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茶莊驚魂】
引
雪初霽,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冬日的映照下,雪地上反射著耀眼奪目的光芒,野草灌木在雪層之下露出黑褐色的枝幹,顯得格外的突兀。
重巒疊嶂,爭奇獻秀。
遠處的冰峰延綿不絕,氣勢磅礴中又顯秀麗玲瓏,燦爛宛若一條銀白色的玉龍騰飛於天。
洞內,四處皆是倒懸的冰柱,冰晶玉潔,猶如聖潔的女子傲然挺立。
“爹,娘要到何時才能醒來?”一位身著雪白狐裘的女娃兒,仰著粉嫩臉蛋,對坐在寒玉床沿的白衣男子道,清亮的黑眸中流露了太多的期盼。
那白衣男子回轉頭,微笑著道:“美人,瞧見那半池蓮花嗎?待到那七色蓮綻放之即,便是你娘睡醒之時。”他指著洞內一彎清池,池中漂浮著幾片青綠的荷葉,細看之下,其中正有七朵尚未坼開的蓮朵。
“可是……爹,娘已經睡了很久了,美人如今也已六歲了,可是娘還未曾醒過。”女娃兒皺著眉頭,說出心中的疑惑。
那白衣男子輕捏了女娃兒的粉臉,道:“後山的梅花開了,美人不是想去賞梅嗎?”
女娃兒問:“那……娘可以一起去嗎?”
白衣男子出神地望著寒玉床上躺著一位極美的女子,皮膚白淨,滑如凝脂,唇色鮮紅欲滴,隻可惜一雙美目安詳地瞌著,難以相信她已睡了整整六年了。
白衣男子深歎一口氣,對著那名女子淺吟:“符衣,你有多久沒見過梅花盛開了?唔,今日,那我們便一同去賞梅。”
說著,他便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寒玉床上的女子抱起,領著之前的女娃兒一起出了山洞,往後山步去。
蒼茫一片的雪地之間,雪很深。
白衣男子抱著那名女子,與那女娃兒竟然毫不費力,在雪地裏越行越快,雪地上隻留下淺淺的足跡。轉眼之間,他們便已來到後山的梅樹林。僅一山相隔,這裏卻是早春時節的景致,亦是滿山梅花盛開之際,千萬株梅花競相開放,層層疊疊,雲蒸霞蔚。紅白相間,繁花滿山,陣陣幽香隨風飄散。
白衣男子抱著沉睡中的女子,進入那如夢似幻的美景之中。依著一方梅樹坐下,他輕擁著她,撫著她的臉頰,在她的耳邊低聲輕喃:“十裏梅花香雪海,符衣,看見這漫山的梅花了嗎?”
懷中沉睡的女子始終瞌著眼,纖長的睫毛一動不動,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中。驀地,他的大掌輕輕一招,手指間便多了一朵粉梅,細心地為她別在耳間發際,微笑著在她的臉頰上輕柔一吻。
粉琢的女娃兒嬌小身影穿棱在梅林之間,陣陣歡愉之聲不絕於耳。
“爹爹又偷親娘,不害臊。”女娃兒對著父親扮羞羞。
麵對女兒的揶揄,白衣男子隻是莞爾輕笑,目光又落回愛妻身上。
女娃兒撚著一朵梅花,眯了眯眼對父親道:“爹爹很久都沒給美人講故事了,爹爹給美人講個故事吧。”
白衣男子聞言,目光調向了那一片傲雪淩霜的梅花,久久未曾言語。女娃兒靜靜地望著他,滿心歡喜地等待他的開口。
未久,他回轉首,對女娃兒道:“美人可知道自己為何叫美人?”
“美人?唔……”女娃兒噘起了小嘴,想了又想,望著手中的粉梅,倏然大聲笑道:“是不是因為美人剛出生的時候,爹爹想到那句‘美人在時花滿堂’?然後爹爹和娘親就給美人取了這個名字?”
他雙眼出神地望著眼前徐徐落下的花瓣,喃喃地念道:“美人在時花滿堂……至今三載留餘香……豈止三載……”
女娃兒轉了轉一對美目,輕喚:“爹?”
他輕抬了抬嘴角,緩緩道:“唔,那就從美人開始吧。”
第一章 願者上鉤
信陽城內最繁華的市集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潮,高亢激昂的商販叫賣聲,一副和諧安定的景象。
倏然,一名青灰布衣青年男子手中不知緊攥著何物,隻見他死命地往東城門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但凡擺出的攤子全被他推翻用以抵擋身後追來的兩名捕快。一時間整個市集如同炸開了鍋一般,雞飛蛋打,鮮果蔬菜滾了滿地,怒斥叫罵聲不絕於耳,行人競相奔走。
“站住!”兩位身著黑紅相間官服的捕快一麵追著,一麵喊著,腳下的步子卻比那灰衣男子慢了許多。其間一人,肚大腰圓,尚未跑幾步,就氣喘籲籲,三步一停兩步一歇,憑此等身材此等體力如何追的上,讓一旁偷偷注目的百姓不由地為自己的命捏一把冷汗,指望他們保命,不如求菩薩顯靈,這真是浪費皇糧啊。
“哎喲——”那名小賊一個不留神,被某物給絆了一下,直直地往前栽去,這一跤摔地他跌了個狗吃屎,頭昏眼花,一時找不著方向,之前手中緊攥的東西跟著拋向了空中,打了個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頭上,落在一名衣衫襤褸的小乞兒身邊。眾行人定睛一看,那玩藝竟是一錦絲錢袋,而絆倒那小賊的正是那小乞兒向外伸出的一條腿。
那小賊躺著地上,回首見著兩名捕快跟了上來,一骨碌連忙爬起,欲往旁側的小巷逃去。倏地,隻見一個青影閃過,一名身材修長的青衣男子從某處閣樓的二層飄然躍下,身形如雲,寬袖撫風,襟擺逸塵,猛地一把將那小賊擒住。
“差大爺饒命。”灰衣小賊即刻跪地求饒。
“總捕……向老大……”“老大……你總算回來了……”那兩名捕快總算跟了上來,不停地大喘著氣。
向昕深鎖劍眉,睇望了兩人一眼,對著緊隨其後趕上來的另兩名捕快道:“帶回衙門。”
“是。”兩人朗聲應著。
“唉……”“真是不容易……”兩名龜速的捕快還在噓喘著氣,與另兩名身材挺拔的捕快成了鮮明的對比。
“牛勇,馬安亮,從明日卯時起,你們兩人就從衙門往這東城門跑十個來回。”向昕說完,便俯身從那衣衫襤褸的小乞兒身邊撿起了那個錦絲錢袋,將它拋給了身後的兩名捕快,示意他們架著那小賊,先行回衙門。
“總捕老大,萬萬使不得。”牛馬二人聞言霎時慌了神,連連慘聲叫喚。
向昕白了他們一眼,便舉步往衙門的方向走去。
“嗚――哇――”驀地,一聲慘烈的哭聲自向昕身後傳來,向昕定了步子,回身一望,是之前那衣衫襤褸的乞兒。
向昕心道定是之前抓賊一事嚇壞了他,便轉身在其身前蹲下,對著那汙髒的小臉,柔聲道:“小兄弟,何故哭成這副模樣?”
“嗚嗚嗚……腿……腿……我的腿斷了……嗚哇――”那小乞兒扯著嗓門大聲號啕起來。
“腿斷了?”向昕猛然一驚,那小賊隻不過絆了他的腿摔了一跤而已,怎會是壓斷了他的腿?聽著那震絕於耳的哭聲,他連忙哄著,道:“莫要哭了,讓哥哥看一看。”
輕輕地掀起那小孩破舊不堪的褲管,便露出了一條汙髒的小腿,讓向昕眉心一蹙,抬首看了看他汙髒的小臉。
向昕剛想要觸碰他的小腿,查看是否真如他所說折了,便聽見他又是一陣鬼哭狼號:“不要碰我的腿,斷了,斷了,我以後再也討不著飯吃了,我就要餓死街頭了,嗚哇――”
聽著這哭聲,向昕抬了抬眉,倒抽了一口氣,縮回了手,望著那高腫的小腿之上,皮膚已然泛青,並非折斷之象,便道:“小兄弟,你的腿尚好,並非斷了,隻是腫痛罷了。”
“真的嗎?”那小孩哭聲漸消,隱隱抽泣。豈料,未久他又哭了起來。
一旁的牛勇與馬安亮聽見這綿綿不斷的哭聲,頓覺心煩,便聽馬安亮粗聲道:“小孩,你有何委屈,說出來便是,總是這般哭哭啼啼,叫人好生心煩。”
“馬安亮!”向昕一聲喝止,讓兩人悶了聲,將臉別向一邊。
驀地,那小孩止了哭聲,指著自己的傷腿,慘道:“你們抓賊,卻害得我的腿腫成這樣,我日後有好一陣子將無法行討,叫我如何過活?”
“這……”向昕一時語塞,想了想,便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從中倒出些許碎銀,看了看,又將那些碎銀重新放入錢袋中,將整個錢袋放在了那小孩手中,道:“這些當是給你的補償。”
“我要這些沒用,今日傷了腿,連動不能動,怕是連尋個睡覺地方都不能,如何花銷這些銀兩。”那小孩將錢袋一推,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牛勇看不下去,出聲急道:“老大,這小家夥分明是故意刁難,有誰見著銀子不要的?”
牛勇的話一出,不但沒起著威嚇的效力,反倒是讓那小孩更起了勁:“各位大叔大嬸,叔父姨娘,你們來看啦,這就是官府啊,害人斷了腿,還惡人先告狀。若不是他們捉賊無力,我也不至於斷了腿,乞丐便不是人嗎?乞丐就要受人氣嗎?嗚嗚嗚……”
這一哭一鬧,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個個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讓三個大男人麵若菜色。
出乎意料,向昕一言不發便將那小孩抱起,朗聲道:“各位鄉親,今日向某將此乞兒帶回,定會照顧至他腿傷全愈,請各位可以安心散去。”
向昕此話一出,果真起了效,眾人三三兩兩地離去,而牛勇和馬安亮卻是黑煞著臉,對著向昕道:“老大,你莫不是真要將這乞兒領回咱信陽縣衙吧?”
向昕輕點了一下頭,道:“還不都是你們惹下的禍事。”說罷,抱著那輕無幾兩肉的小乞兒,舉步便向衙門方向邁去。
自向昕承諾領那小乞兒回衙門養傷,那小乞兒就沒再哭鬧過,依在向昕的懷中樂嗬嗬地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還時不時朝牛勇馬安亮做鬼臉。
“小兄弟,怎麽稱呼?年方幾何?祖籍何處?”向昕望著前方的路,口中卻問著那小乞兒。
“差大叔,問我?”那小乞兒疑道。
大叔?向昕聽了這話,啞然失笑,自己不過是少年老成些,今年才二十有四,卻被這個十來歲的孩子叫大叔,不由地悶笑起來,胸膛一起一伏,笑道:“是啊。”
那小孩抬頭應道:“我姓向,名美仁,今年十三歲,祖籍?我也不太清楚。”
“像美人?十三歲?”一旁的牛勇和馬安亮聽聞便捧著肚子大笑了起來,不停地指著向美仁譏笑,隻聽牛勇道:“哈哈,一個十三歲的小子取名叫像美人?你確定你有十三歲?怎麽看你最多十來歲。瞧瞧你這副模樣,哪裏像美人?哈哈哈,你爹娘真是好生會起名字。”
向美仁早已預料報出名後定會遭人取笑,不氣也不惱,緩緩地糾正:“非也,非也,向若而歎的向,仁義君子的仁。不是你們想的 ‘像美人’那三個字。”
“咦,小子,你竟與向總捕同姓?”馬安亮道。
“是嗎?向大叔?”向美仁問。
“向小兄弟,識字?”向昕問。
向美仁轉了轉烏黑的眸瞳,揚著汙髒的小臉,笑道:“美仁跟著爺爺跑南闖北,方能識得幾個字,向美仁是爺爺起的,而向若而歎與仁義君子都是爺爺教的。敢問向大叔全名?”
揚著嘴角,向昕輕點了點頭,道:“向昕,日斤昕,太陽將出的意思。可識得?”
向美仁輕點了點頭,向昕淡笑而之。回衙門的路上,美仁一張巧嘴很快便逗得向昕笑眼盈盈,今日怕是他這二十四年來,笑得最多的一日。四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未久便立於信陽縣衙門前。
見眾閉口,美仁偏了偏頭,便見兩尊六尺石獅分立兩旁,那銅釘朱漆大門都是上好的硬木所製,一麵一人多高的紅漆皮驚堂鼓端正地立於大門右側。抬頭仰望,便是那“信陽府”三個大字的燙金牌匾。
進了信陽縣衙大門,未待美仁細看那莊嚴肅穆的縣衙大堂,向昕抱著美仁穿過左側一道門,進入一個天井式四合院落,左右兩側各有廊房,迎麵便是二堂,規模僅次於大堂。又曲曲折折穿過幾個回廊門徑,便到了個稍之前規模小一些的四合院落。
驀地,向昕在一間屋子前停了步子,回身問牛勇:“可有空餘屋子?”
牛勇搖了搖頭,連連擺手,攔在了向昕的身前,道:“暫時沒有,我們幾個兄弟都是兩人擠一間屋子,小馬哥他們那屋三人。老大,你莫不是想將他塞進咱們屋吧?”
美仁窩在向昕懷中,心念,才不要和這個胖豬一個屋,瞧他那體格,夜裏那呼嚕聲鐵定能將屋頂給掀了。
一旁的馬安亮不動聲色地輕咳了幾聲,小聲吱唔著:“老大,這話說回來,你那屋好像就你一人睡吧。若是和咱們哥幾個睡, 萬一不小心擠著他那條傷腿,那他豈不是要在咱信陽府上住好一陣子。這裏畢竟是縣府衙門,收留一個小孩兒總是不大妥當,況且,這小子也是老大你執意要帶回來的,要我們哥幾個……”見著向昕越來越陰沉的臉,馬安亮的聲音也愈漸愈小,到最後幾乎是在蚊子哼。
“小……美……小向……唉……”向昕原本是想喚美仁小仁,但覺得聽上去像小人,遂改口想喚他美仁,又覺得以自己這樣的身份若讓旁人聽著他似在喚美人,自己的臉麵又掛不住,便急時收了口,改喚小向,待說出口後,聽上去又成了小象。唉,向美仁,像美人,這三字,怎麽念,都頗為尷尬。
美仁展開笑顏,對著劍眉緊蹙的向昕咧了咧嘴,問道:“咦?大叔,你是在叫美仁嗎?”
“咳咳咳,向小兄弟,今夜就麻煩你和我擠一張床了,明日我再安排在我屋裏多架一張床。”向昕輕咳了數聲,還是像之前一樣喚了美仁一聲向小兄弟,說完自己要說的話。
眉毛輕挑,狡黠一笑,美仁道:“好啊,美仁也想和大叔一張床。”說完,她便衝著那牛勇馬安亮做了個鬼臉。
向昕點了點頭,抱著美仁慢步踱進自己的房間,將美仁輕輕地放在凳上,便吩咐牛勇去找大夫,馬安亮去準備木桶及熱水,再三叮囑了美仁千萬不要亂動,以免傷了腿,隨後便離開了。
未久,大夫請來了,仔細檢查一番後,道了一句無礙,開幾貼外搽的藥方,便走了。
不算太大的屋子,最後隻剩下美仁一人。
第二章 虛情假意
美仁滿臉興奮地迅速脫了衣服,跳進了那裝著熱水的浴桶內,將臉上的汙泥和身上的怪味一洗而盡,滿足地歎了好幾聲,終於可以不用再穿又髒又臭的乞丐破衣衫。
浸在水中,美仁抬眸四下張望,打量起這間屋子。這間房不算陳舊,屋內擺設簡單,一張榻,一盞燈,一張桌,兩張凳,還有便是依牆而立的一個衣櫃。房間內被打掃的幹幹淨淨,牆壁上見不著蛛網積塵,燈台也是擦得亮亮的。榻上的棉被雖不是嶄新的,卻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被褥上見不著淩亂的壓皺痕跡。
好一個有條不紊的名捕。
目光最終鎖定在了西麵牆上所掛的一柄寶劍之上,美仁瞪大了雙瞳,細看之下,那劍柄上的雕飾猶如星宿運行,閃著深邃的光芒。偏了偏頭,美仁若有所思。
再度抬眸看向那柄劍,美仁微抬了抬嘴角,意料之外,那柄劍竟是尊貴無雙的“純鈞劍”。據說此劍一出,便見光華綻放,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劍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斷崖聳高而巍峨。沒想到這失傳已久的千古名劍,竟然在向昕手中。
勾了勾唇,收回了視線,美仁很快地起了身,換上了那比自己身材大很多的衣服,不禁啞然失笑,看來自己的身材是太過於瘦小了。
美仁細細地處理下自己,便一瘸一拐出了房門,已是黃昏。當美仁換上了之前向昕特地找來的一套幹淨素樸的青灰色布衣,出現在眾人麵前時,讓牛勇與馬安亮的眼珠子差點蹦了出來。
若這小子是個女娃娃,還真應了那句出水芙蓉,瞧那小子雖然臉色稍嫌蒼白,但唇紅齒白,一副般般入畫的可人模樣。
牛勇輕拍了一下美仁的頭:“啊,你這臭小子,沒想著洗幹淨了還真像那麽回事。”
“總算對得起像美人這響當當的名字。”一個張姓捕快道。
“嘖嘖嘖,臭小子,還真看不出,要不然還真以為是個標致的小姑娘。”又一個李姓捕快道。
馬安亮也忍不住接了話:“呀,今夜真是便宜老大了。”
“馬安亮,你在胡說什麽呢?”方才被大人叫去問話的向昕,此時正立在馬安亮的身後,正好聽見了麽句混話,一張俊臉頓時氣得鐵青,大聲喝叱:“若是你們幾個沒事做,都給我洗茅廁去。”
老大一發火,讓幾個人悶了聲,一個個垂著頭,飛快地溜回了各自的房內,關上了門。
“咦?大叔好奇怪。”美仁出聲。
向昕望著眼前貌似姑娘家的美仁,臉部的線條也稍稍柔和了下來,柔聲問道:“怎麽了?”
