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蟲鳴:淺白色的愛

(2010-08-30 08:15:31) 下一個

  楔子
  A城有名的歐陸風情西餐廳,毗鄰A城最大的園林公園,優雅的情調,奢華的裝修擺設,以及從各國搜羅來的名牌餐具讓無數人趨之若鶩,因為,它的西餐最美味,它的環境最高雅,它的價格也最公道……
  初夏,亞熱帶氣息伴著清涼的海風拂過城市,姹紫嫣紅點綴公園的綠地,湖畔柳條兒飛揚,盎綠連成一道林蔭,蔭涼庇護著的長椅上情侶……
  “陳小姐!”一個清洌的聲音響起。
  我轉頭打量眼前的男人,淩厲的五官,額前垂著幾縷稍稍淩亂的發絲,黑眸猶似深邃的夜空,神秘,遙遠而莫不可測,我輕輕地報以一笑,應該是我等的人!厲氏企業中方機構最高負責人--蕭縉。
  “蕭總,您好!”
  “你不是我的下屬,就叫我蕭縉吧!”他淡淡一笑,修長的手接過服務生遞來的MENU,要了杯愛爾蘭咖啡。“為什麽不問我約你出來的原因?”
  “總不可能是為了追我吧!”
  “嗬嗬!”他爽朗地笑。“我現在明白大哥和大嫂為什麽會被你寫成那樣了?”
  “怎樣?”他說的應該是《江水悠悠》,我掏掏耳朵,希望聽到他的評價。
  “兩個人都被你毀了!老實說,那部小說寫得有夠糟糕!”他很直接!
  我滿頭黑線,稍微留一咪咪麵子給我行麽?況且,能湊出字數已經是盡全力了,難道他不知新手遭到嚴重的挫折時,容易自暴自棄嗎?
  “咳咳……我正在努力中,嗯,努力,努力!”
  服務生送上愛爾蘭咖啡,白色的鮮奶泡齊在杯口,空氣中一股濃烈的威士忌酒香。他優雅地淺啜一口,緩緩地放下咖啡杯。這一刻,我心裏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和一個無端的揣測---這個男人就應該喝愛爾蘭咖啡,因為他本身就是一杯愛爾蘭咖啡,溫柔優雅的外表下隱藏著濃烈如威士忌的感情!或者,他的溫柔優雅都如鮮奶泡一樣,是後來加上去的!而原本的他……
  “你願意寫我跟我妻子的故事嗎?”他看我的目光深沉又帶著審視的意味,就像在評估一支爛股票,不知道投了以後會不會一路跌到底。
  “噯!不怕我把你們毀了?”
  “沒關係,我需要的隻是一個記錄者,記錄我每天講給她聽的故事!”
  那個‘她’就應該是他的妻子,曾經轟動A城的新聞主角—厲羽羽。一想到能夠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全身的每個細胞都振奮起來。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你滿意!”
  他略微頷首。“從三年前說起吧,那時,我還是一個警察……”
  我調好錄音筆,翻開筆記本,隻差手腳並用地飛快記錄。
  隻一會兒,我就擱筆專注地凝視他講話時的每個神情,他很投入很投入,仿佛是已置身往事之中,窗外的陽光投射到他的臉上,表情不時地變換,時而幸福,時而懊惱,時而淡笑,時而悲痛,時而哀傷,時而疲倦……
  公園裏亮起燈火時,我連續喝了三杯曼特寧,而他麵前的愛爾蘭咖啡已經涼在杯裏,奶泡化成薄薄的一層白沫。
  “我該回家了!”他揮手示意服務生買單。
  “是要回家給她講故事嗎?”我伸手抹抹臉,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麵,見他點點頭,我自卑地說道:“這個故事很……我不知道能不能寫得好,但我想能將你們的感情寫出百分之一,那也是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
  “沒關係!我說了隻是需要一個記錄者!”他起身跟我告辭。“有需要了解的再跟我聯係!再見!”
  望著他蕭索淒涼的背影,我衝動地叫了一聲:“蕭縉!”
  他回頭,禮貌地問道:“什麽事?”
  “她會好起來的!”
  他還是淡淡一笑,說:“我知道!”
  我知道!他肯定地說!
  回到蝸居,我打開窗戶坐在書桌前,雙手按在筆記本鍵盤上,好半天沒有敲出一個字,A城已亮起千萬盞燈火,也許,其中一盞昏暗的燈火下,一個男人正在跟他心愛的女人講故事!
  那麽,這個故事,就從他們結婚開始吧……
  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舞動,電腦上出現第一排字……

  故事第一輯
  公元2003年初春,紐約,天主教堂。
  穿白袍的神父站在聖殿的祭台上,用英文慈祥和藹地詢問台下的一對新人。
  “蕭縉先生,你願意娶厲羽羽小姐為妻?照顧她……相愛相敬,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著黑色婚禮服的男人沉吟良久,待到他掌心裏戴白紗手套的手指微微顫抖,方才抬頭,清洌的聲音回答道:“我願意!”
  小手略一鬆弛,他聽到她籲了口氣,然後,他又聽到神父的說詞,以及他妻子的誓言:“我願意!”
  妻子!
  是了,不明不白中,他多了一個妻子,一個嬌弱美麗的妻子,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妻子!
  剛從刑警學院拿到碩士學位證書的蕭縉,被分配到A城市局重案大隊,工作半年後,也就是婚禮前一個月,厲氏企業的執行董事找到他……
  “你好!我是厲羽喬!”來人戴著金邊細框眼鏡,斯文俊雅,縫製精湛的手工西服貴氣十足。
  厲羽喬?蕭縉怔了怔。
  如果是那個“網遊新貴”厲羽喬,如果是那個厲氏企業的厲羽喬,有麻煩要找到警察,大可以打發律師來,何需親自跑一趟?
  他目光冷靜,職業化地頷首。“有什麽事嗎?”
  “需要耽擱你一點時間,方便借一步說話?”厲羽喬模式化的一笑,禮貌地征詢道。
  名人就是麻煩!蕭縉雖不耐,仍是帶他走入會議間,並關上門。“厲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你?”他坐定於黑色皮椅上,警察千篇一律地開場白脫口而出。
  “為了不浪費你的時間,我就不再拐彎抹角!”厲羽喬手肘擱在座椅扶手上,兩手在前交握,閑適地語出驚人。“我唯一的妹妹厲羽羽正值適婚年齡,而你,正是我挑中的對象!”
  不啻於一顆原子彈爆炸,蕭縉感覺到頭頂正升起一朵簟狀雲,緩緩彌漫,他如墜雲裏霧裏……太過震驚,他敢打賭,五歲那年被狠心的媽媽騙到街頭扔掉時都沒有這麽震驚!
  久久,他才反應過來,目光微微一凜,不客氣地說道:“厲先生,您閑來無事就以戲弄我們這些市井小民為樂麽?”
  厲羽喬對他的諷刺並未動怒,反是儒雅地一笑,不急不徐地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張泛黃的信箋紙,擺到桌上,俯身推到蕭縉麵前。“不知蕭警官是否記得這個?”
  蕭縉愀然色變。“原來是你?”
  “不錯!正是在下,蕭警官,這紙文書雖是沒有法律約束效力,但我仍是希望你能信守自己的諾言!”厲羽喬起身,鏡片後的眸子精光閃過,他拿出一張名片放在箋紙上。“我還有個重要會議,你考慮好後給我答複!”
  粉白的牆壁上樹影斑駁,片片陰暗晃動跳躍,一束金色的陽光直射到那張泛黃的箋紙,蒼勁灑脫的鋼筆字躍然於紙上……
  給資助我大學學資的人:
  此信是由校方轉寄,不知是否能轉到您的手中,若您看到這封信,請務必接受我誠摯的謝意!
  您一次性資助本人四年的學費,給予我莫大的幫助,不勝感激之餘,為表謝意,請留下您的聯係方式,學成後請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您的任何要求,本人必會履行!
  刑警學院蕭縉敬上
  您的任何要求,本人必會履行!蕭縉反複默念這句話---他的承諾,當初真的是誇下了海口。
  可是,厲氏企業財大勢大,俗語“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他們還擔心自己的女兒沒人要麽,需要用一個承諾來套住人?除非是……蕭縉暗自揣度,厲家的女兒一定是貌醜或是有痼疾……
  然而,他的猜測失誤,在厲羽喬造訪警局後的第三天下午,他又打來了電話。
  “蕭警官,我的要求雖是強人所難,為了公平起見,請你和我的妹妹見一麵!”
  周末的午後,他第一次見到厲羽羽,雖不是貌若天仙,卻也是清新可人……
  鑿建於山岩之中的咖啡廳,窗外下著小雨,湖區的碧潭中錯落著許多小山島,天際處是靄靄青山,斜風細雨吹得湖麵微泛折縐,厲羽羽穿著一件白色的套頭毛衣,如水秀發披瀉至玲瓏美肩,
  嫻靜地坐在青山綠湖之中,如空山新雨後的精靈那般可人……
  蕭縉迷惑了,這樣一個家世良好,清新脫俗的女孩子怎會需要用承諾來套住人?誰娶她不是撿了大便宜?
  如此說來,便隻有一個可能,豪門院深,他,好像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可是,他們的陰謀又怎會扯上他這個小警察?
  是他想得太多了吧……
  “厲小姐,你好!”蕭縉冷冷地問候。
  厲羽羽衝他友善地一笑。“你好!蕭……警官!”她的聲音好輕好細,嬌柔的麵龐微染紅霞。
  這種“我見憂憐”的神韻並未讓蕭縉起惜護之心,他墨眉一擰。“謝謝厲家當初對我的資助,不過,這樣的‘報答方式’我倒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毫不留情地斥責厲家的過份要求,並著重提及“報答”一詞。
  厲羽羽的臉倏然發白,許是沒料到他出言如此不講情麵,她半垂睫毛,墨如點漆的眸子蒙上一層輕霧。“其實,你可以拒絕的!”
  最好是不要,說完後,她又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嗬!”蕭縉諷刺地笑。“拒絕?白紙黑字寫著,你們是我的恩人,我還不得感恩圖報?……”
  “那你就不要拒絕。”厲羽羽的睫毛刷地抬起,柔柔的嗓音打斷他的帶刺的話語。
  蕭縉發怔……她的思想還真簡單……恐怕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件事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然而,她的簡單卻不是沒有道理,要麽拒絕,要麽接受!拒絕麽,他就還給他們學費,雖然工作才半年,傾家蕩產也是還得起的,可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兒,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接受麽?他還沒有真正地融入這個社會,莫名其妙地就要結婚娶妻,而且,他對眼前的女孩兒一點都不了解,這樣會幸福麽?
  幸福?他嘴角牽起一抹嘲諷的笑,自己何時幸福過?又何曾企盼過幸福降臨?
  他是被上天遺棄的孩子,何談幸福……
  結就結吧,他孤身一人,不信以後還能糟到哪裏去!
  “那就結婚吧!”
  經過最後協商,厲家的要求是結婚後必須住在厲宅。而蕭縉的要求是,結婚一事不得在新聞媒體公布,不能影響他的正常工作,厲家眾人不得幹涉他們的婚姻生活。
  達成一致後,蕭縉攜未婚妻,不對,應該說是厲羽羽攜拐帶來的未婚夫前往紐約拜會雙親,並在紐約舉行婚禮!
  ……
  婚禮仍在進行中,蕭縉收起遐思應付繁瑣的禮儀,立誓,交換戒指,親吻過新娘,又沒人站出來反對後,他們回國了!因為,蕭縉隻請了三天假!
  厲家的私人領地座落於A城高爾夫球場附近,歐陸古典花園式建築,高高的穹頂,古典圓柱,外牆的浮雕風格華麗, 2000平米的私家花園種滿各種奇花異草、熱帶植物,遊泳池旁邊高大的棕櫚樹與矮小的灌木叢相映成趣,歐式闊大露台正好遠觀球場風景……
  蕭縉後悔了……身處這樣的人間仙苑之中,他猶似在夢裏,然而,他又時刻清醒著,清醒地知道這一切都屬於他的妻子……
  於是,新婚之夜,他一個人在露台上抽煙,等他的妻子睡熟後才爬上床……第二天,嬌妻未醒,他已經從厲家車庫挑了一輛Lexus開去上班,因為這個豪宅區沒有公交車。
  貧窮與富貴仿佛在一夜之間縮短了界限……
  厲羽羽在蕭縉剛出房門就睜開了眼睛,似水剪瞳茫然地望著那扇已經關閉的房門,風撩起了白色窗紗,遠處的草坪與綠湖乍隱乍現……
  好似他們的婚姻,撥得她……乍喜乍憂……
  ……
  暮靄沉沉地壓向落地窗,宛若要吞噬房內唯一的燈光,床頭的大幅婚紗照裏,男人神情冷峻,女人嬌柔淺笑,而床上,女人眼眸緊闔,男人倚在床邊,墨瞳裏的幸福還未褪去,他的手指撫著女人光潔的額頭,輕聲說著……
  “羽,我那個時候很混吧!你一定很生氣對不對?新婚不帶你去渡蜜月,反而躲著你,可是,你一句怨言都沒有,還給我這個混球……”男人說到這裏突然頓住,瞳目閃過哀傷。“一次不能跟你講太多,不然會漏掉許多段,明晚我再接著跟你講好不好?”
  他親吻女人的額頭,掀開被子,攬緊那個毫無回應的身體,一滴眼淚滑至枕邊……

  故事第二輯
  厲氏企業大樓位於A城城北中心地段,共三十樓,厲氏集團盤踞六層,下屬“網遊”公司位於頂樓,蕭縉佇於弧形落地窗前,馬路上的人如螻蟻,車如甲蟲,一排排地蠕動,渺小而又卑微……
  殘陽如火似血,燒紅半邊天……
  “總經理,‘光源’科技的王總來電話,邀請您赴明日的晚宴,請問,如何回複?”穿黑色短裙套裝的助理站在蕭縉身後報告。
  “推掉!”
  “但是,‘光源’與厲氏合作由來以久,推掉怕是……”
  蕭縉淩厲地睨去一眼,助理心驚肉跳,立刻噤聲。
  “小周,所有人都知道我下班後不赴宴會,也不工作,怎麽我的助理還弄不清楚?”
  譴責完畢,蕭縉看了一下手表,六點,他轉身走出辦公室。
  小周沮喪地望著‘駙馬爺’冷傲的背影,這是她第三次觸犯到總經理的禁忌了……
  初夏的夜晚,一陣暴雨後,露台上植物滾動著水珠,廊燈亮起,晶瑩的水珠在黑夜裏泛出五彩光澤,微濕的塵土氣息摻在風裏沁入臥室,專護正在給床上的人抽針,蕭縉接過那隻剛被打針的手,拇指按住出血點,眸子裏滿是疼惜……
  “小羽,你好像又瘦了!”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他跪在床邊,握緊那隻枯瘦的小手,貼到臉上輕輕摩挲。“昨天跟你講到我們結婚,今天該講……”
  ……
  厲羽羽走出臥室,坐在露台,自婚禮後一星期,她沒有見到自己的合法丈夫,蕭縉總是忙到淩晨才回家,她知道,他在刻意地避開她……
  東方的日光分出許多條針芒,刺入她的瞳目,眼瞼垂下,想像遠處的湖麵波光粼粼,是的,隻能想像,就像蕭縉,他近在咫尺,卻也遠得讓她隻能想像……
  並不能怪他,這場婚姻本就是一出荒誕不經的戲,隻有她一個人在戲裏賣力地演出。
  漆眸睜開,她傾身拈起枝頭的嫩芽,淺黃淺黃的,仿若她心裏的願望……脆弱,又希冀成長得圓滿……
  也許,她該做點什麽了……
  蕭縉倉促結婚無人知曉,包括重案大隊的同事。想來就十分戲劇,一個身物長物的小警察在一個月內成為厲氏的女婿,從十平米的單身宿舍搬到全國有名的豪宅,仆傭成群,恍若南柯一夢,雖然不知道厲家的目的,但他知道,既然是夢,遲早都會醒。
  所以,他在等待夢醒,然後搬回那十平米的宿舍。
  “啪!”一個文件夾飛到蕭縉桌上,他抬起冰寒的雙眸,看了一眼嬉皮笑臉的小李,手往桌邊一掃,“啪!”文件夾似垃圾一樣被掃到地上,然後又仿若無事地埋頭到案卷當中……
  見過這麽囂張的後輩嗎?隻有市局重案大隊才會出產這樣的稀罕物,小李無奈地走過去,撿起文件夾。
  “隊長剛打來電話,要你接手上個星期的槍殺案,這是案件資料!”小李把文件夾放在桌上,這次是‘小心輕放’,然後,他開始發揚同事友愛精神。“我說蕭縉,你很不錯呀,沒日沒夜的加班也算有成果,隊長把這麽重大的案子都交給你負責!”
  一分鍾後……
  ……他是空氣……
  小李摸摸鼻子,對那個頭也不抬,話也不說的人招招手,試圖讓他有點反應……
  又一分鍾後……
  ……他是白癡……
  “那……蕭縉,你忙!……我先走了!”
  再一分鍾後……
  小李無趣地轉身,這下,他確定……他是病毒……早被人家屏蔽了。
  淩晨兩點,金壁輝煌的厲宅大廳燈火通明,一個小小的身體躺在沙發上,擱在方枕上的半邊臉被擠壓得變形,上下兩扇睫毛收攏……睡得正香!
  蕭縉走近沙發看一眼後,轉身穿過大廳,進了私家電梯……
  第二天早上,晨光潑進室內,風過花香襲人。
  蕭縉被春寒未盡的冷風吹醒,睜眼看到大開的窗戶,昨晚好像忘了關!他坐起身,厲羽羽蜷睡在他旁邊,腦中一個大大的問號,她什麽時候爬上床的?
  掀開被子起床,洗漱換好衣服後,正要走出房門,一個細細的聲音叫住他。“蕭縉!”
  厲羽羽坐在床頭,眼瞼浮腫,臉色略微蒼白。“早餐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大小姐心血來潮想下廚房?蕭縉略諷道:“你做?那你們雇來的張嫂做什麽?”
  輕咬下唇,厲羽羽自動過濾掉他的譏諷。“張嫂說你每天都不吃早餐,是不是她做的餐點不合你胃口?告訴我你以前習慣吃哪些早餐,我去做!”
  “不用了,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他說的是事實,上學的時候為了縮減生活費,早餐都被省掉。
  “不吃早餐對胃不好,你工作忙……”
  “說了不用!”蕭縉不耐地打斷她。“我去上班了!”
  手握住門柄轉動,他又轉頭看向淚盈於睫的羽羽。“以後要在客廳睡覺,別忘了關燈!”
  “砰!”厚重的房門關上……
  他好冷酷!冷酷到幾近殘酷……
  羽羽咬住被子,眼淚撲簌簌落下……
  窗外的藍天雲朵悠遊,葉落泥土無聲……
  安靜的房間裏不時響起幾聲小貓的嗚咽……淒淒的,悶悶的……
  車子一路飛馳,卷起漫天塵煙,蕭縉仍是踩緊了油門,大開的車窗,風狂虐地掃過他的臉龐,惱火地抿緊唇,這他媽的算怎麽一回事?要結婚他也答應結了,難道還要過真正的夫妻生活?
  在沙發上等夜歸的丈夫,給上班的丈夫做早餐?一定要這樣矯情地裝模作樣嗎?
  他這顆棋子是不是該對這一切受寵若驚?
  笑話,厲家到現在都未給他一個解釋,厲羽喬久不歸國,厲家雙親全然不管世事,蕭縉啊蕭縉!枉你一生不願屈於人下,卻為五鬥米折斷了腰杆,任人戲耍擺布……
  油門繼續踩緊,猛打方向盤,一個漂亮的過彎飄移,輪胎與地麵摩擦出深黑的車痕……
  蕭縉剛泊好車,抬起頭,正好看到同事小陳往車裏窺視,他下車摔上車門,對小陳的瞠目視若無睹,逕直往辦公室走去……
  重案大隊辦公室一大早地炸開了鍋……
  “騙你是孫子,我注意那輛Lexus RX300好久了,起初我還以為是事主的車,後來想想不對,事主的車怎麽可能停一星期……”小陳第一時間跟眾兄弟播報八卦新聞。
  “那車可是今年的新款,少說也要5、60萬,蕭縉才工作半年,怎麽可能買得起那麽好的車?”
  “有點奇怪,他剛搬出宿舍,就開這麽好的車,你們說會不會……?”
  難怪中國人可以寫出聊齋……蕭縉不理會他們的閑言碎語,他的確是買不起車,所以才從厲家車庫裏挑了一輛最便宜的,沒想到還是惹來了風波……
  “線索查到了嗎?案卷都整理好了嗎?有這麽多閑功夫磕牙?”楚亦江拉開專用辦公間的大門,一聲厲喝,所有人把頭縮回鍋裏乖乖被油炸……
  “蕭縉,你的外賣!”小李匆匆忙忙地從外麵跑進辦公室,手裏還拎著一個方便袋。
  蕭縉一愣,他什麽時候叫過外賣了?
  “真沒見過早點還有外送的,你把那家店的電話號碼給我。”小李把方便袋放到蕭縉桌上,用肘拐碰碰他的肩,擠眉弄眼地繼續:“跟你講,那個送外賣的小姑娘還真是漂亮,高貴優雅,那氣質真像個公主,送外賣還真是可惜了,我問她是哪家店的,想跟她要外送電話,她說有事趕回店裏就急急地走了……”
  蕭縉納悶地打開方便袋拿出飯盒,眾人無視BOSS的怒意,又一個個地跳出油鍋外……
  “哇,這飯盒也太誇張了吧,還有雕花!”
  飯盒打開,噓聲一片……“蕭縉,你的早餐真是豐富!”眾人感慨。
  “那個……我還沒吃早餐的,把你的蛋糕給我吃!”大手抓走了一個。
  “早上吃糯米不消化,我勉為其難幫你把糯米雞吃了!”厚顏無恥的又抓走一個。
  “這奶皇包一看就不怎麽好吃,我先嚐嚐,五分鍾沒倒下你再吃!”低級分子再抓走一個。
  魔爪紛紛伸向華貴的飯盒,最後的最後,隻剩下一顆小肉丸在飯盒裏轉圈圈……
  一分鍾後……
  眾人異口同聲。“蕭縉,那家外送店的電話幾號?”
  你們怎麽不去吃屎!蕭縉那雙冰寒的眼眸此時正燃燒著熊熊烈火……

  故事第三輯
  蕭縉第一次如此積極,剛下班就驅車回到厲宅,第一次把車扔在大廳門口,讓傭人泊進車庫,臥室裏沒人,露台上沒人,遊泳池,花園,書房……
  他在厲宅轉了一個小時,沒見到人,隻好抓住一個菲傭問:“小姐在哪裏?”
  “現在是吃飯時間,小姐應該在餐廳!”
  “我去餐廳找過了,沒見到她!”
  “三個餐廳都找過了嗎?”
  蕭縉一怔。“三個餐廳?”
  “是啊,厲宅有三個餐廳,一個中餐廳,一個西餐廳,還有一個是少爺、小姐還有您的專用餐廳。” 菲傭疑惑地看著蕭縉,那眼神好像在說:你是哪來的外星客?
  蕭縉咬牙。“帶我去專用餐廳!”
  菲傭依言走在前麵,心裏卻豎起了中指……靠!自己用餐的餐廳還要別人帶路?
  蕭縉第一次走進所謂的專用餐廳……
  是一個造成小花園的房間,綠樹蔥鬱,花香撩繞,流水潺潺,六人位的餐桌擺在其間,牆麵嵌著透明魚缸,藍藍的海水裏珍貴的魚兒自在遊弋,厲羽羽正身處大自然之中,優雅地吃著餐後甜點……
  不可思議……對他這種曾經餓過肚子的人來說,這一切都太不可理喻了……
  “蕭縉?你還沒吃飯吧?”厲羽羽眼眸中閃過驚喜,她站起來又跟蕭縉身後的菲傭交待。“Lisa,叫張嫂吩咐廚房做一份中餐。”
  “蕭縉,你喜歡吃什麽菜?”厲羽羽又問。
  她臉上卑微又討好的神色,讓蕭縉把原本要拒絕的話咽回肚裏,悶聲說了句:“隨便吧!”
  “那就按照中午我擬給張嫂的菜單做!”
  蕭縉原以為會見到一頓奢華至極的大餐,然而,當菜上齊後,才發現隻是一些家常小菜,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精致,味美色香,厲羽羽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偶爾遞給他一張紙巾,因為,他不習慣用餐巾……
  “以後不要給我送早餐了!”蕭縉放下筷子,深沉而嚴肅的眸子對上厲羽羽。
  “不是我送的!”羽羽大聲矢口否認,臉上微微泛紅。
  原本是要質問的蕭縉,聽到她脫口而出的謊話不由得想笑,這句話她肯定是演練了無數遍,所以才會如條件反射般地說出。
  “撒謊也要懂點邏輯,誰家的外送店會把那麽華貴的飯盒送給別人?”
  被那雙能透視人心的眼睛盯得心虛,羽羽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大眼張惶,一眨不眨,好招人憐愛……
  她驀地站起來,兩手撐住桌麵。“你工作很累吧……呃……應該先洗個澡,我這就去給你放洗澡水!”她邊說邊慌張地往外跑,“砰”的一聲,撞上餐廳的玻璃門,來不及沮喪,來不及管出不出糗,她拉開門繼續跑……
  因此,她也來不及注意身後有兩道深思的目光一直跟著她!
  洗完澡後,蕭縉在書房複習,為一年一度的警員考試做準備,夜風陣陣,聞著青草的香味,聽著蟲鳴聲,他埋首在書裏一目十行……
  夜色愈沉,萬物仿似安睡,一陣悠揚的口琴聲卻在此時傳入書房內,清純的調子漸漸變得心酸, 好似在輕輕地訴說著什麽,蕭縉放下書,不由自主地尋著琴音走向落地窗,樓下花園的紫藤架下,穿白毛衣的女孩背對他站立,手捧著十孔口琴,淡淡的辛酸緩緩地從她的小嘴邊飄出……
  琴音依然撩撥著空氣,撩撥著夜風,老舊的城市,發黃的照片,沉重的記憶,一個人孤獨茫然地循街道走著,沒有目的……慢慢地,陽光開始照耀,金色的光投射到那人身上,驅走了害怕,驅離了不安……
  夜又恢複如初的安靜,紫藤架下空空,隻有昏暗的燈光,還有他遺留在那裏的悵惘……
  蕭縉走出書房時,厲羽羽已經在床上睡熟了,烏黑的發縷散在白色的枕頭上,兩端眉梢挨近,臉貼著手背,被子滑至半身,白色的睡衣露出纖細的脖頸,像一個憂愁的沉睡天使……
  把被子拉至她的手臂,大手往前伸了伸,快觸到她的臉龐時,一個冷酷的聲音適時在心裏響起:“這是夢!”
  手握成拳收回……蕭縉,這隻是夢!
  “你的外賣!”小王方便袋放到蕭縉桌上,然後大聲地在辦公室裏確認昨天小李的話。“那個外送的小女孩還真是漂亮,不過怎麽都不像送外賣的!”
  “小王,我們果然都是英雄!”小李走過來拍拍小王的肩,然後一掌拍向蕭縉的桌子,用山寨土匪的語氣威脅道:“電話號碼,你給是不給?不給就別怪兄弟們排擠新人!”
  眾人開始起哄。“是啊,蕭縉,有豔福口福就得同享,你這樣藏著掖著,太不仁義!”
  仁義?昨天搶他早餐時沒見他們仁義?蕭縉懶得理他們,從方便袋裏拿出飯盒--普通的微波飯盒!
  心裏又一陣好笑!那孩子也太傻氣了吧!
  隻一會兒,他就笑不出來了,所有人都圍攏過來,對著他的飯盒虎視眈眈……
  “蕭縉,進來一下!”楚亦江猶似天神降世,解救他於苦難之中。
  “是,隊長!”蕭縉把飯盒放進方便袋裏,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那盒美味被拎進隊長辦公室……
  “隊長,我記得你是有老婆的!”飯盒裏的餐點被楚亦江吃下大半後,蕭縉忍不住開口了。
  原以為帶進辦公室可以安心地享用,誰知道送走了狼又迎來虎。
  “昨天回家太晚,今天早上她沒給我做早餐!”楚亦江語氣雖是叫苦,但是臉上是掩都掩不住的幸福。
  這也是蕭縉想不通的原因,實習後他會選擇在重案大隊工作,大部份原因是楚亦江的挽留和照顧,一直以來,他都對大名鼎鼎的楚探長打從心底佩服,至少,目前資曆尚淺的他是非常欽佩的,但是,那個大嫂……
  重案大隊少有人逃脫被她戲耍的命運,男女都一樣……
  他不懂冷靜、睿智的隊長怎麽會有受虐傾向……
  “對了,你大嫂要我傳話,明天周末,有時間就來我家吃頓便飯!”楚亦江吃完一塊排骨後,才想起叫蕭縉進來的原因。
  “應該是有時間!”
  “她要你帶女朋友一起來!”楚亦江依照老婆的話,先探聽好有沒有時間,然後……
  “我沒有女朋友!”事實如此,他隻有一個名不副實的妻子。
  “她可是說了,如果你敢否認或是推辭,她就自己去找那個送‘外賣’的女孩兒!”然後再威脅!典型的藍水悠作風!
  “隊長,原來你也會八卦隊員的私生活?”蕭縉諷刺道。
  “沒辦法,整個重案大隊,她就對你關心多一點,所以……”楚亦江頓了頓,又說:“她問,我也隻好說了!”
  真沒骨氣!蕭縉替他悲哀……
  “話我是帶到了,去不去你自己定奪,如果不去,就想清楚後果!”
  蕭縉暗暗咬牙。“好吧!”
  沒有別的選擇,讓她找到厲羽羽,所有的事情就會全部曝光,不如帶去自首,或許麻煩更少一些!
  皎月在天際緩慢移動,初春的夜,露珠沾濕鞋底,花園幽靜而又神秘,玫瑰花叢在黑夜中火紅地燃燒著,厲羽羽坐在花叢中的白色鏤花鐵椅上,半闔眼眸傾聽花語……
  驀地,一道耀眼的光刺入她眸中,睜開眼,是遊泳池的燈光,難道,蕭縉回來了?
  她急步走到室內,在大廳遇到拿著浴袍和毛巾Lisa,用英文問道:“在遊泳池的是不是蕭?”
  “是,先生剛回家!”
  “給我吧!”羽羽拿過浴袍和毛巾走到遊泳池的長廊。
  燈光下的遊泳池幽藍瑰麗,真正奪人眼球的是水裏那個矯健的身姿,他的臂膀劃動,藍色水波蕩漾開來,潔白的水花在他四周躍起,他嫻熟地來回遊動,靜謐的空間隻聽到悅耳的水聲,羽羽目不轉睛,直到……
  水裏的人終於注意到他的‘妻子’站在長廊上,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水池,他遊到池邊,一步一步走上階梯,一步一步地離開水麵,勻稱的身材也一步一步地呈現……
  開始是奪人眼球,現在是奪人呼吸……
  羽羽暈眩,那小麥色的肌膚上掛著許多晶瑩的水珠,頭發上的水滴到臉龐上,水痕劃過他深邃的眼眸,再順著他英挺的鼻梁淌過他性感的薄唇,更要命的是……
  他、他、他隻穿著一條泳褲……
  “是不是可以把毛巾給我了?”低沉的嗓音隱隱倦怠,卻該死地誘人……
  不對!不對!羽羽甩頭回神,把手上的浴袍展開,給他披上,臉紅得像桌上的那杯紅酒,不巧的是,蕭縉正好端起那杯紅酒遞給她,紅通通地相映生輝,真是,無地自容了……
  “吃飯了嗎?”待蕭縉坐下後,她跟著坐到旁邊。
  “在局裏吃過了!”啜口紅酒後,他轉頭詢問:“明天有時間嗎?”
  “有,什麽事情?”
  “明天跟我去個地方!”
  “嗯!”
  ……
  床頭燈泛著暖暖的黃光,鏡子裏的男人緊擁著女人,手臂收緊了再收緊,隻是女人的頭始終不合作地偏向一邊……
  “小羽,明天大哥和大嫂要來看你,你一定很想念大嫂,也很想念小均吧,知道嗎?小均已經五歲了,快上小學了,你見到他的時候才兩歲,現在的他越來越頑皮,也越來越狡猾!”眼淚淌下,順著女人的脖頸流到衣服裏,他悲傷地哀求:“小羽,三年了,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看我,就看一眼,隻一眼!好不好?好不好?……”
  沒有回應,顫抖的唇痛苦地壓上那冰冷的雙唇,酸澀的淚無盡無止……

  故事第四輯
  星期六早晨,露台上的蝴蝶在晨光下拍動翅膀,落在白色愛麗絲的蘭蕊上,三位訪客給荒蕪以久的厲宅注入一股清泉……
  “小均,誰讓你爬上床的?快點下來!”藍水悠坐在床榻上,對躺在厲羽羽旁邊的小均喝道。
  “我不!”楚藍均索性蜷到被子裏,隻留一雙滴溜溜的大眼覷著藍水悠。
  “很好!你等著,我叫你爸來收拾你!”藍水悠怒瞪著兒子,頭轉向露台,大聲喊道:“老公,你看看你兒子!”
  在露台上跟蕭縉聊天的亦江,聽到水悠的喊聲,邊回話邊走進臥室。“他又怎麽了?”抬起頭,看到睡在床上的兒子,幾步衝過去,像拎小雞仔一樣的把楚藍均拎下床。
  剛剛著地的楚藍均趁著老爸不注意,又飛快爬上去,可惜剛爬到床沿,後領就被亦江揪住。
  “你調皮也要有個度,再去打擾羽羽姐姐睡覺,當心你的屁股!”亦江濃眉擰成結,生氣地警告兒子!
  隻是,藍水悠的兒子怎麽可能那麽聽話,亦江鬆開手,轉身才走幾步,他又竄到床上,這次,亦江沒有拎他,而是照著那撅起的小屁股一掌拍下去……
  “哇~~嗚哇~~哇~~外公~~哇~~外婆~~哇~~”小家夥趴在床上驚天地泣鬼神地哭了起來,霎時間地動山搖,連蕭縉都被震得從露台上急走進臥室。
  地震過後,就是風雨飄搖的嗚咽啜泣,那對狠心的夫妻全然不理,蕭縉無奈地抱著楚藍均,大眼裏滿滿的淚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小小的身體已經不安份在他懷裏扭來扭去。“小均,羽羽姐姐還在輸液,你現在不能調皮,知道嗎?”
  楚藍均用手背抹抹眼淚,濡濕的睫毛輕輕顫抖,小臉盡是委屈:“我沒有……調皮,你跟爸爸媽媽……都不理……姐姐,姐姐一個人……睡覺好可憐,我隻是想……陪她睡覺嘛!”
  原本無動於衷的父母,此時是一臉的懊悔與動容……
  蕭縉無語哽咽……好半晌,他才開口:“小均,這就是你每次來我家,要跟羽羽姐睡覺的原因嗎?”
  小腦袋啄啄米。“嗯!我每次來,姐姐都在睡覺,一定是因為你們不理她,她才睡覺的,如果我陪她,也許她就不會睡,會起來跟我玩了!”稚嫩的嗓音,看似胡謅的童言,說出他單純的內心世界,還有那個世界簡單的邏輯,竟是,竟是如此地貼心入腑……
  如果是那麽簡單該有多好,近一千個日日夜夜,他不停地喚她,她都不理,始終不理……
  近一千個日日夜夜,每分、每秒他都懷著她下一秒會醒來的希望,緊接著,是失望,然後,又期待下一秒……
  蕭縉抿緊了唇,克製內心決堤的傷痛,看著楚藍均的花花小臉,真的快三年了,小羽抱著他的時候才兩歲半……
  ……
  鋪著紐西蘭灰色羊毛地毯的小房間,窗戶上的紫貝殼風鈴隨風晃動出清揚悅耳的聲音,牆上掛著全家福,喜悅的老人、年輕的夫妻和漂亮的嬰兒,其樂融融。小汽車、小鏟子、積木等等兒童玩具零落在各處,房間的一個小角落有個小小的沙坑,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
  “姐姐!”楚藍均奶聲奶氣叫著,拉開厲羽羽的白色風衣口袋,把手上的沙子裝進去,清澈見底的瞳目亮亮晶晶。“飯飯給你!”
  然後,小手又抓起一個大大的仿真蘋果。“果果給你!”
  接著,香蕉、南瓜、葡萄……厲羽羽抱著大堆假水果,小家夥還不停地往她口袋裏裝沙子,她看著可愛又善良的孩子……“小均,喜歡姐姐嗎?”
  “喜歡!”圓圓的小臉,紅嘟嘟的小嘴,髒髒的小手抓著她的衣服往她懷裏鑽。
  “那讓姐姐親一下!”厲羽羽說完在小家夥的臉蛋上輕啄一口。
  風鈴聲清脆,楚藍均在她懷裏“咯咯”笑著,蕭縉倚在門邊,欣賞這唯美合樂的畫麵。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身走到客廳。
  “小均滿兩歲後就很認生,隻粘他外公外婆,很少見他跟不熟的人玩得這麽起勁!”藍水悠遞給蕭縉一杯洞庭碧螺春,又說道:“大概是羽羽脾氣很好,我跟亦江都不怎麽將就他!”
  色澤淺碧的螺葉在杯裏緩緩舒展,清茶的甘香熱氣撲麵。“她的脾氣是不錯!”蕭縉啜了口茶,似苦還甜的味道留在舌尖。
  “可是你的脾氣不好!”藍水悠坐到楚亦江旁邊,又說道:“蕭縉,人是要學會改變的!”
  蕭縉莫名地看看楚亦江,要變成那樣嗎?“大嫂,你已經讓隊長變得不像隊長了,難道還要讓我這個探員也變得不像探員嗎?”
  藍水悠剜他一眼。“你愛聽不聽,不懂改變的人,最終都會因受到傷害而改變,那時候,你可別哭!”
  哭?蕭縉擺擺頭。“我不會!”
  “不會什麽?”羽羽抱著笑嗬嗬的小均走到客廳,在蕭縉身邊坐下,白色暗花的風衣上大塊大塊的沙塵灰漬。
  “說蕭縉哭!”藍水悠把小均抱過來遞給楚亦江,然後拉起厲羽羽的手往臥室走。“你的衣服被小均弄髒了,先換我的衣服吧!”
  厲羽羽從衣櫃裏挑了件白色小外套穿上,站在窗邊。“大嫂,謝謝你!”
  “不用謝,以後就把我和亦江當家人吧,亦江是你大哥,我是你大嫂,蕭縉欺負你了就告訴我,我有辦法拾掇他!”藍水悠挽著羽羽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
  羽羽臉紅。“其實,蕭縉也沒欺負我!”隻是不理她而已。
  “蕭縉的身世很可憐,生性冷漠,羽羽,你多點耐心!”藍水悠鼓勵地拍拍她的肩,又問:“你是喜歡蕭縉的吧!”
  “不是!”羽羽側目對上藍水悠詫異的眼眸,又低頭看著腳尖。“男女之間除了喜歡還有更深的感情!”
  橙色的孤挺花在窗台靜靜地舒展花瓣,淺淡的香味若有似無,恍惚間,藍水悠好像聽到羽羽那又輕又細的聲音。“那是愛,很愛很愛!”
  回到厲宅,蕭縉洗澡換了件深藍色棉織衫準備進書房看書,厲羽羽把他換下的衣服疊好後,走出浴室叫住他。
  “蕭縉!”
  “什麽事?”蕭縉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可以……陪我到樓下走走嗎?”說完,她又加了句:“如果你沒時間就算了!”
  蕭縉心裏掙紮了一會兒,轉身走進書房。
  看著他的背影,厲羽羽失望地輕聲歎息,隻一分鍾,蕭縉又從書房裏走出來。“走吧!”說完,他自顧自地走在前頭。
  她怔了好半晌,才回神抑住心裏的雀躍緊緊跟住。
  沿著石階步步往上,半人高的方形石燈柱次弟亮著淺紫色的光,深綠的草叢被覆上一層幽紫,星辰似嵌在黑色幕牆上的顆顆銀釘,繞著一彎清月,山風混著湖水的濕氣襲過來,三角形的矮側柏裏蟲鳴聲聲……
  伴著沉默的除了蟲鳴,就是拖遝的腳步聲,不緊不緩……
  走完階梯到平路上,厲羽羽太過無聊,便與蕭縉齊著步子,他出左腳,她也跟出左腳,他出右腳,她又跟著出右腳,蕭縉步子邁得太大,她跟不上時就要換腳走,於是,一個穩健如山,一個卻是歪歪扭扭,可笑又可愛……
  蕭縉察覺到後,倏然有了玩興,故意把步伐加快,然後就見那個小小的身影晃動更厲害,時不時地聽到她來不及換腳時的摩擦聲,終於,羽羽的兩隻腳在猝不及防時絞住,撲倒在地上……
  狼狽地趴在地上,臉被青草尖刺得癢癢痛痛的,厲羽羽狠不得遁土逃之夭夭……
  “地上有錢撿嗎?”一聲笑謔從空中落入她耳內。
  不能再賴了,厲羽羽萬般無奈地仰起小臉,霎時間,狼狽丟臉都一掃而空,隻有錯愕還有不可置信……
  那個冷酷的男人在月光的清輝下彎著腰身,一隻手伸向她,俊逸的臉上一抹淡淡的笑容,在背光的陰影裏竟是那般的耀眼逼人……
  “撿夠了就起來!”淡淡的笑容無影無蹤,他的臉又隱在陰影中,模糊而又神秘。
  羽羽收回眼光,抬手放入他的大掌中,隨之被握緊,驀地,一陣電流竄過她的四肢百胲,來不及多思考,已被他拉起身,大手立刻放開,她全身如同失去了支撐,輕晃一下,心裏空空落落……
  月亮隨著他們的腳步輕移,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步出了厲宅,行至人工瀑布。“坐會兒吧?”蕭縉看著小腳微拐的厲羽羽說道。
  “呃……好!”她先一步在長椅上坐下,腳裸處的刺痛已經忍受不住了。
  激烈的水流奔騰而下,細末水霧不時的濺到他們臉上,皮膚潤濕,風吹過,涼涼的清爽……
  “你學過口琴?”蕭縉突然問道。
  “嗯,但學不好!”羽羽謙虛地回答。
  “那天晚上吹得還不錯!歌名是什麽?”
  “listening for the weather,其實,這首歌是吉它和口琴伴奏的,但是我想用口琴吹奏全曲。”她看向黑暗裏淺白色瀑布,又說道:“我是在美國長大的,因為,膚色的差異,我很少跟同齡人來往,哥哥與我的年紀相差太大,所以,我一直孤單到迷上口琴為止!”
  蕭縉隻是略微點點頭,表示他在聽。
  “說說你吧,為什麽要當警察?”蕭縉沒有回答,羽羽又小心地補充道:“我隻是隨便問問,你可以不理會的。”
  “因為,我曾被一個民警收養,他巡邏時,為了抓一個歹徒被刀捅死,而他立的遺囑上,繼承人是我,那些為數不多的財產,讓我的生活維持到小學畢業。”
  生離死別,廖廖數語,冷酷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表情……
  羽羽的心裏卻卷起一陣狂瀾,垂下眼瞼,淚珠潸然而下。“對不起!”
  “又不是你殺了他!”他無所謂地說道,隨即站起身。“走吧,該回去了!”

