻意曲解了一番好意,不禁又羞又怒,索性抱著雙臂回擊。
  右手停在門把手上,周子衡突然笑了一下,揚眉質疑,“難道你舍不得我?”
  “你覺得會嗎?”
  “不然我該如何解讀你對我的關心?”
  “和某些人不同,不管怎樣,我總還是念點兒往日情分的。”
  “哦,是因為這個嗎?我還以為你是在彌補你哥哥犯過的錯呢。”
  “他犯了什麽錯?”她突然冷下臉反問。
  而他目光中有種極其複雜難辨的神色,在打開門的同時告訴她:“在我覺得夠了之前,你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償還。”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飛機剛剛落地,莫莫的電話就十萬火急地打過來。舒昀甚至來不及回公司報道便直接趕到醫院,莫莫在大門口等她,然後將她帶到病房。
  裴成雲剛剛睡著不久,郭林陪在床邊,見到她們打了個手勢,示意外麵說話。
  “我上次見他時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
  “他最近的情況一直不好,已經住院好幾次了。”
  “可是……”
  “這次如果不是當著我的麵發病,我也被他蒙在鼓裏。”郭林打斷舒昀的質疑,別有深意地多看了她兩眼,“況且在你麵前,他的偽裝估計更成功。”
  舒昀一時啞然,莫莫接話道:“可他現在這樣一個人生活,隨時會出大問題。”
  他那麽倔,我倒是想押著他搬到我那裏一起住,好歹可以照應一下。但是他絕對不會聽話的。”郭林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三個人在走廊上商量了一會兒,直到醫生帶著護士來查房,郭林才看了看手表,說:“我公司還有點兒急事,晚一點兒再過來吧。”
  莫莫跟著郭林一起離開,最後倒隻剩下舒昀一個人。
  她進了病房,才發現裴成雲已經醒了。
  她走上前衝他笑笑,“感覺好些了沒有?”
  顯然沒有想到會是她,裴成雲愣了一下才微微閉上眼睛,語氣不太好,“你怎麽來了?”
  照顧你啊。”她答得自然,“他們臨時有事都回去了,晚些才會過來。你這邊總得有人看著吧。”
  裴成雲沒再說話,隻是動了動手臂,似乎想要起身。
  她急忙攔住他,“現在還是別亂動了。”
  他抬眼看她,清俊的麵容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兀自低嘲道:“我沒有那麽虛弱。”
  “我看夠戧。”她到底還是阻止了他的動作,臉色一正,仿佛無奈又仿佛帶著哀求,“醫生說你需要靜養,你就聽話好不好?”
  他終於不再反駁,其實倒不是因為醫生的叮囑,而是為了她最後的語氣。
  午後三四點鍾的陽光還有點兒耀眼,閃爍這穿過高聳茂密的大樹落在窗台上,光影斑駁,猶如碎金。
  大概是之前莫莫帶來的花,整束插在窗前的花瓶裏,潔白素雅開得正好。舒昀給花換了一回水,陽光恰好照上她的側臉,彎長的睫毛微微低垂,仿佛一道寧靜美好的剪影。裴成雲將目光遊移開去,心口卻是驟然一痛。
  她問他:“渴嗎?”一邊仔細兌了溫水。
  原來你這麽會照顧人。”他就著她的手喝了水,略顯疲憊地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他似乎不願和她說話,整個下午惜字如金,甚至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不過考慮到他在病中,情緒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也不同他計較,隻是趁機勸說道:“其實在這方麵郭林比我更強。你這樣讓我們都不放心,要不要考慮暫時搬去他那裏,彼此有個照應?”
  “我沒事。”他低咳兩聲,冷硬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吃飯的時候醫生又來巡房,見到舒昀正在小心翼翼地替裴成雲墊高枕頭,不由得讚許道:“小姑娘手法還挺專業的嘛。”
  這位姓黃的醫師是心外科的主任,頭發已經花白了,笑起來神色和藹,卻又自有一股威嚴在。
  他給裴成雲做了例行檢查,又詢問了下午的情況。裴成雲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老醫生瞪了瞪眼睛,“怎麽每次都是同樣的問題,你就沒點兒新鮮的?”看樣子兩人早已十分熟稔。
  臨走之前,老醫生又交代,“先觀察兩天再說,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晚上建議有人陪床。”
  裴成雲體力不濟,抑或藥物的作用,在飯後不久他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病房裏一下子靜下來,舒昀特意將手機調成無聲,唯恐打擾到他。可是即便這樣,他的呼吸仍舊帶著紊亂和輕微的急促,薄唇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出失血般的蒼白。
  他的情況比珊珊要嚴重得多。
  然而,為什麽她直到今天才發覺?
  或許真如郭林所說,是他隱藏得太好了。所以才讓她更覺得害怕,看著床上瘦削的身影,她頭一次擔心他會突然消失掉,會永遠離開自己的世界。
  臨近睡前,再一次確認了裴成雲的狀況正常之後,舒昀這才敢安心地和衣躺在旁邊的沙發上休息。
  她其實也很累,昨晚沒睡好,一早又和周子衡鬧了一番不愉快,緊接著便是趕飛機,來醫院,幾乎馬不停蹄,半分鍾都沒歇。
  結果睡了不知多久,突然被一陣動靜驚醒。
  打開燈,她才發現裴成雲正倚在洗手間的門邊低喘,臉色白得嚇人。
  她被嚇了一跳,連忙衝過去扶住他。觸手一片驚人的冰涼,她撐住他急劇壓抑顫抖的身體,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抖,“你怎麽了?”
  他不說話,隻用右手緊緊地抵在心口的位置,修長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青白。
  呼叫鈴在床頭,藥也在床頭,她卻不敢鬆手離開,因為他似乎已經支撐不住,急促痛楚的喘息聲近在耳邊。
  可他竟然還在避她。
  在這樣慌亂的情形下,他避開她的意圖依舊十分明顯。
  “別……管我。”他吃力地低喘道。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手卻沒有放鬆,眼睛牢牢地盯著他的臉,發現他的神情仿佛有了緩和的跡象,心頭不由得鬆了鬆。
  這隻是一次小發作。待心口的鈍痛感逐漸退去後,他再一次動了動薄唇,“……放手。”
  “……”
  “我說……放手……”
  她的手指攥得更緊,終於忍不住回應,“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想幹嗎?”
  他微垂著頭,額前的黑發被冷汗浸濕,眉心仍舊聚攏在一起,語氣卻冰冷,“……我不希望你在這裏。”
  “為什麽?”她的疑惑衝口而出。
  他不再說話,緩了緩,似乎終於恢複了力氣才直起身體,反手覆在她的手上。
  因為汗水的緣故,他的掌心涼意森森,清俊的側臉蒼白得仿佛窗台前那如水的月光。他沒有看她,隻是淡淡地問:“你對所有人都能照顧得這麽盡心盡力嗎?”
  她愣住,半晌後才搖頭,“當然不是。”
  “所以,我是特殊的?”他低低地喘息了一會兒,聲音越發冰涼,“我不希望這樣。”
  她感覺到他的手指不經意地緊縮了一下,冷汗仿佛滲透到她的皮膚裏。
  他推開她,“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們沒有可能了。你沒必要對我太好。”
  你不喜歡接受我的照顧?”她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對。”他的回答斬釘截鐵,然後便一手按著胸口,緩慢地挪到床邊半躺下去。
  其實隻是短短的幾步路,他卻走得異常辛苦,上床之後兀自低喘了許久,臉色蒼白如紙,更襯得一雙眼眸深晦幽暗。
  他的情緒很不好,眉目之間滿是倦怠。
  舒昀不禁呆了呆,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發病,也是第一次露出這般虛弱無助的模樣。
  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但她還是先走到床頭,問:“現在應該吃哪種藥?”
  他不答她,複雜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
  她沒辦法,隻得去按鈴,卻很快地被他阻止了。
  你還沒聽懂嗎?”他看著她,即使聲音低啞,卻仍舊可以聽出濃濃的不耐,“你根本不應該到這裏來。”
  “為什麽?”她也皺起眉頭看向他,“作為朋友,來探望你不應該嗎?難道隻有你健康正常的時候我們才能相處?”
  她不明白這是什麽邏輯,而且他今天一整天的反應都有別於往常,讓她摸不著頭腦。
  “你不會懂的。”良久,裴成雲的目光微微一黯,終於轉向別處。
  確實。”她沒好氣地說,“就像我不懂為什麽你總要在大家麵前假裝自己很好。”
  “不是大家。”
  “什麽?”
  “我隻在你麵前假裝而已。”講完他竟然哂笑了一下,“當初是這樣,現在還是。我隻是不想被你看到自己快死的樣子。”
  又提到這個字!
  舒昀莫名地心驚了一下。其實她不是迷信的人,可是偏偏聽他提起,她總會下意識地感到恐懼。
  他再度瞥她一眼,臉上仍是那種譏誚的神情,突然說:“如果隻是朋友,那麽你隻要盡到朋友的義務就行了,我不需要你特意留下來照顧我。”
  “可是……”
  “我累了,”他毫不客氣地打斷她,下了逐客令,“你走吧,否則我沒法好好休息。”
  病房門被輕輕打開,又悄無聲息地關上。
  夜半時分,空氣裏最後一絲專屬於她的馨香終於淹沒在了消毒水的味道裏。
  裴成雲按著胸口忍不住低低地咳起來,每一下用力都仿佛在擠壓著心髒,牽動起再熟悉不過的痛楚。
  不該再有希望的。他想。
  之前自己竟然還奢想著要彌補過去犯下的錯,期待他與她之間重續曾經擦肩而過的感情。
  哪怕隻有一丁點兒的機會,哪怕能夠快樂的時光並不長,他都願意去努力去嚐試。
  可是,終究還是自己想錯了吧。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任由心口處的鈍痛靜靜蔓延,然後自行消散在每一道神經裏。就像過去的任何一次一樣。
  他根本沒剩多少時間,越來越頻繁的病痛終於讓他清醒過來。其實越是與她接近,便越會給他帶來希望。偏偏這樣的希望對於此刻的他來說,不啻於最深的打擊。
  望著近在眼前的綠洲卻喝不到水,這遠比渴死在一望無際的空茫沙漠裏更加可怕。
  她就是他的綠洲。
  而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注定永遠無法走近她了。

  第十六章 我不玩了
  她隻覺得之前一直壓在胸口的重量似乎終於減輕了一些,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氫氣的痛楚。
  接近午夜,街道變得異常清冷。
  舒昀站在路邊好不容易等到一輛出租車,結果還被另一位病人家屬搶了先。人家懷裏抱著小孩,她理所當然地退到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出租車載著客人很快便開走了。她兩手插在上衣口袋中,不經意間轉過頭,恰好一輛火紅的跑車在離自己不遠處停下。
  那車子的兩個燈異常明亮耀眼,直直向她射來,她下意識地抬手遮了遮光。幾秒之後,車子熄火,從裏麵走出一個女人。
  被強光照過的眼睛還有些花,她一時適應不了,但明顯感覺到對方正衝著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到了近前,她才真正看清來人的長相,不禁微微訝異地睜大眼睛,停頓了一下才防毒不可置信地叫道:“白欣薇?”
  許多年不見,白欣薇出落的越發漂亮,唯一不變的是留在舒昀記憶中的聲音和強調,清脆中帶著一點兒與生俱來的高傲,“舒昀,這些年還好嗎?”看樣子她倒是一點兒也不吃驚。
  其實撇開這些,舒昀對於白欣薇的印象並不怎麽深刻。雖然高中同窗三年,但是她們之間沒有太深的交情。那時候的女生們也有自己的小集體,而舒昀和白欣薇,恰好不在同一個集體裏。
  白欣薇家境好,人又長得漂亮,但是是班上的文藝委員,而且學習認真成績突出,簡直占盡了所有的優勢,很得男生們的追捧。但在舒昀的記憶裏,白欣薇就像一隻特別驕傲的孔雀,似乎對誰都不屑一顧,她曾經聽郭林他們私下裏叫她“冰山美人”。
  高中畢業後各奔東西,就連後來的同學聚會白欣薇都沒有參加過,卻沒想到今天會在這種地方重逢。
  而且,是在這個時間。
  “你來這裏是……”舒昀不免有點兒疑惑。
  “探望病人。”白欣薇收好車鑰匙,又仰起頭朝麵前的住院大樓看了看,反過來問,“你呢?又怎麽會在這裏?”
  哦,以為朋友在這兒住院。”似乎是突然想起來,舒昀說,“就是裴成雲,你還記得吧?”
  白欣薇聞言揚了揚精致的眉梢,夜色下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輕笑,“當然。”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語氣也怪,於是舒昀很快便反應過來了,“難道你就是來看他的?”
  白欣薇默認了。
  舒昀說:“我忘了,似乎你們是在同一個國家留學,對嗎?”這都是在前幾次高中同學聚會中聽來的消息。
  不過我比他要更早回國。”
  那你們的關係應該不錯?”
  “……還行吧。”回答這句的時候,白欣薇的語氣終於露出一點兒遲疑,不過她很快便又說,“我進去了,改天再聊。”
  其實這隻是一句客套話,因為她轉身走開的時候,兩人並沒有互相留下聯係方式。在這個數百萬人口的城市裏,想要再次偶遇也不是意見易事。
  早已過了探病時間,不過這對白欣薇來講根本就沒有阻礙,她自由一套關係和手段,順利地進了電梯。
  事實上,她的人生一路順風順水,優越的出身和家境讓她幾乎沒有機會去嚐試被阻擋或被拒絕的滋味。所以她常想,是不是正因為這樣,自己才會對裴成雲格外念念不忘?
  作為生命中唯一一個例外,他給她留下的記憶是那樣的突出而深刻,哪怕有切膚之痛,她卻仍舊舍不得放下。
  走廊裏安靜得可怕,整個病區似乎隻能聽見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來到裴成雲的病房前,白欣薇突然停了下來。她把手搭在門上,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她隻是透過門上的那方小小的玻璃,朝漆黑的室內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就像不曾來過一般。
  站在下行的電梯裏,白欣薇突然感到有點兒累,整晚加班的後遺症終於在這個時候開始顯現。原本她應該回到家中泡個熱水澡,然後上床睡覺,可到底還是不放心。從收到消息開始,記掛了整整一天,終於閑下來之後她下意識便開著車來到醫院。
  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幹什麽。
  在裴成雲的身上,她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麽執著又是為了什麽?
  她真懷疑是她欠了他的,上輩子,或者上上輩子,她一定做了饋線他的事,所以這輩子來還債的。不管是在國外念書的時候,還是回到國內之後,她對他幾乎傾盡所有,毫無保留,有時候自己都被自己的癡情個付出感動了、可是,沒有用。
  裴成雲的感情世界就仿佛深海,而她的努力就是個小石子,用力投下去,卻連一點兒波瀾都興不起。
  多麽令人沮喪!
  她想,總有一天,當自己沮喪夠了,便會放棄吧。
  走出大門口,隻見舒昀還等在路邊,這個時候確實不好打車。白欣薇默不作聲地走上前去,開口道:“去哪裏?我送你。”
  兩個舊時同學,話題卻不多。白欣薇開了音響,裏頭流瀉出一個滄桑的外國男歌手的聲音。舒昀有些驚喜地笑道:“你也喜歡他?”
  “不是。”白欣薇我這方向盤的手一緊,淡定地直視著前方說,“這是裴成雲最愛的歌手。”
  “哦。”舒昀點點頭,某個認知在腦海裏轉了一圈,呼之欲出。結果白欣薇突然轉過來看她一眼,語氣依舊平淡,“我們曾經在一起過。”
  舒昀一愣,繼而微笑,“看出來了。”
  “可他太難相處。”
  “好像是這樣。”
  “他是個不會顧及別人感受的人,經常讓人覺得難堪,甚至難過。”
  “一向都是,很早以前我就發現了。”
  “可是我卻忍受了他三年。”
  “但這不像你的風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我也這麽覺得。”
  白欣薇終於停下來,再次轉頭看了看舒昀,嘴角露出自嘲般的笑容,“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和你說這些,不過說完之後竟然感覺好極了。謝謝你。”
  “謝什麽?”舒昀也看向她,“這麽私人的事情,你會和我說,我也覺得奇怪呢。”
  這一回,白欣薇沒有再接腔。
  理由嗎?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搞明白。可是卻是十分神奇,從醫院出來之後便堵在胸口的那遠鬱結之氣,這下子仿佛突然消失了不少。
  或許這麽多年,她一直缺少一個傾訴對象,而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最了解裴成雲脾氣的人非舒昀莫屬了。
  知道車子開到舒昀家樓下,白欣薇才翻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想了想問:“可不可以留個電話給我,有空出來聚聚。”
  “當然。”
  彼此交換完手機號碼,舒昀這才下車離開。
  結果幾天之後,舒昀真的接到白欣薇的電話,約她出來喝茶。
  聊天的內容不外乎回憶中的舊事和現實裏的生活,舒昀隻是不懂,為何白欣薇突然就對自己親近了起來。哪怕讀書那會兒,她們說過的話恐怕也沒有現在這樣多。
  最後時間差不多了,這場約會接近尾聲的時候,白欣薇才突然說道:“你知不知道,在國外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她停了停,目光從舒昀的臉上細細掠過,語速緩慢,“我想知道,你究竟哪裏吸引裴成雲了。”
  “啊?”舒昀不禁一怔。
  這是今天她們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之前的一兩個小時裏,白欣薇談了許多往事,卻偏偏隻對裴成雲隻字不提。
  “難道你不曉得她喜歡你?”
  舒昀沉默了一陣,微微垂下眼瞼,“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仍舊如此。”
  這我不清楚。”她的聲音越發低了,也不知是尷尬還是回避。
  白欣薇愣了一下,緊接著突然輕笑出聲,“看來你對他沒意思。”
  看來是你仍舊對他有意思。”舒昀抬起眼睛,看向老同學,“今天約我,難道是為了試探?”
  “算不上吧。”白欣薇竟然十分坦誠,“王牌之師為了完成自己的一個小欣月罷了。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後悔,為什麽高中三年沒和你多接觸,所以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恐怕在就忘記你了。結果也正是因為他,我的生活裏好像時時都會有你的存在。”
  白欣薇停下來喝了口茶,神色慢慢沉下來,仿佛真的沉浸道回憶裏,“那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可我現在隻把裴成雲當成朋友。”舒昀說。
  “無所謂,反正你的態度也影響不了他對你的感情。”
  “看起來你比誰都更加了解他。”
  白欣薇不答話,隻是搖了搖頭,舒昀不明白她的意思,結果她已經放下鈔票站起身,朝落地窗外看了一眼,說:“我朋友來了,要不要一起走?”
  到了店外,舒昀才看清白欣薇的那位“朋友”。
  她不免怔了一下,對方顯然也有些訝異。
  白欣薇問:“你們認識?”
  周子揚從車邊湊過來,淡笑道:“見過一次,對吧?”他是在問舒昀,舒昀點了點頭,心想,這世界還真小。
  於是白欣薇便隨口提議道:“要不晚上一起吃飯?”
  眼前的男士揚了揚眉,未知可否。與兄長相比,他的眉目更加俊朗陽光,但終究脫離不了周子衡的影子,舒昀看著他,總有種不愉快的錯覺。
  所以她在心裏斟酌了一番,謹慎的措辭推拒,“我看不用了吧,其實我們也不是太熟。”
  她以為這個理由完美無缺,下一步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轉身告辭,可是沒想到周子揚突然微笑著開口,成功地阻止了她,“其實我倒一直覺得你麵熟得很。有幾句話,不知道放不方便和你單獨說?”雖是詢問,但他根本就沒給舒昀拒絕的機會,而是直接衝白欣薇揚了揚眉,“白大小姐,你不介意吧?”
  “當然,你們慢慢聊。”白欣薇從他手裏接過車鑰匙,徑直走到車邊,坐了進去。
  初夏的傍晚,空氣微微有些燥熱,參雜著交通高峰的汽車尾氣和噪音,路邊實在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舒昀著實感到奇怪,“你想說什麽?”
  麵對對方略帶疑惑的目光,周子揚狀似不經意般的拋出答案,“我妹妹和你很像。”說完視線停留在舒昀的臉上,仿佛在等待著她的反應。
  果然不出周子揚所料,眼前的這個女人似乎有些發懵,因為他清楚地看見她的眉心皺起來,顯然還對這事一無所知。不過,很快她又讓他感到少許的吃驚,因為她竟然說得出小曼的名字。
  “你的妹妹……是指周小曼?”舒昀不太確定地問。
  他的眸光加深,略一點頭,“你知道她?”
  她沒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告訴他,她知道的東西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因此他暫時停了下來,思考著如何繼續下去。
  舒昀也同樣不做聲,雪白整齊的齒尖輕咬在嘴唇上,過了半晌才略帶遲疑地問:“你說我和她像,是什麽意思呢?”
  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你就讓我想起了小曼。”周子揚話中有話,別有深意地說,“我想,換做其他人,應該也會和我有同樣的感覺吧。”
  隻見舒昀的眼神輕微一閃,他也隻是繼續說道:“你是怎麽知道小曼的?是我大哥告訴你的嗎?”
  “……算是吧。”那些複雜的糾葛,舒昀是在沒有欲望再在別人麵前重複一遍。
  這個答案倒是出乎周子揚的意料之外了。他不由得停頓了一下,緊接著相愛又問:“那麽,我大哥和小曼的感情有多好,他也告訴你了?”
  他們不是兄妹嗎?”
  “小曼是抱養的。”周子揚淡淡地回答她,心想,終於,終於說到了最關鍵地部分了。
  “所以呢?”舒昀心頭莫名一跳,費城迅速地作出反應。
  “所以……”周子揚看著她,神色正經得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成分,由不得她不相信他接下來的話,“我大哥對小曼的感情十分特殊……至於是哪種特殊,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馬路上似乎正遇到大擁堵,這個時間段,三個車道排滿了車左轉的交通燈終於由紅變綠,車隊長龍暫時沒有前進的動靜。終於有些車主不耐煩了,也顧不得這是禁鳴路段,接二連三地摁起喇叭,一時間聲音嘈雜。
  良久,舒昀的身體才微微震了一下,仿佛是被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又仿佛是剛剛還在走神,此刻忽然就被驚醒了。
看著周子揚的眼神變得有點兒茫然,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圖似的。
  “這是你們家的家事啊,”好半天,她終於開口了,語氣中確實幾位單純的平靜,幾乎木然,“這種事為什麽要告訴我呢?”
  周子揚默默地聳了聳肩,似乎無從答起。他的身高和周子衡差不多,此時麵對著她微微垂下的目光,眼神裏卻流露出一絲領她極度不舒服的意味來,仿佛是悲憫,就這麽安靜得看著她。
  心裏某處猶如被揪著生疼,她漸漸地冷下臉,“我不太明白,難道你就是特意要跟我說這些嗎?”