“唔,為何別人都是臉紅,而大叔卻是耳朵紅呢?”美仁歪著頭,故作疑惑。
一陣沉默之後,向昕不僅是耳朵發燙,連兩邊臉頰也微微發熱。美仁一頭濕漉漉的長發直直的披在肩上,雖是身著灰衣,仍是掩不了絕色的容貌,秋水凝眸,絳唇映日,一笑之間,兩頰的笑渦更霞光蕩漾,若是個姑娘家,長大成人之後,必定天香國豔,群芳難逐。
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他輕咳了幾聲,啞聲道:“小向,魏大人想見你,請隨我去思遠堂。”
這麽快就找上了?美仁以為要等這魏貞毅一段日子才會找上自己,挑了挑眉,應了聲,望了望自己的腿,嫣然巧笑,待抬眸之際,向昕已明了其意,上前輕輕將其抱起,往思遠堂步去。
立於思遠堂外,向昕抱著美仁朗聲對著屋內恭聲道:“啟稟大人,向昕與向美仁求見。”
“進來。”屋內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三堂思遠堂,麵闊五間,由兩階踏步登堂入室,高敞軒昂,宏麗精致。
美仁隨向昕進入屋內,迎麵便是一幅垂地的對聯,字體蒼勁有力,上曰:
為政戒貪貪利貪貪名亦貪,勿騖聲華忘政事
養廉唯儉儉己儉儉人非儉,還從寬大保廉隅
正如對聯所述,這書房內的一切擺設從檢。一位身穿青色蟒袍的中年男子,側身翻著書架上的書卷,聽見腳步聲便回轉過頭,美仁一見,是位年約四十中旬的削瘦男子,膚色偏黑,那鷹眼般犀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想來這位便是那信陽縣的父母官魏貞毅魏大人了。
魏貞毅放下手中的書卷,回身坐在書案前,輕抬了抬手,示意給美仁看座。
望著眼前這位嚴肅的魏大人,美仁回以淡淡的童貞之笑。
“向美仁?”魏貞毅的聲音朗朗有力。
“回大人,小的在。”美仁想起身行禮,被魏貞毅以聲止住,考慮美仁腿腳多有不便,準予美仁坐著回話。
魏貞毅問道:“向小兄弟年方幾何?”
“回大人,過了今年處暑,美仁便滿十三歲了。”美仁應道。
“唔,十三歲?十三歲……”魏貞毅輕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案上那一份公文之上,沉思片刻,遂抬首又問美仁:“聽向小兄弟的口音,並非我信陽人氏,不知祖籍何方?家中尚有何人在?”
“回大人,美仁自打記憶以來,便隻有爺爺在身邊,至於家人,也便是爺爺一人。美仁與爺爺四處流浪,以行乞為生,因此四海為家。”美仁回道。
“唔,是這樣……那向小兄弟是何時進得我這信陽城的?”
“回大人,是昨日。”美仁應道。
“昨日?!”魏貞毅麵露喜色,又問:“那向小兄弟在來我信陽城之前,可曾去過羅山、光山抑或是潢川等地?”
聞言,美仁輕搖了搖頭,應道:“回大人,美仁是由泌陽經黃崗,方到的信陽城。”
“唔,好好,本官再問一句,向小兄弟可當真是十三歲?”魏貞毅蹙了蹙眉,望著美仁的身材似有不信。
“回大人,但凡見過美仁的,多認為美仁隻有十歲左右,可美仁卻是有十三歲。美仁長年隨著爺爺四處行討,爺爺尚在的時候,美仁還可以過活,自打爺爺去世之後,美仁便是風餐露宿,時常饑一頓飽一頓,美仁的身子骨自十歲之後便是這般大小,如今又傷了腿……”美仁說到最後,已然是低聲啜泣。
魏貞毅見著長歎一聲,手指輕敲著書案,若有所思。一直立於一旁的向昕,自美仁坐下之後,雙眸便不曾離開美仁的身上,見美仁落淚,右拳不禁緊緊地攥起,默不言語。
半晌,魏貞毅打破了沉寂,開口道:“唔,向小兄弟你這腿傷實屬本官屬下辦事不力,從今日起,你便好生的在我這信陽府住下,直至你完全康複。時候也不早了,早生歇息去吧。”
美仁再度窩進向昕的懷中,任由他抱著自己往先前的房中步去。一路上,向昕緊抿著薄唇,不發一言,深鎖的眉頭卻泄露了他心中的情緒。
“大叔不開心?”美仁仰起小臉輕問。
“嗯?”向昕怔了怔,繼而淺笑:“沒什麽。”
“嗬嗬嗬,既然大叔不想說,美仁便不問。”美仁微眯了眯眼,雙手掰弄自己那半幹的濕發,神情動作與那頑皮的十歲孩童無異。
望著美仁這般乖巧的模樣,向昕的眸色轉深,抱著美仁的雙手力道不知不覺地加重了,腳下的步調也變得沉重起來。見著向昕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美仁睨了幾眼,心中暗暗偷笑。
回到屋中,向昕小心翼翼地將美仁放在床上,道:“小向,今夜就委屈你了。我睡這一邊,你睡這邊。”
“好。”美仁脫了外衣,隨即拉著棉被的一端,鑽進被窩,笑眯眯地睡在床榻的裏側,外邊留了很大的空位給向昕。向昕的身材高大挺拔而健碩,比一般男子都要略高一個頭,依美仁這十歲年紀的身高,還尚不及向昕的胸膛。對著向昕眨眨翦翦水瞳,美仁柔聲道:“大叔,今日實在是太累了,美仁先睡下了。”說著,美仁便瞌上了如扇的睫毛。
向昕輕點了點頭,幫美仁拉好被子,便坐在床沿盯著美仁發呆。見到美仁純真無邪的笑靨,他的心中猶如千斤重石壓著一般,對於這位僅相處不過數個時辰的小孩,心中有種愧疚。
未久,已然聽見美仁那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向昕偏過頭,再次睇望了眼美仁,緊攥的拳頭倏然鬆開,起身,放輕了步子,出了屋門。
向昕前腳剛邁出屋門,假寐的美仁睜便開了眼,一個翻身便從床上躍起,跟著之前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追蹤而去。
思遠堂內。
“大人,真的打算利用他做誘餌?”向昕臉色正然,未曾覺察自己的口氣已然失態。
輕挑了挑眉,魏貞毅睨了一眼緊繃著一張臉的向昕,將手中捏著的幾張紙往向昕的麵前一丟,道:“你看看,這個月是第幾起了?”
向昕的語氣明顯急躁不安:“大人,向昕明白,這已經是這個月來的第六起了,但——”
魏貞毅以手示意止住了向昕的話語,往那敞著的窗戶步去,頓了頓,方道:“自第一起案件,那些孩子的屍首至今尚未找著,而失蹤的那些孩童多為信陽城外附近村落人家的孩子。在此之前,羅山、光山抑或是潢川等地也均有十歲孩童失蹤,至今已兩個多月了,一共有十三名孩童失蹤,如今這事才稍稍了有些眉目,你叫本官如何放棄這次難能的機會?這不是樁小事,若再拖下去,本官當真要回鄉賣紅薯了。”
“大人所說得這些,向昕都明白,可是去藍府探查此事,向昕自會想其他的法子,並非一定得讓他去做誘餌。他雖無父無母,孤苦零丁,若那凶手當真是藏匿於藍府,這無非等於讓他去送死。若是讓信陽城的百姓得知,我們官府為了查案,而枉送人命,將有損大人您的聲譽。”向昕所述,字字鏗鏘有力。
一陣沉默,透過窗外,望著那夜幕下的一輪圓月,魏貞魏緩緩收回視線,慢步踱回書案之前,對著向昕道:“本官明白,但以你的身手,若要保他周全,不是難事。俗語說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今日若不是你將他帶回府中,本官也當會另找一名十歲的孩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十日之後便是藍德宗五十歲生辰,這是請柬,是他昨日派人送來的。”魏貞毅將一個大紅色的請柬遞至給了向昕。
接過那請柬,向昕微微變色,卻不應聲。又一陣沉默,半晌,向昕方道:“大人,此事向昕想同小向商量……”
“萬萬不可,那孩子尚小,又是市井之流,尚否能沉得住氣且不說,若是讓他知曉,萬一事到重要關頭,慌了神露了破綻,我們便是前功盡棄。”未待向昕說完,魏貞毅便出言打斷了他,一臉不悅,沉聲反問:“向總捕素來不會感情用事,何時變得如此不理智?隻因他也姓向?”
隻因他也姓向?是嗎?向昕深深歎了口氣。
第三章 假作不知
見著向昕一臉迷茫,魏貞毅輕拍了拍了他的肩頭,以示信任,道:“生辰那日你便帶上他,替本官送一份厚禮過去。他的生命安危,自當靠你了,本官相信,向總捕定不會讓本官失望,定能保他周全。本官相信此計一出,捉拿那凶手,指日可待。”
捏著手中的請柬,渙散的眼眸終於回過了神,向昕抿了抿唇,輕點了點頭,平複了之前失態的神色。
驀地,但見向昕目露寒光,迅速轉身,對著那窗外,大喝一聲:“誰?!”
朝魏貞毅微微頜首,向昕一個飛身,便衝出了思遠堂。
向昕緊追著那道身影,卻未料那人的輕功了得,幾經翻轉,便失了蹤影,停下腳步,已然隻身立於自己住處的四合院內。
莫非有內奸?
向昕犀利的目光往四下掃去,腳下的步調步步穩紮。倏地,他的腳踢到了一個軟物,俯身定睛一看,是一個人睡躺在地上,那人竟是美仁。
“小向?”見美仁僅是一襲中衣臥躺在這石階之旁,向昕心中微微刺痛,他蹲下身子,輕拍了拍美仁的臉頰,淺喚數聲:“小向,你醒醒,快醒醒。”
“小向,醒醒。”向昕在美仁的臉頰上又輕拍了數掌,仍不見美仁醒來,連忙將美仁抱起,快步回到屋中。
一進屋子,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氣伺機鑽入鼻內,向昕再嗅了嗅,又覺得什麽味道也沒有。輕輕地將美仁放至床上,蓋上薄被,才再次嗅出那種淡雅的香氣正是從美仁的身上散發出來。
“他是中了迷藥還是被人點了穴?”恍然之間,魏貞毅已然來到屋中。
床上的美仁雙眸緊閉,麵色蒼白,一頭過肩的黑發淩亂地貼在臉頰邊,呼吸不似向昕離開之前那般平穩。深蹙了蹙眉頭,向昕幫美仁理了理碎發,冷靜地開口道:“迷藥。”
狠拍了桌子一掌,魏貞毅怒道:“這個膽大包天的賊人,竟膽敢夜闖我信陽府。本官就不信,本官抓不了他。你好生的守著他,早些歇息,十日後,一切依計劃行事。”說完,魏貞毅撫了衣袖離去。
夜深人靜,徒留向昕瞪著雙眼愣愣地望著那屋梁,失了神。
滿腦子裏盤旋的都是近兩個多月來十三起十歲左右孩童失蹤的案子,正當一籌莫展之際,讓他追查到了藍府。那凶手的消息還真是靈通,白天才帶美仁回衙門,這會便夜探信陽府。美仁被下了迷藥,昏睡不醒,若不是及時發現,或許美仁便成了那第十四起案件。
如今整個信陽城內以及附近的縣郊村落,人心慌慌,若想利用百姓的孩子去做那誘餌,又有誰家會願意自家的小孩枉送了性命。偏偏在這種緊要的關頭,美仁出現了。他是孤兒,又四處流浪,以行乞為生,失了一條性命,又有誰在乎?
一想到這,向昕的心如針刺一般,他不該帶他回衙門的,他不該的……他偏過頭,輕撫美仁那細嫩的臉龐,喃喃輕道:“對不起,請你相信我,我決無害你之意。藍府一行,向大哥定保你周全,即便是舍了自己的一條命也在所不惜。”
和了衣,守著美仁,向昕在床的外側躺了下來,輾轉反側,難以安睡。心中一直念著對不住身旁的美仁,卻未料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他也沉沉地熟睡過去。
不知何時,美仁倏地睜大了雙眼,翻了個身,一雙美目好奇地審視著身旁睡夢中仍是雙眉緊蹙的向昕。這男人天庭飽滿,飛揚的劍眉下,目若朗星,挺直的鼻梁更顯他的性格剛強不屈,美仁的纖指輕點了一下那緊抿的薄唇,目光落在那剛毅下頜之處,沒有那讓人討厭的厚重胡碴。整個人看起來,盡現陽剛之美。
手指輕捏了下他的下巴,美仁巧笑一聲:“呆子。”
這族內特有的“追魂香”應會讓他一覺睡到天亮,拉了拉兩人身上蓋著的薄被,美仁重新躺回了床上,滿意地笑著睡下了。
這一夜,向昕睡得極不安穩。
迷迷乎乎,不知不覺中,向昕聽見了爹和娘爭吵的聲音。猛地從床上爬起,奔出房間,便瞧見娘背著包袱正欲離開,爹大聲罵著叫她走了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向昕本能的衝上去抱住娘的身子,不讓她走,這時向昕發現自己的個頭才及娘的下頜。
向昕看著自己矮小的身材,怔住了。為何自己也成了十歲的孩童?
娘的口中不知在罵著什麽,一把推開了自己,頭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娘。”他喊著追了出去,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望不見。
不,這一定是在做夢,爹早就死了,娘也早已離開他了,為何還會夢見他們……
迷茫之間,有人大喚救命,那聲音柔柔軟軟的,好似熟悉,是美仁的聲音。向昕衝出屋子,便瞧見屋頂之上,美仁被一黑衣人挾持,不停地掙紮著大聲喚著救命。足下輕點,向昕便躍身上了屋頂,提氣運功,很快地追上了那蒙麵的黑衣人,大喝幾聲,與其交了手。但那人刀下無力,且無心戀戰,為了脫身卻將美仁用力地拋了下去……
一時間,美仁驚恐的麵龐與娘的笑靨交織在一起……
不!
向昕大聲叫喚著,猛地驚醒,胸口猶如千斤巨石重壓,鬱悶難當,難以呼吸。窗外,天剛朦朦亮,約莫五更天了,而自己正安然地躺在床上,深吐了一口氣,果然是在做夢。
甩了甩頭,睜大了雙眼,才發現讓自己覺得胸悶難當的竟是一條腿,那條腿正不偏不倚的壓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而那條腿的主人正雙手揪著被角,嘴角處尚有些痕跡,嘴巴一張一合地巴咂個不停,此狀應是夢見什麽好吃的東西。
眼前這副景象真是讓向昕哭笑不得,孩子便是孩子,一夜之間,這小家夥竟能從床這頭橫睡到床正中,若是這張床再大些許,怕是他能轉個圈了。
猛地抽了一口氣,向昕輕輕地放下那條腿,坐起身,將睡姿極為不雅的美仁抱回床頭。他的臉色已不似昨晚那般蒼白,想是那藥力早已過了。凝視著美仁的睡容,那雙靈動的雙眸此刻緊閉著,纖長輕盈的睫毛如羽毛般舒展著,腮暈潮紅,羞娥凝綠,這女兒家才有的瓊姿花貌讓他想起了他美豔不可方物的娘。
方才的夢境又是那般的真實,娘走的那一夜,他今生今生都無法忘記。那年他才十歲,一如夢境一般,他抱住了娘的身子,不讓娘走。
“滾開,你這個煩人的東西。和你爹一樣,都是個沒用的東西,將來鐵定也是個窩囊廢。”娘用力地將他推開,尖聲罵道。
“你這個賤人,你在胡說什麽?他是你兒子,你還是不是人?”爹拖著一條瘸腿向娘撲了過去。
娘的身形很快,一個回旋便躲開了爹的大掌,爹的向前傾去的身子落了空,不偏不倚地摔倒在門坎上,悶哼了幾聲。
“爹……”向昕叫著去扶爹。
娘倚著門,大笑了好幾聲,反譏道:“哈,我兒子?若不是為了你手中那本純鈞劍譜,我會跟你生了他這個孽種?當初你若是勝了,我還會考慮和你就這麽將就的過下去,如今你輸了,廢了,你拿什麽養活我?還有什麽臉留我?你這本純鈞劍譜隻不過剛好彌補我與你虛度這十年的青春而已。”娘笑著揚了揚手中的一本劍譜。
爹難以置信地瞠大了雙目,顫著唇道:“那晚是你在酒菜裏下的藥?”