  故事第五輯
  星期天的大清早,蕭縉被手機吵醒,窗外綠蔭浮動,樹葉在清晨的和風中沙沙作響,大小湖泊如藍寶石,星羅棋布在綠茵坪上,他翻開手機蓋……
  那端傳來藍水悠清脆的聲音。“蕭縉,我和亦江今天有事要辦,小均托給你照顧一天!”
  “大嫂,你別開玩笑了,小均不是有外公外婆嗎?再說,我哪會照顧小孩子!”蕭縉莫名其妙,
  這個大嫂就會不停地找他麻煩。
  “他外公外婆去旅遊了,你不會帶沒關係,不是還有羽羽嗎?正好小均也喜歡她!”不等蕭縉開口,藍水悠又說道:“就這樣說定了,一個小時後你們來我家接小均!”
  “喂……喂……大嫂!”蕭縉急急地吼著,那邊已經切斷通話了……
  “怎麽了?”羽羽從被子裏探出頭,似水瞳目盈盈看向蕭縉。
  “大嫂要我們幫忙照顧小均!”蕭縉沒好氣地回答道。
  “太好了,又可以見到小均了,我們帶他去兒童樂園玩好不好?”羽羽突地坐起身,拉著蕭縉的手臂,眼睛裏映射出興奮的光彩。
  蕭縉深沉地看她好一會兒。“你很喜歡小孩?”
  “嗯,女人都喜歡小孩啊!尤其是像小均那麽可愛的小孩!”
  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不過,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的他不可愛,所以……蕭縉的眼睛黯沉了一下。“起床吧,開車到市區要四十分鍾,一小時內我們要到大嫂家!”
  如果他知道兒童樂園是這樣……
  蕭縉呆立在龐大的咖啡杯前,看著那些人傻傻地坐在裏麵旋著圈圈,最不可理喻的是,他們還笑得幸福無比……
  “你帶小均去坐吧,我去外麵抽煙!”
  “蕭縉,你看人家都是兩個人帶小孩坐,我一個人……”羽羽牽著小均,另一隻手拉住蕭縉,陽光落在她烏黑的眸子上,燦若星辰。“你陪我,好不好?”
  她的手揪著他的衣袖,輕聲地哀求……
  “不行!”開玩笑,要他坐那玩意兒……
  “就一次,隻一次,好不好?蕭縉……”小手搖啊搖,可憐又可愛。“你不陪我,我會被人當成未婚媽媽的!”
  太陽的照射愈加強烈,熱光穿透衣服滾燙著肌膚,蕭縉和厲羽羽僵持著,小均不耐地發起脾氣來……
  “僅此一次!”蕭縉抱起小均,心裏低咒一聲,為什麽隻要她一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他就沒辦法拒絕!
  大大的咖啡杯新一輪地旋轉,蕭縉低垂著頭,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他似的,難堪得想把臉藏進衣服裏,他真後悔一時衝動,答應幹這麽愚蠢的事兒……
  咖啡杯轉動,和風柔柔的吹到每個人身上,小均在他懷裏雀躍的揮舞著小手,紅撲撲的小臉蛋像水嫩的紅蘋果,厲羽羽軟軟的發絲被風揚起,拂過他的臉,微微的輕癢……
  如果是他們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也許……
  他開始明白,為什麽那些人傻坐在這裏麵,還能笑得幸福的原因。
  這個夢似乎越來越美好……
  “你敢叫我坐這個試試看!”蕭縉額上青筋隱隱跳動,眼睛冒火地盯著那個抓著那衣袖的可憐孩子!
  “可是,小均想坐啊。”羽羽攥緊他的袖子,又彎腰跟小均商量。“小均,蕭叔叔不想坐小蜜蜂,我們去看藍貓好不好?”
  “要坐小蜜蜂,我要坐……”小均任性地跺著腳,小嘴噘起……
  “蕭縉……”
  “沒得商量。”蕭縉看著那些在空中旋轉的大蜜蜂,兩隻可笑的觸角像天線伸得長長的,圓鼓鼓、黑乎乎的大眼睛,幾近白癡地望著路人,老天,如果讓他坐到那個蠢蜜蜂身體裏,還不如殺了他……
  厲羽羽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好像要他坐這個確實太強人所難了。“那我帶小均去坐,你到車上等我們?”
  “嗯!”蕭縉舉步正要離開,又頓住,交待道:“別玩太久,坐一圈就過來,不要太將就小均!”話落,他大步走遠……
  厲羽羽望著他的筆挺的背影,心裏泛起一絲清甜,她就知道,蕭縉的心不似他外表那般冷漠,至少對她不是……
  兀自開心的她,自然沒有發覺不遠的陰暗處,一道亮光閃過……
  潮濕寧靜的夜晚,扶疏的樹影增添些許吵鬧,蕭縉躺在床上望著滿天的繁星轉動,每顆星好似都有它的軌跡,沿著那條軌跡無限次地循環,直到殞落……
  厲羽羽已經睡了,或許是因為玩得太累,今天的她睡得特別安穩,白嫩的手臂橫在他胸膛,他嘴角牽起苦笑,真不知道是她太單純,還是對他太放心……
  睡在一張床上兩個星期,是個男人都會逾越了,或許,他不算個男人……
  回望繁星,他們,就像天上的星辰,循著自己的軌跡運行,短暫的相遇後,又要循著原本的軌跡分開……
  撥開她的發絲,拇指按住她的額頭……
  厲羽羽,為什麽我總是不能拒絕你?盡管知道這隻是個夢,還是對你撤下了一道心防……
  星期一早上的重案組辦公室,探員們都無心工作,連楚亦江都擔憂地皺著眉頭,蕭縉剛跨入大門,就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
  “蕭縉!”小李攔住他,臉色明顯不悅。“你還真是有能耐啊,能讓厲氏企業的掌上明珠給你送外賣!”
  蕭縉的臉微微一凜。“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小王走過來,把手上的報紙扔給他。“算不算出生入死的兄弟?偷偷結婚不跟兄弟們講一聲,是怕我們知道你娶了厲氏的獨生女,會跟你要好處吧?”
  蕭縉攤開報紙,頓時血氣上湧,厲羽羽在兒童樂園揪住他衣袖的照片被貼在首頁,還有好幾張他開車進出厲宅的照片,大大的紅字標題寫著:“公主與平民的童話!”下麵還跟著黑字副標題:“厲氏企業掌上明珠--厲羽羽同年輕警察秘密結婚!”
  下麵的小字詳細地記載著記者對這場婚姻的無端猜測—-奉子成婚。
  蕭縉把報紙揉成一團扔到地上,轉身準備走出辦公室,正好撞到抓著厲羽羽的小陳。羽羽手裏還拎著一個方便袋,一臉的蒼白張惶,顯然,她也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蕭縉,不是我透露給報刊的……”她囁囁嚅嚅地解釋。“不知道他們怎麽得到消息的……”
  “夠了!”蕭縉粗魯地打斷她,深黑的眸子怒火難抑。“記得我們當初說好的,不得公布到媒體,不能影響我的正常工作,厲家沒有遵守,那這場婚姻到此為止!”
  厲羽羽腿下一軟,眼淚簌簌而下,她走前兩步,揪住蕭縉的衣袖。“不要……蕭縉,我不要離婚!”
  “不要離婚?”蕭縉仰頭深吸口氣,再單手抓住她的肩,眼裏是深深的諷刺。“還沒玩夠嗎?我高貴的公主?”
  “我沒有玩,蕭縉,我沒有!”她的手攥得越來越緊。
  “沒有玩?那你給我一個理由,你哥要我跟你結婚的理由?”
  厲羽羽臉色忽地刷白,怔怔地站著,揪住衣服的手緩緩鬆開……
  手臂上重重的力道慢慢地減輕,蕭縉的心也越沉越低,一種陌生的情緒卻越攀越高,掐住他喉嚨,頓時失聲……
  夢醒了,醒得真快嗬……
  當那隻小手徹底地放開時,他的心也沉到穀底,一步一步地往門邊走去,他明明可以走得更快的,為什麽?著地的每一步都那麽沉重……
  從五歲起,他就懂得不要有希望,懂得有希望就會讓人變得絕望……
  “蕭縉,不要走,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告訴你原因,好不好?不要走!不要離婚!”他回神看到淚痕滿麵的厲羽羽緊緊地抱著他,手臂用力地扣住他的腰。
  他無動於衷地任她抱著,一個月?一個月他隻會越陷越深,那時候,他還能坦然地接受夢醒的殘酷嗎?
  “離婚吧,厲羽羽,我不想陪你玩下去!”
  “不要,不要,蕭縉,一個月不行,半個月好不好?就半個月!”羽羽死死地抱住他,臉上的淚濕透他的警服。
  她的哭聲愈漸淒厲,辦公室的人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先前的憤怒已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
  半晌後,蕭縉才開口,聲音很是無力。“讓我考慮考慮!”他輕輕地推開她,轉身大步走出門外。
  他還是拒絕不了,見到她哭,他心裏並沒有好受多少,反是更加難過,厲羽羽,你究竟給我下了什麽蠱?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不能拒絕……
  ……
  繁星依然在天際閃爍,皎月瀉下瑩白的月光填滿樹叢的空隙,純潔而憂傷的深夜,男人數著天上的星子,一顆兩顆,終於,在漫天的星光中,找到兩顆緊依的星子,不離不棄……
  懷裏的女人安詳地闔著眼眸,男人的喚聲,她聽不見……
  也許聽見了,隻是……她找不到回來的路……

  故事第六輯
  茫茫的白霧,遙遙無邊。
  男人的眼睛被黑色眼罩蒙住,呼吸著清冷的霧氣,涼意直鑽入心肺,他的手費力地往前摸索,兜來兜去,那手觸不到,抓不住任何東西,空洞洞的一片……
  心沒了著落,他開始恐懼,想摘下那黑黑的眼罩,看個清楚,可是,他的手不能轉動,隻能直直伸到前方,驚恐攝住心魂,他大叫,卻發現,原來自己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茫然無措間,他的手被抓住,一雙柔軟溫和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拇指輕輕摩挲安撫他的焦躁不安,然後,他聽到那又輕又細宛若天使的聲音……
  “別怕,我陪著你!”
  是小羽嗎?是你對不對?是你的聲音,小羽,小羽……他發不出聲音……
  “不要怕,我一直陪著你,不是說了嗎?我們要一輩子”
  小羽,幫我摘掉眼罩,我想見你,我想見你,小羽,快幫我摘掉,我看不見你……他在心裏大喊,他好急好急,他的手越握越握緊……
  “對不起,我必須離開了,隻是暫時,你要等我哦,記得要等我!”
  小手漸漸的鬆開,他的手卻僵住,再也握不緊,隻能無助地任那雙小手放開,遠遠地,傳來了她細細的聲音……
  “要等我,記得一定要等我,等我,等我……”
  小羽,不要離開,小羽,讓我見見你,小羽,求你讓我看一眼好不好?小羽,小羽……
  “小羽!”男人大叫著,冷汗淋漓地坐起身……
  明晃晃的陽光穿透玻璃,逶迤出一道金芒,樹上的知了煩人地聲聲鳴叫,熱風掀動窗紗,趁隙而入……
  男人抹抹頭上的汗,臉色瞬間蒼白,轉頭看向身旁沉睡的女人,手顫顫微微地探向她的鼻息……
  良久,他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裏……
  “小羽,別離開我……”
  ……
  黑色的Lexus在高速公路上瘋狂飆馳,開車的人戴著墨鏡,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快到收費站時,他減下車速,智能係統的語音提示:“歡迎您來到B城,請繳費……”
  蕭縉付錢,接過發票扔到儀表板上,不知不覺竟開到了另一個城市,將車轉上掉頭匝道,又路過收費站……“歡迎您下次再來B城,請拿卡,祝您一路順風!”
  整整開了五百公裏,僅用了三小時,這麽快的車速仍是甩不掉那張哭泣的臉,甩不掉那淒厲地哭聲,他抿住下唇,那麽,就再開快點吧,油門踏緊,車子如離弦的箭飛馳在公路上……
  厲羽羽不安地踱來踱去,小手擔憂地捏住下巴,電話在空寂的房間響起,她三步並作一步跑過去接起:“查得怎麽樣?”
  “根據GPS定位的查詢顯示,先生目前在B城!”
  她的心高高懸起,眼前一花,好一會兒,才無力地交待:“繼續查詢跟蹤!”
  “是……小姐,剛得到消息,先生已經在返回A城的路上。”
  懸起的心慢慢落回原位,站直身體,她又交待道:“他習慣開快車,通知B城那邊派輛車跟著,記得不要被他發現。”
  “我這就去安排!”
  放下電話,她軟軟地倒在沙發上,眼睛望著床單的大幅婚紗照出神……蕭縉,別拿離開來折磨我……
  牆上的時鍾一分一秒地走過,太陽被染成橘紅色,又沉入山底,無邊的黑布高高掛起,樹葉微有一絲顫動,小小的身體蜷在沙發上,望著那扇緊闔的門,時針指向兩點……
  “小姐,先生回來了!”Lisa敲門並急急地報告。
  厲羽羽從沙發上彈跳而起,跑出房外,直達套房的電梯停住,蕭縉歪歪倒倒地走出來,早上穿的警服已換成黑色手工毛衣,厲羽羽忙走過去扶住他,卻被他身上濃濃的酒氣嗆得不敢呼吸……
  他一步三搖,她也跟著他東倒西歪,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扶到臥室,剛挨到床,他就往後倒下去,厲羽羽被他一扯,連帶撲下去,倒在他懷裏,緩緩地爬起來,給他脫鞋後,又把他的雙腿抱到床上,拿起長枕墊在他頭下,這才去泡了杯溫熱的茶。
  “蕭縉……”她一手端著茶,一手輕搖他。“先喝點水。”
  他橫躺在床上,理也不理。把茶給Lisa,羽羽坐在床沿,又接過Lisa遞來的濕毛巾,覆上蕭縉的額頭後,她纖細的手指沿著他的臉部線條,輕輕劃著圓圈,飽滿的額頭,劍眉因為醉酒的反應而微微蹙起,睫毛不時抖動,呼吸急促,薄唇如常緊抿……
  他的外形實在是吸引人!
  Lisa已經退出房間,並帶上了門,羽羽掀開被子,與他一同橫躺在床上,小手戀戀不舍地離開他的臉,給他蓋好被子,正要躺下,蕭縉卻睜開了眼睛。
  “你要不要喝點水?”羽羽把濕毛巾翻個麵,小手隨後又覆到他臉上,測他的體溫。
  驀地,她的小手被抓住,強健的臂膀稍稍一帶,她整個人趴在他身上。蕭縉醉眼迷蒙地看著那張清靈的臉,盈水黑瞳,黛眉若遠山,圓潤的小鼻頭,還有小巧的櫻唇,腹下一股騷動湧起,他按住她的頭,熱唇吻住她的唇瓣……
  他的頭渾渾噩噩,壓抑的情欲卻漸漸蘇醒,羽羽怔往,他的眼底深黑幽遠,表麵卻被蒙上一層白霧,她知道,現在的他並不清醒,甚至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但,她還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唇香甜誘人,蕭縉愈加貪婪地吮吸,舌頭直侵而入,更加放肆地品嚐舔舐,體內的騷動再難克製,他的身體開始發燙,大手順著情欲的指引探入她的裙底,尋到幽香,撩起她的熱火……
  羽羽暈然陶陶,身體微微顫抖,他結實勻稱的身軀抵住她,睡裙已被他推至半身,唇舌所到之處皆被他燙灼,她禁不住地低低呻吟,隨著他一起墜入無邊欲海……
  窗外的星子眨著眼睛,月亮掩進雲層,靜湖安寧地熟睡,露台上,枝頭的嫩芽露水沾濕葉尖,白幔隨夜風妖嬈而舞,大落地窗裏映出隱隱無邊的春色……
  蕭縉魘足後,終於翻身躺好,手還攬著她,身體上的倦怠和酒精的作用,使得他欲睡不睡,恍恍惚惚……
  厲羽羽撐起酸軟的身體,小手撫過他的臉,低頭印上他的薄唇……
  “蕭縉,你不記得我了嗎?”含糊輕顫的聲音摻著一絲純淨的憂傷,眼睛痛楚地閉上,合攏的眼角擠出一滴晶瑩的淚……
  蕭縉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了,但昏沉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腦海中卻響起了另一個聲音:“小錦,你要記得我哦!一定要記得我!”
  酒精與疲累容不得他再多想,拽著他沉入睡眠中……
  春雨綿密如織,纖長的銀絲浸潤泥土,混著綠草的清香融入空氣中,遠處的山色空蒙,晨霧充滿藍湖綠坪間,迷醉了一汪天地……
  蕭縉沒有心情去欣賞窗外的春色,他手臂上的春色已經足夠憾動他一百次,羽羽臉貼著他的肩窩,玲瓏香肩裸露,被子落至半身,瑩白的肌膚一覽無遺,玉臂橫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而他的手還攬在她的……
  他幹了什麽?
  如果這副景象還不能說明他幹了什麽,那他應該回到警校接受再教育……
  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報紙披露他們的婚姻,跟厲羽羽大吵了一架,然後他開車到B城,又回到A城,最後,他去PUB喝酒,有女人跟他搭訕……不對,這跟那沒關係,他記得他要了半瓶伏特加,後來的事不記得了,他是怎麽回來的?又怎麽會對她做出這種事情?還有,她為什麽不反抗?
  一陣冷風吹進房裏,手臂上的小臉動了動,他把被子往上拉,蓋住她誘人的身體。
  “蕭縉,你醒了!”羽羽支起身,隨即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正撐著他的胸,小手如被火灼,倏地拿開,身體頓時失去支撐,整個趴到他身上。
  蕭縉看她傻傻的樣子感到好笑,隻一會兒,他就趕忙推開她,側身躺著,尷尬地與她保持一段距離,男人沒穿衣服的早晨,若讓女人看到……
  羽羽也連忙側過身,臉紅得可以滴出水來……“蕭縉,幫我……拿一下……睡衣!”
  蕭縉習慣性地將手往旁邊摸,結果摸到床頭,才發現他們是橫躺著睡的,他撐起身,從地上扔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裏撈出那件棉織白色睡裙,放到羽羽旁邊。
  等到羽羽垂著小臉出房門後,他才起床去洗澡……

  故事第七輯
  落地窗外煙雨蒙蒙,細細的雨簾隨著微風無聲浮動,樹葉被洗淨後亮綠如玉翡,早春的景致如詩如畫……
  蕭縉洗澡換好衣服後,走向淩亂的床鋪,結婚以來,他從未鋪過床,考慮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不好讓傭人收拾,所以,他決定親自動手,然而,當他抱起被子時,卻看到床單雪白的一片……
  他不是她第一個男人!
  說不出他現在的心裏是什麽滋味,但絕對不好受……明明就是他先犯錯,為什麽他覺得錯的人是她?
  她從前有過其他男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他卻生出一個霸道不講道理的想法---她不該有其他的男人!
  心裏的魔鬼露出了獠牙,狠狠地啃咬他一口,把被子扔回床上,他憤恨地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憤怒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在嫉恨什麽……
  等等,嫉恨?嫉恨第一個得到她的男人?蕭縉突的站起,冷靜沉著的臉上兀現一抹困惑,是這樣嗎?
  結婚後的種種事情曆曆在目,雖然,他不知道厲家的目的,但厲羽羽卻對他的壞脾氣和故意冷落,總是百般遷就,他從來就不需要動手做任何事情,吃住全被她安排得妥妥當當,隻要是有關他的事情,她從不假手於傭人,就連每次洗澡後換下的衣服,也是她親手給他疊好,還有……
  一個本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卻對他千般萬般好,她的內心純淨到潔白無瑕,就像她隻穿白色的衣服,簡簡單單,卻是一門心思地為他考慮,不管他如何冷漠,如何無情,她仍是微笑著麵對她……
  不知不覺中,她的溫柔如初春的暖陽,一點一滴地照進他冷酷多年的心,所以,他嫉恨有別的男人享受過她的溫柔……
  是這樣嗎?他又一次問自己。
  還有半個月,那個理由,究竟是什麽?他突然變得焦躁害怕,害怕那是個讓他不能接受的理由……
  “蕭縉,你快遲到了!”厲羽羽站在門邊,指著牆上的時鍾提醒他。
  她一臉的平靜,就好似昨晚的事情跟本沒發生過,蕭縉複雜地看她一眼,腦中胡亂想著另一個男人的樣子,多高?多胖?喜歡白色?……最後,那個男人變成了一條醜陋的蠍蟲。
  “蕭縉!”厲羽羽又催促了一聲。
  “廚房做早餐了嗎?”蕭縉打住腦中的胡思亂想,走到門邊問羽羽。
  “嗯,已經擺在餐桌上了。”羽羽低頭避開蕭縉的視線,掩去內心的慌亂和羞怯。
  “我吃了早餐再去上班!”說完,蕭縉移步到電梯旁,回頭看了一眼怔怔的羽羽。“你不吃嗎?”
  羽羽回神,又擔憂地說道。“你快遲到了,還是我待會兒給你送到辦公室吧。”
  “不用麻煩了,你送到辦公室也沒時間吃!”蕭縉走入電梯,聲音平板地說道。
  羽羽跟進去問道。“為什麽?”
  “昨天無故曠工,隊長不會饒過我的。”
  綠意盎然的餐廳,透明魚缸裏,彩色的魚兒在藍色的燈光下,周身閃著五顏六色的光斑,餐桌上擺著大小不一的點心,清水中的綠茶湯圓沉澱在碗底,生滾海鮮粥的熱氣氤氳出濃濃的鮮香味。
  “以後不用給我送早餐了。”蕭縉咽下一口海鮮粥,清香滑膩的味道充斥口中。
  羽羽心裏“咯噔!”蹦了一下,她抬眸,睫毛如扇般刷地分開,漆眸閃過一抹失望。“可是你的工作忙,不吃早餐怎麽行?”
  “我沒說我不吃早餐。”蕭縉黑眸微斂起一道幽深的光,瞥向羽羽。
  “那……?”羽羽疑惑。
  “從今天起,半個月之內我會在家吃早餐。”
  “嗯!……嗯?”羽羽猛地轉抬,驚訝的眸子看向蕭縉微抿的嘴角。“你是說,你答應了?”
  蕭縉沒回答,心裏卻生起一股憐惜,她為何那麽在乎他的回答?在乎到幾近卑微,她不該是這樣的,她可以趾高氣揚,因為他開的車是她的,他住的房間也是她的,他所用的一切都是她的……
  “我該去上班了!”他往後挪開椅子。“如果沒事,幫我把書整理一下!”
  “好,我知道了!”羽羽乖巧地回答道。
  他的車消失在大門外,羽羽才轉身走到臥室外的露台,手裏的銅灰色十孔口琴泛著金屬光澤,指甲刮過整齊的口槽,動作緩慢地送到嘴邊,眼瞼垂下,墨如點漆的眸子閉攏,深吸一口氣,流暢哀傷的音調委婉揚起……
  蕭縉,原諒我用這樣的方式將你束縛在我身邊,太久太久,我等不到你,也走不近你,一次次地遠遠看著你,一次次地又從你身邊敗走逃亡,空泛的繁華背後,我隻剩下你,隻剩下你陪我渡過每一個黑夜……
  雨絲落在她的頭發上,烏黑染成灰色,淺淺淡淡的白灰色,淺白色的昵子外衣上條條水痕斷裂決然,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佇立著……
  蕭縉,你已經忘了你說過的承諾,也許,那不算承諾,隻是一句戲言,可我願意把它當成真的,當成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我隻下剩下你,隻有你……
  風吹開來,沾濕雨水的發縷粘在她的臉上,清水潤濕麵頰,銅灰色的口琴邊緣滴著水珠,她一口一口地吞下那些雨水,味道鹹鹹的,樂聲越來越淒婉悱惻,如同絕望邊緣的人揪住一棵稻草,明明救不了他,卻止不住的欣喜若狂……
  蕭縉,我一點也不堅強,唯一的勇氣就是去愛你,或者,用我一生的時間讓你愛上我,管你厭惡我也好,管你不屑我也好,如果沒有你……
  雨珠在睫毛上滾動,發梢的水滴進脖子,涼涼地滲透她每個張開的毛孔,她仍是毫無所覺地吹奏哀傷,口琴兩端的雨水順著掌心而下,劃過她手腕,劃過腕上那道淡淡的舊傷痕。
  蕭縉被罰懲嚴明的楚亦江在賞罰簿上記下一筆,勒令他在兩個月內破案,而群眾的公憤在今天已經蕩然無存,反而是紛紛為他抱不平,兩個月?先不說那起案件案情錯綜複雜,從那滴水不漏的作案手法看來,犯案的人明顯是職業殺手,就算破了案又哪去抓人?
  “蕭縉,有需要幫忙的跟兄弟們說一聲!”小王大掌拍拍他的肩,濃黑粗獷的一挑一挑。
  “是啊,目前我手上案件不多,有要的資料線索,或是跑腿之類的活可以交給我!”小陳坐在蕭縉的辦公桌上,手肘擱在小王在肩膀。
  “我呢?也沒什麽專長,辦事能力一般,就幫你加加班,保證你跟你老婆夫妻闔樂就行!”小李摸摸淺淺的頭發,笑嬉嬉地說道。
  蕭縉無語地看著他們,說不感動是假的,他笑笑頷首。“謝謝你們!”
  話落,三人奇異地盯著他,良久後,小陳開始他的專業推理分析。“昨天你跟你老婆一定十分和諧!所以,你今天才會摸不著北地跟我們道謝!”
  “床頭打架床尾合嘛,早上鬧得那麽厲害,晚上男人雄風一展,女人嬌柔體貼,正所謂琴瑟合鳴!”小陳拍拍小王的肩,表示讚同。
  小李一拳揮到小陳的胸前。“你少拽文,人家年紀輕輕,吵吵嘴不很正常。”然後他又跟蕭縉說道:“哎,蕭縉,你結婚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多了點人情味,不過,這麽年輕就被上套有點可惜,辦公室新來的那朵小警花可是一心想得到你的親睞……”
  “隊長好像找我有事……”蕭縉匆匆收起案卷,繞過三人徑直走向楚亦江辦公室,對這幫人,永遠都不需要感動。
  “你打算怎麽辦?離婚?”楚亦江聽蕭縉講完這段匪夷所思的來龍去脈後,神色凝重地問他。
  “她要半個月,我就給她半個月,聽完她的理由後再作打算!”
  楚亦江點點頭。“做任何決定前考慮清楚,不要太衝動。!”
  “我知道了!”
  “還有,既然你當初答應了結婚,羽羽怎麽說都是你的妻子,不管你們最後會怎麽樣,至少目前你要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
  楚亦江的話如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蕭縉心上,壓得他直到下班都喘不過氣。
  開車回厲宅的路上,他第一次沒有以風馳電擎的速度行駛,道路兩旁的雍腫大葉榕垂下長長的根須,樹根交錯盤橫,穩若磐石地屹立,雨後中的空氣清新,微含花草的香芬氣息。
  蕭縉再次放緩車速,單手操作方向盤,深邃的眸子若有所思。
  當初的確是他自己答應結婚的,厲家隻是拿出他寫的信,並沒有用武力脅迫他,即使他們的要求過份,但他也是可以拒絕的,既然自己要履行諾言,那厲羽羽又有什麽錯?
  婚後,他非但沒有已經有家有妻室的覺悟,反倒是對萬事都盡善盡美的妻子冷言相向,隻因為當初厲羽喬突如其來的提議,他就偏激地否認厲家的一切……
  他撫住胸口,蕭縉,你捫心自問,如果和厲羽羽換個方式認識,你還會那樣排斥她嗎?
  答案顯而易見,他不能否認,在山湖中的咖啡廳見到她時,就被她的清雅空靈所吸引。
  雨絲又在半空紛紛揚揚,灑落條條亮白的銀線到擋風玻璃上,他啟動雨刷,雙手握住方向盤,油門往裏踩緊……

  故事第八輯
  A城的夏天海天雲蒸,赤日炎炎,池中盛蓮沁雪覆葉,如輕雲出岫,雪白的花瓣在陽光下晶瑩如美瓷,落地窗折射出明晃刺眼的光芒,臥室內卻涼爽宜人……
  “羽羽狀況穩定就好,你自己要多將息身體!”厲羽喬與妻子秦茜坐在沙發上,對正在給厲羽羽按摩手指,活動關節的蕭縉說道。
  “是啊,我們離得遠,你要是有什麽事也沒法照顧到!”秦茜看著又消瘦一圈的蕭縉,語含關切。
  “嗯,我會注意,你們這次要在國內停留多久?”蕭縉把小手蓋到被子裏,走到單人沙發上坐下。
  “兩三天吧,我們隻是擔心你跟羽羽,所以回國看看,你知道的,紐約那邊的事務太多,纏得脫不開身。”厲羽喬啜了口咖啡,神色略顯疲倦。
  蕭縉一臉愧疚。“對不起,我幫不到你什麽!”
  “別說這種話,國內的公司不全是你在打理,再說,羽羽現在這種狀況……”厲羽喬頓了頓。“縉,別太勉強自己!”
  “不是勉強,我恨不得自己能再努力一些。”蕭縉眼光又移向床邊,黯然神傷,接著,他又問:“爸媽還好吧!”
  “三年了,也該接受事實了!隻有你才固執地認為她還好好的!”厲羽喬長長地歎息一聲,無奈地說道:“不過,你們兩個都是同樣的固執!”
  ……
  蕭縉回到厲宅,直奔餐廳,厲羽羽站在魚缸旁邊逗弄那些魚兒,有小魚遊到缸壁,她就猛地一拍,魚兒驚嚇地逃走,她樂得淺笑盈盈。
  她笑得很可愛。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調皮的樣子,蕭縉站在她身後,聽著她清脆的笑聲,久違的一種熟悉感掠過心頭……
  “蕭縉?”羽羽轉身正好撞到他的胸膛,她驚詫地退開一步,“砰!”又撞上魚缸,小臉懊惱又沮喪,她揉揉撞疼的後腦。“今天這麽早下班?”
  蕭縉低笑著應一聲。“嗯!”
  傭人端菜進來,羽羽跟蕭縉入座,隻是三個簡單的家常小菜。
  “我不知道你要回來吃飯,所以沒有準備。”
  “沒關係,這些菜已經夠吃了。”
  吃完飯後,蕭縉在書房複習,羽羽把他的警服熨燙好後躺在床上看書,靜悄悄的房間隻聽到書頁“嘩”地被翻動的聲音。
  牆上複古的英式時鍾分分秒秒地流逝,窗外沒有月亮的晚上黑漆漆地一片,暮色蒼茫地在萬籟無聲中蔓延,黑色的浪潮滾滾而來,勢要破窗而入,吞噬掉房間裏所有的光亮,羽羽猛地把書擲在地上,瑟縮地窩進被子裏……
  十二點,蕭縉才從書房出來,著眼就見到床上那團被子在輕輕抖動,他走過去掀開被子,羽羽正摟著雙臂蜷成一團,腿在微微抽動。
  “怎麽了?”他問。
  羽羽仿佛沒聽見,她抓起被子又覆到頭上。
  “你這樣會悶壞的!”蕭縉再掀開。
  覆上,掀開,又覆上,再掀開……蕭縉把被子扔到床尾,躺上床,這才發現羽羽的額頭已經布滿了汗珠,她的眼睛恐懼地緊閉著……
  “厲羽羽!你是不是不舒服?”蕭縉喊她一聲,擔憂地問道。
  “啊?”羽羽驀地仰頭,睜開眼睛。“蕭縉?”她的聲音在顫抖。
  她好像很害怕,那模樣好可憐,蕭縉倏地一陣心痛,他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問:“害怕什麽?”
  “外麵好黑!”羽羽頭埋在他的胸膛,腿還是不住的抽動。
  蕭縉把她放開,走到窗邊拉上窗簾,複又回床上把她抱在懷裏。“現在不黑了!”
  羽羽怯怯地看了一眼窗戶,長排的淺白色絲絨窗簾像是清晨天空的顏色,她緊繃的神經放鬆,全身一軟,頭重重地垂下……
  “還怕嗎?”蕭縉抬起她的下巴問。
  羽羽對上那雙幽深的眸子,心裏一陣激動,淚盈於眶。“不怕,蕭縉,你在我就不怕!”
  蕭縉疼惜地為她拭去眼淚,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固然動人,然而,他卻不待見。“別哭了,都這麽大個人了還怕黑!怕為什麽不叫我?”
  “我怕打擾你複習!”羽羽的手揪住他的衣袖,細聲細氣地說。“而且,我以為你不會理我!”
  水晶吊燈的光照在她淚痕未幹的臉上,一汪秋水翦瞳泛著晶瑩的星芒,蕭縉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複雜地看著她,那雙深黑的眸子此時蘊含了太多的情緒,心疼,自責,掙紮,還有苦苦的壓抑……
  羽羽不明就裏地看著他,明眸一眨不眨。“蕭縉!”終於,她輕喚了一聲。
  他沒回應,隻是用拇指按住她的額頭,隨即又沿著鼻梁滑到她的唇,輕柔地摩挲著,羽羽渾身一顫……
  “厲羽羽,還有半個月,如果,你給我的答案注定會傷害我,那就讓我們做半個月真正的夫妻!”話落,他已吻上她的唇……
  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責任……他反複熱烈地吮吸著她的唇,拇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嘴,舌長軀直入,尋到她的與之纏綿,大手解開她胸前的扣子,唇上的火熱遊移到脖頸……
  羽羽心裏猛地一抽,眼裏氤氳出一層蒙蒙水霧,他終於願意把她當成妻子了!
  熾熱的親吻容不得她再多想,小手攀上他寬闊的背,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任他在她身體的每處點燃火焰……
  已過三更,燈火全滅,黑暗中,他們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聲,蕭縉溫柔地懷抱著嬌軀,親吻著她的頭發。“羽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懷中的身子動了動,手撫上他的胸膛。“因為,我就想對你好。縉,讓我一直對你好,行嗎?”
  蕭縉沒有說話,隻是用力地攬緊了她。一直,好奢移的想法,他不敢答應,更怕一答應就會失去。
  翌日,天已放晴,天邊金黃色的曙光乍現,空中盤旋的鳥兒鳴聲啾啾,聲聲催促著賴床不起的懶人……
  “蕭縉,蕭縉,起床了!”羽羽蹲在床沿,輕輕地推著蕭縉的手臂。
  蕭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囈語般地問羽羽。“幾點了?”
  “七點半了,快起床!”小手捏成拳開始捶打。
  蕭縉一把抓住那隻小手,稍一使力把她扯上床,箍得她不能動彈。“別吵,我好累,讓我再睡會兒!”
  羽羽當真聽話地一動不動,半晌後,蕭縉又睜開眼睛。“你怎麽不吵啦?”
  “是你叫我不要吵你的啊。”
  “你怎麽總是這麽聽話?”
  “那你起床!我做好早餐了。”
  蕭縉抱著她坐起身,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你什麽時候起床的?”
  “早起來了,快去洗臉,我在餐廳等你。”羽羽掙脫出他的懷抱,又拽著他的手臂往床下拖,要上班的人怎麽可以比她這個全職主婦還懶。
  餐桌上又擺著琳琅滿目的小餐點,棕香排骨,奶香小麵包,雞絲粥,香芋丸……蕭縉的劍眉微皺,轉頭對厲羽羽說道:“以後不要做這麽多!”
  羽羽又是一陣失望,乖巧地點點頭。“好!”
  蕭縉見她小腦袋耷拉下來的樣子,嘴角稍彎。“做這麽多東西你不嫌麻煩?”
  羽羽眸子一亮,仔細看他一眼後,確認他不是在生氣,方才說道:“你願意吃,做再多我也感到開心!”
  蕭縉舀起一勺粥盛到碗裏,遞給她。“你做一種我會吃,做很多種我也會吃,同樣都是開心,以後就不要這麽麻煩了!”
  原來他是關心她,羽羽溫順地一笑。“嗯!”
  “今天有什麽事要做?”蕭縉又問道。
  “暫時沒有!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做的嗎?”羽羽喝了口粥後用餐巾抹抹嘴,又把紙巾遞給他。
  “如果你沒事,吃完早餐後回房補睡一覺!”昨晚應該累壞了,蕭縉看看表,站起身。“我該走了,晚餐就讓廚房做吧!”說完,他往門外走去,羽羽也跟著起身。“我送你!”
  初春的早上,嫩綠的青草芽散發淡淡的清香,石柱上花盆裏三色堇密密麻麻地盛開,羽羽穿著白色家居服站在繽紛的三色堇旁,把黑色的皮革公文包和便服遞給蕭縉。“晚上我等你吃飯!”
  “如果回來得太晚就別傻等!我走了!”接過公文包和衣服,蕭縉坐進車裏。
  看著駛離的車子,羽羽臉上首次綻放出一個幸福的笑容,正要進大廳,卻見車又倒回來,她站定,車停在她麵前,蕭縉放下車窗,拿出手機遞給她:“把房裏的電話號碼輸進去!”
  羽羽飛快地按了幾下,又歪著腦袋想了想後,再低頭繼續按鍵,輸好後把手機還給蕭縉,看著車駛出大門,不見蹤影後才調皮地吐吐舌……
  溢滿幸福的清晨,蕭縉悠閑地開著車,手機響起,翻開手機蓋貼到耳邊:“喂!喂!喂?”
  拿下手機來看,不是來電,而是記事本的鬧鈴,他猛地踩下刹車,眼睛噴火地盯著手機屏幕:“笨老公,你被耍了,哈哈哈!”
  真是給她幾分顏色就開想染坊!驀地,他臉上又浮起一抹淡笑……
  或許,開染房也不錯!

