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蟲鳴:江水悠悠

(2010-08-30 08:11:53) 下一個

  1
  楚亦江斜倚著辦公桌,觀察那個正在接受同事詢問的女孩兒,靈活閃動的大眼,濃密卷翹的睫毛,巧鼻下兩片薄薄的紅唇,肌膚白皙,雙頰若沒有鼓起就是一個精致的布偶娃娃。
  可是,布偶娃娃的心情很不好!
  當然,誰遇到搶劫這種事心情還會好?藍水悠抱著被劫匪搶走所有值錢東西隻餘下紙巾的空包,下巴擱在桌麵上,和記錄的警察玩著一問一答的遊戲。
  “實施搶劫的一共有幾個人?”
  “六個。”
  “有沒有帶凶器?”
  “一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
  “有沒有侵犯過你?”
  “都搶劫了,你說有沒有侵犯?……耶……你想問的是有沒有劫色吧?”水悠忽略對麵警察有些怪異的臉色,嘟噥道:“劫色就劫色嘛,說得那麽文雅,你們警察的用詞應該更貼近民眾些才對!”
  “那請問,你有沒有被……劫色?”警察的嚴肅的臉上已經崩出一條裂痕。
  “沒有!”
  沒錯,對別人來講一本正經的詢問筆錄程序,遇上藍水悠,就變成遊戲了。楚亦江難得用好奇的眼神睞了她一眼後,低頭看表,淩晨一點。
  一小時前,楚亦江看完一起入室搶劫案的現場後開車回公安局,途中遠遠地見到一個女孩子攔在馬路中間,眉頭皺了皺,又是哪個喝醉酒的女人深更半夜在馬路上發瘋,方向盤一轉繞到另一條道上,誰知那女子也跟著跑到那條道上,尖銳的刹車聲響徹夜空,氣急敗壞地下車正要怒罵,女子搶先開口了。
  “帶我到最近的公安局?”
  “警車不是計程車!你自己坐車去。”沒有酒味,不是醉酒撒瘋,但可能是真正的瘋子,楚亦江心裏想。
  “你不是警察嗎?”
  “是。”開著警車的當然是警察,楚亦江這下確定了眼前的女人是真的瘋子
  “我剛剛遭到搶劫,錢包和手機都被搶走了,沒錢坐車,所以,麻煩你送我去最近的公安局。”
  女子正是藍水悠,被人搶劫後身無分文,隻好站在馬路上攔那些車頂閃著紅光和藍光的警車。
  “在哪裏被搶?搶匪有幾個人?”
  近段時間市中心區連續發生幾起團夥搶劫案,或許這起搶劫案和先前發生的是同一個團夥所為也不一定,楚亦江暫停了瘋女人的猜測,投入到案件分析中。
  “就在那裏,一共有六個人,他們挾持我到綠化帶裏進行搶劫的。”藍水悠手指著人行道旁邊黑漆漆的綠化帶說道。
  楚亦江到案發現場察看了一圈後,根據藍水悠對搶匪的描述心裏已經有了底,按照程序帶她回局裏做筆錄。
  車上。
  “把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可以嗎?”
  被搶劫後的正常反應,首先聯係家人朋友尋求安慰,楚亦江把手機給她,見她並沒有直接撥電話,而是關機後把後蓋拆開,取出電池和他的手機卡,再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一張SIM卡插進去。
  職業的敏感讓楚亦江不得不起疑,正要發問。
  “你先不要說話。”
  好吧,看看她到底耍什麽把戲先。
  “爸爸,還沒睡嗎?……我在詩蓮家裏,今天不回去了……手機進水了……對不起,我忘了,害你們等這麽久……那你們早點休息。”
  “你確定你有被搶劫?我建議你不要去公安局了,這裏離醫院比較近。”
  如果被搶劫,手機卡怎麽還在?楚亦江再次覺得自己被耍了。
  “你才應該去醫院,我怕父母擔心才會撒謊說手機進水了,你這人倒底懂不懂人情事故,懂不懂父母無時無刻都會為子女擔憂啊?”藍水悠側頭杏眼圓睜,怒道。也是,被搶劫後還倒黴地被冷血動物懷疑成神經病,不怒才怪。
  父母無時無刻都會為子女擔憂?不懂,確切地說已經忘記很多年了,楚亦江眼睛一暗。“那你的手機卡怎麽回事?”
  “我跟劫匪商量的,讓他們把手機拿走,卡還我,反正他們拿去也沒用。”
  楚亦江心裏微微詫異,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氣鼓鼓的瘦削女子,注下評語--弱不禁風!
  路旁佇立著兩排高高的路燈。
  淩晨的街道被路燈燈光潑灑得一地昏黃。
  微微開縫的車窗,滲進沁涼的夜風。
  藍水悠慵懶地靠著椅背,半闔的眼眸隨著路況的高低起伏微微顫動。楚亦江注視前麵道路的同時,偶爾會透過車內鏡看一眼旁邊的女子,她的臉上沒有顯露絲毫被驚嚇過的痕跡,反而是安逸得昏昏欲睡,要不是她執意地跟他回公安局,他真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被搶劫。
  楚亦江看著鏡子兀自猜想,水悠原本麵向車窗,變換坐姿後,扭頭向裏,臉正對著鏡子,四目相接,一秒鍾後,又各自移開,楚亦江直視前方,水悠欣賞窗外風景!
  有些尷尬……水悠的食指點點下唇,灰膜的車窗映出她的臉影……“咳咳,警察都很守時哦?”
  “嗯!”不明所以,楚亦江應一聲以示禮貌。
  “警察也很少說話哦?”
  “嗯!”別人不知道,他隻有在審訊犯人和訊問筆錄時話最多。
  “難怪!”水悠恍然大悟。
  “什麽?”警察守時少語又讓她明白了什麽道理?
  水悠兩眼晶晶亮亮,啟唇吟誦出一闕名句:“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剛巧剛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因為……搶劫犯都逃跑了!哈哈……”然後,她又好心地解釋:“你看,剛巧趕上,不就是守時?很少說話是因為能力太差無話可說!我說的有道理吧!”
  天際一群烏鴉飛過……
  做完筆錄已經是淩晨兩點,水悠很幸運地被楚亦江送到好友詩蓮家所在的別墅區,為什麽說很幸運呢?
  “一個女孩子別那麽晚了還在街上閑晃,治安不好,很容易出事,下次可能就沒這麽幸運了。”
  楚亦江的“幸運”是指沒有受傷,而聽在水悠耳朵裏,就理解成是“幸運”地碰到了他。
  “如果能早點破案,就更‘幸運’了。”水悠故意把“幸運”兩個字咬得很重。
  下車,用力地甩上車門。
  火氣好大……
  楚亦江怔愣地看著那個氣呼呼的背影進了小區大門,隱入夜色後才驅車離開。
  “蹬、蹬、蹬……”鞋子跟水泥地有不共戴天之仇。
  “是哪個頭腦被衝昏的人寫感謝信說警察是人民的守護神?應該是衰神才對,該撒點鹽巴驅驅邪了……”水悠一邊走(正確的說是跺才對),一邊拍著自己的衣服,仿佛這樣就能拍掉附身的邪氣。
  “鈴、鈴、鈴……”貌似手指跟門鈴也不對盤。
  “這麽晚?”門開了,一個揉著蓬鬆卷發,睡醒朦朧的高挑女子慵懶地說道。
  詩蓮手扶著門,裸露在吊帶睡衣外的肌膚瑩滑白嫩,像可口的牛奶果凍,讓人想咬一口,而有人的確這麽做了。
  “嗚嗚嗚……我被人持刀搶劫了……嗚嗚嗚。”
  詩蓮抽回被咬的手,不理。
  “刀架在我脖子上,好恐怖……嗚嗚嗚。”
  進房睡覺,不理。
  “錢和手機都被他們拿走了……嗚嗚嗚。“
  雖然很吵,但是離房門已經很近了。
  “你為什麽都不問我有沒有受傷?”水悠停止一哭二鬧的戲碼,三下四下地蹬掉鞋子,五步六步跟上詩蓮,七上八下地問道。
  “以我對你的了解,遇到搶劫你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蹲下,抱住頭,然後乖乖地交出背包,人家跟本沒有出手傷害你的必要。”
  怕痛怕得要死的藍水悠如果真的被傷到怕是早沒用得暈過去了,還有精神拖著受傷的身體來這裏“唱戲”?相交多年,詩蓮對她的秉性知之甚深。
  水悠水悠,即不柔情似水,也無心韻悠悠。
  麵積不到300平米的悠悠書坊,遠遠看去像一張黑白照片,書架沿著牆壁擺了一圈,空出來的地方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木質桌椅,濃鬱的咖啡香氣四溢,陽光照進黑白分明的室內,給靜謐的文化空間平添一抹溫馨。
  悠悠書坊取之於藍水悠的名字,大學畢業後,水悠跟父母軟磨硬泡了兩個月,說服他們拿出壓箱底的陪嫁錢同詩蓮在大學路上開了這間書坊。
  水悠和詩蓮曾經在附近的A大念書,書坊的主要顧客是學生,而學生中最多的又是A大的學生。詩蓮曾是A大蟬聯四屆的校花,畢業離校時,許多人聽聞她在附近開了書坊,於是,慕名而來隻為一睹風采的人數不勝數,書坊生意從此客似雲來。
  詩蓮有一個事業成功的母親,恰好她又遺傳到了母親的精明、幹練,將書坊打理得井井有條,相較起來,另一個則是……
  “悠悠,你睡夠了沒!新的顧客檔案和書目整理好沒有?”
  對了,另一個則是成天摸魚,隻會做些建立顧客檔案,整理書目,送送咖啡之類的跑腿活。
  “對待一個被搶劫又沒睡好的可憐人有點同情心好不好?詩蓮姐姐!”水悠窩在吧台裏麵的小沙發上,眼皮動了動,恁是沒睜開。
  “你又偷懶,把活兒都推給詩蓮累壞她了怎麽辦?”
  說話的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漂亮的男人,無可挑剔的五官,修長的身材,瀟灑不羈的氣質隨便擱到哪兒都能讓人眼前一亮。
  這不,水悠的眼睛驀地睜開,當然,也隻是眼睛睜開而已。“大老板不在公司裏忙,偷溜出來就為了看我有沒有累壞你的寶貝女朋友?當心被你秘書知道了還不得給你排上三五天都做不完工作?”
  “又想威脅我?不過這次你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程粟今天出差去了上海。”何煒說得輕鬆,臉上的表情卻是有些怕怕的。
  何煒是A城一家頗具規模的廣告公司老板,27歲,與詩蓮交往三年;程粟是何煒父親一手栽培的,主要功用就是督促何煒,以防他成為不學無術的“二世祖”,而奇怪的是一貫放縱的何煒卻對程粟言聽計從,水悠想起那個比女人還要美上三分的鳳眼男人,還有每次抓到何煒在書坊偷懶時的陰冷眼神,不禁打了個冷戰,也難怪何煒會怕。
  “別忘了我們家的書坊可是裝了監視器的……哦!”唔……吃中餐還是西餐,或是韓國料理呢?有點傷腦筋耶。
  水悠的眼珠滴溜溜了轉了一整圈,手指有節奏地敲著吧台的壁板,那是何煒再熟悉不過的神情和動作,通常這種時候她已經挽起了袖子,隻待痛下殺手--宰羊!
  “說吧,你想吃什麽?”
  “今天吃得簡單點吧,自助餐就好了。”
  “簡單”的五星級酒店頂樓,水悠端著一杯橙汁,眼睛掠過擺放得琳琅滿目的食物。“砰”的一聲,頭撞上一堵堅硬的“牆壁”,摸摸被撞到的鼻子……“痛,痛死了!”
  退開一步,眼裏聚集著淚花,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張還算英俊的臉龐,原來是堵肉牆。
  駱靖宇皺眉看著眼前這個冒冒失失撞到了人,卻不道歉的女孩。“小姐!”
  水悠從痛疼中掙紮出來,眼前英俊的麵孔立體化,好個白淨帥氣的男人,疏眉微蹙,深茶色的眸子顯露出整個人的沉穩和篤定,質地上乘,剪裁合體的白襯衫,上麵突出的暗花體現主人的不凡品味,隻可惜原本的完美,被襯衫上一朵大大的黃花毀壞殆盡,等等,那朵大黃花,罪魁禍首的眼睛迅速變焦,放大那朵黃花,不,應該說是汙漬,抬起頭,不敢置信地問道:“是我幹的嗎?”
  駱靖宇險些站立不穩,她還真是敢問。不過,從一開始的惱怒,到現在他已經有些驚訝了,這個五官精致的女孩,在幾秒中之內變換了數次臉色,從沒有見過哪個人的表情是這麽地豐富多彩。
  他微微頷首,指了指水悠手裏的空杯。“證據確鑿!”
  水悠的眼睛順著他的手指低頭看向空空如也的杯子,澄汁哪去了!
  “我有沒有機會上訴?”那件衣服不久前好像在雜誌上瞄到過,標價很高。昨天才損失了一部手機,如果再賠上一件跟手機差不多貴的衣服,恐怕這個月都要走路回家了,水悠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洗耳恭聽!”
  “首先,我承認不小心把橙汁潑到你身上是我的錯,但是,你也有錯!”
  “說說看我哪裏錯了。”駱靖宇好風度地問道。
  “第一,你不該穿這麽貴的衣服到公共場合;第二,要穿這麽貴的衣服也行,但是不該穿白顏色的;第三,既然你穿了這麽貴、又是白顏色的衣服,並且到了公共場合,就要懂得躲開一些危險物品,譬如橙汁,而不是大搖大擺地撞上去。所以,我決定隻付你幹洗費!”
  一口氣說完沒有停頓,邏輯周密,條理分明,表達清晰,更兼理直氣壯,幾句話就說得好像是自己硬把橙汁潑到身上一樣。饒是身經百戰的大牌律師,此時也啞口無言。
  “說好了,我付你幹洗費,汙漬能洗掉最好,洗不掉當買個教訓,下次別再穿著昂貴的衣服招搖過市了,在我數到10之前如果有你反對意見可以說
出來,沒說話就當你答應了……10,謝謝你的合作,就這樣說定了。拜拜!”
  駱靖宇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個迫不及待跑開的背影,心裏卻升起一種不想讓她就這麽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念頭。
  “小姐!”
  走快點……沒聽到!
  “小姐,請等一下!”
  沒聽到,沒聽到!想反悔,門兒都沒有。
  但是駱靖宇已經繞到她麵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水悠揚眉,“那個……果汁是自助餐裏附帶的飲料,免費的,你不用賠給我了!”
  駱靖宇一愣,隨即失笑道:“要付我幹洗費的小姐,請問我的衣服幹洗後該去哪兒找你?”
  水悠的雙頰微紅,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地址,手機暫時不通,你幹洗後拿發票直接到這裏來找我就好了。不好意思,我朋友還在等我,先走一步了。”
  駱靖宇看著那張淺灰色印有素花的名片:悠悠書坊,藍水悠。
  水悠,駱靖宇轉身在心裏默念。
  餐廳另外一側靠窗的座位上,一個神情冷凝如霜的男人正襟危坐,刀刻般的臉部線條英挺冷硬,濃密整齊的眉毛,墨黑的瞳目射出睿智犀利的光彩,仿佛隻消一眼,便能洞徹出別人的內心,堅挺的鼻梁,倨傲的薄唇緊抿,指間夾著一支燃燒過半的香煙,卻久久未吸過一口。
  吃個飯還這麽嚴肅,工作狂的通病!駱靖宇走過去,在好友對麵坐下。
  “又有女孩子把水潑到你身上,借故認識你?”楚亦江濃眉微挑,一派悠閑地調侃,也隻有在麵對這個好友時,他才會略微放鬆。
  駱靖宇撈起椅背上的深色西裝穿好,俐落地係好扣子,遮住胸前那塊汙漬。
  “這次跟以往不一樣。”
  “的確不一樣,以往的女孩都是用水潑你,這次的女孩更狠一點,潑澄汁!”警察擅長的即是發現問題的關鍵!
  “起初我也以為是故意的,後來才發覺那女孩兒根本是對我避之不及,這件襯衫比我更有價值,至少她在意的是襯衫。”駱靖宇想起那個匆匆逃逸的身影,嘴角上揚。
  “哦?難得在你光芒萬丈的魅力下還有漏網之魚。”
  “別挖苦我了,你最近怎麽樣?”
  楚亦江調整一下坐姿,掐滅手裏未燃盡的香煙。“最近團夥搶劫猖獗,受害人多,線索少,唯一一個線索稍多的當事人,到目前為止手機還處於關機狀態。”
  “筆錄上不是有地址嗎?為什麽不直接去找?”呃……這種事好像不需要他這個做律師的來提醒吧。
  “留的是家裏的地址,但是案發後她還沒有回過家。”
  說話間,楚亦江腦子裏閃過那張雙頰鼓起的臉,又想起早上打到她家的那通電話。
  “你好,請問藍水悠在嗎?”
  “悠悠不在,她要晚上才會回來,你是哪位?”聽聲音是一個中年婦女,叫她悠悠,應該是她母親吧。
  “伯母,您好!我找她有事,能告訴我她上班的地址嗎?”
  那邊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如果是我們家悠悠的朋友應該知道她上班的地址,所以,我不能告訴你,這年頭壞人可不少。”
  “我不是壞人,我是……”警察沒說
出來,想起昨晚她打給父親的那通電話,還有那句“父母無時無刻都會為子女擔憂”,想想還是晚上再打吧。
  “那麻煩您轉告訴她一聲,我姓楚,晚上會再打過來。”
  楚亦江,23歲大學畢業後在公安分局的刑偵大隊任偵查員,25歲時偵破一係列命案,磨煉了三年的他在26歲時因為偵破某房地產商的被綁架案而揚名警界,並在同年偵破係列惡性持槍搶劫案,運鈔車搶劫案,27歲調至市局刑警支隊領導重案大隊。年輕,穩重,經驗豐富,破案率極高,工作風格堪稱雷厲風行的他最厭惡的就是拖拉疲遝,為了盡快破案,搜集線索時從不浪費一分鍾的時間,而這次,卻極不理智地耽誤了一天。
  或許是因為那個女孩被刀架在脖子上時卻冷靜地跟劫匪商量,或許是因為她身無長物卻聰明地懂得攔截警車報案,或許是因為她在遭遇到搶劫後還體貼地想到不讓父母擔心。
  或許,他就是願意為她耽誤一天的時間。
  駱靖宇見楚亦江陷入沉思中,以為他在思索案情,便由著他去了。
  那個聰明,冷靜,體貼,手機關機的當事人此時正在餐廳的另一側大朵快頤,雙頰被食物塞得鼓鼓的,手裏還端著西柚汁準備往嘴裏喂,更高水平的是:“何煒,你什麽時候再來書坊?”
  水悠慘不忍睹的吃相,讓何煒打從心底悲哀起來,詩蓮怎麽會有這樣的朋友,貪婪、奸詐,吃著嘴裏的還要預備下次沒吃進嘴裏的。
  說不去書坊了,詩蓮會怎麽想?說去書坊吧,又落入那個人精的圈套。“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下次在哪裏宰我?”
  “不要用宰這個詞,好歹我們也算是禮尚往來,我把無所不能的詩蓮借給你,你請我吃個飯算是便宜了。”
  “砰”一本書砸到水悠頭上,險些讓她把吃進嘴裏的都吐了出來。
  “你想賤價賣我,也不問我同不同意。”美女怒了。
  “不能賤價賣哦,何煒,我有點傷腦筋耶,A城已經找不到更高檔的餐廳了。”
  “砰”怕痛的水悠不可避免地又被砸了一下。
  “活該!也隻有詩蓮治得了你。”
  水悠被痛打後老實了一點,咽下嘴裏所有的食物後,正經地問何煒道:“其實我覺得很奇怪耶,你就那麽怕你的秘書嗎?”
  何煒雙眉收緊,目光閃爍幾下,又回複平靜。“不是怕他,是顧忌我爸。”
  “可是程粟不像是會告狀的人也。”
  “但他是我爸一手提拔起來,行事做風比我爸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是獨子,有我必須要擔起的責任,盡管我很不願意。”陽光般耀眼的臉龐被烏雲遮攏,何煒一臉黯然。
  “那就少偷懶吧,其實你也不用經常來陪我,工作為重。”詩蓮拈起餐巾,優雅地抹抹嘴後,通情達理地說道。
  她的體諒立刻讓何煒臉上烏雲散去,陽光重現。“詩蓮,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嗯哼……真俗套的台詞。”
  當然沒人理她。
  晚飯後天色漸暗,黑幕懸掛於城市上空,商業街燈火霓虹好不熱鬧,藍水悠拿著新買的手機隨著人潮移動,已近十月,天氣還是燥熱不堪,這個少雨的季節,讓人輕易地忘了水霧漫天的纏綿細膩。
  遠處的高樓立著新換上的化妝品廣告牌,一個性感撩人的外國美女嘟著紅唇,旁邊豎著一隻超大的唇膏。上個星期還是手機的廣告,不經意間就被換掉了,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常常令她熟悉又陌生。
  重案組辦公室裏,探員們還在忙忙碌碌,有人拿著車鑰匙準備出任務,有人在電腦前翻查資料,有人在四處打電話,也有人聚集在一起討論案情。
  “隊長,昨晚搶劫案當事人的手機接通了。”一個頭發淺淺,皮膚黝黑的探員衝楚亦江喊道。
  亦江走到電話前,拿起話筒,裏麵傳來一陣哼哼嘰嘰的吟唱,不禁一笑,這種彩鈴的確符合她的性格。
  “喂,你好!”清脆婉轉的嗓音還伴著周遭的喧囂。
  “你好,這裏是重案組,關於昨晚的搶劫案,有些事情需要跟你了解一下。”
  水悠從街道上轉到一個僻靜處,對方低沉醇厚的聲音讓她心生好感,有些認真地應對。
  “這樣啊,那你需要了解些什麽?我會盡量配合你的。”
  “你現在方便來一下局裏嗎?”
  “現在呀?太晚回家比較危險哦。”
  剛剛還說會盡量配合呢,不過也可能是經過了昨晚的事學乖了。“你現在在家嗎?”
  “我在外麵。”
  “在哪裏?我去接你。”
  “我在XX路XX站台!”
  站台,一趟趟公交停下,載了乘客又開走,空出來的地方很快被等待下一班車的人填滿,水悠靠邊到公交站牌下麵,遠離摩肩擦踵的人群。
  入夜後,商業街魚龍混雜,光鮮亮麗的白領,大腹便便的老板,衣衫褸襤的乞丐,手牽手談戀愛的高中生,水悠形單影隻地混在各色人中,不突兀也不搶眼。
  二十分鍾過去了,她開始焦躁,公安局到商業街車程不過十分鍾而已,到現在竟然連警車的影子都沒見著。
  一個乞丐走過來,端著破碗在她麵前抖啊抖,嘴裏碎碎念:“行行好啊,小姐,您大富大貴……”
  水悠瞪著他:“我已經給過你五次錢了!”
  乞丐裝作沒聽見,繼續念:“行行好啊,小姐,您大……”
  一輛黑色福特車排開眾人在站台外停下,右側車門被打開。“上車!”楚亦江弓身水悠說道。
  車內昏暗,離水悠又有一段距離,坐在車裏的人模模糊糊得像是影子,她隻當是叫錯人的,決定不理。
  “藍水悠小姐,上車!”楚亦江重複。
  聽到對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水悠才走近。“是你?”意料之外的人。
  “先上車再敘舊,要不你就先給人家錢,然後我們再聊天也可以!”楚亦江指指跟著水悠的乞丐,毫不在意她微慍的臉色。
  “我還要等人!”先不講她已經跟人有約,就算是沒約也不會上他的車。
  “你等的人就是我!”見她露出並不信任的表情,他隻好出示警察證。“我是重案大隊的楚亦江,昨天的搶劫案由我負責!”
  這麽巧?昨天說讓他早點破案不過是隨意諷刺他,沒想到真的是由他負責!藍水悠,你還真是一路“幸運”到底啊!
  不情願歸不情願,水悠嘴裏咕噥咕噥幾句,最後還是老實地上車了。
  車子匯入長長的車流,交通最擁堵的時候,走走停停,亦江左肘支在車窗沿,右手隨意地擱在方向盤上,黑眸幽深平靜,沒有絲毫不耐。
  “找我做什麽?”水悠打破車內的沉默。
  “被搶的手機發票或包裝盒還在麽?”
  “發票早不見了,但包裝盒還在,我放家裏了!”
  亦江點點頭。“方便現在拿給我嗎?”
  “好吧!”雖然不怎麽喜歡這個人,但是為了破案,她還是決定積極配合。
  水悠所住的小區門口,她把一個黑色的手機盒子遞給亦江。“你們要手機盒子幹嘛?”
  “查線索需要。”亦江言簡意賅。
  “用手機盒子能查到什麽線索?你們準備怎麽查?”水悠好奇地問他。
  亦江就著昏暗的路燈檢視完手機盒子,隨意答道:“查線索是警察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他沒想到自己隨意的回答會激怒水悠。
  “不需要知道的話就把手機盒子還來,本小姐不打算配合了。”說著水悠便伸手去奪。
  楚亦江看看手表,沒時間再跟她糾纏了,拿著盒子彎腰鑽進車內,發動車子飛馳而去。從倒後鏡裏看到那個氣得跳腳的女孩,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搶奪別人的合法財物,不覺好笑。
  尾燈在夜色中越來越暗,直至消失,水悠才怒氣衝衝地轉身上樓。
  偌大藍家的客廳,電視正在播放晚間新聞,藍仲雲坐在單人沙發上,聽另一側沙發上的母女吵吵鬧鬧。
  “媽,我才24歲,不用相親也能嫁出去,你不要老學韓劇裏的那些老土情節!”
  嗯,女兒說得對,好好的中國人看什麽韓劇,害得我都不能看新聞。
  “24歲年紀不小了,看對眼了交往一年,25歲結婚正好合適。”
  老婆的話也有道理,早點嫁出去我好清靜清靜。
  “爸,你現在一定是在想我早點嫁出去,好讓你清靜清靜是不是?”
  水悠一腳跨到藍仲雲坐的沙發上,纏住他的手臂,撅起小嘴撒嬌。“別想否認,你每次都裝作看新聞,然後偷聽我跟媽講話。”
  自己的女兒果然是冰雪聰明的,藍仲雲心裏暗暗得意,麵上還是一臉嚴肅。“坐你媽那邊去,別來打擾我看新聞。”
  “是啊,坐過來,別去妨礙你爸。”鄒鬱華眼見相親的話題中斷,著急地把水悠扯回她旁邊。
  “反正明天我不去。”
  “不聽媽媽的話是嗎?那也行,以後的家務全由你來做,中午也要從書坊回來做飯給你爸吃。”
  水悠立刻屈服。“我去!”算了,人要懂得識時務,況且隻是相個親而已,也許對方真的是個青年才俊也不一定。