“沒錯。因為我知道你和他鬥,必輸無疑,看在多年的夫妻情份上,是我讓他給你留了一條賤命。”娘的鳳眸輕睨,明媚妖嬈。
“為什麽?究竟是為了什麽?”爹追問。
“沒有為什麽?這是我的宿命!當初你將我搶回來,就該知道我是那種不安於室的女人。我要過得是那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富貴容華的日子。這十年,你給了我什麽?”娘美豔的麵容變得猙獰扭曲起來,尖細地聲音一聲高過一聲。
“這十年裏,難道你不曾感覺到我對你的愛嗎?”爹淒涼地道。
“愛?哈哈哈――”娘突然狂笑起來,半晌方停下,蹲下身子,摸著爹削瘦的麵龐,柔聲道:“向天問,我們族的女人,這一生最不需要的便是愛。”
說完,娘便起身用力地一腳踢開爹,猛地拉過他,媚眼如絲,對他笑道:“向昕,你看好了。記住娘的這張臉,記住娘的這種笑容,記住娘渾身上下的這種氣息,倘若你今後遇見這樣的女人,能避則避,能躲則躲,避不開躲不開就一劍殺了她。你要記住,若是你有一絲心慈手軟,死的那個人將會是你。”
這一次,娘再也沒有回頭,很快的,那抹妖嬈的身影便消失在暮色下。
“娘,娘——”他哭喊著追出門外,卻見著眼前漆黑一片,什麽也望不見。
爹倚坐在門邊,對著他喝道:“不許追!昕兒,過來,扶爹起來。”
他抹了抹淚,扶起爹回到裏屋。爹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毫不起眼的書卷,遞給他,苦笑著:“昕兒,這本才是她要的真正劍譜。哈哈哈,我對她從來沒有絲毫隱瞞,真正的劍譜都是放在唾手可及之處,可是她的疑心病卻是那麽重。榮華富貴?我放棄了我的榮華富貴便是為了這追求這把純鈞劍和這本純鈞劍譜,我若是要想真的過那種日子,多少女人自會送上門。嗬嗬,沒想到我的結局竟然會是這樣。既然她執意要走,她要將那假劍譜送予那人,是生是死,也與我無關。”
“爹!”他哽咽著。
“昕兒,你可要收好這劍譜,也要記著她臨走前的那番話。好了,爹要休息了,你下去吧。”爹向他揮了揮手,便躺下了。那一刹,他看到爹眼角滑下的眼淚。
未幾日,門前的河中漂浮著一具屍體,人人都說,那是一個瘸腿的醉鬼失足落了水。爹究竟是無意中失足還是自己跳下去的,隻有爹自己知道……
沉睡中的美仁不知在何時醒了,扭著身體伸了幾下懶腰,口中不停地嚷嚷著:“唔唔唔――”
這幾聲也打斷了向昕的沉思,凝視著愁眉苦臉的小家夥,輕抬了嘴角,道:“醒了?”
揉了揉惺忪的朦朧睡眼,美仁又打了一個哈欠,嘟喃地叫了一聲:“大叔,早。”
“昨夜睡得可好?”向昕問道。
美仁挑了挑眉,雙手拍著腦袋,苦著臉道:“嗯,頭好痛。”
聽聞美仁叫頭痛,向昕想到了昨夜之事,劍眉深鎖,伸手便幫他輕揉了揉太陽穴,輕聲問道:“小向,我問你,你可記得昨夜之事,比方你是否有出過這屋子?”
“啊,對了,大叔,你昨夜上哪去了?美仁一覺睡醒想方便,卻見大叔不在屋中,於是自己下了床,可是剛摸著出了屋子,便有個黑影從眼前掠過,之後美仁便什麽也不記得了,直到眼下又見著大叔了。”美仁激動地大聲嚷著,一雙手比劃著昨晚見著的那黑影。
在心中思緒百轉,向昕垂眸幹笑了幾聲,道:“今日覺得腿怎麽樣?還疼嗎?”
眯著眼,美仁淺淺一笑:“嗬嗬,這大夫的藥還真管用,不怎麽疼了,瞧,這青腫也退了。唔,我要下床走走。”
說著,美仁滑下了床,在向昕的攙扶下,輕輕地挪了一兩步,較昨日的情況好了很多。
“好了,今日不用在像個小孩子一樣要人抱著走路了,”拍了拍美仁的頭,向昕柔聲道:“快去梳洗,待會去用早膳。”
美仁點了點頭,笑眯眯地打理完了一切,便隨向昕一同用了早膳。
第四章 順水人情
日子匆匆一晃,明日便是那藍老爺藍德宗的五十歲生辰,向昕卻一直未有動靜,這頗讓美仁意外,為了不節外生枝,美仁也未曾有下一步舉動。不過整天悶在這衙門裏無所事事,讓美仁也傷透了腦筋,時不時地還要應付那些長舌的衙役們。
自與向昕同床共枕之後的第二日,向昕也依自己的諾言找了一張單人床架在了屋內。向昕雖一人居住,但那屋子實屬小的可憐,架了一張床之後,人走動的地動方明顯狹窄了許多。顧及到美仁的傷腿,憋紅著耳朵,他又對美仁提議還是睡一張床好了。
一起睡還是分開睡,對美仁來說都是一樣,美仁滿臉興奮地欣然點頭。自昨晚,美仁用追魂香迷暈了向昕之後,意外地發現向昕做惡夢,不停地叫著娘,因而覺得近距離的觀察這男人是件很好玩的事。
而經過與美仁朝夕相處的向昕,漸漸地,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在慢慢滋生。
這日,奈不住美仁的哀求,向昕答應帶著“傷勢差不多全愈”的他四處晃悠。其實那日的“傷腿”不過是美仁的雕蟲小技而已,大夫的藥根本就沒有用上,早已被美仁偷偷給扔了。
午時過後,向昕便帶著美仁於城內慈溪衣坊重新購了一身合身的新衣,個中緣由不用說明,美仁也知道好戲就要開始了。
陽春白日風在香。
據說前任知縣大人偏愛櫻花,從衙門西行的青石街起,直至溮河兩岸都種滿了這種美麗清純的櫻花樹。時下正是花開時節,緋紅粉白的花朵,絢麗又清雅,爭芳鬥豔。微風陣陣,花瓣隨風飄落的樣子,洋洋灑灑,狀似白雪,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嗅著花香,美仁腦子裏不停地在轉動。那夜夜探思遠堂,被向昕發現,情急之下裝成被人迷暈。他心疼地抱著自己回屋,爾後的喃喃自語,宛如對心儀女子的深情誓言,美仁可是一字不漏的聽在耳裏。
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有時候看來還是挺有趣的。心中暗暗竊笑,想著,美仁便忍不住仰頭望了望他,孰料,這位仁兄定住腳步,怔怔地望著前方。
向昕的神情極其不自然,這讓美仁很好奇,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數米之外立著一位身著一襲上白下碧的絲羅輕衫女子,身旁立著一位黃裳小婢。這位小姐淡雅脫俗,微蹙著細眉,明淨柔美的麵龐上帶著絲絲幽怨,火熱的目光深深地鎖在了向昕的身上。
“向大哥。”那名女子紅唇輕啟,軟語輕喚。
“向某見過藍小姐。”向昕蹙了蹙眉,抱手作揖,以禮回道。
原來這位便是那百聞不如一見的藍府小姐藍希淩,美仁噘起了小嘴,雙手抱胸,目光定定地在她的身上掃視好幾番。單是從相貎氣質,這位藍小姐與向昕倒是挺般配的一對,若是論上家世背景,向昕似乎略遜一籌,但向昕年輕有為,潛質無邊,日後的事誰能預測。
不過,最可惜的便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怎麽看,這都是藍家小姐的一廂情願罷了,誰叫她看上的是根木頭呢。
想要混進那藍府,向昕可以做到,但若想要在藍府住上一段時日,怕還是要自己先出手為妙,得下一番功夫了。微眯了眯,美仁露出了一個壞笑,拉扯著向昕的衣擺,巧聲道:“大叔,這位姐姐真是好生漂亮,是大叔的朋友嗎?”
“呃……”微微愣了一愣,一時之間,向昕竟不知該如何接話。若說是朋友,自己與那藍小姐算不上深交,不過是曾經救過她一次;若說不是朋友,無非是讓麵前的藍小姐難堪。輕咳了一聲,向昕露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做起相互介紹來:“小向,這位便是城西藍府的千金藍小姐。藍小姐,這位是……”
未等向昕介紹自己,美仁已經兀自地自己開了口:“漂亮姐姐,我叫向美仁,向若而歎的向,仁義君子的仁,是大叔的侄子。漂亮姐姐若不嫌棄,可喚我一聲美仁。”
侄子?美仁這一開口,讓向昕怔了怔,他原本開口是想說美仁是他的遠房表親,這會美仁自稱是自己的侄子,輩份真真實實的隔了一層,似乎更為妥當,讓他欣然地輕點了點頭。
藍希淩被美仁這左一聲漂亮姐姐右一聲漂亮姐姐給弄得刹時間羞紅了臉,心念:這個小男孩不僅人長得俊俏非凡,那張小嘴真是跟抹了蜜似的,竟沒料到卻是向大哥的侄兒,性子較向大哥更是南轅北轍,幾年後,不知要讓多少姑娘家為之癡迷。向美仁,像美人,連名字都是這般的趣味奇特。看向大哥那樣專注的神情,他對這位侄兒似乎很是寵溺。
“美仁謬讚了。”藍希淩輕點了點頭,目光又落回向昕的身上,柔聲道:“向大哥,明日你會來嗎?”
凝望著藍希淩,向昕並未接口,腦子裏又想起了那十三起案子,是否要告知她明日他必定會去,讓他沒由地蹙起了眉。
“向大哥……”向昕的目光雖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那雙瞳卻是毫無焦距,藍希淩忍不住喚道,卻仍未讓向昕回神。
“咦,藍姐姐,明日是什麽好日子?藍姐姐約了大叔?遊船,賞花抑或是品茶?”美仁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路經的行人聽見,不斷地回頭相望這對俊男美女。
麵對行人的指指點點,向昕的臉終於掛不住了,出聲喝止:“小向!”
美仁嘻笑了兩聲,不以為然。
向昕道:“向某有公職在身,屆時須聽魏大人差遣。”
“哦,這樣……”藍希淩應了聲。
“咦,大叔,明天究竟你要去哪裏?”美仁仰頭又問。
驀地,藍希淩雙眸中燃起了希望,對著美仁道:“嗯,明日是家父的壽辰……”
話未說完,美仁烏黑的雙眸顯得比藍小姐更亮,頑皮地眨了眨眼,便直直地盯著藍家小姐,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心思,藍希淩見他這副好笑的模樣接著道:“明日府上請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會很熱鬧,若美仁無事,不如來府上坐坐。”
“好啊好啊,有好吃的嗎?”美仁開心道。
“小向……”
“美仁放心好了,藍姐姐不會怠慢你的。”藍希淩微笑道。
“好啊好啊,美仁一定去,藍姐姐可不能不讓進門。”美仁道。
“小向……”
“唔,美仁你住哪?” 藍希淩問。
“美仁和大叔一起住。”美仁道。
“小向,待會要去一趟妙春堂,最後一貼藥。”向昕最終忍不住一把拉住了美仁,雖然自己極力爭取不讓他進藍府未果,但也不希望他自己往火坑裏跳。他輕歎一口氣,轉首對藍希淩道:“藍小姐,向某還有事,失陪了。”
“向大哥……”藍希淩望著向昕的背景怔怔地出著神。
“藍姐姐明日見。”美仁衝藍希淩擠了擠眼,給了她些許希望。
信陽從古至今,皆以茶為名。藍家從祖輩開始便從事茶業經營,到了藍德宗這一代,已具相當的規模,藍家的“凝溮閣”茶莊幾乎遍布整個淮南地區,在信陽有一句俗語流傳更廣:“茶香溢千年,年年在凝溮。”。
終於挨到了給藍德宗賀壽的時辰了,卻已是未時過後,向昕帶著魏大人吩咐的厚禮與美仁一起來到了藍府。果然是大戶人家,進入藍府之後,美仁便被眼前的景致給深深地吸引了。園內的樓台,廳堂,亭榭,花牆,遊廊等錯落有致,別具一格。隨著腳下步調輕移,眼前的景致忽而異峰突起,聳青疊翠,忽而曲徑通幽,林蔭掩映,極盡天然之趣,讓人賞心悅目。
一路欣賞著,很快便到了藍府大堂。大堂之上,擠滿了從四麵八方來賀壽的人,美仁四下張望,多為商賈之人,尚有個別幾個江湖中人。
向昕上前與藍德宗寒暄了幾句,便帶著美仁找了個角落之處坐了下來,仔細地觀察堂內的各位人物。
細細地品著口中的毛尖,清新高雅,醇香甘甜,美仁在心中不住地嘖嘖稱讚,隻可惜這品茶的地方實在是太糟了,那一聲接一聲虛假至極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不禁讓美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端著手中的茶盅,美仁思索著如何找籍口溜出去,辦自己的正事。
正想著,驀地堂外家丁高聲叫喚了起來:“紫玉山莊明莊主到,明公子到。”
但聽明這個姓,便讓美仁渾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明家的人?藍德宗何時與明家的人有了來往?這倒是讓美仁出乎意料。
堂內的人全靜了下來。進來的一行人等,為首的中年男子一襲錦袍,麵容俊朗,一雙攝人的黑眸炯炯有神,年輕的時候不用說,必是一個風流儒雅之人。他身後跟著一個身著一襲素雅錦衣,同樣俊美非凡,卻是一副病態的年輕男子,這兩人正是紫玉山莊的莊主明經堂與其子明景升。
一想到明經堂這三個字,美仁便咬起了牙,在心中輕嗤。
藍德宗迎上前去,滿臉堆笑,兩人不知說了什麽,美仁也未曾留意,自明經堂進門的那一刻起,一雙含怒的美目就不曾從他的身上移開過。
向昕輕輕扳過美仁的肩部,鎖著眉問道:“小向?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臉色這麽難看?”
“嗯?沒有。”美仁收回了視線,輕應。
“是嗎?你見過明莊主?”向昕問出心中的疑惑。
“呃?見過,怎麽能沒見過。”美仁生硬地偏過頭,咬了咬唇,緊攥著拳頭,扯了抹冷笑,輕嗤道:“大名頂頂紫玉山莊的明莊主,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賞一頓狗飯,都要重重地多磕幾個響頭,磕輕了生怕誠意不夠。嗤!”