  故事第九輯
  陽光透過雲層的間隙灑下道道金芒,猶似絢爛的紐帶在空中飄浮,樹下稀疏的剪影落在厲羽羽身上,點點金斑在淺白色的絲織輕衫上炫目逼人,送丈夫上班,坐在露台上曬太陽,多簡單,多悠閑,多幸福的生活……
  她輕笑出聲。
  “羽羽,笑什麽呢?”厲羽喬走到門邊,正好看到兀自傻笑的小妹。
  “哥,你什麽時候來的?”羽羽臉上的笑意未減,轉念又想到蕭縉,頰邊一紅。“我隻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看來你跟蕭縉還算順利!”厲羽喬見小妹臉紅微笑的樣子,放下心。
  “也不是,蕭縉問我,你要他跟我結婚的原因,半個月後,我得告訴他答案!”她的笑意斂住,憂心忡忡。
  “羽羽!”厲羽喬麵容激動,擔心地叫道。
  她垂頭。“我想先告訴他一部份!”
  “那剩下的一部份呢?你也打算告訴他嗎?”厲羽喬的心懸了起來,很久前的隱患好像又要開始作祟了。
  “不,不能讓他知道!”她猛搖頭。“他會不要我的!”
  “你要對他撒謊?羽羽,你要知道他是警察,如果有天他知道了怎麽辦?”厲羽喬的聲音提高了些,這場婚姻,這段感情,他從來不就看好,隻是拗不過小妹的固執。
  她駭然怔住,陽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幾乎能瞧見頰邊細細的血管,她用力地絞著手指。“你們當時不是都處理好了嗎?你們不是說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嗎?……”
  她的聲音漸漸拔高,樹下的陰影擴大逼近她,翦瞳裏滿是驚懼的瑟縮。“你們騙我!你和爸媽都騙我……”她歇斯底裏。“你們騙我那麽辛苦地活著,好不容易縉來到我身邊了,我不許,不許被破壞,不許……哥,你知道,蕭縉跟你還有爸媽一樣,我不能失去的……”她癱軟地滑下椅子,跪坐在地上,頰上的淚珠似透明的水晶,成串滾落。
  厲羽喬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明明知道她是不能被刺激的,明明就知道她有多害怕那段往事,明明就知道沒有生存意誌的她是因為蕭縉才活了下來,他竟然……
  心痛地蹲在小妹身邊,把她抱在懷裏,輕柔地撫著她的頭發,如往常一樣哄她。“羽羽,不哭,蕭縉今年又拿到獎學金了,所以,他不用辛苦地去打工了,我讓人拍了一組他運動時候的照片,你不哭了,我就拿給你看,還有,蕭縉上課的時候……”
  哭聲慢慢地變成了抽泣,她緩緩地從心裏的陰影中抽出身來……
  “……你看,你們都結婚了,沒有人破壞,哥也不許人破壞,羽羽,不哭了,蕭縉一會兒就回來了……”
  羽羽抬起頭,淚痕狼籍的臉上,一雙晶瑩的大眼不住地閃動。“哥,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和蕭縉都不會分開,是不是?”
  厲羽喬果斷的點頭,心裏卻在猶豫,他不了解蕭縉啊,如果他傷害到羽羽,那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暮晚,殘霞給萬物披上一件柔軟的彩衣,白色的愛麗絲花朵在霞光中搖拽,紫色的蕊心誘惑著蝶蟲飛撲而入,厲羽羽睜開眼睛,正好看到蕭縉站在窗戶前的背影。
  “蕭縉,你下班了?”她赤足跳下床。
  “聽說你身體不舒服?”蕭縉眼光移到她的赤足,皺眉厲聲道:“給我躺回床上去!”
  羽羽乖乖地躺上床,像小貓一樣可愛地縮著,小聲嘀咕:“這麽凶!”
  蕭縉坐到床邊,警告地睨她一眼。“到底哪裏不舒服?為什麽不叫家庭醫生?”
  “我沒有不舒服,隻是有點累,貪睡而已。”貓爪爬上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拍拍。
  蕭縉用手背探探她額頭的溫度,沒有發燒,他的眉頭舒展開。“你的鞋呢?”
  “應該在露台,你不會要我給提鞋吧?”羽羽的眼睛睜大,然後很期待地看著蕭縉。
  “你想有可能嗎?”蕭縉說完橫抱起她走向露台,沒找到她的鞋子。“你們家露台建這麽大幹什麽?找個東西都這麽麻煩。”
  “不是‘你們’家,而是‘我們’家。”羽羽抱著他脖子,頭靠在他懷裏,嘴咬住他的衣服撕扯。
  “找不到!你確定是放在露台的?”
  “不知道,有可能是Lisa給我收起來了。沒辦法,你抱我下樓吃飯吧。”羽羽鬆口,蕭縉的胸前濕濕的一片。
  這家夥怎麽跟小狗一樣?不對,應該說她是隻小動物,一會兒是貓,一會兒是狗,一會兒又是可憐蟲,蕭縉無奈,隻好抱著她走到餐廳,剛剛把她放到椅子上,就聽見她問:“蕭縉,你累不累?”
  “你說呢?重死人了!”
  “那你為什麽不問我其它的鞋放哪兒的?”
  “其他的鞋?”
  “當然,我很多鞋都放在衣物間裏。”
  “你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
  “你的意思就是,活該我抱著一個重物走這麽遠是吧?”蕭縉眉頭擰緊,凶狠地看著她。
  羽羽聳聳肩。“我沒說,但事實如此。”
  “厲羽羽!別太……”
  他的嘴被塞進一塊蟹肉,羽羽收回筷子。“老公辛苦了,多吃點補充體力!”
  一聲又輕又細的老公,蕭縉的怒火霎時間蕩然無存,他合嘴咀嚼細膩的蟹肉,好像自己的火發得莫名其妙,本來他就應該想到她還有其他的鞋,隻是一抱住她,大腦就停止了運轉。
  “晚上幹什麽?”他問。
  “看電影吧!”羽羽夾起一塊東坡肉送到嘴裏,入口即化。“問這幹嘛?”
  “問問而已!”他硬梆梆地扔回一句。
  蕭縉吃完飯後如常回到書房複習,翻開書,那些字卻怎麽也讀不進去,一張小臉不停地在他腦子裏晃來晃去。終於,他不再別扭,自己的合法老婆想見還不能見啊。
  穿過遊泳池,走到另一棟樓的錄影廳,那個小小的身影蜷在沙發上,屏幕上剛換成宮崎峻的《側耳傾聽》,柔和的藍光圈住她,小手抓著一塊點心邊啃邊笑,蕭縉心頭又掠過一陣熟悉的感覺。
  “這麽大了還看卡通?”他坐到她旁邊,拈起一塊粟子糕送到嘴裏。
  羽羽偏頭,身體倏地往後一挪。“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蕭縉淡笑。“你下午才說這是‘我們’家。”
  “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在複習嗎?”
  “複習完了。”謊話說得可真溜。
  “哦!”羽羽點頭。“你要看什麽電影?”
  “就這個好了。”
  一陣小提琴音響起,羽羽不再說話專心看著屏幕,蕭縉沒有童年,所以,他並沒有看過這部經典的卡通片,但是,一開始,他就被吸引住了,“穿過故鄉的路,帶我走向世界的永遠,我雖然孤獨,但是心中卻裝著故鄉的一切,流浪流浪……”影片在一首《故鄉的路》中開始講述兩個少男少女平凡而又美好的愛情。
  一個站在高處離群獨立的孤獨女孩,偶然間在圖書館的書裏翻到一個男孩的名字,她隱隱覺得這個男孩和她相似,於是,她開始從一些蛛絲馬跡中尋找並證實。沒有等太久,他們見麵了,朦朧的感情在心裏滋生,男孩為了成為提琴師而去了意大利。
  女孩開始思念,思念他製小提琴時的每個動作,很久之後,男孩回來了,清晨,淺白色的天空,他站在女孩樓下,用石塊敲窗叫醒女孩,騎著單車載女孩去看日出。
  影片的最後,男孩載著女孩騎上一段很陡的坡路,女孩毅然跳下車幫著男孩推車,女孩說:“不想成為聖司的負累,而是要和聖司君一起努力把路走完!”
  蕭縉為之震憾,屏幕開始放映第二遍……
  羽羽睫毛濡濕。“少年情懷真好!”
  音樂揚起,影片又開始,蕭縉的手伸到旁邊,把她拉到懷裏,第一次,他那麽溫柔地給她拭淚。屏幕上持續上演著青澀,屏幕下溫馨地擁抱……
  蕭縉無聲聽著她的抽泣,這部影片,為何那麽的熟悉,熟悉到好似也有人曾經那樣尋找過他,驀地,一個模糊的身影閃現在腦海,來不及捕捉就已消逝……
  羽羽停止了抽泣,像貓一樣窩在他的懷裏,曾經,她尋到他以後,她也想對他說那樣一句話,隻是,還沒有真正地遇見,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
  她抓緊了他的衣服,幸好,那麽多年後,她終於掙脫出來,回國找到他了!
  “縉!”
  “嗯?”
  “我想和你一起努力把路走完!”
  沉默,很久很久……
  “好!”
  ……
  深藍的天空,皓月被浮雲層層掩住,月光衝破阻檔給地上覆上一層淡白的光,蟬鳴淒切。沒有開燈的臥室,隻有床前淡白月光亮起的銀輝照明。
  男人與女人靜靜地躺在床上,被子外一大一小的手十指交握,大手的五指曲起抓緊,小手的五指卻隻是關節無力地微微彎曲,……
  “小羽,是你說的,我們要一起努力把路走完!”
  但是,你成了我的負累,心上的負累!永遠都割舍不下的負累!

  故事第十輯
  這個早晨和平常沒什麽不同,遠處的山穀中白霧迷漫,縷縷陽光如利劍穿透玻璃,床上的人也如往常一樣的沉睡,沉睡在她自己的世界裏。
  鏡子前的男人打好領帶後走到床邊,心疼地看著專護給床上的人打針,血倒流進針管,隨即又被營養液衝回血管……
  他握緊她的手,撥開她的發絲,在她耳邊低語:“我去上班了,晚上陪你!”
  ……
  周末,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微風帶著涼意卷簾而入,拂醒床上熟睡的人,蕭縉輕輕地把厲羽羽的頭挪到枕上,右手揉捏著被枕了整晚,已經麻痹的手臂。
  起床,洗漱……平凡的夫妻生活,共枕到天亮,一人先起,一人賴床,蕭縉在這個雨聲滴滴的早上,心裏感覺到了充實。
  細雨姿意揮灑,他記得養父離開那天也下著雨,從醫院回到單身宿舍的路上,無數次,藍色的閃電直劈向他的頭頂,稚嫩的身體沒有恐懼,沒有躲避,臉上被冰冷的雨水反複衝刷,流不出來眼淚,直直地仰望天空的赤閃,絕望地等待它毀天滅地,也毀了他……
  一雙細手從身後環住他,蕭縉驚覺抬頭,才發現鏡子裏人不知何時滾下了一滴眼淚,他斂起情緒。“睡醒了?”
  “嗯,睡醒了。” 羽羽的臉貼著他的後背,聲音輕輕柔柔。
  蕭縉轉過身,把她的頭按在胸前。“待會兒我要回宿舍打掃衛生。”
  “我跟你一起去!”羽羽仰頭。“我會做家事!”
  蕭縉想了一下,應了聲:“好!”
  十平米左右的房間,隻有一張紅漆剝落的床,一個組合衣櫃,書桌上擺著一台老舊的電視機,牆壁上掛著一張黑白遺相,遺相裏的男人英氣勃發,眉宇間透著剛毅。
  “他死的時候隻有26歲,卻有一個8歲的兒子!”蕭縉坐在床上,抱著羽羽,下巴輕輕擱在她肩上。“3歲的時候,我被人送到警局,那時候他才23歲,剛參加工作。把我領回家後,我的親人一直沒有來認領,我也就在這間房子住了下來!”
  “他真是個好人!”羽羽看著遺相,如果不是他,蕭縉會變成什麽樣?
  “剛開始,我相信母親隻是把我弄丟了,總有一天會把我找回去,因為他一直這樣跟我說,於是,我每天都期盼他下班回來告訴我,有人來尋我了,日複一日,隻有一次次地失望,他給我辦好入學手續那天,我明白了,從今以後沒有了母親,從今以後,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有天放學後回到這裏,他在陽台搭建的小廚房裏很笨拙地切菜,我餓著肚子等了兩個小時,他才把飯做好,我問他為什麽不去食堂吃飯,他說:‘總不能兩父子天天吃食堂吧!’他常把我們說成兩父子,可我從來不承認他是我父親,那天開始我叫他爸爸!”
  “我極少地去想起狠心扔掉我的媽媽,因為那時候的我過得很幸福,隻是沒想到,這樣的日子隻過了三年,我還是被遺棄了,有時候我想,如果他覺得我是負累而遺棄我更好,但事實上,他是那樣殘忍地遺棄我,一個每天帶著我跑步鍛煉身體,給我做飯吃,接送我上下學的人,就那樣地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再也看不到了……”他用力地揉緊坐在他腿上的身體,清洌的聲音微微顫抖。
  “下葬那天我沒去,就坐在這張床上,總覺得到了時間他就會開門進屋,然後跟我說:‘兒子,我們晚上燉排骨?’天黑了,第一次,這張床上隻有我一個人睡,我醒了好多次,每次都好像聽到了開門聲,直到天亮,門也沒開……他的同事提出收養我,被我拒絕了,我不想搬出這間有著許多快樂回憶的房子!”
  “蕭縉……”羽羽轉過身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淚珠成串滾到他的脖子裏。
  他的手臂收緊,親吻著她的耳側。“羽羽,你跟他很像,無緣無故地對我那麽好,讓我沒辦法拒絕,沉陷在美夢裏,可是多年前的心碎欲裂又讓我惶恐,我想疏離你,想抽身出來,你卻越靠越近,你說我們要一起努力把路走完,如果中途你放棄了怎麽辦?”
  “我不會放棄的,蕭縉,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陪你一輩子!”羽羽鬆開手,淚眼迷蒙地看著一臉哀傷的蕭縉,她重複。“我不會放棄的!”
  “羽羽,記住你說的!”他的聲音暗啞。“如果你放棄了,我會恨你!”說罷,他吻住她。
  她或許是在欺騙他,但他何嚐不是在欺騙自己,欺騙自己她說的是真的。
  光線昏暗的小房間,陽光透過小窗戶照進來,細細的灰塵在光芒中飛舞,書桌上的電視機裏正在播放連續劇……
  “厲羽羽,我再說一遍,你給我坐到旁邊去!”蕭縉眉毛擰成結,厲羽羽正握著拖把往水桶裏猛搗,汙水飛濺出來,灑到床單上。
  那個家夥終於住手,小手叉腰,眼睛生氣地瞪著拖把。“爛拖把,誰讓你把水濺到床單上的?”教訓完,她又討好地望著蕭縉。“我教訓過它了!你原諒它好不好?”
  蕭縉扔掉手中的抹布,扯著她走到桌邊,指著桌上的積水。“你剛剛才教訓過抹布。”又指著白牆上的一個窟窿。“鐵鏟也被你教訓過了!”再牽她走到一堆衣服前。“十分鍾前你才教訓過衣櫃。”他用髒兮兮的雙手捧著厲羽羽的臉,用力地擠壓到變形。“還有什麽是你沒教訓過的?”
  “還有……掃把……”厲羽羽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蕭縉挫敗,雙手放開,饒過她的小臉。“我再也不相信你會做家事這種鬼話了!乖,聽話,到陽台上等我!”
  “可是……”
  “沒有可是,去陽台!”
  厲羽羽委屈地看了一眼狼籍的房間,她是真的會做家事啊!蕭縉淩厲地投去一瞥,她縮縮脖子,乖乖地站到陽台上。
  沒有了她的“熱心”,蕭縉三下五除二地把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
  坐在重新鋪好床單的床上,看著整潔的房間,厲羽羽身體往後一倒。“終於收拾好了,真累啊!”扯扯蕭縉的衣袖,她又說道。“不過好有成就感哦!”
  “好像都是我收拾的。”蕭縉兩指掐住她的臉。“你從哪來的成就感?”
  “你是我老公嘛,你收拾不就等於我收拾,你有成就感,我也與有榮焉啊!”厲羽羽拍打掐住她臉的手。“好痛!”
  蕭縉的手指鬆開,白嫩的臉上果然紅了一大片,他用手揉揉。“知道痛就好!餓了沒?”
  “餓了!”
  “帶你去吃東西!”
  “嗯!”
  海邊一溜蜿蜒綿長的食街,燈火通明,食客熙熙攘攘,喧鬧異常,厲羽羽挽緊蕭縉的手臂,跟他行過一個又一個攤鋪,風吹散燒烤攤冒出的青煙,烤肉的辣香味鑽進鼻子,引得她口水漣漣。
  “蕭縉,我想吃烤肉!”
  “不許!”他頭也不回地直接否定。
  厲羽羽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香噴噴的烤肉後,又乖乖地跟他在人流中穿梭。行到一個相對冷清的攤位前,蕭縉牽著她的手找到一張矮桌坐下,拿出紙巾,把桌子擦幹淨。
  “兩位吃點什麽?”穿著藍色圍裙的男服務生走過來問道。
  “鴨血粉絲湯,小籠包,再加一份蛋卷!”蕭縉熟門熟路地說道。
  不多會兒,點的食物都上齊了,蕭縉把鴨血粉絲湯放在厲羽羽麵前,切碎的鴨血丁沉澱在碗底,晶瑩透亮的粉絲纏繞在湯裏,黃澄澄的油果子和細碎香菜浮在湯麵上,白霧嫋嫋上升,香味撲鼻……
  羽羽把烤肉拋到腦後,垂涎地盯著美味鮮湯,蕭縉好笑,把一次性竹筷掰開,磨去筷子上的毛刺後才遞給她。
  “你不吃嗎?”羽羽夾起粉絲喂到嘴裏後,才想起湯隻有一份。
  “我吃其他的!”
  “可是,小籠包我也想吃,還有蛋卷,可能不夠耶!”羽羽眼睛掃向桌上細白的小籠包。
  蕭縉敲敲她的頭。“都給你吃,待會兒你吃不完試試看!”
  果然,羽羽把粉絲吃了三分之一,吞下三顆小籠包和兩個蛋卷後,她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不是不夠嗎?”蕭縉睨她一眼,手拿起筷子,作勢要把小籠包夾給她。
  “夠了夠了!”羽羽把筷子扔掉地上,雙手一攤。“我沒筷子了。”
  “沒筷子我喂你就好了!”蕭縉把小籠包送到她嘴邊。
  “不吃不吃!”羽羽連連後退,小籠包還在逼近,迫於無奈,隻好小小地咬了一口。
  蕭縉沒再為難她,收回手喂到嘴裏,擦擦手起身。“走吧!”
  夜風清涼如水,蕭縉停車關上車窗,脫下外套蓋在熟睡的羽羽身上,拇指按住她的額頭,昏暗的路燈燈光映在她臉上,他俯首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故事第十一輯
  風在空氣中一波波蕩漾開來,陽光被竹葉篩過,地麵鋪得金影斑斑,絲竹嫩枝搖拽,悉悉簌簌。蕭縉坐在書房落地窗前,背對著門,手支著頭,深邃的眼眸暗藏著一抹陰影。
  今天是約定的最後期限,半個月,他從未想過半個月竟然如此之快,那個答案,那個讓他心神不寧,忐忑不安的答案,究竟……
  “蕭縉!”門柄轉動,厲羽羽的小腦袋伸出門外。“一大早的怎麽躲到書房來了?”她走到蕭縉身後,隔著椅背攬住他的脖子 。
  “是你貪睡,再說,我哪有躲?!”蕭縉沒有回頭,手往後輕輕撫著她的臉。“睡醒了?”
  “醒了!我想出去逛逛,你陪我好不好?”厲羽羽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把他拽起來。
  蕭縉站起身點點頭。“想去哪裏?”
  “先去公司!”厲羽羽拉著他往門外走。“我們先吃早餐!”
  氣勢恢宏的厲氏企業大樓樓下,蕭縉曾無數開車經過這裏,也曾……
  奇怪的是厲羽羽並沒有帶他上樓,而是拉著他繞過大樓往厲氏投資修建的小公園走去。十年前,厲氏高價在市中心買下這塊地,轟動整個A城,因為三年前,厲氏才在公路邊買下另一塊地建造辦公大樓,而三年後,又花大手筆買下後方的地,業界都紛紛猜測這家百年外企是不是要把紐約的總部牽到A城,當眾人得知厲氏是要用那塊地建造公園,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區建造開放式公園時,跌破眼球的不在少數。
  然後,業界又開始猜測是炒作行為,因為厲氏並未承諾公園是永久性的,不出五年,厲氏一定會收回這塊地改建成寫字樓,但是十年都過去了,厲氏非但沒有改建,除了開放遊人參觀那天聚眾矚目以外,之後再沒有以公園做過文章,最讓眾人不敢置信的是,公園內的任何設施居然都沒有打上有關厲氏的廣告。
  蕭縉也曾關注這個公園,對這一切早有所聞,但厲氏有什麽目的,他並不好奇,他好奇的是這個公園隻有兩個數字,一個是9,一個是12,每個路標指示牌上都隻有兩個路標,用9和12分別代替左右,所有的設施包括遊船和遊覽車也隻有這兩個數字,以9和12為開頭,若1號船就用9A表示,2號船用12A表示,依此內推,3、4就是9B,12B,這對遊人並無影響,隻是公園管理起來就會很麻煩。
  “蕭縉,你來過這裏嗎?”厲羽羽和他散步到湖邊駐足。
  “來過!”
  “公園建成以前呢?”
  “也來過!”
  “那以前是什麽樣子,你能跟我講講嗎?”
  蕭縉望著藍藍的湖水,有遊人在湖上泛舟,岸邊楊柳風吹麵不寒,身旁是大麵積的花圃,種著白色的愛麗絲,家裏的露台也有這種花,聽羽羽說好像是法國的國花,十多年了,曾經的一片荒地現在竟然是如此地美不勝收。
  “沒什麽好講的,隻是一片荒地,長滿了草的荒地!”蕭縉眼睛黯沉,並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談。
  “整片荒地都長滿了草嗎?”厲羽羽卻不放棄,她挽緊蕭縉的手臂追問。
  “不是,隻有一小塊地方長滿了草。”蕭縉邁動步子,沿著湖岸行走。
  “哪塊地方長滿了草?”
  “那個地方就是公園唯一的遊人禁步區。”蕭縉隨意答道。
  厲羽羽點點頭。“蕭縉,我們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吧!”
  A城中心區,循著街道,兩人逛到人擠人的步行街,厲羽羽拖著蕭縉在各個店鋪裏逛來逛去,買了一堆有用無用的東西。
  “這是最後一件了,你再買就自己拿!”蕭縉對正在選鏡子的厲羽羽警告道。
  “好吧!”厲羽羽立刻放下手中的鏡子,對店員抱歉地笑笑,挽著蕭縉走出店鋪。“這裏一直是步行街嗎?”
  “不是,以前是食街!”蕭縉把所有的東西轉到一隻手裏拎著,然後牽住厲羽羽的手。“很髒很亂的食街!”
  “有些什麽吃的?”
  “大部份是燒烤攤,賣烤肉之類的!”行人太過密集,蕭縉握緊了掌心裏的手。
  “這裏麵好擠,我們出去吧!”
  “是你要來的!”
  “我現在不想逛了,走吧!”
  出了步行街到停車場,蕭縉把東西放到車的後座,正要打開前門上車,厲羽羽拉住他。“我們走走吧!”
  “你不累嗎?”蕭縉皺眉,她的體質太弱,若是過於勞累都要睡很久才能補回精神。
  厲羽羽搖搖頭。“現在還不累!”
  關上車門,蕭縉鎖好車。“不能走太久!”
  已近正午,陽光遍灑。
  商店的櫥窗反出強烈的白光,路旁九重葛招展著枝頭的嫣紅,蕭縉若有所思地擰緊眉頭,再往前走,就是他的宿舍。“我們要逛到哪裏?”
  “前麵不就是你的宿舍嗎?我累了,可以去那裏休息一會兒吧!”厲羽羽克製住身體的疲累,一步不停。
  許多的疑問飄浮在蕭縉心頭,他瞥了一眼已經很累的厲羽羽,她是真的想休息!
  到了樓下,厲羽羽堅持要到超市買菜,蕭縉拗不過她,隻好隨她去,等她累了,正好可以到樓上睡一覺。
  厲羽羽沒有睡,進了宿舍後,她便直奔陽台的廚房做飯。
  “累不累?”蕭縉站在旁邊,幫她摘菜。
  “不累!”厲羽羽輕笑。“蕭縉,你今天好奇怪耶,一直問我累不累!”
  蕭縉用沾著水的手捏捏她的粉頰。“那是因為你的臉都紅了!你哪次累了不是臉紅紅的?”
  “如果我累了,你是不是做飯給我吃?”厲羽羽擦擦臉上的水,揪住他的手咬了一下指頭又放開。
  “睡吧!”蕭縉把她推進房間,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待會兒我叫你吃飯!”
  “嗯,那我先睡了!”厲羽羽爬上床,掀開被子鑽進被窩。
  蕭縉眼眸深沉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走回陽台。
  一個小時後。
  “羽羽,吃飯了!”蕭縉拍拍她的臉頰。
  “我還想睡!”厲羽羽囈語一聲,拉起被子蒙住頭,大有再睡下去的勢頭。
  “快起來,再賴床菜都涼了!”蕭縉揭開被子,抱著她坐在腿上搖晃。“聽見沒,快醒醒!”
  厲羽羽總算是睜開了眼睛,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繼續耍賴。“讓我再睡五分鍾!”
  結婚後,蕭縉一直都慶幸厲羽羽家裏有錢,她可以不用工作,否則,每天叫她起床上班都會被氣死,累死!
  五分鍾後。
  “羽羽,五分鍾到了!”蕭縉又開始搖晃靠在他肩上睡著的人。
  “哪有這麽快,我才剛剛睡著不到一分鍾!再睡四分鍾!”說完,頭一沉,又要進入睡眠當中。
  再將就她,他就不叫蕭縉!
  氣衝衝地把她扔回床上走到衛生間,拿起毛巾用涼水衝過後擰幹,再回到房間,給賴床的人臉上一頓亂抹……
  終於清醒了!
  蕭縉好笑地看著低頭吃飯的厲羽羽。“一頓飯都快吃完了,你還要生多久的氣?”
  厲羽羽嚼著茄子。不理,絕對不理這個壞蛋!
  “真的不跟我說話了?”
  夾起土豆絲。不說,堅決不跟他說話。
  “好吧,那你以後都別跟我說話!”蕭縉的耐性到此為止。
  “不說就不說!哼!”厲羽羽別過頭,用力地咽下雪菜末。
  “你還有理了!哪次叫你起床都要亂發一頓脾氣!”蕭縉放下筷子,兩指捏住她下巴,輕輕一轉,小臉又麵向他。
  “你哪次叫我起床不是又捏又掐地弄疼我,這次居然用那麽冰的毛巾,還能不生氣!”厲羽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他,不怕,就是不怕,不講道理的是他!”
  “難道還是我的錯了?我辛苦地做好飯叫你起床,又哄又勸你都不理,是你睡覺重要還是我重要?”蕭縉說完覺察到失口,眼光正好對上厲羽羽瞪他的眼睛,火氣一上來,“啪”的把筷子扔到桌上。“你要睡覺就再去睡,飯也不要吃了,反正對你來說睡覺最重要!”
  他不理會垂著頭的羽羽,穿好外套就要往外走,卻聽到她細細的聲音。“你重要!”
  厲羽羽揪住他的袖子。“一直以來,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她抬起頭望著他。“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蕭縉僵直,他靜靜地聽著胸腔裏發出不規律的心跳聲,眸子深斂似海……
  “羽羽……”他的聲音凝滯在喉嚨,轉而低頭吻住她……
  永遠都是這樣,看似認錯的是她,其實,真正丟盔棄甲又投降的是他!
  從宿舍出來,厲羽羽居然還要逛街,蕭縉已經有些不耐,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太慣她了,當初真不該給她點顏色,現在倒好,染房越開越大,以前她從不違逆他的,今天竟然三番四次地試探他的耐性……
  “蕭縉,你不想陪我逛街嗎?”厲羽羽吊著他的手臂,臉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紅暈。
  “沒有,隻是你到底想去哪裏?都走這麽久……”
  “到了!”厲羽羽打斷他的話,在一家麵包店門口停下。“就是這裏!”
  蕭縉驀地怔住,隨即……
  “來這裏做什麽?”他問。
  “給我買麵包!”她答。
  “小錦!”厲羽羽踮起腳尖,用拇指按住他的額頭。“你忘記小羽了嗎?”
  斜陽下沉,風卷起灰塵漫天風揚,所有的猜測在這一刻證實,蕭縉如雷亟般定住久久……