  2
  正午時分,陽光遍灑,高樓大廈的玻璃牆折射出許多光影,藍水悠踩著那些碎了一地的光影進入約定好的西餐廳。
  西餐廳是新開業的,穿過玻璃門廊,步上同是玻璃結構的環形階梯,二樓大廳高貴典雅設計讓水悠猶似身處異域,優雅的西方音樂,奢華的古典歐式沙發,褐色的實木長桌,牆上的油畫、擺設的飾物也盡是歐式風情,窗戶是整個西餐廳的最佳視角,將公園的黛青翠綠盡收眼底。
  靠窗的6號台位置空著,應該是她來早了,等待中,水悠拿起貼著台號的仿古沙漏在手中反轉,十分鍾後,約定的人還沒到,她離開座位,去書架找書打發時間。
  從開放式的書架上找到一本漫畫,水悠走回座位,遠遠地見到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看窗外,深藍色的襯衫,四顆白色的扣子依次綴在領口下麵,結實勻稱的身材,線條剛毅的側臉輪廓,坐姿氣勢不凡,果然是個青年才俊,水悠頓時像一瓶剛被開啟的香檳,心底樂得冒泡。
  “你好,我是藍水悠!”
  那人轉過臉……
  泡泡立即化作涼酒細細地滲透她的心髒、血管,她霎時四肢冰涼,頭昏腦漲……
  竟然是那張昨晚被她詛咒了N次的臉……
  青年才俊……
  怎麽會是他?!
  當水悠在心底哀號的時候,亦江也在疑惑,難道要見的人是她?
  這個猜測他幾乎是立刻否決。
  “藍小姐,這麽巧你也來這裏用餐?”
  不是巧,而是你陰魂不散好不好?水悠坐下,對準他的心髒射出一記眼刀。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對象是你,我寧可天天做家務!”
  她的話雖然有些莫名其妙,卻也讓亦江推斷出她坐錯了位子。
  “藍小姐,我想你坐錯位子了,我約的人還沒到,麻煩請你先離開一下!”
  坐錯位子?難道說她搞錯對象了?
  可是,就算她搞錯對象,坐錯位子的人可是他。
  “這個位是我朋友早訂下來的,該離開的人恐怕是你!”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後,右手往外攤開,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也約了人,您請便,楚大探長!”
  亦江以為她在故意刁難,心裏一急,指責的話脫口而出。 “藍小姐,縱使你對楚某有再大的意見,可否容後再談,這個位子是我昨天即訂下的,請你不要再胡攪蠻纏!”
  她胡攪蠻纏?也不知道是誰死霸著位子不肯離開!
  好吧,再退一步,就算是她坐錯了位子,他那樣冷冷地趕人是不是太過份了一些?
  “就算我胡攪蠻纏,也請你懂點道理,6號台是我朋友訂下的,不管你是走錯了地方,還是被人晃點,或是頭腦不清醒,請你!立刻離開!”
  亦江沒有聽話地離開。
  而是拿起仿古的沙漏放到水悠麵前。“藍小姐,請你看清楚,這是9號台!”
  “你在諷刺我6和9不分嗎?”水悠拿起沙漏。“……咦,怎麽變成9了?”
  她把沙漏反轉幾次後,才揮手招來服務生。
  一個穿著粉色圍裙的小女孩走過來,笑容可掬地問道:“小姐,請問現在是要點單嗎?”
  “這裏到底是6號台還是9號台?”水悠把沙漏塞到服務生手裏,手拖下巴,等著聽她解釋。
  服務生的笑容凝滯,換了一副恭敬的麵孔:“對不起,小姐,這是9號台,這個疏漏我們會及時更正!”
  9號台?老天都跟她過不去!
  不用看,她就能想像得到對麵那個家夥洋洋得意的嘴臉。
  她可不想灰溜溜地走開……
  “都坐這麽久了,怎麽沒見你們來詢問過?而且,進到店裏也沒有人引導”水悠緊揪著西餐廳的錯誤不放,為了不讓楚亦江得意,她不惜刁難無辜的服務生。
  “對不起,店是新開張的,目前人手不夠……”服務生囁囁嚅嚅地答道。
  西餐廳匆匆忙忙地開張,造成管理混亂,給客人造成了不少的麻煩,她都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被客人訓斥了?
  “藍小姐,你們可不可以到其他地方去討論,不要占住這個位置。”
  時間耽擱得越久,亦江就越著急,今天要拿到的證據非常重要,如果由她鬧下去,線人即使來了,見到還有其他人也會立刻離開。
  可是他沒想到,對麵的人可是執拗得很,你越是想她離開,她就偏不讓你如願。
  水悠猝然起身。“楚大探長,請問前晚的搶劫案破了嗎?”不等亦江開口,她開始了滔滔不絕地指控:“身為人民警察,食著國民上繳的稅款,不去破案,反而來跟受害人爭位子,你讓我們這些納稅人如何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血汗錢交出來,供你們……”
  水悠細數罪狀,條條指控都有根有據,隻是亦江現在沒功夫受理,他把眼光轉向旁邊的服務生,示意解決!
  “小姐,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服務生硬著頭皮拽了拽水悠的衣袖,終於讓那張嘴暫時合上。
  “西餐廳給您造成的麻煩,我們深感抱歉,既然這位先生訂的是9號桌,不如給他行個方便,我給您換個位子,好嗎?”
  服務生的低聲下氣讓水悠的怒火平息了不少,剛剛也指控夠了,她拎起手袋,決定妥協:“帶我去6號桌吧!”
  狠狠地剜了亦江一眼後,水悠隨服務生離開了。
  亦江目送她的背影,今天的她很漂亮,素淨合身的連衣裙,及肩的發柔順的披散著,精致小巧的手袋挽在手臂上,還有……高跟鞋,見過她三次,前兩次都是穿著牛仔褲,T恤,頭發隨意地紮起,清爽利落。
  打扮成淑女八成是為了約會吧,隻可惜被他和這間新開的店攪得亂七八糟。
  端莊秀麗的背影已經步出他的視線,亦江收回視線,為什麽他覺得……
  她清爽利落的樣子更順眼!
  一個穿著灰色襯衫,臉龐清秀的男人坐在6號台,瘦長的身形,若不看那雙時有精光閃過的淺黑色眸子,一定會認為他贏弱可欺,事實上,於定棋的職業是金融分析師,精明又善於算計,屬高薪階層,相親也是迫於父母壓力。
  “我有潔癖!”對麵打扮得像尊洋娃娃的女孩讓他心無半點好感,預演好的台詞脫口而出。
  “我飯前飯後都不洗手!晚上刷牙後還會吃東西,最喜歡的食物是手抓飯。”
  “我很安靜,討厭吵吵鬧鬧!”
  “我喜歡搖滾樂,經常在家裏把音響放到最大聲!我朋友很多,常常來我家竄門子。”
  “我不吃素菜”
  “我隻吃素菜。”
  “我不想結婚。”
  “我想結婚……”
  於定棋憋住笑,女孩兒習慣性地跟他唱反調,應該也是被迫的。
  水悠也在這時反應過來,沒有計較於定棋的戲弄,站起身,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握住那隻修長白皙的手,於定棋對眼前的女孩有了興趣。“合作愉快!”
  “回家後知道該怎麽交待吧,我先走了。”這個西餐廳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水悠急著離開,完全忘了一開始對“青年才俊”的期盼。
  “藍小姐,不如加深我們的合作?”於定棋被自己心裏的想法嚇了一跳,卻還是說
出口了。
  “怎麽講?”
  “我們試著交往吧,或許哪一天我就愛上你了也不一定。”自己的條件算是不錯的了,她沒理由反對吧,於定棋心裏篤定地想,雙手抱胸等著她回答……
  水悠湊近他,大眼睛忽閃忽閃。 “你……工作壓力很大吧?”
  這麽快就關心起他的工作壓力了?“嗯,是很大!”
  “最近得狂躁症的人還真不少,去救助一下心理醫生吧。”水悠憐憫地看著他,又好心地建議:“聽說,中心醫院的心理醫生比較專業!”
  於定棋定住,想從她的臉上找出玩笑的痕跡,兩分鍾後,他才氣餒地承認--她,是認真的。
  水悠的確是認真的,剛剛的楚亦江,現在的於定棋,還有這莫名其妙的西餐廳,在她看來都不正常。
  “我說真的!”
  “好吧,那我拒絕!”記得曾經在書上看過,這類病人是不能刺激的。
  水悠舉步緩緩離開,走到五米遠時,一臉真誠地回頭,於定棋心裏暗暗得意,俊俏儒雅的臉上綻放出一個令陽光為之失色的笑容,等著她走過來。
  “早些去醫院!”
  笑容僵住,一片片地龜裂……
  正午的陽光下,A城城南一隅如同一幅被鑲在鏡框裏的風景畫,金黃色的秋葉從樹上飄落,靜靜地著地,奔馳過的車輪複又卷起,隨著灰塵起舞一陣後又靜靜地躺回地麵。
  拎著公事包匆忙趕路的行人……
  撐著遮陽傘的少女……
  商店的透明櫥窗……
  還有停在路邊的車輛……
  把這幅風景畫無限放大……焦點聚在路邊的那輛黑色轎車……
  車裏坐著一個俊逸的男人,燦若寒星的眸子轉動,緩緩四顧,建築好陌生,路牌上的路名沒聽過,眉頭微皺……
  他迷路了……
  沒有缺點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祗,顯而易見,車裏那個完美的男人是吃五穀雜糧的凡人。
  因為他路癡!
  楚亦江冷靜,睿智,大器早成,卻有一個與他性格極不相稱的缺點—-方向感極差。因為長期固定在一個區域工作,一旦出了那個區域,他就會迷失方向。
  而這個時候,如果陌生的人群裏恰巧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對迷失方向的人來說,無異於是上天的恩賜,亦江的濃眉舒展開來……
  水悠被熱辣的太陽光烤得快要脫水,穿梭的車流噴出灼熱難聞的尾氣,一班班公交開過,獨獨沒有她等的75路車,掏出紙巾拭汗,她開始考慮要不要搭計程車。
  引頸翹首,她望向馬路中行駛的車輛,計程車……計程車……在哪裏?
  紅色的計程車沒等到,一輛黑色的伏特轎車卻在她麵前停了下來,隨著車窗緩緩下放,車裏那個人的眉、眼、鼻、唇依次呈現,是他!水悠心中警鈴大作,但凡遇到這衰神,一定沒好事!
  眼睛轉向右邊,沒看見,沒看見,前麵什麽都沒有……
  早料到是這種情形,亦江並不意外,問她總比問陌生的路人好。
  “藍小姐,這麽巧?”
  裝不下去了,小腦袋轉過來。“這不奇怪吧,你都是很會‘趕巧’的。”
  火氣還沒消……
  “請問一下,景輝大廈怎麽走?”
  哈,原來是不知道路,這下好玩了!
  水悠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圈,手指輕敲大腿。“你要去景輝大廈怎麽繞到這兒來了?”
  “不是離這兒不遠嗎?”靖宇明明說是這附近啊。
  “你一定是把建中路和建設路弄反了,算了,我做一次好人,帶你去吧。”
  “會不會耽擱你的事情?”
  “不會。”
  “那上車吧!”
  開著冷氣的空間清爽舒適,車外的陽光似柔和的金紗飄浮在城市中央,若不是剛剛才被炙烤過,水悠一定會被眼前的景色迷惑,傻傻地想在和煦的陽光下徜徉一番。
  這就是A城的獨特之處……
  陽光都會撒謊
  “上次約會還順利吧?”想來想去,亦江還是決定表示一下自己的關心。
  “不過是做了次健康心理宣傳。”
  “嗯?”
  “沒什麽,挺順利的。”
  拐上立交,車速開始攀升,空中的飛鳥似小黑點一閃而過,龐大的建築像是細碎的拚圖在眼前飛散,前麵的車一輛接一輛地被甩至尾後……
  “你比較適合去開飛機!”水悠緊貼著椅背,說
出自己的感受。
  “為什麽?”完全沒有超速的自覺。
  “因為交警管不著你!”
  “……”她說的有道理!
  下了立交,車行至一條寬敞的馬路,人流密集,車速緩慢下來,水悠鬆了口氣。“停車!”
  車子聽話地一百八十度大旋轉,繞過護欄前端,橫行過整條馬路,停在路邊。
  他以為自己在演出飛車特技麽?
  “呃……對不起,我剛剛……想起來還有些事要辦……這樣吧,我把地形圖畫給你,你按照地形圖就能找到了。”
  還是坐公交車比較安全……
  “嗯,有事你先去忙。”
  接過她畫的地形圖,揮手告別。
  二十分鍾後……
  他承認,他是路癡,但……
  他不是白癡……
  在她上車的地方,右轉前行50米就是景輝大廈……
  兩指捏著地形圖,亦江苦笑,把那張耍弄她的紙扔到儀表板上,嗯?紙的背麵還有……
  一張吐舌的鬼臉,下麵寫著:
  “ばか!!!”
  日語,不懂!收好紙條,把車駛進地下停車場。
  淡雅的日式風格茶室,淺色清涼的榻榻米上鋪著一排軟墊,牆上掛著中國字畫,小幾上的紅木托盤裏擺放著整套茶具,幽靜雅致的空間極不和協地響起一陣笑聲。
  “你笑夠了沒有?”亦江不耐地搶過靖宇手裏的紙箋,折好放進錢夾裏。
  “ばか(baka)!居然有人罵你傻瓜!哈哈……我說,你怎麽會認識這麽有趣的女孩子?”
  真是被那小丫頭片子耍得徹底!
  亦江很奇怪自己沒有被戲耍後的忿懣,反而有個讓他很不高興的想法……
  那丫頭似乎很不喜歡他!
  “有趣是有趣,不過罵人還要拐個彎,不累嗎?”
  “你們結怨很深呀。”靖宇拈起小茶杯,小啜一口,剛剛笑得過頭了,喝口茶潤潤嗓子先。
  “破壞人家約會算不算是結怨很深?”
  “……那個小姑娘真是心底善良!”靖宇調侃一句後繼續說道:“待會兒沒事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幹洗發票已經拿到,該去“悠悠書坊”了。
  “不出意外的話會有兩個小時的空閑,你要去哪裏?”
  “找人要幹洗費。”靖宇下頷輕輕擱在微曲的五指上,直言目的。
  呃……帶上警察去要幹洗費,應該更容易拿到手吧。
  “輸官司了?”
  “不是。”
  “那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
  “要幹洗費隻是個借口,重要的是……”靖宇略微停頓了一下,給亦江的茶杯斟滿茶,拿起布巾擦拭溢到桌上的茶漬。
  “那個女孩也很有趣!”
  “久負盛名的駱大律師居然淪落到用借口去找女孩子。”
  “她跟別的女孩兒不一樣。” 靖宇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個女孩嗬……
  “那個女孩”正吃力地搬著書來來回回,紅撲撲的臉蛋上布滿了細細的汗珠,兩手抱著一大摞書,用下巴頂住,再分類擺放到書架上,直到最後一本書都上架後,她才癱倒在沙發上,用濕巾抹抹被汗水粘膩的臉,好渴……
  “小真,幫我倒杯水好不好?”
  “嗯,你等一下。”
  甜甜糯糯的嗓音,也有細膩溫順的好性情。
  “小真是世界上最最善良的人!”
  圓臉圓鼻頭,身材小巧又可愛的小真是書坊雇用的服務員,她還有一個同音的姓-甄,剛到書坊應征的時候,水悠一聽到她的名字就緊握住她的手,然後睜大了眼睛問:“甄真,你是不是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假假?”
  小真也驚奇地睜大眼,老實回答道:“你怎麽知道?我是有一個妹妹叫佳佳,但不是……”
  雙胞胎妹妹還沒說
出來,水悠已經激動地抱住詩蓮:“聽到沒聽到沒?她真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假假’也,好有趣哦,我們就用她了好不好?”
  小真就這樣到了悠悠書坊,而後水悠每次都賣弄地跟別人介紹:“她叫真真,很可愛吧,還有更可愛的,她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叫假假哦。”
  小真從一開始地極力解釋,到後來的搖頭否認,再到後來沉默不語,最後就變成有人問:“小真,你真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假假嗎?”
  “是真的!”斬釘截鐵地承認,不對,是說謊,這就叫近墨者黑吧,單純無邪的小真就這樣被汙染了。
  “歡迎光臨!”小真站到門邊甜甜地重複每天都要說N遍的話。
  “這附近我一小時前才來過。”亦江記性還不算太差,記得開始在附近表演過特技。
  “隻是到附近而已,書坊這類地方你從未到過,今天就當是體驗吧。”靖宇回頭說道。
  小真把他們領到靠書櫃的地方坐下,上課時間,書坊的客人很少。駱靖宇眼光搜尋了一圈,沒有
  看到要找的身影,禮貌地問小真:“請問,藍水悠小姐在嗎?”
  “悠悠在吧台休息。”
  “我可以去找她吧?”見小真點頭後,靖宇轉頭跟亦江說道:“你先坐一下!”
  水悠躺相很不好……
  頭發淩亂像被爆竹炸開過,遮住了麵容,兩手自然下垂,好似千斤重的頭歪到一邊,如果不是穿著運動鞋的腳在輕輕晃動,便會讓人聯想到毛骨悚然的兩個字—新屍!
  這真的是他想了幾天的女孩兒嗎?
  還是剛剛那個可愛的小女孩騙了他?
  幹脆現在就離開好了!幹洗費也不要了!
  可是……都來到這裏了,就這樣走會被亦江笑話,還是確認一下吧!
  “咳……藍小姐!”
  水悠眯著眼尋聲望去,是個陌生人。“你是……?”
  “駱靖宇。”
  水悠終於發覺到自己的樣子,非常非常地不適宜讓人觀賞,驀地站起身,邊打理頭發,邊審視那人的麵孔,很英俊,但……
  她不認識。
  “你好,有什麽事嗎?”她兩手攏好頭發,嘴裏還叼著一根發帶,含糊不清地問道。
  頭發理順後,露出粉嫩姣好的臉蛋……
  但是,自己已經被她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拿幹洗的發票過來了,就那件白色的襯衫……”靖宇指指曾經被果汁潑過的地方。
  看到他身上的具有光澤感的灰色襯衫……
  她努力地回想,再回想……
  啊……自己好像還有一筆外債……
  “哦,原來是你啊,怎麽還穿這麽貴的衣服出來?”
  靖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家裏的衣服都是這樣的,難道讓他都扔掉?
  “我開玩笑的,嗬嗬……”她的眼睛彎彎,嘴也彎彎。
  是那個可愛又有趣的她啊……
  “到外麵聊吧,我還有個朋友。”
  亦江環顧這個突出的半圓形空間,黑與白強烈的對比,黑色的書架釘在的白牆上,中間的桌椅被環形書台隔開來,無論坐到哪裏,伸手就能拿到書。下午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漫到書桌,地板上,覆上一層淡白的光,溫暖卻不刺眼,除了吧台較昏暗以外,整個室內寬敞明亮……
  等等……吧台走出來的那個女孩……
  藍水悠,沒錯,她已經走到他麵前了……
  “又是我!”看她張口結舌的樣子,好像是真的很不喜歡他……再一次的,他為這個認知感到鬱卒!
  原來靖宇厚著臉皮要幹洗費隻為了接近的女孩是她!
  路癡的他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真的很小!
  “你們認識?”靖宇驚訝!
  “我們熟得很!”很有默契地,兩個人同時回答,一個咬牙切齒,一個平板無波。
  “熟得很?”竟然是熟得很??
  “藍水悠,搶劫案的當事人,也是被我搶了手機盒子、破壞了約會的人,並且還是中午那個把我當車夫後用日語罵我傻瓜的人。”亦江三言兩語道盡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
  靖宇更驚訝了!!原來那個有趣的女孩就是她!原來他們早就認識了!
  這樣的女孩,亦江早就開始注意到了吧!
  “原來你懂日語啊?”水悠小小聲地問道,惡作劇捉弄了別人,心裏還是有點點愧疚的。
  隻有一點點哦,真的隻有一點點哦……所以,不要用那種很凶的眼神瞪我……我會瞪回去的!
  “我不懂,但是他懂。”亦江收回斥責水悠的視線,手放在桌上,食指微微翹起,指了一下靖宇。
  這丫頭,耍了人還一副凶巴巴的樣子!
  “你為什麽會要寫日語呢?寫漢字不是更明白?”靖宇問水悠,順便打斷那兩人相互殘殺的視線。
  “是因為……跟人說人話,跟鬼說鬼話……跟他這種搶了別人東西還死不認錯的壞人不用日語用什麽?”
  一秒鍾,
  兩秒鍾,
  三秒鍾……
  “哈哈哈……”
  水悠擔憂地看著大笑的靖宇,這樣笑真的可以嗎?萬一不小心笑岔了氣怎麽辦?
  亦江嘴角微微抽動,向來平靜的一張臉此刻也因為隱忍而起了波紋。
  小真送水過來,救了靖宇一命,他止住笑,伸手接小真遞來的水。
  水悠一把拉住正要走開的小真,依舊賣弄她千百次的台詞:“她叫真真,很可愛吧,還有更可愛的,她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叫假假哦!”
  驚奇吧?快露出震驚的表情吧……水悠以為世上每個人都跟她一樣的低級趣味。
  亦江毫不給麵子的喝水,可有人卻不一樣……
  靖宇的臉色非常非常震驚,然後,他不可思議地說道:“天啦,好巧,我有對雙胞胎妹妹叫善善和美美,小真應該來我們家,正好湊成真善美!”
  “真的嗎真的嗎?”竟然有這麽巧的事,等詩蓮回來要跟她講……
  “當然是……騙你的!哈哈……”
  嘩啦,一桶涼水迎頭潑下……
  “大騙子!小真,快代替月亮懲罰他!”
  小真,好無辜!好可憐!
  亦江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加入他們的玩笑嬉鬧,或許是因為獨居太長時間,他已經不知道該如去與人相處;或許是因為他的談話對象大部份是嫌犯,他隻詳熟於問罪技巧。所以,麵對那張自然又絲毫不做作的笑臉,他很笨拙,好像一出口,就會是鸚鵡學舌那般的笨拙。
  她笑了很久,一縷金色的陽光落在她兩彎似湖水的澄眸上,微風拂過,漾起金色的星芒,唇角翹起一個半弧,牽動頰邊兩顆似有若無的小梨渦……
  她還在笑……
  玻璃窗邊溫和的白光籠罩著她,頭微微一擺動,發絲輕舞,飛起數縷纖細的銀芒;手臂輕輕劃開,白光緩緩地在她身體四周淌漾……
  太耀眼,他不敢直視……
  “我該走了。”
  她是那麽的炫目,而自己,竟是那樣地單調乏味……
  “你不是有兩個小時的空閑嗎?”靖宇不解,明明說了有時間,怎麽又突然要走?
  “剛剛才想起來,局裏還有點事需要處理。”
  這便是警察的好處,隨時隨地都能找到借口,而且不會被懷疑……
  “那好吧,電話聯係。”
  水悠沒有挽留,隻是送他到門口。
  亦江推開門,回頭環顧了一下黑白色調的書坊,問水悠:“是你設計的嗎?”
  “很特別吧,但不是我設計的,為什麽這樣問?”
  因為這不是你的色彩……
  亦江沒有回答,推開門走出書坊。
  水悠目送踏著穩健步子走向車邊的亦江,心裏卻有些疑惑,這樣一個肩負起市民安全,懲凶鋤惡的男子,那背影為何如此地孤單,如此地讓人不忍。
  為什麽不忍?水悠想不出來,以她的性格也不會去深想。
  亦江走後不久,駱靖宇也隨即離開,幹洗費當然是沒要,那件被汙的衣服已經被他扔了。
  水悠終於知道駱靖宇就是報章雜誌經常報導的那個大牌律師,專門承辦一些經濟糾紛案件,名利雙收;而楚亦江,想到那個人,水悠輕歎一聲,同樣年紀的好朋友,一個風光無限,接受所有年輕女孩兒的頂禮膜拜,另一個,則是出生入死,連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障。
  亦江開著車漫無目地在路上兜轉,收音機裏一個清朗的女聲正在播報天氣:“……明天將會大幅度的降溫,請大家注意保暖,以防……”
  降溫多穿點衣服不就行了!他撳掉收音機的按扭,車裏隻剩下讓他落寞的沉寂……
  車子右轉上水悠攔截住他的那條路,前麵的車子排成長龍等待紅燈,亦江在馬路邊停車,步行至那天的案發現場,綠綠的草坪,除了幾棵樹連張紙屑都找不到。尋到一棵樹倚靠,闔上眼眸休憩,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張白光下絢爛的笑厴,很……溫暖。
  溫暖,有多少年不曾體會過了,冰冷的人性,冰冷的案件,還有腰間那把冰冷的手槍,似乎自己接觸到的東西都是冰冰涼涼的……
  “鈴鈴鈴……”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遐思。
  “隊長,搶劫嫌疑犯的位置已經確定,極有可能是他們的窩藏點。”
  “我十分鍾後到局裏。”
  掛斷電話,他跑步回車上,嫌犯抓到了,她也會溫暖地笑吧。而自己,繼續冰冷地抓人,冰冷地審訊,再冰冷地把他們送上法庭……
  下午五點三十分,某偏僻的網吧,密不透風的空間內,煙霧繚繞,各種形態不一的人瘋狂地沉浸在網絡世界中,戴著耳麥對著電腦屏幕滔滔不絕的,聚精會神地看著電影的,也有不辭辛苦地敲著鍵盤的,而此時,另一張網密密地圍住了整個空間。
  兩小時後,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抽著煙從網吧裏出來,守候多時的警察圍攏上去,長時間地追查線索,就隻為了最後這幾分鍾痛快淋漓地捕獲。
  嫌犯年齡較小,大部份沒有反抗就手到擒來。
  隻有其中一個身材較高大的趁著混亂衝了出去,楚亦江扣下一人後,飛快地追上去,一個漂亮的旋身,以左腿為軸,右腿夾著強勁的力道順勢掃出,那人直接被踢滾在地,迅雷不及掩耳間,右手腕被亦江擒住,旋扭手臂肘尖朝上,“哢嚓”,手拷已上鎖……
  抓捕工作完成隨後便是提訊。陰暗壓抑的審訊室內,楚亦江坐在長椅上,手裏拿著贓物--藍水悠的手機,聽對麵坐在鐵椅上的嫌犯交待搶劫的犯罪過程。然而,這一次的審訊卻不像從前那樣平心靜氣,途中,他叫來同事替換。
  平台上,火光一閃,亦江燃起一支煙,吸了一口,紅色的煙頭在黑暗中明亮了又瞬間黯淡。
  他開始回想嫌犯的交待的細節……
  “我們要搜她的身時,她反抗掙紮過,當時她很害怕,好像連脖子上還有把匕首都忘了。掙紮了一會後才叫我們住手,求我們不要搜身,她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來給我們看,我們同意了……”
  拿回自己的手機卡,報警,跟父母謊稱住朋友家,做筆錄時輕鬆地玩笑,還有那句“剛巧趕上”……
  曾經一直以為她是無所畏懼的……
  原來她也隻是個矛盾綜合體,害怕時冷靜的一麵便會呈現出來,冷靜時古靈精怪的一麵隨之顯露,古靈精怪時又隱藏著細膩體貼的心腸……
  他從未見過她害怕的樣子,卻不願意去想像,似乎一想像就會……
  可是,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在意她的害怕?
  三支煙後,他才說服自己,她隻是一個當事人,和從前破獲的大大小小案件一樣。

  3
  清雅明淨的房間,格子窗沿的藤蔓植物綠葉兒輕盈舒展,細風撩起白色窗幔徐徐而舞,晨光悄無聲息地爬到淺藍色格紋被子上,碎碎光斑調皮地在熟睡的臉龐上跳躍……
  藍色的玻璃小台上,白色小花盆裏盛開著一簇藍紫色德國鳶尾,花朵裏的檸檬糖香味融入空氣分子,濃鬱整個房間……
  “茲~~茲~~茲~~”手機在玻璃板上劇烈振動,向床上的睡蟲抗議……
  半分鍾後,從被子裏伸出一隻細細的手臂,小手在玻璃台上胡亂搜尋……
  摸……好像是水杯……
  摸……咦,筆記本……
  再摸……呼……終於摸到了……
  “喂……”懶懶地拖長了尾音。
  “藍小姐,搶劫案已經破了,你有空過來指認一下犯罪嫌疑人嗎?”
  “你煩不煩啊?鬧了那麽多次還沒鬧夠嗎?”
  “我是楚亦江!”
  睡蟲猛然清醒,睜開眼睛。“楚警官?你剛剛說搶劫案破了?”
  “是的,有空過來指認一下嫌疑人嗎?”
  “有空有空,我待會就過去。”
  “那好,待會兒見。”那邊卻沒掛電話,水悠聽了好一會微弱的手機電流聲,才又傳來一陣低沉的嗓音。“今天降溫了,你要注意保暖!”
  不等水悠回答,那邊已經匆匆掛掉了電話。
  瞪著屏幕還亮著的手機,他、他、他說什麽?注意保暖,真的是那個冷血動物嗎?
  隨即她又大笑起來,注意保暖,多穿件衣服不就行了?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鈍!
  那句“注意保暖”讓亦江足足懊惱了一個小時。
  他的確是擔心她沒有注意天氣變化,穿得太單薄被凍著,可是……
  直接跟她說降溫不就行了?還加句注意保暖幹什麽?
  “隊長,藍水悠已經到了,正在會客室裏,我現在是不是過去給她做筆錄?”一個探員拿著文件夾,打斷他沒完沒了的懊惱。
  “我去吧,還有些問題要問她。”亦江伸手拿過他手裏的案件相關資料,直奔會客室。
  探員站在原地,瞠目地看著急走的背影,隊長為什麽會想起自己去做筆錄?
  亦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其實證據確鑿,嫌犯也供認不諱,根本就沒有什麽問題了,但是……
  他就想跟下屬搶活幹!
  隔著玻璃門,那個瘦削的身影正在讀掛在牆上的警察守則,藍白色的牛仔褲,深色修身的小外套,背著一個布包……
  她還是聽了自己的話,穿厚實了才出門。
  想到這裏,亦江沒來由地心裏一暖,也不再懊惱了!
  “藍小姐!”
  水悠轉過身,朝他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拉開一張椅子坐下。“這麽快就破案,你們效率好高哦!”
  “承蒙誇獎,破案效率高沒用,挺而走險的罪犯少點才是根本。”亦江坐在她旁邊,抽出一份空白筆錄。“你的手機也找到了,他們沒有拿去賣掉,而是自己在用。”
  “咦,他們怎麽會那麽笨,贓物還留著自己用的?”
  “你希望他們聰明一點?”
  “當然不是,隻是覺得沒有一點頭腦就去犯罪,不是會害死自己嗎?”
  越說越離譜,要是他們有頭腦,被害死的人不就是她?
  乏味的一問一答開始,亦江要用筆記錄,因此,往往是問一句後,水悠要等上好半天。
  等待中,水悠無聊地翻看了一下劫匪的資料,全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兒。
  “他們為什麽要去搶劫?”
  亦江不動聲色地收回那些資料,壓在筆錄下麵。
  “沒錢吃飯,隻好去搶。”言簡意賅的回答。
  “他們的父母呢?”
  “應該父母都不管的吧。”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隻聽見筆劃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亦江側頭,見她秀眉微蹙,眼睛望著一處出神,那情緒好似……
  有些低沉。
  “你怎麽了?”
  水悠沒有回答。“他們會被判刑嗎?”
  “當然會!要受幾年牢教吧。”不判刑那麽辛苦地抓他們幹什麽?
  “幾年?那他們一輩子豈不是都毀了?”
  又是一陣沉默,這次情緒更低沉了些。
  真是個傻丫頭!亦江停住手中的筆,說道:“這些人的父母是第一代的出外打工者,用自己勤勞的雙手賺取血汗錢供小孩在家讀書,但是,他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管束自己的孩子,像昨天所抓的那些人現在都處於叛逆期,稍不注意就會走入岐途。”他把嫌犯的照片遞給水悠,讓她指認那晚對她實施搶劫的人,然後接著說道:“這個世界很現實,要一家人餓死,還是要讓小孩在正常的環境中成長,他們隻能擇選其一。所以,對於這些小孩子,我們隻能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如果不抓他們就會繼續禍害其他人。”
  這個世界很現實!水悠默念著亦江這句話……
  那些小孩子固然可憐,但可憐就不代表可以縱容他們去犯罪,縱容他們去傷害其他無辜的人,水悠從照片上看到那晚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若她反抗,或許一輩子被毀的人就是她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縱有再不堪的經曆,也不能自暴自棄啊!
  她看向正在記錄的亦江,一直以為他是又冷硬又傲慢,其實,他也不過是把事情理解得更透徹而已!
  可是,今天的他好奇怪
  早上打電話時提醒她降溫,剛剛又跟她說這麽多話,難道……
  “你是外星人?”
  情緒應該恢複了吧!所以,才會說
出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亦江睨她一眼。“嗯,要不要看我的飛船?”
  說完,他起身回辦公室拿資料,走到門邊時,回頭看到她張大的嘴,微笑浮在嘴角!
  重案組辦公室,所有人在楚亦江進入辦公室那一刻,都停止了手邊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個不苟言笑的隊長此刻笑得如三月春風般和煦的臉……
  亦江顯然也察覺到了,收斂了一下笑容,但嘴角還是微微揚起:“大家辛苦了,今天晚上好好慶祝一下,我請客。”
  “咚!咚!咚”下巴掉滿地脆響。
  他一離開,辦公室就炸開了鍋。
  “隊長受什麽刺激了?破一個搶劫案值得他這麽開心嗎?”
  “我也覺得不對勁,他好像心情很好似的。”
  “那還是我們隊長嗎?”
  當然不是,那是冒充成警察來地球上了解人類生活的外星人。
  中午,筆錄完成,嫌犯也全部指證,水悠伸伸懶腰。“到吃飯時間了吧。”
  亦江整理好資料,看看腕上的手表。“嗯,十二點了,正是吃飯時間。”
  “你請我吃飯吧,順便把我們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自己都主動妥協了,他不會那麽小家子氣吧!
  “為什麽不是你請我?”小丫頭片子,要別人請吃飯還說得跟施恩一樣。
  “有男人在讓女人買單會被人看不起的,我是為你著想。”
  “就衝你這麽會為我著想,這頓飯我也不得不請了。”
  “隊長,筆錄做完了?中午一起吃飯吧。”李芸正在這時走了進來。
  水悠的第一反應是--有第三者……
  一個女警,身材高挑,短發,眉目雖清秀婉約,但是身上的藏藍色警服讓整個人變得英姿颯爽!
  真威風!水悠暗暗感慨。
  “不是晚上才一起吃飯的嗎?”亦江的臉又恢複了如初的冷淡。
  “中午我想單獨跟你吃頓飯,有些事情跟你談。”
  水悠已經聽出了一些苗頭,心想,女警就是女警,還真是直接,毫不忸怩的。
  她開始佩服……可是……好像有人不領情
  “有什麽事下午再說吧,我已經約了人。”
  每次都是用這個借口,到了吃飯的時候什麽正事都沒有,亦江開始不耐。
  “這次是真的有事。”李芸顧不得還有旁人在,發狠地糾纏。今天隊長心情很好,絕不能錯過了機會……
  “真的有事也下午再說。”況且,哪次不是說真的有事?
  “隊長!”她的語氣有些哀求,隨即開始了長篇大論,臉上是不攻克難關誓不罷休的堅定。“……”
  水悠拉拉冷臉的楚亦江,用唇語說道:“你是不是不想跟她去吃飯?”
  臉上的冰立刻融化,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小聲的回答道:“是不想,可她不說到我答應是不會收聲的,恐怕,今天這頓飯要吃得比較晚了。”
  “我幫你搞定她,你要多請我吃頓飯。”
  膽子不小,敲詐勒索到警察頭上來了,但是……
  “成交!”
  水悠不動聲色地繞到李芸身後,裝模作樣地推了下門,然後又走到李芸身邊,附到她耳邊說了句話,隻見李芸臉色由白轉青,再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了會客室。
  亦江呆滯,這家夥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別發呆了,我們趕快跑吧,不然,一會她再返回來,我可不負責。” 水悠說完拉著楚亦江往門外走去。
  輕幃隔出一個私密的空間,從深綠色的窗戶看去,街景像是蒙上麵紗的窈窕女子,若隱若現的神秘,又像是戴了墨鏡站在街頭,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洋燭火焰搖拽,舒緩懷舊的經典音樂絲絲入懷,沒入靈魂深處,大紅色的沙發讓狹小的空間更添一層曖昧……
  曖昧的窗戶、曖昧的燭火、曖昧的音樂,曖昧的情調,舉凡眼見的即是曖昧……
  這是咖啡廳的情侶專座……
  卻,坐著兩個不是情侶的人!
  “你跟她說了什麽?讓我們經過千錘百煉的重案組女警都能落荒而逃?”
  李芸是女人中的姣姣者,早已練就處變不驚的本色,他很好奇水悠是如何讓她在短時間內驚惶失措的!
  “你真想知道?”水悠偏頭,眼眸中兩簇燭火跳動。
  “當然,想學過來,以後可以避免很多麻煩。”
  想學?呃……該不該教他呢??“那再多加一頓飯!”
  她難道是吸血蛭變的?“說吧。”
  “其實很簡單,我就跟她說:‘你褲子上有塊血跡,是不是記錯日子了’?”
  說完,她的食指按著下唇,晶瑩的大眼好似是在詢問亦江:
  要學嗎?真的要學嗎?會被人當色狼扁哦……
  最後,她聽到……
  “咳咳……咳……”被水嗆到,亦江滿臉通紅。“你還真敢說,她要是發現你騙……咳咳……還不得殺了你!”
  咦,怎麽會是這種反應?他難道沒有覺得她很聰明嗎?
  一點點都沒有嗎?
  好像真的沒有!
  “所以,你欠我一條命,還我一頓飯算是便宜了。”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嗆水的亦江,她的眼眯成月芽兒。“當然……如果你心裏過意不去,可以再加兩頓。我這人很隨合。”
  亦江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臉。“我很好奇你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她用拇指和食指捏捏自己的臉頰後,把丈量的結果告訴亦江。
  “很薄呐!”
  算了,賊會承認自己是賊嗎?至少他抓的賊就沒有!
  “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像是情人?”她再次語出驚人。
  轟!亦江錯愕,這就是所謂的跳躍性思維嗎?
  還沒有回過神,耳朵裏又鑽進她想像的故事情節。“有一對相愛的戀人,俊男美女十分登對,一個麵善心惡的蛇蠍女愛上了俊男,於是,她設圈套,使毒計,想要把俊男占為己有,美女曆盡千辛萬苦才打敗了蛇蠍女,苦盡甘來後,相愛的戀人到情侶專座享受二人世界!HAPPY ENDING!”
  俗,俗不可耐!
  但是,他很悲哀地發現,自己……
  很喜歡這個故事!
  “是你要坐情侶座的。” 喜歡歸喜歡,事實也是事實!
  “那是因為我沒坐過情侶座,以前來西餐廳都是當‘菲利浦’,沒有這個機會。”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她頭腦發熱……
  “菲利浦?”
  “照明設備。”
  “男朋友沒帶你來過?”
  “說
出來丟臉,我還沒交過男朋友。”
  怎麽會?她也算是漂亮的了。“沒人追過你嗎?”
  “有啊,第一個追我的人被我騙到山上喂了一夜的蚊子後消聲匿跡,第二個追我的人喝過我用蟑螂泡的茶後見我像見鬼,第三個追我的人跳下水找了半天沒找到我那條虛構的項鏈後屍骨無存,
  後來就再沒人敢追我了。”她的眼睛黯淡了一瞬,很快的,又晶晶亮亮了。
  “……我為下一個受害者默哀!”
  “騙你的啦,沒想到你居然會當真,好傻哦。”水悠大笑。
  燭火閃動,陰影掠過她的臉龐……
  亦江看她,沉默了會。
  “會找到的。”
  “什麽?”
  “你會找到一個心甘情願被你騙到山上喂一夜蚊子、喝蟑螂茶,為你下水找到項鏈的男人。”即使是這樣,那個男人也很幸運……
  水悠推著手裏的水杯,杯壁的水痕在桌上劃出一個又一個圈。“那都是小時候任性的想法,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相比起大部份人來說,我是幸福的。”
  還是重要吧,否則怎會到現在都不交男朋友。
  “知足就好,小丫頭片子!”
  “居然叫我小丫頭片子?老實交待,你是不是在心裏暗暗叫過很多次了,這次才脫口而出的?”
  還算聰明……“本來就是小丫頭片子……”
  “你……”水悠驀地噤聲,手指指上方,對亦江說道:“我喜歡這首歌!”
  ……
  兩人都不再說話,靜靜地聽著音樂
  淅淅瀝瀝的雨聲,伴著轟轟的雷聲,優雅的鋼琴與提琴音,一個女聲低低淺淺地吟唱,一抹淡淡的憂愁,一縷詩意的憂傷,淚水混合著雨水,淋漓之後,被蕩滌的心靈……
  最後…… Oh, treasure ……I would be……Forever at your feet
  輕柔的音樂聲飄浮在每處角落,曖昧的空間內,女孩的臉被燭光映照得緋紅,而男人溫柔注視的眼神更勝過燭光,他們靜靜地……靜靜地……隻有音樂聲!
  好聽的音樂,在最動人心弦的時候嘎然而止……
  搶劫案破獲後,他們似乎沒有了再見麵的理由。亦江忙碌於一樁又一樁的案件之中,隻要世界上還有人,就有很多的罪犯要抓捕。
  重案組的辦公室裏,他專用辦公間的台燈常常亮至淩晨,每天的工作生活即是奔赴現場察看,搜集線索,調集證據,審訊嫌犯。結案之後,或者還未結案,新的案子又接踵而來。他依然是警界最有前途的警察,依然有許多女警對他趨之若婺,而他,也依舊心如止水。
  偶爾,他會在睡覺前,或者吃飯時想起那個罵他傻瓜的女孩,想起他還欠她兩頓飯,隻不過,他是警察,而她是當事人,隨意打電話,有濫用職權之嫌!所以,他也僅是偶爾想起……
  如往常忙碌的下午,亦江和李芸到現場取證後,開車回局的路上……
  幾朵烏雲在天空悠閑地散步,馬路兩旁的榕樹在大風中簌簌發抖,車身噴著廣告的公交滿載乘客,不多時,烏雲聚攏遮天,黑壓壓地朝地麵逼近……
  A城像一個手法高明的魔術師,瞬間,白天變成黑夜,路麵上原本密集的行人幾不可見……
  風雲色變,電閃雷鳴,頃刻間暴雨如注……
  檔風玻璃的雨刷快速地來回擺動,卻拂不開傾潑而下的雨水,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亦江費力地辯認道路,一扇綠色的西餐廳大門在重重雨簾中隱隱而現,大手握住方向盤朝順時針方向輕輕一繞,停在大門前。
  “等雨小了再走!”亦江解開安全帶對旁邊的李芸說道。
  公園被濃重的水霧彌漫,淺淺的綠意靄靄,湖麵上的靜水和雨滴相接,圓圈迅速暈開。
  躲雨的鳥兒在窗邊停駐,小腦袋歪歪覷著西餐廳裏麵的人類,有人看它時,腦袋又轉開,翅膀“樸楞”一下,跳下窗台……
  好像那個家夥……
  亦江看著還在平台上大搖大擺散步的小鳥,想起了那個張揚的身影,那個讓他看到西餐廳大門就想起的身影。
  “隊長,你喝什麽?”李芸略提高嗓音,詢問一進西餐廳就發愣的亦江。
  “嗯?”亦江轉過頭,服務生拿著筆紙正等著記錄。“一杯Espresso,謝謝!”
  Espresso,他隻喝這種咖啡,不是喜歡,是習慣,也可以說是他懶得去想要喝什麽!
  雨聲,雷聲……
  他想起了咖啡廳的狹小空間,想起了那首淒美憂傷的音樂,活潑開朗的她,為何喜歡那種愁苦的韻調?
  沙漏在他的手裏倒轉,細沙不停地漏下,一粒粒地磨去時間,兩個月了,自他們在咖啡廳告別後,她就走出他的視線……
  這個容納了千萬人的城市,他們是否還有再見麵的一天?
  也許,沒有了吧……
  李芸在說什麽,他沒有去聽,耳邊,隻回響著那天的雨聲,滴滴打落在心坎上……
  咖啡杯見底,雨停了,他拿起車鑰匙……
  還有工作……
  悠悠書坊。
  冷風在窗外姿意肆虐樹枝和裹緊大衣的路人,寒假的大學路上空空蕩蕩,玻璃窗上的水霧滴出一道道水痕,水悠僅穿著一件羊毛衫坐在窗邊,詩蓮端來兩杯熱可可在她對麵坐下。
  水悠手捂著可可杯,液體的熱氣通過杯壁源源不斷地傳到掌心。“下個星期就停止營業了,你跟何煒又打算遊曆到哪個國家?”
  “今年我想待在國內,你有什麽打算?”
  “我這種連香港都沒去過的人能有什麽打算?還不是在家讓我爸媽享享天倫之樂。”
  “這已經很幸福了,我跟我媽已經冷冷清清地過了十年。” 詩蓮淺淺地喝了一口熱飲,美眸轉向窗外。
  “秦阿姨可是說有我都熱鬧過她的聚會哦,不如我搬到你家?”
  “敬謝不敏!”詩蓮避之不及地說道。
  讓她住進來就是虐待自己,這家夥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原本幹淨整潔的房間變成她的大本營……
  狗窩……
  然後又不負責任的離開。
  這時,一個穿米色外套的男人走進書坊,僅僅是推門而入的簡單動作,一舉手一投足也是優雅、得體……
  良好的修養,溫文爾雅的氣質,米色的外套襯得他……
  溫暖、舒服……詩蓮乍看一眼,即想起了這兩個詞。
  男人徑直走過來……
  太好看的一張臉,白淨文雅卻不失英氣,緩緩地邁動步子,每一步都極盡瀟灑飄逸的風度,饒是有何煒那般俊帥的男友,詩蓮此時也不得不為這樣一個風采神俊,儒雅絕倫男人所折服。
  男人斯文有禮地微笑。“好久不見!”
  水悠聞聲轉頭,是駱靖宇。“好久不見!”
  原來是找悠悠的,詩蓮回神。“你們聊吧!”她起身把座位讓給駱靖宇。
  “好長時間沒見你了,這段時間很忙嗎?”待駱靖宇坐下後水悠問道。
  “因為一件案子在B城待了兩個月,前天才回來。”其實是剛剛才到,回家換了身衣服就過來了。
  “警察律師好像都挺忙的,另一個也有段時間沒見到了。”
  駱靖宇的造訪讓水悠想起了亦江,他可能已經把自己忘了吧!
  雖然,她時常還會想起他……
  另一個?是誰?駱靖宇迷惑了一下,隨即想到她說的應該是亦江
  “亦江的生活是十年如一日的忙。”
  “也是,警察不忙點,我們這些市民的安全就沒保障。”
  不過,也忙得過份了一點,忙得還欠市民兩頓飯都忘了……
  “沒案子的時候他也會找點事情來做。”
  “為什麽?”
  “不做事情他還能幹什麽?不喝酒,不找女朋友,也沒什麽興趣愛好。”想起好友的孤僻性子,駱靖宇直搖頭。
  “聽起來他過的像是和尚生活。”難怪……他的背影那麽地孤單。
  “我常這樣說他。”
  “對了,你怎麽會來?”
  “穿得太單薄,一陣大風把我刮過來了。”駱靖宇笑說道,深茶色的眸子裏溫柔流轉。
  “怎麽沒把你刮到哪個美女家的陽台上?”
  “有這麽回事兒,隻不過被美女一巴掌拍下來了。”
  “哈哈……出差時遇到什麽有趣的事沒?”
  “嗯,想起來一件,有天早上我在公交站台等朋友來接我,旁邊有一個斷了腿的乞丐,我見他可憐,扔了五塊錢到他的破碗裏,接著就過來了一個衣著普通的人,扔了一張10塊的進去,我當時很驚訝,B城的人真有善心,對隨處可見的乞丐都這麽大方,正想著,那人……”駱靖宇賣了一下關子。
  “那人怎麽了?”水悠急急追問。
  “正想著,那人又從乞丐碗裏抓把了一把零幣,數了一下正好九塊錢,‘蹭’地一下上了公交車……”
  “哈哈……老實交待,那個人是不是你?”
  “你怎麽知道?難道那個乞丐就是你假扮的?”
  “好啊,你竟然消遣我!”
  水悠笑得花枝亂顫……
  駱靖宇默默地看著她,萌動的情意潛藏在眼底最深處,幽深、捉摸不定……
  兩個月來,不時會想起她,甚至提前結束工作,隻為了早一天見到她!
  而她,還是那麽容易快樂,一件小事都能讓她開心好半天。
  這並不好,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還可以去努力……
  但是,她並不需要,而他也……
  什麽都做不了!
  駱靖宇走後,水悠怔怔地站在窗邊,大風仍不知疲憊地與樹枝糾纏,枯葉在半空中輕輕嫋嫋地回旋,偶爾一個行人路過,彎曲的背在大風中透出蒼涼……
  牆上的時鍾指針指向六點,楚亦江,他應該下班了吧?
  重案組辦公室難得安靜一回,昨夜通宵圍捕,剛下班,警員們就各自回家休息了,隻有專用辦公室裏的燈還亮著。
  亦江專注地看著案卷,手機響起。
  “喂,你好!”
  “欠債不還的楚警官,這是最後通諜,我已谘詢過律師,如再不履行,我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強製執行!”
  熟悉的聲音,亦江翻著案卷的手一滯,敢敲詐勒索恐嚇他的不做他人想,那個家夥終於想起他了嗎?
  “是哪個律師告訴你敲詐勒索的不合法債務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強製執行的?”
  “駱靖宇。”
  “我明天會逮捕他歸案。”
  “那我真是太幸運了,可以目睹大牌律師與明星探長的對決總過程!”
  她還是沒個正經。“這樣說來,我應該先逮捕你才對!現在在哪?”
  “我在書坊啊。”
  “老實在那兒待著,別妄想逃逸,我半小時後到。”
  水悠掛掉電話,端起一盆亭亭玉立的橙色花,葉子狹長似蘭草,花朵似百合,筒狀往外張開成喇叭。
  “好不容易把你養大,現在要把你嫁出去陪別人了,真舍不得啊。”水悠嗅嗅花朵,自言自語,
  那樣子像是在親吻一個快要出嫁的女兒。
  楚亦江,你孤單,我就偏不讓你孤單。
  半小時過去了,四十分鍾過去了,一小時過去了……
  一個半小時後,悠悠書坊前停下一輛黑色的福特,車裏麵走出一個外形俊朗,但神情顯然有些懊惱的人。
  水悠抱著花衝了出去,在他麵前停下,小嘴撅起,雙頰鼓鼓地問道:“遲到的警察能抓到罪犯嗎?”
  嗬……她生氣了,他卻覺得開心……
  她還在等他!“我沒有從局裏開車到這裏過,所以不認識路。”
  水悠這下完全明白了,他就是個大路癡。“遲到就要受罰,再加一頓飯。”
  “除了吃飯你能不能想點兒別的?”
  “罰你幫我養這盆花也行。”水悠不由分說地把手裏的花塞給他。
  亦江接過花,問道:“這什麽花啊?百合不像百合,水仙不像水仙?再說,我哪來的時間養花?”
  “這我可不管,誰讓你遲到的。”
  亦江看她毫不妥協的樣子,想想遲到也是自己的錯。“我可不能保證能養活它。”
  “放心,它生命力頑強,很難養死它的,你隻要每天澆澆水,它就能活得比人還久。”
  “嗯,想吃什麽?”
  “麥當勞!”
  “能不能吃其它的?比如川菜?”
  “駁回!”
  楚亦江沒輒,隻好由著她去。“對了,你幹什麽讓我幫你養花?”
  “罰你唄!”
  算了,跟她從來就沒有道理可講。
  明亮的麥當勞餐廳,櫃台前排著長長的隊,水悠很容易就找到亦江背影,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太顯眼,寬闊結實的肩,直挺的背,黑色的茄衫純粹幹煉,黑色直筒的休閑褲包覆住修長的大腿,這個男人,永遠都是筆挺的站姿,身上一種淡淡的距離感,卻更讓人想接近。
  “你確定能吃完這些?”亦江指著盤裏的大堆食物問水悠。
  “不是還有你嘛。”
  “我記得好像跟你說過了,我不吃的。”排隊買的時候就已經很不自在了,更別說還要讓他在眾人前吃下這些東西。
  “好吧,本來一個漢堡就能飽的,但是你不吃我也隻好全吃完了,總不能浪費吧,等我吃完後,你直接送我去醫院就行。”水悠明亮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閃爍,驀地又眨了幾下。“啊!我好像忘了你是路癡,如果不能及時送到醫院急救,那我豈不是要香消玉殞了。”
  “我隻負責吃完雞塊。”吃個東西也能扯到喪命,亦江隻好妥協。
  小嘴一撇,臉色無限哀戚。“我要是香消玉殞了,你就犯了間接殺人罪,幹脆,我現在就帶你去公安局自首好了。”水悠說著就起身,朝門的方向走了兩步,手被抓住了,她扭頭看向亦江,眼裏滿滿的真誠。
  “記得要如實交待罪行,爭取寬大處理!”
  很好,自己跟嫌犯常說的話被她用上了,亦江很是無奈,隻是不吃這些東西而已,竟然被羅織出一個間接殺人罪。
  “我吃行了吧!”
  大眼又變得晶瑩閃亮,水悠倒退兩步,坐回自己位子上。“這個漢堡是你的,雞翅是你的,可樂是你的,薯條和雞塊我們兩個人吃,奶昔是我的,還有……”
  水悠分配得不亦樂乎,亦江的黑眸幽深地注視著她認真的臉龐。
  一會兒恐嚇,一會兒扮可憐,迂迂回回隻為了讓他吃這些東西。那行事毫不正經的表麵,竟隱藏著出乎意料的執著,還有細膩的心思。
  水悠,清淺似水,餘韻空悠。
  心像是被撥弄了一下,突然的,他想抽煙……
  整年的雨都在夏季被潑空後,南方城市的冬季夜晚,空氣幹燥得近乎凝固,偶爾一陣風吹在臉上生疼,水悠扣好大衣上的牛角扣,把脖子上的圍巾多繞了一圈後才把手插進口袋裏。
  “冷了吧?剛剛說了送你回家,偏偏還要強著來逛街。”亦江看看身邊凍得發抖,卻還在逞強的水悠說道。
  他都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逛過街了,最後一次好像是上大學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舊到不能再穿,迫不得已才上街去買衣服,那時候選了很久,才買到一件價格便宜又合適的。工作以後雖然有了收入,卻因為忙,常常是到商場裏隨便買了件就走。
  “花了半小時才說服你陪我逛街,怎麽著也要逛一小時才對得起自己。”水悠想起開始提出逛街,亦江抵死不從的樣子。
  所以,即使冷,也要強撐著?亦江停住腳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去商場逛逛吧。”商場裏有暖氣。
  “商場多沒意思啊,逛街當然是要逛店鋪。”水悠扯著他的衣袖,繼續往前走。
  “隨便你吧,感冒了可別賴我。”
  “沒這麽容易感冒吧?”聽到感冒,水悠臉上浮現一絲恐懼。
  當然,這也逃不過亦江銳利的眼睛。“那可說不定,你知道冬季盛行流感,而且……”
  話還沒說完,水悠已經拉著他奔到路旁一個店鋪裏。
  一進到店鋪她就雙腳直跳,一邊搓手,一邊叫著:“冷死了,冷死了。”抬頭瞥見亦江通紅的臉。“你不舒服啊?臉這麽紅?”
  亦江此時已經快要暈過去了,這時一個眼神曖昧的店員走過來,水悠這才環顧店鋪,不看還好,一看……
  手拷,皮帶、鐵鏈、性感內衣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情趣用品店”?
  “轟隆隆……”腦中一個個炸雷響過。
  炸雷過後,她很快平靜下來,看向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楚亦江……
  大眼裏一汪秋水盈盈欲出,手指絞著衣角,純情到不能再純情的模樣,嬌嗔到讓人掉雞皮疙瘩的語氣:“姐夫……”
  姐夫?楚亦江一愣,隨即又聽見:“你帶人家來這裏被姐姐知道了怎麽辦?再說,人家還未成年呢!”
  說完,很“屈辱”、很“屈辱”地跑出店鋪,剩下呆滯住的楚亦江。
  那店員以萬分鄙夷的眼神斜了斜楚亦江。“看起來倒是人模人樣的,卻幹些禽獸不如的事兒!真是人心不古啊……”
  情趣用品店就很“古”麽?
  “對不起嘛,別生氣了好不好?我請你吃酸辣粉!”受盡“屈辱”的人此時正一路小跑地追著前麵那個氣衝衝的背影。
  亦江的腳步頓住,水悠脆弱的鼻梁慣性地撞上堅硬的後背。“是誰拉誰進去那個……店的?”
  “我……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眼裏的淚花閃動,楚楚可憐……
  “你多大了?”
  “23歲,下個星期滿24。”鼻子好痛,好痛,他的背像石頭……
  “成年了沒有?”
  “成年了!”
  “未成年,嗯?你還真說得出口!”
  “我的樣子顯年輕嘛。”
  這跟那個有關係嗎?真是死不悔改。“你姐姐多大?”
  “我是獨生女”
  “那我怎麽可能是你的姐夫?”
  “我去認個姐姐不就行了。”
  忍耐,忍耐,打人是不對的,那是黑道才幹的事,混黑道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亦江極力克製後,才沒有伸手去掐那個一臉無辜的女子……
  “我們去吃酸辣粉吧!”
  揉揉發痛的額頭……“我送你回家!”語氣很中已經隱含憤怒。
  “哦!”
  他再次總結,此女雖頑劣,但還懂得識時務。