這幾日來,除了那純真無邪的笑靨,向昕從未在美仁臉上見過這種哀傷憤怒的神情。也許是他身為一個乞兒,人生有太多的無奈。
瞅見向昕臉上那疼惜的神情,美仁呼了一口氣,輕笑了一聲,對向昕柔聲道:“大叔,美仁覺得胸口鬱悶,想出去透透氣。”
“好,我隨你同去。”
“不用了,大叔。我雖是一個小孩子,但也不至於在這藍府裏弄丟了。”美仁多一刻也不願待在這屋裏,堆笑著快要僵硬的麵容說完,便轉身從偏門溜了出去。
向昕一刻也不敢鬆懈,趁著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在明莊主與其子的身上,也抽了身,追了出去。
第五章 虛實一探
出了大堂,美仁也顧不得什麽方向,便往花草樹木最多的地方奔去。園內深處,清新的氣息讓美仁舒服了些許,眼前的十餘株櫻花樹,樹姿灑脫開展,滿樹的淡紅粉白,竟是嬌嫩的感覺。最美的是花香飄溢,心情隨著花瓣一起飛揚,暫時忘了那大堂內還有明家的人存在。
“小向?小向!你去了哪裏?”不遠處是傳來的了向昕焦慮的呼喊聲,讓美仁猛地回神。
經過一個多月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查到本族至寶天一聖經的一些線索。信陽城內及附近村落在短短的兩個多月之內共有十餘名十歲左右的小孩失蹤,依此情形,必是有人在修煉天一聖經中最歹毒的一部分,而此人就藏身在藍府。
魏貞毅為了抓此凶手早已是焦頭爛額,美仁扮作乞丐把握時機混進信陽縣衙,正中了魏貞毅下懷。如今已身在藍府,一步步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眼下便是要脫離向昕,雖然向昕也是在找那人,但他畢竟是官,他要的是凶手,而美仁要的是聖經。若聖經再落入旁人手中,那真是什麽希望都沒有了。
道不相同,不相為謀。
趁著向昕沒趕過來之前,美仁幾個縱身,便躥進了藍府中院。
中院尚分海棠苑、柳絲苑、疊翠苑、雅瑰苑四個院落,藍家的祖輩眼光獨到,每個庭院景致風格都不一樣,幾處廳堂與前院的大堂有所區別,這中院的景色以竹景為主,假山為輔。庭院幽靜,小徑曲折蜿蜒,黃昏映照之下,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再往後去便是藍家的後院,依眼前的格局看上去,那院落應是別有洞天。
美仁頓住了腳步,沉思了片刻,四下張望了幾眼,見無人便施展了輕功往那後院的方向飛去。
讓美仁失望的是,這後院裏隻有一排看來很普通的房舍,其中一間應該是主屋,門頭上懸掛著一個匾額,上麵題著幾個大字“明靜堂”,但門上卻是貼了封條。還有就是一個荷塘,越過荷塘是一座十餘米高的假山,沿著假山上的小徑登上那山上的亭台,向四周張望了幾眼,山的背後又是一方花園,兩側除了兩道長長的回廊,便是滿庭的花草樹木,並無奇特。
看來若是有什麽暗藏玄機的也隻有那幾間貼了封條的房舍,美仁順原路返回,快步走向那貼了封條的屋子。
“鹹平五年正月甲申……”美仁輕聲讀著封條上的字,看這時間,這封條封了不過才兩個多月。倏地,美仁瞪大了雙眸,正月甲申?那不就是第一起案件發生之後的第三日。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屋子果真有古怪。
往一旁的窗欞上望去,手剛好想觸碰那層窗紙,便覺得周身的氣流不對,美仁旋身往斜後方傾去,“嗖嗖嗖”地三聲,三枚約莫三寸長的銀針從自己的眼前擦過,齊刷刷地連根沒入那窗欞上。美仁正了正身,黑眸精芒一閃,往左前方的一棵十幾米高的銀杏樹望去,一條灰色人影迅速地從樹上躥下,往假山的方向飛去。
美仁追至假山下,剛欲提氣飛上那山頂,便聽見一個突兀的男音從後院的入口處傳來。
“是何人在那?”
糟了,明明已經很小心,怎麽還會被人發現。美仁擰緊了眉頭,咬了咬唇,不假思索便挺直了身體往後院的入口處走去。
麵前立著的是一位身著灰袍的中年男子,一雙鷹眼正疑惑地望著美仁,問道:“你是何人?何以會到這後院?”
“哦,這位叔伯,晚輩迷路了,找不到回前廳的路,能勞煩叔伯領晚輩回去前廳嗎?”美仁佯裝乖巧。
“你是哪家的公子?”那人又問。
“回叔伯,晚輩姓向,是應藍小姐邀請而來。”美仁有禮地恭道。
“小姐……”那人一番沉吟,又道:“向少公子請隨老夫來,這邊請。”
美仁緊跟著那中年男子身後,很快便回到了中院,就見著向昕一臉焦慮地立在往柳絲苑的入口處,藍希淩與另一名男子也匆匆趕到。
“小向,你方才去哪了?”向昕大掌握住美仁的雙肩,沙啞著聲音急道。方才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明明兩人是一前一後,不過是眨眼之間,美仁便不見了蹤影。半個時辰還不到,若是美仁真出了什麽意思外,自己難責其咎。
不知為何,美仁一見著向昕那種擔心自己緊張自己的神情,就十分想笑,素來古板的一個家夥,也就在這個時候最可愛,忍不住逗了他一句:“瞧大叔的慌張模樣,大叔是在擔心美仁嗎?”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向昕連忙鬆了手,輕道了聲:“不要再亂跑了。”
美仁仰首微笑,這家夥真有意思,每次害羞都是耳朵先紅。
“向大哥,你過於多慮了,隻要不出我們藍家,美仁都不會丟的。”藍希淩輕道。
藍希淩今日一襲淡粉的衣裙,臉上微施薄妝,比平日裏看上去更嬌豔三分。雖說今日是爹爹的壽辰,她刻意精心妝扮,多半還是因為向大哥也會來。
來到藍府好些時候才見到藍希淩,美仁不能忘了稱讚主人一番,連忙接口道:“藍姐姐今天好似九天玄女下凡塵。”語畢,便見著藍希淩兩頰飛上了兩朵紅雲。
向昕緊抿著薄唇,一言不發,在外麵他反而不擔心,怕就怕在這藍府裏。本來想狠狠地訓斥他一番,再見他嬉笑的容顏之後,滿腔的鬱憤隻化作幾聲無奈的歎息。
“大叔,沒事,不必太擔心,美仁方才隻不過是迷了路,不過要多謝這位叔伯。”美仁指著那位送自己回中院的中年人道。
“原來是向總捕的家人,老夫已將人安全送到。小姐,向總捕,明公子,老夫尚有別的事需忙,先行告退。”中年人作了揖,便離開了。
“他是誰?”美仁問道。
“他是我們藍府的總管仲叔。”藍希淩應道。
“哦……”一個總管不在前廳招呼著,何以到那麽幽靜的後院去?美仁嬉笑著又說了一句:“給藍姐姐添麻煩了。”倏地,目光盯在了藍希淩身後之人的身上。皓衣如雪,發絲張揚如畫,膚色卻過於白皙,幾近於一種病態之美,正是之前在大堂見著的明經堂之子,那個病歪歪的家夥。他時不時地輕咳數聲,似在提醒著旁人晚生身體抱恙,請多多見諒。
美仁打量他的同時,他對望了一眼,純黑的眼眸中暗彩翩然,閃著一絲讓人無法捉摸的光芒。
藍希淩見美仁一直盯著明景升看,嫣然一笑,柔聲道:“向大哥,美仁,這位是紫玉山莊的明家二公子明景升,明大哥,這位是我們信陽府的總捕向昕及他的侄兒向美仁。”
向昕雙手抱拳以禮作揖,道:“幸會。”
明景升輕咳了一聲,以禮回應:“有禮。”
平日裏話比較多的美仁在此時卻無了聲音,向昕輕觸了他的肩一下,美仁才露了一個怪笑,嘴中含糊地咕喃一句:“美仁見過明大哥。”
望著眼前這個十餘歲的小男孩,明景升蹙了蹙眉,貌似從方才第一眼見著他,他便是以一種敵視的眼光在打量自己,連叫一聲明大哥似乎都是勉強應付,不記得自己何時有得罪過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家夥。
美人?嗬,很獨特的名字。
勾了勾唇,他輕輕一笑,流轉的眼波中閃過一絲熒熒狡黠的光茫,隻聽他哂笑道:“美人,我以為你會稱我一聲明叔叔。”
明景升再度開口,與之前柔軟的如同春風拂麵的聲音完全不同,低沉而富有磁性,說不出的優雅迷人。
叔叔?這個癆病鬼一開口就占自己的便宜,哼,能叫他一聲明大哥已經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還敢出言讓自己叫他叔叔,不愧是明經堂的兒子,與他一樣聒不知恥。
美仁表麵佯裝著笑意,實則咬緊了牙,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好容易蹦出了幾個字:“嗬嗬,你確定要美仁稱你一聲叔叔嗎?”
明景升淡然笑之,道:“那到不必,隻要美人你高興就好。”
美仁在心中輕嗤,鄙夷了他一眼便將臉轉向藍希淩,往她的身上輕輕依去,道:“姐姐,美仁肚子有點餓了。”
輕點了美仁的鼻尖,藍希淩便攬過美仁,道:“走,去我苑裏先嚐些糕點。”美仁興奮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名家丁前來傳話:“小姐,明公子,向總捕,晚宴就要開始了,請小姐與幾位公子速去聚雅堂。”
“知道了,下去吧。”藍希淩打發了家丁,領著一行人往聚雅堂移步。
華燈初上,整個藍府一片燈火輝煌。
酒宴尚未開始,前來賀壽的人均已入座。坐在正中的便是藍老爺藍德宗,右側坐的是明經堂與那明景升,而左側則是一名鳳眉丹目雍容華貴的婦人,想必那便是那藍夫人了。
藍夫人在不經意間正好碰上美仁好奇的視線,微微頜首,便將目落回談笑風生的藍德宗身上。美仁回以淺淺一笑,便繼續張望,坐藍夫人左側的是一位年紀約莫在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長像與那藍夫人倒有個五六分象,想必是那藍家公子了,接著便是藍希淩。
這座位安排的真是奇妙,這世上最不想看見的人偏偏就坐在你的對麵,美仁垂下眼簾,鎖著眉頭,隨著向昕坐在了藍然淩的身旁。
藍德宗起身舉起手中的白玉酒盅,朗聲說了一些敬謝之言,至於他說了些什麽,美仁並未聽明,雙眼愣愣地望著眼前的酒盅,目光沒有焦距。
不知何時,眾人跟著舉起了手中白玉酒盅,美仁也跟著舉起了杯中酒,驀地,手中的白玉杯被人奪下,換成了一個茶盅,美仁才回過神,轉首望了一眼右邊的向昕,他正一臉關心地看著自己,輕道:“你還小,不適合穿腸物。”
聞言,美仁揚起笑靨,道:“大叔最好了。”舉起手中的茶盅與向昕對碰了一下,便一口
仰盡。 莞爾一笑,向昕淺啜一口杯中酒。
目光總是在不經意間瞥向對麵談笑風生的明經堂,美仁想弄明白一事件,他究竟有何魔力,何以讓那麽多女人甘願為他生為他死?再度端起手中的茶盅,茶水已倒滿,原本甘甜清香的上等信陽毛尖何以嚐在口中,竟變成了一種苦澀之味。
忽然間,一陣悅耳的絲竹之音驚醒了一直沉靜在遐想世界裏的美仁,微抬翦瞳,便見著幾位身著紅色舞衣的妙齡舞姬飄然入堂,以舞助興。那一個個揮舞輕柔的廣袖,如弱柳迎風,輕曳羅裙的下擺,似流雲繚繞。眾人不禁看得癡了,仿佛進入了一個美妙的夢境,夢中那絲竹管弦之音宛如仙樂飄飄一般,不絕於耳,令人沉醉如此不願醒來。
瞅著美仁那迷離的雙瞳,向昕挑了挑眉,今夜的美仁與前幾日大不相同。為他夾了好些菜,輕道:“之前一直嚷著肚子餓,這會倒是抱著茶水猛喝,來,多吃些菜。”
“嗯。”美仁對向昕擠出了一絲笑容,凝視著碗中堆滿的美味佳肴,長呼了一口氣,最後望了一眼那個明經堂,他一臉興致盎然地跟著樂曲單手不停敲打桌麵打著拍子。咬了咬紅唇,剛欲收回視線,卻對上了一旁明景升不解的目光。嗤,自以為是的癆病鬼,白了他一眼,美仁便埋首於眼前的豐富菜肴,不要再看也不要再想任何有關明家的人與事,不能因為那個明家而影響了今日的食欲。
被美仁莫明白了一眼的明景升,望了一眼身旁正在欣賞歌舞的父親,似乎這個小家夥關注父親的目光過多了一些,敵意甚濃,看來惹著他的是父親,而非自己,微微挑了挑眉,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竟在一時間豁然開朗。
第六章 人生如戲
酒過三巡,但凡喝了“瓊漿玉液”的那些客人醉態盡顯,百態橫生,嬉笑一片。宴席散了後,眾人便隨著有點微醉的藍德宗移步園中觀戲,據說今兒藍府請的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弦戲班公興班。
坐在席上,台上細吹細拉細唱,人影浮動,曲調細膩高雅,旋律優美動聽。但一心念著天一聖經的美仁可就沒這等閑情逸致靜下心來欣賞,一首“步步嬌”全曲隻有六句詞,那人卻是足足唱了有兩盞茶的功夫,尤其那一句“七星北鬥叩丹宸”中的“叩”字,行腔竟長達四五十拍,這等唱功,真是不得不讓人欽佩。
深歎一口氣,美仁轉首四下張望幾眼,一些人聽得如癡如醉,而另一些人不是與身邊女性家眷眉目調情,便是哈欠連天,看似用不了多久便要與周公會麵了。身旁的向昕雙目雖是盯著那戲台,但美仁知道他並未在聽戲。
正思索著找個籍口脫身,藍希淩蓮步輕移,向他們的方向步來。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貝齒輕咬著紅唇,對著向昕吞吞吐吐地道:“向大哥……我有些事……想單獨同你說……”
向昕輕挑了挑眉,抬眸疑惑地望向她,很快地便對美仁說:“小向,待在這裏別走開,我去去就回。”
心中暗讚自己的眼光夠利,藍希淩總是會在自己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美仁笑逐顏開,望著藍希淩曖昧道:“嗬嗬嗬,去吧,多聊一會。”
“多事。”向昕瞪了美仁一眼,低咒一聲,便起身隨著藍希淩離開了。
俗語說的好,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身邊最大的障礙離開了,美仁便無所顧忌地也離了席。無論如何,一定得弄清楚那個發暗器的灰衣人是不是他們族內的那個叛徒。
這一次,中院的人似乎多了一些,幾乎每走一處便能見著家丁丫環,還有一些客人借著火光三三兩兩的聚在庭正中的蓮池邊上高談闊論。
美仁深歎了一口氣,這下若是貿然再到那後院,怕是不妥。皺著眉頭,腳下的步子慢移,那些人的煩躁之聲也越漸越遠,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怎麽看都不似在尋東西,到是象在散步。
“噢。”顧著想事情,竟沒看清眼前的路,美仁瞪著眼前不小心撞上的假山,懊惱地踢了石頭一腳,還好沒將自己的絕世容貌給毀了。
還是先回觀戲台吧,或許向昕還有其他的法子,魏貞毅那隻老狐狸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自己不應該這麽心切。正欲轉身回去,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美仁愕然,一輕一重,聽似是一男一女,莫非有人趁今夜來此幽僻之處偷偷幽會。
反正在前麵看戲也是看戲,在這看戲也是看戲。挑了挑眉,輕勾了勾唇,美仁速迅地鑽至那假山之後。
“明景升,整個藍府這麽大,你哪不去,偏偏要去我的雅瑰園?”那女子的聲音聽著雖是低沉,卻是難遮憤怒。
嗯?竟是藍希淩與那明景升。藍希淩不應該是與向昕在一起嗎?怎麽這會又變成了和明景升“幽會”?這真是剪不亂理還亂。
出於好奇,美仁忍不住地微探了探頭,想看看這兩人倒底是要幹什麽。
“方才我就說過了,我隻是隨便逛逛,並非存心破壞你與向兄之間的談話。咳咳咳……”眉心暗鎖,明景升有點厭惡這種反複解釋一件事的情形,口氣有點不悅。
“今晚,我好容易才找到機會與他單獨說上幾句話,可你……罷罷罷,這事再提也沒什麽意義,”藍希淩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地調整了氣息,又問:“我隻想問你,之前你爹都和我爹說了些什麽?”
嗬,難怪呢?原來是這家夥破壞了人家姑娘家好不容易等來的一場幽會,真是怪不得這姑娘家如此惱羞成怒。若不是此刻藏在這假山後麵偷聽,美仁真想笑出聲。捂著嘴,強忍著笑意,美仁瞟了幾眼那明景升,似乎從到了這裏,他就不曾正眼看過藍希淩,且聽他們後麵究竟要說些什麽。
手撫著那假山石,竟摸出了一塊碎石,防止碎石弄出聲音,美仁隻得緊攥在手中。
“你說話呀,你爹究竟和我爹都說了些什麽?”藍希淩滿臉憤恨,不顧禮節地拉扯著明景升的衣袖。
蹙著眉頭,明景升抬眸望著眼前這位藍大小姐,不著痕跡地撫開拉扯的纖手,爾後以手遮唇,輕咳了數聲,方道:“你要我說什麽?”