  故事第十二輯
  十三年前的A城,一個較為荒蕪的濱海城市,一個每天都在高速發展的城市。
  城中風沙漫天的施工地,蔓草瘋狂滋生,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背著一個大編織袋,在工地四周尋找廢棄的施工材料,身上的廉價藍色運動衫被沾上一層厚厚的泥灰,稚嫩的臉上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成熟,他撿起最後一根鐵管裝進編織袋裏,髒手抹了抹額頭的汗,黑瞳閃亮。
  把這些送去回收站就可以回家了,他想著,兩手將編織袋的提手合攏捏緊,蹲下身反手吃力地背起,然後艱難地往公路走去。
  沉重的編織袋壓彎瘦弱的脊背,粗糙的提手帶子勒得脖子火辣辣的疼,鐵管隔著袋子戳刺著他的皮膚,咬緊牙,他硬生生地忍著……
  經過草地,前麵傳來一陣哭聲,過膝的荒草叢中一個小腦袋在不停的晃動,他走近一看,是個小女孩,年紀八九歲左右,梳著公主頭,白嫩的臉上淚痕斑斑,穿著粉紅色昵絨套裙,領子和袖口都有一圈可愛的白毛毛。
  哭得還真厲害,嬌氣!男孩心想,正要無視路過,眼角瞟到小女孩紅腫的中指,他臉色一變,放下編織袋,從袋子上抽剝出一根塑料線,抓住女孩的中指,在紅腫處下方纏緊,然後用力地擠壓她的指頭,血水從傷口裏流出來,痛得女孩哭聲響徹天際……
  “別哭了!”男孩不耐煩地說道。
  女孩聽到後真的不哭了,小心地抽噎,發出一個單音。“痛!”
  “被蠍子蜇到能不痛嗎?沒事兒跑來這種地方,活該你痛!”男孩愈加不耐地說道。
  “鞋子?蜇是什麽?”女孩臉上掛著幾顆淚珠,目不轉睛地看著男孩嫻熟的動作。
  “不是鞋子,是蠍子!蜇就是被咬到!”男孩見差不多了,停下擠壓的手。“行了,你早點回家,讓你爸媽給你塗點堿水和或肥皂。
  “堿是什麽?飛皂是什麽?”女孩眼睛忽閃忽閃,求知欲還真強。
  可惜,男孩不是個好老師。“總之你趕緊回家!”
  “我家離這裏遠!”女孩一邊搖頭,一邊用生硬的中文說道。“回不了!”
  “就你一個人?你爸媽呢?”
  女孩先點點頭,又搖搖頭,紅腫的手指向前麵的工地。
  男孩不明白,天就快黑了,他決定不要理她,把編織袋背起就走。
  “痛!啊!~~”女孩一聲慘叫!
  不要理,她爸媽應該在附近,很快就會找到她,男孩說服自己,繼續往前走。
  “痛!痛!哇!~~”
  “去找你爸媽!”男孩咬咬牙,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痛!痛!哇!嗚哇!~~”
  男孩聽到哭聲越來越近,女孩跑得快快地追到他身後。
  走上公路,小女孩跟在他後麵想要幫忙,於是抬起小手不時地幫他托著編織袋底部,隻是每托一次,總會不免觸到傷口,然後,又是一聲慘叫!
  男孩始終不回頭,也不理她,隻不過,每當她慘叫一聲,他也跟著皺一下眉頭。
  公路上一大一小一前一後,隔著一個重重的編織袋……
  大約二十分鍾左右,男孩走到回收站,把編織袋裏的東西“嘩啦啦”全倒出來,跟老板討價還價後,接過一把零鈔,邊數邊往家的方向走,女孩一路小跑緊跟著他,氣喘籲籲,嘴裏不停地叫著痛。
  “你爸媽在哪裏?我送你去找他們!”男孩忍無可忍地轉身,瞪著身後的小尾巴。
  小女孩卻是一逕地搖頭,小嘴撇撇,眼裏噙著淚花。“我不知道!”
  “那你昨天住哪裏?”男孩又問。
  小女孩還是搖頭。“我不知道!”
  無論男孩問什麽,她都隻是搖頭,一律回答:“我不知道!”
  最後,男孩把她帶回家了。
  他也不願意,但他有過被人丟棄在大街上的經曆,所以,他把她帶回家了。
  天色黑盡,十平米左右的房間,女孩坐在床上,小腿晃晃悠悠,男孩洗完澡,換了套純棉的白秋衣,和她排排坐。
  “我叫小羽,你的名字?”小女孩問他。
  “蕭縉!”男孩答道。
  “小錦!我餓!”
  “是蕭縉!”男孩糾正,話都講不明白,她是不是癡呆兒。“你等一下!”
  蕭縉說完,從廚房裏端出兩碗稀飯和一盤切碎的鹹菜,放到簡易小桌上。“過來吃吧!”
  小羽又餓又累,“呼呼”地幾口把粥喝完,嘴角還沾著白汁,小手捧著空碗遞給蕭縉。“還要!”
  又一碗見底。“我飽了!”小羽摸摸塗著肥皂的手指。“可是還痛!”
  蕭縉拉住她的手,撅起嘴對著傷口吹氣。“還痛嗎?”
  傷口有一絲涼涼的感覺,竟不覺痛了,小羽神奇地看著他,輕輕搖頭。
  蕭縉在廚房洗完碗後回到房裏,電視裏還播著卡通片,小羽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衣服的泥砂沾到床單上,他皺眉走過去,輕輕地把她的外套脫下來,又給她蓋好被子後,才伏在書桌上做老師布置的寒假作業。
  翌日清晨,小羽的手指已經去腫,蕭縉慢慢地幫她把線去掉。“小錦,不痛了!”
  “說了多少遍,是蕭縉!”把線扔進裝垃圾的桶裏,蕭縉不厭其煩地糾正。
  “嗯,小錦!”小羽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小錦,小錦,小錦,小……錦!!!”
  孺子不可教!蕭縉放棄了。“想起來你住哪裏沒有?”
  小羽搖搖頭。“不知道!”
  蕭縉知道再問也問不出結果,還是帶她出去轉轉,看她能不能想起點兒什麽!他起床從衣櫃裏拿出一套運動衫,遞給小羽。“你的外套我洗了,先穿我的吧!”
  小羽聽話地穿好,運動衫鬆垮垮地籠在她身上,袖子長出大半截,褲角拖到地上,又滑稽又可愛,蕭縉忍不住笑起來。
  “小錦,不許笑我!”小羽生氣地嘟嘴,拖著褲角,揮著長袖捶他。
  蕭縉邊笑邊幫她把袖子和褲角往裏折好。“你先看電視,我去做早餐,吃完早餐我們就出門!”
  “出門幹什麽?”
  “送你回家!”蕭縉說著轉身走向陽台,所以,他沒看到小羽瞬間垮下來的小臉。
  A城的冬日雖不冷,若偶爾一陣寒風刮過臉龐,卻也刺骨,蕭縉先帶小羽到昨天的工地,指著附近的樓房問她:“記得是哪一棟樓嗎?”
  小羽睜著困惑的眼睛,搖頭。“不是這裏!”
  “記不記得你昨天怎麽到這裏來的?”蕭縉又問她。
  小羽手指著與工地相反的方向。“那邊!”
  正午的太陽照得人懶洋洋的,蕭縉牽著小羽的手在馬路上穿行,指著一棟又一棟樓房問她,得到的答案總是搖頭,經過麵包店時,蕭縉買了兩個麵包,兩個孩子坐在大廈前的階梯上,啃著午餐。
  “小羽,你家到底在哪兒?”蕭縉咬下一口麵包,邊嚼邊問她。
  “New York!”小羽的臉頰被麵包塞得鼓鼓的,隨即又補充。“嗯……就是中文的紐約!”
  蕭縉差點被麵包哽到,他眼睛睜大,問道:“是美國的紐約?”
  “嗯!”小羽點點頭。
  老天!蕭縉無言,他怎麽送她回家?“你怎麽來中國的?”
  “爸爸媽媽帶我來的!”
  還好!蕭縉心裏又燃起了希望。“你爸媽住哪裏?”
  “不知道,我第一次來!”相較於蕭縉起起伏伏的急躁,小羽卻隻是單純地想著一件事。“我們回去吧!”
  “找到你爸媽再回去!”蕭縉把最後一片麵包喂進嘴裏,拉起她的手。“你不想快點找到你爸媽嗎?”
  “不想,反正他們會找到我的!”小羽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日薄西山,暮色漸濃,城中心區華燈已上。
  小羽始終沒有“想起來”她住哪裏,蕭縉憐惜她的瘦小嬌弱,走一段休息一會兒,一天下來沒有任何收獲。
  下班後,各色行人湧到街頭,食街飄來各類美食的香味,小羽抱著蕭縉的手臂,懶骨頭一樣被他拖著走。
  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喚,她可憐兮兮地望著蕭縉。“小錦,我餓了!”
  真麻煩!蕭縉心裏急躁,卻還是帶她走進了食街。
  “我要吃那個!”小羽指著炭火烤肉的小攤說道。
  肉在炭火上“茲茲”地往外冒油,老板熟練地在肉串刷上醬油,又撒上鹽,辣椒和胡椒粉,小羽聞著香味,吞吞口水。“小錦,還要多久?”
  “別吵!”蕭縉心煩,生硬地甩回去一句。見小羽乖乖地不說話,睜圓眼睛盯著肉串,他的心又一軟。“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老板把烤好的肉串遞給蕭縉,付過錢後,他牽著小羽走出食街。
  “你不吃嗎?”小羽把肉串橫在嘴邊,咬了一口,嘴角拖出一抹黃黃的油漬。
  “不吃!”今天沒賺到一分錢,還能吃這麽貴的東西?蕭縉暗暗心疼,當視線掃過小羽吃得開心的樣子時,竟又釋然了幾分。
  “不行,你也要吃!”小羽站住,把咬過的肉串送到他嘴邊。“我們一起吃!”
  “說了不吃!”蕭縉不領情地把頭扭開。
  見他把頭扭開,小羽賭氣地把手上隻吃了一半的肉串扔到地上。“你不吃,我也不吃!”
  “你……”蕭縉陡然被氣得說不出話,眼裏迸出火花,他辛苦賺來的錢,自己都舍不得吃,買給她竟然這樣浪費,他指著地上的肉串,說道:“撿起來!”
  “不!”小羽也倔強起來,氣呼呼地鼓起腮幫。
  “撿!起!來!”蕭縉一個字一個字地衝她吼道。
  “不!”小羽更擰。
  “好!你不撿起來,我也不管你了!”蕭縉氣哼哼地說道,然後憤怒地甩開她的手,扔下她徑直走了……

  故事第十三輯
  剛走過街頭的轉角,蕭縉就後悔了,小羽隻有九歲,從她的穿著就知道家境很好,總不能強求她和自己一樣成熟吧,況且,這世上有幾個人和他一樣?
  但,就這樣回去肯定會慣壞她,畢竟是她有錯在先!
  最後,他走到一個離小羽不遠的店鋪旁邊,正好可以看到揉著眼睛大哭的小羽。一對抱著小孩的夫婦蹲在旁邊,熱心地問她怎麽了,小羽隻顧著哭,理也不理他們,夫婦問不出什麽,隻好抱著小孩兒走了。
  哭了好半天,小羽蹲下身把肉串撿起來,蕭縉這才走過去,半大小孩兒站在她麵前,像個大人一樣雙手抱胸,手裏還攥著一把肉串。“知道錯了?”
  “小錦!”小羽抬起淚眼,忽閃過驚喜,然後乖巧地點點頭。“我撿起來了!”
  蕭縉滿意地笑笑,拿過她手裏的肉串,又扔到地上。“這個不能吃了,但是以後不許再浪費,知道嗎?”
  小羽似懂非懂,卻仍是像小雞啄米似地猛點頭,現在的她隻有一個認知,蕭縉說什麽就是什麽。
  用衣袖給她擦完眼淚和嘴角的油漬,蕭縉從手裏拿出一串烤肉遞給她。“快吃吧,都快涼了!”
  “你先吃!”小羽又一次把肉串送到他嘴邊,粉嫩的小臉上是毫不妥協的堅決。
  蕭縉心裏一暖,張嘴咬下一口。“我們回去吧!”
  “可是,我想休息!”小羽指指腿,走了一天,她實在是沒力氣了。
  蕭縉看看天色,已經有些晚了,A城的治安很差,他想了一會兒後蹲下身,說道:“我背你!”
  昏暗的路燈下,十二歲的蕭縉背著九歲的小羽,走幾步又停下,咬一口小羽送到嘴邊的肉串,又繼續前行,就這樣地走走停停,一人一口……
  深夜,瑩白的月光從高高的窗戶溜到床上,蕭縉被一陣細碎的聲音吵醒,翻身起床把燈打開,小羽捂著肚子,身體劇烈地扭動,粉嫩的臉蒼白滲出密密的汗珠。
  “小羽!小羽!”蕭縉把她抱在懷裏,急急地喚道。
  “小錦,……好痛!”小羽抓緊他的衣袖,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
  “哪裏痛?快跟我講哪裏痛?”蕭縉見她死死地摁著肚子,驀地想到晚上吃的肉串。“是不是肚子痛?”
  小羽痛苦地扭動著小身體,點點頭,那小臉越來越蒼白。蕭縉當即跳下床,從櫃子裏拿出一瓶藥,倒了杯開水,鼓起腮幫用力吹涼後才坐到床邊,把小羽抱在懷裏。
  “先把藥吃了!”掰開小羽緊咬的唇,把藥喂進她嘴裏。“喝口水把藥吞下去!”
  小羽乖乖地喝了口水,用僅餘地一點力氣咽下藥,額上的汗水浸濕蕭縉的秋衣。“還是……痛!”
  蕭縉抱緊她,邊給她擦汗水邊哄她。“小羽,過會兒就好了,你忍一忍,這麽晚了,醫院都關門了,知道嗎?忍一忍,天亮我就帶你去醫院!”
  “痛!……痛!……”小羽額頭的汗不停地滲出,嘴裏發出隱忍的呻吟。
  她痛出的眼淚混著汗水順著臉頰滴落,蕭縉一次次地抹去,她的臉又一次次地濕透……
  蕭縉的人生裏初次有了那樣一種心痛,不同於母親丟棄他那種失望的痛,也不同於養父去世那種絕望的痛,而是不舍的痛,恨不得能代懷裏的小人受過的痛……
  他手足無措,隻能更用力地抱緊她,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輕揉,嘴裏語無倫次。“小羽……不痛,不痛……一會兒就不痛了……小羽……小羽……別痛了……不要痛了……不痛……”
  疼痛並沒有因為蕭縉的撫慰而減輕,小羽虛弱地抬頭,蒼白的臉上淚痕斑斑。“小錦,我……要……死了?”
  心猛地揪緊,蕭縉心痛又生氣地罵道。“亂講,隻是肚子痛,怎麽會死?不許亂講,小羽聽見沒有,不許亂講!”
  “媽媽……說死……就是……再也見不到……我最愛的……人了,可是,小錦……我……舍不……得你,如果……我見不……到你了,你要……記得我,我喜歡……白色,我……喜歡……吃烤肉,我……喜歡……IRIS--flower,但我最……喜歡的……就是小錦……”
  稚嫩的嗓音不住地顫動,眼睛無力地闔上,劇痛愈來愈難以承受,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地從眼角滑出,她是真的以為自己就快死了。
  “小錦……如果……我見不……到你了……你要……記得我!”
  蕭縉好後悔好後悔,不該讓她吃烤肉的,以前的她一定沒有吃過這種東西,所以才會吃壞肚子,他懊悔又心痛地看著痛苦萬分的小羽,額頭上也已滲出了汗水。
  “小錦……你……一定要……記得我,一定哦!”
  她的嘴唇已經被咬得發紫,蕭縉掰開她的唇,把中指伸進她嘴裏。
  她的身體因疼痛不停地抽動,本能反應讓她的牙齒咬緊,蕭縉的指頭一陣尖銳的劇痛,就好似整個指頭突然被咬斷,十指連心,胸口也仿若突然被長針刺透,他反射性地咬住下唇……
  時間走得那麽慢,每一秒都是那麽漫長,月亮躲起來,外麵漆黑一片,蕭縉忍著指尖的痛,心裏焦急地催促老天……快亮吧,快點亮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孩子都已筋疲力盡,天仍是沒亮,藥效已經發揮作用,小羽的腹痛總算緩和一些,她虛弱地張開眼睛。“小錦!”
  “嗯?”蕭縉抽出手指擦拭她的汗水。“還很痛嗎?”
  小羽微一搖頭。“不痛了!可是好冷!”
  蕭縉這才發覺她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頭發也已經被汗水粘濕,他小心地放她躺好,又從衣櫃裏找出一套衣服。“小羽,我要幫你換衣服了!”
  十二歲的孩子和八歲的孩子也許懂,也許不懂,也許懵懵懂懂,當蕭縉用毛巾給小羽擦幹身上的汗水時,他的臉紅了……
  折騰了半宿,小羽的肚子總算不疼了,穿著幹爽的衣服與蕭縉躺在被窩裏,她抱著他的手臂。“小錦,你還沒答應我!”
  “什麽?”
  “你要記得我!”
  “好!”
  “我們發誓好不好?”小羽抬眸,稚嫩的臉上是那麽地認真。
  蕭縉撐起身體,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伸出手,用拇指按住她的額頭。“爸爸告訴我,每個人的指紋都不一樣,我現在把自己的指紋印在你額頭上,你的大腦就隻會記住我了!”
  小羽的眼睛驚喜閃動,她學著他的樣子,用自己的拇指緊按住他的額頭很久才放開。“現在你也隻會記住我了!”
  十二歲,九歲,他們用自己所能認知到能夠永久的方式,許下永久的誓言。
  第二天,蕭縉睡到中午才醒,身旁的小羽仍在熟睡,他輕手輕腳地起床到廚房做飯,自從養父去世後,他便回到警局的食堂吃飯。後來,養父的同事有的調走,有的因為工作太忙無暇顧及到他,他就開始在家學著做飯,因為沒有人教,他會做的菜仍然不多,調料也隻有鹽。所以,吃飯時……
  “小錦,我想吃麵包!”小羽吐出一塊還未嚼爛的茄子,可憐兮兮地看著蕭縉。
  “這附近沒有麵包店,先吃飯,晚上給你買!”蕭縉摸摸她的頭,安撫地說道。
  “可是,你做的菜不好吃!”小羽咬著筷子,看了一眼清水煮的土豆,還有青菜,揪著他的衣袖,搖啊搖。“我們去買麵包好不好?”
  蕭縉無奈地放下筷子。“好吧!”從衣櫃裏拿出她的外套給她穿上。“隻有今天可以吃麵包,以後還是要吃飯,知道嗎?”
  “嗯!”目的達成,小羽飛快地點頭。“小錦最好了!”
  蕭縉笑笑,牽起她的小手。“走吧!”
  街頭風沙卷起,行人掩住口鼻匆匆行走,城中每天都有數棟高樓拔地而起,到處是施工地,哪裏都能聽到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
  “叮叮當,叮叮當,小錦給我買麵包,小羽開心真開心,小羽最喜歡小錦啦……”小羽拖著蕭縉的手蹦蹦跳跳,嘴裏胡亂地唱著語不成調的歌。
  “小羽,你別亂蹦,當心摔跤!”蕭縉見她單腳蹦來蹦去,歪歪倒倒,心裏跟著上下起伏。
  “叮叮當,叮叮當,小錦給我……”
  “小羽!”蕭縉停住腳步,努力地裝出威嚴。“再不聽話就不給你買麵包!”
  “哦!”小羽倏地站直,老老實實,一步一步地邁著步子,嘴裏又開始唱起:“叮叮當,叮叮當,小錦真的好凶哇,小羽一點也不怕,小羽最喜歡小錦啦……”
  她真的好可愛,蕭縉微笑。
  麵包店前,蕭縉放開她的手。“在這裏等我,我去買了就出來!”
  “嗯!”小羽乖巧地點頭。
  蕭縉轉身走到店裏,本想隨便買兩個便宜的紅豆麵包,忽地想起昨晚小羽生病的樣子,他轉念走到放蛋糕的櫥櫃前。
  都好貴!蕭縉乍舌,清算過自己的“資產”後,他買了一塊價格適中的慕司蛋糕和一瓶鮮牛奶,給自己買的仍是紅豆麵包。
  心疼地付錢後,他拎著包裝精美的蛋糕盒子,走出麵包店……

  故事第十四輯
  馬路上的大葉榕被覆上一層黃沙,地麵上厚厚的泥灰印出路人的足印,麵包店門口,蕭縉拎著精美的蛋糕盒子幾乎站立不穩。懸吊著心沿著街道每家店鋪都尋找,街頭巷尾無一落下,滿懷希冀地再回到這裏,卻聽到旁邊店鋪的店員說……
  “剛剛有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娃被一個男人抱走了!那女娃掙紮得可厲害呢!可是那個男人幾步就鑽進車裏,我們想問問怎麽回事都來不及!”
  高高懸起的心陡然間落進無底的深淵,蕭縉攥緊的手心被汗水粘膩,這是冬天啊,怎麽會出汗?他木然地望著店員一張一合地嘴,想跟她說點什麽,薄唇嗡動了幾下,卻隻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弱得幾不可聞。“小……小羽……”
  小羽不見了!小羽被人抱走了!
  她是被壞人抱走了?還是被家人抱走了?
  如果是壞人抱走她,小羽會被賣到哪裏?如果是被家人抱走,她就回紐約了,那個他到不了的城市!
  不管是哪種可能,他都再難見到小羽了!
  七魂六魄茫然若失,額頭上滲出的冷汗被黃沙粘出一道道的汙痕,他機械地用手抹了幾抹,像一個髒兮兮的小叫花……
  “小羽!小羽!”驀地,他張大嘴吼出變調的失聲尖叫。額上的一條青筋分明地突起,臉漲得通紅。大街上,路人駭然地望著癲狂的他。
  “小羽!……”
  晚霞淋漓,日頭墜下山崖,冬日凜洌的晚風狠刮過他的髒臉,他像一個遊魂,在街上晃蕩了一下午,每當有穿紅裙子的小女孩出現在他的視線,他就緊緊地跟在後麵,一個跟丟了或者回家了,他又跟著另一個,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
  絕望中,他腦子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她是被好心人送回家了?
  絕望中的人,總會把不可能當成可能。
  他飛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不小心撞到路人跌到地上,被那人狠狠地踹了一腳,他顧不得痛,心中那份渴望催促他爬起來忍著痛繼續跑,多麽渴望啊?渴望在家門口看到他的小羽,渴望看到她蹲在門邊等他回家……
  渴望,就像是一個垂死的病人對康複的渴望;就像是下地獄的人被扯上天堂的渴望……
  一口氣上了五樓,空空的走廊回蕩著他沉重的腳步聲,垂死的病人被覆上白布,下地獄的人在油鍋裏煎熬,他的小羽不在家門口,胸口被剜出一個巨大的黑洞,他癱坐在門口,背靠著門,拆開扁扁的蛋糕盒子,裏麵的蛋糕已經被摔得粉碎,粘軟的慕司黑色白色混在一起,惡心地粘在紙墊上……
  “蕭縉,我回來了!”厲羽羽收回按在他額頭的手,投入他懷中。
  九重葛嫣紅依昔,高樓大廈端立在馬路兩旁,街道一塵不染,十三年前的店鋪如今已是商場裙樓,隻有那家小麵包店,如同多年前的九重葛,一如昨日。早已忘卻的記憶一片片地拚湊完整。九歲時被蠍子蜇的小羽,九歲時生病的小羽,九歲時叫他‘小錦’的小羽,九歲時不告而別的小羽,心被灼痛,蕭縉身形一晃,推開她,倒退兩步……
  “這就是要我跟你結婚的理由?為了十三年前那個收留你的小錦?這算什麽?上演‘貓的報恩’?讓我住進你們厲家的王國作為報答?”
  他看著厲羽羽的眼睛閃過陌生和痛楚,十三年!如果厲羽羽是為了十三年前的‘小錦’,為了十三年前所發生的事情與他結婚,他是該為她對十三年前的他念念不忘而高興?還是該為了在她心中毫無份量的‘蕭縉’難過?
  他走近她,修長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厲羽羽,早就沒有‘小錦’了,現在隻有‘蕭縉’,蕭縉的世界裏沒有‘小羽’”
  “蕭縉?”厲羽羽被他眼裏的陌生嚇到。“你答應會記住我的!”
  為什麽要記住?是啊!那種久等不歸,久尋不著,最後隻能刻意去忘記的痛苦她又怎能明白?蕭縉戀戀不舍地收回撫著她臉的手垂在身側。“記住你的是‘小錦’,在你不告而別那天,失去‘小羽’的小錦也不存在了。你現在不也叫我蕭縉?而你純正的中文發音也念不出‘小錦’那兩個字,羽羽,我該難過嗎?”
  心頭的酸澀爬上眉梢,他的眼眸蒙上一層水霧。“我曾想過你們的目的是利用我,即便那是結婚的理由我也能接受,至少你愛的是後來的蕭縉,羽羽,當年你已經離開了,為什麽在我已經忘了你時又告訴我‘小羽’回來了?”
  厲羽羽慌亂地抓緊他的手,急切地解釋:“我那時離開是迫不得已的,當爸媽的隨扈在麵包店找到我……”
  麵包店前的街道上,小羽單腿跳著格子,泥灰上印出一個又一個小腳印,嘴裏還哼著她自編的歌,馬路邊上停下一輛黑色BENZ……
  “小姐!”一個穿著灰色西裝,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在她身前蹲下。
  小羽一臉張惶地看著來人,是她父親的秘書,他身後還跟著幾個身形高大的隨扈,從他們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可以看出,這些人已經找她多天了,小身體一步步地往後退,然後飛快地轉身想往麵包店裏跑,男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他,幾步走進車裏,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驚呼,車子就已發動,往機場開去……
  “羽羽,為什麽不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你知不知道爸媽多擔心?”頭等艙裏,中年婦人給女兒擦拭眼淚,溫和地訓斥道。
  “媽媽,能不能晚上再走?求你了!讓我跟‘小錦’告個別,好嗎?”小羽揪著母親的袖子,苦苦地哀求。
  “羽羽,乖乖地聽媽媽說,爺爺病情加重,隨時可能會離開我們,所以我們要立刻趕回去,再晚可能就見不到爺爺了!”
  小羽揪著袖子的手鬆開,淚汪汪的大眼一眨一眨。“晚一天就見不到爺爺了?”
  “有可能,羽羽,你忘了爺爺最疼愛你嗎?晚上已經沒有飛往紐約的航班了,我們不能再推遲,爺爺也可能等不了,你要懂事,知道嗎?”
  見不到爺爺!見不到小錦!她在的心裏反複地比較掙紮,最後,她問母親。“媽媽,見了爺爺你們可以帶我來這裏找小錦嗎?”
  “不行,爸爸在英國的事務已經耽擱好多天了,而且,在爺爺生病期間,你都要陪著他!”鄰座的男人一口否決,毫無置喙的餘地。
  “哇哇~~嗚哇~~你們不帶我回來找小錦,我就不陪爺爺!”小羽擺手彈腳,耍賴地滑下座位,滾到地上。
  “羽羽,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小錦隻是你認識的一個朋友而已,爺爺可是最疼愛你的親人!”婦人生氣的把她抱回座位上,扣好安全帶!
  小羽仍是一徑地大哭,幸好頭等艙裏隻有一家三口,看熱鬧的也隻有空服人員。婦人見她哭得越來越凶,無奈又心疼地哄道:“別哭了,等爸媽忙完後會幫你找到小錦的,你不是說他沒有爸爸媽媽嗎?我們把他帶回美國跟你一起上學好不好?”
  小羽頓時止住哭泣。“真的?”
  女人點點頭。“真的!但要等爸媽忙完!”
  父母對孩童總是承諾得很輕易,轉瞬又拋至腦後。所以,小羽的爸媽一忙就是半年,半年後,在小羽每天的催促下,A城終於傳來消息,那間房子已經沒有人住了,聽鄰居講是因為蕭縉上初中選擇了住校,而他讀的那所學校無從得知。
  在忙碌的父母眼裏,這些都是芝麻小事,敷衍而過就好了。
  小羽的年紀太小,沒有獨立尋人的能力,直到三年後……
  “……我滿十二歲時,趁暑假與哥哥一起回國,在那間房子等了很多天也沒見到你。那時候,你應該快念高中了,公園是我用爺爺留給我的遺產建的,哥哥是那項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所以裏麵的數字都是9和12,蕭縉,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蕭縉沉默,初中後他就選擇了住校,暑假他要打工,那個時候,他已經忘記小羽了,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裏仍記得無比深刻,所以那天厲羽羽要吃烤肉時,他才會一口拒絕。到了高中他仍是住校,那個時候每年的學費都有人幫他繳清,難道?
  “我高中的學費都是你幫我繳的?”
  厲羽羽臉色蒼白如紙,她忽地低下頭,輕聲答道:“不,不是,你上大學時,我才找到你!”
  蕭縉抬起她的下巴,眼裏分明是不相信。“真的?”
  “真的!”厲羽羽勇敢地望著他。“你上高中時我生了場大病,病好後才又開始找你!”
  “找到我後為什麽不出現?而是匿名給我資助?”蕭縉仔細地審視她,不放過她眼裏的每一絲情緒。
  “你自己都說已經忘記‘小羽’了,就算是出現你又記得我嗎?結婚都這麽久了,你不也沒想起我?”厲羽羽垂眸,臉色愈加蒼白。“蕭縉,我今天好累了,能不能先回家休息?”
  蕭縉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扶她坐進裏麵。“我們先回去,你打電話叫人去步行街取車!”
  厲羽羽伏在他腿上點點頭。“到家了再打吧,我好累!”

  故事第十五輯
  黑沉沉的夜,風在窗外吹得樹葉窸窸窣窣,蕭縉拉上窗簾,又走回床邊,俯視厲羽羽的睡顏,眉梢間憂愁聚攏,睫毛偶爾輕顫一下,臉習慣性地壓在手背上,一條腿霸道地翻到被子外麵。他搖搖頭,給她蓋好被子,出了房門。
  燈火搖曳的街市,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蕭縉把車開到宿舍樓下,一口氣跑上五樓,想尋回十三年那種急切的渴望,卻……
  俱往矣!隻要想到厲羽羽安安靜靜在臥室裏熟睡,他的心便是落在實處的,過去終究是過去了,小羽離開帶給他的痛苦早被掩埋,而今,他該擔心的是,十三年後,她會不會又一次離開。
  厲羽羽才是他心底在乎的!不管她是為了十三年前的小錦,還是為了現在的蕭縉!
  開門進屋,手指撫過每一處厲羽羽觸摸過的地方,書桌,衣櫃,床,還有廚房,他記得的是厲羽羽把家務做得一塌糊塗,記得的是厲羽羽在床上賴著不起,記得的是厲羽羽在飯桌上拉住他,跟他說:你重要!
  你重要!不管是哪個‘你’,都是他蕭縉,不是別人!
  而有關小羽的,他卻隻是模模糊糊地記起一些片斷,往事如煙!他還去計較那些做什麽?重要的是,厲羽羽給他的理由完全可以接受,他們的婚姻還能持續下去,他還可以照顧她,愛護她,然後相攜一生!
  她是那麽體貼又溫順的女人,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一生!上帝麵前的允諾,他們是發誓不離棄的夫妻!蕭縉,不能再猶豫躑躅,不能再去傷害羽羽了!若她喜歡的是十三年前的小錦,那她就是你的小羽;若她是喜歡的是如今的蕭縉,她仍然是你的小羽!
  如同十三年前照顧小羽那樣去照顧她!
  落地窗外蟲鳴聲聲,夜色下的臥室突然變得寂靜無聲,厲羽羽把電視遙控器扔到床頭櫃上,背靠著床架,水晶燈的白光落在她白皙的臉上,茫然地望著空空的房間。醒來後,蕭縉就不見了……
  “睡醒了?”蕭縉開門進來,麵色平靜,語氣溫柔似水。
  厲羽羽驀地轉頭,眼裏飄浮起一層蒙蒙的霧氣。“蕭縉!”她赤腳跳下床,撲到他懷裏。“你去哪裏了?是不是還要跟我離婚?”
  蕭縉把她抱回床上,摸摸她的臉,輕柔地說道:“傻瓜,誰說要離婚?”
  厲羽羽抬眸,瞳裏盈滿水霧。“不離?”
  蕭縉又疼又憐地把她帶進懷裏,手指挑開她的發絲,吻著她的耳垂。“以後誰都不許提離婚,小羽,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嗯?”
  他呼出的熱氣在她耳邊縈繞,一股暖意竄至全身,厲羽羽抱著他的腰,頭伏在他的肩上。“不離!太好了!縉,我也要好好疼你?”
  蕭縉怔忡,疼他?沒有人跟他說過這麽肉麻的話。所有人都認為他堅強,堅強到不需要別人來疼,隻有她!柔柔弱弱竟然說出要疼他的話。他的手臂收緊,唇從她的耳垂遊移至眼眸,低聲喃喃:“隻有男人疼女人,哪有女人疼男人的,說出去讓人笑話!”
  “不管,我就是要疼你!”厲羽羽睜開眼睛,照著他的鼻子輕咬一口,固執地重複。“就是要疼你!”
  “好,讓你疼行了吧?”蕭縉輕輕一笑。“餓不餓?”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厲羽羽的眉頭皺了皺。“都這麽晚了還沒吃飯,你餓壞了吧,我去叫廚房做點吃的!”
  “隨便做什麽都好,一定要快,我都餓死了!”蕭縉交待幾句後,才放開她。
  “知道了!反正你愛吃的菜廚房每天都有備,應該不會太慢!”
  厲羽羽穿上鞋走出房間,蕭縉望著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
  夜,沉寂似水,幸福在偌大的空間裏蔓延到每個角落……
  重案組星期一早上的例會,蕭縉熟練地操作著麵前的筆記型電腦,屏幕上不停地轉換著幾個嫌疑人的照片。
  “這幾個人均屬一個叫‘戾鷹’的黑社會組織團夥,‘戾鷹’原本隻是幾個無業遊民糾集組成,五年前迅速壯大,目前涉及販毒,容留婦女賣淫,走私等各種不法勾當,根據線人搜集的線索推測,死者是‘戾鷹’的核心成員,被槍殺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死者握有能直接導致不法組織覆滅的證據;二是起於內哄,而原因目前還在調查中。”
  蕭縉報告完,又看向楚亦江。“因為涉及到掃黑,走私,賣淫,必須取得與掃黑組和治安組的協助,以獲取更多的線索,還有,我需要調出大量有關黑社會性質的案件!”
  楚亦江思考片刻後點點頭。“我會跟其他隊協商,這個案子不能再明查下去,通知線人加緊搜集證據,務必一舉端掉窩點。從現在開始,全隊隊員無條件地協助蕭縉偵破此案,散會!”
  待楚亦江走出會議間,隊員們紛紛聚攏討論具體案情。一個小時後,有關案情的話題告一段落,隊員開始扯起家常閑話。
  “A城的黑社會越來越像香港了,哪天這些組織像香港黑社會那樣成熟了,我們真要拎著腦袋跟他們玩兒了!”小王一屁股坐到會議桌上,東北男人從不拘小節。
  “好像‘戾鷹’的老大就是香港人!”老實的小張插句嘴。
  “什麽香港人,就偷渡過去,在那邊混了個香港居民!不過聽說他很悍,逮到後要好好收拾收拾再送回香港,這種人禍害太多良民了!”
  “那也得先逮到,‘戾鷹’不是一般地難對付,大家都小心點,前兩年一個線人就差點死在他們手裏!”
  蕭縉想起線人講起那件事時,臉上沉痛的表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身邊的兄弟,為了責任,他們出生入死,每偵查一起惡性案件,每出一趟危險的任務,都可能麵對少一個兄弟不能回到隊伍中的殘酷!
  這就是重案組警察的宿命吧,不是勞累致死,就是壯烈犧牲。蕭縉關上電腦,突然想起自己的小妻子,如果犧牲的是他,她怎麽辦?瞬間,十幾年來根深蒂固為事業而拋棄一切的理想,有些動搖了……
  “蕭縉!”小李推推沉默不語的他。“你都結婚這麽久了,什麽時候補請喜酒?”
  回過神,蕭縉淡笑。“那就晚上吧,我們也該放鬆一下了!”
  “好!那有家屬的就帶家屬了,沒家屬的也去街上撿一個,蕭縉可是厲氏的附馬,這頓非敲不可了!”
  “好!好!”眾人欣喜。
  一個不識時務的聲音插進來。“帶家屬不就意味著大嫂也會去?大嫂去了誰還敢帶家屬?”
  火焰正旺的會議間霎時下起飄潑大雨,小李,小王,小陳最先耷拉下腦袋,良久,小陳抬頭,伸出右手。“蕭縉,你老婆被馴服了沒?如果沒有,歡迎你加入以隊長為首的‘怕老婆’隊伍。”
  蕭縉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大嫂早見過我老婆了!”
  “怎麽樣?”小王精神無限振奮地問道。
  “她比以前更聽話!”蕭縉頗為自豪地回答道。
  “不可能!”眾人一起否定。
  “不信你們晚上等著看就好了!小羽跟你們的老婆不一樣,生來就是乖巧懂事的!”見眾人露出豔羨的神情,蕭縉得意地笑笑。爽啊!原來炫耀自己老婆是一件這麽開心的事!
  ……
  A城2006年的夏夜,天空掙紮地泛起魚肚白,床上的男人溫柔地俯在女人耳邊講了一整夜,講得口幹舌燥,講得熱淚盈眶,女人依然殘忍地置若罔聞……
  關掉床上的台燈,望著窗外的淺白,什麽時候?他的妻子變得不聽話了?男人重重地歎息一聲……
  童年的往事都喚不回你,當真是在懲罰我嗎?