  4
  路燈周身閃爍著一圈明黃的燈芒,清冷的街道上,偶爾有相偎的歸家情侶等待計程車,筆直挺拔的棕櫚樹幹靜靜地守護著這個城市,冬天的夜晚,寒冷得隻聽到風聲……
  楚亦江繳正車內鏡,看著裏麵老老實實,不發一言的水悠,`她這麽乖的時候很少,剛剛是不是真的凶到她了?
  “你好像很怕感冒?”
  “不是怕感冒,是怕感冒後要打針,而打針很痛!”想到打針時血倒流進針管,水悠的眼裏又閃過一抹恐懼。
  “打針好像不是很痛吧!”天不怕地不怕,又張牙舞爪的她居然怕痛,有點好笑。
  “我把針刺進你肉裏,你試試看痛不痛!”
  “刀刺進肉裏都試過了,那點痛跟螞蟻咬差不多!”亦江無所謂地說著。
  水悠卻聽得渾身哆嗦了一下,極怕痛的她難以想像刀捅進肉裏是何等的痛楚!
  但她能想像得到,當了那麽多年警察,不管是窮凶極惡的歹徒還是逃竄的盜竊犯都不太可能乖乖被捕,總會負隅頑抗一番,而他,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的殊死博鬥,也不知道經受了多少皮肉之苦。
  想到這裏,水悠轉頭看著亦江,他一臉沉篤地開著車,黑眸靜如深海……
  憐惜之情,由然而生……
  “在想什麽?”亦江問。
  “我在想,我怕冷、怕熱、又怕痛是不是很沒用啊?”
  貪圖安逸的她夏天隻想躲進冷氣房,冬天隻想窩在被子裏,稍稍受點皮外傷就沒用得哇啦啦大叫,他應該很瞧不起這樣的女孩子吧!
  “不會,你比其它女孩子有用!”
  咦?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樣!“講講看?”
  “其它女孩子除了怕冷、怕熱、怕痛以外還怕蟑螂、老鼠,你敢用蟑螂泡茶,不是比她們有用很多!”
  剛剛張揚起來的帆被一陣狂風刮過,“撲嗵”的一聲,掉進沁涼的海水裏。
  “楚亦江!”一個女高音。
  “很好,比楚警官或楚大探長聽起來順耳多了,起碼不虛偽!”亦江仍是沉穩地開著車,握著方向盤的手甚至沒有抖動一下!
  水悠咬了咬牙,決定--忍了!
  “下個星期幾是你的生日?”亦江見她沒回嘴,問道。
  “星期五?你這樣問是不是代表會給我過生日?”
  “也許,如果能排出時間!”
  水悠原本隻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他還真有這個心思,心下不由得感動。“可是耽誤你工作怎麽辦?”
  “所以,我也隻能說盡量!”
  這也夠了。“工作比較重要,如果沒時間你就再欠我一頓飯好了。”
  “約上靖宇,你不反對吧。”他知道怎樣給別人過生日。
  “好啊,還有詩蓮和小真,下個星期書坊停止營業,大家可以聚在一起開心地玩一天。”話還沒說完,水悠已經開始手舞足蹈地張揚起來。
  亦江嘴角牽動,微微一笑。
  “你決定吧。”
  回到自己家,亦江打開燈,如往昔的每個夜晚,迎接他的是一室清冷。
  把花放到臥室的窗台,變成房間內唯一的擺設,碩大的橙色花朵雖然與簡單的家具格格不入,冷寂的房間卻熱鬧了許多。
  洗澡後,躺到床上……
  沒有開燈的臥室,月華從窗口傾瀉進室內,床單上一片柔和的白光,一雙黑亮的眼眸在暗夜中久久未閉。
  兩天一夜未合眼,卻了無睡意……
  而此時,城南的另一個人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抓頭、扯發,不時的唉聲歎氣,被子揉成了一團。
  再一聲歎息後,起身,擰開台燈開關,找到手機。
  撥出受害者的電話,未接,再撥。
  “喂!”聲音飽含濃濃的睡意。
  “詩蓮,你說這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怕痛、不怕死嗎?”
  “你敢再吵醒我一次,明天就知道人怕不怕痛、怕不怕死了!”
  電話掛了,水悠縮縮脖子,不敢再打,因為她怕!
  可是,有人為什麽不怕?
  翻身,蓋好被子。
  一分鍾後,躺平。
  又一分鍾,側身。
  再一分鍾後……連人帶被子一起滾下床。
  悠悠書坊,星期三是停止營業後的大掃除,水悠站在桌子上擦拭落地窗,一輛銀灰色TOYOTA在她麵前停下來,車裏走出一個男人,衝水悠點頭微笑,讓她險些從桌子上滾落下來。然後就聽見他跟小真說:“你好,小真!”
  “呃……嗯……你好!”小真滿臉通紅,吞吞吐吐。
  水悠跳下桌子衝過去,男人又笑了一下,狹長的鳳眼微眯,薄唇彎起一道弧線,這炫美的一笑……書坊的花朵全都耷拉下的腦袋,燈光暗了一瞬!
  “悠悠,何總有沒有來過?”男人輕聲問道。
  “程粟,你能不能別衝我笑,剛剛害得我差點摔到地上。”一看到那張美得無懈可擊的臉龐水悠就火大,男人長成這樣,還給不給女人留條活路?
  “我們有一個星期沒通過電話,也沒見過麵了。”詩蓮走過來回答道。
  陰柔的臉龐蒙上一層霧霾,鳳眼微冷,程粟抿了抿唇。“何總已經有三天沒去過公司,也沒回過家,眼下正值年末,許多事要待他批示。”
  “三天沒見他不是很正常?以前他還一躲半個月不見人呢,說真的,何煒好久都沒來過書坊了,估計是被我敲詐怕了。”
  她還知道……別人被她敲詐怕了?
  “謝謝!”程粟接過小真遞來的水,輕聲道謝,又對水悠和詩蓮說道:“這次不同,董事長已經知道了,所以,必須盡快找到他。”
  詩蓮拿出手機撥電話給何煒。
  “我撥過很多次何總的手機,都未開機,他常去的地方我也找過了。”
  果然不通,詩蓮掛掉電話,沉吟須臾後說道:“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他不在A城,何煒雖然常常鬧失蹤,但也不會故意躲起來讓人找不到!”
  對於自己男朋友常常失蹤的行為,詩蓮已經習以為常,一開始還會盡力去找,最後幹脆隨他去了,反正過段時間又會冒出來。
  “不在A城就難辦了。”程粟一臉焦慮,好看的彎眉擰成一個結。
  “目前隻能等他自己回來,你也別太著急,伯父那裏我會去安撫的。”
  程粟聞言秀眉微展,鳳眸淺淺一眯,風華絕代。“謝謝你,詩蓮,公司裏還有許多事,我先告辭,如果見到何總,麻煩請他立即回公司。”
  銀灰色TOYOTA絕塵而去……
  “小真,回魂啦!”水悠湊到小真耳邊大叫一聲。
  手撫著胸口,小真輕喘,臉蛋豔紅欲滴,圓圓的眼睛指責地望向水悠,
  “喜歡幹嘛不去跟他告白,總是看著他的背影有用嗎?”
  紅紅的臉蛋這下真的滴出水了,小真丟了句“要拖地”就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水悠叉著腰站在原地,真受不了這種憋死人的暗戀,喜歡就去追、去賴,直到追上,賴上為止嘛!
  如果換成自己,一定會追到天涯海角,讓他無處可藏,直到乖乖地捧著心奉上。
  不過,她也不會喜歡那種類型,男人麽?就得像楚亦江那樣,才能為女人擋一輩子風雨!
  咦,怎麽又想到楚亦江了?不管了,繼續擦玻璃。
  水悠嘴裏念念叨叨地爬上桌子,兩手飛快地在窗戶上舞動,“又想到”已經被她拋到了腦後。
  駱靖宇的父母在山海景觀奇美的海灣有棟別墅,移民加拿大後一直空著,他提議來這裏住一個晚上順便給水悠慶生。
  晴空如洗,幾縷輕薄的雲絮如煙緩緩消散,金色陽光灑落在蔚藍的海麵上,蜿蜒起伏的海岸線沿著靚藍的海水延伸,駱靖宇的深藍色Jaguar高速馳騁在濱海路上,詩蓮嫻靜無聲地望著海景,水悠心情過於激動雀躍,不時地打擾前排開車的靖宇和閉目養神的亦江。
  車子駛進依山而建隱在樹蔭中的別墅,眾人魚貫進入白色建築中,建築師獨具匠心的設計,讓客廳或者臥室都能看到細白的沙灘,以及海天一線的景觀。
  靖宇各自安排好房間後,第一次來此的水悠和詩蓮已經在露台看海。
  延伸至別墅外的大麵積露台,綠色植物青意盎然,藤製的坐椅、茶幾使人一走出房間就充分地融入自然之中,由此可看出主人的感性和富有的情趣。
  詩蓮環繞完整個露台,倚著欄杆,海風從身後吹來,束起的發絲零亂了幾縷,柔柔地撫弄她白皙無暇的臉龐。“小真為什麽沒來?”
  “我昨天鼓勵她去跟程粟告白了!”水悠躍上欄杆坐著,背對大海,懸空的兩隻腳前後晃動。
  “你管別人的閑事倒是挺積極的!”詩蓮轉過身看著遠處的大海。“你想過沒有,如果程粟拒絕,她會多傷心?”
  “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愛一個人就要付出,詩蓮,其實感情和賺錢一樣,努力才有收獲,不要指望你什麽都不做,別人就會愛上你!”
  詩蓮默然了,她的比喻雖然不通,可是……
  不要指望你什麽都不做,別人就會愛上你!這句細聽起來有語病的話,卻是那麽的有道理!
  “靖宇跟亦江呢?”水悠朝門內覷了覷,那兩人早沒了影。
  “哦……他們去射箭了,過會兒回來!”詩蓮說完又低頭浸入自己的思緒裏。
  “那我先睡一覺好了!”
  水悠輕盈地躍下欄杆,從房間裏抱出一床毛毯,蜷臥在藤椅上,絨絨的毛毯覆膝,陽光暖暖地照著,她聽著海浪聲緩緩地睡了過去。
  直到傍晚,水悠才在房間裏的大床上醒來,正對著床的窗戶虛掩著,遠處的大海暮靄沉沉,她困惑地揉揉頭發,自己怎麽會在房間裏?
  客廳沒有人,水悠走進燈光溫馨的餐廳,紅酒瓶已開啟,甘醇馥鬱的紅酒香味與空氣充分融合,餐桌上精致的餐點讓她十指大動。
  驀地,燈光全滅,須臾間,餐桌上多出一個用玫瑰花瓣做成的生日蛋糕,細長的蠟燭閃耀著小小的火花,玫瑰花蛋糕宛若一簇紅焰,映照出另外三人微笑的臉龐。
  “悠悠,生日快樂!!”駱靖宇優雅地把水悠牽到餐桌前。
  水悠木木地站著,酸……酸……酸死了!!
  這些人幹嘛搞出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來,生日一起吃頓飯不就好了麽?
  可是……看到他們期待的眼神,她還是好感動!
  “快許願吹蠟燭呀,蛋糕和桌上的菜,是我和靖宇在廚房忙了一個下午才做好的,你敢浪費試試看!”詩蓮把水悠的頭輕輕一壓,警告她不要再浪費時間。
  嗬……看來受不了這種氣氛的人不隻她一個!水悠莞爾,闔眸許下一個心願,再一口氣把蠟燭吹滅,一秒鍾後,餐廳又重見光明。
  星星爬上窗台,酒過三巡後,詩蓮因不勝酒力先進房休息了,駱靖宇和楚亦江持續對飲,似要一分高下,水悠走到露台上給24年前承受劇大痛苦的媽媽打電話。
  鹹濕的海風攜著冬晚的寒意拂過露台,夜間的海,如水月華瀉下一片清輝撒在海麵上,銀白色的淡膜隨著海水潺潺流淌,孤島若巨大的黑石屹立在海中央,蒼涼沉默地與隔岸燈火輝煌的碼頭對望……
  水悠掛掉電話,坐在藤椅上,酒精上頭,眼前的景物變得有些撲朔迷離,頭沉沉地靠著椅背,細細地捕捉醉後的飄渺朦朧。
  楚亦江開了棧台四周的地燈,昏暗的燈光映照在女子身上,掩去了平時的活潑俏麗,隱在骨子裏的嬌柔在暗弱的光線下顯露無遺,迷離的眼神,還有臉上那抹捉摸不定的神韻,如同杯裏搖曳的紅酒,清醇幽香……
  “丫頭,醉了嗎?”亦江把酒杯輕放在幾上,靠近水悠。
  丫頭,睡了嗎?水悠突地一怔,是這個聲音!
  下午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原來,抱她進房間的人是他!
  摸摸臉頰,是醉了吧,否則,臉怎麽會越來越燙?“你怎麽也出來了,不是在跟靖宇聊天嗎?”
  “他喝了不少,先睡了。”手輕輕一勾,小幾另一端的藤椅擦過棧板,停在水悠旁邊,亦江坐下。
  “謝謝你們給我過生日!”綠色淡光透過棧板的縫隙,沿著褲腳攀沿,溜進她的水眸。“還有,謝謝你下午送我回房間!”
  “海邊風大,在露台睡覺容易感冒!”
  話落,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
  他的眼睛像夜間的海,寧靜而神秘……
  她卻在那一汪深黑中找出了關心!對她的關心……
  露台上的空氣開始透明,夜揭去了麵紗,她的頭越垂越低……
  良久後……
  “生日快樂!”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魔咒,麵紗又重新覆上,遮掩住一切。
  “謝謝!”……咦?這麽羞怯的聲音是誰發出的?“嗯……啊!對了,你的生日都是怎麽過的?”
  “我不過生日!”他端起幾上的紅酒,手抬高,深紅色的液體順著杯壁滑入口中。“每年的生日都是一兩個禮拜後才想起來!”
  “你的家人不會提醒你嗎?”
  “我沒有家人!”他望向廣袤的海麵,杯中紅酒蕩漾,杯沿的液體紅得驚心動魄。“唯一的家人---我的父母在十五年前車禍過世了!”
  驚濤駭浪拍擊礁石,海平麵掀起巨大的水花,重重地擊在她心上……
  十五年前?車禍?
  海浪囂張咆哮,巨石顫抖嗚咽……
  稚嫩的啜泣聲在耳邊回繞,再回繞……絕望的小臉在眼前晃動,再晃動……
  如果……如果,這就是他的冷漠……
  那麽?是不是該把帳算到老天頭上?
  沉穩的聲音,隱隱的心傷,和著風聲再次灌入她耳內……
  “在除夕前一天,他們沒有說一聲,就離開了!”杯裏的紅酒被他一口飲盡。
  黑幕上的星子俯瞰海灣的小角落,多年的悲傷在夜色中壓抑……
  她的手在冷風中揚起,想拂去他身上的悲傷。
  海中的巨石一聲不吭地承受著海浪摧毀性的襲攏……
  手在半空中握成小拳,輕輕放下。
  幾不可聞的一聲抽氣,一聲歎息!
  如果,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她沒能伸出手,那麽,在堅強了多年以後,他需要的也許是……
  “我不會離開,如果要離開,一定會說一聲的!”
  月輝緩緩流淌,巨石上的黑暗層層剝去,鬱林在瑩白的光輝中展露……
  他怔愕,不敢置信……
  她點頭,證實那是她的承諾!
  醉了吧……是醉了吧!
  不然,空氣為什麽會越來越厚重,禁錮得她一動不能動!
  好沉……太沉……她想掙紮……
  “砰!”她的腳重重地跺了一下棧板。
  怔愕中的亦江猛地回神。
  “那個……”她用力地拍拍他的肩,眼眸眯成鉤月。 “我唱歌給你聽!”
  不待亦江回應,她一躍而起,蹦到欄杆邊上,拿起鏟土的鐵鍬。
  “鏘鏘鏘!”鐵鍬與地板撞擊,發出刺耳的聲響。
  “茲~~茈~~” 鐵鍬與地板狠狠地摩擦,摧殘耳膜。
  “常常我閉上眼睛
  聽到了海的呼吸 是你
  溫柔的藍色潮汐
  告訴我沒有關係
  就算真的整個世界把我拋棄
  而至少快樂傷心我自己決定
  所以我說就讓他去
  我知道潮落之後一定有潮起
  我不能忘記
  無論是我的明天要去哪裏
  而至少快樂傷心我自己決定
  所以我說就讓他去
  我知道潮落之後一定有潮起有什麽了不起
  啦啦啦啦啦啦
  明天我在哪裏~~”
  神魔亂舞……星星閉眼,月亮掩進雲層,樹枝劇烈搖晃……
  錯愕!亦江想堵上耳朵,想閉上眼睛,可是……
  他呆了……
  看著那個抱著鐵鍬又唱又跳,頭發被甩得亂七八糟,臉部抽筋,齜牙裂齒,手指還在亂彈的家夥,一個疑問浮上心頭:這家夥知道丟臉這個詞嗎?!
  兩分鍾後,“丟臉的家夥”……終於停止了對他耳朵的荼毒和心靈的戳害。
  力氣耗費了太多,她臉蛋緋紅,軟趴趴地把自己摔在椅子上,學著小狗把舌頭伸得長長的,邊“散熱”,邊喘氣。
  “怎麽沒掌聲呢?”
  人家還沒跟你要精神損失費呢!
  頭越發的重了,迷迷蒙蒙間,隻有一張俊挺的臉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
  “亦江!”
  “嗯?”
  “其實你長得很好看呐!”神魔變成了色魔。
  色魔艱難地站起來,歪歪倒倒地走到楚亦江麵前,眼睛賊兮兮地盯著那張俊臉,爪子已經先行揩了一把油。
  她是真的醉了,亦江隻能這樣解釋水悠出格的言行。
  “亦江!”
  “嗯?”
  “亦江!”
  “什麽?”
  沒什麽,隻想這樣叫著你的名字,讓你知道……
  其實,你並不孤單!
  水悠終於醉倒了。
  倒下去前,她腦子裏還剩下一個清醒的意識。
  那就是--倒在亦江懷裏一定不會摔痛。
  然後就照著他坐的位置,放心地一頭栽了下去。
  懷裏的俏臉粉紅,濃密纖長的睫毛緊閉,如孩子般甜美的睡顏,亦江脫下外套包住她瘦弱的身體,手臂彎曲支在桌沿,把她的頭輕輕地挪到手臂上枕著。
  四周隻剩下風聲和濤聲,他點燃一支煙。
  皎月又浮出重重雲霧,遊移到巨石上空,直射而下,銀白色的清輝罩在孤島,再不複黑暗之下的蒼涼寂寞!
  “亦江!亦江!”醉意濃濃的輕喚,他低頭,她在他懷裏睡得正香!
  那一聲聲輕喚卻在還他心裏揮之不去,這樣安靜的夜,為何,他不覺得孤單?
  一支煙已燃盡,他又銜上第二支……
  翌日,水悠在晨光中醒來,梳洗後出門,正好遇到要下樓的亦江,昨晚醉倒前的種種全記了起來,“轟”的一下,小臉全紅,沒有一塊幸存的肌膚。
  記性還不算差,亦江看出水悠的尷尬,心裏想到。
  “下次聽人家唱歌要記得給掌聲!這是種禮貌!”說完,越過他先一步下樓了。
  忘了,她的臉皮也很厚!
  生日過後,水悠和亦江偶爾會見麵,兩個人如往常一樣地鬥嘴,水悠還是會惡整亦江,騙他請吃飯。而亦江也如從前一樣的包容她的小惡作劇,心甘情願地跳入那些並不精明的圈套。
  這個城市的冬天也如往年沒有雪花,沒有衰草,棕櫚樹青碧,九重葛滿城怒放。
  不一樣的隻有一南一北,那兩個人微妙的心思,以及他們都陌生的情愫。
  這年的除夕來得很早,剛過完洋曆的新年,半個月後即是農曆新春。
  新春是紅色的,紅的燈籠,紅的對聯,紅的新衣,除了頭發還是黑色以外,全城即是入目的紅。
  新春也是忙碌的,忙著準備年貨,忙著呼朋友喝友,忙著祭仙拜神,就連撥個電話拜年也是網絡繁忙,請稍後再撥。
  水悠撥了五次亦江的手機才接通,除夕夜和家人吃完溫馨的年夜飯後,有點良心就會想起孤單的朋友。
  所以,電話接通後,水悠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忘記給你拜年哦!”
  拜年又如何,掛掉電話後才想起他是一個人,年過得一定很冷清吧,於是又撥了三次,接通楚亦江的手機:“你家在哪兒?”
  一個小時後,水悠沒良心地扔掉自己的父母,拎著大包小包站到亦江家門前。
  打開門,亦江即看到一個瘦瘦的身影踮著腳尖在門框貼春聯。
  “你把橫批貼上去吧!”水悠小手一揮,一張紅紙落入亦江手中。
  在完全搞不清楚的情況下,亦江把那張紅紙攤開來看:“一身正氣”,再看向門框:“守法才能執政 無私方能當官”。
  “這是家用的春聯嗎?”他覺得大腦有些衝血。
  “都這時候了,街上沒有店還開著,我爸正好多了一副,先將就著用一下吧。”
  沒有不貼不行麽?這種對聯貼上去被人看到,那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可以不貼嗎?”
  “不行,一定要貼上去!”她兩手叉腰,目露凶光。
  算了,先貼上去,等她走後再撕掉就行了。
  亦江思索著轉身,把橫批貼上去,身後又傳來一陣陰森森的話語。
  “你要是敢撕掉,我保證以後會有很多的小SNOOPY幫你看門!”
  意思就是……以後門上會被她貼很多亂七八糟的東東。
  這就是他的家嗎?
  綠色的玻璃電視牆,長形的玻璃茶幾上擺著一個煙灰缸,黑色、米色相間的沙發上甚至沒有一個抱枕!門廊有一個嵌進牆裏的鞋櫃,實木地板一塵不染,客廳就這幾件東西!
  水悠站在門口,隻覺得一陣冷風刮過!
  “要換鞋嗎?”
  “不用了,我這裏沒有女式拖鞋!”亦江關上門。
  “那以前來你家的女孩子呢?”水悠一邊刺探“敵情”,一邊打開鞋櫃,隻有男鞋。
  “沒有女孩子來過我家。”
  果然跟和尚沒兩樣,水悠找了雙亦江的拖鞋穿上,走路的時候腳趾伸出鞋外,貼著地板,像一個
  偷穿大人鞋子的小孩,滑稽的樣子讓亦江忍俊不禁。
  “喝什麽?我這裏除了咖啡就是純淨水。”亦江打開冰箱問她。
  “純淨水吧。”腦袋湊過去,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冰箱。“你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很少在家,買再多東西最後也是扔掉。”他倒了杯水給水悠,再把這個尾巴推到客廳沙發上坐好。
  “吃飯了嗎?”
  “下午跟同事在外麵吃過了,他家不在A城。”眼睛掃過到桌上的大包小包。“這是什麽?”
  “哦,差點忘了,媽媽包的餃子,我帶了一些過來,你明天早上可以煮了吃,還有些年貨,我猜
  你也沒時間去買,所以就從家裏拿了些出來。”水悠邊說邊拎起袋子走到廚房,把裏麵的東西放進冰箱,熟撚得就像在自己家。
  從家裏拿出來的?這是不是就叫“吃裏扒外”?亦江站在水悠身後,見她把一件件東西分類放好,不多時,原本空空的冰箱就被塞得滿滿的。
  雖然這個家夠冷清,沙發卻很柔軟……
  水悠與亦江並排坐著看電視,兩隻眼睛卻不時地往旁邊偷瞄,唔……他的鼻梁好挺,眉尾上揚,豪氣十足,太有氣概了……
  覺察到旁邊射來的視線,亦江微微側首,兩道視線立刻轉移到前方,這家夥……
  “呃……你以前是怎麽過除夕的?”水悠找了個話題。
  “多數時候在值班,排不到我也會替別人值。”楚亦江輕描淡寫。
  唉……也就是說,他不但不過生日,也不過節!
  沉默……隻剩電視的聲音。
  “你幫我養的花呢?”又撿到一個話題。
  “臥室裏。”
  就不會多說幾個字麽?
  不知道踹他一腳會不會多講幾句話……抬起腿,曲起膝蓋,腳底板麵向旁邊的目標……
  亦江驀地轉頭……
  小腳晃了幾晃,臉上堆笑……“我過年買的新鞋,好看嗎?”
  亦江麵無表情。“你的鞋在鞋櫃裏!”
  “……”
  小腦袋轉來又轉去,嗬欠一個接一個,熬啊,熬啊,終於……
  “快十二點了,我們出去看焰火吧。”
  “太晚回家沒關係嗎?”
  “我出門前跟爸媽講過了,看完焰火後才會回去。”
  十一點五十五分,A城中心廣場人潮洶湧,大屏幕上的新年倒計時正在一秒一秒地減退,水悠貓著腰,像隻小老鼠在人群中穿梭自如,見著空隙就鑽,亦江隻能緊盯她的背影,寸背不離地跟著。
  找到一處稍空的地方,水悠駐足轉身,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亦江寬闊的胸膛,她的小鼻子再次受傷。
  仰頭,眉梢因鼻梁的疼痛聚攏。“沒想到今年這麽多人!”
  苦苦的小臉煞是可愛,亦江忍笑,眼睛淡淡掠過密集的人群。“也許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是被強迫來的!”
  聚攏的眉梢分開,單眉上挑,小嘴正要回敬……
  廣場開始人聲鼎沸,幾秒鍾後,異口同聲,倒數聲震憾天地……“10、9、……2、1!!”新年的鍾聲敲響,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新年的第一束焰火在城市上空炸開,星雨還未落下,各種絢爛的焰火接踵而至,火樹銀花照亮了整個城市。
  “新年快樂!”水悠忽地竄到亦江身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激動地在他耳邊喊出祝福。
  高大的身軀陡然僵硬,心跳慢了一拍……
  不是第一次抱她,但在她清醒的時候卻是第一次!
  好一會兒……他才伸出雙手,微笑地回抱!
  絢美的焰火混著巨響爭相鬥豔,第一陣春風吹過,靜湖上泛起五光十色的璀璨波粼,廣場的上的情侶緊緊相擁,喜慶的新年,還有燃燒不盡的熱情……
  “新年快樂!”水悠手足無措地站著,輕聲重複了一次祝福。
  “新年快樂!”亦江端詳著那張被焰火映紅的小臉,半空的星雨不時從黑眸中劃過!
  壓軸的焰火依次燃盡,城市上空恢複了平靜,人潮分別朝著四個方向再次湧動。
  水悠低頭走在亦江前麵,焰火已經燃盡,臉上的潮紅卻未褪去。
  唔……怎麽會抱住他呢?
  難道是因為大腦叛變,偷偷預謀了很久?
  可是,醫生明明說過她的小腦比較發達呀!
  眉梢又一次聚攏……
  唉,好可惜,應該把握機會多抱一會兒的!
  “叮~~”靈光一現,她得出結論----果然是大腦叛變!
  哼哼,這次用小腦想……
  不如,厚著臉皮再抱一次吧!
  “咣當!”這是誰的腦袋!!!
  亦江難得一次垂頭盯著腳尖走路,冷靜理智的他,此時也心亂如麻。
  那丫頭總是毛毛躁躁地攪亂一池春水!
  她是不是常這樣?一忘形就抱住別人,也不管身邊是誰?
  但,就算是因為忘形才抱住他。
  他也滿足了,至少,她身邊的人是他。
  “是小腦下達的命令,不關我的事!所以,我隻好服從,再抱他一次!”水悠掰著手指自言自語。
  “應該要告誡她,以後不要隨隨便便抱住別人!”亦江臉色陰沉地自說自話。
  水悠轉身,亦江抬頭。咦,人呢?
  他們走散了。
  亦江艱難地在人群中快步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時地撞人,連聲地道歉,一臉難掩的焦急。
  那個女孩頭發及肩,但不是她……
  人潮滾動,他逆流而行。
  那個女孩身材瘦弱,也不是她……
  身邊的陌生人越來越多,他的視線越來越繁忙。
  穿黃色衣服的女孩不是她,走路蹦蹦跳跳的女孩不是她,笑得大聲的那個女孩……也不是她。
  翹首望向茫茫人海……丫頭,你到底跑哪去了???
  水悠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關機?!她沮喪地想起,昨天睡前忘了充電!
  一堵堵人牆在她四周移動,踮起腳尖往上蹦一次,就匆匆看一眼……
  最後,她爬上一個花壇,密集攢動的人頭中就是找不到那張熟悉的臉。
  呃……那個肥嘟嘟的胖子一定是好吃懶做的人,話說回來,亦江的身材真好!
  切……穿得花花綠綠的那個人品味跟亦江差了十萬八千裏!
  亦江的頭沒有禿頂,去去……
  這個人的氣質真差!嘔……
  完全沒有人尋人的自覺,她開始對無辜的眾人品頭論足起來。
  過了好久,水悠才不耐地衝著人群大喊:“楚亦江,我在這裏,快來找我啊!”
  人潮漸漸地散去,廣場上隻停留了少部份人,寒風從湖麵上掠入廣場,九重葛在黑暗中飄搖著枝頭的隱紅,遍尋不著的亦江又跑回廣場中央,才看到花壇上那個站得歪歪斜斜的身影,彎腰,手掌支著膝蓋,放心地喘了口氣……
  水悠居高臨下,惡狠狠地瞪著他:“這麽久才找到,我站得快累死了!”
  “對不起!”亦江站直身體,輕聲道歉。“我以為你先回……”
  話未說完,花壇上的身影已經飛撲到而下,掛到他身上,外力的衝撞使得他重心不穩,一腳迅速往後落地支撐,才沒讓兩人一起摔到地上。
  “我在等你!”水悠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裏,
  真是個傻瓜!沒等到他,她怎麽可能先回家!
  “對不起!”亦江的雙臂收緊,她的一句話把他所有的解釋都堵了回去……
  隻剩一句抱歉,抱歉沒有早點找到她,抱歉讓她等了太久,抱歉……把她弄丟!
  失散後的焦慮,尋找時的急切,直到失而複得時的那一瞬間,他才領悟……
  他要珍惜!
  用力箍緊懷中那個小小的身體,用心去感受她的存在!沒人比他更能體會這一刻的狂喜……
  她在等他!
  他的發梢觸到她的耳畔,癢癢的,小臉不安份地在他頸肩摩擦。
  雖然等了很久,雖然等得有些生氣,隻是,她沒有想過先回家!
  等到他為止吧!不管多久!這也是小腦下達的命令!
  廣場上隻剩零零落落的幾個人,花壇邊相擁的身影被月光拉長,這個時候連風都靜止無聲,好久好久……
  “我們走吧!”水悠退離出來!
  亦江點頭,伸出右手。“抓緊我的手,別再跟丟了!”
  那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掌心朝上,攤在她的胸前……
  那是隻抓過無數罪犯,鎖過無數次手拷的大手……
  以後,會一直握緊她的手嗎?
  水悠緩緩地把左手放到他的掌心,大手隨之合攏緊握,一高一矮並肩往停車場走去。
  不久以後,當命運把苦難降臨到他們身上,身心備受折磨時,水悠記得新年第一天,他對她伸出手,說:“抓緊我的手,別再跟丟了!”
  於是,她抓緊了,一跟就是一輩子!