“說什麽?!要說什麽你豈會不知道?!你爹這次來除了給我爹賀壽之外,還有什麽目的你會不知道?!”不知不覺中藍希淩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明景升的眸光往旁處的假山望去,半晌,才溫和地說了一句:“這件事,之前我並不知曉,也是在進了你藍家之後方得知,若說比你早一些,也確實如此。咳咳咳……”
究竟是何事讓藍希淩這麽怒不可遏?方才她來找向昕的時候,雖神情有些不自在,但也還是一副嬌羞的小女兒姿態。還有向昕人呢?美仁轉了轉烏黑的眸瞳,挑了挑眉,扒在假山石上繼續聽下文。
明景升明顯心不在焉,讓藍希淩倍感失望,聲音已帶哭腔:“就算是到了這裏,你才得知,那你也可以反對的。你明明知道我早已心有所屬,不可能與你成親,你為何不反駁?為何還要點頭應允?”
噢?!原來藍希淩愁眉苦臉的原因,是因為要與明景升這個癆病鬼成親。若是與這癆病鬼成親後,沒多久他便一命虧乎,這藍希淩便等於是守了活寡。換作是美仁,美仁也不會願意嫁的,更莫說藍希淩還有個心上人向昕。
明景升垂下眼簾,並未急著回應藍希淩,在沉思了片刻才緩緩抬眸,對著藍希淩沉聲道:“你認為我今日反對了,這件事便會作罷?”
“有何不可?雖然你的身子不是很好,明伯伯不是最疼愛你的嗎?你若不願意,明伯伯是不會為難你的,我爹也不會有何怨言。”藍希淩急急地道。
聽聞藍希淩所言,望著眼前一副我見猶憐的她,明景升沒由地輕扯了扯唇,冷笑了一聲,道:“你太天真了,即便不是我,也會是我大哥,或是我三弟。急欲聯姻的是你爹而非是我明家的任何人。咳咳咳……”
當明景升說出那句“急欲聯姻的是你爹而非是我明家的任何人”,美仁頓覺可笑,這明家的男人一個個自負的要命,明明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有多麽高貴,人人都要粘著他。嗬,真是再也沒聽過比這更可笑的笑話。不愧是明家,不愧是明經堂的兒子,美仁真是佩服地要“肝腦塗地”。
“你?你?你竟說我藍希淩配不上你?明景升你太過分了。”藍希淩揚起手便往明景升的臉上摑去。
“叭”的一聲,那巴掌聲清脆而響亮。這一巴掌不僅讓藍希淩怔住了,也讓躲在假山後的美仁驚呆了。那個癆病鬼竟然連閃都不閃!
藍希淩打完那一巴掌便有些後悔,她萬萬沒有料到明景升沒有閃躲,而是選擇硬生生地挨了這一巴掌。刹時間,說不出的委屈全數湧上心頭,兩行清淚順著她的粉頰盈盈落下,她衝著明景升大聲吼道:“我不會嫁你的,死都不會。”說完,一隻手捂著嘴,另一隻手提著裙裾傷心地跑開了。
呃?這場戲唱得是哪出對哪出?該哭該跑的應該是那明景升才對啊。透過那假山,美仁瞪大了雙眸,望著明景升一動不動地獨自一人立在那,不發一言。那明景升隻要不走,美仁都得守在那假山後。
美仁倚在那假山後,在心中不停地念叨著:唉,快點走吧,你走了,我才好走呢。惡靈散開,速速離去,惡靈散開,速速離去……
“出來吧,你還要躲到何時?”明景升側轉身,對著一旁的假山朗聲道。
不是吧,今兒是第二次被人發現了。這個癆病鬼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會武功的人,何以能發現自己就藏身於這假山之後?美仁沮喪地咬了咬紅唇,看來今日出門時沒有翻看黃曆。還是能裝死就裝死吧,就當作他在和空氣對話,說不準他見無人出去也就離開了。
“怎麽?是腿軟了還是手麻了?要叔叔我過去抱你嗎?”明景升銳利的目光直射那假山之後,若是他沒猜錯,一直藏在那假山之後定是那向總捕的侄子“像美人”。
“免!”實在是躲不過了,挑了挑眉,換了個泰然自若的神情,美仁便從那假山之後走了出來。
斜睨了一眼美仁,明景升似笑非笑地輕道:“怎麽?今日公興班的戲幕不合向少公子的雅興?”
“此言差矣,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在哪看還不都一樣?” 美仁淡漠地回應。
輕扯了扯唇,明景升嘲諷道:“是嗎?那叔叔這出戲演的是否令你滿意呢?”
這個癆病鬼,且不說他姓明,光是憑這張嘴就很令人生厭,還聒不知恥地又自稱叔叔。背著光,美仁瞧不清他的表情,挑高了眉,挺直了身體步向他的身前。向昕的身長在男子當中是很少見的高大,可惡,這個癆病鬼隻比向昕稍矮那麽一點點,但這對美仁來說,卻是種悲哀,因為同樣要費力地仰望他。
一陣沉默之後,美仁仰首,一雙晶瑩的黑眸對上明景升的,揚起笑靨,朗聲道:“嗬嗬嗬,要美仁說實話嗎?”
明景升不語,凝視著眼前這個除了身材相貌酷似孩子的“像美人”,陷入了沉思。現下在這幽靜的地方,隻有他們兩人,他的眼神,他的言行,他的舉止,與之前的那個佯裝乖巧的孩子分明就是兩個人。“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演得如此出色,真是不簡單。
蹙了蹙眉,明景升淡淡地道:“直說無妨。”
“神態過於傲慢,表情過於呆滯,舉止過於僵硬,言語過於偏激,整出戲就是最後那一巴掌最……”美仁一邊說著,一邊繞到他的身側,說到最後一句頓了頓,狡黠地笑道:“最大快人心。”
一雙濃密有致的眉微微蹙起,微偏著頭,明景升幽黑的眸子所迸射出如子夜光芒的目光,好似要射穿美仁。半晌,他輕咳了一聲,轉過身與美仁正視,不慌不慢地開口:“是嗎?看來在美人心中,明某著實差勁了些。有些事情不宜明說,但有些事情就一定要說明。方才的那番話,在下隻是如實說而已,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不過如此說來,論演技我確實略遜你一籌。”
美仁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
笑,是這麽多年來美仁學得第一課,也是學得日子最久的一課。悅姨說,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持微笑,隻有笑,才無法讓敵人探清你的虛實。
其實在聽聞這最後一句,美仁心中已猛地漏了一拍,莫非這癆病鬼發覺了什麽?自認為自己已經做得天衣無縫,不可能,他怎麽可能會有所覺察?或許是一見著他們明家人情緒就有些稍稍失控,言語上而非一個小孩所應有的口氣。
思至此,美仁的笑靨倏然轉變,瞪大了雙眸,眨了眨眼,故作無辜,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的自然。隻聽美仁深歎了一口氣,幽怨地道:“咦?美仁隻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不明白明哥哥究竟在說什麽?是明哥哥讓美仁如實所說的,如今說出了口,明哥哥又不高興,這做人真是難。”
明哥哥?之前是明大哥,這會卻變成了明哥哥,嗬,他變得可真快。明景升不由地對他多注目了幾眼,這個十來歲的小孩怎麽看都不似表麵上那麽單純簡單。這一聲“明哥哥”叫得可真是適時適景適情,讓人想追究什麽追探什麽,都過於有失風度。
淺笑一聲,明景升溫謙地道:“美人說得並未有錯,錯的確實是明某,看來還是明某言語有失。”
“明哥哥過謙了。”不知為何麵對這人,美仁笑得都覺得有些艱難。
明景升輕咳了數聲,淡淡地道:“出來透透氣的時候有些過久,該回去了,想必你叔叔又似之前一樣在四處尋你。走吧!”
其實之前一開始,美仁隻想敷衍他而已,孰料一想到他是明家人就失了控,話中帶刺就是想讓他難看,而話一出口卻差點露了本性。現下聽他主動提出說要走,不由地鬆了一口氣,否則真不知自己是否能撐得下去。
“唔,是哦,的確出來很久了。”美仁輕應。
說著,兩人便一前一後,一高一矮,往那戲台的方向步去。
第七章 意外落水
兩個人不說話,就這麽默默地走著,氣氛有種說不出來的怪。
終於又見著那個蓮花池,之前立在池邊三三兩兩的客人都不在了,應是回了那戲台處,遠遠的能聽見那戲台上的戲換唱了“海裏花”。靜靜的蓮池前,美仁頓住了腳步並未前行,而是想等明景升先回那戲台,爾後自己再回去。因為和他走在一起,實在是太過於勉強自己了。
因為娘,整個明家在美仁的心中永遠都是痛,若不是曾經對天起誓不可以對明家怎麽樣,否則一定會殺了明經堂,以慰娘的在天之靈。
“該死的明家人。”美仁一聲低咒,竟發現之前死攥著的石子還在手中,斜睨了一眼,憤恨地將那石子扔進那池中。
在燈火映照下,水麵漾起陣陣漣漪。
忽然間,肩被人緊緊地抓住,美仁猛地回首,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名披頭散發,麵色蒼白,但依然看上去很美的女人,而她那一雙枯瘦的手正攫住自己的雙肩。
倏地,那女人用力地扳過美仁的身子,將美仁緊緊地抱在懷裏,激動地喊道:“碩兒,碩兒,真的是你嗎?娘親找你找得好辛苦。”
一直沉浸於自己世界裏的美仁,全然沒有料著會出現在這樣的情形,一時間也忘了要掙脫這個美婦。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從哪冒出來的?美仁隻覺得她的手勁好大,被她勒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美仁實在是承受不住她的手勁,好容易才將頭從她豐滿的胸前抬起,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又被她給用力地按進懷裏,隻聽她又高聲道:“碩兒,太好了,娘親終於找到你了。他們都在騙我,這次無論如何娘親都不會讓你離開。嗚嗚嗚……碩兒……”說著,竟然抱著美仁失聲地哭了起來,而且哭得很傷心,嘴中還不停地在咕喃著什麽。
她是個瘋子!
理清了思緒之後,美仁便得出一個的結論:這個女人是個瘋子。
這一次,美仁沒有再退讓,稍稍用了力便從這美婦懷中掙脫,往後連連退了幾步。撫了撫被她抱亂的發絲,以手示意,請她勿要再靠近,遂開口溫謙道:“這位夫人,您一定是認錯人了。”
“碩兒,你怎麽連娘都不認識了?碩兒,我是娘啊,你的親娘啊。”那美婦人難以置信地望著美仁,以手捂著心口,緩緩地往美仁的身處移去。
這瘋婦人口中的碩兒究竟是誰?若是與她一般年歲的男孩子,可今日並未在這園中出現過,若是過了弱冠年紀,也未曾聽過有什麽叫碩兒的。
美仁又往後退了幾步,緊張道:“等等,夫人,怕是您真的認錯人了,我真的不是你口中所稱的什麽碩兒。”
話說回來,這天下間有兩種人是最麻煩的,也是最惹不得的,那便是瘋子與酒醉鬼。而遇上一個瘋子,實屬不在美仁的料想之中。何以當初打探之前,並未曾探得這藍府有這麽一個瘋婦?眼下在這池邊,自己斷是不可能輕易出手自救,萬一一出手被什麽人給看見,那便是前功盡棄。但若是將她逼急了,吃虧的還是自己。
“嗚嗚嗚……碩兒,是娘啊,都怪娘沒用,都怪娘軟弱,才讓那個惡毒的女人有機可乘。嗚嗚嗚,碩兒……”這美麗的瘋婦人伸著一雙枯瘦的手,向美仁的身上探去。
美仁看了看身後,又往後退了兩步,這個瘋婦要是再逼過來,非掉進池裏不可。美仁可以上天,可以遁地,但是就是不會鳧水,對她來說,這世上沒有比水是更怕的了。一看見湖水便會想起小時候被悅姨扔進湖裏練鳧水,反複折騰了幾次,非但這鳧水沒學會,反而是差點送了命,之後悅姨才沒再逼她學鳧水。一想到這個就頭疼,心中暗念著,口中不自覺地緊張叫道:“你、你、你別過來……”
“碩兒,別怕,娘再也不會讓他們將你帶走。碩兒,過來,我們走,和娘親回房,讓娘親好好看看你,碩兒,你這段日子瘦了。”那瘋人終於又再抓住美仁了,又將美仁一把攬進懷中。
“你這個瘋子,我叫你別過來的。” 美仁大叫一聲,使勁掙脫了那女人的懷抱,猛地一推她,豈料推開那女人的同時也將自己逼得往後方栽去。掙紮了半天就是不想落水,還是落了,原來這就叫做命中注定。
隻見她直直的往那池水中墜去,臨跌入池水之前,驚恐地尖聲呼喊:“救命啊――”
“碩兒――”那美婦人尖叫出聲,惶恐地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手足無措。
沒有聽到跟過來的腳步聲,明景皺了皺眉,停下步伐轉身望向身後,未見那小子。遠遠的,瞧見他立在那池邊與一名披頭散發的白衣婦人似在糾纏。略做沉思,便快步走過去,雙眸盯著那池邊,此時美仁的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落入那池中。
該死的,這小子怎麽這麽多事?一個晚上就鬧了三場事了,還一場比一場惡劣。
隻聽“撲通”一聲,美仁墜入那池中,嬌小的身子在那池麵濺起了很大一團水花。隨後便響起間斷的呼救聲及女人尖銳的哭喊聲。池中的聲音越漸越小,美仁連灌了幾口池水,嗆得無法開口再呼救。
明景升低咒了一聲,加快了步伐。
“碩兒,娘不是故意的……”跪在池邊,那美婦人對著湖麵哭喊著,突然驚覺到什麽,驚慌失措地道:“碩兒,你等著,娘這就來救你。”說著,便站起身,欲往那池中跳去。
明景升眼明手快,及時攔住了她,喝叱:“讓開,我來!”推開那婦人,明景升便跳入那池中。
所幸,那池水也就一人多深,但對一個孩子來說,這是深水了,也足以將那個孩子淹死。想著,一個猛子,明景升便往那浮動的衣角處劃去。
身子一浸入池水中,美仁便覺得幾股壓力從四麵八方將自己團團圍住,整個身體找不到重心,而且也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心底一陣恐慌升起,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操動。緊閉的雙眼不敢睜開,閉著氣,但雜亂無律的揮動,讓美仁又連嗆了幾口水,池水湧入鼻腔內,那種說不出的刺痛讓她快要崩潰了。
難道她就要這麽死了嗎?誰來救她?以往悅姨將她丟入河裏,若是見她浮不上來,悅姨還是會出手救她的。可是眼下呢,那岸上除了那個瘋女人,隻有那個瘋女人。
最可笑的是,這個池水並不深,若是淹死在這裏,怎麽對得起娘和悅姨。悅姨若是知道她是被水淹死的,會笑死她的,也一定將她的屍體從地底挖出來扔在水裏。不,她不能死,她還沒有找回天一聖經,悅姨還在等著她,她不能死的……
驀地,不知是何人托住了她的身體,本能的,她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雙臂緊緊纏上了那人。
被美仁這麽一緊抱,明景升頓覺無奈,騰出一隻手使力推開她的臉,緊捏著她的鼻子,迫使她鬆了纏上的雙臂。很快地,明景升鬆了手,快速遊至美仁的後方,伸出左手從美仁的左臂及上半身中間握緊她的右手,托住她的頭,越出水麵,托著她向池岸劃去。
這時,藍德宗、明經堂、向昕及一群賓客、下人也急匆匆全療趕了過來。
明景升費力地將美仁丟上了池岸,一臉焦慮的向昕急忙接過了渾身濕漉漉的美仁。
“謝謝。”向昕感激地望著還浮在池中的景升。
輕點了一下頭,隨後,明景升跟著便爬上了池岸。
“碩兒,碩兒,娘不是有意要推你下水的,碩兒……”那美婦人還守在那池邊,顫著身哭喊著爬向美仁。
藍德宗一見那美婦人,頓時氣得臉色鐵青,不顧身邊有這麽多客賓在場,一把揪起那美婦人,對著一行下人厲聲斥道:“混賬,今日是哪幾個伺候著的?叫你們好好地守著三夫人,你們都是死人嗎?”
幾名下人中,有兩名小丫頭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猛地自抽起耳光,驚恐地哭著:“奴婢該死!請老爺恕罪!奴婢該死!請老爺恕罪!”