  故事第十六輯
  城效西景墓園,男人行過湖上的曲橋,走到湖畔風水最佳的‘如意園’,這裏是典型的寸土寸金,巴掌大塊地跟市區活人住的房子價格相差無幾。
  男人神情冷凝地蹲在其中一個福位前,把手中的白菊插到花瓶中,漢白玉墓碑上嵌著一張年輕女人的照片, 女人綁著兩條烏黑的馬尾垂直胸前,明眸皓齒,淺笑嫣然,男人起身,雙手合十作揖……
  媽,請在天保佑小羽早點醒來!
  ……
  踏著細碎而緩慢的步子,厲羽羽悠閑地信步在花園中,淺白色的長裙被夕陽的烘托出淡淡的光暈,風揚起裙角,在姹紫嫣紅中漾起一抹淺淺的清幽,烏黑的發絲柔柔綰起,一支墨綠色的木簪斜插在發髻上,成熟婉約的風韻飄逸動人。
  蕭縉遠遠地看著妻子,以前隻覺得小羽清新可人,近段時間越發覺得她恬靜柔情,又風姿綽約。弄得他成天心裏七上八下的,如果不是早已板上定釘,婚約上都已簽名,他還真要不起這樣一個完美的妻子,就算敢要也得時刻擔心被人搶走。
  “蕭縉!”厲羽羽繞過彎道正好看到站在花園邊上的蕭縉,小跑到他身邊。“今天這麽早下班?”
  “同事鬧著要請客吃飯,我回來接你的!”
  厲羽羽頭稍稍一偏,思索片刻後挽上他的胳膊。“他們都好凶!”
  蕭縉想起那次在單位裏吵架,小陳野蠻地把小羽抓進辦公室的樣子,也難怪她會怕。“不是凶,他們粗魯慣了,心還是好的。再說,上次我隱瞞了結婚事實,所以,這次是一定要請他們吃飯當賠罪,順便把你介紹給他們認識。”
  “誰讓你要隱瞞的!”厲羽羽拉拉裙子。“那我先去換身衣服,今天要穿得漂亮點。”
  “換什麽換?這樣挺好的!”再說穿漂亮點給誰看?蕭縉不悅地牽起她的手往前廳的方向走出。
  “怎麽說都是初識,我不能給你丟臉啊!”厲羽羽被他拖得隻能小跑,不明白自己又哪裏惹到他了。
  腳步頓住,蕭縉回身端詳她一會兒摸摸她的臉。“這樣就很好,而且,他們已經訂好位在等了,我們要快點趕過去才行!”
  “哦,知道了!”厲羽羽乖巧地點點頭。
  蕭縉愉悅地笑開,就說她的老婆最乖巧懂事嘛。“對了,待會兒誰的話都不能聽,尤其是大嫂的話,到時隻能聽我的知道嗎?”
  “嗯,我隻聽你的!”
  蕭縉帶著自己的乖乖牌趕到酒店時,眾人已經點好菜了,滿桌的生猛海鮮,珍饈佳肴。他小小地冒了回冷汗,這些人還真下得了手!
  “蕭縉,羽羽!”藍水悠一眼瞧到他們,眾人眼光刷刷地轉向門邊。
  厲羽羽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低地喚了一聲:“大嫂!”
  蕭縉領她到藍水悠旁邊的空位,這些人顯然是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了他們,他有意要隔開藍水悠和羽羽,正要在她們中間坐下……
  “蕭縉,你坐旁邊去,我要跟羽羽坐!”藍水悠站起來,一把拉過羽羽,把她按到身側的座位上。氣得蕭縉直瞪眼,又莫可奈何地坐下。
  “你帶來的人是誰啊?蕭縉,是不是該跟我們介紹一下?”小李的老婆第一個發問。
  典型的明知故問,蕭縉還沒坐穩,又拉著厲羽羽站起來。“我妻子厲羽羽!”然後又牽著老婆遊行似的繞桌子一圈,逐個介紹。
  拜完各個碼頭,蕭縉和厲羽羽方才落座,誰知小李的大嗓們又嚷開了:“蕭縉,弟媳真是溫柔嫻淑,難怪你成天躲著小警花……”
  “咳咳……小李,吃螃蟹!”楚亦江夾起一隻螃蟹腿放到他碗裏,打住他的胡言亂語。
  “小警花?”厲羽羽耳尖,她側首睜大眼睛詢問蕭縉。
  蕭縉還未答話,藍水悠已經熱心地詳解起來。“就是警局新分配來的女警!貌美如花!羽羽,至於蕭縉為什麽要躲著她嘛,那是因為……!”
  “因為我借了她的錢!”蕭縉一句話接過,眾人愕然而後哄笑……
  “蕭縉,你很缺錢嗎?”厲羽羽一臉關切地問道,桌下的小手卻狠擰了某人的大腿一把。
  “你幹什麽!”蕭縉痛得“騰”地站起,怒視厲羽羽。
  眾人皆驚,厲羽羽眨巴眨巴眼睛,指著冰鎮芥蘭說道。“沒幹什麽,我夾不到!你幫我!”
  “哎,蕭縉,你看羽羽文文靜靜的,要照顧好她嘛!”藍水悠惡意地笑道。
  “是啊,蕭縉,你不能見人家柔弱就欺負她!”眾女附和。
  蕭縉麵紅耳赤地坐下,夾了一棵芥蘭到羽羽碗裏,附在她耳邊說道:“記得出門前說過什麽嗎?”
  “記得啊!”
  “記得你還聽大嫂的話?”蕭縉小聲說著又睨了一眼悠然自得的藍水悠。
  “大嫂沒跟我說什麽!我是真的夾不到菜啊!”眼睛忽閃忽閃,好無辜。
  還撒謊?咬咬牙,蕭縉決定先忍了,等回家了再好好教育。
  飯吃到中途,男人喝酒,女人聊天,藍水悠拿出一疊紅包遞給厲羽羽。“你們結婚時也沒通知我們,這頓飯算是補請的酒宴,大家的一點心意,收下吧!”
  “大嫂!這怎麽……”好意思!
  厲羽羽話未說完,亦江接過話。“收下吧,雖然知道你們家不缺錢,但是你和蕭縉年齡最小,我們該給的還是要給!”
  厲羽羽看了眼蕭縉,見他點點頭,感激地收下紅包。“謝謝哥哥嫂嫂們!”
  楚亦江滿意地頷首,舉起手中的酒杯。“大家一起祝蕭縉和羽羽婚姻幸福美滿!”
  眾人齊齊站立,紛紛把酒杯聚攏。“新婚快樂!”
  “百頭偕老!”
  “也祝蕭縉早日破案,端掉‘戾鷹’!”
  “砰!”玻璃碎裂的聲音刺耳地響在一片祝福之中,紅酒濺到厲羽羽淺白色的外套上,朵朵殷紅似血……
  “怎麽啦?”蕭縉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厲羽羽。
  眾人放下酒杯圍攏過來,擔憂地看著臉色慘白的厲羽羽。“蕭縉,你老婆臉色很差!”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送她去醫院吧!”
  “我沒事,頭有點暈,坐會兒就好了!”厲羽羽顫聲應道。
  蕭縉扶她坐下,輕柔地攬在懷裏。“真的沒事?”
  厲羽羽搖搖頭。“可能是今天沒午睡,所以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蕭縉不疑有它,歉意地跟眾人說道:“她的身體一向不好,應該沒什麽事!”
  “那我們喝完這杯酒了早點散吧!”楚亦江適時地站出來,把麵前的酒一口飲盡。
  “不要,大哥,你們都沒盡興。”厲羽羽從蕭縉懷裏掙脫出來,臉色已經稍稍好了些。“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藍水悠沉吟了一陣,拉過厲羽羽附在她耳邊問道。“你們結婚後是不是還沒去過醫院檢查過?”
  厲羽羽不明所以,隻搖搖頭,藍水悠暗罵蕭縉糊塗。“明天抽時間我陪你去醫院一趟!”然後又跟楚亦江說道:“應該沒事,大家繼續吧!”
  酒過三巡,眾人酒精上頭,東倒西歪,豪華包房裏杯盤狼藉,蕭縉是被灌得最慘的一個,臉紅得像關公,眼睛醉意朦朧,大叫著服務生買單,酒店經理聞聲趕來,恭敬地站在厲羽羽和蕭縉麵前。
  “備幾輛車,安排保全人員送他們回家!”厲羽羽拽住重心不穩的蕭縉跟經理交待。
  “是!”經理弓身應道,正要離開,蕭縉叫住他。“買單!”
  買單幹嘛?經理愣在那兒,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已經付過了!”厲羽羽拉了一把又差點倒下去的蕭縉。“你還走得動嗎?”
  “誰說我走不動?還有,誰讓你付錢的?”蕭縉揪住經理的衣服。“把我老婆的錢退給她,我來付!”
  退?怎麽退?“先生,錢已經從小姐的帳上扣除了!”
  “什麽帳?”蕭縉的大半體重都壓在厲羽羽身上。“說了把錢退給她,聽見沒有?”
  “都說我已經付過了,退來退去很麻煩的!”厲羽羽被壓得支撐不了,索性把蕭縉推給經理,看了滿屋歪斜的人,又吩咐:“快叫幾個人進來!”
  經理扶著蕭縉,正要用對講機下令,蕭縉一把奪過他的對講機,粗聲吼道:“沒聽見我說的嗎?買單!”
  “先生,帳已經付過了,退錢要經過很多道手續!”而且,有必要退嗎?
  “你扶好他,我出去叫人!”厲羽羽見蕭縉已有些神智不清,其他人也醉得一塌糊塗,隻好親自去調撥人!
  她剛一走出門,蕭縉又開始對經理發難了。“我說買單,你為什麽動都不動?”
  經理擦擦額頭的汗。“先生,這都是您自家的酒店,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做事的了!”
  “自家的酒店?”眾人好似都清醒過來,蕭縉明顯地愣住。

  故事第十七輯
  “樓下不是有酒店剛成立時老董事長的親筆題字嗎?屬名是厲青雲,厲氏企業的第一任董事長!”經理鬱悶,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是駙馬爺了,而這廝竟然連自家爺爺的名字都不知道!
  眾人翻白眼,這麽豪華的酒店誰住得起,就是吃飯也難得來一次,誰又會去注意題字?
  “厲氏不是做網遊和鏈鎖商場的嗎?”蕭縉真的不知道,眾人更不知道,隻要不是業界的人當然也不知道。
  經理的汗水層層冒出,厲氏涉獵的行業之廣,權勢之大,政府都要禮讓三分,豈是幾個商場和‘網遊’公司能撐得起的,何況……“‘網遊’公司隻是現任董事長畢業時的遊戲之作,商場也隻是厲氏產業中比例很小的一部份,不過普通大眾的確是隻知道厲氏下屬的‘網遊’公司和商場!”
  遊戲之作?很小的一部份?這還算很小的一部份,那厲氏究竟有多少產業?蕭縉的酒醒了一大半,他惱怒地揪住經理的衣領。“把厲氏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說給我聽!”
  經理全身被汗水洗了個透,厲氏的情況還需要他來講嗎?但駙馬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沒準兒哪天他不想幹警察了,搖身一變就是公司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他要問,他也隻能老實說。“厲氏是百年老企,總部在紐約,金融,地產,通訊科技,服務業均有分支機構,幾年前,現任董事長與旗鼓相當的秦氏獨生女聯姻後,華人界少有企業能與之比肩,不過,厲氏向來低調,我們也隻是從公司內部報刊得知一些情況,更具體的先生您應該比我們清楚!”
  舉座皆驚,蕭縉頹然地鬆開手,他一腳跨入的是什麽家庭?一個原本他隻是拿著報紙看看一笑了之的家庭,一個像他這樣的窮警察永遠別想企及的富豪家族。他真的娶了個富可敵國的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難怪,當初報紙大費周章地報導他們的婚姻後,不出兩天,所有的媒體均對這則新聞絕口不提!他知道厲家有錢,但做夢都沒想到有錢得這麽離譜!
  “蕭縉!”藍水悠最先反應過來,她拍拍蕭縉的肩。“不管羽羽有什麽背景,你隻要記住,她隻是一個愛你的女人就好了!”
  “大嫂!”蕭縉緩緩地抬頭,又徐徐垂下視線!“我接受不了!”
  “羽羽!”藍水悠眼睛瞄到不知何時就已站在門邊,眼中噙淚的厲羽羽。
  “蕭縉,你真狠心!”厲羽羽臉色慘白地看著他,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我親自給你送早餐,親手給你洗衣服,擦皮鞋,你工作忙,我等你到多晚都沒有一句怨言,你要我聽你的話,我就你聽你的話,你高興我陪著你高興,你不高興,我在旁邊乖乖地不吵你,為你做了這麽多,為你拋開尊嚴,對你低聲下氣,就換來一句‘接受不了!’蕭縉,你說過要照顧我一生的!為什麽?每次剛剛走近你,你就要把我推開,每一次你冷言冷語時,每次你絕情得不留餘地時,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個人!我也會傷心!我也會心痛!我也會難過!你究竟還要我怎麽做你才高興?你才滿意?”厲羽羽扶著門框,眼淚撲地滾落下來,緊咬著唇,她不想流淚,但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流得更洶湧,她硬咽了好一會兒,用力地吸吸鼻子……
  “厲氏是我爺爺耗盡一輩子心血創立的,如果這也成了你要推開我的理由,對不起!我沒辦法把我爺爺的心血毀掉,然後雙手空空地陪你!”她用手背抹去一波又一波的淚水,轉身跟酒店的總經理交待。“幫我撥電話給董事長!”
  那人依言拿出手機,撥通後遞給厲羽羽。
  “哥,我要立即回美國,所以要借用你的飛機,替我安排一下!”她說話時眼睛哀痛地望著蕭縉,也注意到他驚顫了一下!“是,立刻回去!”
  掛掉手機,她望著猶似雕像的蕭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說過不離婚的,你接受不了,我就回美國,直到你哪天接受為止,在這之前,我不會再打擾你!我這個高貴的公主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礙你的眼!如果你反悔想離婚,可以跟我的律師聯絡,會讓你如願的!”
  “送我去機場!”跟身後的人交待完,她飛快地轉身跑下樓,仿佛再慢一步,她又會猶豫不決,蕭縉,你實在是太傷人了!
  “蕭縉!”楚亦江一聲厲喝。“你這混蛋還愣著幹什麽?”
  蕭縉和眾人猛地回神,藍水悠失望地看著他,刻薄地說道:“難道你不覺得你那點爛自尊很可笑嗎?真不懂羽羽為什麽會喜歡你這種人?還為了你來作賤自己?人家拿著大把的錢財還買不到你十個百個蕭縉?說不定在美國有多少上流社會的公子少爺排隊等著她呢?那些人可比你這個警察強了千倍萬倍不止!你就守著你那點可笑的自尊等著她回來跟你離婚吧!哦,那個時候你還可以清高地跟她說:‘你的財產我一毛不要!’”
  尖酸刻薄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在蕭縉心坎上,沉睡中的他猛然驚醒,拔腿就往外跑去,剛跑了幾步又折回來,對守在門口的保全人員問道:“誰知道厲家的專用停機坪?”
  一個穿黑色保鏢製服的魁梧男人站出來。“我知道!”
  “你送我去!”然後,他又跟楚亦江和藍水悠說道:“隊長,大嫂,謝謝你們!”語畢,他的身影已消失在轉角處。
  車子一路風馳電掣,燈光掠過蕭縉埋在陰影裏的臉,忽明忽暗,薄唇死死地抿緊,焦灼不安的黑眸左右觀望著超過的車輛,裏麵都沒有坐著厲羽羽!此時,他的腦袋被一個念頭占據著,找到小羽,留下她然後跟她道歉。
  二十分鍾左右,終於抵達城郊的機場,把車扔在馬路中間後,蕭縉以最快的速度把保鏢揪下車,往專用通道奔去……
  “跟你說幾十遍了,厲羽羽是我老婆,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蕭縉氣急敗壞的揪住地勤人員的衣領,目露凶光。
  “對不起蕭先生,我也跟您說幾十遍了,專用通道已經關閉,除非厲董同意才能通行!”地勤人員專業又好脾氣地解釋道。
  “先生!”保鏢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您可以打電話給董事長!”
  “那你還不快點打給他?”蕭縉又狠狠地瞪了一眼保鏢。
  蕭縉略有些慚愧接過保鏢遞來的手機,到目前為止,他不知道厲家任何一個人的手機號碼,小羽是根本不用手機,她成天待在家裏,少有邁出家門的時候,就算出門,也是因為他!
  “喂!”厲羽喬慵懶的聲音從彼端地傳來。
  “哥!麻煩你讓機場準許我通行!”
  “咦~~蕭大警官舍得叫我一聲哥了?”
  “哎,先讓我上飛機吧,待會兒小羽就真走了!你要數落也等我把她追回來再數落!”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啊,
  “我也幫不了你,羽羽說過如果我讓你上飛機,就跟我斷絕兄妹關係,你知道的,我就這麽一個妹妹……”
  “一句話,你幫還是不幫?”
  “不幫!”
  “好,算你狠!大不了我訂明天的機票去紐約!”
  “航空公司應該不會賣票給你!”
  “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
  三聲忙音後,電話斷線,厲羽喬把手機放回辦公桌上,跟對麵的人說道:“你真的打算躲著他?”
  “真的!比大火煉出來的真金還要真!”蜷在沙發上那個家夥的不正是要去‘紐約’的厲羽羽。
  “他好像很著急,剛剛都衝我發火!”厲羽喬打開冰箱,拿出一盒牛奶遞給她。
  “現在才知道著急,活該!我就是要讓他躲到角落裏去後悔!”厲羽羽把吸管插進牛奶盒,泄憤似地猛吸。
  “你就不怕他真的追去紐約?到時候一問爸媽全都露餡了!”
  “你不是說航空公司不會賣票給他嗎?”厲羽羽神經緊崩起來。
  “那是唬他的,你當我是神啊,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所有的航空公司都搞定?”呃……蕭縉暴跳如雷的樣子一定很好笑,應該讓地勤人員偷拍下來的,厲羽喬壞心地想。
  “不過以他的性格絕對會相信!你等著瞧吧,他一定會幹著急好幾天!”厲羽羽說完,又放心地吸著牛奶。
  厲羽喬看了她好久,才緩緩說道:“羽羽,也許你跟他結婚是對的!”
  “嗯?你以前不是都反對嗎?”厲羽羽偏頭斜視他。
  “雖然蕭縉混蛋,至少他讓你回到當初那個調皮又可愛的羽羽了!”
  放下牛奶,厲羽羽把頭枕在厲羽喬腿上。“其實蕭縉人不壞,隻不過因為以前受的傷害太多,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哥,你以前問我後不後悔,我的回答是:如果以前的路讓我重走一次,我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而且,現在跟他朝夕相處,我好像什麽也不怕了!”
  隻是怕他會離開吧?厲羽喬不想就過去的事情深談,摸摸她的頭發轉移話題。“跟哥講講你們今天為什麽吵架吧!”
  “因為我們家的酒店,哦,對了,哥,有件很嚴重的事情……”

  故事第十八輯
  夏晚的風在樹葉間“沙沙”地浮動,月色下的公園,樹枝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影子,草叢中的小燈沿著路邊亮了一溜,白色IRIS吐著紫蕊,蕭縉在月光下低垂著頭,滿腹心事地邁著步子。驀然抬頭,近處有一座白色小樓,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他跟小羽初遇的地方。
  看著麵前的小樓,多年前隻是一片荒草地,不禁悲從中來。小羽已經離開了,那麽決然地離開,連讓他追上,讓他道歉,讓他挽留的機會都不給!能怪誰呢?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他卻自私得一次次地傷害她!
  褐色的籬笆牆圍了一圈,一把大鎖扣在門上,旁邊掛著寬寬的牌子,上麵寫著:“遊人止步!”他佇立半晌,手撐住柵欄門,輕輕一躍,翻進裏麵。小樓的大門緊閉,門上嵌著一把指紋鎖,蕭縉看了一會兒,把左手拇指伸進藍光處,意料之外的,“喀茲”一聲,他旋動門柄,隨即全身僵立……
  柔和的白燈似星辰亮了天花板一周,二十多平米的房間貼滿了他上大學時照片,一張張地看過去,有很多是他自己都已記不起的。照片下方的黃色箋紙上都寫有一行小字:1999年“大運會”200米自由泳金牌,2000年大學生演講賽冠軍,2001年被評為A城‘十佳優秀大’大學生……
  還有他很多學習生活的照片,下方都有題字:
  蕭縉在陽光下看書,真想跳到他旁邊,湊著他耳朵大喊一聲:“這樣對眼睛不好”;
  蕭縉上課好認真,哥哥老拿這組照片數落我,想起來就臉紅,我的爛成績都不知道能不能混到畢業……
  蕭縉在暑假在餐廳打工……
  最後一張,是他側首望著窗外,下麵短短的一排小字:“蕭縉,你什麽時候才會看到我?”
  寫得並不工整的小字,一筆一劃幻化成尖針刺進他的眼眸,瞳人一陣酸痛,淚竟不覺滾落下來……
  走到長方形的實木書桌前,桌麵靠牆陳列著一排上鎖的筆記本,他的手移到旁邊的便箋盒上,隨意拈起一張……
  他離我這麽近了,每天都能看到他了,為什麽我還是隻能來這裏看著他的照片想念他!
  放回簽紙,剛結婚時她坐在書桌前望著照片默默垂淚的情景浮現在腦海,心髒一陣痙攣,他彎腰用手壓住胸口……
  “蕭縉,你真狠心!”絕望的聲音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似滾雷轟轟地響起,震耳欲聾,他轉身飛快地逃出房間……
  厲氏大樓頂層,董事長辦公室門外,蕭縉筆直地挺立著;門內……
  “你真的不出去?”厲羽喬跟沙發上嚼著薯片的人說道。
  “說了不出去!”厲羽羽‘哢嚓’咬碎一片,偏頭想想,又說:“你等一下,我問問大嫂!”
  兩分鍾後……
  “她叫我別理他!最好讓他在門外站一個晚上!”厲羽羽掛掉電話又坐回沙發上,心安理得地繼續吃薯片。
  “秦茜會說出這種話?”厲羽喬叫來保鏢。“出去跟先生說,讓他先回厲宅,我考慮後再給他答複!”
  “不是茜茜姐,你什麽時候聽我叫過她大嫂!這個大嫂是蕭縉他們隊的隊長夫人,人很好!”厲羽羽一邊說話,眼睛不時地往門邊偷瞄。
  厲羽喬感到好笑,明明就很想出去,又非要爭那口氣。“想出去就出去,你幹嘛非得聽別人的話?”
  “可是大嫂說得很有道理,如果我這麽輕易地就原諒他,以後他一定還會鬧別扭,不如一次讓他想個清楚!”
  她剛說完,保鏢傳完話又進到辦公室。“先生說,不讓他去紐約就給他紐約厲宅的電話號碼!”
  “不給!”厲羽羽想也不想就回答。
  淩晨兩點,走廊上的燈已經全熄,蕭縉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站著,整整兩個小時,厲羽喬沒出過辦公室,也沒派人傳話給他。
  忽然,漆黑中一道亮光乍現,他抬手擋住刺眼的光線,厲羽喬拉著門對他說道:“進來吧!”
  蕭縉坐在黑色真皮沙發上,厲羽喬倒了杯威士忌給他。“羽羽沒去紐約!”
  “真的?”蕭縉兩眼放光,握著酒杯的手顫抖了一下。
  “爸媽在法國渡假,羽羽是直接到法國的,就算是給你紐約的電話也沒用,大概半個月他們會回紐約,那個時候你再打電話吧!”厲羽喬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謊,不著痕跡地往辦公桌瞄了一眼。
  希望支離破碎,蕭縉喝了口酒,酒精立刻在腹裏燃燒起來。半個月,還要等半個月?“那法國那邊的電話呢?”
  厲羽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是問他:“蕭縉,你真的愛羽羽嗎?”
  “不愛我會在這裏嗎?”蕭縉苦笑一下,又一口烈酒下肚。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愛小羽,不愛,就可以完全不在意;不愛;就不用掙紮得那麽辛苦。
  厲羽喬對他的回答算是滿意,又按照小妹的意思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麽不接受她?好好珍惜她?”
  蕭縉搖晃著酒杯,金黃色的液體在杯裏蕩漾,他抬眸直視厲羽喬。“這世上有三種人,一種是像你和小羽,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有享之不盡的榮寵;一種是普通大眾,他們夢想成為你們這種人;還有就是我這種連夢都不敢做的,能像一個普通人吃飽穿暖就已經滿足了!知道嗎?我不是不接受,也不是不珍惜,隻是不敢!”
  把酒杯送到唇邊,倒了大半杯液體進嘴裏,喉頭蠕動,咽下烈酒。“以前我一直這樣去劃分人群,直到今天,小羽才讓我明白到,愛情麵前眾生平等,她縱使是天之驕女,有享之不盡的財富,卻義無反顧地愛上我這個一無所有的窮警察,我還有什麽理由退縮!隻不過,我明白得太晚了,不管怎麽樣,我不會放棄的!”
  他放下酒杯起身。“我不打擾你了!如果能聯絡到小羽,麻煩你告訴她,我既然承諾了一生,就不會反悔,在我心裏,她永遠都是我蕭縉的妻子!”
  待蕭縉出門後,厲羽喬走到辦公桌後麵蹲下身,看著那個窩在桌子底下輕聲哭泣的家夥。“你還不回去?”
  厲羽羽抬起淚光閃動的雙眸,抽抽噎噎地說道:“誰讓你說我半個月後才能回紐約的?現在回去不是自掘墳墓嘛?我不管,撒謊的是你,你想辦法解決,我明天要回家!”
  厲羽喬一愣,怎麽錯的都是他?剛開始不是她自己講的,時間越長越好,最好說要待上一兩年,他好心地跟蕭縉撒謊,把時間縮短到半個月,還要被人責怪,到底有沒有天理?
  戀愛中的人哪有天理!吵架的時候可以吵得翻天覆地,也可以撂下絕情絕義的狠話,同樣的,冷靜下來後,幾句好聽的話就可以讓他們忘了所有的不愉快,樂癲樂癲地投奔愛人的懷抱。你可以說他們蠢,你也可以罵他們笨,但絕對不可以變成他們複合道路上的阻礙,否則,就是落得被踢下山崖,屍骨無存的下場!
  厲羽喬終於明白,吵架中的人,他們說的任何一句話都不能當真……“我想辦法,行了吧,你是不是先出來?”
  厲羽羽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又望著厲羽喬。“我今天晚上就住你的休息套房,你回西區的別墅睡!”
  “現在回西區?我明早還有個重要的會議,扣除到西區別墅來回兩小時的車程,我就隻能睡三個小時!羽羽,我是不是你親哥哥!”現在是螞蟻都會咬人了,厲羽喬怒視著沒心沒肺的小妹!
  “就是親哥哥才應該讓著親妹妹!我明天約了人,西區別墅那麽遠我怕起不來!”她打著嗬欠往套間的方向走去,忽然又回過頭。“說來說去都怪你自己,誰讓你不在市區買套房子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為他們夫妻浪費一個晚上的時間,被責怪不說,還要霸占他的套房,最可惡的是,居然說他不在市區買房子!“我當初買下西區的別墅時,是誰跟秦茜嚼舌根要她當心我‘別有用心’的?”
  厲羽羽旋扭門把,歪著小腦袋思考,唔……是誰嚼的舌根?不記得了,應該不是她吧……不過,這種事怎麽能怪別人,自己平時不瓜田李下的,別人怎麽嚼也沒用……
  “砰!”門關上,反手落鎖……
  厲羽喬瞪著門好半響,最後還是無奈地出了辦公室……吵架中的戀人,千萬不要理他們!
  第二天,重案組辦公室,眾探員興致勃勃地圍觀‘野生動物’---雙目通紅,麵色憔悴,頭發像一窩亂草,短短的胡渣遍布頰邊和下巴……
  “蕭縉,你這副慘兮兮的模樣給我們看真是浪費,怎麽著也要讓你老婆心疼一把才行!”小陳撫著自己的下巴,好心地建議。
  ‘野生動物’通紅的雙目瞪圓……
  “是啊,我們平時要豎立良好的警察形象,難得狼狽一回,就要用得恰到好處,以前隊長狼狽了好多天大嫂都沒回來後,趕緊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想想,這副‘衰樣’給別人見到多丟人!”小李翻出多年前的舊事,作為良性的參考!
  ‘野生動物’露出獠牙……
  “你們說男人是不是都愛用這招?就像女人愛哭一樣的!”老實的小張是勤學好問的典範。
  ‘野生動物’頭發中騰起‘嫋嫋’青煙……
  “哎哎……蕭縉,老實說這招管用不?你成功多少次?失敗多少次?給我們講講比例,以後凡事惹到老婆了,我們也可以學著點!”小王是最懂得從案件中汲取經驗的一個。
  “限你們在三秒鍾之內統統消失!!!!!”
  ‘野生動物’終於獸性大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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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第十九輯
  充斥著濃濃藥水味的醫院,穿白大褂的女醫生放下化驗單,埋首刷刷地在病曆本上化鬼符,半晌後,她把病曆本遞給藍水悠,簡短地吐出兩個字。“早孕!”
  “真的?”藍水悠欣喜地跟醫生確定。
  “如果要留下孩子,懷孕初期每月來做定期產檢!”女醫生平板地囑咐道。
  “當然要留!”藍水悠瞪大眼睛,激動地握住厲羽羽的手。“羽羽,恭喜你!”
  厲羽羽呆呆地回神,小臉紅紅的,小聲地應道:“謝謝大嫂!”
  醫生奇怪地看她倆一眼:這麽早就跑來檢查是不是太急切了點?
  “大嫂,你怎麽知道我懷孕了?”回到車上,厲羽羽問藍水悠。
  “我是過來人,你們都結婚兩個多月了,猜也猜得到嘛!”藍水悠扣好安全帶,發動車子。“蕭縉也真是糊塗,我剛懷上小均那會兒,老公見我臉色不對就把我拖到醫院了!”
  “也不能怪他!”厲羽羽不得不辯解,她和蕭縉雖是結婚兩個多月,真正在一起才半個月,當然不會注意。不過,這半個月他到是真下得功夫,想到這裏,她的臉又紅了些。
  藍水悠看了一眼厲羽羽,心裏也明白幾分。“既然懷孕了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諒他吧!兩個人好歹還是要過日子的,蕭縉個性雖然混了些,愛你倒是不假!”
  厲羽羽點點頭。“我本來也是打算今天回家的!”
  “真沒出息,哪有離家出走一天就回去的!”藍水悠停車等待紅燈,轉頭對她說道:“大概新婚都是這樣吧,羽羽,相愛的人能走到一起就很不容易,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放手!”
  “我知道!”厲羽羽感激地一笑。
  重案大隊辦公室的會議間仿若籠罩在陰雲之下,眾人暗沉著臉緘默不語,偶爾有一兩聲關節骨“咯咯!”的響聲從座位上發出。
  “砰!”性子較烈的小王一掌劈向桌子,粗獷的臉上怒火滔天。“槍殺案本來就該重案組負責,憑什麽移交給掃黑組?上頭那群人還講不講道理?”
  “我們布了這麽久的線,沒日沒夜地調查了一個月,現在說要移交?隊長,他們怎麽都要給我們一個說法啊!”小李憤憤不平跟楚亦江說道。
  “我擔心的是……”蕭縉打斷他們憤怒的質問,理智地跟楚亦江分析道:“我們都是在暗查,上麵怎麽知道槍殺案與‘戾鷹’有關? 還有,一旦移交,得知案情的人增多,我們在‘戾鷹’布的線人很容易暴露,前功盡棄不說,線人的生命安全很可能受到威脅!”
  “這件事我也覺得蹊蹺,方局說是市長直接跟他交涉的,壓力頗大,而且,市長怎麽會注意一起槍殺案?”楚亦江翻開麵前的卷宗,看了一下後又說道:“不管怎麽樣,我們先拖下去,通知線人這幾天不要有任何動作,這件案子就算要移交,所有的線人都撤回來,即使前功盡棄,線人的身份也不能暴露!”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蕭縉了然地點點頭。
  “隊長,你的嶽父不是跟市長很熟嗎?應該可以探聽到一些消息吧?”小李問道。
  “我會想辦法!”楚亦江不再多言,思索著走出會議室。
  天黑盡時,蕭縉才疲憊地走出辦公室,開車漫無目的在街上兜圈兒,昨天一個人在空空的大床上夜不成眠,今天也不想回到沒有小羽的厲宅,對他來講,沒有小羽,那就是棟毫無生氣的空宅!
  “鈴~~鈴~`”蕭縉從旁邊的座椅上拿起手機。“喂!”
  聽那邊講了一會兒後,他神色凝重地對話筒說道:“我馬上過去!”
  幽深的小巷,搭著許多簡陋的木棚屋,屋子外麵涼著男人女人的衣褲,風一吹,彩色衣褲迎風招招,穿著睡衣的女人在門邊涮口,幾個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圍著一張小桌子打撲克牌,蕭縉把車開到無人的巷子底,一個‘混混’模樣十足的男子上了車,男子頭上染著黃毛,穿著黑色T恤,外麵套著一件時下流行的短牛仔夾克。他的皮膚黝黑,顴骨略高,一雙細長的眼睛時刻警惕著周遭。
  “縉哥!”男子低低地喊了一聲後,俯趴在後座。
  “坐穩了!”蕭縉說完,放下手刹,急速倒車出了巷子外。
  行至一處空曠的施工地段,蕭縉把車開到中央,下車坐到後座,打開車內的照明燈。
  混混把一疊文件交給蕭縉。“這是在‘戾鷹’搜集到的有關賬目的資料,作用不是太大,但是,我探聽到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蕭縉神情一凝。“什麽消息!”
  “被殺的那個人是和老大一起創立‘戾鷹’的,我聽他們說創立時是三個人,還有一個人下落不明,‘戾鷹’於五年前發跡,幾乎是一夜暴富,試試看能不能調查到他們幾年前的巨款來源,另外,那個下落不明的人可能是關鍵,否則,現在的‘戾鷹’很難扳倒!”
  “那個人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名字或是代號之類?”蕭縉又問。
  “這個不清楚,‘戾鷹’裏麵的人很少提起這個人,我是從很早就在組織裏混的兩個人聊天時,意外偷聽到的!”
  “知道了!”蕭縉低頭記錄‘混混’所說的話,雖然線索少,但也比沒有好。
  “縉哥!”
  “嗯?”蕭縉抬頭看他。
  “其實我跟你是校友,你高我一屆。不過你讀了研究所,因此我比你早當警察一年!”混混露齒一笑,顴骨鼓起兩團肉,細長的眼睛靈敏神動,剛剛那痞裏痞氣的樣子蕩然無存。
  蕭縉仔細看他一眼,然後淡淡笑道:“是嗎?我倒是不知道還有個勇敢的學弟。”
  男子笑得更開心,黝黑的臉在燈光下泛起亮澤。“你當然不記得啦,但是與你同校的人的大概都記得你,沒到“戾鷹”以前,我還和同學談起你呢!”
  “是嗎?”蕭縉被他的笑感染,不由得跟他閑扯起來。“你們聊我做什麽?”
  “什麽都聊!”男子說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縉哥,你應該不知道我們那一屆的同學都很佩服你呢,不管哪方麵你總是出類拔卒的。”
  “瞎扯吧你!”蕭縉拍拍他的頭,然後打開車門坐到前排。“現在送你去哪裏?”
  “到前麵公路上就放我下車吧!”男子說道。
  車子開到公路上,蕭縉停車,回頭跟他交待。“這幾天不要有什麽行動!”
  “嗯,等你們端掉‘戾鷹’,我就可以脫掉這身衣服,換上警服了!”男子衝蕭縉爽朗地一笑。“縉哥,再見!”
  “再見!”蕭縉待他下車後重新發動車子,踩下油門,車子如離弦的箭……
  驀地,冷清的街道一聲催命的槍聲響起,蕭縉在夜空下仿佛聽到子彈一陣嗚咽後炸開,那是他極為熟悉的聲音……方向盤一轉,車子一百八度旋身,蕭縉看到趴在地上的男子和急速駛離的黑色轎車,他迅速記下車牌號,把車停在男子身邊,邊下車邊撥電話給警局請求攔截轎車……
  “0127!”蕭縉蹲在男子身邊喚著他的代號,雙手插到他的腋下,想把抱起來,手觸到他胸口時,溫熱的液體粘膩了他的手指和掌心,他心裏暗暗一驚。“你撐住,我送你去醫院!”
  蕭縉好不容易抱他站起來,想換到他身前背他上車,單手一鬆,男子又直直地往後倒去,蕭縉滿頭大汗地又接住他,隻聽見男子微弱地說道:“縉哥……別動我……我疼……”
  蕭縉趕緊停手,一動不動地跟他說道:“你忍著點,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沒用的……我們以前學過……知道子彈打中心髒……就別想活下去……”男子虛弱地說著,麵孔因疼痛扭曲,眼睛裏的神彩正在一點一點地消散。“縉哥……記得到時給我穿上警服!”
  蕭縉猛地一顫。“0127,有希望就不要放棄,你撐著點兒!”說完,他又想把他扶起來。
  “不要動……很疼……縉哥……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很聽的名字……林樂澄……”他胸口不斷不斷地冒出鮮血,藍色的牛仔外套被浸染上大塊血跡,顴骨上的肉微微抽動,聲音越來越微弱。“‘戾鷹’裏的人叫我‘芋仔’……同事叫我0127……好久……好久……都沒聽到別人叫我林樂澄了,你能叫叫……我的名字嗎?”
  寂靜的夜空,路燈閃著昏暗的光,微弱的聲音那麽地痛苦不堪。男子在血泊裏奄奄一息地說出他最後的請求---叫他的名字,隻是叫叫他的名字!
  蕭縉突然覺得自己好軟弱,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不願麵對眼前血淋淋的殘忍。再睜開眼睛,他硬噎地喚了聲……“林樂澄,你撐著點……林樂澄!林樂澄!林樂澄”
  林樂澄的眼睛永遠地闔上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別人叫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才安心地離開,蕭縉顫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
  “其實我跟你是校友,你高我一屆……”燈光下,他露齒一笑,顴骨鼓起兩團肉,那靈敏神動的細長的眼睛眯起。
  他的嘴唇開始發青,額間一塊隱隱的黑印……
  “你當然不記得啦,但是與你同校的人……”他笑得更開心,黝黑的臉在燈光下泛起亮澤。
  他的身體漸漸冷卻,溫熱的血仍源源不斷從指縫中溢出……
  他憨憨地撓撓頭。“縉哥,你應該不知道我們那一屆的同學……”
  他沾血手垂在地上,頭無力地歪到一邊……
  他回頭爽朗地一笑。“嗯,等你們端掉‘戾鷹’,我就可以脫掉這身衣服,換上警服了!”
  他停止了呼吸,安安靜靜地躺著,再也不能說一句話……
  “林樂澄!”淚從頰邊滑落,滴到那張安詳的臉上……“我一定會端掉‘戾鷹’,給你換上警服!