  5
  新年的淩晨,格子窗外的星星廖廖幾顆地錯落在雲層間隙,窗邊絲藤上的葉尖收卷,簡易書桌上趴著一個人正在奮筆疾書。
  “咻!咻!咻!”,垃圾簍裏被空投進一張又一張廢紙,周邊的地板也散落著許多紙團,煩躁地揉揉頭發後,擱筆,拿起桌上的手機。
  “新年快樂!詩蓮!”宛若被霜打過的茄子,水悠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早上已經說過了!”沒好氣的聲音。
  “我喜歡上一個人了!”她坦白。
  手機維持了半分鍾的緘默,水悠以為詩蓮懷疑自己在捉弄她,又急急地辯解道:“我是說真的!”
  “那個人……是楚亦江吧?”詩蓮問。
  “你怎麽知道?”半夜驚聲尖叫。
  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這段時間聽得最多的名字就是楚亦江,不是他還能有誰?“你打算怎麽辦?”
  “當然是跟他告白啊,但是寫了一個晚上的信都覺得不好!”水悠睇了一眼“消化不良”的垃圾簍。
  “這年頭還有人寫情書?哈哈……”睡意被驅散,詩蓮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那你說怎麽辦?”她被困擾了好久咧!
  “那還不簡單,你不是常常騙他請你吃飯嗎?現在改變一下方式,賴著讓他當你一輩子的飯票不就行了?”詩蓮消遣道。
  又是半分鍾的緘默……
  然後,一個豁然開朗的聲音響起。“詩蓮,還是你有辦法,我怎麽那麽笨啊,從明天開始,我就天天去賴他,直到他答應當我飯票為止!”
  這個白癡不會是當真了吧,算了,吉人自有天相!詩蓮把已經掛斷的手機扔到一邊,繼續蒙頭大睡。
  初八,是新年的第一個工作日,而罪犯卻少有在這幾天就已上工的,楚亦江閑閑地坐在辦公室裏,回想水悠這段時間的怪異行徑。
  Part 1
  年初一早上, 睡夢中的他被門鈴吵醒,剛開門就被扯了出去,然後就見她神氣活現地指著門框上的春聯說道:“這是我剛貼上去的,感動吧!”
  他眨眨惺鬆的睡眼,看看那副“昨夜春風入戶 今朝喜氣盈門”的新春聯,詫異地問道:“初一早上有店鋪開門嗎?”
  “沒有,這是我昨晚從別人家門上撕下來的!”說完,她雙手雙叉腰,鼻孔朝天,一副“我很厲害”的樣子。
  他按按發疼的太陽穴,問:“你為什麽不撕自己家的?”
  “這個我有想過,但是,我家的春聯不適合貼在你家門上!”
  “……”
  “嗯,這副春聯換一個月的飯!”他還沒弄明白什麽意思,她已逕直走到廚房,邊走邊說:“你還沒吃早餐吧?我給你煮餃子,唔……一頓餃子換兩個月的飯,昨天給你的東西也換兩個月,中午和下午我都會給你做飯吃,總共加起來就是一年的飯了!”
  Part 2
  年初二,她又大清早地跑過來,這次不隻做飯,還幫他把衣服洗了,其中還包括一些剛洗過不久的。“手洗一件換一個月的飯,機洗的算兩個月,今天做了兩頓飯,加起來算兩年。”
  他擦擦額頭的冷汗,慶幸自己的內褲是跟衣服分開來放的。
  Part 3
  年初三,做飯後她把房間裏裏外外全打掃了一遍。“擦一扇窗戶算兩個月,全屋的地板算一年,家俱算半年,加上三頓飯,又算一年,一共三年,今天收成不錯。”
  “昨天一頓飯才三個月呢!”他問她。
  “物價上漲,勞工工資當然也要調高。”她這樣回答。
  Part 4
  年初四,她抱來一大束截枝的鮮花。“一朵百合算三個月,這裏有二十朵,情人草是買一送一的,一枝算兩個月,所以加起來是十年。”
  說話時,她眼裏閃著貪婪的光。看樣子,她很想一夜暴富。
  Part 5
  年初五,她壓迫性地請他去遊樂場。“陪你玩一個小時算半年,咦,好像隻有六個小時,不行,今天還得加班。”
  於是,累得半死的她又強撐著給他做飯,晚上陪他看了三個小時的電視,泡了兩次咖啡。當然,他又欠她五年的飯。
  Part 6
  年初六,他值班,她打來電話:“今天算是待薪休假,薪資可以減半,算三年好了!”
  他什麽時候說過要雇傭她?
  Part 7
  年初七,她拖來一大堆家居擺設,三頓飯後,又算出了八年。
  這次他忍無可忍地問她:“你過年都不用去拜年的嗎?”
  “不用,都是別人來我家拜年!”
  幸好,他明天開始上班了。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欠她三十二年的飯了。
  奇怪的是,那隻“吸血蛭”今天卻意外地沒有來電話,楚亦江檢查手機的鈴聲設置,把音量調到最大,啟用振動後,再拿起辦公桌上的固定電話撥打自己的手機,可以接通。他開始坐立不安,就連去衛生間也把手機帶著,生怕漏接了她的來電,但是,直到下班,她都沒有打來。
  漫不經心地走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一個人影突然從車旁蹦出來。“我來接你下班是不是也該算上兩年。”
  可不正是那個讓他苦悶了一天的人?亦江的心微微落下……
  “你是不是想賺上一輩子都吃不完的飯?”
  水悠瞪大眼睛。“楚亦江,我有沒有說過你很聰明?”
  “從來沒有!”亦江打開車門,把那個人影塞進車裏,然後繞到另一側上車,再給旁邊的人係上安全帶。“現在去哪裏?
  “你家!不過要先去超市買菜!”
  “書坊什麽時候開始營業?”他打火啟動車子,駛出大門。
  “下個星期,問這個幹嘛?”
  “看你成天太閑了!”
  水悠沒說話,車裏暫時一片靜默。“亦江,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好半天後,水悠才低低開口,眼神哀怨!
  “何來這一說?”楚亦江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變得那麽難過。
  “那我賺你幾頓飯又怎麽樣?”
  不是幾頓,是幾十年了。“你都賺了三十多年的還不夠?”
  “不夠不夠,我要賺足一百年的!”水悠單手舉高,眼睛裏的哀怨已不覺蹤影。
  又被騙了,虧他剛剛還擔心了一把,亦江無奈地搖搖頭。
  書坊於二月初開業,年前鬧失蹤的何煒冒著被敲詐的危險再次來到書坊,水悠坐在他和詩蓮對麵,幾個月時間不見,他整個人憔悴了許多,大老板的獨子都是這麽淒慘嗎?
  “何煒,你剛從伊拉克回來嗎?”
  “這段時間公司很多事!”何煒疲憊地應道。
  看來真是忙壞了,連鬥嘴的力氣都沒有。“那你跟詩蓮好好聚聚吧,我先閃了。”
  水悠走開後,何煒坐到詩蓮對麵。“對不起,這段時間太忙都沒有照顧到你!”
  “沒關係,過年你不是去我家了嗎?”詩蓮寬慰道。
  “爸爸說忙完這段時間我們就結婚!”
  這就是求婚?多簡單啊,簡單得就像是在說“請喝茶”一樣。
  詩蓮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好!”
  “詩蓮,你說什麽?”何煒兩手撐著桌子,不敢置信地問道。
  “我說好!”她重複。
  “真的嗎?詩蓮你真的答應了?”何煒低聲喃喃,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
  “是真的!”再次確認。
  婚姻大事確定後,何煒便要離開,走前他問小真:“聽程粟說,你們在交往是嗎?”
  “什麽?”水悠吃驚地問。
  小真的臉紅了,小聲地回答道。“是……是的!”
  何煒點點頭。“程粟是個不錯的人,祝福你們!”
  他一離開,小真遭到的即是水悠十八般酷型逼供。
  “小真,你老實交待!什麽時候還學會隱瞞了?”
  “別忘了還是我鼓勵你去告白的,現在幸福了,就忘恩負義是不是?”
  人家隻是談個戀愛而已!小真好……好可憐!
  “我要結婚了!”真正的重磅炸彈淩空拋下。
  水悠一翻白眼,口吐白沫倒地。
  “你說她們是不是很過份?一個談戀愛隱瞞不報,另一個更不夠義氣,我的長期飯票還沒搞定,她居然要去結婚?”水悠憤怒地亦江家裏跺來跺去。
  亦江看她一副快暴走的樣子。“你先坐下好不好?”
  “還有你也是,我坐在你家門口等你到十點,上上下下的人都用看野人的眼光看我!” 怒火直遷至亦江身上。
  野人是什麽樣子?她見過嗎?“我不明白,這些都是喜事,你不為她們高興就算了,還生那麽大的氣!”
  “可是詩蓮怎麽可以拋下我不管?”水悠一屁股坐下,沙發頓時凹了進去。
  他有些明白了,但是說
出這種話很容易讓人誤會吧。“她結婚了還是會去書坊,你們不是一樣天天可以見麵。”
  “這是肯定的,可是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難過,真討厭何煒!”憤怒發泄完後,語氣就開始抱怨了。
  “別想多了,我送你回家吧,已經十一點了,你父母會擔心!”亦江拉起極不情願的水悠,拖她出門。
  西洋情人節前夕,商家的促銷如火如荼,巧克力、玫瑰花被炒上天價仍在熱賣中。水悠從音像店回到書坊,隻見到小真一個人。
  “詩蓮呢?”水悠把新買的CD放到吧台裏麵,問正在整理書的小真。
  “你走後不久,何煒就接她出去了!”
  “哦,對了,明天是情人節,放假一天,你跟程粟去約會吧!”水悠一邊按著桌上的計算器,一邊跟小真說道。
  “書坊怎麽辦?”小真拿起一本書走到吧台。
  “你覺得情人節還會有人來看書嗎?”她仍是埋頭苦算,嘴也沒閑著。“你明天要跟程粟約會,詩蓮跟何煒也肯定有安排,而我嘛……”
  她抬頭……臉上掀起一個夢幻般的淺笑。“也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書坊明天停業!”
  情人節!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詩蓮,你回來啦?”小真跟正在推門的詩蓮招呼。
  “詩蓮,我正在跟小真說明天停業,你跟何煒可以好好……”詩蓮走近吧台,水悠沒說完的話全咽回肚裏。
  從高中認識詩蓮開始,水悠很少見到她這副樣子……
  臉上的陰影濃重,睫毛膏粘在一起,顯然她有用力地揉過眼睛,一雙秋水翦瞳是茫茫然的失落,還有那纖手,一直緊攥著,像在克製什麽,又像是在隱忍什麽……
  “詩蓮,你怎麽了?”水悠拉過那隻緊攥的手,把手指一一掰開,手心中幾條深深的發白的指甲印痕。
  “我跟何煒分手了!”話像是從她嘴裏擠出來的,每個都吐得很艱難。“你們幫我看店,我想回家休息!”
  撂下話後,她轉身飛快地跑出書坊。
  水悠反應過來時,隻聽到書坊外車子急速駛離的聲音,緊追出去,詩蓮的白色BMW已卷塵遠去……
  太詭異了,兩個人不鹹不淡地交往了三年,剛決定結婚,轉眼又分手,這其中一定有問題,詩蓮現在肯定不希望有人去打擾她,還是去問何煒吧。
  晚上十點,書坊打烊後,水悠鎖好門,撥通了何煒的手機。
  “悠悠,你有什麽事嗎?”何煒的聲音很是倦怠。
  “你跟詩蓮分手了?”水悠質問。
  那端傳來沉重的呼吸聲,良久後。“是……”
  “為什麽?你們不是要結婚了?”
  “悠悠,這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那我現在去你家,慢慢聽你說,直到你說清楚為止!”水悠“啪”地滑下手機前蓋,掛斷電話。
  2月14日早上,重案大隊接到指示,城區某高檔公寓發生一起命案,楚亦江與組員迅速趕往案發現場。
  裝修現代的智能公寓裏,死者穿一件黑色的絨衫俯臥在沙發上,接觸到地麵的左腳呈現出粉紅色的屍斑,麵部皮膚和胸腹部皮膚已經發紫,全身僵硬,地上那灘已經幹涸的血跡觸目驚心,楚亦江仔細查看整個現場。
  “死者是被凶手用匕首一類的利器從背後直刺入肺部,因流血過多而亡,死亡時間大概是昨晚十一點至淩晨兩點之間,凶器被凶手帶走,迅速查明死者身份!”楚亦江蹲在死者麵前查視傷處。
  “沒有破門或破窗而入的痕跡,說明凶手跟死者認識,查詢死者手機或網絡通訊!”他走到門窗前跟下屬交待。
  “現金和貴重物品沒有丟失,排除劫財殺人的可能!”
  十分鍾後,探員小李走到亦江身側報告:“隊長,死者名叫何煒,XX廣告公司總經理,27歲!昨晚最後與死者通話的手機號碼已經查出,戶主是藍水悠。”
  藍水悠?楚亦江驀地怔住,很快回過神。“手機號碼是多少?”
  “139XXXXXXXXXX”
  他隻覺得眼前一陣暈眩,為什麽?為什麽是她?
  “這是肯定的,可是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難過,真討厭何煒!”
  他記起那晚水悠說過的話!死者,就是詩蓮的未婚夫!
  “隊長,昨晚小區管理處因為監控係統升級,十一點後的進出小區的人沒有攝錄!而十一點前進入死者寓所的人隻有一個,身份已經確認,是藍水悠……隊長!隊長……”
  楚亦江盯住窗欞,戴著白手套的大手頓在半空,每聽到一聲“藍水悠”,他的心就被尖針紮一次,血珠一粒粒地滲出,痛……
  他險些竭製不住地朝旁邊的探員大吼:“不是藍水悠,不是她!”
  可是……他不能這麽做,他是警察!
  怎麽可以是她?怎麽可能是她?
  不……絕不可能,再仔細找找,一定還有其它證據可以證明……
  他慌忙轉身,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亂了方寸,然後瘋狂地在現場搜查蛛絲馬跡。
  衛生間,臥室,桌底,抽屜,地毯……
  另外兩個探員驚訝地看著像無頭蒼蠅亂轉的亦江……
  為什麽他們覺得隊長是那麽地……驚惶失措!
  隊長哎!他們最敬佩的沉穩又冷靜的隊長哎!怎麽會驚惶失措?兩人麵麵相覷,相互確認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探員的驚訝疑惑亦江全然不知,他腦子裏反反複複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找出新的證據!
  終於……在沙發底下,他找出兩塊玻璃杯的碎片,如獲至寶般,掩住心裏的那絲希冀,叫來探員:“小李,立即把碎片送去物證鑒定中心。小王,向上級申請搜查證和傳喚證。”
  楚亦江剛走出現場,水悠就打來了電話,他遲疑了一會兒後接起。
  “這麽久才接電話?很忙嗎?”聲音一如既往的輕快,或者說還有一絲雀躍。
  “剛查看完現場,你在哪裏?”
  “又有案件啊?”聲音略微地失望了一下。“我在街上,你大概什麽時候忙完,我有事情跟你說!”
  “一個小時後在我家見麵!”
  “嗯,好!”
  電話講完,楚亦江也走到了停車場,發動車子往公安局的方向開去……
  一個小時後,楚亦江走出電梯就見到坐在台階上的水悠,自從他上班忙起來以後,她總是會帶本書坐在台階上一邊打發時間,一邊等他。
  而今天,她沒有拿書,雙手藏在膝蓋與胸口之間,眼睛盯著地麵,聽到電梯開門的聲音,她抬頭,眼睛一亮,抱著背包蹦到他身邊:“天下紅雨了嗎?今天這麽準時?”
  是了,她等他的時間總是很長,他,也總是讓她等!
  “對不起!”他低頭,對她,他似乎隻有抱歉!
  水悠被他的突然道歉弄得一頭霧水。“你幹嘛說對不起?”
  “因為……總是讓你等我!”他轉身拿出鑰匙開門。
  水悠跟在他後麵,進了客廳,“你工作忙嘛,等你是我自願的。”
  像在自己家中一樣,她坐到沙發上,對著正在倒水的背影繼續說道:“我一直在想,為什麽以前討厭你的時候你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而現在想見到你的時候你卻隻在我的腦子裏晃來晃去。”
  “啪”,水杯掉到地上,水濺濕了他的黑色褲角,留下一抹紮眼的深痕。
  “怎麽啦?”水悠奔到他麵前問道。
  “手滑了,沒事!”楚亦江拿起抹布擦著地上的水漬。
  水悠見他確實沒事又坐回沙發上。“說實話,見你一麵還真是不容易,總是要等很久很久……幸好書坊有很多書,就算每天都那樣等,也足夠我打發時間了!”
  水漬早已被清理幹淨,楚亦江仍在一下又一下地擦著地板。
  見他沒說話,水悠在心底鼓勵了一下自己。“你已經欠了我一百年的飯,而我,以後也會天天等你一起吃飯,直到你把這一百年的飯還清!”
  “你都賺了三十多年的還不夠?”
  “不夠不夠,我要賺足一百年的!”
  原來,這就是她辛苦地為他做那麽多事的原因……原來,如此……
  曾經那隻舉高的手,現在想起來,卻似一個巴掌,重重地揮在他心上。楚亦江拿起抹布,轉身走向陽台。
  他的轉身離去讓水悠焦急,倏地站起,衝著他的後背大喊:“楚亦江,你不要裝做聽不懂!我喜歡你!”
  高大的身形一晃,胸口像是重重地挨了一拳,好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為什麽喜歡一個警察?”
  “問這種蠢問題,當然因為你是警察啊!”
  是很蠢,如果自己是律師、是醫生,或者隻是個小販該多好……
  生平第一次,他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選擇做一個警察……
  如果,今天她來找他就是為了告訴他,她喜歡他,那麽……
  “我不喜歡你!”毫不拖泥帶水的拒絕。
  雖然已經做過很多次心理建設,乍然聽到,她的心還是沉了下去。“為什麽?”
  “昨晚十一點左右你在哪裏?”他仍是背對著她。
  不懂他為何這樣問,但她還是老實地回答。“我去何煒家了!”
  “去做什麽?”
  “何煒跟詩蓮分手了,我去問問怎麽回事!”
  “何煒昨晚在家被人殺害,時間正是十一點左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才說
出這句話。
  “哈哈……昨晚我在他家還好好的呢,怎麽會被人殺……”驀的噤聲……
  一分鍾後,一聲碰撞地板的聲響,楚亦江轉身看見雙腿跪地的水悠。
  殺害……是那個意思嗎?是昨天還在對她笑的人,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再不能跟他說話的意思嗎?
  何煒……何煒……被人殺害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搓著地板。“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錯人了?也許是同名同姓叫何煒的也說不定?如果不是,那就是你在惡毒地詛咒他?一定是的……”
  她語無倫次地喃喃,小臉蒼白似雪,眼睛茫然地看向他,嗡動的嘴唇血色一點一點地褪去,像一個孱弱的病人微微顫抖……
  亦江的心劇烈絞痛,大腦嗡嗡作響,緊握的拳頭,關節突起發白……
  牆上的時鍾,秒針“嘀嗒!嘀嗒!”地走動。
  金色的陽光柔和地充斥在空空的陽台,一道明亮的光束鋪在地板上,折出澄色的光芒……
  跪在地上的人眼眸抬起,白雪般的臉上那雙茫然的大眼,此時溢滿了期盼。“是你的詛咒對不對?”
  他很想回答是……
  身後長長的影子靜靜躺在地上,絲毫沒有偏離,那個人在陽光下站得太穩,仿佛已經石化。
  “我早上去看的現場,就是何煒的公寓!XX廣告公司總經理,27歲!”
  他一步步地走出陽光,走進陰影,走近她身邊蹲下……
  “何煒,已經……死了!”
  澄色的光攀上他的皮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顫抖的身體重重地向後倒去……倒進了一個懷裏,她蒼白的麵容僵冷,唇上的最後一絲血色褪盡,她的淚滑出眼角,幹枯的唇不住地抽動……
  她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淚水潰堤……
  他擁緊小小的顫抖的身軀,他的手輕輕擦去成串的淚珠,他的心又一次被重錘砸下!
  他無能、無力……隻剩下抱緊她的最後一絲力氣!
  陽光又深入室內一寸,璨然地閃耀在他們的腳邊……
  是誰殺了何煒?她想問他!
  卻想起……“昨晚十一點左右你在哪裏?……何煒昨晚在家被人殺害,時間正是十一點左右。”
  不用問,她也知道他的回答!
  她沒有殺何煒!明明就沒有!明明就……沒有!
  止住了眼淚,她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往門邊跑去,卻被抓住。
  她望著他,他卻閉上了眼睛。
  丫頭,你恨我吧!再睜開眼睛,他的黑眸已深沉似海……
  “藍水悠小姐,你因涉嫌殺害何煒,我現在依法傳喚你!對於案件相關的提問你要如實回答,歪曲事實或者隱瞞真相要負相關法律責任,對於本案無關的提問,你有權拒絕回答!”他從衣服裏掏出一張傳喚證以及自己的警察證,在她麵前展開。
  一板一眼的說辭如同出鞘的利刃,劃過她的胸膛,來不及呼痛,她又聽到了心肺陡然被撕裂的聲音。
  “嘀嗒!嘀嗒!……”秒針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緊咬下唇,眼眸裏有不敢置信地痛楚……
  他看著那張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龐,她的嘴唇慢慢地滲出血絲,她一定好痛好痛吧!
  然而……
  他又何嚐不是已經鮮血淋漓!
  訊問室裏,水悠一直保持沉默,不是故意不配合,隻是現在的她什麽都不想說。而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在這種情緒還未穩定,思緒還未理清的情況下,不說話是最明智的選擇。
  審不出什麽隻能暫時作罷,做完指紋捺印後,李芸把水悠帶到候問室。
  她木然地走進那間陰冷空蕩的候問室,身後傳來鐵柵欄門緩緩拉上的摩擦聲,“哢嚓”,她驀地一回頭,鐵門上鎖,自由已被剝奪!
  她呆呆地站著……
  從現在開始,她是一個殺人嫌疑犯……
  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涼意遊遍全身,她打了一個冷顫,高高的鐵窗裏,換氣扇的扇葉絞動著她脆弱不堪的神經,潮濕厚重的牆壁把陽光隔絕在外,暗室內唯一的光線就是走道的日光燈,尋著亮光看去……
  轉角處有一個熟悉身影,雖然離得很遠,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
  她知道是他!
  是那個親手把她帶進這裏的人!
  傳喚過後,就是拘留吧!
  她走到牆邊,抱膝坐下,也許,在這樣的地方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她就會被送到看守所拘留,那裏才是真正的牢房,真正關押犯人的地方,而那裏,比這個地方可怕一百倍……
  她瑟縮地蜷起身,直到這時,她才想起來害怕……
  楚亦江看著監視器裏那個微顫的身影,她的頭埋在膝蓋裏,看不到她的臉龐,但,他感覺得到她的害怕……
  心髒猛地收緊,痛到不能自已時,他想破口大罵:“該死的鑒定報告,他媽的怎麽還沒送到?”
  物證鑒定科終於送來了報告,一塊玻璃碎片上留下的是唇印,而另一塊碎片上則有半截指紋,即不是水悠的,也是不死者的。
  此時藍家已經亂成一團,警方上門搜查讓獨自在家的鄒鬱華嚇得當場暈厥,以至於被送進醫院急救,藍仲雲拉下老臉撥了通電話給老友--公安局方局長,請求他指示徹查此案,還自己女兒一個清白。
  詩蓮家也有兩位查找線索的探員在詢問情況,男朋友被殺害,好朋友成了頭號嫌疑人,她無法開口說一句話,而兩位探員隻好無功而返。
  被傳喚十小時後,警方沒有從水悠家裏搜出任何能直接證明她殺人的證據,她被釋放,但因為仍有嫌疑,必需隨時接受警方的傳喚。
  再見陽光的她沉重的心情並未輕鬆分毫。坐在駱靖宇車上,除了最開始的一句謝謝外,她一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
  醫院裏,當水悠看到病床上嘴被套著呼吸管、昏迷不醒的媽媽,還有瞬間年邁的爸爸時,終於抑製不住地撲在藍仲雲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短短半日,翻天覆地,藍仲雲用顫抖的手撫著女兒的頭發,縱是曆經一世滄桑,威望半生也禁不住老淚縱橫。
  命運,究竟是在懲罰誰?
  第二天早上,通宵工作後的楚亦江被叫到局長辦公室,方局長口頭下達指示,徹查有關何煒的命案,然後轉達老友的話:“市檢察院的藍檢察長要你去一趟,下午兩點他會在辦公室。”
  楚亦江不知道那位德高望重的檢察長為什麽找他,但是局長親自傳話,他隻好準時赴約。
  下午兩點,楚亦江在檢察長辦公室見到了那位年過五旬、正直威嚴的老者。
  藍仲雲在楚亦江進來後不著痕跡地把他打量了一番,眼裏閃過一絲激賞,這個短短幾年內在警界聲名鵲起的年輕人,果然是名不虛傳。
  昨天下午藍仲雲才透過方局知道,負責查案的警官就是讓他女兒不好好在家過年,天天往外跑的楚亦江。
  “你是楚警官?”藍仲雲伸出右手。
  楚亦江與之握手後,不卑不亢地答道:“藍檢察長,您好,叫我小楚就行!”
  “你好,請坐!”藍仲雲手指沙發示意楚亦江坐下。
  “耽擱你的工作我很抱歉,這次找你來其實是為了一些私事!”藍仲雲侍他坐定後說道。
  私事?位高權重的檢察長有什麽私事需要找到他,楚亦江疑惑,但也隻好打起官腔。“您言重了,有什麽事您請說!我盡力而為!”
  “你最近負責的那樁凶殺案,嫌疑人藍水悠正是小女!”說完,藍仲雲威嚴的臉上兀現一抹焦慮。
  丫頭的父親,楚亦江驚詫了一下,收斂心神看看對麵的老人,眉宇間果然有些神似,難怪方局會口頭下令徹查這樁案件,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真凶,這樣看來一切都合理了。
  “作為一個父親,我篤信女兒不可能是殺人凶手,但是,做為一個辦案的警官,職責即是不偏不頗地將案件查得水落石出,我不會用權力去幹涉你任何事,隻是作為一個父親請求你,查出真凶,還悠悠一個清白!”藍仲雲說著起身向楚亦江鞠了一躬。
  楚亦江慌忙站起來扶住藍仲雲。“這是楚某份內之事,請您不要多禮,楚某受之有愧!”
  藍仲雲複又坐好,再以父親的身份跟楚亦江了解一些有關案件的事情後,便送他出門了。
  見過楚亦江後,藍仲雲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悠悠的案子由他負責,破案應是指日可待吧。
  楚亦江回到辦公室,技術中隊送來現場勘查報告,仔細閱讀一遍後,他喜憂參半。現場留下的鞋印是三個人的,經鑒定,丫頭的鞋印間距是75厘米左右,死者的鞋印間距是90厘米左右,而另一個人的間距卻是150厘米,說明是個男人,並且有過奔跑的動作。
  案發第二日下午,詩蓮家中。
  “何煒平時接觸些什麽人我並不是很清楚,他的秘書程粟可能知道!”
  “你能聯係上他嗎?”
  “我試試看。”
  案發第三日早晨,XX廣告公司,秘書辦公室
  “何總的朋友大部份是生意上有往來的,而男性朋友向來是點頭之交!”
  “有無生意上的惡性競爭事件?”
  “沒有,何總為人一向溫和,所以並未與人結仇!”
  案發第三日下午,何宅。
  “一個月前我要何煒跟詩蓮結婚,他答應了!”
  “那你是否知道何煒被殺害的前一天,與他未婚妻提出分手的事情?”
  “什麽?這不可能!自從他們答應後,我和親家就開始籌備婚禮了,何煒也一直沒有反對!”

  6
  海邊的STARBUCKS正對著遠處的紅樹林,水悠坐在窗沿的褐色沙發上,夕陽下沉,紅霞似火,靜海邊的沼澤處,從東半球遷徒來的候鳥結伴棲息、覓食,天際五顏六色的風箏與日爭輝。
  楚亦江匆忙地推門進入,找到水悠後在她對麵坐下、
  “丫頭,對不起,又讓你等了很久……”
  “楚警官,你好!”水悠漠然地打斷他的話後,又看向窗外。
  楚警官?!他的背僵直……
  怎麽會忘了?現在的他隻是一個警察,一個親手逮捕她的警察!
  強壓下心裏的酸楚。“藍小姐,對不起,讓你久等!”
  說完,亦江起身準備去買咖啡,服務員卻端著一杯咖啡朝這邊走過來。
  “小姐,這是你們的Espresso!”
  水悠轉過頭,把桌上的單據遞給服務員,又一臉漠然的轉向窗外。
  亦江看到她麵前已經有了一杯Cappuccino,那這杯Espresso毋庸置疑是買給他的!
  雖然,她不願意看他一眼,卻沒有忘記他隻喝Espresso……
  她,是用怎樣地心情買了這杯咖啡……
  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想起他喜歡喝Espresso……
  小小的咖啡杯在他手裏越來越沉重,喝進嘴裏的咖啡也是苦楚難當。
  “我現在把2月13日去何煒家的前後經過告訴你!”水悠仍是看著窗外沒有轉頭,聲音略微沙啞。
  2月13日晚十點四十七分,何煒的公寓小區門口。
  水悠從錢夾裏拿出身份證給保安登記,這時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藍小姐!”
  她回頭,那個叫她的人已經站到了她旁邊,正衝著她笑,樣子有些熟悉,仔細想想,就是她的相親對象。
  “是你啊!你好!”水悠客氣地笑笑。
  “真的是你!一開始我還不敢確定呢!”於定棋有些驚喜地說道。
  “嗬……我來這裏找一個朋友,你呢?怎麽會在這兒?”水悠接過保安遞來的登記簿填寫要拜訪的住戶。
  “哦,我就住這裏麵的。”於定棋看看水悠填的地址。“你要去何煒家?”
  “你認識他?”
  “我們住一棟樓,經常會在健身房遇到!”
  “是嗎?很巧哦!”
  填好登記簿後,她遞還給保安,然後和於定棋一起搭乘電梯,到了何煒所住的那一層才分開。
  十點五十五分左右,何煒公寓內。
  何煒穿一件灰色的開襟毛衫,遞給水悠一杯水後,便斜躺在雙人沙發上,頭發很淩亂。
  “你是不是已經睡覺了?”水悠問。
  “正準備洗澡睡覺你就打電話來了,我隻好先躺在沙發上先休息一下!”何煒懶懶地說道,神情很是疲憊。
  “剛跟詩蓮分手,你還能睡得著?”想到詩蓮下午那麽難過,水悠有些生氣地說道。
  “這幾天太累了。”何煒坐起來,又問水悠。“詩蓮還好吧?”
  “如果她好我就不會過來了,真搞不懂,你們不是要結婚了嗎?為什麽又突然分手?”
  “悠悠,你覺得我和詩蓮結婚會幸福嗎?”何煒伸手拿起沙發旁邊小幾上的相框看了看,又說道:“我從來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也不知道我需要什麽。我們早已是貌合神離,該放開了!”剩下一聲長長的歎息
  水悠拿過何煒手裏的相框,裏麵鑲著他和詩蓮的合照,衣服都是當天所穿的。“這張照片是剛拍的嗎?”
  “下午詩蓮說想留張照片做紀念,就用我的手機拍了一組,衝印出來後我們一人留了一張,她是打定主意以後都不見我了!”何煒拿回相框放到小幾上。
  夜幕緩緩落下,紅樹林在潮汐間揮動著綠葉,鳥群齊齊翱翔盤旋,在海麵與夜幕間織起一張密網,遊人信步在岸邊……
  “……我見沒有挽回的餘地後,就回家了,何煒本來是要送我的,被我拒絕了。”話說完,她的臉仍是麵向窗外。
  “這麽說來,你們沒有發生爭吵,也沒有摔過水杯?”
  “沒有,我離開他家之前,水杯是完好的。”
  “你能確定何煒那天穿的是灰色的開襟毛衫?”
  “我能確定,你也可以去問詩蓮!”
  天際的風箏慢慢地被線收回,候鳥已不覺蹤影,藍藍的海水被黑幕吞噬,咖啡廳內燈火通明,客人漸漸增多。
  “今天就先到這裏吧,你想起什麽了再打電話給我!”
  從咖啡廳出來,天色漸暗,華燈已上,白領、上班族從寫字樓裏傾巢而出,主道上龐大的車流造成嚴重的交通擁堵。
  “再見!楚警官!”水悠站在門口,平板地跟楚亦江告別。
  “我送你吧!”不是沒看到她眼裏的疏離,也知道會被拒絕,卻仍是說
出口了。
  “謝謝你的好意,我知道回家的路!”
  揮別轉身,傷心的淚又湧出眼眶……強裝出來的鎮定終於崩潰。
  海風穿過叢叢樹林狠狠地割在她臉上,聽不真切的潮汐聲和汽車馬達聲鑽不進心裏……
  那心,隻被一個人,一個聲音侵占著……
  如果忘記他,是不是……連心都要剜去?
  透過迷朦的水霧,她看著腳下的路,深一腳淺一腳。
  亦江,如果你不是警察,那麽,我是不是還能去賴著你?而不是,拚命地提醒自己是一個嫌犯。
  甚至……甚至……連回頭多看你一眼都不敢。
  再看你,我怕我還會癡心妄想,還會……還會再去賴著你。
  淚已經完全模糊了視線,除了自己的傷心,一切,一切她都看不見了
  亦江,你永遠都不知道,我用了十天的時間,想了一千個你會拒絕我的借口,又想出一百個不讓你拒絕的辦法,隻是……
  那一千個借口中沒有一張傳喚證……
  我也,不能再愛你了吧!
  她茫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像一個遊魂,忘了還有路人,忘了還有車輛,忘了還有紅綠燈,就那樣,走著……走著……
  直到……亦江……是你嗎?
  楚亦江驚魂未定地抱住她,不停地跟路旁白色轎車的車主道歉。
  他的下頷抵著她的頭頂,微微顫抖的嗓音輕輕地責備:“你在幹什麽?沒看到是人行紅燈嗎?”
  隻差一點,如果他不是一直跟著她,如果他不是及時把她從馬路中間扯回來,如果晚一步……隻要晚一步……他不敢再去想,隻能緊緊地抱住她,幸好,幸好,她沒事。
  水悠從茫然中驚醒,馬上又落入熟悉的懷抱中,被他抱得喘不過氣,卻生生忍著,一動也不敢動,怕稍稍一動,他就會把她推開……
  春寒未盡的夜風吹著路旁的樹葉嘩嘩作響,昏黃的路燈下緊擁的兩人猶似雕塑,路人來回的穿梭,投來一瞥後又自顧自地趕路……
  直到……
  夜風越來越淩厲……
  亦江鬆開手臂,抓住她的手腕,拽著她往車邊走去……
  水悠用力地掙脫,無奈他抓住的是她的手腕,盡了全力也擺脫不了他的鉗製,經過路燈時,她另一隻手抱緊了燈柱……
  “你是要我對你用手拷還是讓我在大街上抱你上車!”亦江一臉陰霾地回頭,語氣不無嚴厲。
  他很生氣……
  而後果……也很嚴重……
  那個抵死不從的人在路人紛紛行來注目禮的情況下,被他抱上車了。
  剛上車,亦江即把四扇車門鎖死,車窗也全封閉上,對待不老實的犯人,有時候要用強硬的手段。
  水悠用力地掰著車門把手。“讓我下車!”
  “連路都不會走,還想自己回去?”都鬧了十多分鍾也不累,以前怎麽不知道她脾氣這麽倔。
  “我不會走路也輪不到你來教!”
  “沒有人要教你,隻要安全把你送到家就沒我的事了!”他也火大了。
  “誰需要你的濫好心,快點讓我下車!”
  亦江不再理會她的吵鬧,正要發動車子,水悠劈手奪過鑰匙,亦江又搶回來,於是,兩人一來一回,像是爭奪玩具的小孩子。
  體力上的懸殊,水悠最終落敗,雙唇一撇,眼眶一紅,又哭了起來。
  見她一哭,亦江慌神了,又怕她是為了拿到鑰匙裝哭,隻好一隻手抓著鑰匙離她遠遠的,另一隻手給她擦眼淚,輕聲細語地跟她商量:“丫頭,我保證把你送到家後再不煩你,可以嗎?”
  一聽見丫頭兩個字,水悠哭得更凶了。“不許你叫我丫頭!”
  “好好,不叫丫頭,行了吧!”
  “不行!”
  “那你要我怎麽辦?”
  “我哪知道要怎麽辦?丫頭……是楚亦江……叫的,如果……他不叫……了,就再聽……不到了,……可是……楚亦江……已經……不見了……現在隻……有一個……壞警察!嗚嗚嗚……”水悠抽抽噎噎地說著,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到手背上。
  楚亦江頓時心被揪緊,一時無言。
  水悠越哭越凶,這幾天承受的痛苦全在這時候發泄出來,她一隻手揪住楚亦江的衣服,另一隻手不停地捶打他。“你不喜歡我就算了,抓我的事也不怪你,可你為什麽不放過我?你知道我見到你有多傷心嗎?你怎麽能這麽自私?說抓我就抓我,嗚嗚嗚,被關在那裏麵好可怕,我嚇得眼睛都不敢閉上,我那麽喜歡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壞?嗚嗚嗚……”
  楚亦江攬過她的肩,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胸膛,臉上呈現出少見的茫然,真的做錯了嗎?是不是自己回避這個案子,讓其他人來負責,而自己陪在她身邊更好些?
  捶夠了,打累了,水悠倚在他懷裏,像是低聲地說話,也像是自言自語:“亦江,我本來就是一粒沙子,拚命地擠進你眼中後,才發現怎麽都進不去你心裏,是不是,我永遠都隻能像粒沙子那樣礙你的眼?”
  夜色越來越濃重,他抱著她,聽著她的輕聲啜泣,衣袖已被她的眼淚濡濕……
  直到她再也哭不出聲音,才……睡著了……眉頭還皺著……
  楚亦江把手機調到靜音,放下座椅,動作極輕極柔地把她抱到旁邊座椅上躺平,手指撫平了她眉間的折皺,才發動車子……
  他這輩子沒開過這麽慢的車……若是夏天,他甚至可以一邊開車一邊數蚊子……
  藍仲雲開門看到楚亦江抱著沉睡的水悠時,威嚴的雙眼掠過震驚,很快即平複下來,手指著水悠的臥室,示意亦江把她送進房裏。
  床邊紫色的鳶尾在靜謐的空間無聲地綻放,檸檬糖的香氣飄散,床上的人沉浸在睡夢中,楚亦江把被子拉至她的下頷,指腹輕撫過她頰邊已幹的淚痕,唇輕輕地覆上她的額頭。
  傻丫頭,你早就在我心裏了,也許……比你更早。
  藍仲雲如常坐在單人沙發上,關掉電視,客廳一時間靜默無聲,亦江端坐在另一側,幾上的茶杯熱氣蒸騰。
  “你準備怎麽做?回避這個案子?”藍仲雲直入主題,雙眼銳利地看向亦江。
  “不,我要繼續查下去!”他態度堅決地回答,眼睛不閃不避地直視藍仲雲。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你們的關係,你應該清楚後果!”
  他端起茶杯,白霧遮住了雙眼的掙紮。“隻要能查清這個案子,洗脫她的嫌疑,任何處罰我都能坦然接受!”
  藍仲雲沉吟良久後才微微歎息一聲。“悠悠被傳喚那天,你為她請律師的事已經有人報告給方局!之所以沒有對你做出處罰,是因為他們沒有確切的證據,也因為你準備得充分,沒有搜查出能證明悠悠殺人的證據,直接釋放了她,你的律師朋友也無用武之地。”他頓了頓又說道:“然而,你在十二小時內將一個重大嫌疑人釋放,雖然合法,卻也失去了公正的立場,如果悠悠真的是凶手,不但你以往積砌的成就全部功虧一簣,還要負法律責任,這一切,你認為值得嗎?”
  楚亦江聞言並不詫異,那天情況容不得他多想,如果證據對丫頭不利就會被送往拘留所,通知靖宇隻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取保候審,而靖宇跟他的關係局裏大部份人都知道,會受人以柄也在意料之中,但是……
  他抬眸。 “身為一個警察執法必須公正、嚴明,責任即是保障人民的安全與維護法紀尊嚴;作為一個男人,必須信任自己心愛的女人,而責任即是一輩子保護她!”
  茶杯中白霧漸漸消散,杯壁的溫度也漸漸冷卻,他看了水悠的房門好一會兒,才又低聲說道:“我想,我不是一個好警察!”
  離開藍家,楚亦江在案發第五天才第一次回到自己的住所,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他開始思索案情,目前僅能確定2月13日晚上,丫頭走後還有一個人在監控係統升級的空隙進入何煒的房間,
  而且與何煒發生過爭執。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竟然沒有出入紀錄,何煒平日並未與人結怨,線索隻能就此中斷,而丫頭提起的那個於定棋目前也已出國,要兩周後才能聯係上。
  如此,也隻能先養足精神重新查找線索,住在局裏的那幾天,安穩的休息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照此下去,案子未破,他人先垮掉了!
  他的手撐在沙發上,正要起身,卻摸到一個東東,順手抓起,是水悠的運動背包,傳喚她那天落在這裏的,緊接著,“啪!”的一聲,背包下有張CD因為被拖動掉在地上,他撿起打開,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亦江:
  你是否記得我們曾經一起聽過一首歌!我說過我很喜歡的那首!
  這張CD正好有收錄那首歌,所以,我把它賣給你!
  價格是一年的飯……
  想想該清算帳款了,你已經欠了我九十九年,加上這一年,正好是一百年!
  從現在開始,我要收回債務了!
  PS:如果你敢賴帳!哼哼!我有很多辦法讓你再欠我一百年!
  FROM:最聰明最漂亮最可愛最最喜歡你的丫頭
  寂靜的夜,臥室裏雨滴聲聲,窗台上的花已然敗謝,草葉依然青綠,斜臥在床邊的人凝視窗外的墨藍天空,銀鉤月清亮如彎弧,指間的白煙嫋嫋上升,CD機重複播放著一首歌……
  原來,這首歌的歌名叫《Forever at your feet》
  永相隨……
  原來,那韻調不是愁苦,而是……曆經愁苦傷痛後的塵埃落定……
  永相隨……的確是她會喜歡的歌……就像她一樣……
  永遠都那麽執著……
  也永遠……都銘刻在他的心上!
  雨聲和著低淺的吟唱回蕩在房間裏,他緊握著那一紙“討債書”,目光閃動……
  丫頭,你辛苦地為我做那麽多事,不覺得,一百年太便宜我了嗎?