“還跪在那做什麽?還不快將三夫人扶回房去?!”藍德宗犀眸厲芒閃過,陰冷陣陣。
“是……”顫著身,兩名小丫頭連忙爬起,架起那美婦人就要離開。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我的碩兒!你們還我的碩兒來!”那美婦人急烈地掙紮著,猛地將兩名小丫頭推倒在地,再度往美仁的方向衝來。
藍德宗板著一張老臉,硬生生將她箍在懷裏。
立在一旁一直冷眼相看的明經堂,緊鎖著眉頭,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在不斷咳嗽的明景升。對上父親意味不明的目光,明景升咳得更厲害了,整個身體都顫了起來。明家的人訓練有素,明經堂身後的隨從未待主子發話,便自行脫下外衣替明景升披上。
周圍的賓客們都在竊竊私語,時不時的,一會望望落水的美仁,一會望望明家二公子,還有幾個人對著藍德宗與那瘋婦人指指點點。
眼前這一連番的鬧劇若再不製止,今後連帶整個紫玉山莊都會跟著名譽受損,明經堂步向藍德宗與其三夫人,猛地在那女人的頸後一擊,隨即那美婦的身體軟軟地癱在了藍德宗的懷裏。
“多謝明兄出手相助。唉……”藍德宗輕歎一口氣,轉臉對那兩個丫環怒道:“還不將三夫人扶回去。”
兩個小丫頭連忙從地上爬起,絕不敢有絲毫擔耽擱,從藍德宗的手中接過三夫人,誠惶誠恐地扶著三夫人回房。
自接過美仁的身子,向昕就沒有注意周遭究竟出了什麽事,整個心都懸在了美仁的身上。美仁的麵部煞白,紅唇已然有些青紫,呼吸淺表,整個人已經陷入渾渾噩噩之中。
“小向!”見著美仁這副虛弱的模樣,向昕隻覺得心猛得揪了起來,一股酸酸的感覺不斷地湧上心頭,她果然還是出事了。
當下立斷,鬆解了她的衣帶,敞開她的衣服後,向昕便單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將她反轉過來輕放至自己的膝上,讓她臉部垂下,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按壓著她的背部,意欲將她胃內的積水倒出來。
“唔哇――”美仁猛地吐了幾口水出來。又接連著幾下輕按,直至美仁將胃內的積水全數吐出,痛苦地低喃:“痛……不要……按了……”
輕輕地將美仁的身子翻過來,向昕低喚:“小向,你醒了?可覺得舒服些?”
顫著如扇的睫毛,美仁緩緩地睜開眼,便瞧見抱著自己的是向昕。本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原來是他救了自己,一時間所有的委屈全數湧了上來,她直覺便抱住了向昕,虛弱著動了動唇,哽咽著:“昕大哥……”
這一聲“昕大哥”輕若遊絲,除了向昕之外,沒有人聽見美仁在說什麽。
昕大哥?向昕驟然渾身一震,這十日以來,對於美仁揚著笑靨叫自己一聲大叔已然習慣。他聽錯了嗎?美仁喚的是“昕大哥”而非“大叔”,方才這一聲“昕大哥”是在叫他嗎?
凝視著美仁精致的容顏,竟發現滿是淚痕。
一滴,兩滴……溫熱而晶瑩的淚珠不斷地湧落出來,順著那粉頰盈盈滑落……
娘說過,怡家的女兒,隻許笑不許哭;悅姨說過,怡家的女兒,即便是哭,流出來的眼淚也要成為世上最強的武器……
但是,此刻流下的眼淚,她分不清是那種因瀕臨死亡而流下的恐懼眼淚,還是那種想要達到目的而流下的虛偽眼淚,連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她將臉埋在向昕的胸膛前無聲的哽咽著,惹得向昕又是一陣心悸。
“都杵在這做什麽?還不快送明公子與向少公子去客房換下濕衣。” 藍德宗對著下人們又是一聲咆哮。
語畢,那些下人都退下忙著收拾去。
向昕抱著美仁的雙手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力道,抱起他,起了身,雙眸便對上了立在跟前滿神複雜神情的藍希淩,臉部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冷淡地問道:“客房在哪?”
“向大哥,請隨我來。”藍希淩輕咬了咬了唇,為向昕引路。
第八章 美豔瘋婦
抱著美仁進了一間素雅的客房,向昕輕輕地將她放在了床榻之上。在他接過藍府丫環送來的幹淨衣服之後,藍希淩咬著唇,方領著丫頭們離開了客房,帶上了門。
向昕將衣服放在床邊,瞧著雙目緊閉的美仁,猶豫了片刻,便開始動手去解開她身上的濕衣。
倏地,一隻冰冷的纖手覆在了他的大掌之上,美仁扯了一抹淡笑,啞著嗓子道:“昕大哥,我自己來吧。”
這一次,向昕確認他沒有再聽錯,美仁確實是叫他“昕大哥”。疑惑地皺了皺眉,抽回了手,向昕輕聲問道:“小向,你今日很奇怪,怎麽突然改口叫我大哥?”
淺淺一笑,美仁還是很虛弱,輕語道:“昕大哥,美仁要換衣服了,不然濕衣一直穿在身上會受寒的。”
向昕又是一臉愕然,愣愣地望著躺在床榻上的美仁,咀嚼著這句話。半晌,才恍然大悟,美仁雖是個男孩子,但是在同為男子的他麵前赤裸著身子,也是極為不妥的一件事。
不知不覺中,向昕又紅了耳朵,輕咳了一聲,口吃著開了口:“那……那我……先出去了,換好你叫我。”由於過度緊張,向昕出門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在了門上,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方帶上門出了屋。
笑意渲染,美仁迅速地用幹布擦淨了身子,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正欲打坐調息,目光卻落在了剛換好的上好麵料衣衫上。何以藍家會有這麽華貴的小孩衣服,而且與她的身形大小剛剛合適?初到信陽縣衙時,向昕找來的衣服也未曾有這麽合身。
憶起之前那個美麗的瘋婦,聽她的口氣,這瘋女人好似是那藍德宗的妻妾。而她口中所喚的碩兒應是她與藍德宗的兒子,被她所說的“他們”給帶走了,何以藍德宗對自己的兒子被人帶走了而不聞不問?而那瘋婦口中的“他們”又是誰……
漸漸地,美仁略顯蒼白的麵容之上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正犯愁要如何找籍口留在藍家,嗬,這真是天賜的良機啊。山窮水盡終有路,總是會有“貴人”相助嗬。
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個時辰,正在吐氣納息之間,聽到有人輕敲了那門扉幾下,美仁很自然地收了氣,問道:“哪位?”
“小向,是我,衣服換好了嗎?”是向昕。
聽門外的步調聲不隻向昕一人,美仁又道:“哦,是大叔啊,早就換好了,隻覺得太累了,竟睡著了。”
立在屋外的向昕微微怔然,美仁又改口喚他大叔了,未作多想,便推開屋門進了屋。
美仁已經裹著被子端坐在床沿,麵色雖是蒼白,精神卻較之前好了很多,向昕看在眼中稍稍寬了心。
向昕的身後還跟著藍德宗,藍希淩及兩名仆人。美仁瞧著滿腹心事的向昕,一言不發,等待他的主動開口。
向昕道:“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美仁應道。
“很晚了,我們……”
向昕的話未說完,便被藍希淩給搶了去:“向大哥,天色已經很晚了,美仁方才落了水,何必這麽急著回衙門呢?要不在這裏住一宿,明日再走也不遲。”之前,在院內向昕已有所表明,要帶美仁連夜回衙門,藍希淩明白,向大哥是在怪她,怪她在不適當的時候去找他。對於美仁的落水,她也感到十分的內疚,但是,若是他就這麽走了,之前未曾說出口的話,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皺了皺眉,向昕望著眼前一臉期盼的藍希淩,不由地想到之前她以要談事為由,拉著自己去了幽靜的雅瑰園,話沒說幾句卻是死抱著自己哭訴的尷尬情形。或許是自己做錯了什麽讓她有所誤解,所幸那明公子及時出現,否則還不知如何脫身,而美仁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出了事。
總而言之,若不是自己的疏忽,美仁也不會落水。
思及此,向昕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與……”
這時藍德宗拍了拍向昕的肩頭,一副非常抱歉的樣子,道:“向總捕,今夜賤內誤傷了令賢侄,實屬意外,我藍某在此深表歉意。淩兒說的沒錯,天色已晚,令賢侄本已受了驚,若是再受了風寒,傳出去,便是我藍府待客不周。今夜就委屈向總捕與令賢侄留宿藍府一晚,明晨再走也不遲。”
藍德宗的一席話讓向昕頓時清醒過來,方才確實是自己過於衝動了一些。原以為是那凶手終於找到時機下了手,卻沒料到是藍德宗那精神有些失常的三夫人失手將美仁給推下了池水。這凶手莫不是早已洞悉今晚衙門會在藍府周圍設下了埋伏,而遲遲尚不曾動手。隻要那凶手一日未入法網,美仁終將是個誘餌,而能留宿在這藍府自是再好不過了。將美仁帶進藍府賀壽等的不就是這樣的機會嗎?
向昕雙手抱拳,以禮作揖,朗聲道:“多謝藍老爺,向某恭敬不如從命。”
“好,客房也已備好了,你與令賢侄也早些歇息吧。”藍德宗又拍了拍向昕的肩頭,便退了出去。隨著,兩名丫環也跟著退了出去。
屋內,隻剩下美仁,向昕與藍希淩三人,靜的好似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入耳。
向昕一雙幽黑的眸子定在了桌上的茶盅上,始終不開口。藍希淩幾欲開口,但見向昕那副冷淡的模樣,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給咽了回去。
氣氛有些怪異,若這僵局不由美仁來打破,怕是三人要在這屋內大眼瞪小眼至明晨了。
清了清嗓子,美仁仰起笑靨對藍希淩道:“姐姐,可有一位叫碩兒的親人?”
“呃?”恍忽之間,藍希淩聽到了美仁的聲音頓覺欣慰,但聞美仁提及碩兒,便垂下了眼簾,深歎一口氣後,方道:“碩兒……他是我的二弟……”
“弟弟?”挑了挑眉,美仁噘起嘴疑道。
“是的,碩兒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名喚藍希碩,他的娘親也就是……方才推你入水的三姨娘……”藍希淩又道。
這時,向昕皺了皺眉頭,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小向,你方才不是覺得很累嗎?”
“大叔,不必擔心,美仁覺得好多了。”向昕的關心讓美仁倍感溫馨,對他咧了咧嘴,又轉向藍希淩道:“姐姐,坐嘛,站著不累嗎?大叔也坐嘛。”
麵部表情稍稍緩和了些,向昕在床邊的方凳上坐了下來。一直覺得如履薄冰的藍希淩,緊張地望著緩緩坐下的向昕,暗暗舒了一口氣,輕應了一聲,也坐下了。
“哦,是這樣啊,那為何今日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卻沒見著他呢?”美仁又問。
“唉……”藍希淩長歎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方道:“美仁有所不知,碩兒與你一般年歲,卻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病逝了……”
原來是死了,難怪沒有見著這位藍少公子。半年前就病逝了,時間與那些小孩失蹤的時間並不相符啊。摸了摸鼻子,美仁百思不得其解。
“向某在信陽縣衙當差多年,卻未曾聽過藍家有位少公子。”顯然藍希淩的話也引起了向昕的好奇。
向昕突然接話,給了藍希淩莫大的動力,她接著道:“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我是家中的長女,娘親也是爹的正室,可惜娘親在生下我之後,身體日漸虛弱,沒幾日便去了。當時我還在繈褓之中,爹很快的便續了弦,就是今日在宴上所見的二娘。二娘進門時就已經懷有身孕,之後沒多久隻比我小幾個月的大弟藍希群也出世了。三娘是在十多年前進門的,我依然記得那一日園內的櫻花樹就象今日這般絢爛奪目,三娘很美很溫柔,也最得爹的龐愛。希碩是冬月裏出生的,自打娘胎以來,身子骨就比較單薄。不過呢,他很可愛,愛笑,最愛說笑話,常常逗得全家人樂嗬嗬,家中沒有誰不喜歡他的。所以第一次見著你時,我就有種親切感,就象見著二弟一樣。他雖與你一般年紀,但你並非與他長的相像,而是你臉上的那種笑容,讓人從心裏就感到舒心的笑容。”藍希淩優雅的聲音清潤悅耳,美麗的麵容上掛著淡淡的慈愛。
聞言,美仁的嘴角微微上翹,與目光正鎖在她身上的向昕對望了一眼之後,又問藍希淩:“姐姐,然後呢?”
“二弟自幼身子骨便很弱,常年靠吃藥調理身體,極少出門。若是出門散個心什麽的,回來之後便要在床上躺好久。約莫也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二弟又病倒了,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下過床,更談不上出了那個屋子。三娘也跟著日漸憔悴,爹除了忙生意上的事,還要跟著擔心他和三娘的身體,白了好些頭發,府內的事務全落到了二娘的頭上。而我一個女孩子家卻什麽忙也幫不上。每日裏隻有陪著三娘,一起哄著二弟吃藥、休息,適時地安撫他的情緒。向大哥,可記得去年中秋前兩日,在下靈山寺的時候是你救了我?”
凝視著眼前俊朗的向昕,那一日,她藍希淩永遠都忘不了,若不是他,想必她早已遭到了賊人的毒手。
“嗯。”向昕輕點了一下頭。那夥專幹擄人勒索的賊人是他去年追查了一個多月的案子,終於在去年中秋節前兩日追捕到他們的行蹤,這一夥狡詐的賊人竟扮成香客欲伺機脫逃,也正是那時碰上了前去上香的藍小姐,挾持她做了人質。最終將那夥賊人一網打盡,救了藍小姐。
“向大哥的救命之恩,希淩永遠銘記於心。”藍希淩軟語柔聲道。
“那一次隻是向某的職責所在。”向昕麵無表情地應道。
藍希淩的臉色在燭光的映照下,有些微微泛白,垂下眼簾,貝齒輕咬著紅唇。
美仁見了,對著向昕連翻了幾個白眼,這位老兄可真不是一般的木納,人家一個女孩子家能在這種日子裏,拋下女兒家身份約他私下談事,言談舉止之中都是滿滿的對他的愛慕之情。唉,若說那明景升態度傲慢無禮,說話不中聽也就罷了,可偏偏向昕也是這麽不懂風情,哪怕輕嗯一聲不接話也好。一個晚上,被愛慕的與不愛慕的兩個男人連著打擊,怕是今晚這藍小姐徹夜不能眠了。
輕哼了一聲,美仁朗聲道:“大叔,別打岔,姐姐還沒說完呢。姐姐,然後呢?”
尷尬之間,藍希淩的神色總算恢複了正常,又接著道:“其實,那次去靈山寺上香,就是為二弟去求福的。無論是找遍多少有名的大夫,用過多少名貴的奇珍藥材,他的病始終不見好轉,反到是一日不如一日,整個人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始終,他還是沒能撐下去,甚至未曾挨過他的十歲生辰,人便去了……”
“三娘一時間受不住打擊,昏厥了過去,待再度醒來的時候,整個人就變得神誌不清癡癡呆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除了口中不停地叫著碩兒,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人也認不清。那幾日,爹心憔力悴,一夜之間也老了許多。二弟去的那幾日,剛好是藍家祭奉茶神的日子。對祖祖輩輩都從事茶商經營的藍家來說,茶神是神聖不可冒犯的,而在這樣的日子,二弟的去逝卻是犯了藍家的大忌。祖上的遺訓不可破,因而二弟的殮喪一切從簡。整個信陽城內,知道藍家有這麽個體弱多病的少公子,根本沒幾人,就連死了,也不能風光下葬,外人不知道也是常情……”
“二弟下葬的那一天,三娘突然清醒了。她衝出了柳絲苑,拚了命似的護著棺木不讓出殯,口中嚷著碩兒沒有死隻是睡著了,說爹,二娘,希群,還有我,全家上上下下都想要害死二弟,要將他帶離她的身邊的。失去理智的她發了狂,不但將爹和希群的臉都抓傷了,還將二娘推倒在地,死命地毆打二娘,還把二娘的頭給撞破了,幾名小丫環也受了傷,唯一那日沒有受傷的便是我了。為了怕三娘再度傷人,便將她鎖在了房內。從那一刻起,藍府上下沒有人不知道三夫人楊青青瘋了,因為痛失愛子,瘋了……”
果然是瘋子,但有時候瘋子的言行也未必完全就是瘋言。
美仁在腦子一直思索著那瘋婦的話,總覺得話中有話。
第九章 謊言亦真
“一死一瘋,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又有誰願意自家家醜外揚?”藍希淩的聲音過於平靜,卻在不經意間露了很多的無奈,調了調氣息,望著一臉茫然的美仁,說道:“美仁,請你莫要怪三娘,她是個可憐人,她隻是把你當成二弟了。她可以對這藍府院內的所有人發狂,但是她絕不會傷害你。”
美仁沉聲道:“姐姐多慮了,美仁眼下好好的。聽了姐姐的一番話,說來,那三夫人確實是位可憐人,再沒什麽比失去這世上最至親的人更為悲慟的了。”美仁這一句說的是埋藏在心靈最深處的真實感受,失去娘親的那一日,她何嚐不是要瘋了,若不是悅姨,她會不會有今日都很難說。
一陣沉默之後,美仁突然想到了什麽,轉了轉烏黑的眸瞳,宛若一名十歲孩童一般,眨著眼睛,好奇地問道:“姐姐,什麽是茶神?茶神是神仙嗎?有神仙住在藍府嗎?”