  故事第二十輯
  三色堇淡雅的清香在夜色中暗暗浮動,沉寂的淩晨兩點,蛙蟲都已安靜地入眠,厲宅仍是燈通明,蕭縉把車扔在大門口,便徑直穿過大廳,進了電梯。
  旋動門柄,蕭縉一腳跨入臥室,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推門而入的動作定住,回來的一路上念著的名字,此時竟喊不出來,愣愣地看著坐在床上的對他微笑的人,喉頭蠕動了好幾下,才發出一個薄弱的聲音。“小……羽!”
  厲羽羽臉倏地沉下來,佯作還在生氣的樣子。“聽哥哥說你找我,是反悔了要跟我離婚嗎?……”
  話未說完,蕭縉一個箭步踏上前,激動地把她抱在懷裏,又像是怕她長出翅膀要飛走一樣,手臂緊緊地箍住她的後背,頭埋進她的肩窩,顫聲地喊著她:“小羽,小羽,小羽……”
  “蕭縉,你怎麽了?”他的反常讓厲羽羽擔憂起來,開始準備了一籮筐要刁難他的話全咽回肚裏。“蕭縉?”
  “小羽,不要動,讓我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
  悶悶的聲音從她的肩窩裏發出,突然,她感覺到頸間一陣濕熱,液體往下滑到後背,慢慢地,越來越涼!
  他在哭!
  厲羽羽慌張地回抱住他,笨拙地用手輕拍著他的背,柔柔地問道:“蕭縉,發生什麽事了?”是什麽事竟然讓他脆弱得像孩子一樣!
  蕭縉沒有回答,隻是收緊了手臂,輕聲地請求:“小羽,原諒我!”
  她緊繃的身子鬆弛下來,歎息一聲,早就原諒了啊!
  被他抱得太緊,她隻得艱難地點了點頭,細若蚊蠅的聲音說道:“好!”
  剛得到諒解,蕭縉旋即將她壓倒在床上,單手捉住那隻小手按在她的頭頂上方,十指緊扣,身驅覆上她,迫不及待地尋到她的唇用力地吻下去,另一隻大手已經撩起她的衣裙,在她細嫩的皮膚上來回梭巡,濃烈似火的感情全部釋放,礙事的衣物幾下被除掉,他愈加瘋狂地攻掠城池……
  厲羽羽被他剛硬的身軀禁錮得分毫不能動,胡渣刺得她生疼,心裏愕然,這種事情早已經熟悉,但蕭縉這麽粗暴地對待她還是第一次,也許不是粗暴,而是急切。他這麽急切做什麽?不消半會兒,她就無法考慮了,蕭縉已經野蠻地破城而入……
  她照著他的肩用力地一口咬下去,蕭縉從疼痛中回神,停止了瘋狂,隨即憤怒地瞪著她,男人被打斷脾氣永遠都好不到哪裏去。“你幹什麽?”
  厲羽羽咬盡興後,眼睛瞪得比他更大,怒火比他更甚。“你就不能輕點兒?非要那麽野蠻?”
  “你說我野蠻?”蕭縉的火又燒旺了一把,身體動了動。“好,我讓你知道什麽是野蠻!”
  又一口咬下去,厲羽羽小手抵著他的胸,費盡力氣地從齒縫間迸出一句話。“叫你輕點兒聽見沒?你這樣會傷到孩子!”
  孩子?嘩啦啦啦,一桶冰水從天而降……蕭縉愣了半天才抽身出來,身子一歪,躺到旁邊,卻沒忘了順手把厲羽羽扯進懷裏,嘴裏喃喃道:“怎麽會這麽快?”
  “啪!”小手一巴掌拍到他赤裸的胸膛上,厲羽羽恨得磨牙,隻差再撲上去咬他一口。“你說怎麽會這麽快?”
  “太用功果然不是件好事!”蕭縉完全沒有要為人父的喜悅,反而是濃濃的失望。這才在一起幾天?又多出個礙事的!
  “從今天開始你要節製了,一個星期隻能有一次,動作要溫柔,平時不能惹我生氣,不能讓我太累,要時時關心我,照顧我,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厲羽羽細數各項條款,懷孕不到半個月就想享受孕婦特權。
  “一個星期隻能有一次?”蕭縉氣吼吼地的打斷她。“還有,那種事怎麽節製,怎麽溫柔?”
  “節製不了你就去睡客房!”厲羽羽毫不妥協。
  染房開大了,蕭縉突地坐起身,雙眼噴火地望著厲羽羽。“才在一起半個月你就趕我去睡客房?很好!”他忿忿地下床穿上拖鞋,回頭又跟她說:“記住是你說的分房睡,我現在就去睡客房,某人怕黑了別來找我!”邊說邊從地上撈起衣服,趿著拖鞋出了房門。
  厲羽羽揪起一個枕頭往門邊砸去。“混蛋,白癡才去找你!”說著躺下身,扯上被子蒙住頭生悶氣……
  什麽男人?剛剛道歉又來吵架!別人的老公聽到老婆有了孩子不知道多激動,隻有他這種原始人才會隻惦記著那事兒!可惡!可惡至極!!
  “啊!!!”被子裏驀地發出一聲尖叫!
  月影浮動,清輝灑向人間,漆黑寂靜的房間,門‘吱啞’一聲被打開,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躡手躡腳地鑽進房裏,撿起門邊的枕頭溜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攬過那個熟睡的身體,再把手機鬧鍾調到六點,然後隨手丟到枕頭旁邊……
  六點鍾她肯定還在睡,到時候他再回客房就行了!想著,他放心地睡了過去……
  半小時後,早已‘睡熟’的家夥借著窗口的白光摸到枕頭邊上的手機,手指按了幾下,把鬧鈴設到八點……然後,也放心地睡了過去!
  早晨,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金黃色的光芒爬上床沿,手機鈴聲響起,蕭縉緩緩地睜開眼睛,手習慣性地在枕頭邊摸索……沒有……
  他坐起身,循著鈴聲看去---他的老婆正拿著手機笑眯眯地看著他……
  “老公,原來你有夢遊症啊!”厲羽羽衝他搖搖手機,笑得好可愛!
  賊是最懂得順藤而下的,蕭縉尷尬地笑笑。“哎,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說完,他奪過手機,掀開被子下床。“嗬嗬!我回客房去睡!”
  厲羽羽笑得更可愛了,又輕又細聲音地對那個走到門邊的背影說道:“老公,你還要睡嗎?”
  “現在才六點,還可以睡一個半小時!”蕭縉急急地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說道。
  “六點嗎?不對,好像已經八點了耶!”
  拉門的人低頭看一下手機,然後又回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鍾,頓時火冒三丈。“厲羽羽,你故意耍我!!”說著,又走回床邊,揪住那個笑得好開心的人,準備下手懲戒。
  “我記得你好像是九點鍾上班,現在是八點過五分,你開車到單位要四十五分鍾,還有十五分鍾的時間洗臉換衣服。”厲羽羽斂住笑容,很誠懇地對他說道:“老公,我真心地為你祈禱今天市區內不會塞車!”
  “嘭!”蕭縉一頭栽到床上,上班高峰期的市區哪有一天不塞車的??
  中午,厲羽羽吃完午餐後到書房給蕭縉整理書本,筆記,專業書籍,草稿都一一分類好後,她拉開窗簾,樓下紫藤纏繞在石廊上,交錯地垂下,遠處綠茵坪中分布的大小湖泊像是碎了的大鏡子,碎片分散在各處灼灼反光。書房的電話響起,厲羽羽接起來,淡淡地說了句:“我在書房!”
  兩分鍾後,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敲門走進書房,頎長的身材套著一件筆挺的西服,厲羽羽站在窗口背對著他,問道:“查得怎麽樣?”
  “昨天先生的一個同事被‘戾鷹’槍殺,據調查,被殺的人是警局布的線人!”男人注意到窗邊的身影輕顫了一下,頓了頓,又說道:“被殺的原因是被人試探身份暴露,他給先生的資料也是假造的,另外,重案大隊所負責的案件被迫移交給掃黑組,是A城的市長親自下令!”
  厲羽羽手抓住窗簾,很久都沒回話,男人隻是恭敬地站在身後等待。
  “先從紐約調集一部份人手過來,少爺現在在哪裏?”厲羽羽轉身,清亮的眼眸蒙上一層陰鬱。
  “應該正在公司開會!”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又說道:“紐約傳來消息,‘鷹幫’的最後一個高層已經落網,到目前為止,紐約赫赫有名的黑手黨氣數已盡!”
  抓著窗簾的手用力攥緊,淺白色窗簾上方發出‘咯吱’的聲響,良久,手才緩緩鬆開:“知道了!通知少爺,會議結束後我在辦室等他!”
  厲氏大樓董事長辦公室……
  “羽羽,你給我懂事一點,不管你有多愛蕭縉,這件事情沒得商量!”厲羽喬霍地站起,手重重地拍向辦公桌。
  “哥,你別忘了,我們都是爺爺的子孫,他的家業我們是一人一半的,你能給市長施加壓力,我也做得到!”厲羽羽坐在他對麵,字字句句毫不相讓。
  厲羽喬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羽羽,你怎麽會說出這種話?明明你就知道我這麽做的理由,你竟然說出這種話!”桌上的文件‘唏哩嘩啦’被掃到地上。“蕭縉說到底隻是個外人,我才是你親哥哥,還有,你怎麽不為爺爺,爸爸,媽媽想想,怎麽不為厲氏想想?”
  “蕭縉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也是厲家的人!”厲羽羽‘騰’地站起身,走到厲羽喬身邊。“哥,你當初處理得那麽俐落,就算交給蕭縉查也應該查不出什麽,對厲家不會有什麽影響。”
  “你知道當初處理得那麽利落是花了我多少時間和精力才做到的?羽羽,你真的愛蕭縉愛到不顧一切了嗎?你真的以為真愛可以包容一切嗎?”厲羽喬無奈地歎了口氣,揉揉她的頭發。
  厲羽羽眼睛暗沉了一下,說道:“就算不能包容一切,也好過蕭縉知道我們用權勢逼迫他不能查案,昨天他的同事被‘戾鷹’殺害,如果他知道我們在從中作梗,就更不會原諒我了!”
  厲羽喬思索片刻後,點點頭:“我隻答應讓他查案,一旦他掌握的線索對你不利,對厲氏不利,我會讓他連警察都做不成!”說完,他繞過厲羽羽走出辦公室。

  故事第二十一輯
  重案大隊的隊員這幾天都頗為費解,前天才口頭通知要移交,隔天又下文件說是重案大隊查案,掃黑組從旁輔助。眾人都惶惶不安地揣測聖旨,會不會哪天上頭心血來潮,大筆一揮,沒準兒這案子就給移到治安掃黃組去了。
  費解歸費解,重案大隊痛失一名年輕警察,打擊‘戾鷹’迫在眉睫。
  “線人已經全部撤回,安全無虞,但這次打草驚蛇,‘戾鷹’已經有所防備,我們務必要小心謹慎。蕭縉,報告你目前的查案進度!”楚亦江話落,眾人看向蕭縉。
  “據其他線人帶回的消息,‘戾鷹’與紐約剛剛打掉的‘鷹幫’來往頻繁,毒品來自紐約,而‘戾鷹’也常年以偷渡的方式往紐約輸送非法移民,我猜測八年前‘戾鷹’的巨款來源極有可能是‘鷹幫’的支持!目前,我正在查找幾年來與‘鷹幫’有關的大事紀,看能不能從中取得一些有價值的線索。報告完畢!”“蕭縉合上案卷,剛剛坐下,眾人嘩然。
  “這牽連得也太廣了吧!”
  “這案件越來越複雜,‘戾鷹’背景這麽深,我們動得了麽?”
  “上頭幾次幹涉我們查案不就是最好的說明!”
  “先別吵!”楚亦江拿文件夾敲敲桌子,又問蕭縉:“五年前失蹤的人下落查得如何?”
  “我翻過五年前的所有惡性案件,按籍貫圈定了幾個人,要確定還需找到一個人。”蕭縉頓了頓,又說道:“就是‘華龍’地產集團董事長秦照華,八年前移民到瑞士,去向不明,“華龍地產”現由他的長子秦應池掌控,而次女秦熙也在八年前隨秦照華移民,幾年內都沒有他們的入境記錄!”
  楚亦江聞言怔住,隨即說道:“有關秦照華的案件非同小可,早先就已嚴密存檔,此案不能再宣揚出去,你們隻能暗中打探消息,尤其要注意媒體!”
  在座的也都愕然,但誰都沒有發問,既然是嚴密存檔的案件,當然不能拿到桌麵上討論。
  蕭縉眼中閃過了然。“我已經看過案卷的備注了,自有分寸,但這件案子是隊長親自偵破的,有很多地方需要跟你了解!”
  “可以,有要了解的地方就來找我!先散會吧!”楚亦江說完,神情凝重地走出辦公室。
  蕭縉回家找到正在給他熨燙衣服的厲羽羽,上前兩步把電源拔掉,又把厲羽羽抱到沙發上坐著,倦怠地把下頷擱到她肩上,滿足地喟歎一聲。“小羽,不要每次回到家都讓我感動一番好不好?有些事情你可以交給傭人做,或者我自己做也可以!”
  厲羽羽柔順地偎著他,手指撫上他疲憊的眉心,小聲說道:“能為你做點事情我很開心,再說,我也不喜歡別人動你的東西!”
  “這麽霸道?”蕭縉握住她的手,含住指頭吮了一口,見她臉色不好,關切地問道:“這幾天還是吃不下東西嗎?”
  厲羽羽懷孕一個多月,開始有了妊娠反應,食欲不振,又容易疲倦。“沒胃口,見什麽都覺得油膩膩的,惡心!”她不敢跟蕭縉說好多天她就靠酸梅度日,怕他又發脾氣,強逼著她吃那些不想吃的東西。
  “早說了你肚子裏的那個家夥討厭,生下來後看我怎麽收拾他!”蕭縉摸著她的還未明顯凸起的小腹,惡聲惡氣地說道。
  “有你這樣的準爸爸嗎?”厲羽羽輕斥他一聲,又問:“明天要加班嗎?”
  蕭縉疲倦地搖搖頭。“再加班下去你就你要守活寡了,明天休息,我帶你跟孩子出去走走!”
  厲羽羽輕笑,每次都說得好像未出世的孩子跟他有深仇大恨一樣,到了吃飯、體息的時候,他一定不會忘了給孩子算上一份,嘴硬心軟的男人。“也好,我正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蕭縉眼睛闔上,懶懶地問。
  “明天再告訴你。對了,我們是不是該給孩子取名字了?哥前兩天還說名字要他來取,爸媽也打電話來說名字一定要他們取, 可是我想名字還是由你取比較好,你說呢?”
  好半天都沒得到回應,厲羽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心疼地站起來,把他扶到沙發上躺好,脫掉他的鞋子,從櫃子裏拿出一床薄毯給他蓋上。
  蹲在沙發邊上,厲羽羽癡癡地凝望著那張熟睡的俊臉,眼眸一圈濃重的黑影,顯然是因為連日來查案奔波,得不到休息的緣故,眉峰聳起,睡都睡得不安心!厲羽羽嘴角苦澀地抿緊,愧疚的淚默然滑落。
  對不起,我幫不到你!也不能幫你!
  擦掉眼淚,她又接上電源,執起熨鬥細心地燙平他襯衫上的每個折縐。
  細雨瀟瀟,湖麵上白霧藹藹,濕滑的曲橋上,蕭縉手撐著黑傘,把厲羽羽護在身下,看著遠處的墓園,心底疑惑,小羽帶他來這裏幹什麽?
  步上台階,路過許多墓碑,厲羽羽在一座漢白玉墓碑前停下來,蕭縉看了一眼墓碑,神情一陣恍惚,心底頓時浪潮翻湧……
  這麽多年,不是沒想過她在哪裏?她過得好不好?她有沒有為丟棄他而難過自責?
  這麽多年,他想過不管她在哪裏,過得幸福就好。如果有天見麵了,她跟他說對不起,他笑著回答:我早忘了!
  這麽多年,他就是沒想到……
  她一直躺在冰冷的地底下!
  “縉,把花插上吧!”厲羽羽推推愣神的蕭縉,把手上的白菊遞給他。“我不知道媽媽喜歡什麽花,就買了束菊花!”
  黑傘隔開了雨霧,蕭縉把傘交給厲羽羽,跨前一步,把花插進白玉花瓶裏,蹲在墓前,手指用力摳著文字的凹痕……
  先慈李蔓秋之墓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五日仙逝
  孝子 蕭縉 敬立
  手指沿著每個字的刻痕用力地摳著,細雨撲麵,黑傘移到他頭頂,厲羽羽跟著蹲下身,把袋子裏的點心和酒放到貢盤上,對他說道:“今天是媽媽的生日!”
  蕭縉側首看她,他從來都不知道媽媽的生日,她為什麽會知道!還有這塊墓碑,也是她為他立的吧,安眠在這塊墓地的人都非富即貴,除了她,沒人肯為他做這麽多!
  “小羽……”
  “自從爸爸因工傷去世後,家中的經濟來源就斷了,媽媽積勞成疾,在外做工的時候被人傳染上了肺結核,當時沒有錢治療,病一拖再拖,最後導致肺纖維化。她死後很久才被人發現,火化後骨灰一直寄存在殯儀館。幾年前我找你時才順便查到,把媽媽的骨灰移到這裏安葬了!”厲羽羽按住他的肩借力站起身,從手袋裏拿出一個黃色的信封遞給蕭縉。“這封信是媽媽唯一的遺物,寫給你的!”
  蕭縉收回手拆開厲羽羽給他的信,年代久遠的紅線箋紙,應該是媽媽從工廠裏拿公文箋寫的,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小縉:
  提筆很久才寫下這封信,自從爸爸去世後,媽媽與你相依為命多年,打小你就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家中貧困,父母無法給予你同齡小孩所有擁的東西,甚至沒錢供你上幼兒園,你也乖巧地從不要求。媽媽虧欠你太多,而現在,更是狠心地丟棄你了,媽媽舍不得,媽媽再累也無妨,但是,媽媽生病了,媽媽不能工作了。
  媽媽生病了就會傳染給你,媽媽不能工作了就不能養活你。所以,媽媽做出這個剜心的決定,我不能讓你被我拖累,你是個乖孩子,我想總有好人家收留你,你可以和其他的孩子一起進學校讀書,將來考上大學。
  那天,媽媽騙你,說要去給你買糖人,其實媽媽一直躲在巷子裏麵,看到有人把你帶走,我一路跟到公安局,在門口的花壇後麵守到天黑,才見到一個警察牽著你出來,我遠遠地跟著,你頻頻回頭,我怕你看見,隻能東躲西藏,直到他把你帶進一棟樓裏。
  後來幾天,媽媽都守在那棟樓下,看到窗戶的燈光亮了,又熄了;看到你穿著他給你買的新衣服,看到他帶你去吃飯,看到他給你買糖和蘋果吃,媽媽擦著眼淚笑了,我們小縉從來沒有過上這種好日子,他真是個好人!
  媽媽守了一個月,記得那天太陽早早地出來了,你背著新書包,穿著藍色的校服,他牽著你的手把你送到學校,媽媽站在學校門口看著你和他的背影,媽媽哭了,媽媽不該哭的,如果不哭就可以等到你放學……
  媽媽一哭就會咳血,我怕嚇著路人,又怕那個好心的警察看見我後會把你送回來,那樣你就不能再過這樣的好日子了,我隻能回家,小縉,媽媽不是個好媽媽,你第一天上學,我都不能接你放學,媽媽對不起你!
  後來的兩個月,我每天都藏在你們樓下垃圾桶旁邊,看他送你上學,看他教你踢球,看他帶你去遊泳,看他給你買玩具,媽媽放心了。小縉,媽媽知道你以後都會過得幸福,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最近,媽媽總是想起你剛出生的時候,我抱著皺巴巴的你;想起你口齒不清地叫我媽媽,想起你滿屋子地到處亂爬,想起你摔倒了宏亮的哭聲,想起你給我倒水時手燙得通紅卻忍著痛一聲不吭;想起你聽到我要給你買糖人時滿是欣喜的臉;想起你每次回頭時失望的樣子……媽媽自知時日無多了,小縉,就算你怨媽媽,恨媽媽,媽媽還是要離開了!
  母親絕筆

  故事第二十二輯
  雨絲清清淺淺,和著柔風姿意紛揚在黑傘外,側柏紋絲不動,守護著蒼涼、哀淒的墓碑,蕭縉捏著母親一紙的淚水,顫抖的小指泄露出心裏的激動,嘴角掀起苦澀……“我沒想到是這樣!”
  怨了十多年的,麻木了十多年,真相竟然是這樣---母親寧可讓他怨,讓他恨,剜了心地也要把他送出去,等到他幸福了,才孤單、沉默地離開!
  “縉,媽媽隻是希望你幸福!”厲羽羽上前擁住他,輕聲歎息。
  “小羽……”蕭縉心髒又一陣收縮。“真的沒想到,原來沒有人遺棄我,原來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希望我幸福,原來我身邊每個人都是真心愛我的!”
  埋在他的胸膛,厲羽羽用力地點頭。“所以,蕭縉,我們要幸福!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要過得幸福!”
  蕭縉緩緩地鬆開她,接過她手裏的傘,眸色深沉地鎖住她的臉。“小羽,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會用生命去守護你跟孩子!”
  厲羽羽抬眸,他那麽堅定,那麽沉著,那麽穩重如山地站著,手裏的那把黑傘為她擋去外麵的風風雨雨,一瞬間,悲喜交加,各種滋味充臆胸間。
  這麽多年,她等到了麽?
  “蕭縉……”厲羽羽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仰頭吻住他的薄唇。
  雨絲密密交織成一張細網,罩在相擁而吻的兩人四周,黑傘掉落在地上,墓碑上的照片裏,年輕女人淺笑盈盈……
  重案大隊辦公室。
  隊長專用辦公間裏,蕭縉看完筆記本上的記錄後抬頭,疑惑地望著坐在對麵的楚亦江。“這些都是?”
  楚亦江眸中閃過一抹失意,他站起身看著書櫃裏的各項勳章和榮譽證書。“偵破這起案件時,我跟你年紀差不多大,也因為這個案子我揚名警界,然而,事實背後……”他頓了頓。“這件案子是草草結案的,你看過秦照華的詢問筆錄,上麵有幾個很細微的疑點,若不是親自看過現場,是察覺不到的! 本來我是要繼續查下去,但當時新聞媒體已經將此案在報紙和電視上大肆渲染,而省長竟然要親自接見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省長接見,你知道對一個新警察意味著什麽嗎?平步青雲!事實上,我也以為省長的接見是因為我的能力,但是,他見我的目的是命令我將此案了結,不得再追查下去!”
  “為什麽?”蕭縉怔住了,他不知道一個普通的綁架案竟然可以驚動省長!
  “因為秦照華是C省首屈一指的本地企業,也因為省長本身都很無奈,我記得他當時情緒低落地說了句:被殺的人是該死的人,不能為了一個該死人的讓更多無辜的人失業!”
  “什麽意思?”蕭縉隻覺得眼前迷霧重重。
  “意思是我猜測的,有可能秦照華聯合商會的人給省長壓力,這件案子已經給秦照華造成許多負麵的影響,他肯定不容許別人挖出背後不為人知的事!這就是財力和權勢,他是正當防衛,而嫌犯也該死,即使有疑點也可以結案了,你明白了嗎?”楚亦江說完頹然地坐下。“這幾年,我沒有放棄追查真相,但查不出任何線索!”
  蕭縉摸著筆記本的邊沿,眼裏掠過失望。“這樣說來,即便找到了秦照華也沒用!”
  “非但沒用,查案時必須暗中進行,否則你遲早也會被省長叫去談話!A城是經濟先行的城市,商人的地位不同於其他城市,這點你要了解!”楚亦江語重心長地告誡道。
  “我看過筆錄,秦照華說當時嫌犯隻有一個人,這是最大的疑點,綁架一般都是團夥作案,我想嫌犯一定有幫手,有可能就是‘戾鷹’的老大和一個半月前被殺害的人!”蕭縉低頭沉思了會兒,又接著說道:“他們的巨款來源有沒有可能是秦照華的贖金?”
  楚亦江搖搖頭否定。“我查過了,因為秦照華是自己逃出來的,當年秦家沒有付出一毛錢!”
  “難道‘戾鷹’的錢真是‘鷹幫’支持的?”
  “這個無從得知,有關‘鷹幫’的呢?”楚亦江又問。
  “都是一些零散的線索,沒有太大的用處,明天整理後報告給你!”蕭縉說完,起身走出辦公間繼續忙碌。
  滿天星辰璀璨,墨藍色的天空幾縷淡淡的雲絮飄浮不定,星子在雲層的間隙中晶晶亮亮,似天空的眼睛一眨一眨,厲羽羽穿著單薄的絲綢睡裙坐在露台上仰望天際的星星……
  臥室裏,蕭縉翻了個身,手習慣性的伸向旁邊---空空的,他駭然坐起身,目光在黑暗中搜尋,看到窗外沐浴在瑩白月光下的身影時,他鬆了口氣,順手從床榻上抓起深色睡袍披上,走到露台。
  “小羽,怎麽不睡……”‘覺’未出口,他心疼得噤聲。
  仰望天空的厲羽羽垂頭看向蕭縉,一滴蘊在心底許久的淚悄然從眼角滾落。她吸吸鼻子,傷心的時候果然是不能低頭的。“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睡不著了!”
  蕭縉拉起她,自己坐在冰冷的鏤花鐵椅上,再抱她坐在他腿上,手指拭去臉上的淚珠。“為什麽哭?”
  厲羽羽嘴角硬硬地彎起一抹笑。“可能是過得太幸福了吧,總擔心幸福會長上翅膀飛走!”
  蕭縉的黑眸邃亮,擔憂的臉隨即浮出一抹笑意。“傻瓜,如果幸福長了翅膀,我就把翅膀折斷,讓它永遠停留在我們之間!”
  她很感動,她很想相信,她應該要親親他臉,然後開心得尖叫的,但,她卻是眼神淒迷地看他一眼,下午與哥哥的爭吵又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
  “羽羽,別忘了我們當初說好的!這件案子不能再讓他查下去了,不對,是蕭縉根本不能再當警察了!”
  “不行,哥,他不是還沒查到什麽嗎?”
  “現在沒查到,不等於以後查不到,羽羽,你跟他離得太近,我是為你好!”
  “不會的,哥,我現在過得很好,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需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了!”
  “蕭縉做不成警察有什麽不好?他既然是厲家的人,當然就得來厲家做事,雖然你的財產我可以替你打理,但這始終是他的責任!”
  清冷的夜風吹過,厲羽羽打了個寒顫,她看著月色下的俊臉,猶猶豫豫地開口。“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哪天你不做警察做什麽?”
  蕭縉揚眉,十分肯定地回答:“沒想過!”
  “為什麽?”夜真的好冷,厲羽羽偎進他的胸膛,獲取少得可憐的溫暖。“為了爸爸的遺誌?”
  “一開始是,上大學後就培養起興趣來,畢業後實習,我一連破了好幾樁案件,那種每個細胞都亢奮起來的感覺真好,就像我的人生找到了目標!我喜歡這個職業!”蕭縉察覺到懷裏的身體又輕顫了一下,以為她冷,動手解開寬大的睡袍包住她。
  被溫暖包裹的厲羽羽心卻越來越冰冷,她的臉貼著他赤裸的胸膛,聽著他規律的心跳,腦中冒出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時間就此停住該多好?是不是他們就可以永遠地親密無間!
  為什麽這樣的幸福不純粹一點,在燦爛的星光下,在最貼近愛人的時候,心髒卻充滿了惶惶欲碎的危機!
  她隻想毫無負擔地跟他親近,哪怕隻有一分鍾也好!
  “縉,我們去補渡蜜月好不好?”小腦袋從睡袍裏鑽出來,期待地凝視他。
  月輝裏的小臉一抹淡淡的嫣紅,星眸裏流轉著燦然的眼波,寬鬆的絲綢睡袍露出半邊香肩,脖頸上細滑白嫩的肌膚似雪,空氣中彌漫著香甜曖昧的分子,蕭縉的眸色倏然變得深濃,欲望蠢蠢欲動,旋即俯首貪婪地吻上她的肌膚,輕聲呢喃。“唉,我這不稱職的老公竟然把新婚蜜月忘了,該好好補償一下,想去哪裏?”
  薄唇在她的頸肩處流連,濕熱的氣息溫潤過每寸肌膚,低沉沙啞的嗓音和含糊不清的話語蠱惑得她昏昏然,小嘴逸出一聲嚶嚀。“去哪裏……都好!”
  吻愈加火熱,白皙的頸上印出斑斑紅痕,沉醉中的人將魅惑的唇移上耳垂,濕熱的舌尖輕輕掃過,氣息急促地低語。“看來我得快些結案了!”
  酥軟迷醉的她陡然清醒,身軀猶似被冰凍一般,僵硬而又易碎。“你是說結案後才會去?”
  她的熱情褪去,他也唱不下去獨角戲,蕭縉以為她是不高興了,戀戀不舍地停止了挑逗,托起她的小臉,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小羽,這個案子非常重要,隊長信任我才交給我查辦,所以不能辜負了他,再說,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應該不用太久,你想去哪裏我都可以陪你!”
  她的嘴張張合合好幾下,才勉強發出一個聲音。“是……是嗎?”
  蕭縉被她眼裏的淒楚嚇到了,手臂圈緊她,急急地補充:“小羽,最多半個月,我保證在半個月之內破案,然後好好陪你!”
  淒楚眼神飄浮起一層水霧,嘴裏發出夢一般的囈語:“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快?”她不貪心了,隻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是每天惶惶不安也行,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快!
  “小羽,你說什麽?”蕭縉未待她眼中的淚滾落,吻上她的幽眸,吞下那鹹鹹的味道。
  眼眸絕望地闔上,想要查清楚就去查吧,什麽都依你!什麽都依你!“我說好!等你破案了,我們就去渡蜜月!”
  “對不起!是我該死,剛結婚就該帶你去的!小羽,對不起!對不起!……”他連說了好多聲對不起,隨即攝獲她的唇,輾轉吻著,隻是,他沒發覺回應的吻隻有麻木,心痛到極致的麻木!
  夜風掀起睡袍的一角,月光移開,暗影下的兩人分開糾纏的唇舌,厲羽羽垂下睫毛。“你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你呢?”
  “我還想看會兒星星!”
  “我陪你看吧!”
  “你陪我?”
  “是啊,我加班的時候也常看星星!”
  “為什麽?”他不像是喜歡看星星的人啊!
  “哪來那麽多為什麽?”他狀似不耐煩地收攏衣角,抱她抱得更緊,陪她看著滿天星辰。
  因為,你就是一顆差點與我失之交臂的星星!
  想念你時隻要看看天上最亮的那顆星!
  就會感到滿滿的幸福和甜蜜!

  故事第二十三輯
  春末時節,空氣愈漸燥熱,正是陰霾天,厲羽羽坐在花園中,腳踏綠茵草坪,捧著有清熱功效的摩洛哥桔茶優雅地淺飲幾口。
  “還沒查到任何證據嗎?”放下玻璃杯,厲羽羽跟坐在對麵的秘書說道。
  “目前查到的尚不足以讓“戾鷹’覆滅。”秘書推高鼻梁上的眼鏡,恭敬地說道。
  “調集了那麽多人手,竟然還查不到?”明燦如水的眼眸閃過失望,厲羽羽轉動玻璃杯。“囑咐他們再用心一些,半個月之內務必找到充足的證據。”
  秘書點頭示意了解,又問道:“先生那邊?”
  厲羽羽按住隱隱發痛的額頭,疲憊地說道:“讓他查吧,不要再給他設置任何的阻礙!”
  “可是少爺……”
  厲羽羽打斷他。“有些事瞞不了一輩子,相信少爺也明白!你先去忙吧!”
  風從湖麵上攜著濕氣侵入花園,發絲揮動,拂過清冷的臉龐,厲羽羽神色憂鬱地把玩著手裏的銅灰色口琴,自言自語:“我想知道,在蕭縉心裏,是真相重要,還是我重要!”
  重案大隊辦公室,蕭縉抱著一摞案卷資料走進楚亦江的辦公間,把手上的資料放到楚亦江辦公桌上後坐下,翻開筆記本上的記錄,逐條看完,整理好思緒後說道:“‘鷹幫’來往最密切的企業是五年前破產的‘華冠’集團,自‘華冠’破產,‘華冠’的老板周正福因失心瘋被送進精神病院後,‘鷹幫’也開始接二連三的出事,最終在今年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楚亦江皺皺眉頭,的確是沒太大用處的線索。
  “說起來還真巧,收集了那麽多紐約的舊報紙,我那大舅子與秦氏千金聯姻的新聞和‘華冠’破產的新聞竟擠在同一張報紙上。”蕭縉想到當時看到他們結婚的新聞竟然占了頭條還覺得好笑,人家大悲,他們大喜。
  “是嗎?這麽湊巧?”楚亦江若有所思地低語。
  “什麽?”蕭縉沒聽清楚。
  “沒什麽!”楚亦江搖頭微笑。“厲氏的財勢真不是一般啊,連結個婚都聲勢浩大!”
  “也不是,厲家的人向來低調,厲羽喬才接手厲氏幾年成果翻了幾番,卻很少接受新聞媒體采訪,大概是因為他很愛秦茜吧,畢竟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所以才會詔告天下!”雖然他跟厲羽喬互看不順眼,在外還是忍不住為他說幾句好話,這就是護短吧,誰讓他是小羽唯一的哥哥呢?
  楚亦江看到蕭縉臉上露出隱約的淡笑,心下了然,當初他跟水悠千辛萬苦終於走到一起後,時常也會這樣莫名其妙地笑,本來蕭縉和羽羽拋開身分背景的束縛終於走到一起,他應該為他們高興才對,為什麽心底總有些不安呢?
  一定是自己多慮了,楚亦江拉回心思,繼續跟蕭縉談論案情。“有關秦照華的查到什麽沒有?”
  “‘華龍’地產原來是隸屬秦氏企業,後來分離出來,由秦照華獨立管理,通過當年的案卷記錄,秦照華當年下手極其狠毒,即使是正當防衛,我也覺得不太正常,不過……”蕭縉略微思索一下後,又接著說道:“關於他的女兒秦熙,從我剛查到的資料發現,她高中竟然和我同校,低我兩屆,具體的我還要找當年和她同班的學生了解!”
  “那就快去查吧,時間緊迫,如果能通過當年的綁架案找到能先拘捕‘戾鷹’的證據,後兩起槍殺案偵破起來就容易很多!”
  “我知道,這些是我找到的相關資料,你先看一下,我要去城東一趟!”蕭縉說完起身,拿起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離開。
  待蕭縉走後,楚亦江翻閱著桌上大堆的陳年舊事,無用的資料被他剔除到一旁。一小時後,他的眉頭蹙緊,隨即拿起桌上的聽筒,撥出電話:“我需要1998年4月份的出入境紀錄!”
  城東。
  黑色Lexus停在一幢小樓前,青磚牆圍住小院,老式的紅漆大門經雨水衝刷,門上的漆剝落褪色,嫣紅的九重葛從牆上探出頭,蕭縉下車按下門鈴,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院門‘吱啞’一聲打開,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你好!請問餘青在嗎?”
  門大敞開,一個23、4歲左右的女孩兒穿著卡通家居服,相貌普通的臉掀起一抹客氣的笑容。“你好,我就是餘青,請進!”說完,女孩兒側身讓他進門。
  光線陰暗的客廳擺放著古香古色的紅木家具,餘青打開日光燈,請蕭縉到紅木沙發上坐下,泡了杯綠茶遞給他。
  “打擾你很抱歉,有些問題需要請教你!”蕭縉接過茶,禮貌地致歉。
  “是關於秦熙的嗎?”餘青麵對蕭縉,隨意地坐在地毯上。
  “對,能不能告訴我一些她的具體情況?”蕭縉吹散茶杯上的熱氣,淺啜一口。
  “我對她的情況了解不多,她轉到我們班隻念了一個月就移民了。因為她是班上有名的富家女,上學放學都有司機接送,很少跟班上的同學接觸。”餘青盤起腿,眼光在蕭縉全身上下巡梭。
  “她在班上沒有一個關係較好的同學?”蕭縉頭扭到一邊,避開她放肆的目光。“她為什麽移民你們知道嗎?”
  餘青搖搖頭。“她一直獨來獨往,我和她是同桌也很少講話!至於為什麽移民,這是全班都知道的啊,因為她爸爸被綁架後精神不怎麽好,她陪她父親到國外靜養,好像是這樣吧。”
  “你們當時有沒有留紀念照之類的?或者是,你記不記得她的一些特征?”
  “沒有,課外活動她從不參加,退學手續也是她家人來辦理的,特征我也忘了,隻記得她很漂亮,性格文靜內向,這麽多年了,模模糊糊的記憶就這麽多。”餘青漫不經心地說著,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蕭縉的側臉。“你可以去學校查檔案啊,檔案上不是有她的學生照嗎?”
  蕭縉垂下視線,檔案早就去查過了,沒有照片,沒有詳細的紀錄,秦熙就像一個謎,找不出任何有關她的線索。“你們班還有誰跟她關係近一點的,我的意思是說,有沒有跟她來往稍微多一點的?”
  “大概就是我了吧。”說著,餘青的眼睛忽地一亮。手輕拍一下桌子:“哎,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高我們兩屆,當年要被直接保送進B大,後來被你拒絕又考入刑警學院的蕭縉,對吧?我就說這名字好熟悉!”
  蕭縉微微一笑,原來這就是她剛剛一直打量他的原因。不過,他的名字有那麽好聽嗎?不管是高中還是大學都那麽多人知道。“幸會!我們是校友!”
  “哈,沒想到當年學校的風雲人物今天竟然上門拜訪,真是令寒舍篷壁生輝啊!”餘青調侃地笑道,向蕭縉伸出右手。
  蕭縉輕握了一下,隨之放開。“別無事了拿學長開涮!”
  “是事實嘛,你當年名氣就是那麽大啊!對了,我看到報紙上說你結婚了是吧?還是厲氏的千金小姐!”當初媒體把蕭縉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今天竟然有幸再見到真人,餘青忍不住八卦一下。
  蕭縉嘴角無奈地抽動一下,還忘了一點,除了名字以外,不管是高中還是大學,所有人對他記憶深刻的事情就是他的婚姻。換成以前,他可能會變臉,經過那次大吵後,再遇到這種話題已經能心平氣和地對待了。“確有其事!”
  “唉,我們班的無數少女該心碎了。”餘青誇張地衰著一張臉,驀地又似想起了什麽,說道:“耶?如果你是蕭縉,怎麽會不認識秦熙?”
  蕭縉怔忡。“我怎麽可能認識她?”