  7
  公園的一角,荔枝樹蔥鬱成蔭,矮棕的葉子向外蓬展開來,碧水繞著公園流淌而過,河堤邊的九重葛邇密、奔放,鳥兒悠閑地在草地上來回踱步,聞聲飛起……
  “我不知道這個對查案有沒有幫助?但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起並且覺得怪異的地方!”詩蓮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扁扁的盒子給楚亦江。
  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楚亦江不解地問道:“這個有什麽好怪異的?”
  “我與何煒交往三年,雖然是以結婚為前提,但是,我和他並沒有發生過實質性的關係!而這類東西根本用不著!”詩蓮十分淡然地把自己的隱私和盤拖出。
  “你是在什麽時候發現的?”
  “半年前,在他家臥室,我的水晶手鏈突然斷掉,有幾顆水晶珠子滾到他的床下麵,不小心摸到了這盒東西。”美眸裏沾染上一抹哀愁。“這件事我沒有問起他,當時是想這盒東西他已經用過了,隻要我拿走,他就會察覺,到時候自然會收斂。”
  流水聲潺潺,眼前的女人讓楚亦江憐憫。“後來他察覺到了嗎?”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他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件事。後來再去他家,我沒再發現在這類東西,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沒有找到。”詩蓮背過身,仰頭將原本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逼了回去。
  “你為什麽會留著這個?”
  詩蓮沒有回答,楚亦江以為自己的話傷到了她。“對不起,我不是懷疑你,隻是習慣性地問一下,你可以不回答。”
  “本來,我是想如果哪天再出現類似的事情,我就可以任性一回,拿出這個東西跟他大吵一架,然後再告訴他……其實我也會在意……卻沒想到……”即使仰頭也無法抑製住悲傷,眼淚還是順著心意滑出,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
  楚亦江笨拙地站在她身後,一時之間他想不出該怎麽安慰她。“你……想去看看他嗎?”
  “不!我不要看……”驀地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驚鳥四處飛起,掠過枝頭,詩蓮轉身失控地搖頭。
  真的很笨,怎麽會提出那麽殘忍的建議,楚亦江在心裏暗罵自己。怕多說多錯,也不敢再開口,隻是筆直地佇在那裏。
  公園僻靜的一角,女子幽幽的哭聲,懊悔而哀傷,若有人經過看到,一定會罵站著的那個男人太無情。
  “悠悠還好嗎?”倒底是沉著冷靜的詩蓮,很快地,她製止了自己的失態。
  “很不好,你有空去看看她吧,她現在需要朋友陪著!”想起昨天也是哭得一蹋糊塗的水悠,亦江又是一陣擔憂。
  “但她最需要的是你!”詩蓮打開手袋,拿出手機調出錄音遞給楚亦江。“這是以前覺得好玩錄下來的,你拿去聽聽吧!”
  楚亦江接過手機,眼裏閃過一絲困惑,詩蓮也未解釋。“我先走了,手機到時讓悠悠拿給我!”說完步出草地。
  公園附近的西餐廳,駱靖宇遞給水悠一疊資料。短短幾天,她消瘦了太多,不複以往的神采奕奕,粉嫩的臉上顯露出疲憊,哭痕濃重的眼睛總是盯著一處出神,蒼白幹裂的嘴唇再說不出那些妙語連珠的話……
  該怎麽做,她才會像從前一樣快樂?
  “悠悠,這是你要的資料!”
  水悠接過那疊厚厚的紙,拿在手上翻閱。“靖宇,謝謝你!”
  “不要客氣!”也不要這麽生疏!
  “悠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把身體累垮了!”
  她有好好照顧自己啊,到了吃飯時間會去吃飯,到了睡覺的時間也會到躺到床上,隻是,怎麽都吃不下,也睡不著!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關心!”
  駱靖宇頹喪地往後一靠,現在誰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吧,何況自己的話在她心裏也占不了多大份量。
  水悠也察覺到自己的漫不經心傷害了他,她勉強地扯出一抹笑。“靖宇,你不要擔心,我隻是沒什麽精神而已。”
  隻是沒精神嗎?為什麽看起來是那麽難過?
  “你受苦了!”
  “案情總會真相大白,我隻是在等待,談不上受苦!”水悠把資料整理好,放進手袋裏。
  “亦江負責這件案子應該可以放心,他有能力查明真相!”
  亦江!聽到他的名字……她迷惘……
  昨天應該是他送她回家的,昨天他一直任她哭鬧發泄,昨天他把差點葬身車輪下的她救出。昨天,有一個溫柔的亦江,小心翼翼地嗬護她,醒來後,才知道是一個溫暖又殘忍的夢。
  亦江……亦江……她默念得心都痛了……
  鼻頭開始發酸,眼淚似乎又要落下!她轉頭凝視窗外,二月的天氣仍有些陰冷,淺藍的天空飄著厚厚的白絮,綠茵草坪上稀稀鬆鬆的幾個人,一個身材修長的人遠離人群,在綠地藍天間傲然而立,她定住遊移的目光,緊鎖著那人……
  是幻覺吧?一定是剛剛想得太多才出現的幻覺。
  “那不是亦江嗎?他怎麽會在這裏?”駱靖宇見水悠盯著窗外出神,順著她的眼光正好看到亦江。
  亦江?!水悠突地站起,同時也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水順著桌沿淌下,一滴一滴地下墜……
  她無暇去顧及,如同本能反應,聽到“亦江”這兩個字時,她就已經朝西餐廳大門奔去……
  那不是幻覺,真的是他!
  逆風在耳邊“呼呼”作響,發絲向後揚起,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喉嚨幹得似著了火,空氣越來越稀薄,她的眼睛隻盯著前方,不停地奔跑……
  身體越來越疲憊,速度卻越來越快……
  她跑下樓,跑過街頭的轉角,跑到公園的入口處,再跑到那片草地……
  空曠的綠地,陌生的麵孔……
  沒有那個人,沒有楚亦江!
  真的隻是幻覺嗎?
  她明明就看到了他站在天地間的畫麵啊!
  她明明就聽到靖宇說是亦江啊!
  緩緩地蹲下身,她抓起一把青草攥在手心揉捏,綠綠的草汁一點點沾染指縫……
  ……真的……隻是幻覺!
  駱靖宇遠遠地看著那個在風中輕顫的身體,仿佛聽到她輕聲的啜泣,仿佛聽到了她心裏撕裂的喚聲……
  刹那間,他懂了,盡管他是那麽地不想去懂……
  左手撫住窒悶的胸口,心間的酸澀湧到喉頭,哽在那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太陌生的情緒,太陌生的痛楚……
  等到適應了那種陌生的情緒時,他才悻悻然地走到水悠身邊。
  “悠悠……”
  “對不起,靖宇,我現在想一個人走走,我們改天再聊吧!”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好像不是在跟他說話。
  他苦笑。“你的手袋忘在咖啡廳了!”把手袋遞給她。“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一點!”
  轉身,他大踏步地走出公園,沒有回頭……
  胸口的痛一波未散去一波起又襲來,痛得徹底吧……
  痛過這一次就不要再痛了……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他踩緊了油門,不知道要開到哪裏,瘋狂地奔馳隻想要甩掉什麽,隻想要擺脫什麽……
  打開車窗,冷風不斷地灌進車廂,似他的心,冷了又冷……
  悠悠,如果那個人是亦江……
  我最後的機會就是看著你幸福!!
  楚亦江走出公園,回到自己車上,拿出詩蓮給他的手機,切換成揚聲器,播放錄音。
  “我理解的感情很簡單,不就是一個人在前麵跑,一個人在後麵追,當跑的人停下來,追的人趕上去,然後握緊手就是一輩子!”
  “那要是他繼續往前跑呢?”詩蓮的聲音。
  “那我就再跑快點!”
  “亦江是個太孤獨又太挑剔的人,如果我不去賴著他,他也不會主動找我!”
  “如果他討厭你呢?”
  “討厭也好過他想不起我!”
  “你覺得你還能活一百年嗎?”詩蓮的聲音。
  “我貪心不行嗎?想想,能每天和他一起吃飯,當個老妖精也是件幸福的事!”
  “傻!”
  她真的很傻……亦江關上手機,額頭抵在扶著方向盤的手上。
  他也想申請回避,想陪在她身邊,卻不放心別人來查這個案子,他太清楚現在已是如履薄冰,若再出現絲毫偏差,他不敢想像後果,更承受不起後果。
  他絕不能讓任何人把她送進那個可怕的地方。
  可是,一想到昨天……她茫然失措的樣子,心又是一陣絞痛。
  他……也茫然了……
  乍暖還寒的街道,木棉枝頭一串豔紅,蕊絮飄落泥地細紅似胭脂,水悠遊蕩在大街上,頭發、肩上也掉落了絲絲胭紅,她全無所覺地走著,路過一個又一個櫥窗,橫過一條又一條馬路,經過一個又一個公交站台,天黑盡時,才在廣場進口處止步……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公益廣告,除夕夜震耳欲聾的倒數聲還在回響,時間卻已經推著人跑得老遠,遠到觸摸不到過去的痕跡。
  她走過音樂噴泉,走過植保區,走到花壇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爬上去,隻是,還沒開始考慮,她已經站在花壇上遠遠地眺望人群……
  散步的人群中依然沒有他……
  嬉鬧的人群中也沒有他……
  她能看到的人中都沒有……楚亦江!
  來來往往的人都用怪異的眼光打量她,她卻看不見他們……
  一個小時過去,她仍是很有耐性地站著……
  等他嗎?明知道他不可能來找她,為什麽還要站在這裏?
  這個地方好安靜……靜得隻聽到自己的心痛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她數了一次又一次……
  最後,她已經分不清是心痛得多還是自己數得太多……
  兩個小時過去,她幾乎是有些倔強地站著……
  那天,她飛撲到他身上的掠影還清晰如斯……
  那天,他的體溫還殘留在她心裏……
  那天,他的話還言猶在耳……
  她抓緊了,他卻放開了……
  心被無形的手揪了一把,悶堵在胸,她的痛,找不到出口……
  風越來越冷,夜越來越黑,音樂噴泉也不唱歌了……
  人越來越少,廣場越來越靜,大屏幕也休息了……
  隻剩下她,隻剩下她一個人……
  驀地,她好像聽到……
  “丫頭!”醇厚的聲音在夜空裏滑過!
  這次一定是幻覺,痛出來的幻覺,她甚至不敢循聲望去……
  她用力的甩頭,想要甩開這種幻像……
  隨即她的身體下落,落入一個懷抱中,被緊緊地圈住。
  楚亦江懷抱著瘦了一圈的身體,手臂微微顫抖……
  原
  本他隻是過來走走,卻沒想到會看到她……看到她那麽執著地站著……
  這個傻丫頭啊!
  總是讓他這麽心痛……讓他放心不下……
  他不想再去考慮案件,也不想再去考慮回不回避,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現在,他隻想緊緊地把她鎖入懷底……
  他怎麽能再去折磨她,再折磨自己?
  她的臉埋在那個胸膛裏,聞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難道,自己真的等到他了?
  “亦江,是你嗎?”
  “是!”當然是,也隻能是他。“丫頭是在等我嗎?”
  “是!”
  “對不起,讓你等了很久!”
  “隻要你來找我,等再久都沒關係!”她的臉貪戀地在他的胸膛摩挲著,睫毛濕濡。“亦江,你真的來找我了?以後都不會放開我了?”
  話剛說完,旋即被捧住臉,溫熱的唇覆了上來……
  輕柔的吻由淺至深,輾轉吮吸她的唇瓣,未待她反應過來,舌尖又輕掃而過,她全身一陣顫粟,正要驚呼,那舌已霸道地深入,更熱切地纏綿,她腿軟地偎在他懷中,昏昏沉沉地感受他的氣息。
  靜靜的廣場,燈光已經熄滅,黑寂的空間裏,隻有兩人急促的呼吸聲,還有如擂鼓的心跳聲……
  吻了好久,直到他魘足後才放開她。
  水悠從暈眩中醒過來,小臉似黑暗中的九重葛,隱隱的嫣紅……
  她的眼睛燦燦亮亮,像黑幕上的星子,散發出細細的針芒……
  很快的,星星著了火,閃著紅焰怒視亦江:“這是我的初吻耶!初吻不是碰一下嘴唇就好了嗎?那有人像你這樣,第一次就這麽徹底的?”
  楚亦江一開始怔愣,隨後,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錘胸頓足的感慨,這個小女人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通常在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嬌羞紅臉才對嗎?好吧,她是臉紅了,不懂嬌羞是本性,但是說
出這種話也太超乎常理了……
  “楚亦江,你這麽熟撚,是不是以前經常跟女孩子練習?快點從實招來!”
  還有,剛接吻就醋意橫生的也是超乎常理!
  “喂喂,哪有親過人家後轉身就走的?還走那麽快!不想負責是不是?”
  總之,他喜歡的這個小女人,絕對不能以常理來衡量。
  山頂,一男一女坐在石階上相互依偎,女子身上披著男人的外套,頭輕輕枕在男人的肩上,腳下萬家燈火,燦若星河,夜風拂過發絲,女子往男人懷裏鑽了鑽,男人寵溺地攏緊她,兩人耳鬢廝磨、呢噥軟語,很溫馨,很浪漫,也很甜蜜……
  “我要去山頂!”水悠在車裏大聲地說道。
  忘了說,那溫馨、浪漫、甜蜜的場景全是她的幻想,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刻意……
  “這麽晚了你去山頂做什麽?”顯然,男主角並不配合,或者說是不解風情。
  不過,以水悠越挫越勇的性格怎麽會輕易放棄?
  纖纖細指捏住亦江的鼻子,惡狠狠地提醒:“不是我去,是我們兩個人去!”
  雖然楚亦江弄不明白兩個人要去山頂做什麽,既然水悠提出來,他也隻好遵命而去。
  這次是真實場景。
  山頂,一男一女坐在石階上相互依偎,女子雙臂抱緊,頭發被山風吹得亂七八糟,腳下萬家燈火,燦若星河,冷風從脖子灌進衣服內……
  “我好冷!”水悠渾身哆嗦著,很“深情”地看了一眼楚亦江……的外套。
  “不是跟你講過山頂很冷嗎?你還偏來!”亦江說完遞給她一個“自討苦吃”的眼神,沒有一點要脫外套的意思。
  他真的是榆木腦袋,水悠冷得受不了,直接從他身上扒下外套,穿上暖和多了!
  “你冷不冷?”雖然自己暖和了,看看旁邊隻著一件襯衣的楚亦江,她還是有點良心不安。
  “衣服都被你拿去了,就是冷又能怎麽辦?”
  “我可以把外套借一半給你!”
  說得出口!忘了外套是誰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水悠穿著他的外套,又不好意思往他懷裏鑽,而楚亦江隻單薄地穿一件襯衫,她也心疼他被凍著,隻好跟自己的幻想妥協。
  “我們回車裏吧。”
  唉!電視劇,小說全是騙人的!!!
  這句至理名言是誰最先說的?真是太太太有智慧了……
  車子將冷風屏蔽在外,身上的冷意漸漸被驅散,手腳卻仍然冰涼,亦江把暖氣打開,拉過水悠的手放在自己手掌心裏輕搓。
  “怕打針還跑來山頂吹冷風!把鞋子脫了!”
  “脫鞋子幹嘛?”
  “叫你脫你就脫,是不是還要我幫你脫?”
  這個話說得有點……楚亦江見水悠還是沒動,彎腰蠻橫地把她的鞋子脫掉。
  “你要幹嘛?”水悠裝模作樣地用雙手揪住衣襟,假想成如臨大敵。
  楚亦江沒理會她的耍寶,把兩隻鞋都脫完後,抱過她的腳放在自己大腿下壓著,再扯過那雙揪著衣襟的手,繼續包在手掌心裏輕搓。
  夾在座椅與大腿間的腳慢慢回暖,他的體溫漸漸地轉移到她身上,冰涼的手也開始熱乎,暖流遍布全身每個毛孔,水悠看著垂頭專心給她搓手的亦江,掙脫出雙手環上他的脖子,稍一使力,越過中間的檔位撲到他懷裏。
  亦江反應極快地抱穩她,沒讓她的頭撞上車頂或車窗……
  一件外套暖不了手腳,又何必去吹冷風呢?想什麽時候鑽到他懷裏他都會接納,又何必去找那些借口!水悠窩在他懷裏幸福地想。
  “亦江!”
  “嗯?”
  “我好喜歡你!”
  “……嗯!”
  於定棋於兩星期後回國,得知案情後,便主動與重案大隊聯係。
  重案組相對安靜的會議間,水悠與亦江並排而坐,詩蓮和於定棋坐在對麵。
  “你是說當晚你見到何煒出去過?”亦江臉色凝重,濃眉聚攏。
  於定棋苦想一會兒後說道:“當時他正要出小區門,我隻看到背影,他穿的衣服以前見過,印象比較深刻!”
  “穿的是什麽衣服?”水悠和亦江同時問道。
  “絳色長外套,因為幾天前才見他穿過,所以記得比較清楚!”
  “那件衣服是不是剛好過膝?”詩蓮問於定棋。
  “沒錯!”於定棋確認道。
  “你確定沒有看錯?”楚亦江跟於定棋確認。
  “可以確定!”於定棋肯定地回答道,楚亦江見他的眼神並沒有閃爍不定。
  “那麽晚了你為什麽還在樓下?”楚亦江問於定棋。
  於定棋沒有立即回答,看了看水悠後,才緩慢地說道:“是因為藍小姐!”
  三人的目光齊齊轉向水悠,而水悠則是一頭霧水,全然不明的茫然。於定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說道:“那次相親,藍小姐沒有留下電話,之後也沒再見過,當晚巧遇後,我在家裏考慮了一個小時,最後還是決定下樓碰碰運氣,如果能等到她,就問她要電話號碼!”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等我下樓的時候,沒見到藍小姐,隻看到何煒走出大門,本來,我是要叫住他問藍小姐電話號碼的,但是,他的精神好像很差,頭也垂著,我就沒去打擾了,早知道會這樣,我那天就應該叫住他了!”
  相親?亦江眼神複雜地看向水悠。
  我是被迫的!水悠丟回一個白眼給亦江。
  亦江走出會議間回到辦公室,找到那個頭發淺淺,皮膚黝黑的探員吩咐道:“小李,通知死者的親屬收拾遺物!”
  何煒的父親因為痛失愛子一病不起,委托程粟辦理。豪華的公寓如今看來陰森可怖,地板家俱上積了厚厚的灰塵,牆角上方甚至結了蛛網,程粟的把衣服一件件地歸納整理,楚亦江沒有看到那件絳色外套。
  遺物收拾完畢,程粟清點完後看了看沙發旁邊的小幾。“楚警官,這房間沒有其它人來過吧?”
  “沒有!缺了什麽東西嗎?”
  “還少了一個原本放在沙發邊上的相框,裏麵應該有何總跟她女朋友的照片!”程粟手指向小幾。
  楚亦江驀地轉身,眼神銳利地盯著程粟,沒有放過他眼裏的痛楚和掙紮。“那個相框在局裏,目前還不能給你!”
  程粟扭頭避開楚亦江的視線。“好的!”
  “請在這裏簽字!”楚亦江拿出一張簽收單據,拿出筆和印泥。
  程粟簽字並摁下手印。
  物證鑒定科再次送來報告,半截指紋與程粟的指紋相符,楚亦江合上報告。“立即傳喚並拘捕程粟!”
  訊問室裏,程粟垂頭一言不發,一小時後,楚亦江拿著一件絳色外套走進來,兩手撐著桌麵,問道:“這件衣服是你的嗎?”
  程粟抬頭看見那件絳色外套,神情一陣慌亂。“不是,是何總的。”
  “怎麽會從你家裏搜出來?”楚亦江坐下,目光凜凜地再問。
  “我不知道!”程粟說完低下頭。
  楚亦江把手上的鑒定報告摔到桌上。“我再問你一遍,2月13日晚上十一點至2月14日淩晨兩點,你在什麽地方?”
  “在我女朋友家裏!”
  半小時後,重案組筆錄室,楚亦江一臉冷肅地坐在小真對麵。
  “2月13日晚上十一點至2月14日淩晨兩點,你在什麽地方?”
  “我在家!”小真臉色蒼白地回答道。
  “一個人在家?”
  “還有程粟!”
  楚亦江目光淩厲地看向小真。“一直都在?他那天穿什麽衣服?”
  小真被楚亦江看得一陣戰栗。“一直……都在……他穿的是白色的外套!”
  程粟被送進拘留所羈押,申請取保候審未被批準。
  第二天一早,水悠和詩蓮趕到公安局,剛進會議間的大門,還未坐下,水悠便急急地問道:“怎麽會是程粟?”
  “因為相框!”楚亦江見水悠和詩蓮滿臉的疑惑沒有過多地解釋,繼續說道:“還有,你喝的那個水杯碎片上留有他的指紋。”
  “這樣也不能確定是他吧!”水悠說道。
  “的確如此,目前隻能說他有嫌疑,而且,小真作證說程粟當晚在她家裏!”楚亦江從水悠臉上挪走視線,轉向詩蓮。“詩蓮,今天來找你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詩蓮抬頭。“什麽事?”
  “何煒可能是同性戀或雙性戀!”
  楚亦江平靜地扔出一個炸彈,詩蓮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整個人呆愣住,嘴角嗡動了幾下卻什麽都沒說
出來。
  “你上次給我的那盒安全套,是男男用的!”
  兩滴淚珠自眼眶中滑出,順著臉頰由燙變冷,詩蓮像是一個布滿裂痕的殼,手指一沾到,就會碎成片片……
  會議間的低氣壓使得水悠和亦江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靜靜地等著詩蓮接受事實。
  “那個人會不會是程粟?”詩蓮開口問楚亦江。
  “有這個可能,但我也隻是猜測!”楚亦江避開那抹哀傷的視線。
  “我想跟他談談!”
  “他已經被拘留,可能有些困難!”
  水悠見不得詩蓮哀傷,拉了拉亦江的袖子。“亦江,能不能想想辦法?”
  亦江想了一下,說道:“你試著跟他談談,看能不能讓他主動坦白,另外,我們可能會裝監視器!”
  “我盡量!”
  水悠從公安局出來後直接去了小真家裏。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間,隻有一張床,一張簡易桌子,地上鋪著淨色地毯,水悠席地而坐,把包放在旁邊。
  小真倒了杯水,心情忐忑地遞給水悠。“悠悠,你怎麽會來?”雖然猜到她來的目的,小真還是問了一遍,隻希望和她猜測的不一樣。
  水悠看著麵前這個純真的小女孩,曾經一起工作,一起嬉笑打鬧,一起分享對方的心事,她應該是不會撒謊的。
  喝了口水,水悠一字一句地說道:“小真,你和詩蓮是我最好的朋友,何煒和程粟也是我們的好朋友,不管何煒死的真相如何,不管殺他的理由如何,我們都該明白,何煒的命是自己的,沒人有權力奪走它!”她看了眼小真忽然變得刷白的臉,頓了頓:“所以,小真,我現在問你,程粟那天晚上真的在你這兒嗎?隻要你說是我就信,若不是,我希望你能去公安局坦白!”
  許是沒料到水悠這麽直接,小真的身體如風中落葉簌簌發抖,緊握杯子的手關節蒼白。
  “小真?”水悠又輕輕地喚她一聲。
  “是,程粟那晚在我這裏!”小真不敢抬頭,低聲說道。
  水悠拍拍她的肩,笑了笑。“小真,我相信你!”說完,拿著包起身。“我還要去詩蓮那裏,先走了!”
  門剛關上,小真便腿軟地跌坐在地上,掩麵大哭,她騙人了,騙了那麽信任她的悠悠。
  從衣櫃底下拿出那件白色的外套,她想起2月13號晚上……
  下班後回到家,原本想打電話約程粟第二天一起過情人節,沒有接通,她隻好先睡。
  十二點左右,迷迷糊糊聽到敲門聲,打開門,是身上有著淡淡酒味的程粟。他的臉色很蒼白,下唇瘀青,顯然是被自己重重咬過,他的神情更是駭人的無助……
  程粟進門就直挺挺地仰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的眼睛不時有無聲的眼淚滑落。她沒問他出了什麽事,乖乖地坐在旁邊,不去吵他。
  他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她也像木偶,一直這樣,到天亮。
  程粟脫下外麵的絳色外套和裏麵的白色薄外套,小真看到了袖口上暗紅的血印,以為他受了傷,拉高他的襯衫袖子,手臂卻是完好的。
  程粟仍然是一句話沒說,穿上那件絳色外套走了,小真準備把染血的外套洗幹淨,翻口袋時找出一把水果刀和許多的玻璃碎片,還有染血的紙巾……
  當天,她知道何煒被殺害,水悠成了嫌疑人,她也明白了……
  隻是,她更快的、絲毫沒有猶豫地藏起了那把刀,扔掉那些碎片,也把那件外套洗得幹幹淨淨……
  小真抱著那件衣服跪坐在地上,已經哭不出聲,眼淚仍在不停地湧出……
  悠悠有楚亦江一定不會有事!程粟卻會死啊!
  看守所裏,詩蓮隔著長長的桌子,看著對麵穿著黃色囚服,憔悴不堪,滿臉胡渣的程粟,那雙曾經顛倒眾生的鳳眼如今隻是空空洞洞,頭發淩亂堆在前額,失魂落魄……
  “來問我有沒有殺何煒嗎?”程粟第一次在詩蓮麵前叫出何煒的名字。
  收回打量他的視線,詩蓮定了定神。“不是,我是來告訴你……何煒2月13號下午跟我提出分手了!”
  如詩蓮所料,程粟聽完這句話後,原本放空的眼神此刻出現了分明的痛楚,還有不可置信,更有瘋狂的跡象。
  “小真沒有跟你說過嗎?”詩蓮不放過他,繼續跟他陳述事情的真實性。
  小真?那天晚上他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後來也沒再見過她,她應該知道了吧,隻是這麽多天都過去了,她為什麽沒有拿著衣服和刀去報案?
  仿佛是猜到他在想什麽,詩蓮又接著說道:“小真昨天跟警察說2月13號晚上,你在她家!”
  程粟的臉色再次變換,愕然……而後懊悔!
  “何煒都已經跟我分手了,你為什麽還要殺他?”詩蓮不想再迂回,壓下胸口翻騰的怒火,厲聲問他。
  “我不知道你們分手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我和他能在一起嗎?他是獨子,他有責任,他不能拋開一切跟我在一起,他不能去承受別人的目光,他也不能忤逆他的父親,更多的是,他從來不願意傷害你!”
  從來都不想否認自己殺了最愛的人,更不想承認,不想承認倒在血泊中的何煒是被自己一刀刺死,用盡全力地一刀,置他於死地的一刀,更不想承認自己在殺了他之後還能那麽冷靜,或許,及時送他去醫院,他不會死,可是,他不想讓他再活下去!無盡的痛苦,沒有陽光的未來,不如結束……
  程粟看向詩蓮的眼睛迸出了嫉恨。“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能夠這樣毫無顧忌地去恨你,從前,看著你站在何煒身邊,我再恨,也要笑,還要笑得自然,明明他就是我的,明明就是我的!”鎖著手拷的手攥得死緊,程粟麵目猙獰地瞪著詩蓮。“你憑什麽?就因為你是女人?就因為你有一個有錢的母親?就因為這樣,即使你不愛他,也可以霸占著他?”
  “你別忘了,你才是破壞我們感情的人,你才是第三者!”詩蓮霍地站起,衝他吼回去。
  “破壞你們的感情?你對他有感情嗎?你關心過他,照顧過他嗎?他生病的時候你在哪裏?他出車禍的時候你在哪裏?他煩惱的時候你在哪裏?他低沉的時候你在哪裏?他難過的時候你又在哪裏?自始自終陪在他身邊的是我,是我!”
  詩蓮頹然坐下,何煒什麽時候生病?什麽時候出的車禍?什麽時候煩惱,低沉,難過,她通通不知道。她好少主動打電話給他,好少去關心他的生活,他的工作,她見到的何煒永遠是對她笑著,燦爛地笑著,即使變臉也不過僅僅一瞬……
  “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跟你母親第一次去何煒家,那天,他告訴我,他其實是BI,因為他對一個女孩有了感情,那之後,我們一直保持著曖關係,他心裏愛著你,欲望又離不開我,就這樣反複糾纏,直到你們正式交往的時候,我進了他的家族公司……”
  詩蓮看著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第一次去何煒家?不就是八年前她上高一的時候?八年?他們竟然一直保持著這種關係八年?
  “兩年前,他因為出車禍昏迷了兩天,醒來後便查看手機,卻失望地發現你一個電話也沒打過來,我陪他住院兩個星期,最後還是他主動打電話給你,但是,你都沒問他在哪裏?在做什麽?我到現在也記得他掛掉電話後的落寞,從那時候起,我更努力地關心他,照顧他,直到去年年中,他才說他又愛上我了,但是,他沒有打算跟你分手……”
  兩年前,就是他半個月沒來找她那次,原來是他出了車禍,一直都以為他是喜歡鬧失蹤,也讓自己習以為常,現在才知道自己漠視他漠視得有多離譜。而程粟,這個男人苦苦守候了八年,才讓何煒重新接受他!
  茹人飲水,冷暖自知,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裏麵又隱藏了多少年的心酸、痛苦與挫折,他,是可以恨她……
  “……每一次他去書坊找你,我都要承受那種錐心刺骨的痛,忍著不去跟他吵,騙自己他愛的是我!我以為我能忍下去,直到你們要結婚!……”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你不愛他為什麽還要答應結婚?你還要讓他痛苦多久?他從來都不願意傷害你,你為什麽不放了他?甚至還要放一張親密的照片擺在家裏讓他天天看著,也讓我看著!你知道當我看到那張照片時有多絕望,我第一次發那麽大的火,摔了水杯,當我要摔那個相框的時候,何煒卻護著,他為什麽要護著?我那麽愛他,他竟然為了一個相框推倒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怎麽會那麽恨?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刺了進去……”程粟的神情恍惚,雙手用力插進發裏死命地揉扯。
  詩蓮被他的顛狂和偏執嚇到,隻是一會,她又可憐起那個男人。
  “他很痛,卻忍著,忍了臉都變形,額頭冒出許多汗,他說:我以為自己會活得很久,沒想到這麽年輕就死在你的手裏,程粟,我對不起你,這下,我不欠你了!但也沒辦法陪你了!說完,他閉上了眼睛,手也垂下了,血一直流著,他卻那麽安靜,他的鼻息越來越弱,他的臉開始發青,我卻越來越冷靜,為什麽還能那麽冷靜地收拾好碎片,為什麽還能那麽冷靜地跑去洗手,為什麽那能那麽冷靜地穿上他的外套,再跑著離開那個房間?為什麽……”
  “夠了!”詩蓮無法再聽下去,再聽到他如何殺害了何煒,再聽到他如何冷靜的離開,她用力地拍著桌子,打斷他的話。“那張照片是我跟何煒分手的紀念照片,聽清楚,是分手的照片,你那麽愛他,既然殺了他,為什麽不跟他一起去死?你為什麽還要活著?你應該自殺了下地獄,永遠永遠不要再打擾何煒!”
  沒人來告訴她,為什麽會這麽痛?就像是有人扯著她的心,用力地往外拽,她不敢動一下,稍稍一動,那撕扯的疼痛就蔓延全身。交往三年,一張分手的照片,同性戀人,一個鮮活的生命,誰來告訴她,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誰來告訴她,何煒還活著,不管是結婚,還是分手,或者是移情別戀都好,隻要他活著……
  程粟被帶回拘留室,詩蓮跌跌撞撞地走出看守所,水悠站在門口候著,亦江也跟著詩蓮走了出來。
  抱著已經崩潰的詩蓮,水悠擔憂地看向亦江。
  “悠悠,我好恨他!好恨!好恨!”詩蓮歇斯底裏地重複她的恨,重複她的悲傷。
  水悠輕撫著她的背,淚水模糊了雙眼。“詩蓮,這是個噩夢,醒過來就好了。”
  亦江僵立地站著,再一次地他認識到自己的殘忍。
  可是,當命運將噩運砸到頭上時,黑暗,痛苦,悲傷就籠罩下來,誰也逃脫不了。
  丫頭,允許我自私,你現在徹底地洗脫嫌疑了,命運,還算仁慈!
  楚亦江三人回到公安局,小李拿出一封信交給水悠,然後跟亦江說道:“隊長,程粟的女朋友甄真來過,她帶來一把水果刀還有一件程粟的外套,經過物證鑒定科鑒定,衣料纖維上殘留的血痕與死者吻合,證據確鑿!”
  亦江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視線轉向正在拆信的水悠。
  悠悠:
  當你看到信時,我已經離開A城回老家了,原諒我沒有勇氣當麵向你辭職。
  很對不起!昨天我撒謊了!盡管你那麽信任我!
  你說得對,何煒的命是自己的,沒有一個人有權利奪走它!所以,我考慮了一夜,決定把證物交到公安局。
  其實,我很早就已經知道程粟不是因為愛我才跟我交往,但是,我不介意。
  因為他跟我一樣,都是可憐人!雖然,也可恨!
  你和詩蓮,會原諒我們嗎?
  小真
  合上信,水悠抬頭正對上亦江擔憂詢問的眼神,她眼睛彎彎,淺淺一笑。“小真把我和詩蓮炒掉了!”
  “她辭職了?”詩蓮訥訥地問道。
  水悠把信揣在口袋裏。“嗯,她回老家了,書坊停業這麽久,傻瓜也知道跟著我們沒前途……”
  小真,我和詩蓮從未責怪你,也許有天,詩蓮會原諒程粟,但不是現在!
  大雨過後的黃昏,太陽又爬上山沿,瑰麗的橘黃色揮出一襲柔光,靜靜地,緩緩的流淌在大街小巷每個角落……
  送水悠回家的路上,亦江用眼角的餘光瞥瞥旁邊那個扭來扭去,坐立不安的家夥。“想問什麽就問吧!”
  晶瑩的大眼立刻如鑽石熠熠生輝。“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破案的,不要像敷衍詩蓮那樣,說什麽碰巧!”
  亦江暗笑一下,就知道她一直想問又不敢問,生生按捺著。
  “何煒被殺害以後,根據現場留下的鞋印,我將何煒接觸過的人範圍縮小,最終鎖定程粟,正好,詩蓮給我那盒安全套是男男用的,我對何煒的寓所進行第二次搜查,發現了絲織內褲。”
  “這樣就能確定何煒是雙性戀嗎?”水悠問。
  “不能百分百確定,但,這是一條重要的線索,你見到何煒時,他穿的是灰色開襟毛衫,而他被殺害時穿的是黑色絨衫,也就是說,被殺害前,他洗過澡換過衣服,並接待過客人,而沙發底下的玻璃碎片說明凶手與何煒發生過衝突,何煒未與人結怨,排除仇殺,現場貴重物品未丟失,排除財殺,現場沒有博鬥痕跡,說明何煒沒有反抗,而一刀刺入肺部的手法,女人是很難做到的,所以,我暫估為情殺!對像是男人!”
  “可是,隻有鞋印也不能說明是程粟啊?”水悠疑惑地問道
  “根據於定棋的描述,他當晚看到何煒穿著絳色外套低頭走出大門,有可能是凶手,監控係統升級不能攝錄,凶手是不知道的,所以,在殺害何煒以後,他會穿上何煒的衣服,並低著頭躲避監控係統和其它目擊者,而程粟跟何煒的身材近似,頭發長短相去不遠,所以,於定棋當時可能產生了眼誤。”
  “那都隻是你的推理,又沒有確實的證據,根據法律程序,你甚至不能采集程粟的指紋!”成為嫌疑人以後,水悠猛K法律類的書和資料,總算是有點長進。
  “所以,我才讓死者親屬收拾遺物,何煒的親人隻有他父親,已經生病住院,必須要委托他人辦理,如果不出我意料之外,他委托的人很有可能是程粟,所以,我故意把何煒與詩蓮的相框藏起來,讓他主動詢問,這樣我就可以確認,若他不詢問也沒關係,簽收單上他要摁下手印,隻要能采集到指紋捺印,就可以了!”
  水悠低頭,他還真是心思慎密啊,有可能連自己都被算計進去了。“你一開始就知道他把凶器放在小真家裏了對不對?我會去找小真是不是也在你的意料之中?”說完,她擺出一副隨時會撲上去咬他的架勢。
  “我又不是神,推理出來的東西不一定就是事實,凶器放小真家我的確是猜到了,你會去找小真,這我倒沒想過!”但是,詩蓮要跟程粟談話卻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亦江想到詩蓮茫然若失的樣子,心裏一陣愧疚。
  他轉頭看向水悠,黑眸深邃。“丫頭,隻要你沒事就好!”
  程粟當天晚上在牢裏咬舌自盡,幸而被守監發現得早,及時送進醫院撿回一條命,隨即被嚴加看守,並等待法律的製裁。案情真相大白,卻少有人心情輕鬆,詩蓮把自己關在家裏一個禮拜未出過房門,連水悠都拒絕見麵。
  楚亦要整理案卷,又要查新的案子,忙得分身乏術,這些他都能從善如流的處理,真正讓他覺得為難的是--藍仲雲邀請他禮拜六晚上到家裏吃飯。他猜不到藍仲雲的目的,是因為破了案為酬謝而請,還是因為他是……他女兒的男朋友。
  從禮拜一接到邀請開始,他就開始苦惱,到了禮拜五,他決定不管是什麽目的,兩種準備都做全。
  可是,初次去女朋友家,應該準備些什麽呢?可憐的亦江又犯難了。
  “小李!”楚亦江決定向有經驗的人學習。
  “隊長,什麽事?”破了案子後,重案組探員個個神清氣爽,小李回應得中氣十足。
  “你第一次去女朋友家裏都送人家什麽?”
  小李懵了,隊長什麽時候也關心起人家的私事來了?懵歸懵,隊長的問題還是要照實回答的。“嶽父喜歡喝酒,我就拎了兩瓶茅台去!”
  那就是人家喜歡什麽就送什麽?可是丫頭的父親喜歡什麽呢?
  “丫頭,是我!你爸喜歡喝什麽酒?”楚亦江隔著話筒問道。
  小李側耳,原來打聽這個是為了去嶽父家,奇怪,他怎麽沒聽說隊長交了女朋友呢?
  “什麽?你爸即不抽煙也不喝酒?那你爸喜歡什麽?”
  有個省錢的嶽父,隊長的運氣真好,小李繼續偷聽。
  “喜歡下棋?其它的呢?我指的是喜歡的東西!”
  下棋,嶽父修養真高,小李偷聽得入神,把別人的嶽父當成自家的了。
  “喜歡大型根雕?還有沒有其他的?”
  大型根雕怎麽搬得動?嶽父的喜好真奇怪……小李開始覺得手酸腿軟。
  “喜歡喝茶!早說嘛……丫頭,你剛剛是不是故意耍我的。”
  電話掛斷,小李收回耳朵,有這樣的女朋友,隊長還真可憐,他決定獻獻殷勤。
  “隊長,我知道有家茶鋪的茶葉很好,都是上等的,價格公道,決不摻假!”小李狗腿地說道,屁股後麵的尾巴搖啊搖!
  楚亦江斂起笑容,橫眉冷對。“晚上把案卷整理出來,明天早上交給我!”說完,轉身離開,給嶽父買茶葉去也。
  剩下苦命的小李在後麵拚命地抹眼淚,案卷不是星期一才交的嗎?
  星期六晚上,楚亦江拎著兩盒極品六安瓜片,兩盒觀音王,在水悠家門前來回踱了幾圈才按下門鈴。門剛打開,水悠就係著卡通圍裙蹦了出來。
  “哈哈,你還真買了茶葉,我們家又可以省幾個月的茶葉錢了!”
  “悠悠,別鬧了,快讓小楚進來。”藍仲雲攆開淘氣的女兒,又對亦江客氣地說道。“快進來!快進來!”
  “打擾了!藍檢察長!”亦江進門換鞋。
  “叫我叔就行了!來這裏就當自己家一樣,不用客氣!”
  水悠泡了杯茶遞給亦江,藍仲雲開始趕人。“快去幫你媽媽做菜,別餓著客人了!”
  “是,藍檢察長!”水悠調皮地眨眨眼,學著亦江的腔調說道。
  “鬼丫頭,真是沒大沒小!”藍仲雲慈愛地看著女兒的背影,轉頭對亦江說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如此神速地破案,我們全家人都要好好謝謝你才是!”
  “您太客氣了!份內之事,不足以謝!”才二月底怎麽就感覺到熱了,亦江隻想伸手去摸摸額頭
  有沒有汗水,跟丫頭相處輕鬆愉快,跟丫頭的父親相處起來怎麽就感覺到局促呢?
  藍仲雲顯然也覺察到亦江的局促,喝了口茶,撿著女兒的話題說。“悠悠從小就很頑皮……”
  “爸,開飯了!”水悠端菜出來,及時阻止老爸抖出自己的糗事。
  餐桌上的氣氛有點詭異,呃……也許不是詭異,而是奇怪,亦江拿著筷子,碗裏堆得滿滿的菜,水悠還在拚命的夾給他。水悠的媽媽,亦江是第二次見到,第一次是因為搜查,剛說完水悠有殺人嫌疑就暈過去了,水悠白皙的皮膚應該就是遺傳自她媽媽,還有那性格,應該也是……
  鄒鬱華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女兒的男朋友,高個子,長相英俊,一身正氣跟自家老頭子很像,就是不知道脾氣怎麽樣,試試看就知道了……
  用筷子夾起一夾紅紅的辣椒放到亦江碗裏,然後又狀似迷糊地輕拍一下桌子。“啊呀,我都忘了問你能不能吃辣!不好意思!”說完,作勢又要夾出來。
  “沒關係,阿姨,我能吃辣!”再能吃辣也沒人抓一把辣椒往嘴裏喂吧,但是,誰讓人家是長輩呢,楚亦江隻能認命地吃下那些辣椒,好不容易吃完,嘴裏已經辣得噴火,顧不得形象,頭埋在碗裏拚命地扒飯。
  老娘又故意整人,水悠笑得快要內傷,為了給楚亦江麵子,還是忍住了。
  藍仲雲還算好心地遞給亦江一杯水,誰知道鄒鬱華一把奪了過去。“老頭子,這水都涼了,都說人走茶涼,這人還沒走呢,怎麽能喝涼了的水!”說完,換了杯熱氣蒸騰的開水遞給亦江。
  亦江眼睜睜地看著那杯救命的涼水被倒掉,然後又萬分無奈地捧著那杯剛剛才翻滾過的開水,在鄒鬱華“殷切”的注視下,硬著頭皮小喝了一口,頓時,他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燃燒起來。
  “盛情”難卻!他重新理解了這個詞的含義。
  這下水悠可有點心疼了,正要把自己的那杯涼水給他……
  “悠悠!給小楚夾菜啊,怠慢了客人就罰你洗碗!”太後下諭了,把水放回原位,趕緊埋頭夾菜,亦江,你自求多福吧!
  辣椒吃完了,開水喝過了,太後終於安靜了,亦江提心掉膽地吃完飯。
  嗯,脾氣不錯,就是不知道耐性怎麽樣,可不要跟我家老頭子一樣,悠悠可得吃苦了,看來還得試試他的耐性,鄒鬱華在廚房裏邊洗碗邊琢磨……
  “啊嚏!~”遠在客廳的亦江揉揉鼻子,奇怪,怎麽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
  電視裏正在上演生離死別,鄒鬱華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亦江陪坐在旁邊,已經看完兩集了,該死的韓劇怎麽還不結束?
  正到傷心處,鄒鬱華緊揪住亦江,邊哭邊說:“小楚啊,你看他們多慘,男的死了,女的也自殺了!”
  亦江見鄒鬱華哭得那麽傷心,於是很理智,很客觀地安慰道:“阿姨,別傷心了,那是都是假的!”
  咦,丫頭跟她爸呢?
  驀地,客廳傳出一陣河東獅吼。“你把我當笨蛋啊?我當然知道那是假的!假的也感人,你這笨蛋懂不懂啊!”
  此後,亦江總是語重心長地告誡那些要去女朋友家的探員,千萬不要去安慰看韓劇看哭的嶽母!
  經過連番轟炸後,亦江終於通過鄒鬱華的重重考驗,離開之前,鄒鬱華在女兒耳邊悄悄說道:“像他這樣乖的人太少見了!嗯……很不錯!”
  不知道亦江聽到這句話後作何感想。
  亦江想起藍仲雲,他隻是來一個晚上而已,而這位老檢察長,唉……他很想拍拍檢察長的肩膀,誠懇地說一聲:“您辛苦了!”
  “亦江,你在想什麽?”水悠挽著他的手等電梯。
  想什麽?想拍你爸的肩?打死也不能說
出來。“我在想阿姨很有意思!”
  “我媽就是那樣,把你當自家人才會那樣對你!所以,你要感到很榮幸才行!”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過……“丫頭,你很幸福!”
  水悠把頭靠到他肩上,軟弱無骨地倚著他。“我一直都知道啊,所以,我要把自己的幸福分一半給你!”
  簡簡單的一句話,讓他胸口竄起一股熱流,亦江情不自禁地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看著她因偷襲而紅的臉……
  是啊,他也很幸福!
  翌日,楚亦江心情百分愉快地走進辦公室,跟每個探員打過招呼後,叫來小李。
  “問你一件事,你女朋友的媽媽有沒有給你夾過辣椒?”
  小李眼珠突出來。“沒有!”
  “那你女朋友的媽媽有沒有給你倒過開水?”
  舌頭打結。“好……好像……有!”
  “你女朋友的媽媽應該有讓你陪她看韓劇吧?”
  扶住下巴。“沒有!”
  3局2勝,自己的嶽母果然是與眾不同,亦江兀自笑得開心,把小李丟到九宵遨遊去了。
  小李雖然不懂嶽母讓隊長吃辣椒,又給他喝開水,還讓他陪著看韓劇有什麽好樂的,但是,見隊長開心,他趕緊悄無聲息地貓回辦公桌繼續整理案卷!~
  “對了,小李,案卷拿給我看看!”
  小李抱頭痛哭,自己第一次去女朋友家時樂了一天,隊長怎麽隻樂一小會兒啊?