  “是的。”
  “那麽好吧。”她繼續麵無表情,“現在說完了。我還有事,該走了。”
  最後周子揚在她背後說:“擬合小曼很相像,這樣和我大哥繼續交往,我想不但是對我家裏人,包括對你自己來講,應該都不會開心。”
  他的話音剛落下,她的腳步卻沒半點兒停留,很快就走遠了。
  其實她離開的時候,步伐有些倉促,纖細優美的背影融入灰蒙蒙的車水馬龍之中,最後變得模糊不清。
  周子揚麵朝著那個方向站了許久,才轉身走回車裏。
  他早就操刀舒昀不會是那種笨女人,但他也沒想到她的反應竟然如此之快。他相信她完全聽懂了,盡管她方才的反應是那樣的平靜,可是他相信,自己所說的那些話,以及隱藏在那些話背後的真正意圖,其實她已經領會了。
  這樣的真相應該很傷人吧,他略帶愧意的想。
  其實他分目的已經達到了。可是這是他頭一次做這種事,此時不免對這個無辜的女人生出一點兒同情愧疚之情來。
  白欣薇還等在車裏,見到他回來,她笑了一聲,“你跟你哥哥的女人也有話可聊?而且還要求單獨說話,玩什麽神秘呢?”
  “你也知道她和我大哥的關係?”
  “之前是猜的,不過現在看來我的猜測還算正確。”
  周子揚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我突然有點兒後悔今天和你約在這裏見麵了,否則不至於碰上她。”
  “為什麽?”
  “被人當槍使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你到底想說什麽?聽得我雲山霧罩的。”
  “我家老頭唄。”周子揚將車開入主幹道,趁著等紅燈之際歎了口氣,“我奉他之命,今天當了一回十足的惡人,現在心裏正無比愧疚。”
  他的樣子像是真的苦惱,白欣薇很快便反應過來,撐著額角斜看向他,撲哧一笑,“該不會是棒打鴛鴦吧?可是你大哥的風流史足以寫成一本書了,為了個舒昀,倒值得讓你家老頭子這樣重視?”
  “具體原因涉及周家隱私,恕我無可奉告。”周子揚很快就又露出招牌式笑容,順便換了個話題,“男的出來一起吃飯,今晚想去哪兒吃?”
  “隨便把,你拿主意。”白欣薇無所謂地說。
  於是,在周子揚的主張下,車子出了城,一路順暢地網郊區某著名私房菜館開去。
  一路上,周子揚都在想,倘若大哥知道他今天的所作所為,有會有何反應?不過他也是被逼無奈,誰會想到舒昀的存在竟然會被家裏老友知道,而且,大哥最近的眾多表現都在昭顯著舒昀的特殊地位,這才引起家裏的重視。
  結果偏偏有那樣巧……其實多又熱的顧慮都是一樣的。過去無論大哥在外頭有多少女人,家裏都可以不聞不問,可是,唯獨對舒昀不行。
  周家長子找了個感情的替身,並且似乎弄假成真了,這種仿佛樂在其中的狀態持續時間過長,已經超過了他以往的任何一次記錄。也難怪老頭會擔心他玩過火,於是決定出手幹預。
  現在,周子揚隻有期望大哥能夠體諒自己架在中間是多麽難做,同時祈禱今天的舉動不會太快地替自己招來一場“無妄之災”。
  可是,他顯然低估了舒昀的行動力,當天晚上,舒昀便出現在周子衡的別墅裏。
  她一直留著別墅的一套備用鑰匙,從前是為了進出方便,可是今天……她推開大門的時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想,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周子衡不在家,這個點,大約正式外頭聲色犬馬的開始。
  她上了樓,在臥室和淋浴間找到自己過去留下的那些私人物品,把它們一一裝起來。
  其實除開周子衡手上在家休養的那段日子之外,她在這裏麵留宿的次數並不算太多,並且也曾可以避免留下過多屬於自己的痕跡。
  隻因為她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帶其他女人來這裏,而作為一個十足合格的地下情人,她有義務恪守繆寫不成文的潛在規則,比如,盡量不留下私人衣物,一麵給屋主帶來爭風吃醋的麻煩,進而打攪道他與別人的好“興致”。
  不過後來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漸漸地也忽略了這些,於是,貼身內衣,洗漱用品,甚至包括一些腦殘星專屬物品,零零散散地出現在房間裏,而且數量越來越多。
  知道今天收拾起來,就連她自己都心驚了一下。這裏,儼然已經成了她的第二個住所,生活必需品幾乎一應俱全。
  猶豫零碎的小東西太多,為了避免遺漏,屬於頗費了一番功夫來仔細地整理歸納。結果在浴室的置物櫃邊蹲的太久,起身的時候居然突發低血糖,眼睛一黑,差點兒站不住。
  她頭暈眼花地伸手去抓支撐物,卻冷不防被人一把握住胳膊。
  對方的手指有點兒涼,低沉慵懶的聲音裏還帶著酒氣,從她脖頸後吹拂而過,“你在幹嘛?”
  她被嚇了一跳,飛快地轉過身來。
  頭頂射燈明亮,照的周子衡酒後的麵孔有些發白,那雙眼睛倒是更深更黑了,正沉沉地看著我她。
  這人走路居然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她怒從心起驚魂未定,揮開他的手,臉色極差地淨值走了出去。
  周子衡不緊不慢地也跟出來,又問了一遍:“你在幹嘛?”
  她不說話,隻拿怒光最後一次掃過寬敞的起居空間,試圖發現是否還有什麽遺漏。
  最後她確定,該收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完畢,於是不再多做停留,轉身就走。
  樂事人還沒到門邊,就被成功地阻攔了。
  周子衡喝了酒,動作倒還十分敏捷,而起脾氣似乎不太好,最後一點兒耐心都耗盡了,扣著她的肩膀冷淡地說:“這樣就打算走了?”
  “不然還要怎樣?”
  她需要微微揚起臉才能與他對視,以前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作,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護額的有些艱難,就連發出聲音似乎都是困難的,氣息更在喉嚨,令她胸口發悶,但她還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反問。
  “看來你對我地話記得不夠清楚。”麵前的男人臉色越發冷酷。
  “不用記了。”她撥開他的手,語氣很平靜,“我累了,我們不要再玩下去了,沒意思。”
  這一次,她很順利地下了樓,身後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快要走出大門口的時候,她有折返回來,將那套要是輕輕地放在了茶幾上。
  從小區深處一路走出去,舒昀仿佛頭一回uede路途竟是如此漫長。
  還記得又一次清晨,她被他丟在路邊,而他自己開著車揚長而去,那個時候她還在心裏毫不客氣的咒罵他,盯著寒風獨自走到外麵去攔計程車,卻也沒有今天這樣的難熬。
  腳下的這條路,被兩旁的花叢綠樹掩映著,七拐八彎,似乎根本沒有盡頭,好不容易,大門口的燈光遙遙在望,她不自覺地搖著嘴唇,加快了步伐。
  門口的保安站得筆直,見她走出來,禮貌地抄她點了點頭,她亦扣除一個虛弱的微笑,結果對方愣了片刻,好心地詢問:“您不舒服,啊?”
  她有點兒差異,難道現在自己的神色竟已經萎靡得如此明顯?但還是搖頭說:“沒有啊。”
  “哦沒事就好。您慢走、”
  “謝謝。”
  她拎著一個大袋子,走了沒兩步,圖案聽見身後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或許是夜晚過於安靜,亦或是車子的車速的確太快,總之那個聲音聽起來十分誇張。設置她還來不及轉過頭,車子便已經到了身邊。
  尖銳的刹車聲過後,男人摔傷車門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夾著異常迫人的其實,不由分說便將她擄上車。
  中控鎖落下。
  有門重新轟響。
  她不禁叫道:“你做什麽!”
  微光中,隻能看見周子衡冷冰冰的側臉,他看都不看她一眼,轉瞬間車子就啟動繞上大路。
  她想他一定是瘋了!喝了酒居然還開車,而且車速快的嚇人,一哭狂飆,別墅區外的路段開網車輛較少,她都已經嚇得夠嗆,等到開上高架,速度卻依然未減。
  無數車輛從身邊擦過,忽的一聲,轉眼就被拋得遠遠的,她不禁拉近安全帶,握住門框上方的抓手,屏著氣不時轉頭看他兩眼。
  兩側的燈光飛快地撲打過來,閃在那張英俊的臉上,她看見他唇角緊抿,堅毅的下顎也緊繃成一道仿佛冰封的線條。這一路上他的目光否直視著前方,似乎及其專注,可是雙手卻隻是十分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讓她不禁擔心自己的額小命一不小心便會在這樣瘋狂的速度中背無辜斷送掉。
  最後周子衡把車開到沿江路上,才漸漸緩了下來,停靠在一旁。
  她終於可以正常呼吸,臉色卻已不自覺被嚇得發白,臉咒罵的力氣都暫時消失了。
  而他也不說話,車門仍舊鎖著,隻是降下自己這側的車窗,點了支煙。
  車廂裏瞬間飄蕩起煙草的氣味,她氣息不勻,居然很不爭氣地被嗆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來。
  如此一來,她自覺其實又弱了幾分,然而身側的男人卻連眼角都沒飄過來。隻是一隻手夾了香煙搭在車窗邊,慢悠悠地開口問:“什麽叫做不玩了?嗯?我對你剛才的說法感到好奇。”所以就要開車追出來嗎?
  她越來越覺得此人的行事作風讓人捉摸不透,簡直完全不能理解。
  不過有一點她倒是無比清楚,通常這種時候,他表現的越是平靜,其實就越是可怕。她深知這一點,索性緊閉嘴巴不做聲。
  周子衡卻繼續以一種輕描淡寫的強調說:“如果你隻是把這段關係當成一場遊戲,那你就錯了。索然之前我也沒打算認真,可是現在不同了。你以為現在我還會青衣地放過你嗎?再說,即便這是遊戲,你也沒有喊停的權利。”
  這樣居高臨下的語氣,似乎終於將舒昀激怒了。她不是沒有脾氣,之前一直都在隱忍,可是現在終於忍不住,不由得冷笑一聲,“就算我哥哥誌氣啊欠了你家甚至欠了你的,我跟你這麽久也算是還完了。為什麽你還不肯放過我呢?”
  “這樣說來,你跟我在一起難道一直都是備受折磨,從來都沒有一絲半點兒的享受?”周子衡微微眯起眼睛,終於瞥向她,薄唇便卻流露出邪惡的微笑,“可是我怎麽記得,每一次你都叫得很賣力並且開心呢!”
  倘若手裏有把利器,她一定會選擇毫不遲疑地插在他身上,一組織這樣惡毒的、近乎赤裸裸的羞辱。舒昀緊緊地握住拳,指甲陷進掌心裏,目光幾乎都要冒出火來。
  這個男人!究竟還有什麽是他說不出或者做不出的?
  而她,曾經有段時間竟會鬼迷心竅,誤把這個十足的惡魔當成紳士。
  她告訴自己要冷靜。與周子衡的交鋒,越是衝動就輸的月快。因此任憑內心怒意如何翻滾洶湧,至少她在表麵上仍舊維持著平靜。
  “怎麽,不否認嗎?”周子衡問。
  她不答。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了一圈,帶著點兒莫名的嘲諷般的意味書:“如今你這麽急著要離開我,究竟是覺得膩了呢,還是又有了其他的選擇?”
  她聽出他話裏有話,不禁微微皺眉。果然,他緊接著便又笑著說道:“和熟練情人相處甚歡,難道不是你想離開我的真正理由?”
  她思索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值得是誰,忍不住開口問:“你怎麽知道?”
  “這麽說你承認了?”
  “我是問,你怎麽知道我平時跟誰接觸過?”她咬著牙,隻覺得頭腦發懵,仿佛不可置信,“……你找人查我?”
  “這種小事,連你都能做,對我來講更是易如反掌了吧。”修長的手指擱在窗邊彈了彈煙灰,他慢條斯理地提醒她,“你不是也調查過小曼的情況嘛?”
  小曼。
  又是小曼!
  為什麽如今聽他念叨這個名字,竟會讓她覺得那麽刺耳?
  “我查了她,多以你才來查我嗎?”她終於抿著微微發白的嘴角笑了起來,別有深意地表示,“如果真是因為這樣,那麽我確實感到無比榮幸。”
  之間周子衡的目光在暗處輕微一閃,這是今晚有一回,她覺得自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快感。可是這種快感又仿佛來得太過尖銳,劃得心口都在微微作疼。
  然而她卻固執地選擇繼續說下去:“周小曼對你來說到死有多重要?就算是我哥哥害你永遠失去了她,可是,我在你身邊當了真麽久地替身,難道還不夠嗎?你非要用折磨我的方式來顯示自己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嗎?你說這不是遊戲,也對,因為它比遊戲更變態更可惡更讓我覺得惡心。你想繼續用這種方式來懷念心上人沒問題,但是你必須放過我,你去找別人吧。我想,這個世上總還會有另一個人和周小曼很相像。你隔壁盯著我不放呢?我對你的這種癡情演繹毫無興趣!”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消失在昏暗的車廂裏。
  厭惡不知何時已經淡去,可還殘留著極淡的煙草味,混合著車內特有的真皮的香氣,那種味道仿佛侵襲了舒昀的神經,讓她有片刻的暈眩。一口氣說完這些,她隻覺得至親啊一直壓在胸口的額重量似乎減輕了一些,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清晰的痛楚。
  就在心上的某一個位置。
  正沿著血脈,向四麵八方蔓延,一直蔓延道手指尖和腳趾間,仿佛身體的每一處都在隱隱作痛。
  替身……這個詞在她的心裏徘徊了整整一個晚上,就如同一把極鈍的刀子,一下一下割著血肉,如今她終於把它拋了出去,換的血肉模糊的輕鬆感。
  這樣的真相,她可以再周子揚麵前假裝糊塗,可是終究還是要麵對的。
  其實也是被周子衡逼的。他比他太緊了,讓她連轉身逃避現實的機會都沒有。
  她隻覺得難受,胸口發悶,於是開了自己這側的車窗。
  兩麵對流,江邊的鳳居然這麽大,忽的一下子灌進來。她猝不及防,仿佛被風吹迷了眼睛,隻得急忙偏過頭去。隔了一會兒,隻聽身側終於響起低沉的嗓音,“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她不答,一手摁住被風吹亂的頭發,依舊微微閉著眼。
  “周子揚?”
  “誰是說的有什麽重要。”她開口說話,聲音卻仿佛被風吹碎了,居然不可控製地有些輕顫。他沒有否認,她想,傻瓜都應該清楚這代表著什麽。
  “確實不重要。”他聲音平平地回應。說完便轉頭來看了看她。趨勢也隻能看見她烏黑的發頂和一小截姣好的側臉弧度,在路邊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模糊。
  短暫的沉默之後,周子衡伸手摁滅煙蒂,然後捏住舒昀的下巴令她抬起頭來。
  她與他對視,他的眸光深沉,猶如黑夜裏的海洋,氣息又是那樣的熟悉,極具侵略性地向她迫近環繞而來,避無可避。
  “不管怎麽樣,別忘了之前為了擺平你哥哥的事,我們曾有過第三個月的約定。”他唇邊的那抹笑意並沒有蔓延到眼底,隻是用哪種毫不在乎的腔調提醒她,“言而無信是會有報應的。等時限到了,你可以自由了,為了將來可以和某人長長久久得在一起,現在就暫且忍耐吧。”語氣中充滿惡意的威脅和嘲諷。

  第十七章 隱約溫情
  生活中處處充滿不如意,我們無法逃避,唯一能做的就是換個角度看待它。
  自從那晚從就從江邊回來之後,舒昀的身體就開始陸續出現一些病症。
  現實感冒咳嗽了幾天,緊接著又犯了胃腸炎,繼而引起發燒,一連串的狀況把她折磨得身心疲憊。Nicol以為是工作行程安排得太過金木,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壓力,於是大發善心,竟然主動給她放假,讓她多多休息養好身體再說。助理小喬也叮囑她,現在是感冒多發季節,一定要去醫院看醫生才行。
  可其實就連舒昀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倜然就這麽病了一場呢?印象中上一次感冒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後隻能歸咎於那天和周子衡攤牌時在江邊著了涼。
  可是她不明白,憑什麽到頭來隻有她獨自倒黴,而當時同在車裏的另一個人卻依舊好端端的。
  周子衡不但身體依然健康,而且還對她的勝利和心理實施一係列野蠻的暴力對待。
  比如不顧她這個病人的醫院強行把她帶到醫院裏,在各個科室之間來回不停地折騰她;比如當護士給她紮針的時候,他抱著雙臂站在邊上冷眼旁觀,並且毫無人性地提醒護士說:
  “我還沒吃晚飯,請把藥水的流速調快一點兒一邊早點結束……”又比如說,回到家裏他常常把睡的昏昏沉沉的她弄醒,強行灌下各種藥片和開水,動作毫無體貼和溫柔可言。
  她還在病中,心理恨得緊,卻是在沒力氣跟他計較。
  因為喉嚨發炎所以吞咽困難,有時候藥片在口中停留時間稍久,糖衣化開了,苦得她直皺眉頭,而他的臉上往往會浮現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
  可是氣結歸氣結,她根本無力反抗。
  這天舒昀吃過藥睡了一覺,仿佛做了一個十分悠長的夢,夢裏她背著背包獨自登山,山體並不陡峭,可是走得十分累,每一步都像是耗盡了體力,而山頂遙遙在望卻始終達到不了。
  她氣喘籲籲地不斷向上,有時候甚至手腳並用,背上的負擔越來越沉,最後竟壓得她喘不過氣了。
  也不知用了多長時間,她終於攀到頂峰。她滿懷莫名的喜悅跑上去,果然有個人等在那裏。那人抄她伸出雙手,因為背光的緣故,其實看不清他的臉,可她還是叫了聲:“哥!”心裏那麽篤定,多以腳步飛快地奔過去,抱住他。
  他的身上果然有她所熟悉的味道。她倜然覺得累,累的想流淚,於是就真的哭了。
  “怎麽了?”
  她聽見頭頂上傳來淡淡的疑問。
  可是不對!
  這不是哥哥舒天的聲音!
  她呆了一下,這才抬起頭來。
  身前那人提醒修長麵容英俊,正用那雙狹長的眼睛看著她,幽暗的目光深沉似海。
  她仿佛驚了一下,想要立刻向後退開。可是不知怎麽,雙腳猶如在地上生了根,被牢牢地叮囑動彈不得。而且肩上那種沉重的感覺又回來了,那個背包裏像是裝著千斤巨石。
  山頂狂風凜冽,從身側呼嘯而過,打著卷瞟向深不見底的峽穀。
  她張了張嘴想發聲,可是嘴唇像是被冷風凍住了,隻有臉上留下淚痕的地方,驚奇一般地帶著點兒暖意。仿佛是在被人用溫熱的指腹或嘴唇觸碰著……從眼角一直到臉頰,沿著眼淚流淌過的軌跡,那種奇妙的暖意似乎正在蔓延。
  她還有點兒迷糊,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顯示。就在這個時候,隨眠突然光線大亮,不禁刺痛她的雙眼,而在本能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她看到的是他唇邊的笑意,是那樣熟悉的慵懶,同時也帶著同樣熟悉的殘酷。
  幾乎同一時間,他抓住她的雙臂,微笑著將她推向了身側的萬丈深淵。
  ……從噩夢中驚醒過來,舒昀渾身是汗,胸口不由得劇烈起伏。她茫然地望著頭頂明亮的燈光,過了很久才意識到夢中那刺眼的光顯示從何而來。
  周子衡果然站在床邊,眉目平靜得問:“做了什麽夢?”
  她轉動眼珠,視線在他的唇邊停留了片刻,才有氣無力的說:“忘了。”
  那就起來吃飯吧。”他又看了她兩眼,但並沒有再多加詢問。顯然還有比關心一個夢境更加重要的事情等著他處理,十分鍾之後他就換好衣服出門了。
  舒昀起床的時候,照例一清淡為主。折算時間她食不知味,剛剛生病的頭幾天吃的甚少。她隱約記得有好幾次都是在床上被周子衡硬逼著吃飯的。可她那是是真的吃不下,偶爾吃一點兒還會吐。當她吐得頭昏腦脹的時候,他卻說:“沒想到我讓你如此倒胃口。”
  她不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結果他又說:“除了撐到約定時間,你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提前解脫。哪怕活活餓死自己。”
  她很想罵一句“神經病,”可惜嘴巴剛剛張開,盛著熱粥的湯匙便被塞了進來,宿主她沙啞的聲音。
  好在那段不堪的的經曆已經一去不複返了,舒昀在餐桌前坐下來不禁由衷地慶幸。自從她漸漸恢複以後,周子衡就不太關她了。疑惑是他前陣子恰好有點兒閑,又缺乏生活樂趣,所以才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折磨她。不然除此之外,她確實在想他為什麽會把生病的自己弄來別墅,畢竟照顧一個病人是件十足麻煩的事。而他,從來就不是個主動招惹麻煩的人。
  她是真的懷疑他閑得發慌了,以至於最近折算時間隻要她醒著,幾乎就都能在家裏看見周子衡的身影。而一旦失去了往日的和諧,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場便帶著莫名巨大的壓迫力,讓她對這種相處有氣又無奈。簡直有種快要被逼瘋的感覺,難怪剛才噩夢裏的額男主角也是由他來扮演。
  吃完晚飯,舒昀洗了個熱水澡,給自己徹底放鬆了一下。可是直到上床睡覺的時候,偌大的房子裏仍舊隻有她一個人。
  周子衡不會來,對她來講其實是件好事。現在她有了經曆,安眠重新想起周小曼的事。周子揚那天說過的話仿佛一根刺,牢牢地插在心裏,時不時就會刺痛她,直到現在她才恍然,難怪有一次周子衡喝醉了,竟會隨著她叫出周小曼的名字來。
  她努力回憶曾經看過的照片,其實並不覺得自己與那個女孩子有多麽想象。至少無關不太像,最後她躺在床上克製了很久,終於掐算了再一次進書房照照片的荒唐念頭。因為再看一次隨自己不會有半點兒好處。她可不是個自虐的人,喜歡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心痛的那是大傻瓜!