  故事第二十四輯
  餘青睨蕭縉一眼,見他神色俱是不解,想到他或許是真的不認識,可是……她歪著頭,手托下頷,努力地回憶起當年那些模糊的記憶。“有天晚上下自習後,我和同學明明看到你跟她在巷子口聊天啊。”
  “聊天?”蕭縉徹底糊塗了,他怎麽不記得曾和秦熙聊過天?
  餘青點頭。“出校門往右二百米不是有個巷子嗎?你們當時就站在那裏,我記得當時你們說了幾句話後,你就走了!”
  蕭縉皺眉,真的有這件事嗎?他怎麽沒印象。“確實不記得了!”
  餘青笑笑,表示理解。“秦熙的存在感很薄弱,如果她不是有錢人的話,估計我們沒人會注意到她!”
  “我再好好想想!”蕭縉舒展眉頭,客氣禮貌地一笑。“我該告辭了,抱歉占用你這麽久的時間,如果你想起什麽了,麻煩請打電話給我!”言畢,他略微欠身,走向門外。
  車子匯入冗長的車流,蕭縉握著方向盤冥思苦想,仍是沒有頭緒,在那個巷子口跟他說過話的人那麽多,究竟是哪一個呢?不待他細想,儀表板上的手機響起,蕭縉撈過手機,貼到耳邊。彼端傳來楚亦江的聲音:“蕭縉,你立刻回局一趟!”掛斷電話,微有些懊惱地調轉車頭,今天又要讓小羽等了!
  楚亦江把幾張彩印的資料遞給蕭縉,擔憂地立在他身旁說道:“這是剛從出入境管理處調出來的紀錄,當年秦照華被綁架後,我就查到並無秦熙的出境紀錄,然而,這幾年來,我要調取那一月份的紀錄卻調取不到,今天有些反常,竟然很順利地就拿到了!”
  蕭縉逐頁翻閱,每個人的出入境時間,身份證明,還有證件照。驀地,翻頁的手滯住,一張照片映入眼簾,俏麗的容顏,烏黑若點漆的眸子,後腦挽著一個小小的發髻,多餘的頭發披肩而下,年代久遠的證件照片,如同一把鑰匙,開啟他模糊的記憶……
  “你的書包!”剛滿十九歲的蕭縉撿起被人踩踏過的灰色書包,遞給麵前涕淚縱橫的女孩。
  “謝謝!”接過書包,女孩禮貌地躬身致謝。
  蕭縉並不搭理,雙手插進褲袋,繞過她徑直走了。是什麽人竟然沒用成這樣?被人撞倒了隻知道坐在旁邊哭,有人故意踩她的書包也不懂得製止。
  墨藍色的蒼穹,幾朵飄浮的雲團隨著蕭縉的腳步緩慢地移動,路燈拖長了他的影子,隨手把肩上的書包拽下來,懶懶地拎在手上。背後一個瘦弱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跟著,淚水早已收得一幹二淨,打小沒被欺負過的人願意給人欺負,隻有一個理由說得通:等人為她挺身而出,雖然他對她並不熟識!
  等蕭縉注意到背後那抹詭譎的身影時,已經走到巷子口,他倏然車轉身,不客氣地道:“你跟著我幹什麽?”
  女孩低著頭,聲音又輕又細地說道:“我在等你回話!”
  “回話?”蕭縉愣住。
  “我剛剛跟你說了謝謝!”女孩提醒。
  她是不是腦子有病?蕭縉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的發頂,咬牙說了句:“不客氣!”隨即轉身,加快步伐走開了。
  那個女孩也許沒再跟著他,也許跟了卻跟丟了,總之,蕭縉沒再見過她!
  手裏的紙張微微抖動,蕭縉木然地看著那張俏顏,一些並不深刻的記憶漸漸回爐,分散的片斷就快要被串聯起來……
  “蕭縉?”楚亦江擔憂地叫他一聲。
  “啪!”串聯的線索斷了,那些片斷又分散開去,蕭縉茫然地望著楚亦江。“隊長,我記不起來!”
  “什麽?”楚亦江的聲音略高了些。
  蕭縉驀地回神,垂下視線理清思緒後抬起深邃的黑眸。“你的意思是?”
  楚亦江掃視他一眼,別有深意地道:“查案不能忽略任何的可能性!但也不能把任何一個可能性當成事實!”
  “我該怎麽做?”蕭縉低聲問道。
  楚亦江拍拍他的肩。“順其自然!”也順著自己的心意,後頭這句話,他終究是沒說出來。
  蕭縉伏首沉思,腦子裏時不時地蹦出個想法—湊巧,湊巧長得像,湊巧秦熙入學前他家那位入境,湊巧秦照華被綁架後,他家那位又出境,湊巧有人幫他繳學費,湊巧……
  那來那麽多湊巧,她不是說她高中的時候生病了嗎?她不是說他上大學才找到他嗎?她不是說……她說的全是謊話……
  心裏又氣又怕,急火攻心,蕭縉臉憋得通紅,拳頭捏得死緊,關節‘格格’作響。把資料扔回桌上,他轉身走出辦公室,漫無目的地在外晃蕩到夜幕深沉,等到心中的鬱結之氣散得差不多,確保自己不會跟懷孕的妻子吵架後,蕭縉才回到家。
  燈火照得臥室敞亮堂堂,露台上花木扶疏並不見厲羽羽的身影,蕭縉打開書房的門,隻有排列整齊的書,正待關門下樓去尋,視線卻掃過桌麵,旋身的腳步頓住,隨即往前移動幾步站在書桌前,拿起那把銅灰色的口琴,手指撫過表麵的‘XJ’刻痕。怔了好半晌,他將琴湊到唇邊,低沉悠揚的音律流暢響起,他再熟悉不過的,後來又被遺忘的音律,和這把銅灰色口琴—他的養父花了半個月的工資買給他的口琴!
  “蕭縉!”厲羽羽神色自若地站在門邊,仿佛沒看到他手中的口琴。
  “哪兒來的?”蕭縉朝她揚起口琴,眼神複雜地看向她。
  “偷的!”厲羽羽抬手,掌心朝下,一條閃亮的銀鏈垂直而下,鏈墜是一把銀色的鑰匙,她補充:“在你家!”
  蕭縉怔怔地望著她,微微掀唇問她:“你為什麽會有我家的鑰匙?”
  “我趁你打球的時候從你外衣裏拿了鑰匙,讓鎖匠複製了一把!”厲羽羽與他對望著,眼神不閃不避。
  “原來你真的是秦熙!”蕭縉困惑而木訥地開口,眼前真是他的小羽嗎?真是他那乖巧溫順的妻子?但是,他的小羽根本不會做這種事,也根本不會對他撒謊。“為什麽騙我?你不是說我念高中時你生病了嗎了?”
  “沒有騙你,我回美國後就生病了!”厲羽羽垂下哀戚的視線。“但你高中的學費是我繳的!十二歲那年回來得太倉促,沒等到你我就先回美國了,直到我滿十六歲能獨立了,才說服家人到你們學校念書!”
  “為什麽不用你自己的名字?”蕭縉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一個迷宮裏,沒有出口,沒有頭緒,一種恐慌浮上心頭。“為什麽讀了一個月又回美國?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要拿走我的口琴?為什麽要對我說謊?為什麽?”
  他步步欺近,捏起她的下巴。“說!為什麽?”話語裏字字狠厲,深邃的眸子卻閃過哀求,千萬不要說出他害怕的答案,千萬不要!
  “因為,我為了人身安全所以換名秦熙;因為,我被綁架,所以回了美國!”
  蕭縉身形一晃,捏著她下巴的手一鬆,無力地垂到身側。找到了迷宮出口,卻是黑霧茫茫,他沉重地開口:“人是你殺的?”
  厲羽羽麵色如土,渾身哆嗦了一下,卻很快平複下來。“是!”
  “綁架你的是‘戾鷹’對不對?還有一個人因為你們的遮掩正在逍遙法外?對不對?”他後退兩步,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如果是他的妻子,怎會有這麽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厲羽羽無畏地迎上他斥責的視線。
  “為了你自己還有你們厲家的聲譽就無視法律,找替身掩蓋,用錢勢逼迫政府,又讓罪犯得以逍遙這麽多年,甚至讓我的同事死於罪犯槍下?”好像眼前的人是駭人的怪物一樣,蕭縉一退再退,已經退到窗邊。
  “是又如何?”厲羽羽眼裏盈滿濃重的陰鬱,淡淡地瞅他一眼,別開了視線。
  “是又如何?你問得出來?我是不是該慶幸死在槍下的不是我,而是我那無辜的同事?”他的眼裏全是驚駭,還有深深的痛楚。“是又如何?你還有點良知就出庭作證,指證罪犯的犯罪事實!”
  眼裏的陰鬱褪去,隻剩下絕望,清麗的臉龐揚起一抹淒然的笑,終於知道結果了,對他來說真相更重要。“作證?我剛剛有說過什麽嗎?”
  “你?”蕭縉不敢置信,她竟然否認得一幹二淨。
  “我怎樣?蕭縉,我們離婚吧!”臉上漾著諷刺的笑,眼角淌下一滴眼淚,明亮的燈光下,晶瑩的淚閃爍著刺目的鋒芒。“我終於可以不要你了!”
  “砰!”書房的門被重重地關上,蕭縉望著白色的木門,腦子裏鬧轟轟地,身體順著窗戶無力地滑坐到地上……
  他好像忘了,折斷幸福的翅膀……

  故事第二十五輯
  夜色如一潭被風吹縐的秋水,迷迷朦朦,漾起黑色憂傷的漣漪,嬌小的身影奔跑在紅磚鋪砌的路上,猶似黑幕下丟了歸宿的白色魅影,東飄西蕩,心神紊亂,兜得滿懷的寂寞傷感。耳邊的風聲漸弱,厲羽羽奄奄地扶著路旁的樹幹,肺裏的空氣仿若被抽空,喉嚨又腥又幹。不能再跑了,也跑不動了,可是,也不能回頭了!她心裏想。
  回頭,他隻會傷害她!
  稀疏的樹葉擋住月光,在她白瓷般的臉上投下斑駁的暗影,眸中一汪深幽的潭水凝結著化不開的憂愁。
  他何曾在意過她,十幾年來,她嚐試了多少種方法,耐心等待,默默守護,癡癡凝望,苦苦思念,卻依然走不進他的心,就連一席之地都不肯施舍給她。
  緩緩地撐起身體,沉重地走入朦朧的月輝之下,煢然的背影凋零蕭索,她糾緊了十指,擰著衣角,不能哭……
  哭了他也不會心痛!
  不要他了,再也不要他了!
  不遠處的瀑布冰綾倒懸,凝成白練,飛流直下,水珠打在棕櫚葉上,發出細碎地嗚咽,她聽到了,也許那隻是她心底的聲音,一聲聲哀傷的啜泣。
  以後的路,就讓自己,踽踽獨行……
  轉身,她款款邁步,纖手撫過鐵寒的椅背,繞到前麵坐下,水霧襲攏而來,絲絲冰寒浸入肌膚的毛孔,入到骨髓,她撫摸著雙臂……
  是不是每個孤單的人都怕冷?
  若不是,為什麽初春時與他坐在這裏卻絲毫感覺不到冷,就連現在想起來,心裏都是暖烘烘的。
  蕭縉……
  寒意驀然消失,凍僵的肌膚瞬間活絡起來,暖暖地,熱熱的,她抓住一隻袖子,米色的卡其布外套,指腹觸摸著硬硬的麵料,是上次纏他逛步行街時,她硬要買給他的……
  “小羽!”短促的一聲輕喚,她未回應已被帶入一個懷抱中攬緊。“對不起,對不起,小羽,我又忽略你了,不,不是忽略,我隻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我發誓,我不是故意要忽略你,不是!”
  他在她耳邊絮絮低語,她的鼻尖觸到熟悉的皂香味,還有淡淡的汗味,他運動過了,是跑著來找她的吧!可是,她已經不會感動了,在他的邏輯裏,她總是被事後想起的那一個。“不重要了!”她掙脫出來,脂粉未施的麗顏凝結上一層冰霜,幽黑的碧潭凝視著那張懊悔的俊臉,曾經讓她魂牽夢縈多年的臉龐。“不重要了,蕭縉,我從來不需要你的道歉,隻需要在你這裏……”她指著他的左胸。“這裏……”她指著他的額頭。“還有這裏……”她的指腹刷過他的眼瞼。“有我就行,因為我一直把你放在這些地方,我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熟悉你,可是,你在意麽?在意過我麽?”
  被她冷漠疏離的神情嚇壞,他急急地握緊她的手。“小羽,對不……我在意,真的在意,我隻是急壞了,我應該先關心你的,可該死的我卻忘了要問你緣由,忘了問你當時有沒有……”
  “是啊,你急壞了,什麽都忘了,卻記得要我出庭作證,甚至將你同事的死也歸結到我身上。蕭縉,若厲家要幹涉到底,你以為真有那麽容易查出真相麽?大哥是當年的案件負責人,這麽多年,他查到任何線索了麽?我放任你去查案,放任你知道真相,隻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查到真相後在意的是我當年的遭遇,在意我的苦衷,結果,你讓我失望了。”她試圖抽出被握的手,卻被抓得更緊,徒勞一陣後隻得放棄,也握不了多久了,就隨他高興吧。
  “聽我說,小羽,我隻是不能一下子消化所有的事,我不知道上高中的時候你曾在我身邊,我也不知道你有我家的鑰匙,我更不知道莫名其妙丟失的口琴是被你拿走了,甚至不知道你曾經被綁架過……”他的眉頭深鎖,清俊的麵孔浮現濃濃的憂慮。“當我知道一切後,我已經忘了前麵你所說的,隻記得你最後你所說的事情,所以,我就……該死,我真的錯了,小羽,我太急躁,傷了你的心,對不……再給我一次機會,告訴我……”他的左手移到她的後頸,右手輕柔地撫過她白玉無暇的臉龐,指尖觸到的是冰冷的肌膚,心下一陣慌亂。“告訴我當年所發生的事情好不好?讓我知道……”
  冰冷的水霧濕透她的發絲,一縷烏黑的發綹蜿蜒地粘在她的玉頸上,曾經柔情脈脈注視他的眼眸變得清冷疏離,細看還有一抹掙紮,掙紮著要不要給他一次機會,不知者無罪,他或許沒錯,心裏這樣為他辯解。天知道,她還想為他辯解,為他吃了那麽多苦,一句不知道就是理由嗎?從前她可以耐心地等,不在意他的忽視,她想一點一滴地滲進他的生活,他的內心,但現在,他有過誓言,承諾守護她和孩子一生,難道她還要像從前一樣諒解嗎?如果冷漠就是理由,那麽她是不是也可以冷漠?
  “沒必要了,蕭縉,你問得太晚了,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情!”她脫下他的外套放在他的膝上,決然地站起身。“如果你一開始問我,我會告訴你,現在,我一個字也不會說!”她跨前一步,又回頭,淡漠地說道:“你希望我指證‘戾鷹’,我答應你,明天我會跟你去做筆錄,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付出!”言畢,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頭做什麽?讓他繼續給她傷害麽?讓他一次次地給她失望又讓她絕望麽?
  腳步淩亂地走上台階,盡頭是黑暗還是光明,她不知道,隻知道,他已經把她推入黑暗當中。如果說以前她是自願地為他墜入黑暗,現在,就是他鬆手,任她掉入黑暗當中。
  她垂頭辯認模糊的台階,幹涸的淚腺已然流不出眼淚。蕭縉,我知你要的是一個乖巧柔順的妻子,可惜,我不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變了,那段陰影下存活的日子,那段在瘋狂中度過的日子,你是我心裏唯一的光亮,如今,光亮熄滅了……
  愛恨都變得不重要了……
  纖瘦的身影步履紊亂地在夜色下行走,蕭縉低頭看著空空落落的雙手,有什麽東西磕到堅硬的石頭上,碎了……呼吸為之一窒,胸口好似被幾千把榔頭猛力地錘中,他抬眸,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個背影,失去的究竟是什麽?
  他自厭的在心底冷嘲,從來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是什麽,又怎會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麽?
  現在他知道了,他擁有的是她對他刻入骨髓的愛,對他無怨無悔的付出,為他多少年的守候等待……
  有著他們回憶的公園,高中到大學的學資,用心準備的早餐,親自下廚洗衣,母親的墓碑,他們的孩子,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付出……他統統失去了!
  她說,我們離婚吧!
  她說,我不要你了!
  她說,現在已經晚了!
  她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付出!
  “不可以!”他拔腿追上那個身影,沒有她,就什麽都沒了。台階上,他扳過她的身體。“小羽,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你作證,也不要你再為我付出,給我機會讓我愛護你跟孩子!”她站在上一級台階俯視他,他站在下一級台階仰頭乞求她。
  “放開我!蕭縉,別再給我希望!”她的聲音淡淡的,柔柔的,像是天上的雲絮,心思捉摸不定;她的話靜靜的,冷冷的,像是一潭死水,聽不出任何起伏。隨即,她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強迫自己武裝起來的冰殼全部碎裂,一塊塊地融化……
  如水月華中,玉蘭樹下,他曲膝跪在台階上,雙手緊緊地抱住她腰,頭埋在她的腹部,沉痛的聲音,卑微地乞求:“小羽,不要離開我!我知道八年前就該注意到你,保護好你,不讓你受到傷害,但那時候我錯過了。後來我也沒有好好珍惜,你怎麽懲罰我都可以,就是不要離開我!”
  幹涸的淚腺又擠出眼淚,一滴,兩滴,三滴……落在他的黑發裏……
  怎麽可以這麽卑鄙?那麽高傲的男人怎麽可以使出這種不入流的招數?他怎麽可以把自己貶低成這樣?他怎麽可以像乞丐一樣乞求她的施舍?他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又擾亂她的心?怎麽可以又讓她心痛?怎麽可以又讓她不顧一切地想答應他?
  他應該像從前一樣,毫不在意地離開不是嗎?
  他應該像從前一樣,冷冷地說接受不了不是嗎?
  他應該像從前一樣,對她的示好視而不見不是嗎?
  不管他怎麽樣,他成功了……
  幽寂的夜,皎月藏入雲層,急流的瀑布在耳邊嘶吼,幽幽地一聲歎息後,她緩緩地蹲下身,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跪著的身軀顫了顫,狂喜的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他更用力地抱住那失而複得的身體,想要說點什麽,薄唇翕動了幾下最終覆上她的,吞下那鹹鹹的味道,不能再讓她哭了……
  “小羽,我明天就跟隊長移交這個案子,後天我就帶你去補度蜜月好不好?你想去哪裏?國外你想去的都去了,國內一定有很多地方你沒去過,聽說麗江風景很美,還有九寨溝也很漂亮,要不去鳳凰,或者去蒙古……”
  他像個孩子一樣,如數家珍般地在她麵前現寶,她知道他是在小心翼翼地討好她,什麽時候開始,她對他來說這麽重要了?“蕭縉!”她打斷他。“等結案後再去!”
  他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心隱隱地被刺傷。“小羽,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地不再管這個案子了,你相信……”
  “蕭縉!”她再次打斷,雙手捧住他的臉。“不是不相信你,既然當初選擇讓你知道真相,我就會和你一起麵對,不要再說了,明天我會跟你去做筆錄!現在先回家吧!”
  她撐著他的肩站起身,彎曲太久的腿麻痹了,她的身子一晃,險些跌下台階,蕭縉突地站起,眼明手快地接住她,然後轉過身蹲下:“我背你!”
  她順勢趴在他寬闊的背上,臉貼著他的耳朵,跟著台階的起伏,一下下地摩挲……
  “小羽,知道你九歲那年我背你時在想什麽嗎?”
  “想什麽?”
  “我當時想背你可比背那些廢棄材料吃力多了!”
  她狠狠地咬了他臉一口。“你拿我跟廢棄材料比?”
  雙手都箍著她的腿,勻不出手來撫摸臉上的痛處,他不急不惱地說道:“背廢棄材料不用擔心掉下來摔到地上,但是背著你就很害怕摔到你,所以很吃力!”
  話被哽在喉嚨,她隻能傻傻地摸著他的臉,輕輕地揉著剛剛被她咬過的地方,清洌的聲音又隨著夜風飄進她的耳朵。“雖然吃力,我卻想著以後要鍛煉身體,讓自己變得強壯,以後背著你就不用擔心會摔到你!”
  他換了口氣,又接著說:“小羽,你離開後讓我變得更懦弱了,懦弱地逃避一切,如果我用心一點就會發覺你在我身邊,就會認出你。讓我們分開這麽多年的罪魁禍首是我,以後的日子,我們再也不分開了,我要更努力地鍛煉身體,等我們都老了的時候,我還可以背著你走!”
  淚水濡濕了他的耳朵,她輕咬他的耳垂。“我老了要兒子背,才不要你這個糟老頭子背呢!”
  “兒子要背兒媳,哪有空理你,你還是將就一下我這個糟老頭子吧!”
  “切!就討厭你總是一副吃定我的口氣!”
  “那是你故意讓我吃定的不是嗎?”
  “哼,臭美!”
  走完台階,迎來的是路燈照耀的光亮,兩旁的棕櫚樹揮動著枝葉,昏黃的磚徹路上,如同十三年前,他背著沉重而又甜蜜的負擔,步子愈加穩健地走回他們共同的家……

  故事第二十六輯
  翌日,天際像口反扣的大鍋,雲層濾去了許多陽光,較起平常稀疏而又單薄,空氣在大鍋裏蒸騰遊竄,陳舊腐朽的味道溜進鼻息。厲羽羽挽著蕭縉走進辦公室,純陽剛氣息的房間裏,大門“砰”一聲,把腐爛的氣息關在門外。
  “大哥,我有個請求,希望這次筆錄不要有太多人看到,最好是能保密!”等房間裏的人走得差不多,隻剩下蕭縉和楚亦江時,厲羽羽提出自己的要求。
  “這個你可以放心!蕭縉是你的丈夫,按照規定,他隻能旁聽,筆錄需我親筆記錄,這個有沒有問題?”楚亦江問道。
  “沒問題,那我們開始吧!”厲羽羽爽快地答道。
  “你是哪一年入境的?”楚亦江抽出空白詢問筆錄,問道。
  “1998年4月3號,那年我16歲……”
  ……
  1998年,紐約厲宅。
  富麗堂皇的客廳,厲家四口分坐於沙發上,除厲羽羽外,其餘三人均皺著眉頭,氣氛壓抑,厲羽喬打破沉默先開口。“羽羽,這麽危險的時候你真的要離開紐約?”
  “你們之前說我滿十六歲就可以獨立,到時會尊重我的選擇,現在不能出爾反爾啊?”厲羽羽抱著方枕蜷在沙發上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羽羽,你怎麽不明白?”厲羽喬眉頭擰緊。“自從我取消與‘華冠’的合作後,他一直在尋機會下手報複,你知道他有黑道背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我們怎麽能放心讓你回中國?等我們解決後再去不行嗎?”
  “他要下手在紐約不一樣地可以下手,我總不可能天天躲在家裏不出門吧,再說,事情也不是一兩年就能解決的啊!”厲羽羽爭辯道。
  “羽羽,我們都是為你好,爸媽都是怕你出事啊,再說,你是厲家的女兒,不管什麽時候都是很不安全的!”厲羽羽的母親說道。
  “不讓人家知道我是厲家的女兒不就行了?”
  眾人搖頭離開,真是怎麽都說不通。厲羽羽執拗地進行自己的計劃,跟家人協商不成,便找到從小嗬護她姐姐的秦茜。兩人感情篤深,加上秦茜很支持厲羽羽的感情,於是通過各種渠道給厲羽羽捏造了一個身份,秦氏下屬地產公司‘華龍’董事長秦照華的女兒—秦熙。
  以為可以掩人耳目後,厲羽羽放心地回到A城,並進入蕭縉所在的高中就讀。入學一星期後,她第一次在學校見到已經長大成人的蕭縉。
  那日,陽光熒燦,厲羽羽坐在紅綠相間的紫陽花旁邊,目光聚在球場中揮汗奔跑的身影上,身姿優美俐落地扣籃得分,她的心弦重重地被撥動,臉頰泛起淡淡的潮紅,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湧上眉梢,她慌張地垂下頭掩飾,其實周圍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賽場上,根本沒人理睬她的羞怯,也許,情竇初開的女孩兒都有那樣一種怕被人窺視到的心理吧!垂頭思量了許久,上半場已經結束。
  蕭縉下場徑直朝她走過來,厲羽羽的臉此時已經紅得可以滴出水來,她心裏不斷地閃過猜測---是不是他認出她了?如果他認出她來,她該跟他怎麽說?哎,真糟,她估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蕭縉越走越近,淩亂的頭發帶點粗豪淩厲的味道,汗水順著臉龐滴落,藍白相間的球衫鬆垮地吊在他的肩上,厲羽羽的心如擂鼓,此刻他已經走到她身邊----
  蕭縉目不斜視地弓身撿起地上的球衣,從裏麵翻出一條白絹,蘸濕水後擦了把臉,順帶地把手臂也擦了個遍,白絹上一大塊黑跡,他放回口袋裏後又目不斜視地回到球場上。
  他還是那麽愛幹淨,這年頭哪還有人用布絹的?厲羽羽想著小時候她吃東西時糊了嘴,他會掏出一條布絹給她擦幹淨,隻有那次在食街吵架,他用衣袖給她擦了嘴,回到家就趕緊脫下衣服洗了。瞧,她總是把一些小事記得這麽清楚,可他,卻把她忘得幹幹淨淨。想到這裏,她又覺著難堪,嘴裏澀澀地泛苦,抓起旁邊的衣服泄憤地摔到地上。陽光下,一個銀晃晃的東西掉出來,躺在翠綠的草叢中。她拾起,原來是鑰匙,心念一轉。她作賊似地逃出球場,扈從的辦事效率很高,十分鍾左右,她拿到複製的鑰匙,再悄然無聲地摸回去,把他的鑰匙放回口袋後,大搖大擺地離開。
  蕭縉很喜歡待在學校的後園,那裏種著很多蘋果樹,春天時,滿樹盡是純白似雪的小花,點綴在綠葉之中,他有時坐在樹下看書,有時倚著樹幹淺眠,運氣好的時候,會聽到他吹口琴。遙看一片雪皚,被篩過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微風吹過,光斑柔和地在他全身遊移,灰色憂鬱的音律清淺悠揚地在空中回旋,至純的音色讓聽者不自覺地沉醉其中,厲羽羽常聽名家的鋼琴、小提琴演奏會,卻從來不知道小小的口琴竟可以如此地撩人心弦……
  她迷上了口琴,究竟是迷上了他還是迷上了口琴,她分辯不清,隻知道,從那時開始,不再是兩小無猜的純純依戀,一種想占有,想親近,想擁抱的執念逐漸成了她生活的重心。
  蕭縉的生活很單凋,他沒有什麽喜好,任何事物對他來講隻是可有可無;他沒有要好的朋友,因為他沒時間和人相識攀交;他沒有太多的表情,模式化的淡笑是最常見到的。那時候的厲羽羽總是遠遠地看著他,她跟同學商量換了靠窗的座位。放學後,她站在窗邊,從成百上千的背影中找到他,看他走出教學樓,目送他的背影走出校門;上學時,她早早地到教室,依然站在窗邊,看著他從校門進來,前額的黑發揚起落下,踏著穩健的步子走入教學樓。日複一日,她就那樣,靜靜地,默默地佇立在窗邊,如果哪天早早地就看到他,她一整天都會沉浸在喜悅當中,如果哪天他晚到一點,她便會心緒不寧。
  青澀的愛戀隔著一扇窗戶,明明很近,卻被無形無狀的障礙地阻隔著。她的世界小的隻剩下他,和那扇透明的窗戶,有時候,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滿足於這樣看著他,安靜地,無聲地,看到天荒地老,最終化為一尊石像……

  故事第二十七輯
  下晚自習後,疲累的學子傾巢而出,紛紛湧向校門,厲羽羽單肩背著書包,心不在焉地輾著步子,還有兩個月蕭縉就要參加高考了,到現在連話都沒說上,她著急,卻也想不出辦法來,蕭縉根本不給別人侵入他的生活的機會。心頭一陣挫敗,她蹙起眉頭,抬起腳正要踢路上的小石子發泄,後背突然受到極大的衝撞,單腳站立不穩,她撲倒在地上,書包跟著飛出肩膀,落在一米遠處,撞他的人似乎有急事,隻回頭看了一眼,便又跑開了。
  其他的學生仿若沒看見地繼續前行,更有過份者直接踩著她的書包,稍微善良點的也是跨過她的書包趕路,她抱膝坐在地上,心裏委屈,鼻子一酸,眼淚滾落下來。暗地裏保護她的扈從正要上前製止,她瞥見後麵的人群中有個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抬手示意扈從不要妄動,隨即大聲地哭起來……
  得償所願,蕭縉幫她拾起了書包,跟著他到巷口才說上兩句話,柔和美麗的月光下,他仍是隻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厲羽羽不想再默默守候了,不管是用賴的,用騙的,用搶的,她要讓他知道她的感情,一定要讓他知道。她掉過頭吩咐隨從不要再跟著她後,便亦步亦趨地跟上蕭縉……
  命運喜歡開玩笑,總是在你鼓起勇氣下了某個決定的時候,便將你的計劃全盤打亂,殘忍地擊得粉碎。在街頭的轉角處,厲羽羽被開始在學校衝撞她的人擊昏,綁架到一間破屋子裏。醒來後她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在學校裏故意撞倒她隻是為了確認有幾個扈從在保護她,而後,她又自投羅網地讓兩個隨侍扈從遠離,下手太快,就算是遠遠跟著她的扈從看到了,也是措手不及。
  蜷在角落裏,她的目光掃視整個房間,隻有一張被褥汙穢的床,還有幾把竹椅,牆角滲水,水跡印掛出長長的黑痕兀現在發黃的牆壁上,她被扔到角落,地上積滿了灰塵,紙團與飯盒隨處堆著。床上坐著兩個人,一個黑黑瘦瘦。一個身材高大,目光透出陰狠。還有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厚厚的嘴唇泛著黑紫色,一口黃牙。從飯盒的數量及這裏的少有的家俱來看,厲羽羽猜測他們應該是近段時間才住到這裏,策劃著綁架她。
  此時她的情緒已經不單單是恐懼,反複回想著以前模擬被綁架的情景。強迫自己凝神後,她開口跟綁架她的三人說道:“我給你們一個沒有被監控的號碼,需要多少贖金可以跟我的家人談!”
  “閉嘴!”身材高大,目光陰狠的人隻斜了她一眼,再沒有理她,另外兩人也沒有搭話。
  厲羽羽覺得蹊蹺,隨即想起能有那麽大本事,掌握到她行蹤的隻可能是美國黑手黨,他們不跟厲家談贖金,一定是拿了周家的錢,此時應該是周家在跟哥哥談判,這樣一來就真的糟了。哥哥受到牽製,加上離得太遠,就算能救她,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救得到了的,關鍵是周家狠毒,要殺到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強迫出來的冷靜瞬間瓦解,她身體瑟縮的抖動幾下,現在隻能不引起他們的注意,也許能少吃些苦頭。想到這裏,她故作疲累的閉上眼睛裝睡。
  屋子裏隻有一小扇天窗,被木板釘得死死的,三人倒沒怎麽為難她,到了時間就會給她一份盒飯,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一直沒有從他們嘴裏聽到任何消息,厲羽羽惶惶不可終日,那種生命時刻受到威脅的恐懼是從前想像都想像不到的。
  又一次吃完飯後,身材黑瘦和目光陰狠的兩個人用她聽不懂的方言討論了幾句,跟另外一個人交待一聲後便出去了。屋子裏隻剩下她跟那個嘴唇厚得發紫的人,那人緊盯著她,本來就汙濁不堪的空氣開始變得有些不一樣,之前她就已經敏感地察覺到這人的低級粗鄙,現在他的眼底放肆地流露出貪婪和猥褻,厲羽羽一陣心悸,她麵向牆壁避開他的視線,那人一步跨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衣襟拎起她,隨即“啪”地一耳光呼到她臉上,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惡聲惡氣地罵道:“媽的,你轉頭什麽意思?你以為你有什麽了不起?還以為你是高貴的大小姐不?”
  厲羽羽被打得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的疼,從來沒受過這種屈辱的她火氣上頭,睜大眼睛怒視那人。“砰”的一聲,她又被丟到髒得惡心的床上,頭重重地撞上牆壁,她的耳朵一陣嗡鳴。恍惚中粗鄙的聲音又響起:“賤貨,老子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富人,老子今天就把你玩兒個夠!臭婊子!”
  那人欺近身前,用手捂住她的嘴,原本要大叫的她隻能嗚嗚地哼聲,眼睛張惶地睜大,心底一陣惡寒,隨之而來的胸前一涼,那人已拉開她的上衣的拉鏈,她的頭被按在被褥上,纖細的身軀使出渾身的力量掙紮扭動,她的內衣被推到頸上,雪白的乳房露出來,粘膩的手掌下流地揉搓,靈魂深處升起一種深刻的屈辱,恐懼,還有厭惡,直達每個神經末梢。
  從前生活在天堂的她瞬間墜入煉獄,掙脫不出的無助和絕望,全化作屈辱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喉中蠕動著嗚嗚的悲鳴。她半裸著身軀扭動,可憐無助的樣子更是牽出了那人的獸欲,他開始動手扯她腰上的皮帶,捂著她嘴的手狠狠地蹂躪她的唇。她睜大眼睛,望著發黃的天花板,腦中閃過一個個人影,蕭縉,爸爸,媽媽,哥哥,蕭縉,蕭縉,蕭縉……救我!
  蕭縉!陡然間,她趁他的手搓動的時候張大嘴,一口咬下去。那人縮回手,暴怒地又扇她一個耳光。“他媽的賤貨!”雙手扯下她的褲子。厲羽羽趁機跳下床,那人又撲過來把她按在地上,重重的軀壓上來,發出惡臭的嘴在她臉和頸上亂拱,她的頭左右閃躲,目光觸到地上的啤酒瓶,腦中閃過從前被教導過的方法,趁那人不注意,一手抄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往那人頭上砸去,啤酒瓶碎裂,那人的身體僵直,眼珠猙獰地突出,緊接著,她又將碎裂的啤酒瓶戳進他的太陽穴中,腥紅的血噴射而出……一種報複的快意從心底升起。
  更快的,害怕的情緒又占據她的大腦,她殺人了,這個人現在變成屍體了。恐懼,悲憤,還有類似輕鬆的情緒混雜著湧上心頭,趕緊推開那人,把身上血跡擦掉,穿上衣服和褲子,從那人身上搜出鑰匙,打開反鎖的門……
  出得大門,她才發現是夜晚,所在的樓是棟危樓,她被關在二層,樓下是一個巷子,她趕緊脫掉沾血的鞋子,以防另外兩人回來跟著血印找到她,赤腳下樓,往左是一個小湖,對岸燈火通明,往右是黑乎乎地巷子口,她果斷地往左跑去,‘撲通’跳下湖,春末的湖水依然冰冷入骨,她的牙齒冷得打顫,手用力地左右劃動,所幸湖不是很大,她很快地上了岸,穿過草叢走到公路上。
  攔到一輛計程車坐進去,她緊繃的神經才得到短暫的鬆弛,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跟司機說了個地址,對於這時的她來說,隻有一個地方最安全……
  到了目的地,她拉開衣服口袋的拉鏈,掏出一把濕嗒嗒的鈔票遞給司機,轉身走進樓梯口,上了五樓。
  在門口佇立了很久,她撫摸著掛在脖子上的鑰匙,雙手繞到後麵解下銀鏈,打開門……隔了多年,房間裏陳舊的木頭香味還是那麽熟悉,遺像下的案頭上燃著兩柱香,香頭閃起兩簇赤紅的光,蕭縉睡在床上,厲羽羽蹲在床邊,在黑暗中看了他很久,濃濃的酒味撲入鼻息,他喝酒了……她站起身,對著牆上的相框作了個揖後,又蹲回床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濕透的衣服貼在皮膚上,湖水的寒氣鑽進毛孔,冰冷的手指撫過他溫熱的臉龐,好暖和……隨即她站起身,脫掉了身上的濕衣,掀開被子,像小時候一樣,躺在他的身邊……好暖和……
  她知道自己很大膽,殺了人,又赤身躺進他的被窩,但是,她需要溫暖,太需要了,隻要他在身邊,即使遭到侵犯,即使殺了人,也不覺得害怕……這裏好像是她的家,走進這裏,便覺得是可以讓她安心地歸宿……
  她的手抱住他的腰,像小時候一樣,頭靠到他的肩上,靜靜地摟著,聽著他的不均勻的呼吸聲,喝醉酒了很難受吧,轉頭又看了一眼那幅遺相,數年來她尋尋覓覓,深深地思念他,愛上他,在他心裏,卻永遠也不可能跟相框裏的人一樣重要……
  半夜裏,蕭縉的身體越來越燙,迷迷糊糊中,手觸到光滑如絲緞的肌膚,仿佛確認一般,他的手不停的遊移,大腦被酒精薰得一蹋糊塗,他隻憑著直覺不斷地撫摸。厲羽羽嬌小的身軀一顫,她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十九歲的男子是危險的,她知道,隻是她閉上了眼,揮去了剛剛的夢魘,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是蕭縉,他是她最愛的人……如燈蛾撲火般,她顫抖吻住他的唇,在黑暗中狂熱地摸索著,絕望邊緣的愛撫,燃盡一生的熱情,她不顧了,什麽都不顧了……直到他進入她,才猛然一驚,抓起地上的濕衣墊到身下,等著他貫穿她,等著那一陣刺痛傳來……
  需索過後,他又睡著了,她撐著酸痛的身體,眼淚落到他的臉上,胸膛上,最後一次吻他後,她從他衣櫃裏找到一件外套穿在身上,抓起沾滿貞潔地濕衣,順手拿走桌上的口琴:得不你的愛,就給我你最愛的東西!
  開了房門,回望床上熟睡的人……輕輕地帶上房門……
  這一夜,於他,是春夢一場。於她,卻是生命中最後的補償。