藍希淩不禁莞爾,孩子便是孩子,一轉眼,什麽疼痛恐懼全數拋之腦後,淺淺一笑,方道:“唔,這話要怎麽說呢?曆來藍家供奉茶神,實為供奉茶神的神位而已,而那供奉茶神神位的地方,便是在府上的後院祠堂裏。”
後院的祠堂裏?藍希淩的方一出口,讓沉默了很久的向昕不覺地動了動喉嚨,想要開口追問些什麽,不知道為何卻忍住了,隻是攥起了拳頭。
美仁的雙眸變得更為黝黑。
此時,兩人的心中同時念著的便是那祠堂有古怪。
“就是晚宴之前,美仁在後院迷路的那個‘明靜堂’嗎?那一排房子看來起黑黑的,好嚇人,若不是藍總管及時趕到,美仁可能要嚇哭了。”美仁道。
“啊?!晚宴之前美仁是在那迷的路啊?那裏不僅是我藍家的聖地,也是禁地。除了每一季第一個月的茶祭之日,爹進去祭拜茶神,藍府上下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平日裏,也隻有一名下人去後院打掃。我也是在小的時候,偷偷進去過一次,被爹發現後,關在宗氏祠堂內反省了幾個時辰。”藍希淩道。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藍希淩的話語。藍希淩起身去開了屋門,是一名小丫頭。
那名小丫頭端著一盆熱水,對藍希淩行了禮,道:“夫人命我送洗漱的熱水過來。”
“哦。”藍希淩讓開了身,那名小丫頭將熱水端進了屋內,便很快地退了出去。
“時候不早了,美仁你還是早些休息吧。”藍希淩意識到自己待的過久了,便道了別,臨行前還不忘對向昕說:“向大哥,你的房間就在隔壁。希淩先回房了,明日再來看你們。”
“嗯。”向昕淡淡地應了聲,便沒再看藍希淩,默默地坐在凳上,一言不發。藍希淩見狀,咬著櫻唇,一臉落漠的出了屋,並將屋門帶上。
屋內,隻剩下了美仁與向昕,兩人互望了一眼,都未開口。
驀地,向昕起身,將那熱水端了過來,擰了擰盆中的熱巾,幫美仁擦起了臉。
如此舉動,讓美仁驚愕不已,怔怔地望著向昕出了神。直到向昕幫美仁擦淨了臉與手,方注意到美仁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便輕笑:“怎麽了?”
“昕大哥……”清了清嗓子,美仁吐了幾個字便頓住了。
昕大哥?
凝視著美仁略帶迷茫之色的麵龐,向昕挑了挑眉,終於發現了自美仁落水被救上來後,有旁人在的時候,她會喚他大叔,但從來不帶姓氏,若是私下裏隻有他們兩人在,她便喚他昕大哥。
“怎麽了?”向昕俯下身,與美仁對視。
望著眼眸幽深的向昕,美仁動了動喉嚨,輕聲問道:“昕大哥,有喜歡的人嗎?”
漸漸地,向昕的幽眸好似一潭深不見底的泉池,手在不知不覺中微微抬起,剛想觸碰美仁的麵龐便又垂下了,道:“何以會問這個?”
“隻是隨便問問而已。昕大哥,有,還是沒有?”美仁追問。
背過身,向昕將手中的濕布丟回了盆中,雙手扶在銅製的麵盆上,沉思了片刻,方道:“有,亦可說沒有。”
一陣輕笑,美仁的聲音響起:“好絕妙的回答。”
唇畔帶著淡淡苦笑,向昕轉過身,睇望了美仁一眼,見他那雙宛若星辰般的清眸注視著自己,隻覺這雙眼睛蘊滿輝采,明澈的好似能映出人心,向昕的整顆心又怦然跳動,道:“小向,你想說什麽?”
笑意微斂,美仁垂下眼簾,低聲道:“昕大哥,其實方才並非是三夫人推美仁落水的,而是美仁自己不甚落水的。”
向昕微微怔了怔,盯著美仁的目光也變了樣。
似乎這句話,當著藍希淩的麵說更為妥當,但美仁並沒有這麽做。為何?說他是孩子,今夜他的言行舉止都已經超出了同齡孩童年紀所應有的。說他是乞丐,今日他全然是一位翩翩儒雅的少公子。每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總是能在無形之中誘導著藍希淩幫自己獲得答案。他真的隻是一個孩子嗎?他真的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小乞丐嗎?
神色恢複了自然,向昕柔聲道:“是你自己不甚落水,還是她推你下水,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事就好。”
或許是落水時的恐慌,讓自己泄露了太多的情緒,方才向昕看自己的神情已不是之前的那般模樣,他應是起了疑心吧。清了清嗓子,美仁看似尷尬地笑了笑,道:“方才美仁並未如實相告與藍姐姐,是因為美仁有私心。”
“嗯?”向昕怔然,挑了挑眉輕應,滿目疑慮,等待著美仁的解釋。
撩開身上的被子,起了身,腳下的步調輕移,美仁抬首望著屋頂,目光緩緩地掃過房內的每一樣擺設,口中喃喃地念著:“嗯,美仁活了十三年,從未有像今日一般能住上這樣一間典雅舒適的房間,也從未有像今日這般,嚐過這麽多山珍海味。在此之前,能在縣衙裏,與昕大哥同住,已是美仁住過最好的屋子了。自到了這裏之後,美仁變的貪心起來。於是,美仁便在想,若是能一直在這裏住下去該多好。穿著錦衣華服,吃著美味佳肴,並且能象那些公子哥們一樣上學堂,將來考功名。嗬嗬,可惜美仁命中注定是一名乞丐,這奢華的宴會一結束,美仁還是要回原來的樣子。美仁常常感慨自己的命運,為何美仁從一生下來便注定要做一個乞丐?”
他竟然是這麽想的?向昕忍不住地蹙起了眉,輕道:“小向……”
美仁及時打斷了他:“噓,昕大哥,你先聽美仁說完。有些事情或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眾人都誤會了,以為是那三夫人發了瘋失手將美仁推下水的,其實不然,三夫人隻是把我當成了她的碩兒,是因為美仁害怕,掙紮躲避中不甚落了水。她抱著美仁的時候,美仁在害怕,落水的時候,美仁更加害怕。當你救了我,美仁睜開眼之後,從眾人對那三夫人厭惡責難的眼光中,美仁突然明白一件事,那便是所有人都誤會了三夫人,而藍府的人也會因美仁的落水而深深自責。於是,美仁便自私的不說出事實,隻為了想在這藍府裏多待一晚……”
向昕忍不住歎了口氣:“小向……”
“昕大哥,美仁還人未說完。當藍姐姐提議留宿,而昕大哥卻直接拒絕了。你知道嗎?美仁一直在心中祈求,不要走。就隻住一晚,隻要求能在這樣的屋子待上一晚,就足矣,”說著,美仁的聲音帶著哽咽,“美仁終於得償所願了,可是,方才見著昕大哥對藍姐姐態度冷漠,美仁又覺得十分內疚。藍姐姐是個好人,美仁也知道,藍姐姐喜歡昕大哥……”
美仁眨了眨微潤的眼眸,望著向昕。
向昕瞬時窘著一張臉,急忙出聲打斷了美仁:“小孩子家別亂說。”
“美仁說的是事實,美仁雖然自私地不敢在藍姐姐麵前說出真相,但也不想昕大哥錯怪了藍姐姐,對藍姐姐冷言以對。”美仁略帶哭腔。
不知道方才這麽一說,向昕還會不會再起疑。隻要過了他這一關,後麵一切都好辦。
藍家誰生誰死,誰瘋誰清醒,誰失意誰得意都與她無關,藍希淩對向昕有意,向聽對藍希淩無情,這些都不關她的事,她隻要找到那個叛徒,拿到聖經便可以了。
人生不過一場戲,穿上了戲袍,什麽角都要扮到最好,這是美仁學到的第二課。
而今日卻屢犯大戒。
慢步輕移,美仁站立在向昕的麵前,清了清喉嚨,哽咽道:“昕大哥是除了爺爺之外,對美仁最好的人。美仁知道,此話一出口,昕大哥一定會瞧不起美仁,可是……”
向昕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倏地,美仁撲進了向昕的懷裏,號啕大哭:“昕大哥……不要凶藍姐姐……更不要看不起美仁……”
一瞬間,一種淡淡的幽香伺機躥入了向昕的鼻間。手在不知不覺中輕輕抬起,撫上了美仁的微濕的秀發,柔聲道:“不會的……”
過了許久,美仁止住了哭聲,向昕輕輕地將兩人拉離,為他拭去淚水,輕道:“時候不早了,今夜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好好的休息一晚,明日我們就回去。”
向昕突如其來的溫柔舉動,讓美仁心潮起伏不定,一個恍然,方回過神。
明日就要離開?沒關係,他要離開,她亦能想法子留下的。
美仁哽咽幾聲,再度抬首,笑靨綻開,道:“嗯,昕大哥,記著,以後美仁在私下裏會叫你昕大哥,而在人前美仁才會叫你大叔。”
美仁臉上的神情宜喜宜嗔,一張紅唇微啟,藍小姐說的沒錯,他的笑容會讓人舒心,更亦會讓人動心,幽眸中帶著一種濃的化不開的奇特眷戀,向昕收回了視線,道:“嗯。我就在隔壁房,有事你叫我,我先出去了。”
“嗯。”美仁應聲。
向昕出了屋門,輕輕地將屋門帶上,並未走開,雙眼無焦距地盯著雙手緊握的銅色門扣。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去想以前的事了,自從遇見美仁之後,娘的身影便時常在夢中出現,或許是娘的事讓他改變了太多太多。
‘昕大哥,有喜歡的人嗎?’
‘有,亦可說沒有。’
童年那受了傷害的痛楚是永遠無法抹滅的。喜歡的人?無論家世甚好,抑或是相貌堪美的女子,他都無興趣。如今,卻是對一個隻有十三歲的孩子動了心,最奇妙的是,那孩子數年之後將會成為一個與他一般的男人,也許是同那三夫人一般,他也瘋了,成了一個隻愛男人不愛女人的瘋子。
帶著苦澀的自嘲,向昕鬆了手,往隔壁自己的房間步去。
許久,直到聽見向昕的步子再度響起,離開了,美仁方鬆了口氣,捏著拳頭不停地來回晃動,慢慢地回到了床上,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為何他的眼神已經不再是那種隻是看一個孩子的眼神,那是一種……很特別的情愫……
難道他發現她是女人了嗎?不可能的,眼前的她還隻是個孩子……
現下美仁隻覺得一團亂,從未象現在這麽慌亂。今夜已經鬧得是雞飛狗跳了,向昕又起了疑,眼下又住在隔壁,稍有動靜,便是前功盡棄。明天就要離開了,今夜該怎麽辦是好?還有之前的那個人還會在出現嗎?
躺在床上,展轉反側,難以入睡。
很奇特,這一夜藍府似乎異常的靜。
第十章 嗜心花毒
次日清晨,向昕早早的起了床,便來到隔壁美仁的屋子。
“小向,起床了嗎?”向昕輕敲了幾下門。
門內卻毫無動靜,向昕不禁皺起了眉頭,“叩叩叩”,又連敲了三下,朗聲道:“小向,起了嗎?”
門內依然沒有動靜,向昕未多作猶豫剛想撞開門,那門便開了。
“昕大哥……”美仁臉色泛著異樣的紅,微抬了眼,虛弱地叫了聲向昕,便倒在了他的懷中。
“小向?你身體為何會這麽燙?昨夜不還好好的?”美仁渾身發燙,讓向昕大吃一驚,一把抱起他往床的方向步去,將其輕輕放下,蓋上棉被,手輕觸了一下他的額頭,又探了一下他的脈息,極其紊亂,便道:“你先向躺著,我去叫大夫。”
美仁蹙著雙眉,痛苦地呻吟著。
未久,大夫請來了。藍老爺,藍夫人,藍希淩及幾位家仆也急急地進了屋。一時間,諾大個屋子擠滿了人。
向昕見那大夫不停地捋著胡須,時不時地挑著眉,便急道:“大夫,小侄所患何病?”
“嗬嗬嗬,向總捕不必擔憂,向少公子燒熱不退,隻是受了風寒而已,不礙事。老夫待會開上幾貼藥,靜養幾日,保準他和以前一樣生龍活虎。”那大夫笑眯眯地安撫了向昕,開完藥方,便告了辭。
不用說,今晨美仁會燒熱不退,大夫說患了風寒,定是昨夜落水而致。藍德宗安排了下人隨大夫去抓藥,回首便對向昕道:“向總捕,藍某對令賢侄的事深表歉意,今日再多說什麽也無意義,若向總捕不見外,不如將令賢侄就留在我府上多住些日子,直至身體全愈,如何?”
這一次,向昕未曾多慮,便一口應了藍德宗:“那就多謝藍老爺了。”
昨夜,向昕與幾個兄弟守了多時,那凶手都不曾現身,如今這樣的一個機會定不能再錯過。經過一夜的思慮,隻有先暫時對不住美仁,待此事一過,便決定留他在身邊,照顧他到成人。睇望著床上的小人兒滿麵紅潮,痛苦地揪著眉,向昕對藍德宗又道:“向某還有要職在身,要先回衙門一趟,美仁的事就有勞藍老爺了。”
藍德宗道:“應該的,不必客氣。”
“告辭。”向昕作了揖,便轉身意欲出門,臨經藍希淩的身旁,柔聲道了一句:“美仁他有勞了。”
“嗯,請向大哥放心。”向昕態度的轉變,不再似昨夜那般冷漠,藍希淩激動地連連點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內的花隙間,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藥很快地煎好了,照顧美仁的病情很自然地落在了藍希淩的身上。
“美仁,乖,起來喝藥了。”藍希淩輕喚著一直躺在床上的美仁。
美仁皺著眉,怨道:“不要喝,苦。”
藍希淩以手輕觸了一下美仁的額頭,還有些微熱,便哄著:“乖,隻有把藥喝了,美仁才能快快好起來,這樣你大叔他就不會太擔憂了,你也不想你大叔他為了你的病情傷了神,對吧?”
“唔……”嘴中含糊地咕喃著,苦笑著支起身,美仁望著眼前這碗熱氣騰騰的藥,不知是該哭還是笑。
昨夜想盡了一切法子,最終想出了一個爛招。在武學修為上,通常初學者在專心打坐修行時,要讓氣走任督二脈,當感覺到丹田有氣感時,就要將此氣引到督脈,經會陰穴、尾閭穴至命門穴,這便是在化導真氣從任、督兩脈來疏散開,若是以錯誤的方式修行,呼吸不調,氣便不會馬上走到頭部,便會造成頭部積氣而導致頭暈,體溫急速升高,症狀如同受寒發熱,嚴重者會造成昏厥。
算準了向昕起床的時辰,美仁便按照初學武功的那會,以錯誤的打坐呼吸方式促使體溫急速升高,讓自己看上去象是病倒了。可是卻忘了一點,裝病是可以,但裝病的後果是要吃藥的,本身就已經頭暈目眩了,還要再吃這碗藥……
雖然目的達到了,但下次,堅決不會再使這種爛招。美仁捏著鼻子將那碗苦不堪言的藥一口仰盡。
“嗯,這樣才乖。”藍希淩笑著接過了那空碗,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這時,青紅捧著一個小小的很精致的木盒子進來了,遞給了藍希淩。藍希淩將那個盒子藏在懷裏,神神秘秘地問道:“美仁可喜歡吃蜜餞?”
“呃?”美仁疑惑,盯著她懷裏的木漆盒子,霎時恍然大悟,那盒子裏裝的是蜜餞。剛喝完藥嘴裏滿是苦味,當然是迫不急待要找些甜頭,於是連忙急道:“喜歡,非常的喜歡。姐姐有蜜餞嗎?”
“瞧你那樣子,嗬嗬嗬,看你那麽勇敢地喝了那藥,這盒蜜餞獎賞你,吃了就不會覺得苦了。”藍希淩將那個精致的木漆點心盒遞至美仁的麵前。
藍希淩打開了那點心盒,美仁便聞見一股熟悉的香氣,但見那紅色豔麗的花形蜜餞,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起來。
這種香氣是隻有他們天一族內獨有的嗜心花才有的香氣,此花花朵紅豔,異香非常,但卻一朵不折不扣的毒花。中毒者心口上定會出現一朵紅色的花形印記,此毒易讓人上癮,上癮之後,若一日不服用,便心口處奇癢難當。中毒者短期內不會毒發身亡,其毒性發作極緩,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當花形印記的顏色由淺紅變為深紅,便會毒發攻心,狀似心勞而死,故名嗜心花。若想殺人於無形之中,這嗜心花毒再好不過。
美仁定了定神,抬眸望著藍希淩,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端睨,除了那種對弟弟的慈愛之外,便什麽都沒有。
“唉,可惜我從小就不愛吃蜜餞這種東西,總覺得它太甜太膩了。”她麵帶笑意,垂著麵容,一個勁地說著,直到抬首發現美仁愣愣地抱著那點心盒一動不動,便問道:“美仁,你怎麽了?怎麽不吃?你不喜歡吃蜜餞嗎?小孩子不都喜歡吃這種東西嗎?以前二弟每喝完藥都要吵著吃一口這種蜜餞。”
什麽?!