  第二天上午舒昀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家裏還是隻有她一個人,也不知道周子衡是早起離開了,還是徹夜未歸。
  陳敏之十五分鍾之後準時抵達,把東西交給她,“晚上會有車子在外麵等你,接你去吃飯。”
  “周子衡呢?”舒昀翻了翻那些禮品袋,隨口問。
  “在公司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說給她聽得,陳敏之停了一下又笑道,“昨晚通宵,今天又安排了兩個會議,估計要到傍晚才能結束。所以讓司機過來接你,直接送你去酒店了。”
  舒昀假裝沒聽見,隻是關注陳敏之的黑眼圈,“我們公司有個助理歲護膚品挺有研究的,改天讓她給你介紹一款好用的眼霜吧。”
  “那先多謝了。”
  陳敏之離開後,舒昀把那些做工精致的衣服、鞋子一一拿出來,然後發了條短信給Nicol。結果Nicol的反應大大出乎她的預料。
  “我不知道擬合周子衡的私交有多好,公司也不會幹預你的私生活。”Nicole說,“以前不希望你們被狗仔隊偷拍,是擔心會影響你的形象。不過現在不同了,既然G&N已經正式邀請你成為他們旗下珠寶品牌的新一季代言人,那麽你和周子衡一起公開露麵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私底下還是要注意的,公司不想到時候被人猜測你是靠其他途徑取得代言機會的。你明白?”
  “代言?什麽代言?”舒昀聽得一頭霧水。
  “你休病假的折算時間,G&N派人與我們接洽,表達了合作的意願,怎麽,你不知道嗎?”Nicole顯得有些意外,“你和周子衡的關係不是……”
  “我不知道。”極少見地,舒昀不顧禮貌打斷她的話,接著確認,“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嗎?”
  “目前還在協商具體條款,我也打算等你回來工作後就和你談的。”
  “我明白了。”
  “那以後出席公開場合,你應該知道如何表現了吧?”Nicole猶自不放心地提醒。
  舒昀僵著聲音答道:“……知道。”
  晚上舒昀被逮到某大型地地產集團舉辦的周年酒會上,她對這種活動提不起興致,之所以會乖乖赴宴,完全是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最快見到周子衡。
  “代言的事情為什麽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站在他身邊低聲問。
  “這個問題難倒不該去問你們公司嗎?或者你的經紀人嗎?”
  周子衡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臉上擺出無可挑剔的社交表情,跟她說話的周子衡同時還用目光和遠處的某他打著招呼。
  舒昀板著臉,“如果我拒絕做代言人那?”
  “這個問題也同樣和你們公司老板去商量。為什麽問我?”
  她一時氣結無語,他轉過來看著她,“今天的妝太淡了,沒能很好的遮住你的壞起色。”
  “我的病本來就還沒好,是你選錯女伴了。”
  “現在於公於私,你都是最佳選擇。”他摟住她的腰,暗暗用力將她往前帶,“走吧,那邊有幾位老朋友,一起過去聊兩句。”
  對於這樣的場合,舒昀是在是興趣缺缺。陪著周子衡走了小半個灰常之後,她便找了個理由推倒一旁。就會上除了各式就睡之外,美食自然也不少。不過來這裏地人多半都是抱著視角目的的,回型餐桌上琳琅滿目的,觀賞性似乎遠超過適用性。
  舒昀選了一塊芝士蛋糕,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本來腸胃炎才剛剛好轉,不應該隻這些東西的,不過她今晚心情不佳,十分需要一點兒甜食來緩解抑鬱。
  “這麽巧,你也在這裏。”突然有人走過來遮住了她的光線。
  舒昀抬起頭,之間白欣薇打扮得光彩照人,手裏拿著一隻香檳酒杯。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早點兒走。”舒昀笑笑說。
  白欣薇也坐下來,沒有問她是跟誰一起來的,或許是猜到了,疑惑剛才就已經看到了。坐下之後,白欣薇繼續小口地抿著香檳,而舒昀則安靜得對付盤子裏的蛋糕,兩人皆是默不作聲。
  最後蛋糕吃完了,舒昀站起來說:“我休息好了,你呢?”
  白欣薇似乎在為某件事走神,自是突然北京東,回過神來,揚了揚眉,“你先去吧。”
  等舒昀往前走了兩步,她才又突然站起來,叫住她:“等一等,有件事,不知道你聽說沒有。”
  “什麽事?”舒昀問。
  “是關於‘他’的。”白欣薇的表情變得奇怪,仿佛帶著點兒說不出口的怨恨,又仿佛是尷尬,總之對那個名字選擇閉口不談。
  舒昀很快便領悟到了,“裴成雲嗎?”
  “嗯。”
  “他怎麽了?”
  “他需要盡快動手術。”白欣薇走過來,低頭撫平絲質禮服裙上微小的褶皺,用某種毫不在乎的表情和語氣說,“不過聽說他不願意,也許你可以圈圈他。”
  白欣薇說完便離開了,舒昀還沒開的機笑話這條消息,手臂已經被人托住。
  周子衡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問:“你們在聊什麽?”
  “敘舊。”她嚇了一跳,借放下盤子的動作擺脫他的觸碰。
  差點兒忘了,你和白欣薇也是高中同學。”
  “你對我的時這是了如指掌。”她冷笑。
  “否則又怎麽會知道你的初戀情人回來了呢?”他的笑容同樣虛假,無聊。”
  她轉身欲走,可是周子衡陰魂不散,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麵,就會上賓客眾多,再加上來回穿梭的服務生,想要走的太快也不容易,而且他倆本來就是一對,不是有周子衡的熟人將他們攔下來打招呼。
  舒昀就這樣忍到就會結束,坐上車子,她又舊話重提,“我不會接受這個代言的。估計別人哈一位我是用了什麽手段才拿到這個機會的。”
  “別人怎麽看能有多重要?”周子衡砸死後座發出一聲輕嗤。
  鬆開領帶,他才露出一點兒疲態來,車廂裏晦暗不明的光線將他的身影襯得猶如一幅神秘莫測的油畫。
  她發現自己不太像個他交談,於是兀自將頭轉向窗邊,發了一會兒呆,又想起白欣薇的話,等在心裏盤算完了,她轉過頭一看,這才發現周子衡居然睡著了。
  她花了幾秒鍾的時間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沉靜的側臉,爾後才重新沉默地望向窗外。
  前一陣子舒昀看了一本書,那位外國作者的原話她記不清了,大意是:生活中處處充滿不如意,我們無法逃避,唯一能做的就是換個角度看待它。後來她自己總結了一下,應該就是“從絕望中奮力找出點兒希望”的意思。
  她覺得現在自己就處在絕望之中,並且正在努力遵循那位作家的精神。
  三個月,其實還不需要三個月,過完之後她便擺脫了。而遵守這個當初立下的口頭承諾固然是沒有什麽好處的,不過她心裏十分清楚,不遵守的下場絕對比現在更慘。
  為了在可怕而平叵測的悠悠之口麵前徹底遮蓋大哥死前的那段經曆,反正她都已經付出犧牲了,如今倘若功虧一簣也未免太不劃算了、這是舒昀說服自己繼續留在周子衡身邊的最有利的理由。每當想到周子衡帶給自己的傷害事,她都要提醒自己想一想珊珊,以及現在自己所期待的平靜生活和正在蒸蒸日上的事業。沒想到,一向不被她重視的這份工作,如今竟也成了一種動力,之稱她熬過心底一次又一次抽痛般的折磨。
  好在周子衡平時忙,而她在身體康複之後也立刻會公司複工,其實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有時候她甚至懷疑他根本吧她以往了,因為嚐試過一連兩三個晚上她都呆在自己公寓裏,而這期間她並沒有來騷擾她,就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所以舒昀又寬慰自己,接下來的幾十天,應該也不會太難熬。
  現在唯獨領她記掛在心上的是裴成雲的問題。
  其實自大那日被人從醫院變相趕出來之後,也就再沒見過他了。曾經打過兩回電話,但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然後她也沒有再堅持,隻因為裴成雲的心事多少讓她有些混亂。
  一以前對她的態度時好時差變幻莫測,又在她情竇萌動的時候撇她而去,一度深深地打擊了她。可是結果趨勢,他對國王更加執著,一直沒有抽身離開。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沒有放下她。這讓舒昀不知道改如何麵對,唯恐給他的病情帶來更壞的影響。
  於是她通過郭林打聽,才知道裴成雲之前堅持出了院,可是撒謊你個個禮拜又重新入院接受了一次急救,目前還處在不太穩定的狀態。
  “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她問。
  可惜郭林也不是專家,隻能大概轉述專家的話,說是這種病除了器質性病變之外,心理因素也不容忽視。
  舒昀聽完心裏咯噔一下,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再去醫院一趟。
  可是她去的時候恰好過了探病時間,被保安阻攔在電梯外頭,和她一起被攔住的還有兩三位其他病人的家屬,猶豫隻遲了幾分鍾,家屬們不甘心,仍在和保安商量,請他通融。這種情況見得多了,保安一副雷打不動的表情,堅持執行規章製度。
  舒昀眼見事情沒有轉機,隻好離開。她出門時就戴了副墨鏡,可還是接收到其中一位年輕女家屬數次探詢的目光,因為最近經常會在公共場所被人認出來,所以她下意識地微微低下頭,加快步子往大門處走去。
  就在快要走出醫院的時候,她似乎瞥到斜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不過因為大廳裏人來人往,墨鏡又或多或少地影響了視野,等她準備凝神再看時,早已找不到那個人,於是她強烈懷疑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然而當天晚上,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出現的周子衡突然大駕光臨。她不相信這隻是個巧合,於是不禁懷疑下午在醫院裏見到的那個人確實就是他,同時也懷疑自己當時被他看見了。
  不過任憑她在心裏揣測了半天,周子衡卻什麽都沒提。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打算給自己主動找麻煩了。趁他去洗澡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把小說結尾的最後幾頁翻完了,然後蓋上空調被裝睡。
  大約十分鍾後,就在她真的快要睡著之際,被子突然被人掀開。
  “包這麽嚴,你不熱嗎?”男人的聲音在她背後斜上方向。
  空調溫度被某變態設定在19℃,正好一波冷風吹過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麵無表情地搶回被子一直拉到下巴處,僵聲說:“我很困。”
  “今天很忙?”
  “一般。”
  “都做了哪些事?”
  今時今日她對他的每句話每個舉動都抱著質疑和警惕的態度,於是睜開眼睛微笑道:“你白天日理萬機,晚上還要來關懷我,會不會太操勞?”
  他聽出她的揶揄諷刺,也微笑道:“如果你真心體貼我,不如現在替我按摩一下,我頭有點兒疼。”
  “頭疼一定是因為用腦過度了,少算計一點兒應該就會好的。”他提出質疑親昵的要求,讓她覺得有點兒惡心,嘴上討完便宜索性翻個身,裹牢被子不再理他。
  “這是什麽?”過了一會兒她又聽見他說話,伴隨著輕微的書頁翻動聲,“這種書看多了沒有好處。”
  她幾乎是飛快地彈起來,轉身把小說搶回來壓在枕頭下麵。
  “男主角是你喜歡的類型嗎?”他目光幽深看著她,饒有興致地問。
  “不是。”
  “那他是什麽性格的人?”
  “自私,自大,沒人性,傷害別人不遺餘力,而且不知反省悔改。”
  “這樣你為什麽還要看?”他好像對這個話題特別感興趣。
  她瞥他一眼,扁了一下嘴角:“我想看他最後有什麽下場。”
  “哦。”他狀似了解地點點頭,安靜了幾秒鍾隻好接著說:“通常這類小說,不都是大團圓結局嗎,最終抱得美人歸。”
  “這本不是。”她撒了個謊。
  “這本的結局是什麽?”
  她繼續胡編亂造,“最後壞男人得到應有的報應,永失所愛,孤獨終老。而且死得特別早。”最後又補充了一句才過癮。
  結果他聽完之後笑了一聲,“看來你真的很討厭他。”
  “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你一直都在咬牙切齒,而且似乎很滿意自己給他安排的這個悲慘結局。”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還是一本正經地堅持,“書上就是這麽寫的,而且他確實活該。”
  “好吧。”他躺下了,似乎不屑於再跟她較真,甚至還用一種讓她聽起來感覺有些怪異的語氣讚同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麽這種人或許真會得到報應。”
  “難得我們觀點一致。”她忽略掉那種奇怪的感覺,伸手關燈,結束了這場無聊的對話。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舒昀就被某人不安分的手給吵醒了。
  她不甚清醒地動了動,這才發現自己正依偎在對方懷裏,也不知維持這個姿勢睡了多久,頸下還枕著他的手臂。這個認知多少讓她有點兒抗拒,睡意立刻被驅散了大半,可是她不想睜開眼睛,隻是刻意冷淡地問:“大清早不睡覺你要幹嗎?”
  回答她的則是用意明顯的撫摸。
  周子衡的手指在她腰腹間最柔軟敏感的地帶摩挲,很快又有若有似無的吻貼到而後。她躲閃的同時很不爭氣地呻吟了兩聲,結果這種聲音很快便讓她引火燒身。周子衡的牙齒不輕不重地咬在她的肩膀上,那一條與頸脖相連的肌肉是她身上幾個敏感地帶之一,她終於不得不睜開眼,輕聲吸氣。
  直到做完之後,兩人重新分開,各自占據床的一邊。臥室裏又恢複一片寂靜,仿佛剛才激烈的聲音都是虛幻的。朝陽的光輝穿透窗簾照進來,空氣裏幾束五顏六色的光柱交錯匯集,舒昀眯著眼睛發了一會兒呆,發覺耳朵竟然出現幻聽,似乎還在回蕩著之前自己沙啞的呻吟叫喊聲和周子衡沉沉的氣息聲。
  她覺得自己真無恥,和他一樣無恥,在本能和欲望麵前居然可以拋開其他想法。或許這也是她能與他交往如此之久的原因之一?
  越來越明媚的光線仿佛有點兒刺痛她的眼睛,她轉過頭,恰好對上周子衡的視線。
  這個時候,不說話才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她若無其事地拿起手機看時間,而他在下一刻已經翻身起床。
  明明才七點多,也不知是時間尚早,還是歇下來之後困意重新來襲,隻過了一會兒舒昀便又閉上眼睛開始迷糊起來。
  她打算再睡一個小時,心裏隻盼望周子衡離開的時候不要再打攪她。可是事與願違,先是浴室裏傳來的淋浴聲,然後又是他走出來在櫥櫃裏找衣服的動靜。她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個姿勢,可是思緒卻越來越清醒,不禁努力回憶著自己這裏是否存放著他的衣物。
  不過既然他一直都沒有提出任何疑問,她猜測他最後應該是找到了。
  穿好衣服就走吧走吧走吧,她在心裏神經質般連續默念。結果話音在心中還沒落下,便敏感地感覺到有人接近了床邊。
  可是事實上,他什麽也沒幹,仿佛隻是這麽安靜地站著,有十幾秒鍾。原本刺眼的陽光被遮擋了大半,然而這樣的陰影並沒有讓她覺得好受,反倒帶來一陣陣寒意。她心生懷疑,揣測著他的意圖,又隔了一會兒,左邊眉角冷不防被某個帶著溫熱氣息的柔軟物體觸碰了一下。
  ……大門開啟,又合上。
  舒昀睜開眼睛,環視了一圈空蕩蕩靜悄悄的房間。
  其實這段日子以來,她不是沒有思考過周子衡對自己的感情,她甚至試圖從往日的生活片段裏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證明其實自己並不完全隻是周小曼的替代品。
  她想,似乎在最初認識的時候,他並沒有對她表現出似曾相識的親切感。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而他也隻是盡了一個有教養的正人君子的義務,行為舉止完全正常,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女而已。
  至於後來,地下情的開始時雙方共同促成的結果,是在平等自願的原則下產生的。
  至少她應該感謝他,從沒有在享受歡愛的時候交錯過名字,也不曾把周小曼的喜好強加在她的身上。
  還有,有時候他也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又偏偏帶著些許溫情的舉動,比如,剛才那個吻。
  不過她講這些定義為他發神經亦或是太無聊了,一時興起偶爾為之,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第十八章 她的請求
  (這個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求過他什麽。這是頭一回,卻是為了別人。)
  G&N集團大樓剛剛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消防演練。
  周子衡與市裏相關部門的某領導握手,負責現場設想報道的人員和機器在周圍環伺著,領導說:“今天真要感謝周總的大力配合呀,這則公益宣傳片能夠拍攝成功,離不開你們公司的支持。”
  “您太客氣了。配合政府工作,是每個公民的職責。”周子衡站在炎熱日下微笑道。
  等送走領導和一眾隨性人員,周子衡才在助理的陪同下上樓。辦公室裏已經有人在等著他了,他向沙發上那人瞟了一眼,一邊繞到辦公桌後,一邊問,“什麽時候來的?”
  “五分鍾前。”周子揚看了看手表,“知道你在下麵應付客人,我特意走了後門。”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周子衡說。
  周家二公子聞言一愣,不禁有點兒心虛,“為什麽不敢?”
  “自己做過什麽事,難道不清楚嗎?”
  “大哥,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對了,我想起來了,一會兒還約了人去車展,大哥你要是沒什麽要緊事,不如我們改天再聊?”說著周子揚便飛快地起身,準備溜走。
  “你站住。”周子衡淡淡地開腔。
  “大哥……”
  見他做出一副可憐又無奈的樣子,周子衡隻是冷笑一聲,“小時候你犯了錯,都是誰替你在老頭子麵前遮掩的,你是不是忘了?”
  “當然沒忘。”
  “你在國外把錢借給朋友,結果被人騙。那麽一大筆錢收不回來,又是誰幫你填補窟窿的?”
  “……如果沒有你,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跟老頭子交代呢。可是,幹嗎突然提起這些……“還要你當年交過的女朋友,”眼看著周子揚已麵露愧色,周子衡卻隻是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下去,“我記得有一個要鬧自殺,另外還有兩三個死活要跟你回國來結婚。這些,最後都是誰替你擺平的?你是不是通通都忘了?
  “沒有。大哥你從小到大幫我收拾過的爛攤子雖然數不勝數,但我一件也不敢忘啊。
  “那你還幫著老頭子來對付我?
  啪的一聲,原本被周子衡捏在手裏隨意把玩的一支鋼筆重重地摔在桌上,金屬與實木桌麵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響。
  周子衡突然變了臉,這讓周子揚也不禁有點兒害怕。平時兄弟之間開玩笑可以無所顧忌,但其實他在心底裏還是十分敬畏這個大哥的。於是周子揚隻得老實招認,“我也是被逼的。老頭子讓我負責搞定,我當然不能從你這裏入手了……”
  “所以你就去找舒昀?周子衡不怒反笑,“看來你去國外這幾年公關策略沒白學嘛,倒是很會尋找突破口。”
  “大哥你就別諷刺我了行不?”周子揚哭著一張臉,連連認錯,“下次打死我也不幹這事了,你就給小弟我一個迷途知返的機會吧。”
  周子衡不置可否地揮手,終於恩準他離開。
  臨走到門口,周子揚又賺回來好奇地問了一句:“那麽現在你和舒昀……”
  “和你有關嗎?”
  他的話被無情地打斷,可是他半句都不敢抗議,迅速開門閃人。
  兩扇門板的另一端,卻是另一番風和日麗賞心悅目的景象。
  周子衡哪美麗端莊的女助理正麵對著電腦,認真的表情讓周子揚忍不住走過去惡意地出聲打擾。
  “在看什麽?”他彎腰俯身,湊到顯示屏前。
  陳敏之幾乎被嚇了一跳,一手撫著胸口一手很快地將瀏覽器最小化,然後才向旁邊避開一點點,同時表達不滿,“幹嗎突然嚇人!”
  “是你太專注了。”周子揚轉個身,背抵著辦公桌。與陳敏之麵對麵才看清她今天的著裝,不由眼前一亮,毫不吝嗇地讚美,“這個顏色很適合你。”
  “是嗎,謝謝。”
  陳敏之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她穿的是件寶藍色的連衣裙,將裸露在外的肌膚襯得凝脂般細膩雪白。原本她嫌心形的衣領偏低,早上出門時有意用條項鏈遮掩一下胸口,可是翻遍首飾盒都沒有找到滿意的,又怕上班遲到,所以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戴。
  此刻周子揚就站在她對麵,居高臨下,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陳敏之不禁有些坐立不安,想要伸手掩住領口,又覺得這種舉動實在是欲蓋彌彰。最後頭腦一發熱,她索性也跟著站起來。
  “恩,鞋子也不錯,有品味。”誰知周子揚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轉移到她腳上。
  這下子,陳敏之隻覺得更加難熬了。
  自從長大成熟之後,她一直都不習慣被人看見自己的腳趾。更何況如今麵對的對象是周子揚。
  她自視一向淡定不慌張,可偏偏就有這麽一號人,能夠讓她幾次三番地輕易便亂了陣腳。
  而更糟糕的是,周子揚仿佛也有所察覺,手指托在下巴上,饒有興致地研究她此刻的神情,“奇怪,為什麽每回我倆見麵,你都是一副驚慌的樣子呢?難道是我長相可怕?還是脾氣古怪?”他指了指周子衡的辦公室,“雖然不如那位受歡迎,可我在女性朋友圈裏德評價也還是不錯的。”
  “錯不錯和我有什麽關係。”仿佛是為了掩飾心虛,陳敏之不自覺語氣冷硬凶惡了些,隨手抓起桌上的馬克杯,示意他,“請讓讓。”
  周子揚側了側身,一邊說:“還要,每次我來這兒,你好像都要去一趟茶水間。”
  連這個規律都被他拆穿了。其實這完全是她為了逃避尷尬的辦法。
  “因為我待客有道。”她板起臉,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你是周總的弟弟,招待您是應該的。請問您需不需要喝點兒什麽?”
  周子揚歪著頭看著這個態度轉變迅速的女人,挑了挑眉,麵上帶著點兒笑意,“和你一樣的就好了。”
  陳敏之去茶水間倒了兩杯咖啡回來,抬眼隻見有人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玩電腦。
  “喂!”想到瀏覽器沒關,她不由得快步走過去,也顧不上禮節問題,從周子揚手上一把搶過鼠標,又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顯示屏。
  “黃祖德醫師?”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顯然周子揚已經把網頁內容都看過了。他問,“你心髒有問題嗎,需要請他看病?”
  “沒有問題。”陳敏之暗暗後悔自己的不小心,有關那位城中著名的心髒科醫生的信息,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同時她又不禁氣惱,這人怎麽可以如此隨意地動她的電腦?
  “上班時間做私事,這不太像你的風格。”
  “你和我又不熟,怎麽知道我什麽風格?”
  “這點看人的本事是必須要有的。”周子揚駕著腿在轉椅上左右晃了兩下,突然眯起眼睛看著她,“難道是我大哥讓你查的?”
  “不是。”陳敏之沒好氣地否認。
  “我看是八九不離十。”
  周子揚站起身,又朝她靠近了一些,“告訴我吧,我大哥為什麽要讓你查這個?”