  8
  純淨的藍色湖水圍攏妖嬈的青山,透明的陽光落在湖麵上,穿過落地窗,在客廳的樺木染白地板灑下碎碎金斑,灰色主調的房間,詩蓮坐在灰白色沙發上,眼神憂鬱地看著窗外的山湖景致,水悠在地毯上盤腿而坐,背靠著沙發……
  “媽要我去溫哥華!我答應了!”兩個星期以來,詩蓮第一次開口跟水悠說話。
  水悠的眼睛淡掃過詩蓮瘦尖的下巴,暗沉了一下。“去多久?”
  “我不知道!”詩蓮垂眸說道。
  “哦!”水悠從地毯上爬起來。“我想去小區的竹林走走,你陪我吧!不然,等你出國後,我想再去就不容易了!”
  走完一段長長的鵝卵石路,步上青石板階梯,兩旁是翠綠欲滴的竹林,輕風吹得竹葉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音,清靈的竹枝蔓搖招展,竹筍拔著尖尖的頭……
  水悠拉著詩蓮下了台階,在林中穿梭……
  “詩蓮,你看!”她指著兩根竹子回頭跟詩蓮說道。
  兩根很普通的竹子,分別刻上了她們的名字……詩蓮看著水悠,竹葉間隙的光斑落在她清純的臉龐,明亮的大眼好似晶瑩剔透的水晶,光芒逼進她心底的陰暗處……
  “有什麽好看的?”
  “刻上名字,這兩棵竹子就屬於我們了!以後,竹子會長高,我們也會長大,但是,我們永遠都會站在彼此旁邊!”她的睫毛一顫一顫,眼睛彎彎,笑得好可愛。
  “幼稚!無聊!”詩蓮興致缺缺,懶得搭理她。
  “唉,詩蓮,其實你不需要用這種冷死人的表情來掩飾你心裏的激動,當然,你也不要太感動,我今天來你家隻是為了吃雪糕,可不是因為你心情不好!”
  她還自顧自地說著,詩蓮已經被她的厚臉皮震憾得無言……
  那一年,她們十六歲,她的父母經過兩年的分居終於離婚……
  她死纏爛打地要跟著她回家,她說:“聽說你住在別墅區耶,我可不可以去你家玩?”
  她不顧別人意願,跟在她後麵進了家門。她說:“你們家冰箱裏一定有很多雪糕吧!”
  她很沒禮貌地找到冰箱,拿出雪糕,剝了紙放進嘴裏。她說:“帶我去小區參觀參觀!”
  她不由分說地把她拖出家門,然後很沒道德地在竹子上刻下名字。她說:“以後,竹子會長高,我們也會長大,但是,我們永遠都會站在彼此旁邊!”
  永遠都會站在彼此旁邊……竹節上歪歪扭扭的名字已經發黃,竹葉依然茂密青綠,詩蓮木訥地望著那張巧嫣輕笑的臉龐……
  “詩蓮,需要我陪你嗎?”水悠的輕聲詢問。
  需要嗎?當然需要!可是,你已經陪了我八年,而現在也有其他的人需要你陪……“亦江怎麽辦?”
  亦江,水悠的嘴角牽起一個半弧……他會諒解吧!
  “我不會讓你傷心太久,所以,和亦江也不用分別太長時間!再說,他要不是諒解,我回來後再賴住他不就行了!”
  詩蓮放下心,悠悠不是她,亦江也不是何煒,經過那麽大的風雨他們都沒有分開,短暫的離別更是拆不散了……
  “那我就讓媽給你辦手續了!”
  “嗯,我們去掰竹筍吧!”
  “你不要總幹這種丟臉的事兒好不好?要吃竹筍去買……”
  “哢嗒!”鼓鼓的竹筍被水悠殘忍地一腳踢飛……
  剛剛開始幸福生活的亦江對女友出國的事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活了28年,他第一次感到氣惱,氣惱水悠說走就走,也氣惱自己想留下她又覺得小家子氣,所以,初聽到水悠離開的消息時……
  “你的英文那麽爛,去溫哥華幹什麽?”亦江一腳踩下刹車,車停在了馬路中間。
  水悠的身體慣性地向前傾倒,然後又一下彈回來。“我的英文沒爛到會影響你開車的地步吧!”她解開安全帶,狠狠地瞪他。
  後麵傳來憤怒的叫罵聲,亦江趕緊幫水悠扣上安全帶,重新發動車子。
  偷睨了一眼氣呼呼的水悠,雙頰又鼓起兩個小包,睫毛一扇一扇的,胸口起伏的節奏很快,還真是愛生氣……
  亦江已經記不清她有多少次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氣上半天,慢慢的,他也摸清了規律,隻要稍微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很快就忘得一幹二淨……
  “記得那家西餐廳嗎?”亦江把車停在一棟大樓前,指著綠門的西餐廳說道。
  “當然記得,兩次都在這裏見到你!”
  “兩次?我記得的隻有一次,今天就在這裏吃飯吧?”
  “還有一次是跟靖宇一起,我看到你站在公園裏!”水悠關上車門,繞過車頭走到亦江身邊。
  跟靖宇一起?“怎麽沒給我打電話?”他有些吃味地鎖好車,攬著水悠的肩往西餐廳門口走去。
  水悠白了他一眼。“那時候你剛把我逮去公安局,怎麽給你打電話?”
  亦江腳步一滯,扳過她的肩,黑眸深深地看進她心裏。“那時候,你好恨我吧?”
  “剛開始是有點恨!”水悠見他的眼睛黯淡下來,又說道:“不過,當靖宇來公安局接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是為了我才那樣做的!所以,我跑去公園沒找到你,就去廣場了!”
  原來……她一直都是那麽地信任自己,在那種情況下還堅定不移……而自己剛剛還在氣惱她的離開。
  亦江的雙眸緊鎖住那張粉嫩的小臉,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水悠和亦江徑直走到9號座,正要坐下,服務員跟了過來,抱歉地說道:“對不起兩位,這張桌已經被人預訂了!客人半小時後就到!”
  這個錯誤還沒更正?“台號倒過來就成了6號桌,預訂不是很容易弄錯?”水悠好奇這家西餐廳還沒倒閉。
  “是這樣的,9號桌和6號桌隻接受單人預訂,而且一次隻能預訂一張,如果是第一次來因坐錯位而成為有緣人的,咖啡廳還會免費送上白金卡和精致的小禮品。”服務員解釋道。
  “這麽奇怪的規矩?”亦江納悶地問道!
  服務員彬彬有禮地繼續解釋。“因為店剛開張時有客人坐錯了位子,所以,老板將錯就錯,希望能促成一些美好的緣份!”
  客人坐錯位子!水悠和亦江相視一笑,默契地跟服務員說道:“重新給我們找個位子吧!”
  他們的緣份已經促成,該把機會讓給其他人了,兩人各懷心思地被服務員引領至其它座位。
  9號座!水悠笑笑,想起以前在這裏跟亦江為了爭一張位置而吵得麵紅耳赤,那時候的她……還真是囂張跋扈啊,隻是那時候怎麽也沒想到,她後來會愛上那個“不務正業”的警察!
  亦江眼角的視線掠過那張淺笑的小臉……
  當初若台號沒有弄錯,水悠與別人順利地約會了,現在的自己是不是仍舊孓然一身,想到這裏,亦江握緊了掌心裏的小手。
  “去溫哥華多久?”亦江把牛排切碎成小塊,然後放到水悠麵前。
  “最多兩個月,我會努力地讓詩蓮快樂起來!”叉起一小塊牛排喂到嘴裏,唔……被人伺候的感覺真好……
  “把你自己照顧好就行了,對了,走之前騰出時間跟我去個地方!”
  “忙的是你好不好?自從書坊停業後,我就成了無業遊民!”水悠捏住他的鼻子,雙眼作怪地擠到一堆。
  亦江拿下那隻“行凶”的手,握在掌心裏。“書坊要關掉嗎?”
  “當然不能關,那可是我跟詩蓮的心血,等我回來後再開吧。”水悠從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遞給亦江。“鑰匙給你,每周要請鍾點工打掃一次。”
  “有點像是托孤!老實說,你是不是打算賴在加拿大不回來了?”亦江剛把鑰匙收好,桌子底下的腿就被對麵的小腳狠踹了一下。
  “那你最好當心些,沒準兒我真的那邊‘琵琶別抱’!”
  亦江悶哼一聲。“別說我沒警告你,破壞中加兩國的友好邦交是要受遣責的!”
  自然,桌下的腿又被踹了一腳!
  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水悠為了和亦江多點時間相處,每天到市公安局門口等亦江下班,招惹來許多好奇猜測的目光,久而久之,重案大隊楚隊長28年單身生活結束,與女朋友如膠似漆的新聞傳遍了整個市局,一時之間,幾家歡喜幾家愁。
  而亦江麵對眾人的詢問,則是淡淡地一笑,肯定地回答:“是的!”
  走前兩天,天空略有些陰霾,側柏青墨挺拔,紛紛揚揚的細雨飄灑在半空,落到佇立在墓碑前兩人的頭發、衣服上……
  水悠細看墓碑上的兩張照片,男人和亦江同樣英氣逼人,女人溫柔婉約,清麗出塵。真是,亦江那麽俊朗,肯定是遺傳至優秀的父母。
  一想到他們正值壯年便雙雙遭遇不幸,拋下幼子遠去天國,水悠不禁唏噓感懷,亦江,那時候承受了怎樣的打擊啊?
  心疼地挽住亦江的手臂,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憐惜。“亦江……”
  “嗯?”亦江側首看向欲言又止的水悠。
  “我跟伯父伯母見麵後,他們應該放心了!”水悠眨了眨眼,摒棄難過的情緒……
  “我看是更不放心才對吧!爸媽可不會被你的偽裝騙到!”亦江嘴角噙笑,不給她留一點麵子。
  她瞪他,挽住他的手輕掐了一下方才解恨。“我哪有偽裝,生來就是乖巧可人,隻是你不懂而已!”
  “在爸媽麵前你都會對我施暴,還好意思說自己乖巧可人!”亦江另一隻手指著被她掐過的地方,直接控訴。
  水悠連忙放開挽他的手,麵向墓碑虔誠地鞠了一躬。“伯父伯母,亦江雖然總是欺負我,不懂得關心我,脾氣也不怎麽好,還老喜歡擺張臭臉裝酷,沒錢沒勢又沒地位,可是,你們放心,藍水悠一輩子都會不會嫌棄他!”
  看她一臉正經地胡言亂語,亦江不禁汗顏,她的臉皮真是厚到出神入化,無人可及了!
  水悠拽著臭臉的亦江上前一步,如同抓到了證據,繼續對著墓碑說道:“看吧,他就是這樣,常給我臉色看,但是,我會裝做沒看見,他欺負我的時候我就讓他欺負,他不關心我的時候,我就去關心他,他脾氣不好我忍讓,他沒錢沒勢沒地位,我也受得委屈,他可以不為我做任何事,隻要喜歡我一個人就行了!”
  亦江凝視著水悠的側臉,她的神情認真到不容去忽視,話語裏的真摯強烈到不容他去猜疑……
  她還是沒個正經,還是會去詆毀別人,隻不過,她的心底也早已是柔腸千回……
  何其有幸!老天讓她走入自己的世界,讓這樣一個豁達開朗的女孩來撩活他早已冰封沉寂的心……
  細雨在仍在空中交織,在父母墓前,他默默地在心裏許下承諾……
  悠,我隻喜歡你一個!
  從墓園出來後,他們一同去買菜,一同回家做飯,如同一對相守多年的夫妻,為了買菜、洗菜爭執吵嘴。餐桌上,亦江挑剔水悠把青菜炒焦,肉炒得太老,湯裏鹽放得太多,洗碗時,水悠不停地抱怨亦江沒把碗盤洗幹淨,然而,無論是吵嘴、譏諷還是發怒,他們臉上泛出的那抹逼人的光彩不是幸福是什麽?
  “都怨你不會挑蘋果,一點都不脆!”水悠躺在沙發上,頭著枕亦江的腿,手抓一個大蘋果咬著。
  睜眼說瞎話,蘋果都是她自己買的。
  “是!都怨我不會挑,行了吧?”吵了一個下午加晚上,對於她的顛倒黑白,亦江決定照單全收了。
  “你自己吃吃看不就知道了!”水悠把蘋果湊到亦江嘴邊。
  “哢嚓~”誰說的不脆!亦江咬下一口後,用眼神質問水悠。
  “你再嚼嚼看?”
  “哢茲……哢茲……哢茲、哢茲,哢茲~~”
  見鬼了,明明就是軟綿綿的啊,水悠不信邪的把蘋果又湊到亦江嘴邊。“再吃一口!”
  遵命。
  “哢嚓~~哢茲……哢茲……哢茲、哢茲,哢茲~~”
  自己吃一口,沒聲音,用力嚼,還是沒聲音……水悠恨恨地瞪著很不給她麵子的蘋果。“你說它是不是魔法蘋果?”
  她那可愛的表情惹得亦江發笑,笨笨的樣子又讓他一逕搖頭。
  見他嘲笑自己,水悠忿忿然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膛。“還敢笑,連你挑的蘋果都欺負我……”
  亦江被她戳得渾身一僵,抓住那隻惹火的小手,情不自禁地俯首吻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清甜的蘋果香氣讓他不覺深入,舌尖撬開她的唇,品嚐滿口的芬芳……
  溫柔的吻逐漸的變得熾烈,那張嫣紅的臉蛋和低低的輕喘引發了他潛藏的情欲,難以自抑地,他吻得更加狂烈,收攏她入懷,緊緊擁住,大手在她的背部、纖腰遊走,探入衣服內,手觸到光滑的肌膚時,被擁住的身子輕輕一顫,迷醉中的他猛然睜開眼睛,藏在她衣服裏的手如同被燙到,倏地收回。
  該死!自己在幹什麽?亦江在心裏低咒一聲。
  水悠坐在他腿上,怔怔地看著他,雖是未經人事,卻不同於一無所知的小女孩,她清楚地知道亦江想要的是什麽,她也知道亦江突然停下來的原因,這個男人是真心地愛護她吧……那自己呢?
  眼前那張俊逸的臉龐,此刻寫滿了掙紮懊悔……
  “亦江!”她輕喚。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亦江把她抱到旁邊,起身。
  “亦江,你希望……我留下嗎?”水悠拉住他的手,抬頭,眸子裏流轉著柔和的清輝。
  “丫頭,你……”
  水悠打斷他。“如果你想我留下,我就會留下!”
  亦江訝然地看著那張不似玩笑的臉,他該怎麽說?想她留下,當然想,自己又不是謙謙君子。送
  她走?別說自己不願意,也會傷到她吧!
  “亦江,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這是水悠第一次問他!
  還在猶豫什麽?還在顧慮什麽?早就父母墓前就決定了不是嗎?
  亦江再次擁緊她,以吻封緘……
  喜歡?不,早已排山倒海的愛吞沒,喜歡,太淺太淺,及不上萬分之一……
  唇舌難舍難分地糾纏,放在纖腰上的大手施壓,用力將她貼近自己,不夠,想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所有的深情都轉化成熱火,燒灼著彼此……
  攔腰抱起她走向臥室,更加熾烈的吻燃盡了最後的一絲理智……
  亦江攬著已沉沉睡去的水悠,黑暗中,靜靜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從地上撿起外衣,掏出幾天前買好的戒指,執起她的左手套在無名指上,親吻過她的手背,如同誓言般,低沉沙啞的嗓音在暗夜輕柔響起……
  “悠,我終其一生愛護的妻!”
  天邊亮起一道金黃的曙光,水悠在亦江溫暖的包圍中醒來,即使在睡夢中,他的手還緊樓著自己,水悠偎近他,抬起手想要撫他的臉,手揚在半空中頓住--戒指,細致的鉑金指環上鑲著一顆璀璨的鑽石。
  “喜歡嗎?”暗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水悠仰頭,對上那雙探究的眸子,昨晚發生的一切在腦海回放,臉上飛起兩朵紅霞,窘迫地低下頭。“這算是求婚嗎?”
  “你什麽時候變笨了?”亦江的手撫著她的臉頰,笑謔地說道。
  “好奸詐,趁我睡著時硬套上去,想拒絕都不行!”水悠心裏樂開了花,卻仍是嘴硬。
  “哦?你現在已經醒了,不想要的話可以還給我!”抓住她的左手,亦江作勢要取回。
  水悠曲起手指,高高噘起的嘴十分不滿。“送人家的東西,好意思拿回去?”
  將掌心裏的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
  一直夢想著與她組成一個完整的家,一起做頓美味可口的飯菜,一起洗碗、散步,看電視,一起相擁至天明……
  昨天,美好得像一個夢,一個不真實的夢,直到剛剛醒來,看見她躺在自己懷中,那麽地真實,真實到觸手可及,他才安下心來。
  他的未婚妻,他們的家,以後還有他們的孩子……
  亦江動情地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悠,這枚戒指我永遠不會收回!”
  水悠心中一動,為他的這句話,也為他親昵的稱呼。“亦江,我好幸福!”雙手在他頸後交錯,臉貼著他赤裸的胸膛。
  輕柔地托起她的臉,唇覆上,正要深入時,水悠退開。“快起床,你昨晚答應爸爸今早送我回家的!”
  濃情蜜意中間如果橫亙了一張威嚴的臉會怎麽樣?亦江的熱情退卻得一幹二淨,直直地躺平。
  “你快起來呀,昨晚我們跟爸媽撒了謊,回去晚了他們會懷疑的!”水悠捏起粉拳猛捶他。
  亦江惱恨地起床,把水悠的衣服遞給她。“等你從加拿大回來,我們馬上結婚!”
  “那也得先應付好爸媽,讓他們起疑了,有你好受的!”水悠手忙腳亂地穿著衣服,還不忘警告他。
  洗漱完畢,收拾整齊後,水悠見亦江拿起車鑰匙。“你還準備開車去我家啊?別忘了昨天晚上我們跟爸爸說你的車壞在路上了!”
  放下車鑰匙,亦江再次確定,要結婚,越快越好!
  藍家二老並沒有起疑,也許是水悠手上的戒指定了他們的心,沒有過多的追問,藍仲雲拉著他如平常一樣聊聊天,下下棋,水悠跟鄒鬱華在廚房忙碌,離開的前一天,一家人其樂融融。
  機場,水悠跟亦江離情依依,詩蓮則坐在一旁蹺起二郎腿,可惜,手邊沒有一包瓜子嗑著,不然,就真像是買票來看戲的。
  苦情女主角揪著男主角的袖子,沒有眼淚汪汪。“亦江,我不在這段時間你可別沾了花又惹來草,不然我饒不了你?”
  亦江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該配合她作戲,還是幹脆不理,沉默片刻後,才柔聲說道:“到了國外要照顧好自己,一個人不要出門,需要出門時就讓詩蓮陪你,有什麽事立即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嗯,知道了,你要想我,除了抓罪犯時不能分心,其餘的時間你都要想我!”水悠竄到他身上,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腰,霸道地跟亦江交待。
  “Cut!”導演不識時務地打斷。“要登機了!”
  “悠,早點回來,我等你!”亦江附在水悠耳邊悄聲說道。
  水悠踮起腳,輕觸他的嘴唇,隨即被深深地吻住。
  機場的人來來往往,有人駐足觀望,有人無視路過,無暇去顧及周遭,他們隻專注在那依戀、不舍的熱吻中。
  水悠的身影消失在安檢的轉角處,亦江轉身大步離開機場……
  她頰上的成串滾落的淚水還燙著他的心,唇上的還殘留著她的溫度,人,卻已經離開。
  悠,我真不該放你去加拿大!
  水悠的離開,讓亦江初嚐到被思念煎熬的滋味,那一夜後,被子和枕頭還殘留著她的香味,每天夜裏嗅著那熟悉的味道念著她入睡,早晨醒來睜眼即看到書桌上的相框,她在裏麵暖暖地笑著,給她的花澆水,用她買給他的毛巾、牙刷洗漱,換鞋出門時,鞋櫃裏那雙藍色拖鞋安安靜靜地躺著,整個房間都有她的痕跡,視線隨意掃過,都不可避免地會想起她。
  時差15小時,為了不影響他休息,每天她都起得很早給他打電話,然後抱怨他不想她,也不給她打電話,當有天他在北京時間淩晨兩點打電話給她時,她隻興奮了一下子,很快又質問他為什麽還不休息,勒令他晚上十二點以後不許再打電話。
  每天都會收到她的郵件,拉拉雜雜地扯了一堆,最後總有一句話是:“討厭的亦江又在我的腦子裏晃了一天,趕都趕不走!”他很用心地去讀她寫來的信,一個字一個字地揣摩她當時的心思,他很少回信,即使回信也是簡短的幾句話:“我很好,勿念!照顧好自己。”然後就會收到她的回信:“你說不念就不念啊?我偏要念!”透過電腦屏幕,他仿佛看到她生氣倔強的樣子。他笑,笑得開懷……
  亦江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竟是如此的乏味,除了案件就是案件,沒完沒了,他漸漸地變得急躁,變得沒有耐性。他的腦子常常溜號,時不時地翻出手機裏的照片,隻消看一眼,他就恨不得飛到加拿大,飛到那個磨人的家夥身邊,再把她揪回來,拴在自己身上,不讓她離開一步……
  又是枯燥的一天,楚亦江審訊完嫌犯後回到辦公室,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來電未顯示號碼,剛毅的臉部線條隨即軟化,黑眸深處閃過一絲柔和。
  剛按下接聽鍵,遠在大洋彼岸的聲音迫不及待地鑽進耳朵。“亦江,這個時候打電話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還好,剛忙完!”即使還在忙,也會放下手頭的事,有什麽比她更重要?
  “那就好,實在是太想你,所以等不及你下班就打過來了!”
  想我就回來吧……他很想這樣跟她說,卻不想讓她為難,所以,決定先探知情況。“詩蓮的狀態好些了嗎?”
  “嗯,比剛來溫哥華時好多了,亦江,我準備近期內回國!”
  要回來了嗎?他會心地一笑。“訂好機票後給我電話!”
  日子竟是這麽地難熬,無論白天黑夜都變得漫長,僅撕下兩張日曆,就好似過了兩年,亦江盼著盼著……然而,在接到電話的第三天,水悠第一次沒有寄來郵件,也沒有打來電話,以為她是在忙著回國的事情,他失望的看著手機直到天亮。
  第四天,仍是沒有電話也沒收到郵件,亦江按捺不住了,撥到詩蓮在溫哥華的住宅,沒人接。
  第五天,十通電話都沒有人接聽,他開始擔心,會不會是遇到什麽棘手的事了?
  第六天,他安慰自己,也許是水悠想給他驚喜,故意不跟他聯係,或許,明天,她就會來接自己下班。
  第七天,下班後,沒有驚喜,隻濃濃的失望和膽戰心驚。
  第八天,第九天,失去聯係後一星期,他開始害怕,開始惶惶不安,隔幾分鍾便檢查一次手機,查看一次信箱,隔一小時撥一次電話留一次言,隔兩小時寄一封郵件,卻杳無音訊,而藍仲雲也在此時休了長假,藍家空無一人……
  亦江在濃濃的不安中度過每一天,他一邊讓駱靖宇移民到加拿大的父母幫忙尋人,一邊辦理出國手續,準備前往溫哥華,半個月後,他收到一個國際包裹,心被掏空了……
  包裹裏裝的是那枚他親手給她套上的戒指,那枚他曾許諾一生的戒指……
  那一天,陰雲籠罩在重案組,探員萬般小心,深怕觸到地雷,屍骨無存……
  那一天,被審訊的嫌犯堅持不到十分鍾就全部招供……
  那一天,亦江雖生猶死……
  愛,從來就是一把雙麵刃,既能讓你攀上幸福的顛峰,也能讓你墜入恐怖的地獄,亦江每天如同被鐵針刺骨,被刀葉林戳刺心髒……他不敢相信,幸福曾經離他那麽近,轉瞬間,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這一切的發生,竟然沒有一個理由……
  他一天天地變得滄桑,變得頹廢,變得不近人情。
  他開始沒有節製地抽煙、酗酒……
  他開始不吃不睡地折磨、麻痹自己……
  他開始逃避現實,拒絕聽到任何勸說他的聲音。
  直到有天,駱靖宇從國外回來把他一拳揍醒。
  頂樓上的風在身邊呼嘯,亦江雙肘支地,臉上那塊駭人的瘀青隱隱刺痛,酒醒了大半。駱靖宇立在他麵前,垂在身側的拳頭蓄勢待發,隻要那個萎靡的家夥再顯出泥昏濫醉的神態便立即揮過去。
  多年的好友就這麽冷冷對峙著,沒有誰率先打破格局,或許,他們都在等待對方開口。
  喧嘩的城市開始沉寂,空中偶爾飛過一架夜航的班機,亦江站起來,不理會駱靖宇,逕自往樓梯口走去。
  “楚亦江,你一定要這樣糟蹋自己,是嗎?”
  牆邊的腳步停住,他沒有回頭,隻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糟不糟蹋,那是我自己的事!”
  駱靖宇被他的話激得怒火中燒。“那悠悠呢?你這樣把自己糟蹋到死,她怎麽辦?”
  一語戳中他的痛腳,霍然轉身,明白地警告駱靖宇:“不要再跟我說起那個殘忍的人!”
  殘忍的人?靖宇費了好大的勁才說服自己,沒有對他揮出拳頭。“你說悠悠殘忍?”他深吸一口氣,挪動腳步移到亦江身前,單手揪住他的衣領,狠推一把。“如果她殘忍,就應該徹徹底底甩了你!她就應該……”
  一個踉蹌,亦江單手支著牆才沒讓自己摔倒,苦澀地截斷靖宇的話。“還要怎樣才算殘忍?還要怎樣才算甩得徹底?”仿佛是在自問,又仿佛是在說給那個已經失蹤的人聽。“那枚戒指是婚戒,是我認定一生的信物,才離開一個半月而已,她竟然就要還給我!”憤怒的情緒還未退去,又陷入回憶中。“她曾經說過不會離開,即使要離開,也會先說一聲,她失言了。我知道自己對她不夠好,但她也說過不會嫌棄我,一直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嗬護她,沒想到這麽快,靖宇,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她是那麽地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連說一聲的時間都不願意給我!”
  沒有情緒失控地怒吼,沒有尖銳的恨意,隻有一字一句的痛楚,駱靖宇無言地看著他,是太愛吧,所以被蒙蔽,否則,那麽冷靜、理智的人,怎麽會想不明白?悠悠若是真的要離開他,說一聲又何妨?
  “她既然沒有跟你說離開,你就別再自以為是地下決定!”
  亦江聞言抬首,投去詢問的目光,靖宇並不理會。“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有天她會回來?”丟下這句話後,不再看他,徑直離去。
  拾級而下,駱靖宇回身看了一眼天台的鐵門。
  亦江,以後你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夜風越發清冷,體內殘存的酒精漸漸消散,亦江仰望頭上的深藍蒼穹,濃雲被風吹開,一顆孤星閃耀天際,定睛細看,旁邊還有一顆小小的星子,暗沉微弱,卻如影隨形。