  故事第二十八輯
  厲羽羽被綁架的同時,厲羽喬同秦茜也回到國內。當厲羽羽從蕭縉家回到舊時的A城厲宅,將經過複述了一遍後,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厲羽喬與秦茜忙著處理善後,誰也沒有注意到厲羽羽的反常,以為她隻是受到刺激,每日安慰幾句後,便是東奔西走,捏造出秦照華因被綁架而正當防衛殺人的案件,借以掩蓋事實。而後,秦氏與厲氏兩家同時向政府施加壓力,停止對此案的調查,否則,兩家企業將同時撤回所有的投資。於此,政府妥協,此案嚴密存檔,不得再繼續追查。
  事情告一段落,誰都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給厲羽羽造成嚴重的精神失常,她的眼前常常呈現出幻象,被侵犯時、殘忍的把玻璃碎片刺入那人的太陽穴時、逃跑時、還有在蕭縉家裏的種種情景反複而又清晰地想起,罪犯和蕭縉的在她腦子裏交替出現,時悲時喜,時而驚駭恐懼,時而甜蜜羞怯,情緒大起大落,反複交織,十六歲的她就在這樣一個自我幻想的空間裏崩潰了。
  某天秦茜回到厲宅,在房間裏找到厲羽羽時,看見她正無意識地用小刀割自己手腕、手臂,道道血痕觸目驚心。秦茜駭然地從她手裏奪過小刀,更可怕的是,厲羽羽完全聽不到外界的聲音,秦茜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每天陪著厲羽羽,卻沒有絲毫效果,她每天隻是呆呆地坐著,好像是在想什麽,一坐就是好半天,……
  厲羽喬和秦茜當即把她送回美國,接受精神治療。自此六年間,厲羽喬定期拿回有關蕭縉的照片資料,配合心理醫生將厲羽羽的意識一點點地拉回現實中,她漸漸地能正常生活,恢複課業。而周家自然是被厲羽喬以牙還牙,破產後不時遭人逼債恐嚇,最終被送進精神病院,‘鷹幫’也因為大量的犯罪證據而覆滅。厲羽羽自兩年前康複後,便回到國內,一直等到蕭縉大學畢業。
  ……
  筆錄室裏,厲羽羽用顫抖的嗓音勉強自己講述完過去的一切,楚亦江早已停筆,其間沒有提問,亦沒有打斷。
  蕭縉從厲羽羽講到入學起就緊緊地抱著她,靜靜地,發不出任何聲音。或許,刻骨的痛,是說不出來,也喊不出來的。兩個小時,八年的傷痛,他的心被一次次地被撕裂,被絞碎,此時將他挫骨揚灰,也是死有餘辜……
  “有關‘戾鷹’的槍殺案是我一手促成的,以前我沒打算將這些事情翻出來,但‘戾鷹’給我的傷害太重,所以,我安排人進入‘戾鷹’內部,以八年前‘戾鷹’的兩人分贓不均進行挑唆,又造成其中一人要自立門戶而貪汙款項的假象,使其內哄,其中一人被‘戾鷹’現在的老大槍殺。”厲羽羽抬眸,眼裏的陰鬱沒有絲毫掩飾,她從手袋裏拿出兩疊裝訂好的資料遞給楚亦江,解釋道:“一份資料是‘戾鷹’八年前綁架案的證據,還有一份是‘戾鷹’的真正的賬本,裏麵有很多關於他們曆年來洗黑錢,販毒,販賣人口的證據,以及槍殺同夥的證據。每一條都足以定罪!”
  楚亦江接過資料,看了他們半晌,把手中的筆錄放到身旁的碎紙機裏,寫得工整的筆錄紙被碎紙機吞下,一絲絲地掉進垃圾筒。“八年前的綁架案已經結案了!”
  厲羽羽錯愕地望著他,楚亦江把證據收好,又說道:“如果蕭縉當初知道你在他身邊,拚命也會保護好你,羽羽,你知道男人最害怕的兩種情況,一種是讓心愛的人受苦,一種是心愛的人為自己受了苦卻不知道,我想,蕭縉現在難過得想死!”說完,他走出筆錄間。
  安靜的空間裏,隻聽見蕭縉重重的呼吸聲,厲羽羽轉過身,看著抱了她兩個小時,一動不動的蕭縉,輕聲說道:“我們回家吧!”
  蕭縉的眼珠這才轉動了一下,眼眶毫無預警地掉下大滴眼淚,那隻剩下傷,無盡傷痛的眸子,還能哭出來,已算是幸運。他的手臂收緊,頭埋到她的肩窩裏,牙齒不停地打顫,憤怒,悲哀,無助,難過……人心會有的情緒全部糾結在一起,在胸口裏四處遊竄,毀心傷肺,卻找不到一個出口,用盡所有的力氣,喉嚨裏仍是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隻有上下牙齒磕碰的脆聲響在她的耳邊,溫熱的液體源源不絕地濡濕她的衣服,痛到極致,真的是喊不出來的……
  時針又走過了一圈,厲羽羽方才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弱得仿似水珠落到地上,碎開來一般。“小羽,我害怕!”
  “怕什麽?”
  “怕這些事情是真的發生過!又怕這些事以後會發生!怕我保護不好你!怕你再受苦!怕我再傷害你!怕不知道以後該怎麽疼愛你!小羽,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不知道該從何做起,你告訴我,該怎麽做你會開心,該怎麽做你會覺得幸福,要我做什麽都可以,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哪怕挖心掏肺我都會做,隻要你想,什麽都可以,真的,什麽都可以……”他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嘴裏無意識般地說著,絮絮地說著,那種潛意識裏急於想獻出一切的心態剖露在燈光底下,一覽無遺。
  厲羽羽呆了呆,溫柔地捧住他臉,眼睛與他對視,打斷他的話:“蕭縉,如果你給孩子起個好聽的名字,我就開心!”
  對上那雙溫和澄澈的眸子,蕭縉回神,他知道她是不想讓他沉浸在傷痛之中,趕緊收起自己的心緒,回答道:“嗯,先取名字,待會兒我去買字典,晚上一定取個好名字讓你開心!”說著,他抱起她就要出門。
  厲羽羽掙紮著從他身上跳下來,用責怪的口氣說道:“別忘了這是辦公室,還有,字典書房裏不是有嗎?”
  “是啊,我都忘了。”蕭縉勉強地笑笑,牽起她的手說道:“不能抱,牽著手總可以吧,現在先回家,取好名字後,再想想去哪裏渡蜜月!”
  春末花園,東風吹過,花海漾起彩色的漣漪,濃鬱的玫瑰芬芳散發出甜蜜的愛情味道,花園中央的桌子上散亂著很多白紙,用一本攤開的大字典壓著,蕭縉手指按在書頁上,逐字瀏覽,筆在指間轉圈,偶爾停下來記錄,厲羽羽頭靠在他肩膀上,嘴裏嚼著酸梅。
  “還沒選好嗎?”把核吐出來,她不耐地問道。
  “還沒!”蕭縉偏頭回了句又埋書裏。
  厲羽羽奪過他的筆,‘啪’地把字典合上。“不許再看了!”
  “你不是說要取個好聽的名字嗎?”蕭縉轉過身抱她到腿上坐著,修長的手指把她頰邊的發掠到耳後。“為了討你開心,我當然要認真一點!”
  “你隻顧著取名字不陪我,取再好的名字我也不會開心!”厲羽羽從果盤裏拈起一塊酸梅塞到蕭縉嘴裏,又說道:“我們聊聊去哪裏渡蜜月吧?”
  “你想去哪裏?”蕭縉含著梅子問道。
  “日本富良野好不好?”
  “我聽你的,不過,你為什麽想去那裏?”蕭縉實在很想把酸梅吐出來,但厲羽羽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隻好含在嘴裏,唔……牙根都被酸掉了。
  “上初中的時候茜茜姐帶我去那裏玩過,很漂亮的地方,好喜歡那裏一望無際的薰衣草花田,喜歡風掀起層層疊疊的紫色波浪,喜歡那裏湛藍的天和純白的雲,喜歡那裏五彩的蝴蝶在花穗上嬉戲,喜歡那裏隻有情人間才能感受到的浪漫氣息……”她摟住他的脖子,把唇貼到他耳邊說道:“我以前的夢想就是能和你去那裏,挽著手散步在花徑中,傍晚跟你一起看夕陽,夜裏回到我們的小房子,打開窗戶,讓薰衣草的香味飄進房間裏,我們坐在窗邊看月亮……”她蹙眉看著蕭縉,沒再說下去。
  “怎麽不說了?”蕭縉聽著她用軟軟細細的聲音勾畫出美妙的情景,心裏正樂陶陶的,卻突然間沒了聲音。
  “可是,你不是想就在國內玩嗎?如果你不喜歡那裏怎麽辦?”
  蕭縉輕輕捏著她的臉笑了,眼底的溫柔好似水波微漾。“傻瓜,去哪裏不重要,能看著你開心,能跟著你一起開心,這才是最重要的!何況,聽你這樣一說,我恨不得明天就能去那裏!”
  “那就太好了,去年我在那裏建了幢房子,是獨立的農家小屋,開窗就能看到薰衣草田,早上也能看到日出,沒想到,我們真的可以一起去住那間房子了,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她在他的腿上激動得晃來晃去,笑逐顏開地說著富良野的美景,說著小屋,說著薰衣草甜膩的香味,眼裏卻氤氳起一層蒙蒙的水霧……她哽咽道:“蕭縉,夢想和幸福終於離我近了!”
  蕭縉沒有說話,隻是牢牢地抱住她,紫色的薰衣草田仿佛就在眼前,那棟小屋應該是黑瓦白牆,牆角種著月季和菊花,還有她最喜歡的IRIS,一間小客廳,一間廚房,一間小臥室,臥室裏有張木頭的雙人床,正對著窗戶,她躺在他懷裏,聞著芬芳的薰衣草味道,墨藍色的天空明月皎皎,白色的月光灑在窗前……

  故事第二十九輯
  經昨日的一番蒸騰悶熱後,清晨,天空灰蒙蒙地壓向山岩,黑雲似狼煙升騰飄蕩,東風摧殘樹枝,一聲聲地呼嘯都預示著---A城的夏天到了,台風快起了。
  蕭縉坐在床頭,掛掉手機,眷戀不舍地離開被窩,著裝整齊後,蹲在床頭,凝注著床上的姣好的睡顏,半晌後,厲羽羽倏然睜開眼睛,頑皮地笑著。“是不是越看我,就越舍不得去上班了?”
  “你裝睡?”蕭縉捏著她的鼻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以前的你多乖巧懂事?”
  厲羽羽拍開他的手,手扶著他的脖子,說道:“奴隸都會翻身呢!何況我是你老婆,被你欺壓久了,偶爾也要暴動一回!”
  蕭縉順勢上床,把她壓在身下,額頭抵住她道:“還想暴動,嗯?不懲罰你還不曉得誰才是一家之主!”話說完,唇也壓了下去。
  厲羽羽左右躲閃,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別,別,還沒刷牙的!”
  蕭縉低笑一聲。“我又不嫌你!”隨即扳正她的臉,一記纏綿的長吻。
  樹枝在窗外搖晃掙紮,室內卻是溫馨膩人,待蕭縉的手不規矩起來,厲羽羽才推開他,提醒道:“九點了,你還上不上班的?”
  蕭縉這才不甘願放開她,理了理衣服,彎下身又啄了她一口,溫柔地道:“今天我就跟隊長請婚假,你乖乖地在家等我回來!”
  “知道了,快去上班,你已經遲到了!”厲羽羽掀開被子下床,把他推出門外。
  目送蕭縉的車子出大門後,厲羽羽才轉身回到客廳,撥電話給厲羽喬,要他幫忙準備飛機。掛掉電話,嘴角牽起幸福的笑容,突然想起蕭縉沒吃早餐,又趕緊到廚房隨意挑選了幾份餐點,裝在飯盒裏,換了衣服,讓司機送她去公安局。
  重案大隊辦公室,眾人圍攏一圈,凝神靜氣,聽楚亦江講解圍捕‘戾鷹’的部署,一小時後,眾人已裝備完整,楚亦江略掃大家一眼後,囑咐道:“自身安全為上,明白嗎?”
  “明白!”眾口同聲。
  “武警已經在抓捕現場埋伏好,我們十分鍾後出發!”楚亦江下令後便回到辦公室,做他每次出任務前都會做的事,跟妻子通電話。
  辦公室裏眾人沉默,等了這麽久,終於可以為死去的兄弟報仇了,心情卻無比沉重,因為這次麵對的不是持刀搶劫犯,不是入室盜竊犯,而是真槍實彈的黑社會,誰也不知道這次去了,會不會又少一個兄弟。
  五分鍾過去,蕭縉伸出手,說道:“大家一起去,一起回來!一個也不能少!”
  小王伸手握緊,接著,眾人都伸出手,齊聲道:“一個也不能少!”
  手分開,便是未知,重案組警察的宿命,犧牲或是勞累,隻能選擇一種,蕭縉心裏升起一種深深的無奈,此時,他好想見見自己的妻子,告訴她,他會安全回來,一定要等著他!
  早上十一點,重案大隊與武警突襲‘戾鷹’總部,位於城南的“大富豪”夜總會,此時夜總會未營業,可降低無辜市民的意外損傷,一番苦戰後,嘍羅終是不敵訓練有素的武警,繳械投降,陸續被押往囚車。蕭縉和同事翻遍了整棟大樓,卻沒有找到‘戾鷹’的頭目。正在這時,已下樓處理囚犯的楚亦江匆匆上樓,找到蕭縉,焦急地說道:“剛接到到消息,羽羽在往市區的路上被‘戾鷹’挾持,目前‘戾鷹’正在跟厲羽喬談條件,要厲羽喬動用私用飛機,送他出境。”
  蕭縉被當頭一棒,臉刷地血色褪盡,手槍掉在地上,腿下一軟跌了下去。所有人都停下搜尋的動作,準備扶他,蕭縉揮開他人的手,壓下心頭的恐懼,問楚亦江:“厲羽喬怎麽說?”
  “他答應了!正在跟出境管理處和市長協商!”楚亦江回答道。
  蕭縉跨前兩步,神色無比慌張,如同溺水的人攀住救命的浮木一般,驚恐地搖晃著楚亦江: “隊長,求你同他一起說服上頭,一定要保小羽沒事,可以不抓‘戾鷹’,但小羽一定要沒事!她不能再出事!真的不能……”
  “蕭縉!你冷靜一點!”楚亦江大喝一聲。“我已經跟嶽父通過電話,但你要先冷靜下來,營救羽羽才是首要的!”
  一語驚醒,蕭縉鬆開手,把腦子裏的胡思亂想拋開,問道:“他們現在在哪裏?”
  “在東區碼頭!”楚亦江的話剛落下,蕭縉已撿起手槍,如疾風般閃得無影無蹤,他召集隊員,跟著追下樓道。
  警燈暴閃,警車一路咆哮,在馬路中間毫無顧忌地橫行疾馳,遇人殺人,遇佛殺佛,雷聲轟轟,天空劈出一道閃電,將眼前的世界撕裂成兩半,蕭縉催緊了油門,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突起,死咬住下唇,心裏不斷地祈求老天,再等等,再等等……小羽,我馬上就到了!
  紅綠色的集裝箱整齊擺列,警車在其間旋過數個彎道,揚起漫天塵煙,尖銳刺耳的刹車聲響起,警車在一個被武警包圍的倉庫前停下來。蕭縉推開車門竄下車,警察證擎在手裏,撥開眾人,衝到最前麵。
  倉庫門緊閉著,蕭縉揪出一個人問才知,飛機不到門就不會開,更讓他揪心的是,劫匪放話,若一小時內私人飛機不到,便會廢掉厲羽羽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還撐不撐得住,下唇被咬出了血,他堅持著。就隔著一道門,小羽就在那裏麵,他卻隻能在外麵心急如焚地守著,撥了一遍又一遍電話給厲羽喬都在忙線中,天上還在電閃雷鳴,是他最害怕的天氣,無助地看著手表,隻希望時間走得慢些,再慢些……
  半小時後,一架直升機降落在碼頭的空曠處,鏍旋槳發出巨大的嗡鳴聲,厲羽喬從飛機上走下來,蕭縉立刻讓談判專家通知劫匪。
  卷葉門緩緩上升,黑暗的倉庫裏,蕭縉看到了那個白色的身影,一步步地往前挪動,一動動地走出黑暗,一步步到光亮之下,一步步地離他近了,歹徒一共兩人,走在後麵的是‘戾鷹’的老大,另一個嘍羅勒住厲羽羽的脖子,冰冷的槍口正抵著她的頭……再也按捺不住,他推開拉住他的人,急跑到中間。
  “蕭縉!”厲羽羽驚聲喊出來,無助而又認命的眼睛陡然間有了光亮。
  “小羽!別怕,我陪著你!”叫她不要怕,他喊出的聲音卻在顫抖。
  “我不怕,蕭縉,我真的不怕!”她哭著喊著,脖子被越勒越緊。
  後麵的人將槍口對準了蕭縉,猙獰著臉,大聲地命令道:“都給我閃開!”劫持厲羽羽人把槍口又推進了一分。
  蕭縉驀地回身,失控地朝武警尖叫道:“閃開,聽見沒有?叫你們閃開!”
  密密麻麻的武警終於分散開來,厲羽喬站在離飛機不遠處,身後的保鏢按住手槍,準備伺機而動,遠距離的高處,狙擊手的槍口也瞄向移動的目標,一觸即發……
  局麵遠比想像中的要混亂,各方人馬蠢蠢欲動,厲家的人要救厲羽羽,武警要製服歹徒,窮凶極惡的歹徒正按照起先的計劃一步步地朝直升機走去。

  故事第三十輯
  歹徒離飛機越來越近,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新聞媒體也趕來湊熱鬧,場麵一度失去控製,武警不斷地尋求支援,保鏢不能凝神,狙擊手也因人潮而失了準頭。蕭縉焦急得仿似胸口有把火在灼燒,如果不能在上飛機前救下厲羽羽,出境後就便無法控製了。
  哄亂中,被挾持的厲羽羽頭發已經散亂,脖子被勒住,臉血紅血紅的,蕭縉心被一排尖針紮著,目不轉睛地將她的苦印到腦子裏,刻到心髒裏。厲羽羽靜靜地與他對望著,她退一步,他進一步,無聲的依戀,隻能用眼神交流……
  [不要擔心我!不要皺眉!]歹徒離飛機隻有十步之遙,她的眼睛眨啊眨,嘴角牽起勉強的笑……
  [傻瓜,別管我!我不一定會救你!]九步,收在背後的拳頭捏緊,他臉上故作輕鬆地回她一個笑……
  [嗯!我相信你!我們還要去日本!]八步,她想點頭,卻隻能動動小指……
  [好,一起去日本。]七步,他的眼裏浮現一絲憧憬,嘴角扯開……
  [帶我們的孩子一起去!]她垂下視線,手溫柔地撫上小腹,又抬眸。[我們還沒給他取名字!] 六步,歹徒的步伐加快……
  [我取好了!待會兒告訴你!] 他的眼光移到她的腹部。兩步……
  巨雷乍響,天空被閃電撕開一道口子,暴雨傾潑而下,狙擊手與保鏢的槍口同時瞄準了歹徒,一個歹徒的槍口瞄準了蕭縉,槍口指著厲羽羽的手扣動扳機……
  滂沱大雨,洗刷著世上的陰暗醜惡,最後一步,他們的視線透出重重水霧,深刻的愛在空中交匯,碰撞……
  [我愛你!]
  [我愛你!]
  她閉上了眼睛,他舉起了手槍……
  “砰!砰!砰!”接連幾聲槍響,子彈在雨聲中悶悶地炸開……
  劫持厲羽羽的人被當場擊斃,白色的身影迅速掙脫出來,朝蕭縉懷裏奔去……
  蕭縉與‘戾鷹’的頭目同時扣動扳機,兩顆子彈在空中以心為軸,順時針方向急速旋轉,直線地在空中交錯而過,一顆飛向劫匪的心髒,一顆飛向白色身影的頭部……
  終是慢了一步……
  這一步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雨急似箭,尖利的箭頭插向他,穿心而過……
  白色的身影如同受傷的天使,緩緩墜入人間,飄飄忽忽,無限悲傷地望著那個奔向她的身影,如果她還能動,她想撲到他懷裏,隻是,她動不了,隻能撲向地上黃黃的泥水,蕭縉,你看到了嗎?我終於穿上了純白色的衣服,卻還是要被染成淺白色……
  血浸紅了地上的雨水,淡淡的紅,悲傷的紅,純白的天使不該來到凡間,不該為了凡人流淚,不該為了凡人受傷……所以,天使受到了懲罰。
  天地間仿佛在這一刻沒了聲音,連心跳都停止了,他就像是在看一部無聲電影,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人在自己麵前倒下,頭上殷紅的血流淌到純白色的裙子上,開出一朵鮮紅妖異的蔓珠沙華,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她的眼睛痛楚地閃動著,好不甘心啊,明明隻差一步,還是錯過了……
  瘦弱的身軀重重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水花……
  大學時上的一節講座課,那個禿頂的權威教授說,子彈打中頭部即會當場死亡……
  從地上抱起冰冷的她,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好暖的懷抱,是蕭縉吧,她伸出手,想撫平他臉上的悲痛,想拭去他的眼淚,她想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想跟他說:不要哭,不要傷心,這隻是一個玩笑。
  想跟他說:我和孩子不能陪你了,怎麽辦?我的蕭縉又變得好孤單,好可憐!
  想跟他說:孩子叫什麽名字?不管叫什麽都忘了他。
  還想說:一直都好想再聽你吹一次口琴,那次在蘋果樹下吹的曲子……
  頭炸開了,她翕動著薄唇,用僅剩的一口氣跟他說:“縉……帶我去……富良野……的小屋!”
  手在半空中垂下,泥水在她的手邊汩汩流過,她靜靜地,乖巧地睡在他懷裏,那麽多的願望,隻能說出一個,她選擇了最浪漫的……
  抱緊她毫無反應地身軀,胸口撕裂的痛已經麻木了,臉貼著她的臉,仿佛她還能聽見一樣,他絮絮叨叨地說著……
  “我知道那裏有一望無際的薰衣草花田,風掀起層層疊疊的紫色波浪,湛藍的天和純白的雲,五彩的蝴蝶在花穗上嬉戲,還有情人間的浪漫氣息……”
  他輾轉吻著她濕冷的唇,吞下自己的淚水和雨水……
  “我們一起去那裏,挽著手散步在花徑中,傍晚一起看夕陽,夜裏回到我們的小房子,打開窗戶,讓薰衣草的香味飄進房間裏,我們坐在窗邊看月亮……”
  他絕望地撫著她的臉,撫著她的脖子,握緊她冰冷的手,在她耳邊低喊……
  “小羽,我們明天就去,明天就去……”他的心髒不住地抽痛,一次一次,痛一次,便說一句:“我們明天就去,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驀地,一聲狂暴的嘶吼衝破雨霧,直上雲宵,他放聲狂吼:“為什麽?一天的時間也不肯給我們?為什麽?”
  藍色的閃電是給他的回應,還有無情的雨聲,和同樣暴怒的雷鳴,他低頭注視著懷裏的人,溫柔,憐愛,深情地注視著,突然,他嘴角牽出一個淒絕的笑……
  “小羽,我說過要帶你去日本,我也說過要守護你跟孩子,你跟孩子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他拿起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抵住太陽穴……“死也不分開,好不好?”
  扳機扣動,又一聲槍響,子彈飛速擦過他的手背,鮮血溢出,手槍落地。十米遠處,楚亦江收好槍,幾步跨上前,將厲羽羽從他懷裏搶過來,奔跑著送上救護車,隨後而至的小王一掌劈暈他,和小李一起將他抬上救護車。
  站在雨中的厲羽喬從頭看到尾,看著從小疼在手心的妹妹中槍,看著妹妹最愛的人瘋狂失魂,看著他把槍對準自己……
  從頭到尾,他的心沉重得一步也挪動不了,他想上前看看自己的妹妹,卻發現根本插不進去,他們之間容不下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親人,也是多餘!這是怎樣的一份感情啊?羽羽十三年來無盡的黑暗,無盡的痛楚,終於撥雲見月,得到的竟是愛人舉槍自盡,欲與她抵死纏綿……
  這樣的愛誰能承受的起?誰不會被這樣的愛給逼瘋?隻有他們……是生是死,是瘋是傻都不重要,隻要愛,隻要愛著,毀滅自己地愛著彼此……
  震憾地轉過身,坐進車裏,他知道自己惟一能做的事,就是聘請世界上最好的專家治療羽羽!
  安靜的醫院走廊裏,不時響醫生來來去去的腳步聲,重案大隊的隊員有的倚著牆,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把頭伸到窗外猛抽著煙……
  護士打開病房的門,對候在門邊的楚亦江說道:“已經打過鎮定劑,大概晚上會醒!”
  楚亦江點點頭,其他的人也圍攏過來,跟著進了病房,看了一眼熟睡的蕭縉,楚亦江說道:“你們回家休息吧,這裏我來看著就好了!”
  “沒關係,隊長。你一個人也照顧不了兩邊,我去守著羽羽那邊,手術結束我再來通知你!”小李說完走出病房。
  “是啊,我們也不累,大家替換著,再說,要是蕭縉醒過來,你一個人也製不住他!”小王也堅持道。
  病房的門又開了,藍水悠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目光觸到蕭縉纏著繃帶的手時,問楚亦江。“老公,他究竟怎麽了?”
  楚亦江神情掩不住的疲憊了心酸,看了妻子半晌,隻吐出兩個字:“瘋了!”
  幾秒鍾之內失去老婆孩子,不瘋還能怎麽辦?清醒著受折磨嗎?藍水悠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病房裏隻剩下駭人的沉默和哀傷。
  蕭縉醒過來時,厲羽羽的手術也結束了,早孕流產。子彈打中了頭部,卻是罕見地切缺頭顱骨邊緣,頭顱骨裂開,大腦受到極大的震蕩,如果幸運的話會清醒,不幸的話,便是一直昏迷下去,變成一個活死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蕭縉是不是真的瘋了,三天三夜,他抱著厲羽羽的身體,一動不動,頭發亂糟糟的,胡子雜亂地長在下巴和腮邊,嘴唇蒼白幹裂,兩眼通紅地望著厲羽羽的臉,一瞬不瞬。
  他摟得緊緊的,不許任何人靠近厲羽羽,一旦有人靠近,他就像負傷的野獸一樣嘶吼,誰也拉不開他,厲羽喬試過,楚亦江試過,藍水悠試過,重案大隊所有人都試過,他們曾商量過再給他打鎮定劑,然而誰也下不了手……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眼睛貪婪地看著厲羽羽,他隻跟旁人說了一句話:“多好,我還可以聽到她的心跳,她的身體還是暖暖的!我不敢丟下她!怕一丟下,她就走了!”

  故事第三十一輯
  醫生說蕭縉是失而複得後太沒安全感,加上對自己和對他人的不信任,精神過於緊張造成的,厲羽喬隻好將兩人安排到一個病房,慢慢地,他會合作地躺上床,配合醫生打營養液,視線卻分秒不離開厲羽羽;慢慢地,隻要不擋住他的視線,喂他食物他會張嘴吞下去;慢慢地,他開始跟旁人說話,當然,話題離開不厲羽羽……
  厲羽喬心力交瘁,秦茜和厲家二老趕回國內,與楚亦江夫妻替換著照顧兩人。一個昏迷不醒,一個神智不清,厲羽羽的母親僅是看著,眼淚便止不住地落下。
  蕭縉若能堅強些,旁人也不會這麽辛苦,隻是,他已經被瘋狂的愛擊垮了,終日沉浸在他和厲羽羽兩人的世界中,看不到別人,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一天天地在自己構築起的假想世界裏,自欺欺人地以為一切都沒有發生。
  時序已入炎夏,蕭縉才接受事實,打理好亂發,刮掉濃密的胡須,恢複成從前的樣子,若不看那雙布滿哀愁的黑眸,和飄緲不定的表情,便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人。其實,他不過是想通了,隻要小羽還活著,還在他身邊就好,哪怕,哪怕隻是一副軀體,哪怕,她再也不能愛他。沒關係,他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醒來!
  蕭縉恢複後的第二天,厲羽羽的專屬律師來到醫院,律師姓何,三十六歲,從厲羽羽十二歲接收爺爺的遺產開始,何律師便一直盡心盡力地為她處理各項事宜,目前為止,是除親人之外厲羽羽最信任的人之一。
  何律師不是第一次見到蕭縉,但也是耳聞得多,眼見得少,把帶來的IRIS插在花瓶裏後,他坐在蕭縉對麵,把一個文件夾遞給他。“蕭先生,這是財產讓渡書,厲小姐名下的三幢豪宅,二十輛高檔轎車,以及她所持厲氏企業15%的股份已全部轉至你名下,厲羽喬先生在你們結婚時將‘網遊公司’作為結婚禮物送給厲小姐,也於上月轉給你!”
  “什麽意思?”蕭縉抬頭茫然地看著他。
  “意思是厲小姐放棄了所有的財產,而你,是厲氏企業除厲羽喬先生及他父親外持股最多的股東!她所有的固定資產也全部屬於你了!”何律師直白地解釋道,眼睛裏分明有些蔑視。
  “我要這些幹嘛?”蕭縉迷惘地望著床上熟睡的厲羽羽,心裏騰起一股說不出的心酸,為什麽要把一切的都給他?他從來沒給過她什麽,甚至都保護不了她!
  何律師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從公文包裏抽出另一份文件,說道:“這是離婚協議書,在你們結婚後一星期,厲小姐就已經簽了字!”
  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裂開了,蕭縉撫額,痛苦地喃喃:“結婚後一星期?她早就打算好了離開我嗎?”
  “羽羽一直沒信心,怕你知道八年前的事後不要她,所以,她一開始就打算如果盡力後你還是要離開,她不會束縛你,若她有什麽意外,也叫你重新開始生活!”厲羽喬從門外走進來,何律師與他點頭打招呼。
  “用她的財產重新開始生活嗎?”蕭縉苦笑。“她明明就知道,財產和她比起來有多微不足道!”他拿過何律師手上的離婚協議書,撕成碎片,又對厲羽喬說道:“哥,你覺得我會跟她離婚嗎?”
  厲羽喬當然知道他不會,卻還是善意地說道:“蕭縉,你考慮清楚,孩子已經沒了,羽羽現在這個樣子,或許哪天她……”
  “不必說了!”蕭縉打斷他。“她活著一天,我守她等她一天;她去了,我也不耽擱一分鍾,離婚協議書這種玩意兒就不要再拿到我麵前來了!”
  何律師的眼裏閃過震驚,開始的輕蔑無影無蹤,他算是明白,為什麽當初勸厲羽羽三思時,她隻笑笑,還是把所有的財產都渡給他,不過以他多年的律師經曆,也不排除時間長了就變卦的可能。
  蕭縉埋頭看著那一長列的財產清單,半晌後對何律師說道:“麻煩你起草一份協議,若我與厲羽羽離婚或是遭到意外,所有財產均轉到厲羽喬名下!”
  “蕭縉,我要你們的財產幹什麽?”厲羽喬被弄昏了,先是羽羽,再是蕭縉,好像他多想要那些財產似的。
  “在她沒好起來之前,屬於她的東西我都會替她守護好,若我們有意外,你就替我們守著吧!沒準兒下輩子用得著!”蕭縉淡笑著,幽深的眼底一片死寂。
  厲羽喬歎了口氣,怎麽都感覺像是在交待身後事一樣。何律師不再有任何懷疑地起草協議,這年頭,什麽怪事都有。
  協議書不一會兒便起草好了,雙方過目後,蕭縉和厲羽喬分別簽下名字。
  蕭縉把筆還給何律師,又笑著對厲羽喬說道:“把你手下能幹的大將借我幾名吧,以後要跟你搶飯碗了!”
  厲羽喬睨他一眼道:“笑不出來就別勉強了!不知道你那笑多虛偽!幫你們扛這麽久的擔子,算你還有點良心和責任心!以後總算可以輕鬆些了!”他狀似鬆了口氣,又道:“你真的不當警察了?”
  蕭縉起身走到病床前,握住厲羽羽的手,跟厲羽喬說道:“以前小羽問我不做警察了做什麽。我想她那時候是希望我能負起責任吧,隻不過她一向都為我考慮得多,我說沒想過,她也不提,真是個傻瓜,既然是她的責任,我又怎麽會推辭?”
  “隨便吧,既然你要負責任就早點來上班,我也得回美國處理紐約的事務!”厲羽喬走到床頭看看厲羽羽一眼,隨即告辭:“我該回公司了,有事打我電話!”
  蕭縉隻點了點頭,何律師也跟著厲羽喬一塊兒出了病房。
  兩個月後,蕭縉已逐漸熟悉厲氏的事務,雖然很繁複,好在厲羽喬撥了幾名能幹的助手給他,倒也能適應。工作理順後,他不顧眾人的反對將厲羽羽從醫院接回厲宅,除了白天顧看護以及專業的醫師照顧外,其餘時間他便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床前。
  商業界中從此多出一個名流--厲氏企業的駙馬爺,一開始都對此人持觀望態度,久而久之發現厲氏並沒有踢他下馬的跡象,反是大權在握,奉承巴結的人便如過江之鯽,而厲氏千金成植物人的新聞,街頭巷尾盡知,厲氏企業內部和商界的女人想趁機搭上他的人不在少數,卻始終不得要領,宴會皆是由駙馬爺的助理代為出席,他本人卻在六點鍾準時下班陪植物人老婆,所有人均是望洋興歎,無可奈何。
  閑話休題,蕭縉將厲羽羽接回厲宅後,便找上與厲羽羽認識的人,記下他們與厲羽羽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將其串聯起來,每夜講給厲羽羽聽。
  三年時間,一千多個日頭,毫不鬆懈,若說是隻講故事也便罷了,偏偏他每分每秒都注視著她,看她有無任何反應,隻可惜,厲羽羽依然沉睡,連睫毛都未顫動一下,那種心裏的苦楚可想而之。
  蕭縉曾說,從前他是對任何事都不抱希望的人,現在,他每秒鍾都抱著無限的希望,希望她某天能睜開眼睛。為此,他從一個無神論者變成了虔誠的教徒,信上帝,信佛祖,信真主,隻要有人信仰的神明,他每天都會求一遍。
  他的生命中,隻剩下等待……
  等待的盡頭,隻有兩個字,生或死!
  今夜是第一千零一夜,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窗外像是硯台倒翻一般,被潑上濃重的墨汁,眼不可視物,蕭縉的嘴唇裂開,順手拿起桌上的台曆,他們的故事已經講完第三十二遍了,厲羽羽依然沒有反應,他深深地悲傷著,那種悲傷牽動全身的每條神經,壓迫著全身的每根毛發,抑不住時,他覺得自己要碎掉了,連指甲都裂開來,他想,真受折磨,就這樣了吧。偏偏又不能,隻消看一眼身旁邊的女人,他又把碎片一塊塊地粘回身體,想著,明天,明天她會醒來……
  他倒了杯茶,慢慢地飲,飲一口,看她一眼,快喝完時,茶變成了鹹的,澀澀的鹹,他一點也不陌生的味道,品著自己的眼淚茶,他突然有些快樂,原以為生活中早已無色無味,原來還是有的,有的……
  第一次為她掉眼淚是她九歲的時候,她說,她最最喜歡的是小錦。那時候她很痛,他的心裏卻有一絲竊喜……
  第二次為她掉眼淚是她說高中時每天隔著窗戶看他,那時他恨不得把時間撥回八年前,偷偷地走到窗前用力抱住她……
  第三次便是那永不堪回首的日子,此後,他每天都有眼淚,有人說以淚洗麵,他卻是以淚佐茶,著實不像個男人……
  淚茶已經涼了,喝進肚裏冷到心窩裏,把茶放回床頭櫃上,擁住厲羽羽跟她說晚安:“明天又該講我們結婚了,今天先睡吧!”
  吻過她的額頭,他側躺下,閉上了眼睛,依然有清淚滑落枕邊……
  一隻溫柔的小手從被窩裏伸出來,輕輕地為他擦去眼淚,那雙墨如點漆的眸子擔憂地望著他。“蕭縉,你又傷心了!”
  “小羽!”他騰地坐起來,胸口被驚喜充斥地快要爆炸了,他卻連一個指頭都不敢伸,怕一觸到她即化成泡沫。“小羽,小羽!你醒了?”
  她淺笑盈盈。“我沒睡嗬,隻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讓我好好看看你!”他捧住她的臉,看著她輕顫的睫毛,看著她瞳孔裏他的倒影,看著她嘴角的淺笑。“說話給我聽,小羽,多說點話,我好想念你的聲音!”
  “真傻,來日方長,會讓你聽到厭煩的!”她笑著,嘴裏卻不停地說:“照顧我好累吧,我很心疼呢……”
  黑暗一點一點地褪去,窗外的天空亮起了淺白色,輕輕柔柔的,蒙蒙朧朧的,一絲絲地滲進臥室裏,睡夢中的男人眉頭舒展開來,嘴角彎起淡笑;身旁的女人,纖手擱在一旁,小指微微動了一下……

  尾聲
  將完成的故事交給蕭縉後,便再沒見過他,他是否滿意,我無從得知,厲羽羽是否醒了,也未聽說,一年後,我忙於工作,他們的故事也漸漸地忘卻了,終究是別人的故事,隻是偶爾想起他們時,我便會想,此時他們應該像童話裏的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著。
  “今年我們去哪裏旅遊?”季泓把一本旅遊雜誌扔到我桌上,險些打翻咖啡杯。
  我回頭剜她一眼,隨即拿起雜誌翻起來,我是旅遊狂熱者,國內好多地方都去過了,雜誌上也盡是那些名山大川,實在是提不起興致,正要丟開,卻被一小塊風景介紹給吸引住,合上雜誌,我跟季泓說道:“去北海道,怎樣?”
  那是他們夢想的地方,允許我去窺視一下吧!
  花了我存很久的積蓄,如願以償地和季泓來到北海道,夏日的富良野繽紛而又浪漫,紫色的薰衣草像一塊絢麗的華毯直鋪上丘陵,延伸至天邊。我與季泓貪戀花景,循著“花人街道237”徒步而行。
  手裏的相機“哢嚓”地響個沒完,街道上人太多,我們踩著一條花徑,隻圖尋個清靜浪漫,不知道走了多遠,記憶卡所剩的空間很小,索性關了相機,專心地看景。
  “陳淺,你看那兒!”
  季泓尖細的聲音破壞了寧靜的美感,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一幢黛瓦白牆的農家住宅,在一整片花海中顯得有些突兀,卻又讓人打從心底地妒嫉。
  往前走近了些,屋外有一男一女,金色的陽光下,男人蹲著在牆角用小鋤挖坑,頸上搭了條白毛巾,坑挖好後,女人扶著綠苗插進坑裏,男人覆上土,女人跟著澆水……
  我猜他們種的是IRIS,因為女的穿著純白色連衣裙。
  輕輕一笑,我站著觀看他們的一舉一動,男人已經累出汗來,女人笑著拿下他頸上的毛巾細心地替他擦汗,男人半弓著身軀任她擦拭,趁其不備偷個吻,女人捏起小拳頭,粉拳如雨點般落到他的胸膛,男人索性扔掉手上的小鋤頭,把女人拉到懷裏,溫柔而綿長地吻著她……
  “媽呀,這兩人真夠膩歪的!”季泓搓著手上泛起的雞皮。“不過,也挺讓人嫉妒的!”
  “這就是最美妙的愛情吧,男人為心愛的女人種花,女人為疼她的男人拭汗!”
  季泓鄙視地看著我。“你信這套?”
  “我信!其實你不也信,剛剛你還說嫉妒來著!”
  “我那是隨口說說!……”
  沒再去聽她的辯白,我的注意力又集中在那兩人身上,男人吻夠了,卻不肯放開女人,夏日裏,他毫不懼熱地緊摟她,牆角一圈青青的綠苗,我想,到了明年春天,一定會開出白色的IRIS,帶著戀愛的絢爛及幻想的使者—IRIS……
  轉身凝視著一望無際的薰衣草花田,夏日的風拂過,紫色的波浪層層疊疊,湛藍的天上縷縷潔白的雲絮,美麗的蝴蝶在落在紫色的花穗上,還有情人間的浪漫氣息……
  “回飯店吧!”我跟季泓說道。
  待會兒他們會應該一起做頓晚飯,然後挽手散步在花徑中,傍晚一起看夕陽,夜裏回到那所小房子,打開窗戶,薰衣草的香味飄進房間裏,他擁著她在窗邊看月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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