  他個子高且修長,而她亦不矮,兩人幾乎隻差半個頭。他微微傾了身,仿佛整張臉近在眼前,五官俊挺完美得無可挑剔。她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就快要溺進他的氣息裏,不由得心中警鍾猛響。
  “你是想色誘嗎?”話一出口,陳敏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懷疑自己一定是神經搭錯線了,才會說出這麽一句話。
  周子揚也微微一怔,繼而笑容在臉上擴大,“如果能引誘你,我會覺得十分榮幸。”
  “恐怕我沒那個福氣。”
  “哦,要不要試一試?”
  “感謝你的眷顧,不過我想還是算了。”
  陳敏之輕輕地推開他,重新端坐回自己的座位裏。被靠背和扶手環繞著,她才終於覺得安心了一點兒,心跳也逐漸從雜亂恢複平靜。
  這樣一打岔,之前那位黃醫師的事總算是被忽略過去了。
  周子揚又逗留了一會兒,直到陳敏之接到內線電話的召喚,他才跟她說“拜拜。”
  陳敏之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匯報完,桌後的人淡聲吩咐,“你替我聯絡他,約個時間出來見一麵。”
  “好的。”
  陳敏之轉身要走,突然又被叫住。
  “剛才是不是周子揚在外麵?”
  “恩,是。
  周子衡抬眼看了看這位能幹謹慎的女助理,“你們似乎很聊得來?
  “還好吧,其實不太熟。”
  “是嗎。”周子衡笑了笑,停頓了一下子才別有深意地說,“其實他人還不錯。”
  陳敏之沒接話。
  他又說:“沒事了,你出去工作吧。”
  走到外麵,她才發現桌上那杯咖啡還在,猶有餘溫。
  陳敏之將杯子端起來,拿回茶水間。
  病假結束後,舒昀果然很快就從公司拿到代言合同。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向強權雇主挑戰一回。
  “能不能換個人選?”她提議。
  “你覺得誰更合適呢?”Nicole不動聲色地反問。
  可是舒昀壓根兒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隻要有人接手,換成誰又與她何幹?
  她的沉默猶豫通通落入Nicol的眼裏,Nicol卻隻是平靜地告知她:“這是公司經過全麵考量權衡才替你接下的代言。我記得上回我也說過了,與C&N合作,是一個很不錯的機會,不管對你還是對公司而言,都是有利可圖的。你覺得我說話太直接了嗎?”她用話語阻止了舒昀打算皺眉的動作,“我隻是實話實說。老板開這家公司是為了賺錢,而你,踏進這一行也是為了過生活。現在你的事業正處在上升期,這是個絕好的機遇,一般人做夢都想得到的,你現在卻想拱手讓人。舒昀,我十分不能理解。”
  “反正我是真的不想接。”舒昀最後也隻能反複強調這一句,可是就連自己都覺得這簡直算不上是個理由,多麽蒼白無力!
  果然,Nicole也拉下臉,不給絲毫情麵地提醒她,“我不管你是否真心在乎這份工作,但既然你與公司早就簽訂了總合同,合同上的內容你應該不會忘吧?在不損害你個人利益和形象的前提下,你有義務全力配合公司的業務和活動。你接下這個代言,與一位文員完成上級交代的影印任務,這兩者在性質上並沒有什麽不同。希望你不要挾帶私人情緒而影響到大家的利益。”
  從Nicol辦公室裏出來,舒昀很快便碰上助理小喬。
  小喬小聲而興奮地問:“小舒姐,你是不是很快就要拍廣告啦?”
  “你怎麽知道的?”
  “小道消息嘛,不過來源還是蠻可靠的。”小喬神秘地笑笑,又追問,“什麽時候開始?”
  “過一陣吧。”舒昀默默地把手裏的合同折成幾折,心情有些低落。
  下午有一家音樂雜誌來替她拍照。
  幾組照片拍完,按原定計劃安排十五分鍾的文字訪問。
  其實那個女記者很健談,年齡同舒昀差不多大,性格倒和莫莫有七八分相似。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於是除了采訪稿裏的問題,女記者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個人十分喜歡你的聲音,感覺很迷人。我辦公室裏的幾個同事最近每天都在聽你的歌,首張專輯的風格很不錯!”
  “謝謝。”
  “接下來還有新歌嗎?”
  “正在籌備之中,大概還需要過一段時間吧。”舒昀說。
  “那我就期待著嘍!下回一定會來向你索取免費CD的。”
  正式結束了訪問,那女記者收拾完東西準備和其他工作人員一同回去。臨走時,她笑嘻嘻地說:“再問個私人關心的問題吧。其實第一張專輯就取得這樣的成績,你自己有沒有感到過意外?現在走出去,應該有不少歌迷會認出你吧?”
  “確實是有一點兒不適應。”舒昀想了想,半開玩笑道,“而且出門總要戴墨鏡也挺麻煩的。”
  女記者笑起來,“可是能被人關注總是好的吧。有沒有慶幸自己進入這行。”
  這個問題倒讓舒昀怔了一下。
  她搖搖頭,“沒有。其實,我很後悔。”
  或許是她的神情太過正經了,反叫女記者不太相信她的話,笑著調侃道:“你是後悔自己沒早一點兒唱歌吧。好了,我得回去交差了,改天有機會咱麽再聯係。”
  “好。”
  舒昀在心裏暗笑,自己這樣另類的想法,估計換作任何人都會覺得難以理解吧。
  甚至就連相交十數年的好友莫莫都不能理解她。幾天後相約吃飯,談到彼此的工作,莫莫連聲歎氣。她最近被一連串的活動策劃案搞得焦頭爛額,隻後悔自己入錯行,更遺憾爸媽一副好嗓子。
  舒昀覺得又無奈又好笑,隨口說:“你可以去當諧星。”結果招來莫莫的九陰白骨爪。
  餐廳是在一條以幽靜聞名的街道上。
  這條街統共也就隻有兩處吃飯的地方,一處比一處高檔,另外一家是隱私性極不錯的私房菜館,許多城中名人都愛光顧。不過因為莫莫與那私房菜館的老板曾經結下過一段不為外人所知的私人“恩怨”,於是她再不肯去捧場。
  從餐廳出來後,舒昀說:“下回我們能不能換點兒別的花樣?此次都是西餐,你也太崇洋媚外了吧。”
  “我還不是充分顧及你的身份才特意挑在這裏!客人不多,周圍又安靜,省去你許多麻煩。”
  不過,就是在這樣號稱安靜的地方,居然還能碰見周子衡。
  其實舒昀首先認出的是他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麵的私房菜館門口。
  她隨意一眼便瞥到了,不禁心裏感歎,這算不算天涯何處不相逢?
  結果還沒等她感歎完,就看見從古色古香的雙扇門裏走出來的幾個人。
  路邊的街燈幾乎都掩映在成蔭的樹木中,光線有些暗,又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但她還是毫不費力地認出那個身影。
  莫莫見她腳步滯緩,不禁好奇地問:“怎麽了?”
  舒昀的目光從修長俊挺的年輕男人身上移開,轉移到他身側的那位老者身上。花了幾秒鍾的時間在記憶裏搜尋相關信息,而後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沒事。”直到對方都上了車,她才收回視線,略帶心事地回應莫莫。
  當晚,與莫莫分手後,舒昀來到市郊的別墅。
  今天是周五,單數。那三個月的期限規定裏還有一個附加條款,那便是每周逢單數她都應該在周子衡的住處過夜,這樣既能履行情人的“職責”,又能擁有私人空間。對此舒昀倒是沒什麽意見,反正這規矩也不是如山的鐵令,偶爾破一破,周子衡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所以她今晚如此自覺,倒讓周子衡有些吃驚。
  她到的時候,他已經先一步進了家門,正準備放水洗澡。
  “一起?”一手撐著浴室門框,幾近赤裸的男人揚了揚眉。
  她立刻回應,“當然不。”
  “哦,那真可惜。”雖是這樣說,但她不認為自己在他臉上看到了任何遺憾的痕跡。
  “難得你今天這麽主動,而且時間卡得剛剛好,我還以為你終於開始懷念曾經一起淋浴的美好時光呢。”
  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然後便自顧自地轉身進了淋浴房,讓她已經溜到嘴邊的疑問又生生咽回去。
  就這樣,舒昀憋著滿腹質疑,坐在臥室床上心不在焉地將一百多個電視頻道換了幾個來回,才終於等到某人洗完出來。
  周子衡一邊拿毛巾擦著頭發,一邊朝電視上瞟了一眼。電視裏是國外某台,無翻譯的原音,金發碧眼的主持人正快速地播報著新聞。他將視線重新轉回到舒昀的臉上,片刻便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笑意裏頗有些嘲諷。
  舒昀被他這種表情搞得十分難受,不禁抬眼蹬他,“幹嗎?”
  “這樣心事重重,想什麽呢?事,還是人?”他懶洋洋地問,隨手丟了毛巾,一屁股坐在床邊的軟椅裏。
  其實那張椅子還是舒昀買回來的。就在他眼睛不方便的那段時間,常常靠在裏麵邊曬太陽邊讓舒昀念報紙給他聽。
  那段回憶讓舒昀的思緒發生了瞬間的紊亂。但她很快就調整過來,無視他語氣裏仿佛別有含義的暗示和嘲諷。她轉過身麵對他,問:“晚上你和誰一起吃飯?”
  周子衡看著她,停了一下,才說:“一位朋友。怎麽?”
  “晚上我恰好看到你們了。你的那位朋友,我好像也認識。”
  哦,是嗎?”周子衡淡笑道,“那位黃醫生,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她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掉進了他的套裏,卻也顧不了這麽多了,隻是追問道:“你到底想幹嗎?”
  “你的這個問題真奇怪。什麽叫做我想幹嗎?倒是你,為什麽看起來有點兒緊張的樣子?”
  “因為我現在對你很懷疑。”
  “懷疑什麽呢?”他看著她,薄唇邊仍舊帶著極淡的微笑,“我倒覺得你十分反常。舒昀,過去我和什麽人吃飯應酬,你好像從來沒有關心過吧。”
  “這是兩回事。”她抿了一下嘴角,微微泄露了心底的掙紮和猶豫。
  “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今晚會這麽自覺地來這裏,就是為了問這個。”
  他用平淡的語氣直接戳中她的心思,不過她直覺認為還是不要承認為好。
  就在她沉默的時候,周子衡卻似乎並不想輕易放過她,“你還沒告訴我,你和黃醫生是怎麽認識的呢。”
  “在一個朋友的病房裏。”
  “什麽朋友值得你三天兩頭往醫院跑?”
  果然,舒昀想,那天在醫院裏,他還是看見了她。
  不過之前他居然隻字不提,是想等著秋後算賬嗎?
  況且他雖然語氣隨意,卻證實了她心裏的猜想。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靜靜地望著他兩秒,突然開口說:“周子衡,你這樣有意思嗎?我不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好歹大家在一起也這麽久了,你能看透我,我也清楚你心裏在想什麽。明知故問這一套,你玩起來很有意思嗎?”
  “一般,其實我根本不耐煩和別人玩這些。”周子衡終於收了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站起身走到她眼前,“不過因為對象是你,而你似乎十分喜歡和我兜圈子。如果不配合一下,我都覺得說不過去。”
  他一下子靠得太近了,近到她幾乎都可以數清那些殘留在他那結實腹肌上的細小的水珠。她不自覺地仰起頭,而後又覺得仿佛還不舒服,索性也跟著站起來。
  她直視他的眼睛,“那我們就都直接一點兒吧。我確實是在懷疑你和那個醫生見麵的目的。你不要不承認。”
  “哦?那你覺得我會有什麽目的?”
  “你不否認,對嗎?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倆之間的問題,我希望你不要隨意牽扯到其他人。”
  “莫非你所說的其他人,是指你的老同學兼初戀?”
  他的話音落下,她的聲音微微沉下去,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果然沒有猜錯。”
  “你猜什麽?你覺得我會給他帶去什麽不良影響?”
  “難道你今晚的那餐飯和裴成雲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嗎?抑或,其實就是為了他。”
  “舒昀,”英俊如撒旦般的男人突然笑了一下,“你應該對自己的直覺感到非常自豪並無比自信,所以才敢來這樣質問我。”
  “請你正麵回答我。”
  “隨便你吧。”他轉過身,仿佛不想再和她糾纏下去,兀自從床頭撈起煙盒和打火機,嘴邊叼著香煙,他一邊點火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就當我相對他不利好了。如今不巧被你發現了,或許你可以想點兒辦法阻止我。”
  這樣漫不經心的腔調,這樣隨意的口吻,令舒昀站在原地怔忡了一下。
  她有點兒分不清他是不是認真的,那副隱藏在灰白色煙霧後麵的神情,更是漠然到讓她開始感到疑惑和惶恐。
  半晌之後她才開口,聲音有些發緊,“周子衡,你不要亂說話。況且裴成雲並沒有惹到你,你沒有理由做這些。”
  回應她的確實一陣極低的笑聲。
  上半身赤裸著的男人仿佛真的心情不錯,隔著一張床的距離看著她,挑了挑眉毛,“如果我說他確實阻礙到我了呢?你也說了,我們在一起這麽久,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她啞口無言。
  她當然知道他是什麽人,更加清楚他的手段。那些攔住他前麵的人或事,倘若他想清除恐怕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為了達到他的目的,哪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也會在所不惜。
  她站在床尾,膝蓋抵著硬邦邦的床架卻不覺得疼。
  她安靜了一下才說:“你相對裴成雲做什麽?”
  “既然你這麽了解我,為什麽不再猜一猜呢?抑或,試目以待更好。”
  “我說了不關他的事,你最好不要真的牽扯到他。”
  “你是在威脅我?”
  “……不是。”她停了停,燈下目光冷冷地望著他,“我是在請求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表情十分平靜,隻有那清澈的瞳眸深處露出一絲懇切來。
  周子衡夾著香煙的手指在身側不經意地收縮了一下,火星在兩指之間的皮膚上掠過,帶來一陣短促而麻木的灼痛感。
  他皺了皺眉,卻沒有低頭去看,而是直接傾身將剩下的半截煙蒂撚熄在床頭的水晶煙缸裏。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花費的時間卻有點兒漫長。
  那張英俊的臉在燈下微垂著,額前的黑發還帶著濡濕,側麵被挺直的鼻梁和堅毅的下頜弧線勾勒得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
  而他的眼睛亦垂著,仿佛專心致誌地盯著煙灰缸裏那一點兒逐漸熄滅的火光。
  中央空調裏正噝噝地往外送著冷風。舒昀感到有些涼,似乎是從心底升出來的涼意。除去手指的動作,周子衡沉默著幾乎一動不動,這讓她猜不透他心中的打算。
  舒昀為了得到答案等了好一會兒,就在她以為應該放棄的時候,他終於直起身體重新轉過頭來看她。
  周子衡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沉得仿佛是暴風雨下的萬丈深海。
  這個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求過他什麽。
  這是頭一回,卻是為了別人。
  半晌之後,麵對她隱約帶著請求的眼睛,他沉聲說:“我知道了。”
  然而,這樣一句“我知道了”究竟代表著什麽,其實舒昀心裏也沒底。不過如今她也隻能選擇相信他,相信他不會真的對裴成雲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
  不過就因為這件事,她與他之間的關係似乎陷入了一個更僵的局麵。不但當晚沒有再交談,甚至就連接下來的日子,在每回不得不相處的時候,他也似乎對她興趣缺缺,不再以調侃嘲諷或是折磨她為樂。
  其實這是好事,可是舒昀發覺自己的心情竟然比前陣子更加糟糕。
  公司那邊也因為她工作時間被事先排滿的緣故,不得不替她推掉了一個大型活動。反倒是徐佩佩剛從日本拍完廣告回來,風塵仆仆下了飛機直奔活動現場。之後媒體相關報道出爐,徐佩佩照例大出風頭,謀殺無數菲林。
  後來私底下在公司裏碰上,徐佩佩假惺惺地向舒昀表達了遺憾之情,因為活動當晚有數位知名大牌音樂人出席,而舒昀生生錯過了這個與他們溝通交流的機會。
  待到高傲的孔雀公主翩然離開之後,小喬憤憤地說:“有什麽了不起,真是的。有必要故意來說這些嗎?”
  “不氣不氣。”舒昀反過來安慰這位小助理,打趣道,“至少她現在還會主動和我講話,換作以前這怎麽可能呀。”
  “小舒姐,你這心態真是太好了。”
  “不然真被她氣死了,豈不正好讓她得逞嗎?”舒昀笑笑說。
  “確實是。這兩天我看你悶悶不樂的,原本還以為你真是為了這件事不開心呢。”
  “怎麽可能。”
  舒昀想,或許隻有她自己才明白,為什麽最近會如此的不愉快。
  其實她也是有私欲的。每當周子衡提到裴成雲的時候,在她的心裏不是沒有某種報複般的快感。
  她甚至想,憑什麽周小曼可以活在這個男人的記憶裏這樣久,而她在他麵前,就非要對他忠貞不二?
  因此她懷著一點兒可恥又卑鄙的惡意,克製著自己不去向他做出任何解釋。
  知道這樣的誤會真正將裴成雲牽扯進來了,她才開始感到後悔和擔心。

  第十九章 分手宣言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塊,像是陷入了黑洞裏,所有的情緒都被吸得精光。)
  過了幾天,特意挑了某個空閑的日子,舒昀又去了一趟醫院。
  裴成雲剛被送去做完檢查,回來之後見到她,他的態度不再像上次那樣激烈,反倒神色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她這才驚覺他竟然已經這樣憔悴了。整個人越發消瘦,身體清減下去,就連眉骨都仿佛瘦得突出來。抑或是睡眠不好,眼睛微微向下凹陷,眸光黯然,隱約帶著倦意。
  他已經不能平躺,多半時間都必須斜靠在床頭,那樣微微傾斜的角度才能有助於平順心跳和呼吸。
  對於那晚將她趕出去的事,裴成雲隻字沒提,隻是問她最近好不好。
  “幹嘛總是關心我?我好得很。”舒昀說,“倒是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他似乎也不想再瞞她,隻是淡淡地說:“其實我以前在國外做過一次手術,最近這裏又出了點兒問題。”他邊說邊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舒昀注意到,現在就連他的手指都仿佛蒼白無力,指甲上更是沒了健康的光澤。
  “我聽說還需要繼續做手術,對嗎?”她問。
  “嗯。”他停了一下,神色平靜,“我不想再折騰。”
  “這怎麽能叫折騰?難道你打算一直在這裏住下去?”
  “可就算做了手術又怎樣,下半輩子照樣還是離不開醫院。”他閉了閉眼睛,似乎是牽動了情緒,氣息變得有些不穩定,歇息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重新看向她,不禁哂笑道,“而且手術風險大,說不定有去無回。”
  說出這樣不吉利的話,舒昀聽了心頭難免往下一沉。
  她本事打算來勸他做手術,現在反倒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接近晚飯時間,裴成雲突然半真半假地抱怨醫院餐食難吃。
  舒昀便問:“你想吃什麽,我去外麵買回來吧。”
  “真的?”他撫著胸口低低笑道,“好久沒吃香辣蝦了,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她本來還擔心他會沒有食欲,畢竟人已經病成這樣,連多說兩句話都仿佛疲憊至極。一聽之下她立馬答應,拿上錢包下樓去買。
  結果隻在醫院俯近的幾家餐館逛了一圈,便接到白欣薇的電話。
  醫院門前的臨時停車道上,白欣薇從車裏遞出東西來交給舒昀。
  “怎麽不自己上去給他?”舒昀問。
  “我沒空。”白欣薇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叮囑她,“你就說是你拿來的吧,別提到我。”
  舒昀看了看手上的幾張CD和那部精致的播放機器,在心裏歎了口氣,說:“或許我也沒辦法勸動他接受手術。”
  白欣薇一愣,繼而又仿佛滿不在乎,“那就聽天由命吧。”
  “明明你一直都在關心他,為什麽不肯親自上去看看他?”
  “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我曾經一做就是好幾年。為了等他,我浪費了太多時間,該是時候懸崖勒馬了。”
  “也許你再堅持堅持就會如願的。”
  “謝謝你的吉言。”白欣薇研究般看著舒昀,好像有點兒遺憾,“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麽會說話呢。其實我覺得你會是個十分合格的朋友,隻可惜我倆讀書的時候沒有深交的機會。”
  “是啊,後來你又把我當做假想敵,要做朋友就更難了。”舒昀開了句玩笑之後才又端正了神情,認真地說,“其實我在想,大概是你一直以來都看錯了,抑或,你對裴成雲來說有多重要,就連他自己都還沒意識到。”
  “現在說這些會不會有點兒晚?”白欣薇揮揮手,發動車子,隨後又想起來,問,“你剛才在電話裏說要打包什麽回病房?”
  “裴成雲說想吃香辣蝦。”
  坐在名車裏的美女眉頭微皺,“他的病需要忌口的。”
  回到病房,舒昀晃了晃手裏的保溫盒,拿到床前一一打開。
  在裴成雲表示疑問之前,她率先說:“辣的東西你不能吃,還是來點兒清淡的吧。”
  裴成雲望著她手裏的另一個袋子問:“那是什麽?”
  “哦,音樂,拿來給你解悶的。”
  她把CD機和唱片放在床頭,替他插好電源。
  吃過飯之後,探視時間眼看就要截止,她說:“手術的事,你再考慮一下吧。要不我托人打聽一下,找最好的醫生?”
  床上的男子似乎有些累了,半躺著不說話。
  他的睫毛很長,又濃密,與年少時幾乎沒有兩樣,即使現在躺在病床上仍舊俊美如昔。他閉著眼睛的時候神情冷淡,倘若再配合上偶爾發作的壞脾氣,很容易便會令舒昀想到曾經拒人千裏之外的那個少年。
  她不禁歎了口氣,記憶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數年前。那個時候他的態度很差,他不喜歡與人交際,甚至刻意掩飾封閉自己的情感,這些恐怕通通都是一種保護手段。即保護他自己,也保護著他真正關心的人。
  或許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需要麵對生離或死別,牽掛越多,痛楚便會越深。
  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那都將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缺失。
  舒昀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聽到床邊傳來的聲音。
  聲音裏分明帶著濃濃的倦怠和虛弱,卻還是問她:“剛才你是不是見過白欣薇。”
  裴成雲的語氣甚至缺少疑問的強調,仿佛心中早已確定了答案。
  舒昀靜了一下才做聲,卻答非所問,“其實你和她才是相互了解的一對。估計也隻有她才知道你喜歡聽什麽音樂,她會記得你現在不能吃哪些東西。”
  “……你是什麽意思?”