  9
  亦江消沉的這段時間,重案組成員風聲鶴唳,壓力倍增,除了更加賣力地工作外,也不敢出現絲毫差錯,試問,誰有那麽大膽子去惹火一個被女朋友拋棄的人?
  “小李,上個星期的偷車案,我讓你去查的線索查到沒有?”
  話音剛落下,其他組員長長地呼了口氣,再憐憫的看向冷汗涔涔的小李。
  “報告隊長,因為痕跡很難辯認,所以,目前還沒有查到!”小李說完,大義凜然地站著,等待雷霆萬鈞的斥責。
  “知道了,線索我親自去查!”交待完畢,亦江又埋首到案卷裏。
  沒有被炮轟?也沒有斥責?完了,隊長會不會把他退回給治安組?小李噤若寒蟬,連個單音都發不出。
  “愣著幹什麽?還不去聯絡事主?”
  “是,隊長!”拉了引線,炸彈卻沒爆,難道說今天是他的幸運日?小李如劫後重生般,欣然領命而去。
  圓形花圃裏的花朵在風中搖拽,身姿曼妙,柔風斂著花香撲鼻而來,亦江抱著那盆快要渴死的橙色花走進小樓房,找到一個正在修剪枝葉的年邁花農。
  “您好,打擾一下!”亦江有禮地打招呼。
  老花農身形枯瘦,黑黃色的皮膚因長年日曬起了許多色斑,有些渾濁的眼睛柔和親切,他瞥了亦江一眼,沒有停下手中的活。“你的花生病了!”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治好的?你放心,我會在你這裏買花!”亦江挑明來意。
  “這花不是你自己的吧?”老花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丟出一個問題給亦江。
  “是幫一個朋友養的!”亦江欽佩老花農的犀利,老實答道。
  花農握著剪刀的手收攏,“喀嚓”,一節多餘的花枝應聲而斷。“你在糟踐別人的心意!”
  亦江被他指責得莫名其妙,他承認因為這段時間情緒低落,而沒有照顧好花,但也沒有糟踐那麽嚴重吧!何況,他也隻是幫別人養而已。
  “有沒有辦法可以治好的?”亦江決定不理會他的無理譴責,先救花比較重要。
  “你回去吧,這花死不了。”下完逐客令,老花農往裏走到一盆玉樹前,打理枯葉。
  亦江趨步跟上。“但是葉子都已經枯黃了,花快也謝了!”見花農仍在彎腰幹活不理他,隻好央求道:“您幫幫忙,我不能養死這盆花!”
  花農停下手中的活,佝僂的身體麵向亦江。“你朋友難道沒跟你說過,這花隻有最初三年難以成活,也隻有在那三年需要花費很多心思,之後隻要澆澆水就不會死?”他從亦江的花盆裏摘下一片枯草葉,拈在手裏。“你回去後每天澆水,會再發出新芽!”
  亦江心中一喜,感激道:“謝謝您!”轉身正要離開,似想起了什麽,回頭,又問:“這花叫什麽名字?”
  “孤挺花,原產自南非,花語是喋喋不休。”花農抬頭看看亦江,意味深長地道:“我想,你朋友是怕你太孤單,所以把這花送給你!喋喋不休,心意卻早已隱含其中,所以,我才說你糟踐別人的心意!”
  亦江怔住了,那張毫不講理的小臉在腦中閃過。
  “你幹什麽讓我幫你養花?”
  “罰你唄!”
  事隔多久,他才明白她的心意?如果這花不枯敗,他是不是永遠都以為,那隻是一個不講理的懲罰?
  喋喋不休,就是她啊,一張小嘴永遠閑不住,誘哄他吃東西,說服他逛街,算出一百年,也是那張小嘴說
出:
  “亦江,我喜歡你!”
  回憶如同潮水湧來,腦中浮現他們相處的每個情景,她令他頭痛,令他快樂,令他想念,令他深愛,也令他痛不欲生,因為有了她,他嚐盡了生活的各種滋味。
  憑著一片心意,她努力地為他驅走孤單,而他,給過她什麽?就像她精心嗬護才養成的花,給他以後,竟然連花名都不知道。
  有多糊塗!有多差勁!
  心,為之緊緊糾結,亦江如夢初醒。
  他朝花農謙遜地點點頭。“我明白了,雖然晚了點!”然後看看四周,又說道:“您給我推薦一種花吧。”
  花農搖搖頭,說道:“你不是愛花之人,不用為了謝我而買花,那樣即使你買回家,也不會珍惜。”他指著亦江手裏的花,別有深意地繼續說道:“不要以為養一株花很容易,那需要你花心思,花精力,花時間去嗬護,一個人,一輩子隻嗬護好一株花,不讓她枯萎,這就是難得,好好珍惜你手裏的花吧!”
  回到家,亦江給花澆過水後放到窗台上,拿起書桌上的相框,照片裏,他板著臉伸長腿坐在草地上,水悠從後麵攬住他的脖子,燦爛地笑著,大眼裏溢滿了幸福跟滿足,拇指隔著冰冷的玻璃輕摩那張小臉,嘴角彎起淺笑。
  “亦江,你在笑什麽?”水悠從後麵抱住他的脖子,輕咬一下他的臉。
  他投挑報李,咬了回去。“笑你傻啊!”
  “傻才會喜歡你,等我變聰明就不要你了!”
  說完,她還兀自笑得開心,他卻沉下臉來。
  “哢嚓!”詩蓮按下快門,這一刻,永遠定格……
  放下相框,他閉上眼睛,燦爛的笑臉在腦中是那麽地明晰!
  悠,是你變聰明了嗎?還是以前的我太愚蠢,蠢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是要花心思,花精力,花時間去嗬護的,從前的自己總是等你打來電話,總是等你來找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為我
  付出的一切,卻不知道,這樣的你,有一天會累!
  是因為累了,你才離開的嗎?
  那麽,隻要你還不嫌棄,以後就讓我來付出吧。
  水悠也許真的嫌棄他了,有時候,他會有這麽沮喪的想法……
  日子一成不變的滑過,亦江遍尋不著水悠後,在平靜地等待中過完了一年。
  除夕夜,他來到廣場,一年了,他每晚都會來這裏,那個身影卻從未出現……
  最後一夜,曲終人群散去後,緩緩地走到空空的花壇前,強忍住心底思念的呼聲……
  他站上了花壇,冷洌的風襲來,雙手插進風衣口袋,環視四周,路人的眼光和竊竊私語,讓他開始別扭……原來,悠等他的時候就是在冷風中瑟瑟發抖,並承受著別人的目光……
  原來,連等待也不容易……
  夜漸漸地安靜,悄然無聲時,往事曆曆在目,公園、幸運西餐廳,公交站台……有過她身影的地方,他都滿懷希望地去找,去等……然而,不管是去到哪裏,隻有他和他的影子……
  去年此時,她在這裏等他,今夜……就換他來等她吧,悠,如果你在這裏,是不是也看到我了?
  夜深了……那隻掠過他心房的精靈是否已經沉睡了,他這樣安慰自己……
  如等待中的每個日子,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煙一支一支地燃盡,丟掉空空的煙盒,收拾失望的企盼,天際已泛白……
  回到家,門口,他的手觸上那對副已經泛白褪色的春聯。低頭彎腰,揮去胸口濃濃的惆悵。
  開門進屋,迎接他的是一室清冷……
  楚亦江被女朋友拋棄而受到打擊的事,市局眾所周知,又一次的,幾家歡喜幾家愁,不同的是這次被調換過來,原來傾慕亦江的人躍躍欲試,隻不過最後都铩羽而歸。久而久之,少有人再去碰壁,但,有人除外。
  “隊長!”李芸追上亦江。
  “什麽事?”亦江打開車門又關上。
  “你現在有時間嗎?”李芸期待地看著亦江,三年了,從他調到重案大隊那天,她就開始喜歡他,雖然被拒絕很多次,雖然他後來有了女朋友,卻早已分手,而她,怎麽說都是近水樓台,應該是有機會的吧!
  亦江抿唇,考慮片刻後點頭。“上車吧。”
  進了西餐廳,服務生送來菜單和水,李芸記得兩年前他們來過這裏,笑顏逐開,暗自在心中揣測,亦江帶她來這裏是不是願意給她機會了?
  “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嗎?”亦江隻點了杯咖啡,把菜單遞給服務生。
  果然是這樣!李芸暗喜,卻故作矜持地問:“為什麽?”
  “因為我和我女朋友曾經在這裏巧遇,那時,我們都各自有約,卻因為台號的錯誤而起了爭執,她的相親約會被破壞!所以,她常跟我開玩笑,說這裏是我的幸運地,沒讓她被別人搶走!而我,也一直這樣認為!”
  笑容還沒來得及浮出就已經被凍結在嘴角,李芸注意到他說話時的神情,那是追憶幸福時才有的神情,可是那畢竟隻是追憶,她不死心。“你們已經分手了!”說完,她等著他痛苦地接受現實……
  可是,她失望了,亦江的臉上未起一絲波瀾。“的確,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了!”
  笑容破冰而出,爬上端麗的臉龐。
  “她是我的未婚妻!”
  如同坐雲宵飛車,李芸的心起起落落,如今已經爬到嗓子眼兒,哽得她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李芸,你很優秀,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找個真正適合你的人吧!”
  如果能找到,她也不用辛苦地等候這麽多年了,以前不是沒有嚐試過找其他人,到最後,她都悲哀地發現,那些人都不是他,不是他,她就無法接受!
  “為什麽你不給別人一個機會?”藍水悠去國外兩年了,音訊全無,她不懂,不懂他還在堅持什麽?
  窗外的草地綠茵如昔,亦江轉頭說道:“因為,我隻有一顆心,一個身體,心已經給了她,而身體,要留著為她遮風擋雨一輩子!如果夠幸運,我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如此!”
  冷靜的秀顏崩離,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如此,還惶論今生!“如果她不回來呢?”
  “她會回來!”
  都失蹤兩年了,她不知道他何來的篤定。“如果她嫁人了呢?”
  “她不會嫁給別人!”啜了口咖啡,他又補充道:“就如同我不會另娶他人!”
  芳心碎落一地……
  李芸無法忽視他的堅定,無法忽視他的深情,更無法忽視他對藍水悠的信任……
  曾經無人看好他們,藍水悠從當事人變成嫌犯,又變成他的女朋友,很多人都以為他跟藍水悠交往,是因她有一個權力極大、地位極高的檢察長父親,當藍水悠到了國外一去不返後,那些人又開始幸災樂禍……
  雖然,李芸對那些人的酸葡萄心理不屑一顧,但是,她也沒料到冷漠的楚亦江竟然愛藍水悠愛得那麽深……
  是不是該放棄了?再堅持還有用嗎?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能那樣堅定地去信任她?”無關感情,她隻是想知道。
  亦江拿起流沙瓶倒轉過來,紫色的細沙緩緩流動,漏至半瓶時,他說:“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信任!”
  他不是有多麽堅定,隻是因為他愛她,除了信任,除了等待,就再沒了選擇,而他,也不想選擇其他人!
  “等她回來後,你可別再讓她出國!否則,重案大隊的人又要遭殃了!”雖然他還是她唯一合適的人,雖然她還是嫉妒藍水悠,卻不若從前,心有不甘了。
  亦江淡淡一笑,隻要她願意回來!她想去哪裏他都會陪她,隻是,她要到什麽時候才肯回來。
  “對了,你為什麽不在這裏吃飯呢?”李芸好奇都來到這裏了,他為什麽不點餐,而隻喝咖啡。
  “我一般不在外麵吃飯!”他拿起桌上的帳單起身,跟正在吃牛扒的李芸告辭。“你慢慢吃,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他的事情就是回家做飯,在廚房忙碌一小時後,湯菜上桌……
  夾起一片魚,被旁邊的人一筷子奪了過去。“魚給我吃,你把青菜吃完!”
  “你不是說魚是專門做給我吃的嗎??”
  “誰讓你惹我生氣的?現在不想給你吃了!”氣鼓鼓的小臉,霸道得不可理喻……
  “快看,有流星!”趁其不備,他夾起一片魚放進嘴裏。“呸!”立刻吐了出來,腥味好重!
  上當受騙的人轉過頭,怒氣全轉化成尷尬。“那個……你知道的,我隻會做些家常菜,媽說你工作太忙,需要補充蛋白質,所以讓我給你做魚吃,可是,我學了很久都學不會……大概是我跟魚有仇吧,嗬嗬嗬……”她幹笑著……
  他沉默了,好像……那魚也不是很腥……
  把魚片放進嘴裏,魚肉香嫩滑膩,旁邊的座位空空,沒人跟他搶魚吃了……
  而兩年前,他連有腥味的魚都做不出來……
  悠,吃完這頓飯,我就隻欠你九十八年了!
  你不是很貪心嗎?為什麽到現在都還不回來?
  “劈哩啪啦!”碗盤被掃下桌,殘渣灑落一地,被湯燙紅的手,他全無知覺……
  第三年,初春。
  A城國際機場,一架飛機剛剛著陸,乘客陸續走出,其中一個穿深藍色V領小毛衣,黑牛仔褲的女孩推著大堆行東張西望,眼睛搜尋到來接機的人後,激動得扔下行李,直奔到他們身邊。
  “爸!媽!”水悠親昵地挽住二老的手,眸中淚花閃動。
  藍仲雲把她的行李推過來,撫著她的頭發。“我們回家吧!”
  走出機場,水悠仰望頭上湛藍的天空,浮雲純白無暇……
  A城……她終於回來了!
  春日陽光和煦,新年剛過不久,隨處可見紅色的喜慶,熟悉的廣告牌從車窗外掠過,她凝神細看那些方正的中國漢字,一個也不肯放過,銀行、商場、寫字樓、綠化帶……市公安局……驀地,她收回眼光,膽怯、忐忑的心理開始作祟……
  那個她想念了三年的人……
  亦江,他還好嗎?
  三年裏,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過沒有他的日子,見不到他的人,聽不到他的聲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僅憑著錢夾裏的一張照片,僅憑著過去的回憶,僅憑著對他入骨的思念,一天天……一日日地渡過……漸漸地,她開始抱怨,抱怨亦江給她的東西太少,唯一的一枚戒指也寄回給他……她的思念再沒有一個宣泄的出口……
  終於,回來了,回到這個有他的城市了……
  亦江,他還在那裏吧!
  “爸,媽!我想先去一個地方!”霧氣緩緩地模糊她的視線……
  溫哥華沒有他,沒有相似的影子,她隻能思念,而這裏,她隨時可以見到他,為什麽還要膽怯……
  藍仲雲讓司機停車。“要不要我們送你?”
  “不用了,你和媽先回家吧!”她挽起鄒鬱華的手臂,愧疚地說道:“媽,對不起,我晚上回家陪你們!”
  鄒鬱華了然地拍拍她的臉頰。“去吧,這幾年,他也是一個人!”
  城北最繁華的地段,亦江把事主送回家後,看看表,已經是下班時間,把文件收好,調轉車頭。
  他已經不再是個工作狂,忙完後會直接回家;他已經不會沒事找事,空閑時他要照顧悠悠書坊。
  “叮”,指示燈亮起,電梯在他所住的樓層停穩,低頭翻出鑰匙準備開門,當鑰匙快要插進鎖孔的時候,他全身如同雕像僵立……
  新的春聯!
  他抬頭,橫批沒有貼!
  拿鑰匙的手退縮了,他不敢開門,怕開門後,仍是一室的清冷!
  他在門口躊躇徘徊,最後,他決定把這副春聯當成一個惡作劇。
  然而,擰動鑰匙的手,顫顫微微……
  “嘭!”公文包掉在地板上,他沒有換鞋直接往廚房跑去,這輩子他沒跑這麽快過,從客廳到廚房,十幾米的距離,他幾乎是一瞬閃過。當他看到那個正在切菜的身影時……
  “你是誰?”
  “亦江,你回來啦?”水悠轉過身,含淚的眼,牽強的笑……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腦中回響過無數次的聲音,是那麽地熟悉……
  亦江渾身一顫,眼前的人兒,粟色的微鬈長發,額前斜斜的留海,頭頂被燈光暈出一個紅色的光圈,身段窈窕,仍是那張娃娃臉,深色的小毛衣和長靴卻增添了成熟的風韻,就是她啊!怎麽會忘了,他們分別三年,如今的她已經27歲,而他的記憶仍是停留在她走前,紮起黑色馬尾,穿T恤、運動鞋的可愛模樣!
  他的身體軟軟地往後一靠,她,真的回來了,就站在他麵前,往前一步,他就可以擁住她。
  為什麽?他的腳動不了,他的手伸展不開,他隻能看著她幹著急……
  這是他向上天祈求了無數次的心願---她回來了,她站在他麵前……
  然而,他卻不能如設想地那樣……吻她,告訴她,他想念她……告訴她,從前的他錯了……告訴她,他要永遠愛她!
  現在,他隻覺得自己懦弱,她的樣子變了,她的心、她的性格是不是也變了?
  三年的空白,讓他害怕,他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起改變!
  對於未來,他茫然了……
  空氣,在這一刻凝滯……
  水悠怔怔地看著他,分別三年,他還是如她走前那樣地英俊有氣勢,她曾靠過的肩,她曾吻過的唇,她曾挽過的手,都沒有一點改變……
  那是她想了念了三年的人……
  為什麽?他的眼睛裏透著迷茫……為什麽?他見到她沒有一絲驚喜……
  他是不是在恨她離開了那麽多年!
  他,一動不動,她的信心,一點一點地瓦解!
  是
  她太自信了嗎?她一直以為,他們的感情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
  當她在加拿大日夜思念他時,他也同樣的在地球另一端想念她!
  當她為了早日回國而忍受痛苦時,他也在天天盼著她回來!
  她,一直這樣以為……
  可是,當他見到她而無動於衷時,所有的以為就真的隻以為!
  亦江,是不是不愛她了?
  心漸漸地碎成一片一片,她的腿開始發軟……
  她為什麽不能像從前一樣,不管他願不願意,就飛撲到他懷裏耍賴。
  他眼裏的陌生和迷茫,讓她膽怯又死灰複燃……
  亦江,真的不愛她了……
  她的頭開始劇烈痛疼,連接幾天的疲累與沉痛的失望一湧而上,眼前一黑……這次,她沒能照著亦江的位置倒下。
  然而,亦江卻及時接住了她。
  床上的睡顏並不恬靜,眉宇間的憂愁即使睡著後也未散開,亦江的手伸進被子握住那隻小手,貪婪地凝視著那張想了千萬遍的臉……
  到現在,他仍覺得一切都不真實,盡管,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
  曾經,等待的心也倦過,太疲憊的時候,他也動搖過,她是不是真的把他拋棄了?她是不是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了?然而,隻要看到窗台上的花,他又開始整理心緒,繼續等待!
  手機鈴聲打破房間的靜寂,大手撈起桌上的手機,切換到靜音,吻了一下床上人兒的唇,輕手輕腳走出臥室……
  “亦江,悠悠是不是還在你那兒?”藍仲雲見女兒遲遲未回,又沒打電話回家,心裏焦急,隻好打電話問亦江……
  “在,她已經睡著了!要不要我現在送她回去!”
  “讓她好好睡吧,她剛下飛機就去找你,應該是累壞了!”
  切斷通話,窗外的夜色濃重,暗弱的月光下樹影裟裟,拖著沉重的腳步他再次走進臥室,脫鞋後上床,手穿過她的頸後,心疼地攬緊那個小小的身子。
  她仍是沒變,就像剛到加拿大的時候,一下飛機就先找電話打給他;三年後回來,依然是一下飛機就來找他……
  她還是那樣,永遠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不管她當初是因為什麽原因離開,現在,她回來就好,隻要她還在自己身邊,就好!
  “亦江!”水悠的眼睛微微睜開,夢囈般地低喚一聲。
  “嗯,我吵醒你了?”
  “沒關係,我不怕你吵!”她翻身,左手抱住他的腰,小臉埋在他胸膛裏又睡著了。
  這一夜,亦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才睡著……
  這一夜,水悠做了重複一千遍的夢!
  他們是被手機吵醒的,亦江迷迷糊糊地將手伸到桌上,摸到手機,接起。
  “隊長,已經中午了,你怎麽還沒到單位?”
  亦江看看時間,十一點了,工作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睡過頭,低頭,水悠在他懷裏睡得正香,昨天不是恍然一夢,他放心地一笑。“除了嫌犯要審訊以外,今天還有沒有其他事?”
  “目前沒有!”
  “知道了,我今天請假!”
  水悠被說話聲音吵醒,抬起頭,驚詫地一聲叫喚。“亦江!”
  電話那頭靜默了,大概是在想,隊長請假是“情有可原”的,於是,很識趣地掛掉了電話。
  手機放回桌上,大手抓回那個正要逃逸的家夥,一個旋身,直接壓到身下。“壞了我的名聲就想跑?”
  水悠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無辜。“我又不知道你在接電話。”再說,剛剛睡醒就發現自己抱著他,當然會大吃一驚!
  亦江認真地審視那張容顏,幽黑的瞳目倒影出他的臉孔,俏鼻呼吸有些急促,臉瘦了許多,下巴似被削尖,他看得目不轉睛,房間裏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慢慢地,那雙大眼被水霧彌漫……
  慢慢地,水霧聚集成淚珠從眼角滾出,滑向發根……
  他心疼地吻著她的眼眸,吞下那苦澀鹹膩的味道,用低沉的嗓音安撫:“悠,別哭!不是回來了嗎?”
  水悠死死地攀住他的脖子,一聲聲嗚咽啜泣,抽打在亦江心坎上……
  “亦江,我好想你!”三年了,這句在加拿大默念了多少次的話,終於對他說
出來了……
  三年了,這句話他又何嚐不是念了千萬遍!她不知道,隻有在無數個午夜夢迴,他才能亦真亦幻地見到她,隻有那個時候,他才不想……天亮以後,就隻剩下照片裏那個小小的她,不能說話,不能擁抱,也不能親吻的她……
  “悠,別再離開我了!” 沙啞的嗓音微顫,心裏卻是翻江倒海的激動……
  水悠噙著眼淚使勁搖頭。“不離開了,永遠都不離開了,亦江,我愛你!”
  黑眸震憾地定住,喜悅如颶風席卷至他的心靈深處,世上最動聽的語言,加上一個永遠的承諾,還要什麽?給他全世界,他都嫌多餘……
  拇指刷過她臉頰的淚痕,吻上她的唇,三年的等候,四年的愛情,剩下的一輩子,全都傾注在那個火熱的吻上,他隻想瘋狂地愛她,感受她的存在……
  那些孤寂的夜,那些刻骨的思念,那些分離的煎熬都已遠去,他們之間,隻有鋪天蓋地的熱情。
  一發不可收拾……
  暖陽被厚重的窗簾隔絕在外,微寒的室內,兩個身體沒有一絲間隙地貼緊,他額頭的汗水滴到她的臉頰上,房間裏充滿了細膩纏綿的味道,筋疲力竭後,他緊緊地摟著她,不舍得放開……
  晚飯前,亦江才把水悠送回藍家,自然,也少不了地被鄒鬱華一頓數落。餐桌上,亦江埋頭吃飯,不敢多言,嶽母的厲害,第一次來就領教過了,後來也沒討到過便宜,他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安靜地聽著她教訓,反正吃完飯就會被嶽父拉去下棋。
  桌麵上一臉謙遜,桌子底下卻是大手握著小手,水悠惡作劇地用手指刮刮他的手心,撩得他一陣輕顫,大掌包緊那隻作亂的手,衝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調皮,而這一搖頭,卻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怎麽?我說錯了嗎?”鄒鬱華瞪了亦江一眼,又繼續訓斥。“你們去看朋友,也不知道打電話跟父母說一聲!打手機給你也不接!你們不知道父母會擔心嗎?再說,悠悠昨天才回來,是什麽朋友比父母還重要?”
  亦江垂頭,掩去眼裏的笑意……老天,在那種時候誰會接電話?
  再抬頭,他已是一臉知錯的樣子。“您說得對,我下次會注意的!”
  女婿已知錯,她再計較就顯得小家子氣了,鄒鬱華滿意地看了他一眼,夾起一塊排骨放到他碗裏,又輕言細語地說道:“我也不是非要罵你,實在是你們兩個太不懂事了,我跟你爸在家裏擔心了一個下午,平時晚點回來都無所謂,悠悠昨天才從加拿大回來,家都沒回就去找你,我們又怕你們吵架,又怕你們出了什麽事!悠悠不懂事就算了,她從小到大就沒懂事過,怎麽現在連你也不懂事了?”
  “媽,我哪有不懂事……”
  水悠還在不滿意地嚷嚷,亦江沒有去聽她說什麽,三年前,他和水悠正式交往後,她的父母就把他當成自家人,有好吃的一定會給他留一份,周末休息,也會叫他來家裏吃飯,雖然常常被訓斥,噓寒問暖卻一句沒少過,他就像是有了一個家,有了疼自己的父母,他們的關心是那麽自然
  而然,他們的責備也是那麽地理所當然……
  而三年後,他們對他依然如此,沒有一絲改變……
  “媽,我知道錯了,以後無論我們去哪裏,都會打電話給你們!”
  話尾剛收,餐桌上拿筷子的手全部頓住,三雙眼齊刷刷地看向亦江,鄒鬱華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好半晌,她才拉了拉藍仲雲的袖子:“老頭子,亦江剛剛是不是叫我媽?我有沒有聽錯?”
  “沒聽錯,他早就該改口了!”藍仲雲可沒忘記女兒都被套上戒指了,亦江還叫他檢察長!
  “是啊,以前我都不知道他在倔強什麽!”水悠接著數落。
  “我也以為自己把他給得罪了!”鄒鬱華又極為不滿地瞪了亦江一眼。
  三個人還在輪番轟炸他,亦江卻甘之若飴……
  有了家,愛的人也回到他身邊,老天好像越來越眷顧他!
  吃完飯後,亦江如往常陪藍仲雲下棋,水悠陪鄒鬱華看電視,偶爾懂事地給亦江和藍仲雲添茶倒水。亦江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剛剛才棄車保帥,現在又被逼到絕路上了,不甘心認輸投降,再失一馬。
  客廳的電話響了,鄒鬱華順手接起。“哦,是傑瑞呀?悠悠在我旁邊,你等一下!”
  亦江的注意力被分散,傑瑞是誰?繼續聽下去……
  “昨天下午到的……嗯,詩蓮下個星期回國……我也很想念你……真的!……有時間我會去溫哥華看你!……好……拜拜!”
  電話掛了,水悠繼續看韓劇,亦江卻不能專心下棋了,兩步就被藍仲雲幹掉。
  又一局開始。很想念?還真的?有時間去溫哥華看他?他拚命地吞掉藍仲雲的卒子,藍仲雲則是吃掉他的炮,馬,車,很快的,他家的帥就被轟掉了。
  再一局,他全軍覆沒。
  藍仲雲十分輕蔑地睨他一眼,有勇無謀的草包,鼻子哼了哼,懶得跟他下了!
  下棋下不好,藍仲雲決定跟他聊聊天,可是……
  “加拿大就是一個賴皮的國家,嫌犯逃過去,卻不給遣返回來!”這是警察的看法。
  “每個國家都有它要遵循的法律,我們也必須尊重嘛!”這是檢察長比較客觀的看法。
  “檢察長怎麽也跟律師一樣,張口閉口都是法律!而那些法律,都在保護我們辛苦抓的罪犯!”
  “……”
  兩分鍾後,他被轟出藍家……
  鬱悶地走到停車場,挽著他手臂的人沒心沒肺地笑得開懷,一氣之下,他把她抱到車頭上坐著,雙手撐在車沿,圈住她的身體,兩雙眼睛視線平行,水悠止住笑,認真地問道:“你幹嘛惹爸生氣?”
  亦江低頭。“你不覺得他很專橫嗎?我一句話都反駁不得!”
  “這是你早就知道的啊,以前你不是都順著他?”水悠兩手捧起他的臉。“亦江,告訴我,什麽事讓你不開心?”
  就是那個該死的傑瑞!他在心裏又罵了一遍,嘴上卻問出另一個問題:“悠,跟我在一起,你覺得幸福嗎?”
  水悠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曲起五指抓緊,瞳目裏的深情一覽無遺……“亦江,我現在就很幸福,因為,你離我好近!”
  “那我就讓你更幸福些!”說完,他一把將水悠扯進懷裏,讓她更貼近自己。
  聞著她頭發的馨香,亦江決定把傑瑞扔到外太空自生自滅去,這麽幸福的時候,不要因為無關緊要的人煩惱。

  10
  幸福,就是相愛的人離你很近……
  你隨時可以見到自己愛的人,恰好,那個人也盼望著見到你,不要懷疑,你們相愛並幸福著。
  清理好桌上的案卷,整理歸檔,下班了,亦江堅毅的臉龐走出辦公室即變得柔和。剛步出大門就看到那個左顧右盼的身影,穿著雖然成熟,卻仍是小孩子心性……亦江加快伐走過去。
  “今天很準時啊!”水悠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整六點。
  亦江眼裏閃過一絲歉疚,以前還說等她回來以後,就換他來等待,沒想到,最後還是水悠等他的次數較多。
  “沒什麽事就早點下班了!今天要回家陪爸媽吃飯嗎?”
  “不用,今天去你家,菜都已經買好了!”水悠拿起手裏裝菜的方便袋,在亦江麵前揚了揚。
  他接過袋子,正要上車,身後傳來喊聲:“隊長!”
  兩人同時轉頭,小李跑過來,憨憨地撓撓後腦勺,吞吞吐吐地說道:“兄弟們說……隊長有喜事……應該請吃飯 ……慶祝一下!”
  這廂還沒反應過來,緊接著後麵站了一排人,水悠瞠目……好大的陣仗……
  亦江皺起眉頭,這些人還真會挑時間搗亂,正想說改天,水悠搶先開口了。“可是,我們正要回家做飯耶!”
  所有人臉上都寫著兩個字,失望!
  “我做的不怎麽好,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就一起吃頓便飯吧!”水悠剛說完,組員們就生怕她反悔似的,一哄而散,各自開車去了。
  亦江好笑,她愛捉弄人的性子還是一點沒變。
  水悠和亦江在廚房忙碌,而那些組員們,則很不安份地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過一會,就從客廳傳來一陣喧嘩。
  “喂,你說隊長係上圍裙和小李穿上迷你裙,哪個更好笑?”
  “這個不好說,要不,我們跟大嫂借條迷你裙,讓小李穿上比比?”
  哄堂大笑,眾人都陷在小李穿迷你裙的遐想中,而廚房的兩個人則是無奈搖搖頭。
  “亦江,你先出去陪他們吧,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了。”水悠把切好的菜裝進盤子裏,打火熱油,順便趕人。
  “你一個人行嗎?”亦江不放心地站在旁邊,一個人做8個人的菜,會不會太累了?
  “可以的,現在隻剩炒菜了,你在這裏也是礙手礙腳!”
  礙手礙腳?好心沒好報,亦江親昵地捏捏她的臉頰。“那我先出去了!”
  一個小時後,餐桌擺上滿滿的菜,葷素齊全,亦江和組員先後入座,水悠將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放在亦江麵前,因為與其他傳統中國菜格格不入,眾人立即起哄:“大嫂偏心,西餐就隻做一份給隊長!”
  亦江也有些意外,她應該不是那種不識大體的人,買菜是他們兩一起去的,也沒見她買魚啊?
  水悠坐下,對眾人的嚷嚷無所謂地笑笑:“這道菜叫楓糖煎三文魚,我在溫哥華學了很久都做不好,所以,先讓你們隊長嚐嚐看,如果他吃了後在五分鍾之內沒倒下,我下次再做給你們吃!”
  所有人用憐憫的目光地看看“試驗品”,然後埋頭吃比較安全的中國菜。
  “試驗品”安守本份吃了一口魚後,味道雖然比不上酒店大廚,卻也算得上是美味,他很快就明白過來,水悠原本是要做這道菜給他吃,因為組員突然鬧著過來,隻好再買其他的菜,又因為她拿來的袋子一直放車上,他也沒有注意過裏麵是裝的是什麽。
  突然的,他有些難過,以她的性格,做出這道菜一定希望他能誇讚她一聲吧。
  眾人見隊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暗自慶幸,還好,他們不用吃下那麽難吃的菜。
  “大嫂,你在溫哥華待了三年,英文一定說得很棒吧!”一個組員開始跟水悠套近乎,重案組的人都知道,水悠是隊長的心情遙控器,喜怒哀樂都全被她掌握,所以,跟她拉好關係,絕對錯不了。
  水悠臉紅了紅。“也不是啦,溫哥華的華人很多,而且我也不常出門,所以,英文也沒有多好!”
  “聽說溫哥華風景很好,不出去玩不是很可惜嗎?”另一個組員又問道。
  “我不怎麽喜歡出門!”
  亦江一愣,他知道水悠在撒謊,最喜歡到處玩的她怎麽會不喜歡出門?
  被他刻意忽略的問題在此時浮上心頭,這三年,她在加拿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沒問她,是希望她主動跟他說起,但是回來這麽多天了,水悠對她在溫哥華的事情隻字不提,有時甚至在刻意回避,她到底想隱瞞什麽?還有那個傑瑞,跟她又是什麽關係?想到這裏,他心裏開始發慌,嘴裏的食物也變得難以下咽……
  酒足飯飽,組員們先後離開。
  水悠在廚房洗刷碗盤,亦江從身後環住她的腰身,在她頰邊落下一吻。“很累吧?”
  輕聲的耳語如羽毛刷過心房,水悠將最後一隻碗清洗幹淨,放入消毒櫃,轉身勾住他的脖子。
  “隻要他們別天天來,偶爾一次,我還吃得消!”
  “讓他們鬧一次就夠了,你是我未來的老婆,可不是他們的傭人!”
  靜謐的空間,柔情在四周緩緩流淌,水悠一瞬不瞬與他對望,這個男人,永遠說不出甜言蜜語,三年前求婚是趁她睡著把戒指套上,三年後,連戒指都沒套上,他仍是霸道地稱她為“未來老婆”,從不拘泥於形式的他,隻要心裏認定了,便覺得一切都是水道渠成的事,女人都喜歡鮮花,燭光,鑽戒……隻有她,卻偏偏喜歡他這種看似簡單,實則已是承諾一生的流露。
  “亦江,幸好你遇到了我!”
  她頑皮的笑映入亦江眼中,這次,他沒有斥她臉皮厚,而是收緊環在她腰上的手,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上,用低沉的嗓音,深思過的語氣輕聲說道:“是啊,幸好遇到了你!”
  幸好,他們都遇到了彼此,也幸好,他們誰也沒有放開彼此!
  機場迎來送往,一趟航班載著一批乘客沒入雲層,另一趟班機又俯衝而下,載回歸家的遊子,詩蓮和駱靖宇站在機場門口,一個身影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後麵還拖著一個臭臉的高個子。
  “對不起,我們來晚了!”水悠氣喘籲籲地站在詩蓮麵前,甩掉亦江的手,挽上詩蓮。
  “沒關係,我對路癡一向比較寬容!”詩蓮瞄了一眼臉色不好的亦江,顯然是因為走錯路而被水悠罵到臭頭。
  “幾年不見,你怎麽還是一臉冰冷又毒舌!”亦江反唇相譏,他還沒怪她把水悠拐到加拿大三年,害他吃盡苦頭,她倒先譏諷起他來。
  “詩蓮又沒說錯,你是路癡眾所周知!”駱靖宇一嘴插進來幫腔。
  “要罵他也等上車後再罵!”水悠忙平熄戰火。
  駱靖宇把一堆行李丟給亦江,然後拖著詩蓮的手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全然不顧亦江詫異的眼神。
  “他們是什麽時候暗通曲款的?”亦江回過神問水悠,不能怪他,駱靖宇是他多年的好友,他竟然完全不知情。
  “什麽叫暗通曲款?人家一個未娶,一個未嫁,正大光明!”水悠兩手拎著行李走在他前麵。
  “好吧,他們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水悠回過頭,掀唇吐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答案:“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問題又複出在亦江腦海,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種心裏發慌的感覺又上來了,川菜酒樓的包房裏,亦江聽著水悠三人談論在加拿大的一些瑣碎事情,他完全被隔絕在外,插不上嘴。三年!該死的三年!
  他怒氣衝衝地看向駱靖宇,難怪這幾年他動不動就往父母身邊跑,他早就知道水悠的下落而不告訴他。
  想到這裏,他用冰寒的眼神看著駱靖宇,他正體貼地給詩蓮夾菜,三年,他都讓陷入絕望中的詩蓮起死回生,又陷入愛情當中,而自己還像個傻瓜什麽都不知道!
  夾完菜遞完水的駱靖宇轉頭收到亦江冰冷的視線,沒被凍壞,反而還衝他挑釁地一笑,氣得亦江差點當場嘔血。
  餐桌上的兩個女人對包廂裏的暗湧全不知情,自顧自地吃得開心,聊得愉快!
  一場洗塵宴,亦江時不時射出冰刀,而駱靖宇則全部笑納,每當身旁的女人有所察覺而投來詢問的視線時,兩人又故作無事地安撫……
  把水悠送回家後,亦江在自己住的公寓樓下見到駱靖宇。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如同三年前一樣對峙著,而這次捏緊拳頭的是亦江。
  “我想,我欠你一個交待!”駱靖宇一臉閑適,仿佛沒看見亦江的憤怒。
  “你還知道?”
  話像是從齒縫間迸出,字字都是切膚的痛恨。
  三年前,當他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時,最好的朋友竟然對他隱瞞,不可原諒!即便是水悠現在已經回到他身邊,仍是不可原諒。
  像存心逗弄他似的,靖宇的竟玩世不恭地訕笑起來。“嘖嘖,看你一副要活剝我的樣子,別忘了,如果我不告訴你這三年的事,就沒人會告訴你了!”
  如他所願,亦江已是臉色鐵青,靖宇繼續挑起他的怒火:“這樣吧,若是你請我上樓,好好給我煮杯咖啡敬上,或許,我會告訴你那麽一丁點兒也說不定!”
  嗬嗬,想殺人了吧,這麽多年,第一次讓他吃鱉,還真是大快人心呐!
  亦江的目光將他千刀萬剮,又把肉丟去喂狗後,終於轉身上樓。
  “老實說,這咖啡裏有沒有加砒霜?”靖宇指著苦得要人命的咖啡戲謔道。
  亦江斜視他一眼,直接切入話題。“讓你上樓,咖啡也給你了,開始吧!”
  “這幾年你有沒有想過,悠悠為什麽不讓你找到她?”靖宇收起玩笑的臉,認真地向亦江發問。
  亦江靜思片刻,表情疑惑。“如果我能猜到,就不會問你了,從第一次見到悠,她給我的感覺就是堅強,冷靜,心思細膩,好像沒有什麽事能難倒她,就連我們能在一起,也是因為她鍥而不舍。”想到從前,他臉上浮出柔和的笑容。“去加拿大以後,她每天都會打電話,發EAMIL,就在她說要回來的兩天,突然失去聯係,我在清醒後才覺得不對勁,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嚴重的事情。”
  “的確很嚴重!”靖宇接過話。“我爸媽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住進醫院,而那之前的事我也是聽詩蓮說的。”
  亦江怔愕,醫院?難道,難道……
  三年前,溫哥華。
  四月櫻花爛漫,落雪繽紛。
  推開窗,街道上長長的一色淡紅、潔白,繁花似錦,風起,漫天的花瓣嫋嫋繞繞,綠地被鋪陳一地的芬芳,水悠坐在窗台上,心旌搖曳,溫哥華的櫻華,A城的九重葛,她太想念A城那枝頭的嫣紅,明天即將踏上歸途,後天,就能身處那滿城的嫣紅之中……
  還有亦江……給他個驚喜吧……不知道他下班後突然見到她,會不會驚訝得合不攏嘴……
  她眼裏漾著淡淡的笑意,和深深的幸福……“詩蓮,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國嗎?”
  她的笑意隱沒了,幸福被濃濃的擔憂取代。“詩蓮!”她大叫一聲!
  靠著窗台的詩蓮從小小的筆記本裏驀地抬起頭,美麗的臉龐蒼白如紙,眼裏滿是驚恐,可怕的驚恐……
  水悠不明所以,奪過她手裏的筆記本……裏麵夾著一張她和何煒的照片,那張分手紀念照。她記得走前曾把關於何煒的東西全收拾過,該燒的燒,該扔的扔,可是,獨獨漏掉了這張小小的照片!
  “如果沒有這張照片,程粟就不會殺何煒了!”詩蓮臉色蒼白地喃喃,劈手欲奪,水悠攥緊了那張照片,清晰地問道:“程粟殺何煒跟這張照片有什麽關係?”
  詩蓮沒有回答,她眼裏的驚恐變成了倉皇、沉痛,她仍不放棄奪回照片,水悠舉高拿著照片的手,把詩蓮推開,試圖讓她從那種已近崩潰情緒中掙脫出來,但,她不知道這一推更是將詩蓮推入悲痛、哀傷的深淵……
  “為什麽他要護著……我那麽愛他……他竟然為了一張照片推我,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程粟陰惻惻的話語又響在詩蓮耳邊。
  “都是因為這張照片,都是因為……”詩蓮淚痕狼籍的臉上神色愈加瘋狂……拿回這張照片就沒事了,何煒就不會死了……她衝向正要跳下窗台的水悠,用蠻力想要奪過照片,而悲劇,在這時發生了……
  水悠被詩蓮的蠻力推得往後一仰,大半截身子傾出窗外,隨即全身下沉……
  窗外下墜的身體和尖叫聲,讓詩蓮停止了瘋狂……
  這裏是五樓……她怔怔地看著水悠的臉離她越來越遠……
  那個纖弱的身體在溫哥華難得一見的陽光中不斷地下墜,她的頭發直直地向下傾瀉,櫻花花瓣在她身體四周飛舞, 她離地麵越來越近……最後,隻聽見一聲……
  “不!”歇斯底裏的一聲暴吼在靜謐的房間裏響起,亦江兩隻手掌用力地夾緊頭,悲痛扭曲了他的臉孔,他不能再去想,想悠躺在血泊中的樣子……
  他用力地擺頭,可是,水悠的頭和身體流出汩汩鮮血的樣子不斷在他腦子裏呈現,越來越可怕,血浸染了她的衣服,浸染了草地,她的額角,她的後腦,她的全身都是血……大量殷紅的血從她身裏源源不斷地湧出……
  太可怕了!為什麽?發生的是這麽可怕的事情……
  他的心髒幾欲衰竭,五髒六腑被絞刀絞得粉碎……他軟軟地癱倒在沙發上……這一瞬間,他仿佛墜了十次,百次的高樓……
  那照片,那該死的照片……
  還有,該死的他……
  “然而,更殘酷的還在後麵……”靖宇的嗓音顫抖,身體戰粟的微蜷,他仍是努力地敘述著傷痛的往事……
  窗外霧霾濃重,又要下雨了,這個世界著名的花園城市一年四季都是雨天,樹枝在霧蒙的詩意中伸展著嫩芽……
  “就是癱瘓嗎?”水悠很平靜很平靜地問醫生,眼睛裏卻是駭人的絕望……
  病房內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纖細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血液冷得凝固了,發寒,發冷,穿白褂的醫生輕點了一下頭,她的大腦轟地一片白茫茫……
  窗外的濃霧仿佛彌漫進了室內,瑟瑟的寒冷攏著她纖弱的身體,明明是溫暖的春天啊,為什麽,為什麽?她感覺像是在冰寒的嚴冬?那麽冷,那麽冷?
  她站在濃霧中,黑蒙蒙的什麽也看不見……明明是大白天,為什麽,為什麽?她像落到黑暗的深淵裏?那麽黑?那麽黑?
  是世界末日吧……她的末日……
  有什麽事比昨天還能活蹦亂跳,今天就隻能躺在床上更讓人絕望……
  她是藍水悠啊,喜歡東跑西竄的藍水悠啊,腿不能動了,她還能去哪裏?她怎麽回國?怎麽去找亦江?
  頭轉向窗外,那一片濃霧中她好像看到了九重葛枝頭的嫣紅,廚房裏的爭吵,餐桌上的菜色,客廳裏軟軟的沙發,牆上的時鍾“嘀嗒!嘀嗒!”,還有那張淡笑的俊臉……
  淚沾濕睫毛,影像開始模糊,她揉揉眼睛……不見了……九重葛,廚房,餐桌,沙發,時鍾,還有那張臉不見了,隻剩下茫茫的白霧……無窮無盡的白霧……
  她的身體傾向床外,搖搖欲墜……
  她的手抓緊了床沿,緩緩地往窗邊蠕動,那腿沒有絲毫的知覺……
  她倏然捏起拳頭,用力地捶著腿,胸口上的傷牽起全身的劇痛,可是……隻有腿不痛……
  她咬緊牙關……使勁全身的力氣揪著,掐著大腿,她甚至想用牙去咬……可是,她的嘴夠不著……
  她憤怒了……更用力地揪著那毫無痛覺的大腿,歇斯底裏地吼叫著……
  “為什麽不痛?為什麽不痛?我現在不怕痛了!你給我痛!你給我痛啊,你給我痛啊……”
  她淚痕滿頰,頭發狼狽地散亂著,垂在胸前,粘在臉上,拳頭機械地錘著……錘著……
  藍仲雲心痛地將她的手反剪在身後,緊緊地摟住,所有的話都被哽在喉嚨……
  水悠哭倒在他懷裏。“爸,為什麽它不痛?它不痛我就不能回國了?不能回國我就見不到亦江了!我想見他……”本來,本來明天就可以見到他了,明天就可以抱著他撒嬌了,明天就可以跟他在家裏吃飯了……
  沒有明天了……
  亦江……
  霧霾漸漸消散,陽光穿透重霧直射進來,落在她眼角晶瑩的淚珠上,璀璨猶似鑽石的光芒,她哭得失聲了,哭累了……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定住不曾轉動一下……
  “悠悠乖,你還要治療,爸爸把亦江叫過來好不好?”藍仲雲輕聲哄著,那威嚴的臉上是再也承受不住的悲痛的崩塌,他的妻子,又一次住進醫院;他唯一的女兒,竟癱瘓了……
  “不要!不要讓亦江知道!”她一逕地搖頭……“爸爸,讓我想想,讓我想想該怎麽辦?”
  她又開始痛哭,直到哭得大腦缺氧,哭得不能呼吸,哭得暈厥,哭到……再也不能想起亦江……
  詩蓮終於醒了,從過去的傷痛醒過來了,代價是好友的雙腿,沒有時間去自責,她首先要做的是還水悠一雙健康的腿,她花費重金讓醫院為水悠成立專門的康複小組,而這個時候,駱靖宇來了……
  病床上的人不是悠悠,駱靖宇的第一反應,那個膚色暗沉,瘦得似皮包骨,雙眼無神的可憐蟲,肯定不是明朗活潑的悠悠。
  “靖宇!”
  微弱的喚聲,讓他的心髒劇烈絞痛,一步一步地到床頭,他背過身,不忍再多看一眼,也不想讓她看到他已紅的眼眶。
  “悠悠……”
  “亦江現在怎麽樣了?”
  亦江,在這種時候,她能想到的人隻有亦江吧,他苦笑,笑自己這種時候,竟然還能吃醋。
  “他在到處找你!”
  “哦!”
  隻是簡單地應一聲?
  靖宇轉身,她正凝神看著手上的戒指,右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戒指上的鑽石……
  好半晌,她開始拔戒指,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到手背上……
  那戒指,拔了十分鍾才拿在手裏……
  “幫我寄回給亦江!”
  她的手伸到他麵前,拇指和食指夾著那枚閃閃發亮的戒指。
  “為什麽?”她現在不是正需要亦江麽?
  “我的腿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好,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好,所以先把戒指寄回給他!”
  他透過她含淚的眼睛看進眼底,那是深深的脆弱,然而,她的語氣卻異常地堅定。
  “靖宇,我不是有多偉大,也不是怕拖累亦江,而是,亦江知道了會辭掉工作來加拿大,可是,他能陪我多久?一年?兩年?三年?如果我一直好不了,不等他嫌棄,我都會自厭,亦江是那麽驕傲的人,我又怎麽能讓他來加拿大做些他不願做的工作?聽醫生說,我的腿有複原的希望,如果亦江真的愛我,也許,他會等我的!”
  她說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可以回國啊!”
  “回國?亦江的工作那麽忙,他又有多少的時間可以照顧我,若他沒有時間照顧我,我也會怨他,最後,他會為難,靖宇,你要知道,這很現實!與其最後兩個人怨懟,不如先分開!如果我的運氣好,分開或許隻是暫時!”
  他默然了,不得不說,她考慮得很周全……
  靖宇接過戒指,收緊在手心,眼睛淒楚又憐惜地看著她。“悠悠,你要知道亦江太敏感,這枚戒指寄回給他以後,也許你們之間就真的結束了!”
  水悠目光閃過了然後又搖搖頭。“戒指寄回給他,隻是不要讓他以為我失蹤而焦懼,至於結不結束,隻要我一天還愛他,就不會結束,因為……我們相愛!而且……我們對彼此都付出了專一、誠摯的真心!”
  好長時間的靜默……
  “靖宇,有天,你也會遇到那麽一個人,她或許沒有跟你說過她愛你,但你就是知道,她很愛很愛你!那個人,就是與你相愛一生的人!而那個人,也是你永遠都不會放手的人!”
  這句話,在很久之後,靖宇愛上詩蓮時,他才真正明白!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去注意他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才會清楚地知道他為你做的每一件事,不用露骨地說明,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他愛你!
  “靖宇,你能回國陪著亦江嗎?他的狀態一定很差!”
  淩晨兩點的A城已經沉睡,刺入心頭的字句還在猛戳,亦江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緩緩地墜入無底的深淵……
  “……為了完成她的囑托,我回國了,悠悠猜得很對,你的狀態真的讓我很難過,替悠悠難過,所以,我克製不住地對你出手了!……”
  那軟弱無力的身體又仿佛被巨大的手撕裂,血肉模糊間,他的心被狠狠地輾成了粉末……
  燈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靖宇看著那張沉痛的臉,說
出了他一直擔憂的事情。“我知道一定會責怪詩蓮,可是,她已經自責了三年,對悠悠的愧疚也許會纏繞她一輩子,我希望你原諒她!”
  陰影下的眼瞼動了動,喉頭蠕動發出苦楚又心痛的聲音。“我有什麽資格去責怪她?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三年前,若我不是為了貪圖便宜讓詩蓮麵對殘酷的事實,去勸說程粟,也許,她就不會知道那張照片就是凶殺案的源起,她也不會沉浸在自責中,她更不會為了療傷去加拿大,而悠,也不會因為一張照片被推下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
  堅毅的臉龐又一次扭曲,那曾經目光炯炯的眼睛淌下一滴清淚,緊接著,他死死地抿緊唇,眼淚還是一滴滴地落下……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因果報應,可是……為什麽這一切不報應在他身上?為什麽墜樓斷腿的不是他?
  這個錯誤嚴重到要讓他心愛的女人來承受才行嗎?老天為什麽要給他這麽殘忍的懲罰?
  靖宇無言地聽著看著那份自責,悠悠還真是了解他啊……
  他繼續陳述。“悠悠很積極地配合複健,一年半後,她的腿終於有了知覺,可以勉強站立,慢慢地,她開始練習走路……”
  溫哥華的秋後,接連多日的雨天終於放晴,詩蓮推著水悠在公園裏賞楓,輪椅行至一個最好觀景處停下,傾斜的草坪上紅楓絢爛似火團,黃楓片片金葉覆地,一望無盡……
  “詩蓮,你幫我買瓶牛奶好嗎?”水悠看著遠處的紅楓,對身後的詩蓮說道。
  “嗯,那你乖乖地待在這裏,今天練習時間已經結束,你不能再偷練了,知道嗎?”詩蓮輕聲交待著,見水悠淺笑地答應後便轉身往公園的出口處走去。
  待詩蓮的身影消失,水悠把抱在胸前的拐仗立在地上,腳緩緩往前地伸到地上,再一點點地撐起身體,終於可以把拐仗支到腋下,她站著,忍受著腳底、大腿的劇痛站著,仿若立在刀尖上,又仿若骨筋被不時地刺穿……
  她痛得冷汗淋漓,卻咬緊了牙關……一步一步地邁開……
  兩步、三步、四步、五步……她的精神越來越振奮,仿若多走一步,康複就更早一些……
  秋日的金黃圈住她的身體,烏黑的頭發在陽光下如水披散,踩著仍是濕漉的草地,忍受著刀尖的切膚之痛,她卻笑開來,抿緊的唇角微微揚起,明媚的眸子閃閃發亮,她還在笑……
  腳底卻不慎滑落……
  又一次的人間慘劇……拐仗被摔到一旁,她的身子順著斜坡往下翻滾……
  滾了無數個圈,每一次不能自已的翻動都會壓到大腿,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席卷自全身每條神經……
  金黃、火紅的楓葉粘住她的毛衣,越粘越多……
  一直滾,滾到她頭暈目眩,滾到她痛到快要喊出聲,方才重重地撞到一棵樹,方才停下來……
  胸被重重地一擊,她痛得悶哼出聲……
  毛衣已被水氣浸透,沾著泥水的頭發零亂,上麵還插著兩片一紅一黃的楓葉,她狼狽地抱著那棵樹,全身已經痛得一動不能動,她的額頭抵著樹幹,悶聲喃喃:“幸好,亦江沒看到我這副丟臉的慘樣……”淚盈出眼眶,她終於無助地嗚咽起來……“可是,真的好痛!好痛!亦江,我好想你!好想回國!好想回家!……”
  公園裏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沒人看到、聽到一個行動不便的女孩那麽無助,那麽無奈,那麽撕心裂肺地痛哭……
  直到詩蓮找到她,情況更糟糕……兩人一起抱頭痛哭……
  溫哥華的公園是那麽地美麗迷人,秋後的陽光是那麽地溫暖,而那哭聲,卻是那麽地寒惻心肺……
  自水悠摔倒之後,詩蓮答應了她從前的請求,聘請一個華裔廚師---傑瑞教她做菜,但她隻學一種菜,就是加拿大的楓糖煎三文魚……
  她說,她唯一不會的菜就是魚……
  她說,這道菜好難學……
  她說,我一定要學會……
  她還說,學會這道菜才能給亦江補充蛋白質……
  於是,她開始坐在輪椅上,認真地學習每一個過程……有了事情做,有了要學的東西,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求急,而是循序漸進……
  傑瑞被她感動,耐心地教她每一個過程,又教了她許多點心的做法,學費卻一分未收,他們成了好朋友……
  時間就這樣在每天的痛苦中流逝而去,一年半後,櫻花又開遍了溫哥華……水悠用她驚人的毅力終於扔掉了拐仗,同時,她也想通了上次凶殺案的全部經過,聰明如她,亦江利用詩蓮讓程粟坦白,從而使她洗脫嫌疑的事也知曉得一清二楚……
  此時,靖宇和詩蓮已經戀愛,而那張照片的夢魘該過去了……
  她接受了皮膚整型手術,意圖把這三年所承受的痛苦全部掩蓋……
  終於,醫院做完最後一次複查,水悠全愈……
  當天,她即訂了回國的機票……
  夜深露重,春寒料峭的淩晨,時鍾“嘀嗒!嘀嗒!”,亦江的雙目通紅,臉孔煞白,嘴唇沒有一點血色,駭人無助地靠著沙發……
  “……我本來是答應過悠悠不告訴你這一切的,但是,以你的性格一定會追問,所以,我隻能講給你,讓你明白悠悠的苦心,她不希望你因為從前的事自責而影響以後的生活!”靖宇頓了頓又說道:“亦江,你應該明白,即使你要為過去自責,但更重要的是讓悠悠幸福!”
  讓她幸福!讓她幸福!
  亦江突地站起,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奪門而出……
  夜,如止水般地沉寂,火光在黑暗中一閃即滅,那雙似著火的眸子如同天際的星子,亮在黑幕中,花圃裏的九重葛隱約能見枝頭的嫣紅……
  小區巡邏的保安經過,隻看他一眼,又繼續巡邏……
  仰頭望著那一扇漆黑的窗戶,她,應該睡得正香……
  有多少個夜晚,她都不能這樣安穩地睡上一覺?
  在溫哥華,那樣的痛,她在心裏叫喊過多少次?而他,都聽不見……
  蝕骨穿心的痛,原來就是這樣……他狠吸一口煙,白霧緩緩飄散……
  一支煙,兩支煙,三支煙……
  腳邊零零散散地躺著許多白色煙頭,浩瀚的夜空,一顆啟明星穿破層層黑暗冉冉升起,城市被覆上一層淺藍色朦朧的輕幔,緩緩地飄移,天亮了,開始有晨運的人經過……
  “亦江!”藍仲雲穿著黑色的運動衫,手裏還拿著當天的早報。
  “爸!”他上前幾步,站到藍仲雲麵前。
  “怎麽不上去?”藍仲雲奇怪地看著他,又看到滿地的煙頭,皺眉問道:“你在這裏站了多久?”
  亦江低下頭,沙啞地回答道。“也沒站多久,我想等悠醒了再上去!”
  藍仲雲了然地點點頭。“上去吧,你媽正在做早餐!”
  藤蔓上的綠葉被窗戶間隙的風吹得“沙沙”作響,檸檬糖的香氣四溢,花紋格的被子裏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體,完全不設防的睡顏恬靜美好,他單腿跪在床頭,手指沿著她的鼻梁輕輕劃出曲線……
  睫毛微微抖動,眼瞼緩緩睜開……她醒了……
  “亦江?”
  “把你吵醒了?還想睡嗎?想睡就再睡會兒!”他聲音略微粗啞地說道。
  水悠半撐起身體,惺忪的眼睛彎起一個睡意濃重的淺笑。“這麽早,你怎麽會來?”
  “我想你!所以來了!”他的黑眸深邃,卻滿是溫柔如水的繾綣。
  水悠怔住,隨後眼睛眨啊眨……這不像是亦江……
  他拿出戒指,執起她的左手,卻沒有套上去……他的眼神愈加溫柔細膩,深深地凝視著她,似要把她烙印進心底……
  “悠,我保證以後不會欺負你,隻會嗬護疼愛你;我的脾氣可能不好,但對你永遠都會是好脾氣;有你在我身邊,我不會再擺一張臭臉;我還是沒錢沒勢沒地位,但我發誓,不管幾輩子都隻愛你一個。我窮盡一生的目的,隻為了讓你幸福,這雙抓罪犯的手,以後也是為你下廚、為你洗衣的手;悠,這樣的我,你還願意與我共渡幾生嗎?”
  晨光照到他的臉上,泛著金色的光暈,眸子裏深深刻著真摯與熱烈……
  幾世的承諾在空氣凝滯住的空間回響……
  水悠屏住了呼吸……
  亦江眼裏寫滿了期望……
  直到……
  亦江死抿著唇,一聲不吭地看著血絲漸漸地從他的手臂與她的齒縫間滲出……
  她的眼睛淚光閃爍,滾燙的眼淚灼傷了他的皮膚……
  “你這死妖怪!把我的亦江還回來!”她抽抽噎噎。“亦江那麽死板的人,怎麽會一大早地跑來我房間,又怎麽會跪在床頭對我說一大堆酸掉牙的話!……”
  他坐上床,輕輕的擁住她,把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悠,為了你,我決定變成妖怪!一個疼你,愛你的妖怪!”
  水悠撫著他手臂上滲血的牙印。“疼不疼?”
  “不疼!”
  “你不疼,可是我疼!”
  “那你讓我咬回來!”
  “哼!想得美!”
  “好了,你先起床,我出去幫媽做早餐!”親親她的臉頰後,他起身走出房間。
  太陽一寸一寸地爬高,街上的行人慢慢增多,高樓大廈的一扇窗戶裏,一家四口正說說笑笑地吃著早餐……
  幸福,就是相愛的人離你很近……