  “沒有。”舒昀搖搖頭,兀自笑道,“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來。”
  可是接下來的幾日她都非常忙。
  自從簽完合同,舒昀與C&N的合作算是正式開始。
  負責與舒昀做主要接洽的是一位姓李的總監,以及他的助手張小姐。廣告創意受到某國際著名時尚生活雜誌內的一期攝影作品的啟發,由創意總監親自向舒昀做介紹說明,直到舒昀領會廣告所要突顯的精神為止。
  “需要半裸出鏡?”聽完之後,舒昀質疑這最重要的前提。
  “隻是裸背而已。我們會以女性身體的柔美曲線,配合本季珠寶所特有的華麗風格,兩者形成看似衝突實則和諧的畫麵,進而達到加深視覺感官和印象的目的。與此同時,也請你不用擔心,我們會負責將你拍得美美的,等到樣片出來,相信能令你本人都感到驚歎。”
  創意總監洋洋灑灑描述了一大段,舒昀還是猶豫,“這是我的第一個廣告,尺度這麽大,我一時接受不了。”
  “這個創意極富美感和藝術氣息,觀眾看完並不會產生任何不良或不雅的聯想。”總監仍在試圖說服她,一會兒又拿來一本雜誌,翻開其中一頁指給她看,“你瞧,類似這種效果,多美。”
  確實,那位外國女星肢體柔軟肌膚白潤,半伏在碧綠的草地上,棕褐色的卷發披在光裸的背部,整個身體曲線在夕陽的勾勒下近乎完美。妖嬈的鞋履與性感豐盈的紅唇相呼應,仿佛是點綴在雪白奶油蛋糕上精致美妙的櫻桃。
  確實美極了。
  Nicole也在現場,對於總監的話並未發表任何異議,臉上甚至流露出些許真誠欣賞的神情。
  舒昀放下雜誌說:“請等我打個電話。”
  她找了個角落,掛給周子衡。電話一接通她便說:“我們馬上中止合同行不行?你可以不在乎我在別人麵前裸露,不過我自己接受不了,哪怕拍出來再美也不行。我看你還是另找他人吧,或許找個身材好的模特更適合。”
  她一股腦兒說完之後,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鍾,然後才聽見周子衡說:“我現在過去。”
  “你也來勸我嗎?那不必了。”她斬釘截鐵地表達決心。
  周子衡直接掛了電話。
  “怎麽,有事要走?”
  “我改天再過來。”周子衡說著已站起身。
  醫院的外科主任兼腦外科專家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片子,提醒道:“上回因為你的眼睛複明了,所以我建議采取相對保守的治療,希望你顱內那塊淤血可以自行散開。不過最近你的視力再度變得模糊,根據拍片的結果來看,估計還是需要動一次手術,不然難保上次的情況不會再發生。這樣吧,你自己回去考慮並安排一下,抽出時間來我們再詳細討論。畢竟腦部手術不比其他,風險還是有的。你想清楚再說。”
  周子衡說:“多謝,我會盡快給你答複。”
  等他抵達試妝場地的時候,創意總監仍在試圖從藝術的角度打動舒昀。
  “把方案B拿來給我看看。”他走到總監身後說。
  總監簡直吃了一驚,以往所有的代言廣告這位集團大老板都從未直接參與甚至過問過。通常都是樣片拍好後,送去集團總部,而那裏也有專門負責這種事物的人,基本上不需要勞周子衡的大駕。
  李總監對於周子衡的突然出現有點兒摸不清狀況,周子衡則看了一眼還端坐在椅子裏的女主角,隻見她臉色不佳。他轉回來對著總監重申自己的吩咐,“有沒有第二套廣告方案?”
  “有。”總監應道,立刻指揮助手去拿。
  文件紙在周子衡的手下不緊不慢地翻過,總監說:“這套隻是備選,論效果還是主打創意更好。”
  “作廢。”擁有絕對話語權的男人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什麽?”
  “我認為需要舒小姐裸露出鏡這個想法不太妥當。”周子衡啪的一聲合上手中的文件夾,交還給助理,“我不喜歡。”
  這是有史以來頭一遭,整個創意部門一致奉為絕妙經典的創意案就這樣被大老板用一句話給否決了,而且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老板的要求是,代言人舒昀必須衣著得體,避免任何形式的過度暴露或搔首弄姿。
  對於“搔首弄姿”這個成語,總監揣測,放在這裏是不是代表著不允許為舒昀設計任何具有誘惑性的動作或表情?那麽拍出來的藝術效果豈不是要大打折扣?
  大老板很快便看透了他的心思,並善意地替他定下整個廣告的基調,“優雅端莊為主。”
  好吧,李總監想,雖然這與自己的初衷有些背離,卻終究也是最符合一般珠寶廣告的調調,不功不過,隻能在拍攝手法和角度上多花點兒心思,希望能以新穎取勝了。
  腦子高速運轉的同時,李總監不免又向麵前的廣告女主角多打量了兩眼,心裏有些遺憾。他想,單就外形和氣質來看,舒昀應當更適合妖嬈性格的迷離風格,倘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拍攝,那一定將會非常迷人。
  中午周子衡請所有工作人員吃飯,由助理費威負責安排,自己則將舒昀帶到附近的另一處餐廳。
  三月之期轉眼就要到了,在僅剩的二三十天裏,他們似乎極有默契地共同找到了一個全新的相處之道。上次因為裴成雲而引發的矛盾,在經過連日來的冷戰之後,今天再見麵時,兩人一致閉口不再重提。
  粉飾太平,舒昀一邊吃著午餐一邊默想,自己跟在周子衡的身邊這些年,總算把心機練深沉了一些,這算不算唯一的收獲?
  她給自己點了一客芝士鋦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客氣地提出來,“請你把調味瓶給我。”
  芝士粉、胡椒粉和其他的調味瓶都擺在精致的木架上,恰好就在周子衡手邊。
  周子衡放下刀叉瞥她一眼,伸手要拿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
  “怎麽?”她見他的手指在半空停頓了一下,很快卻又收了回去,還以為他不滿意她剛才有意客套的態度。
  “自己拿。”果然,他拒絕替她服務,目光冷淡地落到別處,練看都不看她。
  她撇了撇嘴角,在心裏強烈鄙視這種毫無紳士風度的行徑。抑或他還記得上次的爭吵也不一定!
  原本還嫌飯裏的芝士味道不夠濃,但是麵對周子衡一副冷漠冷酷的樣子,她也變得意義闌珊起來,隨隨便便地將這頓午餐應付了過去。
  下午試了幾個妝麵,這組工作人員都是高效率的專業人員,最後很快便將最後的造型確定下來。
  最近公司將舒昀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除了廣告拍攝之外,還要約見幾位詞曲人談下一首新歌的構想,緊接著又趕去某內陸城市參加一場大型歌會。
  那個城市是出了名的火爐,炎熱的夏季在那裏直接換成酷暑。從機場出來,迎接他們的除了歌迷之外,就是撲麵而來悶得令人窒息的熱氣。
  到了夜晚,溫度才稍微降下來。可還是熱。況且又是露天的活動,台下人山人海,頂上和四周都架著巨大的射燈,在台上唱完兩首歌,回到後台不可避免的就是一身汗。
  這是舒昀第一次參加這種歌會,當她聽到有人在下麵呼喊她名字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感動的。她想,這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當年自己跟在哥哥身邊撒嬌的時候,當她用著哥哥寫詞作曲賺來的錢讀書的時候,哪會想到自己也能在這一行裏做出一點兒成績來?可惜哥哥看不到這些了。
  想到舒天,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願望似乎真的實現了。除去最初引起的那一陣波瀾之外,後來哥哥的名字確實不再經常被人掛在嘴邊討論,而那些舊的隱私也並沒有被如今強大的搜索力量給挖掘出來。
  終於風平浪靜了。
  哪怕現在大家都知道她就是“楚天舒”的親妹妹,卻也沒有誰會再在訪問裏向她提出任何相關的問題。
  這都是周子衡的功勞。
  對此舒昀心知肚明,完全無法否認。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從在麗江初遇開始,一切就像是被神安排好了的。她因為酷似周小曼而給他帶來心靈或身體上的安慰;而他呢,則替她解除了一件當初不曾預料到的麻煩,完成了她最微小也最渴切的願望。
  那麽當這些都做完之後呢?
  是否就是分別得時刻?
  參加完演出回到C市的那天正好是農曆七月初七。機場裏遇到有人求婚,年輕的男士舉著大束玫瑰,單膝跪地在女友麵前,請求她嫁給他。
  同樣年輕的女主角瞬間喜極而泣,淚水將眼線和睫毛膏都衝花了,在眼眶周圍留下兩團烏溜溜的印子,像個熊貓。
  饒是這樣,舒昀卻還是認出來,這個幸福的女孩與自己坐的是同一航班,兩人還在飛機上的廁所外頭相遇過。
  所以她停下來,隔著周圍熱鬧的人群多看了兩眼,親眼見證女孩點頭被戒指套牢,一雙浪漫的男女擁吻在一起,她在心裏送上個祝福之後才匆匆離開。
  市區裏洋溢著濃厚的節日氣氛,街邊幾乎每隔幾十米就能看見一位玫瑰花小販,而此時逛街的人似乎也比平日多了許多。
  其實舒昀自己倒有很久都沒認真逛過街,一路上隻聽小喬和另兩位女同事熱烈地討論商場裏德打折信息,結果她在半途中居然睡著了。
  晚上回到家,她草草洗漱了一下便上床,繼續補眠。直到樓下某戶開派對的音響聲透過窗戶飄進來,她方才醒轉,迷迷糊糊拿出手機看時間,發現還沒到十二點。
  這樣的深夜,她惱怒地將頭埋進被子裏,正考慮要不要打給物業投訴一下,卻聽見有人開門進屋。
  門鎖響動的聲音讓她一激靈,僅存的一點兒睡意都跑到九霄雲外去了。舒昀迅速坐起來,凝神屏息地聽著外頭的動靜,然後臥室門便被人推開了。
  或許是她一臉警覺的樣子真的娛樂到了對方,抑或是他今天的心情本來就非常好,直接周子衡揚了揚眉,盧儲連日來的第一個笑容,“我還以為你會拿防狼器來扔我。看來你的防備意識還是不夠,就這樣坐在床上,如果真是小偷入室怎麽辦?”
  他邊說邊走進,她沒好氣地重新躺回去,繼續拿被子遮住臉,悶聲道:“我並不覺得小偷可怕。”
  “你是想說,其實我遠比哪些宵小可怕多了,是吧?”
  她用沉默表示承認。
  至於為什麽他會這麽晚突然過來,她沒問,也不打算問,隻是在浴室裏傳來水聲的時候,她發現,這下子自己徹底不想睡覺了。
  於是,等到周子衡淋浴完出來,他們很自然地重溫了那項最近都沒有好好做過的運動。
  說不清是誰主動,也說不清這期間她到底有沒有產生過拒絕的念頭,即使有,或許也是一閃而過。總之在窗外時斷時續隱隱約約的音樂聲中,她在他的身下承受著狂風暴雨似的激情,雙手並沒有推開他。
  而周子衡今晚似乎喝了一點兒酒,所以尤為興奮,深黑的眼底仿佛有明豔流燦的火花閃現。他在她的頸邊、肩頭以及大腿處噬咬,不放過任何一處能讓她敏感到戰栗的地帶。
  結束之後,他趴在她的身上,微沉的氣息之中帶著一絲隱約醇冽的酒香。
  “我想你。”他說,溫熱的嘴唇近在她耳邊。
  她卻仿佛控製不住,沉默地攬著他的肩,一語不發,隻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下去。而他吃痛地動了一下,便再也沒有更大的動靜,隻是任由她用力再用力。
  她咬了許久才肯鬆開,手指無意識地從他肩上某處來回掃擦而過,那裏有一個極小的吻痕,而她清楚記得自己方才並沒有親吻過他。心裏痛得像被刀刃割過。她看著那個極深的牙印,對他說:“節日快樂。”
  這天半夜,忍受著一陣接一陣襲來的頭疼,周子衡遲遲無法入眠。
  這就是醉酒過後留下的後遺症。他白天的時候出去應酬,居然極少有的喝多了。
  原本中午喝酒就不符合他的習慣,這次完全是客隨主便。再加上宴請方又十分熱情,餐後安排去KTV繼續“交流感情。”於是在數杯酒精的混合作用下,周子衡坐在昏暗的總統包間裏,很快便發覺自己的神誌和感官開始變得沸騰。可是酒還沒有停,在場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來我往,誰也決絕不了誰。
  期間,宴請方照例叫來陪酒的小姐調節氣氛。
  周子衡記得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孩子,年紀似乎很輕,脂粉覆蓋下的那張臉龐在燈光下顯得姣好而又柔嫩,散發著青春的光澤。其實就連她的眼神都仿佛少了幾分同行們的那種圓滑世故,反倒帶著一絲與這個環境極不相稱的青澀純淨。他疑心自己酒喝多了,居然會猜測這是不是一位出來“兼職”的女大學生。於是他喝著酒,隨口就問:“怎麽稱呼?”
  那女孩道:“我叫蘇雲。”十分標致的普通話,咬字清晰,從被塗紅的嘴唇裏輕輕吐出來。
  這樣的場合,又是這種職業,應該沒有誰會用真姓名。但是當他聽到的時候,還是不禁愣了一下。
  蘇雲……這般巧合。
  他笑了笑,多打量了對方兩眼。可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在心中產生了微妙的排斥感。
  那女孩原本緊貼著他而坐,後來他借著傾身拿酒杯的動作,稍稍往旁邊移了移。亦不肯同她喝酒,甚至連交談也戛然而止。
  興許是宴請方看出門道來,很快便殷勤地提出替他換一位小姐。而那個名叫蘇雲的女孩子,帶著一點兒尷尬,卻順理成章地被召喚坐到另一位客人的身邊,陪著玩樂。
  等著這一套應酬終於結束的時候,周子衡已經醉了。他記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甚至記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KTV大門的。
  當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置身於酒店的大床上。旁邊躺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漂亮鮮妍的嘴唇貼在他的肩頭。
  他揉著額角起身,將蘇雲叫醒。
  或許是他的臉色不佳,女孩子顯得有一點兒委屈,一邊穿衣服一邊解釋說:“散場的時候是您角我陪您的。”
  他不記得了。不過就算真的有,他當時叫的那個人應該也不是她。
  他沒再說話,隻是從地上撿起衣物穿上,又取出一些鈔票。
  蘇雲說:“……任總已經付過了。”或許真是剛入行不久,欲望和職業道德正在相互劇烈地拉扯,所以眼神有些猶豫,手指本能地向前伸了一下又很快地收回去。
  任總就是這次請客的人,倒真是將各方麵都照顧周到了。周子衡什麽都沒說,臨走之前將鈔票放在了桌子上。
  離開酒店之後,他讓司機過來接他。半躺在車裏又休息了兩個多小時,這才終於感覺酒醒了。
  那時已是深夜,一直沉默地司機開口問:“周總,現在去哪兒?”
  他半閉著眼睛,下意識地報了路名。然後,便到了這間公寓,見到了坐在床上因為半夜動靜而一臉警覺的女人。
  他倚在門口看著她,突然很想笑,而前段時間讓他不愉快的那個因素,似乎也被暫時遺忘了。
  之後他走到床邊,目光底下是她素淨的臉頰和白皙柔軟的身體,他的心情無端端地變得十分不錯,比剛進門時還要好。
  活了這麽多年,他當然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或許是酒精還沒完全散開,所以他破天荒地向她表達了自己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他說:“我想你。”
  可是這樣一句實話,卻換來她重重地一口,咬在脖子和肩膀相連的地方。他以為她又有什麽不滿,可隨即她隻是轉過身,極為安靜地睡去。
  直到接近淩晨,周子衡方才有了些許睡意。他轉動身體,手指習慣性地在旁邊那人的臉頰上摩挲。結果指尖猝不及防接觸到的濕意卻讓他微微吃驚,“……怎麽了?”他確定那微涼的感覺是淚水,於是撐起身,將舒昀背對著自己的身體扳過來。
  舒昀閉著眼睛,眼角果然有模糊的淚痕。
  “沒事。”她小聲說。
  “到底怎麽了?”
  “做了個噩夢。”她停了一下,這樣告訴他。
  “所以嚇醒了?”
  “嗯。”
  他似乎放下心來,重新躺回去,哂笑她:“真是夠傻的,再可怕也隻是夢而已。”
  “嗯。”她轉過身,依舊背對他,聲音輕而模糊,“確實很傻。”
  幾乎裝睡了整晚,如今眼淚恰巧被周子衡摸到,舒昀反倒覺得輕鬆了些,精神一鬆懈,巨大的倦意終於向她襲來。
  於是,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
  恰好今天沒什麽安排,公司那邊也不用去,唯一令舒昀沒想到的是,周子衡竟然也難得空閑,當她起床的時候,他仍舊睡得很沉。
  她自顧自地走進浴室,把昨晚周子衡換下來的幾件衣物順手丟進洗衣簍裏,可是等到洗漱完畢,她想了想,又將那些衣物通通拿出來,稍微折了一下放回床邊,保證床上的人一睜眼就能看得見。
  然後便是做早餐。火腿,煎蛋,烤麵包,一人份。
  就在麵包機發出清脆聲響的時候,周子衡穿著便裝出現在廚房門口。
  “讓一讓。”她端著盤子繞過他,在餐桌邊坐下來。
  麵包烤得鬆軟,雞蛋煎得很完美,火腿則是上次Nicole送的進口貨,據說價格昂貴。上午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其實此時的室溫已經有點兒高,但是舒昀連空調都沒開,仍覺得手心發涼。她微垂著眼睫,看似專心地享用著自己的早餐。
  麵對這樣刻意冷淡地態度,周子衡不由得站在一旁多打量了她兩眼。恰好此時手機響了,是陳敏之打來的,他轉身從冰箱裏找了瓶水,一邊喝一邊走到陽台上去接電話。
  陳敏之匯報的事情有些棘手,牽涉到C&N目前最大的房產開發項目臨時碰到的一些問題和阻礙。一個電話打了十多分鍾,等他收線回到屋裏,舒昀早已收拾好桌子,廚房裏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站在水池邊的那個背影纖和柔美,微卷的黑色長發披散在肩頭,似乎並沒有經過刻意打理,反倒流露出一絲慵懶性感的姿態來。
  他在門口停留了片刻,才是:“我該走了。”
  背對著他的人依舊背對著他,半點兒回應都沒有。
  他皺了皺眉,問道:“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聽見了。”舒昀關了水龍頭,一邊擦盤子一邊說。
  他莫名地感覺有些煩躁,或許是因為公司的事,抑或是因為她一早起來就稀奇古怪的態度。
  但是現在沒時間跟她耗,司機已經等在樓下。他收拾了一下準備出門,這時才聽見她在身後說:“以後別再來了。”
  握著門把的手停了停,他轉過身問:“什麽意思?”
  “我們分開吧。”那女人仍舊站在廚房門邊,素淨的臉上表情異乎尋常的平靜,她給這段關係下了最終定義,她說:“我覺得這樣很沒趣。”
  半開著的門重新呯的一聲被關上,隻是聲音有點兒大,仿佛昭示著施力者情緒不佳。
  “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你練這二十多天都等不及嗎?”周子衡返回來,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明媚的日光斜射在他的側臉上,將眉宇間的不悅映襯得十分清晰。
  究竟是誰等不及?
  衝到嘴邊的話又被舒昀硬生生地咽回去。
  麵對他的逼近,她隻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直到身體抵在水池邊,她才停下來,而英俊的男人已經到了身前。
  “說吧,是什麽讓你這樣迫不及待。”
  “沒有。”她冷冷地否認。
  “那麽,什麽又叫做沒趣?
  “就是現在的相處方式。她找不出比這更恰當的說法。目光落到他的肩頭,稍稍停頓了一下才移開,想到衣料覆蓋的某個地方,她隻恨最晚沒有咬得更重一點兒。
  可是旋即她卻又覺得自己可惡。
  過去不管有無證明,其實她都一直認定他還有別的情人,心裏倒也不難受,底下關係時好時壞竟也維持了這麽久。結果現在兩人明明即將走到盡頭了,她卻反倒開始在意起來。
  由於他迫得太近,氣息居高臨下地俯壓過來,她恍惚間覺得呼吸困難,於是伸手推開他,打算暫時逃離這狹小逼仄的空間。
  可是他偏偏不肯放過她,雙手摁住她的手,力氣大得讓她不能掙脫。
  “我現在沒時間和你玩這個。而且關於你說的,我完全不讚同。我倒認為現在這樣十分有趣,怎麽辦?
  “沒時間你就快點兒給我走!給我快點兒離開這裏!”她擺脫不了他的鉗製,被鎖在他與水池之間連轉身都不能夠,隻覺得一陣心慌,額上冷汗迅速冒出來,情緒也開始不受控製起來。
  她抬起腳去踢他的小腿,不顧輕重,嘴唇被牙齒咬得泛白,目光憤怒而淩亂,借著失控的勁頭終於說出:“滾回其他女人身邊去,我這裏永遠不歡迎你!”
  “什麽女人?”周子衡仿佛愣了一下,繼而腿上吃痛,眉頭皺起來,將她抓得更牢,“你發什麽瘋?”
  “對!我是發瘋了,而且瘋得厲害!”她終於不顧形象地衝他斯聲叫喊:“否則怎麽會看上你這種人,又怎麽會和你糾纏到現在!我可不是瘋了嗎,隻有瘋子才能忍受你這樣的對待!周子衡,我恨你!”
  她的情緒明顯失控,或許是因為被困在狹窄的空間裏讓她感到慌亂,亦或是積壓太久的怨氣恰好找到個出口爆發出來。發泄完之後,她隻覺得頭腦有瞬間的空白,甚至無法完整地想起前一秒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在她話音落下之後,有那麽一小會兒,周子衡隻是沉默地看著她,而她背抵著冷硬的水池邊緣氣喘了一會兒,手掌終於從他的手裏掙脫了出來。
  那雙漆黑的瞳眸微微閃動了一下,仿佛是在凝神審視,目光愰似前所未有的深晦,從她的臉上沉沉掠過,繼而又轉向身體。她平靜了一下,這才發覺因為剛才的情緒發作和不停掙紮,臉頰邊有幾縷發絲滑落,背後腰側的棉質薄衫也被水漬洇濕了大片,此時狼狽的模樣大概像極了潑婦。
  沒想到維持了這麽久的關係,最後收場的姿態卻是如此的難看。
  最終,兩人無聲的對峙被電話鈴聲打破。
  舒昀迅速地移開目光,快步離開了這個下一秒便似乎會讓她窒息崩潰的空間,站在窗邊試著調勻了一下呼吸才接起電話。
  她麵朝著窗外,身體挺得筆直,傾聽的時間占了大半。已經將近中午,外頭陽光變得十分猛烈,可她仿佛並不覺得刺眼,抑或感覺不到炎熱。
  周子衡雙手插在褲袋中,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專注的背影,直到她講完電話回過身來。而她卻僅僅隻看了他一眼,便徑直走回臥室換衣服,幾分鍾後收拾妥當出來,見他還站在原地,她沉著臉移開目光,兀自換鞋出門。
  抵達醫院的時候,郭林正在替裴成雲辦理出院手續,然而神色間卻是明顯的不讚同。
  “算了吧,裴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嘛。”舒昀反過來勸他,兩人又在外頭聊了幾句,這才一同走回病房去。
  舒昀這陣子忙,再加上最近知名度和曝光率的飛速提升,要是頻繁出現在同一處公共場所,尤其是像醫院這樣的敏感地方,必然會引起某些好事媒體的注意,甚至引來居心不良的猜測。所以她也不得不有所收斂,多數關於裴成雲的情況都是與郭林通電話了解的。
  隻是她沒想到,這回裴成雲不但拒絕了再次手術,如今甚至要求出院回家。
  鑒於目前裴家已無人在國內居住,一切手續事宜自然都落到郭林的身上。
  “前兩天才被急救了一次。我替他把私人護士都請好了,必須保證以後二十四小時陪在他身邊。可是這小子就是不同意,怎麽說都說不清,硬生生又把人給辭了。這下子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嗎!”郭林站在病房門口,壓低了聲音宣泄心頭怒火。
  “以前天天一起念書,念了兩三年了他都不肯親近其他同學,對我們簡直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他就是這脾氣,從小到大都這樣。”舒昀略一沉吟,商量著,“不如我進去和他談談。出院之後要怎麽辦,我們盡量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吧。”
  直到夜幕降臨,舒昀才獨自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
  她在家裏盲目地轉了一圈,從沙發到臥室,從床邊到陽台,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被她漫無目的地繞了個遍,唯獨沒進廚房。
  她懷疑自己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再靠近那裏了,畢竟最終與周某人的收場太過醜陋,她寧願不要再想起。
  她仿佛有點兒走神了,最後看看自己空著的雙手,這才想起該做什麽事。她找了個商場裝衣服的紙袋,將浴室裏的一些男性私人物品收攏進去,然後又給自己放了一浴缸的熱水,脫光衣服深深地沉下去。
  其實這樣炎熱的天氣,根本不適合泡熱水澡,但她大汗淋漓地閉著眼睛,在裏頭一直堅持到整缸水都慢慢變涼。
  最後爬起來幾乎站不住,隻覺得頭暈眼花,胸悶氣短,就連頭腦都似乎不清晰起來。她趁著這股勁兒,撥通了周子衡的電話。
  對方那邊生意嘈雜,應該又是在熱鬧的聲色場所把酒言歡。麵對她提出的見麵要求,那個性感中帶著些許清凜的男聲回答她:“我沒那麽早結束。”
  “那我等你。”她腦袋發暈,分不清他的語氣中是否還有冷淡地情緒。
  “隨便你。”電話很快就被掛斷。
  在短線的前一刻,她隱約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人拖長了腔調叫道:“周總……”
  像是算準了他不會再來她的住處,她便直接去別墅等。結果直到深夜周子衡才回來,身上帶著明顯的酒氣,可是神誌倒還算清醒。他的目光掃過茶幾上她帶來的紙袋,神情冷漠,“不想要的東西可以直接扔掉,不用特意送過來。”
  “說吧。”他仿佛十分倦怠,坐進沙發裏,手指捏著眉心閉目養神。
  “其實就是上午的事。”她說,“我想當時那個被打斷的話題應該重新繼續下去,直到有個結果。”
  “我不想和你吵架。”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淡漠。
  “我也沒想再和你吵。我隻是在想,我們還是分開吧。”‘“是什麽讓你想如此迅速地離開我?”
  “……我有我的理由。”
  她不想承認,也永遠不會當著他的麵承認,那個印子他背後的吻痕就是導火索。事實上,此時此刻,她正為自己一直以來模糊地情感底線和時而被忽視得極為徹底的自尊心而感到羞恥。所以她沒法容忍自己再一次自取其辱。
  明知道他心裏放著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明知道自己極有可能正是那個女人的替身,她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他。直到昨夜,當她知道他與別人有過親密接觸之後,她反倒在瞬間崩潰了。
  她甚至開始懷念過去的日子。那時候,哪怕在擁有她的同時,他還擁有其他的情人或伴侶,但至少他一向都將表麵功夫做得很好,至少從沒讓她在他的身上發現任何一點別人留下的印記。
  這種最基本的尊重和默契,或許就是他們的關係得以長久的原因之一。
  可是現在,終於一切都不同了。
  抑或,早在她發現周小曼的存在時,他們之間就已經有了無可挽回的裂痕。這道裂痕仿佛生長在她的心裏,遲遲不肯愈合,並被這段時間產生的各式各樣的矛盾越挖越深,時刻讓她感受到那種無法言喻的刺痛。
  直到今日,她終於肯承認,那次麗江之行就是個錯誤的決定——讓她在錯的時間遇上了錯的人。
  她甚至沒有辦法更早一步遇見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周小曼注定是要搶在她前頭的,並且早了二十幾年,那是她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的一段漫長時光。
  周子衡沒說話,隻是將眼睛睜開了。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眸色仿佛越發深黑,眼底泛著瀲灩的光。
  她的雙手在口袋裏緊了緊,深深吸了氣道:“你為我哥哥的事在媒體那邊所做過的一切,我是真心感謝你。我也知道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如果你堅持不同意,哪怕會遷怒那也算是我活該。如果名聲搞壞了,娛樂圈我也可以退出,反正這份工作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嘴角抽動,似乎在笑,可是眼睛裏卻依舊冰冷一片,淡淡開口道,“我不會再威脅你。”
  “謝謝。”
  “最後我隻想知道一件事,你要離開是不是因為他?”他停頓了一下,第一次說出那個名字,“裴成雲?”
  她沉默著卻並沒有否認。現在的裴成雲需要親近的人騰出時間去關心照顧,是她自告奮勇承擔這樣的責任,並非出於愛情,她隻是認為自己有必要這麽做。而裴成雲與眼前的這個男人,在她的生活裏難以共存。
  盡管坐著不動,身體裏的酒氣似乎還在不斷上湧。其實周子衡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連說話都懶得說,可她默認的姿態終於激怒了他。他皺了皺眉,目光在她身上聚集了片刻才問:“所以你今晚是來和我商量,還是來求我?”
  嘴唇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她說;“如果你覺得後者更好的話。”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似乎是像將她看得更清楚一些,“這是你為了他第二次求我。”
  “是對,現在我希望你能放我離開。”
  “……”
  “你會後悔的,舒昀。不過現在,你可以走了。”那點兒漫不經心的笑容浮在薄薄的唇邊,在燈下竟是那樣的刺眼。他維持著最後一絲清醒地神誌,終於開恩宣布,“你自由了。”
  最後舒昀離開別墅。
  在轉椅寂靜的夜晚,隻有路燈作伴。
  途中經過那位自殺身亡的蔣小姐曾經居住過的房子,她居然還有心情多看兩眼,那套獨立別墅如今漆黑一片,就連圍在四周的庭院都仿佛死氣沉沉。可她並不覺得害怕,哪怕現在回想起蔣小姐最後的死狀,她竟然也沒有任何恐懼。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塊,像是陷入了黑洞裏,所以的情緒都被吸得精光。
  ……你自由了。
  就像中了某種魔咒,她的耳邊隻是反反複複地重複著周子衡最後說的那句話。
  這樣走了一路,也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到小區的大門口。還是上回那個保安當值,遇見她客氣地一笑。她回報給他一個笑容,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在抽動,想要上揚一個微笑的角度都十分勉強。
  保安看出問題,從亭子裏出來,體貼地詢問:“需要替您叫車嗎?”
  她搖搖頭。
  可善良盡責的小夥子還是從口袋裏拿出一本通訊簿,把其中的一個電話號碼給她,“這是一位的士師傅的手機號,您可以存一下,抑或進出會方便點兒。”
  以後?
  借著大門外的燈光,舒昀有些怔忡地看著這位保安,片刻才搖頭說;“我想不需要了,謝謝你的好意。”尾音有一絲發顫,出於本能地掩飾,她轉身快步離開。
  沒有以後。
  這恐怕是她最後一次到這裏來。
  今晚的她獲得了自由。
  這也意味著,她終於真正離開了他。

  第二十章 全新認知
  似乎,周子衡比她更加了解自己。
  裴成雲在兩日後出院,回家休養的這段時間,得到幾位好友的輪番關照,兒他最終也作出妥協,同意讓私人護士住進家裏。
  這段時間郭林的工作不是太忙,於是經常約上莫莫一道去裴家轉轉。這天從裴成雲的家裏出來,郭林突然提起來,“哎,你有沒有覺得舒昀最近有點兒奇怪?”
  “怪哉哪兒?”莫莫隨口問。
  “情緒啊。”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說你的神經怎麽這麽粗,虧得還是好朋友呢,這都沒看出來?”
  “對,我沒有你細心,你一向都很關心舒昀的嘛。”莫莫沒好氣地伸出手,將那張麵朝著自己的臉推到一旁去。
  誰知郭林笑嘻嘻地一把捉住她的手,斜著眼角挑了挑眉毛,“這話這麽酸,難道江湖傳言是真的?”
  “什麽傳言?”話音一落,莫莫就後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郭林笑得越發賊兮兮,“大家都說你暗戀我,是不是真的?”
  “真你個鬼!”她甩開手。
  “喂,同學,你氣急敗壞了。”
  到底是誰傳播這種謠言!”
  灰白朦朧的暮色下,隻見莫莫半咬著嘴唇,臉頰上有一絲可疑的飛紅,腳下卻越走越快。郭林心中一動,幾步便追上去,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強迫她停下來與他對視。
  “你害羞?這還真是奇觀。”她一反爽朗的常態,此刻的樣子確實少見,讓他忍不住還想捉弄她。
  “姓郭的,你到底想幹嘛?別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親,懂不?”
  “不清就不清唄。”
  他的語氣突然沉靜下來,眼睛裏的笑意也漸漸退去,隻是專注地看著她,空氣中瞬間便被染上曖昧的色彩。
  莫莫心裏一慌,手指在那溫熱的掌心裏動了動,卻立刻被握得更緊。
  “……你想幹嗎?”隔了一會兒她才輕聲問。
  郭林沒回答她,隻是傾身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她有點兒呆滯,直到他重新露出笑容,“原來你也有發傻的時候。”
  難道我在你眼裏一直很聰明嗎?”她眨眨眼睛,問了一個與此時此刻的主題毫不相關的問題。
  他笑嘻嘻地拉著她繼續往前走,“確實很聰明,聰明得連感情都能隱藏得很好。”
  她盯著兩人的手不做聲。
  他誇張地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如果你早點兒向我表白,也不至於單身到現在呀。”
  “……去死!”她楞了一下,掄起手袋砸他,“你以為我沒人要嗎?你個自大狂!”
  我不自大。但我現在確實比較自豪,你居然會為了我而去吃舒昀的醋。”
  “可你的確對她很好。”
  “對你呢?”
  “不知道,好像不如她。”
  “或許因為咱倆是一路人,都比較善於掩飾吧。”
  她迅速抓住重點,企圖挽回剛才丟掉的麵子,“看來是你暗戀我!”
  隨你怎麽說。”男人的天性決定了他們無意在這種問題上與女人糾纏,而是直奔主題確認事實,“反正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所以,如果這樣想會讓你開心一點兒的話,那就隨你吧。”
  郭林把女友塞進車裏,載她回家。
  “哎,我想起來了。”車子開到半路,莫莫突然恍然道,“你從以前開始就特別喜歡擠兌我,處處與我作對,難道這就是愛的表現?”
  “那我也愛擠兌舒昀呢。”郭林故意說。
  “你沒戲,別想了。”莫莫說,“而且我也不信你會對舒昀有非分之想,畢竟有裴成雲擺在那兒呢,你的人格還不至於那麽低劣吧。”
  郭林忍不住斜瞄她一眼,吸著氣說:“我說你這女人怎麽變得這麽快,剛才不是你在吃舒昀的醋嗎?”
  “我可沒有。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這麽久以來你都沒向我表白,今天是受了什麽刺激嗎?”
  “你說話能不能好聽點兒?我是突然醒悟了不行嗎?”
  “是誰讓你醒來的?”
  郭林不做聲,半晌才回答:“生命挺脆弱的,有能力的時候就應該好好把握,免得錯過之後才後悔。”他趁著等紅燈之際轉過頭來製止她繼續提問,“留著問題問你的好姐妹吧,我敢保證舒昀最近不正常。”
  莫莫選擇相信郭林的直覺,找了個機會詢問舒昀的近況。
  “我很好。”舒昀說。
  莫莫卻不信,仔細打量她,“郭林果然比我心細,他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呢,你看看你自己,眼神暗淡無光,整體沒精打采的,倒像是失戀了。”
  舒昀訕笑一聲,隨口說:“就算是那又如何,沒有戀愛又不會死。”
  “咦,你很少說這種極端的話。肯定有問題。可你之前都跟誰戀了?我怎麽都不知道?”
  “一個男人。”舒昀發現自己突然不想再隱瞞。
  過去的紀念,她已經瞞得太辛苦,可是現在結束了,時間並沒有衝淡一切。她想,活血說出來會好一點兒,活血隻有這樣才能痊愈得快一些。
  莫莫露出十足吃驚的表情,連連歎服,“分手了才讓我隻對,你怎麽這麽低保密?他是誰?為什麽要分手?你們談了多久了?”
  舒昀不禁苦笑,看來她開了個不好的頭,如今倒像是被采訪一般,對她淡忘周子衡毫無幫助。
  她的神色很淡,語氣更淡,顯得意興闌珊,“他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不合適。”
  “他花心?”莫莫用女性特有的敏銳直覺一語中的。
  舒昀愣了愣才點頭,“猜對了。”
  其實到也不全是這個原因,雖然她不值得自己從何時起,開始漸漸要求起“唯一”來,而這兩個字曾是她過去最不看重的東西。
  可是除此之外,她與他之間,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又隔著幾個已經逝去的人,還有一段恐怕已經深成烙印的舊感情……經曆過這些,他們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走下去?
  送走了莫莫,她趁著空閑去找裴成雲。
  她給他帶去幾本書,都是上回見麵時他提到過的。或許因為靜心休養和換了新藥的緣故,他的氣色比前陣子稍好了些,可是病情發作依舊頻繁,大大小小的心悸和心絞痛將他折磨得仿佛脫了形,整個人越發清瘦下去,時常精神不濟,連說話都帶著輕微的喘息。她總有種錯覺,他這樣虛弱,仿佛會隨時消失。
  所以她總想對他更好一點兒,任何要求都盡力滿足,最後就連裴成雲自己都半開玩笑地說:“你以前可沒這麽細心,讀書那會兒性格像個假小子。”
  可是我的外表一向夠淑女,現在這叫表裏如一了。”
  他男的有精神多坐一會兒,她的心情也跟著好轉起來,兩人聊天消磨時光。其實主要是她說,他隻是聽著,間或閉目休息一陣。
  她想起重逢後的哪次見麵,不由得笑道:“自從哪次之後,我再也不敢乘你們商場的電梯,心裏陰影十分嚴重。”
  我沒想到我們會在那種情形下見麵。”清俊瘦削的男人靠在躺椅裏輕輕咳了兩聲。
  “如果那次沒見到,之後你還會來找我嗎?”
  “大概會吧。”裴成雲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其實我很自私,所以會忍不住要去打擾你的生活。”
  舒昀微笑著說:“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個吧。不過你一直都是自私的人,我早發現了。”她站起來去扶他,讓他躺回床上去,又督促他吃了藥,才說:“時間差不多,現階段你還是要多休息,我先走了。”
  “你最近不忙嗎?沒有男朋友要陪?”
  舒昀想,今天真是巧了,人人都在關心她的私生活。
  “沒有。”她說,“剛分手。”
  床上的男人微微一愣,竟然笑了笑,“那是他沒眼光。”
  你這算不算是在安慰我?”她也跟著笑,“渴望還是更習慣你以前的樣子,會對我凶巴巴,脾氣又差,時常不肯順我的意,但卻十分真誠。”
  “以前的日子會讓你常常懷念嗎?”裴成雲微閉上眼睛,氣息有些不穩。
  舒昀想了想,索性在床邊站定,說:“會,那些都是很珍貴的回憶。”
  她有意無意地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立場隱晦地說了出來,隻是不知道裴成雲有沒有聽懂。她猜測他這樣聰明敏感的人,必然是會懂的。於是她幹脆接下去說:“你是那段回憶裏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現在也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就像莫莫和郭林一樣,你們對我來講比任何人都更重要。”
  “嗯。”裴成雲低低地應了一聲。
  她見他神色委頓,擔心再說下去隻會更加刺激到他,隻好問:“你還是休息吧,需要再加一個枕頭嗎?”
  他搖了搖頭,反倒將剛才的話題主動進行下去,“其實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們不能再回頭。可就像剛才說的,我自私,曾經放開的東西我想試著再抓緊一次,不然總覺得遺憾。”
  舒昀沉默著,這是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哪怕曾經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他也總是吝於表達心中最真實的情感。
  他試著調勻了呼吸才問她:“那個男人,是什麽樣的人?”
  為什麽問這個?都已經分開了,也許他對我並不重要,這個問題就更沒有意義了。”
  “你說謊。”他望著她,“我看得出來,不要說假話。”
  舒昀怔仲片刻,不由得笑出聲來,“看來你還是最了解我的人。”
  “嗯,說吧。”
  “是我愛的人。”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偏偏對裴成雲說了實話。這樣一個真相,之前一直深藏在她的心裏,就像放在了一個秘密的,不被允許輕易觸及的角落,那裏很安全很隱藏,連同她對舒天的記憶一起放置著,從不肯拿出來被第二個人知曉。
  所以,莫莫不知道,郭林不知道,哪怕就連周子衡自己,她都沒有告訴過他。
  是的,她愛他,從某一個莫名的瞬間開始,她希望能夠成為他的唯一。
  這就是愛。
  她以前一直回避的東西,卻像一個陷阱,讓她最終還是一腳踏了進去。
  “這樣的說法,夠嗎?”因為她實在無法更詳細地去形容周子衡了。
  裴成雲動了動略顯蒼白的嘴角,她分不清那是不是一個笑意。他說:“足夠。”聲音很低,仿佛有氣無力。
  “你不該說這麽多話。”她提醒他。
  可是他執拗起來很可怕,比任何人都要堅定,很難說服。他停了一會兒才又說:“那就不應該分開。”
  舒昀歎了口氣,有點兒無那地說:“你好像沒有資格說我。”
  “以前我做錯了,所以現在才後悔。”
  “我指的是白欣薇。”
  “什麽?”他的眼底似乎有倏然躍動的光,在那個名字被提及的時候輕微閃動了一下。
  舒昀捕捉到了,於是心底更加肯定那個猜測,“你已經錯過一次了,難道真要再讓自己後悔一次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那簇光滅了,因為裴成雲重新閉上了眼睛。
  “你明白的。其實我對你來說,隻是一個未完成的願望,不是嗎?恐怕是放在心裏太久了,所以你把自己都給騙過了。你想彌補我,可其實並不需要。真的。但是白欣薇不一樣。我們認識多久了?我了解你的性格,如果你對一個人沒有感情,你是不會讓她待在你身邊的。對吧?”
  病中的男人不再做聲,隻有胸口微微起伏。
  “我覺得你這麽多年來一點兒都沒變。你為了同一個理由,放棄了兩個女人,隻是你自己不願承認罷了。”
  她停下來,目光定在那張清俊蒼白的臉上,輕緩地說:“其實你現在最需要的人是白欣薇。裴成雲,不要再折磨自己,也別再折磨她了。在國外的時候,她就已經取代了我的位置,就像有另一個男人取代了你一樣。所以希望你在勸我之前,還是先想想自己好嗎?你一直說擔心顧慮的那件事,不管它最後會不會發生,都不能成為你阻礙自己享受幸福的理由。那樣很愚蠢,兒你可能再也不能補救。到時候會比現在更加後悔。”
  她臨走之前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叫她來看你。好嗎?”
  事實上,在得到裴成雲的答複之前,舒昀便已經自作主張聯係了白欣薇。
  “沒想到最後反倒是你來促成我們倆。”白欣薇仿佛有點兒欷歔,“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可他這個人那麽固執,下定決心的事又怎麽會輕易改變呢?”
  “那就看你的本事咯,還要看你是不是真心願意陪在他身邊。畢竟這樣的生活很煎熬,換成一般人未必做得到。”
  “那麽你呢?換做是你,你願意嗎?”白欣薇突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情,對舒昀的態度不禁更加親近了一些。
  舒昀揚了揚眉,盈盈一笑,“我從來就不是無私的人,大概我會愛自己多一點兒。”
  不過很顯然白欣薇並沒有把她的話當真,隻是說:“我這個人不喜歡欠別人東西。作為回報,我向你透露一些周子衡父親的喜好吧。估計以後你會用得著。”
  舒昀不由得感到詫異。為什麽在分手之後,那個名字反倒如此頻繁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
  越是急於擺脫便越是如影隨形,兼職就是陰魂不散。
  她婉拒了白欣薇的好意。
  “怎麽?你是不屑於討好,還是已經取得老人家的歡心了?我可是聽說那位老爺子十分難伺候,你確定自己能搞定嗎?”