  番外一
  話說,亦江與水悠經過重重磨難,終於喜結良緣,後媽又出現了,咳咳……準許蟲露個臉,“砰!”被楚亦江一腳踹飛~~
  偶再爬回來,繼續正文……先說好,偶是單身,沒有結婚的經驗,如果禮儀風俗上有錯誤的地方請見諒,權當一笑好了……
  水悠穿著詩蓮訂製的、世上獨一無二的白色雪紡水袖婚紗,坐在婚車內,穿著淺藍色伴娘禮服的詩蓮坐在旁邊,長長的迎親車隊緩緩地向前行進,水悠無聊地打了個嗬欠,早知道婚禮這麽繁瑣,搞得人這麽辛苦,不如領張結婚證就好了……
  車行駛的速度越來越慢,快到飯店門口時,前麵的車一輛輛地停下,迫得婚車也隻好停住,詩蓮看看窗外後,轉頭憐憫地對水悠說道:“你完了!”
  完了?水悠一愣,隨即質問:“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竟然說我完了???”
  詩蓮沒回答,隻朝車窗外努努嘴……
  重案大隊的那幫人正朝這邊走過來,水悠立即明白大事不好,轉頭跟詩蓮交待。“我數到三,一起打開車門,分兩頭跑,我往飯店,你往另一頭引開他們……”
  話還沒說完,詩蓮已經打開車門往飯店跑去,水悠跟著跳下車,追著詩蓮,邊追邊吼:“喂,你是伴娘耶,哪有伴娘這麽不講義氣,把新娘丟給人家捉弄的?”
  詩蓮略回一下頭,腳步卻未停下。“到飯店後我才是你的伴娘,多保重啊!”說完,朝她揮揮手,繼續跑……
  “喂……喂喂……”喂不出聲,水悠已經被抓住了。
  一個身材高大,五官粗獷的男人擋在她麵前。“大嫂跑這麽快,是不是想逃婚啊?”
  水悠認得他,是重案大隊的小王,但她已經沒有閑暇去管了,重案大隊的人全圍攏過來,還有她老公也被抓了過來。
  “隊長,大嫂想逃婚,我把她抓回來了,是不是該獎勵我幾條好煙?”小王獰笑地看著一對新人,心裏暗爽,終於有機會把冷冷的隊長戲耍一番了。
  水悠聞言如釋重負地一笑。“嗬嗬,隻是煙嘛。沒問題,我們給你最好的,中華!怎麽樣?”
  獰笑變成奸笑,小王也嗬嗬。“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他雙手攤在水悠麵前。
  “那個……煙在飯店裏,到飯店後給你!”
  “這怎麽行?大嫂,你可不能開空頭支票啊!”小王收回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水悠。
  什麽意思?現在要?她哪去給他變幾條煙出來?“我保證,到飯店一定給你,三條怎麽樣?!”
  小王搖搖頭。
  咬咬牙。“五條!”
  小王意誌堅定地搖搖頭。
  心裏磨刀。“六條!”
  好同誌小王堅決不受誘惑地搖搖頭。
  饒命啊,她家老公薪水不高啊。“八條!”
  頭搖得似波浪鼓……
  水悠眼睛瞪大。“你不會黑心得要十條吧,我們還要繳住房貸款呐!”
  眾人哄笑……小王笑夠後說道:“我隻要一條,現在要!”
  靠!“你是明擺著刁難我羅?”
  生性醇良的小李在此時站了出來。“大嫂,我們可以不要煙!”
  咦,以前怎麽沒發現小李的形象如此高大,水悠眨眨眼。“小李,你果然是代表正義的!”
  “大嫂,我們不要煙,隻要你給隊長一個保證,讓所有人都聽到的保證就行。”正義的小李又開口了。
  “什麽保證?”水悠暗樂,不就一個保證嘛。
  “這個保證就是……我愛老公愛到心坎上,一輩子都不搓麻將!前提是,要讓街上所有人都聽見!”
  話落,水悠傻眼,正義的形象露出了獠牙……
  這時,另一個探員又走過來,一巴掌拍過小李的頭。“這就過份了啊,哪能讓我們美麗水靈的大嫂當街喊出這種丟人的話?”
  這才是真正的正義形象,人民的好警察啊,水悠感激涕零,可是,淚還沒流出來,又聽見……
  “應該讓我們隊長當街喊才對,想想應該喊什麽,隊長娶了這麽漂亮的老婆,那就喊:我老婆很漂亮,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水悠眼珠子突出……國家都養了些什麽警察??
  眾人再次哄笑,亦江臉色越來越陰沉,這些家夥就吃定了他在大喜之日不能發火……
  “大嫂,你看這樣好不好?”那個探員又問。
  好你個死人頭,水悠狠瞪著他,小陳是吧,我記住你了!美女報仇十年不晚!
  看來,這幫人今天是不會放過他們了,還是乖乖喊吧,總不能讓亦江喊出那種話……
  深吸口氣,她仰頭向天:“我愛老公愛到心坎上,一輩子都不……”
  後麵的話全被亦江的唇封回肚裏,化為輕喘,他的大手扶住她的頭,強烈而炙熱的吻讓她幾乎不能呼吸,胳膊收緊了再收緊,水悠腿軟地攀住他的背,周遭寂靜無聲,天地間好像隻剩下他們倆……
  好久好久之後,她才慢慢地聽到汽車的聲音,聽到路人的喧嘩,也聽到……
  “老婆,我愛你!”
  他在她耳邊的低語。
  洞房花燭夜,連番折騰,折騰連番後,眾人終於散去……
  臥室裝修得煥然一新,床頭掛著他們的大幅婚紗照,窗欞上的大紅喜字一筆一劃都似火焰灼燒,昏暗的燈光灑得一室的曖昧……
  “亦江,好像有點痛耶!”
  “又不是第一次,怎麽還會痛?”
  “誰說不是第一次就不會痛,很長時間不做也會痛啊!”
  “那我輕點兒!”
  “好,嗯,啊~~”
  “還痛嗎?要不,你到上麵來!”
  “好吧!”
  “你的腿張開點呀!”
  “在床上又不像在地上一樣能練劈腿,喂……你的手別再壓著我的腿,痛死了,練瑜珈要……”
  哦~~原來,人家隻是在練瑜珈!(某蟲:臉紅心跳的MM們全部麵壁思過去~~哼哼,滿腦子的8CJ思想~~不像話!)
  翌日清晨,亦江在寬敞的大床上醒來,拉開厚重的窗簾,陽光的針芒刺進眼眸,一陣酸痛,驀地,他才想起……
  他結婚了……他老婆呢?
  忙走出臥室,餐廳的餐桌上擺著煎蛋,白粥,幾碟小菜,還有牛奶,他的妻子正在廚房做煎火腿,亦江嘴角牽起笑,這就是家的感覺……
  “亦江?我正要叫你起床吃早餐呢,先把火腿端出去。”水悠一隻手拿著鍋鏟,另一隻手把裝著火腿的盤子給亦江。
  焦黃的火腿有幾條被鏟爛的裂口,嫩嫩的肉翻出來,誘人的油香味入鼻,亦江端到桌上,隨即又進廚房拿碗筷,給過老婆早安吻後,才去洗漱……
  “老婆,煎蛋可以不放鹽的,淋上醬油就可以了!”
  “嗯!你吃火腿吧!”水悠他盤裏的煎蛋夾到自己盤裏。
  “火腿煎的時間太長,外麵這層都焦了!”
  “那吃椿菜吧!”把他盤裏火腿也夾走。
  “椿菜的味道太濃!”
  “啪!”拿著筷子的手重重拍到桌上。“那你就喝白粥!”
  “白粥熬得不夠爛!”
  一腳踹過去……“去喝礦泉水!”
  亦江抓住那隻腳,另一隻手環住水悠的腰,順勢將她扯到腿上抱住,額頭相抵,眼睛深深地鎖住她的瞳目。“悠,隻要是你做的,再難吃的菜我也會吃完……”
  尋到她的雙唇,用力地吻下去,狠狠地吸著她的唇瓣,內心的騷動難以抑製,他暗啞地低語……
  “老婆,我想換道早餐!”
  小手拍打著他的肩,水悠嘴裏輕聲嚶嚀……“這是……早……上……你……”
  瞬間,她已被移到臥室床上,外麵晨光燦爛,厚重窗簾掩去一室春色……

  番外二
  婚後第三天,鄒鬱華早早地做了一大桌豐盛的菜,隻為了女兒和新女婿回門……
  粉紅的蝦子蜷在盤中,亦江夾起一個,利落地剝去殼,沾醬後放到水悠麵前的小碟子裏。
  “媽,其實不用做這麽多菜?吃不完也是浪費!再說我跟悠都是常回家的,您也不用這麽心疼我們!”又剝完一個蝦子後,亦江擦擦手,笑著跟嶽母說道。
  “疼你們?想得倒美!我那是疼孫子!”
  水悠險些被嫩滑的蝦仁哽住。“媽,給你養老的可是我們!”
  鄒鬱華嗤一聲。“哼,稀罕你們養老!孫子是讓我來疼的,告訴你們,明年開春,要是我見不著外孫,有你們倆好看!”
  亦江和水悠麵麵相覷,異口同聲。“媽!”人家才剛開始二人世界呢!
  “嗯,我也覺得你們該考慮考慮這方麵的問題,我讚同你媽的話!”藍仲雲啜口茶後,放下筷子,期望地看著女兒半子。
  又一次異口同聲。“知道了!”
  “明天幾點的飛機?”藍仲雲又問道。
  “下午四點!”
  “我讓小王送你們去機場吧!”
  “不用那麽麻煩,靖宇和詩蓮會送我們!”亦江又回答道。
  A城國際機場,詩蓮拿出一串鑰匙遞給水悠。“這是我家在湖區的另一套住所,傭人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祝你們蜜月愉快!”
  “聽你的口氣,好像我們不會愉快似的!”亦江又冷言冷語一番,他跟詩蓮就從未對盤過。
  “別像在國內老是吵架就行!還有,國內的路牌都看不懂的人,到了國外可能就……”詩蓮不厭其煩地複述再複述亦江是路癡的事實。
  “你……”
  “好了,該登機了!”靖宇攬著詩蓮,好心地解圍。
  “那我們先進去了!”水悠抱抱詩蓮後,挽著亦江的手進了安檢。
  飛機平穩地飛行在萬米高空,雲海滔滔無盡處,空姐正逐位地發放酒水跟食物,水悠的頭靠在亦江肩上,眼眸半闔,望著窗外翻滾的雲層……
  “想睡了?”亦江身體往裏挪了挪,伸出手,攬過水悠。
  “不想。”她的臉在他胸前輕擦,摩挲微微發癢的肌膚。“老公,你為什麽想去溫哥華渡蜜月?”
  “你在哪裏待了三年,就不許我去啊?”拈起她的一縷頭發在手裏把玩,亦江溫和地說道。
  “許,怎麽不許呢?”她往他懷裏再偎緊一些。“老公,我先睡會兒!”
  說完,她的手的抱著亦江的腰,頭枕他肩上,闔上眸子。
  亦江攬著她,手臂沒有絲毫的抖動,眼睛緊盯住那抹熟悉的睡顏……
  悠,雖然你不願意讓我知道你所承受的苦難,但我仍想去感受,多感受一分,我就能多疼愛你一分……
  溫哥華的櫻花還未凋謝,大街小巷的落雪繽紛景像如畫,亦江行到一棟高檔住宅前,抬頭仰望,五樓的窗戶緊閉著,陽光照在窗玻璃上,折射出金色的亮光,三年前那可怕的事情已被塵封,他彎身撿起一片雪白的櫻花花瓣,曾經,這些雪白都被染紅,他的手驀地收緊,花瓣被指甲切成碎片……
  踱步到附近的公園,傾斜的草坪上隻有一片蔥綠,尋到一棵樹坐下,靜靜地回想……
  火紅的楓葉,散落的拐仗,鑽心的疼痛,以及……讓他痛徹心肺的泣聲……
  可是,不管他如何回想,卻……
  悠,即使身處溫哥華,你所承受的痛,我也隻能感受到萬分之一,那時候的你,到底是受著怎樣的身心煎熬……
  回到住所,水悠還在午睡,他轉身到廚房,準備晚餐……
  斜陽西沉,橘黃色的光潛進房內,白色的錦緞被套覆上一層柔軟的金紗,水悠睜開迷蒙的雙眼,手撐著床坐起身。“亦江!”
  “睡醒了?”亦江聞聲從廚房走到臥室。
  “嗯!”
  她張開雙臂,亦江把她床上抱起來,吻過她的唇,寵溺地說道:“真是個懶豬,在飛機上睡了十幾個小時,到了還睡一下午!”
  “在飛機上沒睡好嘛!”她撒嬌。“老公,你剛剛在做什麽?”
  “剛把晚飯做好!快去洗臉!”
  “可是我不想動耶!”
  “那怎麽辦?隻好先不吃飯,我們做點其他的事吧!”說完,唇又覆上。
  水悠忙推開他。“奇怪,突然又想動了!我去洗臉!”
  “想動更好,我比較喜歡你動!”笑謔後,他開始徹底的主動……
  “喂……唔……唔唔……”
  抗議聲越來越小,漸漸化作低吟,窗外的櫻花樹紛紛抖落著粉紅的花瓣,一片片無聲地著地……

  番外三 楚藍均特輯
  藍水悠從醫院婦產科做完產檢第二天,藍家二老便急急將她與楚亦江招回家開家庭會議,商量給寶貝外孫取名,老人激動欣喜屬正常,可是,為啥還有外人來湊熱鬧?
  “男孩兒叫楚淩,淩雲壯誌;女孩兒叫楚綾,雨打窗台濕綾綃,很有意境。”家族老大藍仲雲舉出自己取的名字。
  “淩不等同於零,不好,男孩叫楚魏,女孩兒叫楚薇。”
  楚魏?還三國呢!藍仲雲斜睨妻子一眼。
  鄒鬱華剛說完,藍水悠偎在楚亦江懷裏開始嚷嚷。“我的名字要放進去,男孩兒叫楚悠然,女孩叫楚水瑩。”
  “真俗!”詩蓮嗤她一聲。
  “我也覺得,男的叫悠然,好像有點……”駱靖宇幫腔。
  “這是家事,你們兩個懂不懂什麽叫家事,坐著旁聽就好了。”藍水悠手往外揮了揮,像是在趕蒼蠅。
  “我是孩子的幹媽,取名當然也算我一份。”
  “我是孩子的幹爹,我也有權力幹涉。”駱氏夫妻其力斷金。
  “就不高興讓你們取,怎麽樣?孩子是我的。”
  “楚淩不錯啊,很有氣勢!”
  “不好不好,楚魏好!”
  藍家如煮沸的一鍋水,爭先恐後的往外鼓出泡泡,誰也不讓著誰。
  楚亦江捏著昨晚查了通宵字典才取出的一長溜名字,靜靜地聽著他們爭吵,再過九個月就能見麵的孩子,昨天確認之後,到現在,他還沉浸在激動不已的情緒當中。
  眾人一直吵到日落西山,鄒鬱華決定先做晚餐,吃完飯再接著商議。
  “叫楚藍均!”沉默不語的楚亦江終於吭聲了,眾人停止了爭吵,齊刷刷地看向他。
  “楚藍均,均為楚藍,不錯!”藍仲雲第一個讚同。
  “藍均,念起來順口!”鄒鬱華也未反對。
  “我的名字也放進去了!”
  楚亦江哭笑不得,取這個名字的初衷不是為了孩子,而是給妻子一個永久的諾言。
  任何時候有藍水悠均有楚亦江,任何地方有楚亦江均有藍水悠,宿命輪回,生生世世,有藍水悠均有楚亦江!
  楚藍均的名字就這樣確定下來,而他的誕生也必定是眾星捧月,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那這樣的孩子……
  一歲抓周時,小家夥爬在地毯上,四周擺滿東西,算盤,毛筆,玩具槍……眾人屏息,期待地看著他,粉嫩的小臉上一對烏黑的眼睛也瞅著眾人:你們要幹嘛?
  “小均,你喜歡什麽就拿啊!”外公指著地上的東西循循善誘。
  烏黑的眼睛瞅了地上一眼,不為所動。
  眾人與他僵持……
  一個小時後,小家夥不耐煩了,手腳並用的往外爬,這可不得了,眾人立即抓了回來,他又爬開……
  “嗚哇~~”殺手鐧使出,眾人隻得作罷。
  楚亦江把兒子抱在懷裏,小均東張西望,亮晶晶的大眼定到桌上,從老爸懷裏掙脫出來,朝著目標爬過去……
  一張百圓紅鈔攥在手,他向眾人揮舞鈔票,嘴裏重複地吐著兩個單音。“錢錢,錢錢,錢錢……”
  “當初是誰教他認錢的?晚上不許吃飯!”藍仲雲氣急敗壞,背著手在客廳踱來踱去,執法世家怎麽能出個愛財的?
  兩歲,他戴著尖尖的壽星帽,生日蛋糕上插著兩隻蠟燭,小嘴嘟起。“卟卟卟~~”口水全流到蛋糕上,老媽花了一個早上烤出來的蛋糕就這樣被毀了。
  三歲,他和駱晶晶上幼兒園中班,小朋友認真地跟老師學數數……
  “1、2、3、4、5、6……小均,你再扯我頭發就告訴老師。”小班最漂亮的駱晶晶眼睛睜得大大地瞪他。
  “1、2、3、4、5、6……小均,你再揪我的手就告訴老師。”圓圓晶亮的大眼噴火。
  “1、2、3、4、5、6……啊~~老師,小均脫我的褲子!”駱晶晶大哭地站起來,粉色絲絨褲被扯下來一半,露出可愛的維尼熊小褲褲。
  直到五歲,駱晶晶數數都隻能數到6……
  米色黑色相間的沙發,小均老實地跪在上麵,楚亦江火大地在客廳裏踱來踱去,他可是警察,竟然養了個流氓兒子。“說,為什麽要脫晶晶的褲子?”
  “她不跟我玩!”
  誰會跟流氓一起玩,楚亦江開始考慮讓他跪地上。“你脫她褲子,她更不會跟你玩!”
  “可是,媽媽每次生氣,你一脫她褲子她就會跟你玩了!”
  藍水悠臉轟得紅透,狠狠地瞪楚亦江一眼:都怪你每次不反鎖門。
  “咳咳,那個……我們先帶晶晶回去,小均其實也沒什麽大錯,不要罰他跪太久!”駱靖宇和詩蓮雙雙站起,拉著晶晶奪門而出,血淋淋的教訓啊,以後要記得鎖門。
  五歲,楚亦江在書房看書,藍水悠在客廳跟詩蓮聊天,楚藍均領著駱晶晶在房間裏玩。
  駱晶晶趴在地毯上,兩隻小手拖著下巴。“小均,你們家好小哦,都不能玩躲貓貓。”
  小男子漢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才不玩躲貓貓呢!”
  “那我們玩什麽?”
  烏黑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跟你講,爸爸書房裏有個很好玩的東西,黑色的,跟皮夾差不多大,上麵鑲著閃閃發亮的東西,我們比比誰能拿出來。”
  “可是,楚叔叔在書房裏啊。”
  “晶晶是膽小鬼!”
  小女孩不服氣地從地毯上爬起來。“哼,我才不是膽小鬼!”
  晶晶躡手躡腳地潛入書房,東找西找,楚亦江回頭。“晶晶,怎麽沒跟小均一起玩?”
  “楚叔叔!”她驀地站直,乖巧地笑笑,搬出小均教她的謊話。“我跟小均玩躲貓貓……您不要告訴他我躲在這裏。”
  楚亦江微笑地點點頭,又埋首進書裏。晶晶東找西找,終於在小書台上找到小均所說的東東,抓起藏在衣服裏,開門出去。
  “我不是膽小鬼吧!”晶晶把小手裏的東東給小均,神氣活現地跟他顯擺。
  “晶晶,你好厲害哦!”小均接過東東,眼睛無限崇拜地看著她。
  詩蓮帶著晶晶走了以後,小均打電話給外公家,小嘴甜密地說好想外公外婆,二老樂得心花怒放,交待楚亦江夫妻倆晚上務必送小均過去。
  第二天早上,藍仲雲和鄒鬱華把寶貝外孫送進幼兒園。
  幼兒園一大清早地炸開了鍋,小朋友紛紛聚攏在楚藍均身邊。
  “楚藍均,你好威風耶,好像電視上演的那樣!”
  “楚藍均,可不可以借我戴一下?”
  “楚藍均,我好羨慕你哦!”
  “……”
  老師在門口接完最晚到的一個小朋友後,回到教室,好奇地扒開人群一看,隨即翻到通訊錄,打給楚亦江……
  而此時的楚亦江正焦頭爛額。“老婆,你看到我的警察證沒有?”他看看表,時間快來不及了,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出任務。
  “警察證不都是你自己收著的嗎?那麽重要的東西我怎麽會動?”藍水悠匆匆地從廚房跑出來,手裏還揚著鍋鏟。
  “我明明放在小書台上的……”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楚亦江不耐地接起,聽那邊說了一陣後,他的臉色已經鐵青。
  “我立刻到幼兒園!”
  掛掉電話,他拿起車鑰匙就衝出家門,有這樣的兒子,他得少活十年。

  番外四 當他們老了以後......
  A城的九重葛又一次邇密、奔放地盛開,這個經濟獨占鼇頭的城市,經過一年又一年風霜的洗禮,已經愈加繁榮昌盛,高樓大廈不停地侵占綠地,海洋,人心越來越浮躁,越來越功利,在這個城市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
  “老公,沒醬油了,你下樓去買一下!”藍水悠在廚房揮動鍋鏟,青椒倒進冒煙的油鍋裏,“茲~~”綠皮青椒被燒出許多焦黃的斑。
  “好!”楚亦江放下手中的報紙,取下眼鏡,走到門邊換鞋。
  十五分鍾後,楚亦江拎著一瓶醬油走到廚房,剝開醬油瓶上的塑封,拔掉蓋子後才遞給藍水悠。
  “有沒有要我幫忙的?”
  “你先去給小均打個電話,問他們什麽時候到?”藍水悠把醬油倒進鍋裏,翻起幾下,起鍋。
  “爺爺!奶奶!”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站在門邊,迫不及待從老爸還在開門的手下鑽過去,跑進廚房。
  楚亦江慈愛地抱起孫女。“瀟瀟真乖!”
  “瀟瀟想奶奶了嗎?”藍水悠踱過兩步,親親孫女的臉。
  “想,我再也不去加拿大了。”小女孩兒嘟著嘴,好不開心。
  “當然要去,外公外婆也會想你啊!”楚亦江捏捏孫女的鼻子。
  “爸,媽!”駱晶晶和楚藍均站在門口,男的氣宇軒昂,女的溫柔漂亮,好一對璧人。
  “你爸媽還好吧?”楚亦江問道。
  駱晶晶挽起袖子邊幫藍水悠的做水果沙拉,邊回答楚亦江的話。“媽這兩年身體不怎麽好,老是咳嗽,爸爸身體還硬朗!”
  楚亦江了然地點點頭,藍水悠鼻子一酸。“晶晶,你和小均多陪陪你父母,我跟你公公身體都好,不用太掛心。”
  “媽,你說得容易,我們哪能不掛心啊?反正我跟小均勤快點,兩頭多跑跑就好了!”駱晶晶把水果切好,放進盤裏。
  晚飯後,楚藍均和駱晶晶抱著楚瀟瀟離開,他們都知道,晚餐後是父母的散步時間,所以,把家裏收拾妥當後便走了。
  天邊一輪橘紅色的夕陽掛在樹梢,落葉紛紛揚揚地起舞,柔和的金暉灑在公園的樹上,草地上,A城的秋天,溫柔美麗得多情……
  “那家西餐廳現在都變成娛樂城了!”藍水悠指著公園旁邊的西餐說道。
  “物是人非啊,都幾十年了,還能不變嗎?”楚亦江牽著藍水悠的手,繼續散步。
  “是啊,我記得當年從你頭上拔下第一根白頭發的時候,偷偷哭了兩個小時呢!”藍水悠眼裏噙滿了淚花,眼角的尾紋皺得更深。
  楚亦江站定看著妻子,夕陽照著她斑白的雲鬢上,銀絲變成透明的金黃色。“可是,我說你眼角有細紋的時候,你可是足足生了兩個小時氣呢!”
  藍水悠卟哧笑出聲。“最後還不是我先妥協的,跟你這麽多年,哪次是真的生氣?”
  “但每次都把我嚇得夠嗆!”
  楚亦江沒說,當他看到她眼角有細紋的時候,他偷偷地查過好多資料,還詢問過別人保養方法,最後,他放棄了,她什麽樣子不重要,隻要是他的妻子,長多少細紋,她都還是他最愛的妻子。
  “以後都不嚇你了,剩下的日子,我要好好珍惜!”藍水悠理了理楚亦江被風被亂的白發,認真地說道。
  楚亦江抓住她的手。“嗯,不嚇了,等下輩子你再嚇我!”冷風又吹亂剛被理好的頭發,金暉緩緩地流淌,流進他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有句話我是要跟你說幾千幾萬次的,但這輩子隻能跟你說三次,剩下的留到下輩子下下輩子再說,之前跟你說過兩次,一次是在我們結婚時,一次是你為我生下小均時,現在我要說完這輩子的最後一次!”
  又一陣風襲來,樹葉被卷起落在他們腳邊,楚亦江的眼眶濕潤。“老婆,我愛你!”
  至死不渝!
  風靜止了,兩個步履蹣跚的老人手牽著手,相互扶持走近夕陽的餘輝中,遠處的飄來柔和的音樂聲……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的哪兒也去不了
  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裏的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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