  “難道周子衡的每一位女友都有去伺候周家老太爺的機會嗎?如果不是,那我又憑什麽會特殊呢?”她反問,隨機發現自己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
  幸好白欣薇似乎並沒有在意,隻是輕輕滴撥弄了一下額前劉海,望著她笑得風情萬種,“不特殊我也不會和你提這個了。你對他究竟有多少了解?你不知道自己是他固定交往超過半年的唯一一位嗎?”像是覺得好笑,白欣薇搖了搖頭,歎口氣道:“我一直以為你肯和他這樣的人交往,是因為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收服他。可是現在看來,你才是最遲鈍的那個人,兼職就是後知後覺嘛。或許還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吧,在他的朋友圈中盛傳著一句話,是他好幾年前在私人飯局上親口說的。聽說那時候他遠比現在更風流也更囂張,換女友的速度快得驚人,所以大家都想知道他最終會栽在什麽樣的女人手上,人人都在等著看笑話,結果某次他在酒後笑言,如果哪天他用了真心,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喝對方維持長久穩定的關係,至少得超過六個月。”
  最後那個頗具諷刺意味的期限讓舒昀忍不住嗤笑出聲,麵露鄙夷。
  白欣薇看了看她,說:“你別笑。不是一個圈子的,你大概不能理解那些人的私生活究竟是種什麽狀態。六個月在平常人聽起來是多麽正常,可是那個時候周子衡說出來,在場的沒有一個人相信他做得到。也正因為大家覺得那像是天方夜譚,所以才會被傳開。
  “而據我所知,你和周子衡交往都有兩三年了吧。”最後白欣薇半開玩笑地笑道,“倘若被那群人知道你的存在,估計你會被奉為傳奇。”
  是否能夠成為所謂的“傳奇”,舒昀根本不愛護,除掉那個斯文體貼的葉永昭之外,她與周子衡的朋友們從來沒有交集。
  不過那六個月的限期,倒是讓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時候她與周子衡的地下情剛剛趨於穩定,又恰好因為自己不小心,將家裏的鑰匙弄丟了。於是在重新換鎖之後,她把一套嶄新的鑰匙交給周子衡,以備下次的不時之需。
  她記得周子衡收下鑰匙的時候表情似乎有點兒怪異,她還特意警告他:“未經邀請,不許擅自開門進屋。”
  他笑了一聲,頗為鄙夷地睨著她,“你這裏有什麽吸引人的東西嗎?”
  “我呀。”她笑意嫵媚,雙臂順勢纏上他的肩頭,仿佛故意挑逗他,在他耳邊輕輕哈氣,“難道你不覺得我迷人?”
  直到感覺到他氣息和身體的變化,她才第一時間靈巧地跳開,望著被自己捉弄了的男人哈哈大笑。
  周子衡也不惱火,隻是好整以暇地架著一雙長腿,過了一會兒便突然提議說:“我帶你去度假吧。”
  他的效率高的驚人,不出幾天就將機票護照通通丟到她麵前。
  她那時正處在失業狀態,反正閑來無事,更何況目的地十分誘人。欣喜之餘,她卻不明白了,“你平時不是很忙嗎?而且,好好的為什麽要帶我出去玩?”
  她仔細想了想,最近既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他的,而且也沒有任何紀念日。
  “度假非要找理由嗎?”這就是周子衡給她的理由。
  因為是去國外,在那裏幾乎沒有遇上熟人的機會,他倆的關係不至於被曝光,於是她很快便跟著他出發了。
  他們在夏威夷住了六天七夜,可是每天除了遊泳和在沙灘日光浴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活動了。她這才知道周子衡其實是個很懶的人,他討厭逛來逛去,討厭爬山,甚至好像討厭過於熱鬧的環境和熱烈的氣氛。
  她很懷疑,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更願意待在酒店套房裏,反正那個超大的陽台上就有露天浴池。夏威夷群島說獨有的熱情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下來,置身在浴池中,一邊享受著日光浴喝著美酒,同時還能俯瞰不遠處的沙灘和美麗的海浪。
  於是,咋那段難得的時光裏,她不幸成了他最大的消遣項目。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她都被迫待在床上,陪他彎著那個從來都讓他樂此不疲的運動。
  為此她極為鬱悶,忍不住抱怨,“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出來,這裏的床和你家的床友什麽不同,反正都一樣。真是浪費錢!”
  這別墅式酒店裏的每一項消費都高德驚人,而他們已經住了四天了,卻壓根兒沒有充分體會到這個世界著名度假勝地的旅遊樂趣和當地風情,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燒錢。
  “你如果想去玩,可以自己去。”大概是有感於她的義憤填膺,他終於良心發現了。
  “你不一起嗎?”她不死心地想找個伴兒。
  他把相機丟給她,懶洋洋地斜靠在床頭說:“你把照片拍回來給我看就行了。”
  這還能算得上是旅遊嗎?
  她一口血差點兒吐出來,不好奇道:“既然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幹嘛還要主動提出來度假?你這個態度會影響同伴的心情,知不知道!”
  “這裏不是你喜歡的地方嗎?”他從床邊撿了本英文雜誌翻起來,眼皮都不抬地叮囑她,“記得請個導遊,把手機帶上,有事電話聯係。”
  “放心,不會走丟的。”
  她揮揮手輕快地出門,生怕他下一刻就改了主意又把她抓回床上去。知道走出很遠之後她才想起來,似乎之前是有那麽一次,曾在他的麵前提到過夏威夷。
  但是究竟有沒有記錯,她也有些拿不準,失業的打擊讓她最近精神低迷,是時候接著這美景風光好好振作一下了!
  那天在導遊的推薦下,她去了附近的一座山上,爬到一半的時候還真的拿出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因為從哪個角度,除了對麵一場陡峭的黑色懸崖外,恰好還可以遠遠看見所住酒店的屋頂,和半扇明亮的落地窗。她迎向落日舉著望遠鏡,眯著眼睛試圖辨認那扇窗後是否有個熟悉的身影。
  太陽下山之後,她又在一個露天美食街上逗留了一會兒才返回酒店。
  周子衡朝她看了一眼,說:“我還以為你被外國男人騙走了。”他手上的雜誌已經換了一本,仍是全英文的。
  她手腳沒洗便直接爬上床,身上的某種海鮮味讓他微微皺眉,“你是不是吃了刺身和生蠔?”
  “咦,你怎麽知道?”
  “請你立刻去洗澡。”
  “為什麽?”她做起來,聞聞自己的胳膊,不滿地說,“我吃的又不是燒烤,身上根本沒有味道。”
  “我對這類東西嗅覺比較靈敏。”他的臉上已經開始露出嫌惡,身體朝床邊移動了兩厘米。
  “怪癖!”為了避免他掉到床下去,她不情願地爬起來溜進淋浴房。
  其實第二天她還預約了教練打算學習衝浪。可是天公不作美,幾輪陣雨接連造訪。每當她以為天氣開始放晴,並塗上防曬霜轉杯出門時,必然就又有另一場大雨很快降臨。
  她站在露台上被折騰的沒脾氣了,而某人終於在身後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笑聲。
  所以那天她哪兒也沒去成,又想到馬上就要離開了,導致心情十分低落。心情不好,找的話題自然也有失水準,晚上吃掉一客昂貴的香草羊排後,她突然說:“這次的費用我們還是AA製吧,回去我把我的那份還給你。”
  坐在對麵的男人沒理她,以至於她剛才像是對著空氣在講話。
  而事實上,在接下去的二十多個小時裏,周子衡似乎一直都懶得搭理她。她當然知道自己惹到他了,坐在回國的飛機上,那張臉冷得連空姐都不敢輕易靠近。
  那是他們唯一一次外出旅行,也是她唯一一次讓他為她大筆花銷。
  好端端將這段記憶扯出來,舒昀不禁有些欷歔,那次她承認是自己過分了,為了哄他高興起來,她主動太好他,“那就不還錢了,用勞力抵債行不?”
  “那估計需要抵很久。”
  “多久都可以啊,就怕時間長了,你先對我膩煩了。”
  他沒有正麵回答她,卻終於肯揚起嘴角笑一笑,隻是模棱兩可地說:“你也太不自信了。”
  現在舒昀終於想起來了,那時候距離她第一次上他的床,差不多正好過了六七個月。
  她從沒問過周子衡,他是否也曾帶過其他女性去旅遊。不過幾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那絕不是周子衡所感興趣的活動。
  她忽然有點兒迷惑了,不知道那次他突發奇想的夏威夷之行是否與白欣薇所說的那段傳言有任何關聯。
  不過在分手之後,她與他的確真的沒有再遇上過。包括後來整個廣告拍攝過程中,老板大人也沒有再一次大駕光臨,這多少讓助理小喬有點兒失望。
  她傾慕周子衡很久了,有段時間總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如今總算交到男朋友,這才收斂了一些,然而對於那天在攝像棚裏的驚鴻一瞥卻仍然念念不忘。
  直到最後廣告和宣傳硬照徹底拍完,她們與G&N的接觸也便暫時告一段落了。公司沒給舒昀休息喘息的機會,緊接著又有新的工作跟上。而且事實上,拍光該的停駛她就已經被安排進行新歌的試錄音,還有MV的選址。
  因為這陣子她在商業市場上取得的極佳效應,再加上從業內人士處獲得的讚賞,公司很明顯地加大了對她的關注度,重金打造新曲。
  成為公司最有前途的新星,壓力自然伴隨而來。舒昀跟著各位老師學聲樂學舞蹈,試過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有時是因為工作安排得太滿了,有時候則是她自己失眠。
  她,萌生過退意,生怕自己有命賺錢沒命享受。可是公司那邊卻將她捧得像塊寶似的,又花了大本錢,想要他們放人那是萬萬不可能了。捧起哦啊大老板是香港人,迷信風水麵相,某日請了一位大師來玩,結果大師見到她,非說她的麵相好,將來會對老板的事業大有幫助。
  她聽過旺夫旺妻旺後代,偏就從沒聽說過旺老板的。而那大師還一口咬定,說今明兩年法國才是老板的福地,可為現今的成就錦上添花。
  於是,舒昀作為“福星”,下一支新曲的MV拍攝地就選在巴黎,與文藝浪漫的曲風倒是不謀而合。
  “為什麽他不幹脆把公司搬去法國去?那才是有福呢。”舒昀有點兒鬱悶地同莫莫抱怨,她最近累得虛脫,實在不想再長途跋涉遠赴異國他鄉,就為取幾個景。
  不活到了最後還是不得不從命,和一行人登上國際航班。
  其實她不太喜歡那個其後潮濕的城市,盡管它在雨中顯得那樣優雅。她也同樣不喜歡那兒的人,他們高貴漂亮,仿佛帶著天生的優越感,有獨到的簡介但卻顯得十足傲慢。
  所以在工作結束之後她強烈要求立刻回國,出發之前去和一位新結識的友人道別。
  那也是她結交的唯一一位巴黎朋友,視為獨立攝影師,她拍MV的時候這個名叫飛利浦的大胡子男人正端著相機專注地拍著廣場上的噴泉。
  她不明白這些白花花的水柱有什麽好拍的,結果他的作品卻領她忍不住驚歎。他用鏡頭捕捉道德都是平常人無法關注的美,他極有天賦,而且笑容隨和迷人,生成近期打算去中國尋找新的靈感,道別當天,舒昀熱情的邀請了他。
  結果舒昀回國之後沒多久,菲利普果真來了。
  她請他到家來做客,順便吃晚飯。菲利普帶了瓶法國紅酒作為上門禮物,這倒讓舒昀有點兒為難。
  她來不及給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準備見麵禮,晚飯過後她試圖從家中找一些具有中國特色的小玩意兒送給菲利普,但沒想到菲利普似乎對櫥櫃裏的俄羅斯套娃很感興趣。
  問之下才知道,收藏俄羅斯套娃是菲利普的最大愛好之一,在他位於巴黎的寓所至少已有五十多套被珍藏著。
  舒昀在心中猶豫了一下,便把自己的這套從櫃子裏拿了出來。
  其實這套娃娃是周子衡送的,交往這麽久她幾乎沒有受過他的禮物,這件是個例外,因為他也隻是轉贈罷了。去年夏天他接待了以為俄羅斯的客人,那客人是享有盛名的國寶級手工藝術大師,而這套娃娃便是大師親手製作噴繪的,七個人偶身上的圖畫拚在一起是一則俄羅斯家喻戶曉的民間傳說。
  可是舒昀覺得這種工藝品的麵部表情十分詭異,所以收來之後就直接放進了櫃子裏。她記得有一天周子衡過來,站在櫃子前麵研究了半天。她莫名其妙,而他沉默了半天突然問:
  “你是不是從來都沒碰過它,上麵落了一層灰。”
  如果你送的是鑽石,那我肯定每天擦三遍。”
  她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他一點兒都不配合,表情酷的要命,“我不輕易送鑽石的。”
  “不會從來沒送過吧?”她真的有點兒吃驚。
  他的樣子卻很正經,“沒有。”
  她愣了愣,最後中肯地給予評價,“原來你這麽小氣。”
  “我隻送給值得的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有點兒怪。
  那天周子衡呆了沒多久就走了,她深深地替他的女伴們感到不值和遺憾,本以為是一位大金主,沒想到臉女人最愛的東西都不肯送。
  現在這套娃娃有了欣賞者,舒昀正好借花獻佛,畢竟是名家的手工,也省的擺在自己這裏暴殄天物。
  菲利普收了禮物欣喜若狂,哪曉得緊緊隔了一夜之後,他便又重新主動找上門。
  他把套娃退回來,搖著頭用英語說:“這麽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隻是一個紀念而已。”
  “不。”他當著舒昀的麵,將娃娃一個個取出來,從大到小一溜兒擺在茶幾上。
  最小的那隻原本是藏在最裏麵的,腹身上繪著那則民間傳說的結局,色彩明媚,一筆一畫都十分精妙。舒昀不明所以,之見菲利普對她揚了揚眉,拿起娃娃隻給她看。
  原來這一隻俄羅斯人偶的底部竟然有一個活蓋,擰開之後才露出中空的腹腔。菲利普將一直藏在人偶體內的東西倒在掌心裏,攤開在舒昀的麵前,再次道:“這個太貴重,還給你。”
  舒昀卻不由得呆住了。
  躺在菲利普手心裏的是一顆璀璨耀眼的粉色裸鑽,大小、切工堪稱完美,明明靜止在那裏,在燈下卻仿佛流光溢彩。
  “我……我從來不知道。”她訥訥地低語,目光不禁定住,半晌之後才驚愕地抬起頭來重新看向菲利普。
  “你都不知道它藏在裏麵?”菲利普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從來都沒有打開過這個娃娃嗎?”
  “沒有。”
  這下她似乎明白那天周子衡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這套人偶了,可是誰又會想到他竟然會用這種方式送出禮物。
  “真是不可思議。”在聽說這也是別人贈送給她的禮物之後,菲利普連連搖頭,抓著舒昀的手將鑽石交給她,“你太馬虎了,以後要好好保管才行。”
  “會不會是假的?”周子衡說過的話猶在耳。他說他隻贈送給值得的人。因此舒昀小心翼翼地撚起這顆漂亮得不像話的東西,放到眼前翻來覆去地仔細觀察。
  菲利普笑起來,“是真麽。其實我也研究珠寶。它……”
  “等一等,”舒昀打斷他,“菲利普你的興趣愛好可真是廣泛啊。”
  “謝謝誇獎。我想說地是,我喜歡研究這種貴重寶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顆應該是去年瑞士一場拍賣會上的珍品,聽說最後證實被一位中國人買下的。”
  “……不會吧。”手裏的這顆鑽石的來頭竟然這麽大,舒昀忍不住表示質疑。
  “請相信我的記憶力。”菲利普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風趣的說,“如此夢幻美妙的東西,我隻見過一次,以後夜夜睡夢裏否有它的影子。”
  “它很貴重?”
  “絕對。”
  “那麽它有什麽紀念價值嗎?”舒昀好奇地問。通常拍賣會上的這品都會被賦予一個能夠抬高其身價的背景,不管當初是不是周子衡拍下的,她想知道是什麽原因讓周子衡成了最終擁有它的人。
  菲利普想了想,告訴她,“資料上說,這顆粉鑽是由世界頂級鑽石大師GarethO'Brie在2004年親手切割打磨而成地,成型那天恰好是他與妻子二十年結婚紀念日,因為他為它取名為‘永恒的悸動’,感謝上帝在二十年前安排他們夫婦第一次相遇並一見鍾情。”
  2004年。
  舒昀回想了一下,似乎就是在那一年,她與周子衡在麗江有了初次見麵。
  “你怎麽了?”菲利普問。
  “哦,沒事。”舒昀皺著眉,“我隻是有點兒困惑了。似乎有些事情並不是我一直認為的那樣。”
  “這很正常啊。真相和答案的尋找需要時間,但它們最終總會出現的。”菲利普善意地安慰她。
  舒昀去銀行開通了保險箱業務,終於給這顆價值連城的粉色石頭找到了最妥當的安置處,不然放在自己的公寓裏,她實在不安心。
  而那套俄羅斯套娃仍舊送給遠道而來的朋友。菲利普兩天後離開C師,在機場對她說:“送你鑽石的那個人,是不是想向你求婚?”
  “這個想法真浪漫。”舒昀笑笑,“可惜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麽意思。”
  “哦,不管怎樣,我都要祝你好運。”菲利普吻了吻她的臉頰,“你很可愛。”
  “謝謝。”她沒有回吻他,隻是伸手抱了抱他。
  結果這一幕第二天便被抱著登出來。當紅女星與神秘外國帥哥機場吻別,旁若無人的親密姿態昭示他們關係匪淺。
  出乎意料地,這回Nicole沒有再大發雷霆,隻是在下午的私人茶點時間隨口問:“你與周子衡分手了嗎?”
  舒昀咽下一口滾燙的咖啡,咳了兩聲才回答:“我和周子衡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Nic抬起眼皮看向她,表情平淡,對於這個答案的真偽性不置可否。
  舒昀說:“而且和我菲利普也隻是好朋友,某些媒體太無聊了。”
  “公眾需要被適當地引導,讓他們保持對你生活上的聯想力,有時候也不是件壞事。”Nicole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
  舒昀不禁奇道:“以前你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周子衡是什麽人,以前的你遠不夠資格和他傳出緋聞。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倘若與她自己的分量不對等,那麽隻會給她自己帶來更多的負麵影響。試想一下,如果那個時候被炒作起來,你最有可能被冠上的名稱該是多麽不堪?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說……現在我需要拿感情生活來炒作?”
  “用不著太刻意,但是隻要一切做得足夠恰當,那麽對你來講也是利大於弊的。窺探他人的隱私的欲望是絕大多數人都會有的,你作為別人的偶像,讓他們得到少許滿足,這將激發他們對你更多的關注。”
  舒昀花了一點兒時間才將這段話的意思消化掉,臉上忍不住流露出排斥的表情,“我的私人生活不是工具,我也不想把它暴露在大眾麵前。這種事我不會幹。”
  “這隻是我的一點兒個人經驗。”Nicole再度瞟了瞟她,雲淡風輕地表示,“我沒有人格強迫或指使你的意思。炒作藝人的個人感情,也不是我一貫的喜好,這點你大可以放心。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什麽時候做什麽事,才最能夠使自己趨利避害。你要時刻注意著。”
  沒想到僅僅兩天後,就有一場公開的活動,活動之後需要接受采訪。
  事前企宣知會舒昀,到時候急著極有可能提起機場上被拍到的一幕,畢竟是新鮮出爐的新聞,還熱乎著呢。
  舒昀坐在椅子上被人梳妝打扮,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陳敏之在C市某醫院的手術室外來回走動已接近半個小時。
  背倚著牆壁的年輕男人開口說:“不如你坐下歇一會兒,走來走去不累嗎?”
  “醫生說這場手術有風險,萬一真出了什麽是,我該怎麽回公司交代?”
  這仿佛是頭一次,陳敏之在周子揚麵前流露出與專業水準嚴重不符的焦慮和不穩定情緒。周子揚看著她,朝她招手,“過來。”
  陳敏之沒有絲毫猶豫,隻是心事重重地走過去,到了周子揚跟前,被他攬住肩膀。
  “坐下來休息一下。”周子揚半命令似的強迫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則在她旁邊坐下來。“你現在如此緊張可是對立麵的手術沒有任何幫助。”
  “為什麽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擔心??”陳敏之疑惑地側過頭問。
  周子揚想都不想輕笑一聲。“因因為他是我大哥,我相信他一向都是有好運氣。”
  “可是如果有萬一呢?”陳敏之咬了咬嘴唇,“我是說,萬一。”
  “那就由我接管公司,也許比他經營的還好呢。”
  周子揚故意說著輕鬆的話,陳敏之卻微微垂下目光不說話、見她這樣,他也隻好轉移話題,問:“這次對外界的保密工作做得如何?你知道的,公司額股價和運營狀況最還不要受到任何不良影響。”
  “我都安排好了,這件事除了你和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周子揚聞言稍微沉默了一下,突然問:“你認不認識舒昀?”
  陳敏之點頭,“認識。”
  “大哥手術的事,她也不曉得嗎?”
  “……事實上,周總和舒昀好像分開了。”說道這件事的時候,陳敏之顯得有些遲疑,似乎不確定該不該私下泄露老板的感情生活。
  其實相愛手術之前,她曾多嘴問過周子衡一次,是否需要通知舒昀,結果雖然周子衡並沒有指責她多時,但他當時的臉色十分冷硬,盡管眼睛已經再度不能視物,卻仍然堅持不得將消息傳給任何一個人,尤其是舒昀。
  她本是出於好心想讓舒昀來照顧老板的提議,被冷酷的老板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於是她猜測他們之間大概除了嚴重的問題。
  “分手……”周子揚抿著薄唇沉默了一下,忽然說,“你有沒有發掘我大哥現在幾乎沒什麽花邊新聞了?”
  “恩,早就發現了。”在這方麵陳敏之的感受最直接,因為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用替周子衡挑選大大小小的禮物送人了。
  “那麽你認為,這是為什麽?”
  “嗯?”
  “或者說白一點兒,你認為是因為舒昀嗎?”
  陳敏之狐疑的看著這位周家二少,心想他今天的問題可真多,而且句句敏感得讓她為難。
  她不知道改如何作答,好半天才勉強點點頭,“應該是吧,我猜的。”隻希望回頭他別再將這些話傳到老板的耳朵裏就好。
  當天的額活動按時開始,各路娛樂記者盡數到場,現場鎂光燈閃成一片。出去舒昀所屬的DMI之外,他們最大的對手公司也有數位男女當紅明星前來。
  果然,活動之後安排了短暫的訪問。
  舒昀排在徐佩佩後麵,十數支話筒一起湊到她身前,相機的閃光燈幾乎沒有一刻停下來。
  小喬遠遠得呆在一旁心裏十分自豪,其實她也像公司其他同僚一樣,壓根兒沒想到繼徐佩佩之後一夜串紅的神話會發生在舒昀身上,尤其是就發生在她自己身邊。
  可是與她此刻高昂的心情相反的則是舒昀的心境。
  記著問了一些關於唱片專輯的事,又談到她新近的廣告代言,詢問她與G&N合作感想,舒昀耐心地擺出招牌式笑容,一一作答。
  然後,便有人提到機場那件事。
  她連忙否認,“被拍到的那位外國人與我隻是普通的朋友,我盡地主之誼送送他,而她一朝法國的禮儀跟我貼麵吻別。沒想到意見真麽正常的事情,竟會被媒體朋友寫出那麽多故事來,你們的聯想力太豐富,可真的讓我很冤枉,回來還要被公司罵。”
  她有點兒無奈,又皺著眉仿佛微微撒嬌,讓在場的人不由得笑出聲來。
  於是有人接著問:“那你目前有沒有正牌男友呢?大家都很關心這件事,不如趁今天分享一下。”
  “我希望有,我還在尋找當中,可惜暫時沒出現。”
  “那麽談談你心目中愛人的標準吧!”
  “這種事情沒有一定的標準可言啊。”舒昀繼續耐著性子笑答。
  “可是總有一個底線吧,比如人品好之類,你認為自己會選擇的男友或者丈夫,他至少應該具備哪一點呢?”
  現在的媒體都這樣八卦和難纏嗎?舒昀在心裏歎了口氣,她倒是希望他們多關注一下她的事業,盡管那也不是她十分人愛的東西,但總比現在這樣強。她心裏急著盡快擺脫這群人,於是隨口回道:“至少要專一,心裏隻有我一個人。”
  “噢……”有人立刻點頭表示讚同。
  可是舒昀卻怔忪了一下。
  這不是她想說的答案,卻又是她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渴望。
  她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有點兒危險,明明是打算敷衍應付媒體的,沒想到居然被逼出了真心話。
  臉上維持著不變的微笑,她隻盼著可以早點兒結束這場關注點明顯發生偏差的訪問。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有一個女記者的聲音傳過來,語速飛快吐字清晰,“前兩天香港女星XXX閃婚的消息你聽說了嗎,對於一見鍾情這種事是怎麽看的?”
  舒昀循聲看過去,立刻就認出了那位女記者,正式上回雜誌采訪十分有緣的那個。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換崗位了,衝到活動現場第一線來了。
  她對那記者十分有好感,而今天則個活動因為足夠重量級,所以Nicol也來了,此刻正將雙臂包在身前,遠遠得房管這她這邊的額狀況。
  舒昀看了看那個記者,又朝Nicol望去一眼,她想了想,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來,反倒露出幾分誠懇的神色來,“大家關心我的感情生活似乎遠遠多過我的事業。雖然這讓我有點兒不開心,不過還是要感謝你們,你們是真心關注我的,盡管關注的方式與我希望的不太一致,所以我也不會說謊話騙你們,我現在確實沒有男朋友。以前倒是遊過,也不是浪漫的一見鍾情。我隻是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發現我愛少年宮了他,並且我曾經享受被他需要的感覺。至於後來分開,原因很多,不方便說。這就是我的感情經曆,今天幹脆一次性說個清楚,希望下次再見麵的時候,你們不要再問類似的問題了,可以嗎?”
  長長的一段話說完,現場安靜了幾秒鍾之後,居然還幾個人異口同聲的笑著點頭說:“可以。”他們終於肯“放過”她,並且臉上的笑容似乎比之前要真誠得多。
  采訪結束之後,小喬豎起了大拇指,“小舒姐,你真牛,從來沒有藝人這樣跟媒體說話。”
  舒昀吐吐舌頭,“回去會不會被Nicole罵?”
  小喬實話實說:“不知道。你講完之後,她轉身就離開了。”
  陳敏之太累了,剛才居然不自覺地睡了片刻,驚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頭靠在周子揚的肩上。或許是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她處於本能尋找了一個看似重要的話題。
  你說,應不應該通知舒昀呢?”這也是一直憋在她心裏的問題。
  周子揚側頭看著她,目光閃了閃,“你認為她有必要被告知嗎?”
  “我說不好。”
  “那就按你的直覺去做咯。”周子揚說,“女性的直覺通常都比較準。”
  “你也讚同我的想法?”
  “我隻是向彌補自己上次做的錯事,順便挽救一下兄弟感情。”他誇張地淡笑道。
  陳敏之捏著手機還在猶豫,周子揚很幹脆地提議,“如果你怕被我大哥罵,不如就等手術結束。如果他生龍活虎,那你就別忘槍口上撞了。”
  “那如果萬一……”
  “那你到時候通知舒昀吧。”
  廣告公司傳來珠寶拍攝的一組樣片,舒昀出了錄音棚就被叫去一起看。
  其實造型師個攝影師丟十分棒,將她拍的十分漂亮,就連舒昀看了都有點兒恍然,原來鏡頭下的自己竟完全是另一幅模樣。
  最後有人挑出一張來,評價道:“這張最後感覺了。”此言一出幾乎得到所有人的讚同。
  相片裏的舒昀躺在雪白寬大的床上,身著最簡單的額絲質抹胸長裙,柔軟服帖的衣料將她身子勾勒得曼妙而迷人。她帶著祖母綠的寶石項鏈和耳墜,複古話裏的飾品造型與間接的背影形成鮮明奪目的對比。而她,眼睛半睜著,水漬看似隨意,烏黑濃密的長發鋪散在床單上,應著隱約的一縷陽光,半邊臉頰被覆蓋上淡金色的光彩。
  仿佛是初醒的沒人,姿態慵懶地迎接著清晨。
  在她的臉上,有一種迷蒙的表情,不可思議地同時混雜著純真與性感。這兩種原本無法共存的屬於女性最極致的氣質與美感,竟然在她的表情裏融合的十分完美。
  這樣撩人的風情,恍如穿透了單薄的相紙,承載著精致華美的珠寶,輕而易舉便燃起旁人占有的欲望。
  就在眾人紛紛讚賞的時候,舒昀想到了,其實整組照片裏麵唯獨這一張當時是接受了周子衡的結義,包括她的睡姿、表情。應該尋找的感覺以及拍攝的角度。
  她記得他當時跟她說:“就是每天早上剛醒過來的感覺。”
  其實她的心裏還頗為質疑,睡意朦朧的樣子拍出來的效果會好嗎?
  可是現在證明,效果好到了極點。
  她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許久,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熟睡醒來竟然是這個樣子的。旁人都稱讚她風情萬種,她隻是笑而不語,心中卻突然驚覺,那是一種仿佛被某種動心猛然擊中的感覺——似乎,周子衡比她更加了解她自己。
  這樣的認知來的如此突然,讓她的心底不禁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知道手機鈴聲想起來,舒昀才勉強收回思緒,屏幕上閃動著的那個名字讓她猶豫了一下。
  她走到安靜的地方,麵前正是一明如鏡的落地玻璃,隔絕了十幾層以下車水馬龍在黃昏中的喧囂。
  她接了電話,平靜得和對方打招呼,“你好,敏之,有事嗎?”

  尾聲——
  整個炎熱逼人的夏季已經滑到從了尾聲,C市的氣候卻並沒有變得涼爽宜人,緊接著還有更加可怕的“秋老虎”,明白昭示這最後一輪熱度即將強勢來襲。
  舒昀在錄完新歌後的第二天便乘機離開,來到這個位於中國最南方的海邊城市。
  陳敏之在短信中寫明的地址十分詳細,但是卻耗費了舒昀不少時間,輾轉問過好幾個當地人,最後才終於摸索到目的地。
  不過到了之後她很快便明白了,因為這裏是一片私家海灘,外人並不允許進入,就連附近都仿佛人跡稀少的樣子,也難怪會如此難找。
  憑著陳敏之事前的特意交代,舒昀很順利地便進入了這篇高級私人區域。
  廣闊的沙灘一片潔白,海浪帶著傍晚微涼的水汽一波緊接著一波從遠處席卷而來,反複擊打在白沙上,然後又靜悄悄地退下去。
  風力夾雜著鹹濕的氣味,卻無比清涼。海的盡頭仿佛一直連著天,西方那一塊火紅的雲霞在碧海藍天中絢爛異常。
  這裏寧靜、美麗,這是一塊夢幻般的領土,可惜舒昀此刻無心欣賞這一切美景。她為了行走方便,甚至連鞋都脫掉拎在手裏。
  她走了將近幾百米,才終於遠遠地看見那棟孤零零的房子,以及一個熟悉的身影。
  可是那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甚至知道她走到了近前,他仍舊半躺在舒適的太陽椅中,麵朝著大海的方向,一動不動。
  落日的餘暉覆在他剛剛長出的短發上,他那挺直的鼻梁上夾著深黑色的墨鏡,那雙仿佛能勾魄的眼睛被完全遮擋起來,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著,堅毅的下顎線條也是舒昀極為熟悉的。
  她站在他身邊,突然發下隔了這麽久沒見。自己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忘記他的樣子。額頭道下巴,好像每一道弧線都能閉著眼睛便描繪出來,而命名在過去她並不曾如此可以地觀察過他的長相。
  樂事有些東西就這麽被記住了,印下腦海裏了。並刻在記憶的最深處。
  他之前應該是聽到她的腳步聲了,但她站在那兒一直都沒有再出聲,這終於讓這個英俊沉默額男人有了一點兒反映。
  隻見他從椅背裏微微直起背脊,想她站立的方向測了測臉,問:“太陽下山了嗎?”
  “還沒有。”她回答他,“不過快了,我想晚飯時間應該到了,我已經聞到了飯香。”
  這就是陳敏之在那通電話裏告知她的情況。
  舒昀跟在周子衡的身後,默默地關注著他略顯地緩慢的腳步,心裏突然泛起一陣艱澀的揪痛。
  她還記得自己在那場采訪中說過的話。她愛上他的時候,正式他最需要她的時候,這個強大得仿佛無所不能的男人,她原以為那次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的虛弱,可是沒想到,他現在竟然再度看不見了。
  不過這一會,他應該補在需要她了。
  他有傭人,有專門伺候他、扶助他的人。
  自從認出她聲音大額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再對她講過一句話,坑魔得形同路人。
  不過還帶他沒有把她立刻趕出去,因為他不開口,傭人們很自然地將舒昀當做客人,並未她準備了晚飯。
  看起來周子衡對這套房子裏的環境很是熟悉,吃過晚飯便速戰回房間去了,在行動上沒有要求任何人的幫助。而家裏的幾個傭人都十分沉默,多吧時候隻是埋頭幹活,碎玉這位突然出現的女客人,他們唯一做的時候便是不失禮數地招呼和端茶送水,臉上沒有露出分毫好奇或打探的痕跡。
  隻是舒昀想要跟進臥室的時候,被其中一位傭人給攔了下來。
  對方用十足客氣和委婉的語調說:“周先生一會兒要準備洗澡,您是否可以等一等再進去?”數據雲還沒來得及答話,眼前的門板突然就被打開了。
  周子衡站在門邊,淡淡地說:“你進來。”從漠然的語氣上可以分辨出這句話是在對她說。
  舒昀進了房間,才發現這裏的光線有些過於昏暗,她找到了開關順手將燈發開。
  在熾亮的光線下,她才能將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雖然,自從她出現之後,他就始終維持著一張撲克臉,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你是專門來看笑話的?”男人摸到沙發邊坐下來,不陰不陽地開口問。
  “這裏有笑話給我看嗎?”
  英俊逼人的臉上繼續沒有表情,“那麽難道是來可倆我的?”
  被一屋子的人伺候著,你那裏可憐了?”舒昀說,“發生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舒小姐,你好像忘記自己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她終於咋他的唇角看到一抹熟悉的譏誚。舒昀忍了忍,決定先不計較這些,隻是提醒他,“我聽陳敏之說,在我們分手之前你就已經決定要做手術了,那個時候怎麽都不讓我知道?”
  周子衡作勢認真的想了想才回答她:“或許那就是我任務沒必要,抑或,”他兀自嗤笑了一下,“就像你一直都明白的那樣,在我身邊還有別的女人更加有資格知道這件事。”
  “可是陳敏之說,你身邊除了我之外,已經很久沒有別的女人接近了。”舒昀沉默了半晌才說出這個事實。
  果然,她似乎看到周子衡的麵部表情發生了些許細微的變化,繼而他他很快就抿起嘴唇,聲音變得更加冷酷不近人情。“如果你隻是為了來講這些無聊的事,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趁天還沒有黑。”
  “天已經黑透了。”她小聲糾正他。
  看著他瞬間僵硬下來的臉色,舒昀現在才承認自己的心地其實並不善良,亦或是跟他呆在一起太久了所以才變得這麽不善良。
  她似乎把他激怒了。
  因為他氣得下顎緊繃,站起來準備下逐客令。她卻搶先一步說:“你把手伸出來。”
  周子衡似乎愣了愣。
  她索性直接上前去直接抓住他的右手,將一樣東西交到他的掌心裏。
  她問:“這是不是你送給我的?”
  那顆切割完美的粉鑽在燈下折射著夢幻般的光彩。周子衡平淡地說:“真抱歉,我剛剛瞎掉沒多久,僅憑手感摸不出這是什麽。”
  話音落下,他便鬆了手,鑽石跌落在地毯上,恰恰就落在舒昀的腳邊。
  她不做聲,隻是彎腰將它拾起來再度放回自己的口袋。
  她說:“周子衡,我們之間好像有點兒誤會,你不認為應該說清楚嗎?我隻有兩天的假期,希望你明天的額態度可以變得好一點,也不枉費我千裏迢迢主動來找你。”
  要來這裏需要多少決心和勇氣,恐怕除了她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知曉,不過她也不著調最終促使她回到他身邊的額原因是什麽。
  當天晚上,舒昀就在這裏留宿。因為沒有接到來自主人的特別吩咐,所以傭人們隻是將舒昀帶到客房,索性裏麵臥具一應俱全。
  可是海邊夜晚轉涼,舒昀水道半夜居然被凍醒,這才發心啊窗戶忘了關,留下一道十幾公分的縫隙,鹹濕冰涼的鳳就這樣忽忽灌進來,紗簾被捐的四下翻飛。
  可是她蜷縮在被子裏懶得動。
  最近緊張忙碌的工作安排和一整天的舟車勞頓讓她困倦異常,再加上之前個周子衡的那番不愉快的對話,是的精神上跟家抑鬱。摸著冰涼的手臂,舒昀的頭腦中甚至產生了某種自暴自棄的想法:不如今晚就凍死在這裏,好讓那個態度惡劣又囂張的那人惹上人命官司,並且,倘若他還有一點點良心的話,應該會為她的死而稍微產生一絲內疚吧!
  可是隨即她又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種愚蠢的念頭。
  這世上周小曼隻有一個,而其他人即便是心甘情願地獻出生命,也未必會在周子衡的心裏留下什麽印記,以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對於愛的,是若珍寶,至於那些不愛的,恐怕連塵埃都不如。
  她無法斷言自己是否會有更特殊的待遇,但是事實,她寧願或者去享受大把的美好時光,並用這些時光的力量在那個男人的生活裏劃下深刻的一筆。
  所以在趁自己冷得受不了之前,舒昀春被起來關窗戶,順便找找還有沒有更厚一點的被子。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門口傳來的輕微的響動。
  她是背對著門睡的,等她翻過身來查看的手,隻看見門被打開了一點兒,走廊外的夜燈徐徐晃晃的透進來,外麵並沒有人。
  這一下倒是把舒昀嚇到了。她很快便做起來,正在床上猶豫要不要出去看一看,這是便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女傭人穿著吹一敲了敲虛掩著的門,仿佛是怕嚇到客人,她特意在門口發出一點兒響動,叫了聲:“小姐。”
  舒昀連忙答應。
  借著外頭微暗的光線,傭人抱著一床被子過來給舒昀蓋上,並笑容可掬地解釋,“海邊夜裏涼,換上這床被子應該會好一點兒。”
  對方的臉還有些許惺忪睡意,舒昀看著她說:“多謝費心了。”
  後半夜舒昀睡得極沉,以至於一大清早醒過來,精神爆滿。
  吃完早餐,她在樓上的露台上找到了周子衡,他麵朝著外麵,不知道正在想什麽。
  或許是睡得好的緣故,舒昀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隨著朝陽活動了一下肩膀,輕快的說:“如果你今天心情比昨天好一些我們到可以繼續說。”
  “談什麽?”他的身子依舊沒變,聲音也平淡,不過好大沒再像昨天那般冷嘲熱諷攻擊性十足。
  舒昀望著海平麵上的橘色雲彩說:“其實我一直都好奇,我和周小曼真的很像嗎?”
  這是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主動提到那個名字,就連自己都詫異於此刻的心情竟會如此平靜,仿佛是在談論一個很尋常的朋友。
  “不像。”片刻,周子衡回答她。
  這兩個字他說的十分幹脆肯定,以她對他的了解倒不像是在撒謊。
  包括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也沒覺得像?”舒昀始終記得周子揚說過的那番話。
  她的話音剛落,男人終於轉過頭來。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並被墨鏡遮住,但有那麽一刹那,舒昀居然感覺自己真被熟悉的目光所注視著。
  但他很快就又重新隨著陽台正前方的大海,淡淡地說:“有點兒。”
  舒昀不自覺地咬了咬唇,“那麽後來呢?”
  “你們長相不一樣,性格更不一樣,氣質是飄渺的東西,怎麽能定義?”他好像有點兒不耐煩,忍不住出演諷刺,“你已經耽誤我好幾分鍾了,就是為了討論自己是否有個雙胞胎姐妹?”
  他本是隨口說的,但是她聽了卻突然有點兒惡心,因為想到周小曼與哥哥舒天之間的關係,被他這樣以形容倒是更像亂倫。
  她吸了口氣,努力回去腦海中不靠譜的畫麵,決定太白告訴他:“我在意的是自己當了別人的替身。”
  “我從來沒這樣說過。”周子衡冷笑一聲。
  “可你也從沒否認過啊。”
  “或許是因為你對我一直缺乏信任感。”他似乎站夠了,扭頭網屋裏走,邊走邊說:“舒小姐,你沒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做嗎?”
  “你指什麽?”她跟著往回走。
  “當初你情求我放過你,你難打不是為了那個人?”
  “我是為了我自己。”她突然停住腳步,冷靜地說。
  他摸索到床邊坐了下來,仿佛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停了停才開口問:“那麽現在為什麽又回來呢?”
  “我說了,也許我們之間有誤會。”
  “比如?”
  “比如你曾跟朋友說,超過六個月的固定關係,就是你認定的女人。是不是?”
  “那又如何?”
  “那麽我呢?還有鑽石又是怎麽回事?你自己說過的話不會忘了吧。”
  其實問出這些,舒昀感覺需要十足的勇氣。因為她還不確定,一切隻是自己的推測罷了。而在周子衡麵前自作多情,則是他這輩子最不餓容忍發生的時,多以她想,如果他把這些都否認了,那麽自己一定立刻離開,多一秒都不停留,並且此生都不會再和他有見麵的機會。
  可是周子衡偏偏什麽也不說,隻是微微抿著嘴角,看起來高深莫測。
  她一等再等,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沒了,而且自尊心也不允許她再繼續等下去。她閉了閉眼睛,臉上露出自嘲的微笑,舉步往外走。
  “你要去哪兒?”他聽見她的腳步聲問。
  “回家。”她停下來表情度咋地看著他,連自己都覺得這是最後一次,所以要將他的樣子印在記憶裏。也幸好他看不見,她才可以這樣有恃無恐地流露出最真實地情緒,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時時不忘保護自己,所以時時都在掩飾。
  “現在才問這些,你不覺得已經遲了嗎?”周子衡靜靜地說,“我現在這樣,我寧願去找別的女人,也不會找你。”
  “為什麽?”
  他不說話,表情冷傲。
  她感到極其差異,同時卻又莫名地歡喜,一時忍不住便破壞了原本嚴肅的氣氛,“你該不會是自卑吧?”
  “我沒有必要配合你回答這個問題。”他的神色果然重新冷酷起來。
  她卻不依不饒,“那你回答剛才那些就好了。”
  “難道陳敏之沒告訴你嗎。我修身養性很久了。”
  “可是我以前常常拿你的其他女友們開玩笑,你也沒有說啊。”
  “我以為那是你的生活樂趣之一。”他沉著臉,平淡的語氣讓她分不清這算不算是個諷刺。
  她忍不住反唇相譏,“你的情史大概可以寫成幾本書,可是並沒有變態到拿這個取樂。”
  “你不是一向都愛標榜自己不在乎嗎,我每次也隻是順你的意而已。”
  她被他堵得沒話說,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那段關係中,她和他各自都存在著很大的問題。
  “其實你這次來隻是想搞清楚一件事吧,”他不緊不慢地開口說,“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心對你,你算不算得上唯一、”
  原來他都清楚。
  她忽然有些尷尬,可是更多的仿佛是輕鬆。這個她一直憋著不敢直接麵對的問題,雖然千裏迢迢來到這裏,但她百般迂回,此刻就這樣被他輕描淡寫地講了出來,而且居然是少有的正經,沒有人格調侃的意味。
  她定了定神,本來打算讓他回答的,可是一不留心膝蓋撞到床腳,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疼得直吸氣,而他已然立刻站了起來,向她這邊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他沉默著,而她一邊揉著膝蓋一邊抬頭看著他,愣了片刻才直起身徑直走到他麵前。、隔著那副深色的墨鏡,她凝神看了看他,結果突然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去。
  他本能地閃了一下,她停下動作歪著頭看他,“你的眼睛其實沒事了,對不對?”仿佛是氣急了,她轉身要走,手臂卻被一把拽住,隨即整個人被摁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如此近的距離,終於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視線。
  “你騙我。”可是事實上她發現自己不怎麽生氣。
  “是陳敏之先騙了你。”
  “那也是你指使的。”
  “否則你怎麽肯主動送上門?可惜敗露的太早,我還沒來得及享受你的照顧。”
  “……什麽?”
  “你上次跟記者說的,我看到了重播。”掩在她身上的男人抬起唇角笑了笑,“其實那段時光,我也很喜歡。”
  “你心理不正常!”她又氣又窘,想要推開他起來,但是嚐試數次之後忠告失敗。
  他的氣息那麽近,盡數環繞在她身邊,熟悉得讓她從心底裏微微發顫。
  她咬著嘴唇伸出手,輕巧地摘掉那副架在挺直鼻梁上的墨鏡,在那雙漆黑的深瞳中看見自己的影子。
  “喂……剛才的那些問題你都還沒回答我呢!”在他溫熱的唇侵略下來之前,她一邊躲避一邊提醒他。
  “我想在來這兒之前你已經有答案了,不然你也不會過來。”他附在她的耳邊,吹著氣確認,“我說的對嗎?”
  “算……是吧。”那是最敏感的地帶,她躲閃不開隻能任由他惡意胡來,於是很快便連話都說不清,理智也跟著失去了一部分。
  “那就行了。”
  “……什麽行了?……”她艱難地回應,而他的一隻手已經從衣服下擺滑了進去。
  “噓,不要出聲。”他吻了吻她的嘴唇,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姿態,像是對待失而複得的珍寶,又像是她從來就沒有走失過,其實一直被他珍藏著。
  在身下的女人丟掉所有理智之前,他低聲告訴她:“你還有很長時候慢慢去感受我有多愛你。所以,現在,閉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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