藍希碩喜歡吃這種東西?還經常吃?
咋聽這個消息,美仁便瞪大了雙眼。那藍希碩身體原本弱柳迎風,若再食用這種含有嗜心花毒的蜜餞,無疑是雪上加霜,不用多久就魂歸西天也是正常之事。之前的猜想與現下的情形不謀而合,藍希碩果真是被人害死的。是那個叛徒嗎?他害藍希碩做什麽?他應該拿他來練功才對,何以要直接害死他?
方才喝了那苦不堪言的藥,難道眼下還要她再吃了這毒藥不成?早知是這毒蜜餞,之前她死活也不會急吼吼地說喜歡吃,眼下難不成再自己抽自己耳光說不喜歡吃?今日真是捉雞不成倒失一把米,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無論藍希淩是真知此嗜心花毒也好,還是不知這花毒也好,為了安全起見,美仁皺著眉頭輕咬了一小口這毒蜜餞。所幸是本族的東西,就算是中了此毒亦有法子解,不過就是麻煩了一些。
“咦?看你的表情,是不是這蜜餞不好吃嗎?我嚐嚐。”藍希淩伸手便要捏取一片蜜餞。
“不是,不是……”咽下了那一小口毒蜜餞後,美仁不得已又將整個大蜜餞給吞了,扯了一抹難看的笑容,啞著嗓子:“好吃,真的是實在太好吃了,謝謝姐姐。”看藍希淩方才的舉動,應是不知這蜜餞裏含有那嗜心花毒。
“嗬嗬嗬,瞧你開心的樣子,果然和二弟一樣。”藍希淩掩嘴輕笑。
開心?!她的樣子哪裏有在開心,分明是心在淌血。美仁暗暗對天發誓,若以後再想出這種裝病的爛招,一定會備好一堆的解藥,以防萬一。
“唔,姐姐,不過,美仁現下還不太想多吃,姐姐能不能將這盒蜜餞留下,美仁等想吃的時候便可以吃到,可以嗎?”美仁強顏歡笑。
“傻瓜,姐姐帶來便是給你嚐的。”藍希淩揉了揉美仁的黑發,笑道。
跟有幹笑了幾聲,美仁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這種蜜餞的味道好特別,聞起來有一種特別的香氣,姐姐是從哪買來的?這麽好吃的東西,姐姐當真不曾有吃過?”
“嗯,的確很香。哦,不過不是我買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從哪買的,這蜜餞都是二娘送的,據說是她的貼身嬤嬤從老家帶來的。聽說做起來比較麻煩,所以每次也隻有那麽一小盒,都是帶給碩弟的。當然不曾有吃過,一來我本身就不愛吃這東西,二來我怎麽會和病中的碩弟搶呢?”藍希淩道。
二夫人?貼身嬤嬤?女人?可那叛徒明明是個男人,怎麽會是個女人?
“二夫人的……嬤嬤?”美仁疑道。
“嗯,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嬤嬤。”藍希淩道。
是女人,還是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嬤嬤?
美仁剛想開口再問,這時進來一位小丫頭對藍希淩欠了欠身子,謙恭道:“小姐,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好,青紅,你留下來伺候著。”藍希淩對那名小丫頭吩咐著,又幫美仁掖了掖被角,見美仁輕點了點頭,方離開了屋子。
美仁記得這個小丫頭,是第一次在街上碰到藍希淩,跟在藍希淩身後的那個黃裳小婢,她應該是藍希淩的貼身侍婢。
這會,美仁的身體已不再似之前那般燙熱,之前的不適通通散去。倚在床邊,美仁望著靜靜守在一旁的那名小丫頭,驀地,對著她淺淺一笑,道:“青紅姐姐嗎?”
麵對眼前這位俊俏的少公子,青紅竟羞於他的那一笑,害羞地垂下了麵龐,欠了欠身子,軟聲細語:“回向少公子,奴婢青紅,向少公子直呼青紅的名字即可,加上一聲姐姐,會折煞青紅的。”
嗬,這一聲“青紅姐姐”其實折煞的是美仁自己,要知道這小丫頭應稱她一聲姐姐才對,相對這小丫頭來說可以撿了個大便宜,誰叫她如今的身材還隻是一個孩童呢?
見著這小丫頭羞赧的模樣,美仁哂笑兩聲,問道:“嗯,青紅,你是信陽人嗎?”
“回向少公子,青紅是信陽人,祖輩也都是信陽人。”青紅回道。
“那你可知這附近可有溫泉?”是本地人最好,雖到這信陽有了一段日子,但美仁沒有多餘的時間與筋力去盤查這信陽哪有溫泉。
嗜心花毒無解藥,要想解這嗜心花毒,三日之內,需用熱水散出的熱氣熏蒸身體數個時辰,直至將體內的嗜心花毒蒸逼出體外。然,再熱的水久了便會涼,不停地注熱水還得找人在一旁伺候著,若是這樣做,自己是女子的身份便會暴露。因而,不需人伺候的法子,隻有找到一池溫泉了。
青紅搖了搖頭,道:“青紅不曾聽說這信陽城附近有溫泉池水。”
深深地閉了閉眼,美仁真的覺得自己的心在淌血。
完蛋了,三日一過,那毒便深種了,之後若再想解此毒,不隻是數個時辰的熏蒸而已,而是需每日熏蒸,蒸上個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將毒散盡,否則就等著日後毒發身亡了。想想要泡上個七七四十九天,那人皮也要脫了一層,罷了,罷了,隻當自己犯小人。還有那盒原本打算丟掉的毒蜜餞,這下倒好,在找到溫泉之前,成了她的救命良藥了,否則會心癢難耐。
青紅見這位俊俏的公子臉色不大好,連忙急道:“怎麽了?向少公子,是不是您又哪不舒服了,奴婢這就去喚大夫。”
“哦,沒事,我隻是突然覺得有些個累了,想休息了。”美仁緩緩滑下,無奈地閉起了眼,再度悔恨不該用裝病這種爛招。
拿到天一聖經,第一件事便是去泡溫泉。
青紅幫美仁蓋好了被子便悄悄出了屋。
第十一章 “知恩圖報”(上)
一直在假寐的美仁未料到自己竟然睡著了,猛地驚醒之後,方覺一身冷汗。
這嗜心花毒果真厲害。
這個時候,若是那灰衣人想要出手對付她,便是易如反掌。不行,看來自己要加快行動,不能再這樣耗下去,再這樣耗下去,說不定會搭上自己的一條命。
掀開被子,正欲下床,便聽見屋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便聽見“叭”的一聲,象是瓷質東西摔碎的聲音,然後兩位姑娘清脆的說話聲響起,其間還夾著啜泣聲。
美仁一時好奇,便豎起了耳朵。
丫環甲厲聲道:“小梅,你真是笨手笨腳的,走個路,也能將手中的這碗藥給摔碎了?你眼睛都長頭頂上了嗎?走路不看路的嗎?”
丫環乙的聲音極為慌亂:“小翠姐,我不是故意的……”
小翠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說給我聽有何用?這可是明二公子的藥,眼下你不甚打碎了,要老爺夫人小姐,還有明二公子信了才成。”
小梅哭道:“小翠姐,那要如何是好?”
小翠尖聲道:“我怎麽知道?這次真是被你給害死了。這真是黴運來了,躲都躲不過。”
小梅哽咽著:“對不起,小翠姐……”
小翠不耐煩地道:“唉呀,算了,算了。要怪就怪那向少公子落水落得不是時候,偏讓那明二公子給碰上了,救了那向少公子,受了風寒,舊病複發。這真是有意思,一病還病兩個,真是忙壞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這兩名小丫頭的對話讓屋內坐在床沿上的美仁十分震驚,真正救她的人竟是那明家的癆病鬼。他為了救自己而受了風寒,弄得舊病複發?救她的不是昕大哥嗎?美仁深蹙著眉再度回憶昨晚的事,才憶起向昕的衣服始終是幹的。該死!為何救她的不是昕大哥,偏偏是那個明家的癆病鬼?
小梅帶著哭腔:“可是藥沒了,該怎麽辦?”
小翠啐道:“怎麽辦?笨死了你,快些把這碎渣先收拾幹淨了,再去膳房看看那些藥渣倒了沒,加點熱水重燉一碗出來。”
小梅愕然:“啊?那不是欺騙嗎?那樣的話,會不會吃死人的?”
小翠恐嚇道:“不騙?那麽你是想受罰咯?應該不會到死這麽嚴重吧。這事若是被老爺夫人知道了,什麽後果你自己想吧,真是被你給害死了。”
小梅驚慌道:“不要……我……我這就去……”
屋內,美仁再也聽不下去了,雖說自己不屑那癆病鬼救了自己,但也不能任由這個叫什麽小翠的丫頭欺上瞞下地胡來,於是起身,打開了屋門。
兩名正在收拾碎渣的小丫頭突然見到美仁出現在跟前,嚇得魂都飛了,尖叫出聲,心想:這回是真的死定了,說什麽不好,偏偏給當事的主給聽著了。
美仁冷著一張俏臉,犀利的目光從兩人的身上一一掃過,其中一名小丫頭的眼角還掛著清淚,不用說,便是那個打翻藥的丫頭小梅。而另一名小丫頭從美仁走出房門的那一刻起,隻看了她一眼之後,就心虛地一直坑著頭,不敢再看她,隻憑那一聲尖叫,美仁便能辨別出眼前這個眼角向上微吊的丫頭,就是方才那個使壞主意的小翠。
“以後說話注意些,先看清楚了周圍會不會有人再說。”美仁寒臉,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
兩名小丫頭的頭垂得更低了,連氣都不敢喘。
調了調氣息,美仁指著小梅對著她高聲道:“你,不想死的話,就趕緊去重新熬藥。記住,是重新熬,不是拿藥渣兌水熬。”
“是,向少公子,小梅這就去。”小梅丟下手中的瓷碗碎片,連忙起身,戰戰兢兢地往膳房奔去。
剩下蹲在那,一直不敢抬頭的丫頭小翠,不停地顫著身子。小翠真恨不得狠扇自己幾個耳光子,在哪不好說這話,偏偏在這向少公子的房門口說這種話,又偏偏被他給聽見,他可是藍府的貴客,若這事讓主人知道了,怕是免不了一頓打罵,甚至會被攆出藍府,更甚之會報官府,說是自己意圖謀害那明二公子。
一想到這,小翠便驚恐地跪倒在美仁的麵前,一邊連磕了幾個頭,一邊哭泣道:“小翠知錯了,小翠再也不敢了,請向少公子開恩,請向少公子開恩,千萬不要將此事告知老爺夫人。”
之前說話是一副盛氣淩人一肚子壞水的樣子,眼下又是一副貪生怕死的卑賤嘴臉,美仁輕勾了勾唇,輕嗤:“錯?你何錯之有?”
“奴婢……”小翠咬了咬唇不知如何接話是好,頓了頓,方道:“隻求公子放小翠一馬,小翠願為公子做牛做馬。”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可沒有威逼利誘你做什麽。”美仁揚起漂亮的薄唇,眼眸滿是笑意。她最不愛的就是抓人把柄,但是若有人自動送上門,她也從不會放過“狠敲人”的機會。
“不是的,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小翠誠惶誠恐地道。
本來是想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刁丫頭,但轉念,或許事後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何況這管教下人的事,也輪不著她來勞這個神,最主要的她也沒那麽多的閑功夫,隻要嚇唬嚇唬這個小丫頭達到目的便行。
美仁正了正色,道:“以後說話做事凡事都小心謹慎,起來說話吧。”
“謝謝向少公子,謝謝向少公子。”小翠終於起了身,望著眼前這位溫和謙雅的俊朗公子,覺得他決計不會是一個多嘴之人,一顆懸著心的總算是放下了。
“我問你,方才你們倆在說昨晚救我的是那明家二公子,到底是怎麽回事?”美仁雙手抱胸問道。
“回向少公子,昨晚明二公子從蓮花池中將您救上來之後,到了夜裏就舊病複發,連夜給請了大夫。”小翠應道。
“說說昨晚詳細的情況。”美仁又道。
於是,小翠便將美仁不知道的事情始末,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但大體也隻是從眾人聽到到呼救聲,她被救上岸之後開始說起的。
聽完之後,美仁陷入了沉思,她隻依稀記得當時身體在水中浮浮沉沉,然後就遇到一樣“東西”,死命地抱著那“東西”,那“東西”還會死命地捏著她的鼻子,不用說,那“東西”肯定是個人咯。那人真的是明景升嗎?以他那病歪歪弱柳迎風的身子骨,竟然能下水將她給救了。一個會鳧水的病男人似乎有點讓人匪夷所思,說給鬼聽,鬼也不會信。
去會會他好了。
美仁綻開一抹讓人捉摸不定的笑意,對那小翠道:“那明二公子現住哪個房?領我過去,我要去好好‘拜謝’他。”
“是。”
“等一下,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幹淨了。”
“是。”
隨著小翠在這院內轉了一個彎,便到了那明景升住的屋子,很近,真的很近。瞅著眼前兩扇緊閉的精雕檀香木門,美仁頓了頓,轉首對身後的小翠呶了呶嘴,示意她敲門。小翠不敢多問,輕叩了門扉幾下,低喚:“明公子,向少公子求見。”
屋內,打坐調息完的明景升剛欲嚐一口不久之前送來的上等毛尖,聽聞這一聲通報,十分意外,挑了挑眉,好看的唇線微微輕揚,起身開了門。
立於門前的小翠一見明二公子開了屋門,行了大禮之後,便很自覺地退居一旁。美仁對她道了一句:“過會藥好了,把藥端來,記著,這次要小心了。”
“是。”小翠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不明所以的明景升就這麽立在門前,不請美仁進屋,也未給美仁讓出一條路,臉上始終掛著一抹似笑非笑。
美仁仰首望著眼前除了麵色稍許蒼白一些,其餘地方看出不哪有不正常的明景升,忍不住地輕嗤一聲,暗道:就他這模樣也能叫舊疾複發?這跟昨晚的他有何區別?目光同樣的猥瑣,神情同樣的無禮,姿態同樣的高傲,真是個無禮至極的家夥。
微眯了眯眼,美仁紅唇輕啟:“聽說明哥哥因為救美仁,病了?”
睇望了一眼眼前這個與實際年紀不相符的小家夥,明景升輕咳了一聲,聽藍府的下人們說因昨夜落水受了風寒今晨燒熱不退,後來也請了大夫。這會看來,這小家夥兩頰紅撲撲的,倒是挺有精神的。這小家夥,一雙美目從見著他開始就從上到下不停地來回審視著他,目光含笑,卻是充滿了鄙夷的神情,這副模樣,在明景升看來,這小孩似乎不像是來謝恩的,倒是像來找茬的。
“倘若你是來謝我的,那就請進屋說話吧。”明景升說著便回身往房內走去。
言下之意,若不是來答謝的,就自動請回吧。
哈,是她見的男人太少了,還是這男人太自以為是了。對著他的背影狠瞪了一眼,美仁昂著頭邁進了屋子。
依在桌邊,美仁手指輕敲著那圓圓的紅木桌麵,兩眼盯著坐在桌前的明景升,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持起那桌上的茶壺,很優雅地倒了一杯茶。美仁的“奢望”落空了,眼前這個明家的男人,真的是太沒修養了,方才斟的一杯茶,以為他是為她倒的,而眼下那茶盅已然是貼上了他的唇邊,隻聽細細的一聲輕咂:“溮河中心水,車雲頂山茶。”
瞧他閉著雙眸那副自我陶醉的德性,這男人真是夠了,一點也不懂得什麽叫做來者是客。與細心又體貼入微的向昕比起來真的是差的太遠了,難怪藍希淩聲稱死都不願嫁給他,因為他不是個“東西”。
驀地,明景升睜開雙眸,一本正經地對美仁開口道:“喝茶?方才才送進來的上等毛尖。”
“謝了,美仁自幼家境貧寒,喝慣了那白水,消福不起這上好的茶。”美仁冷淡地回道。
淺淺一笑,明景升執起那茶壺在另一個茶盅裏斟滿了茶水,有禮地推向美仁的麵前,道:“坐。沒喝過才更該嚐嚐,這茶色綠、香鬱、味醇、形美,乃茶中極品,不嚐,可惜了。”
嘴角微微抽搐,美仁實在弄不懂眼前這個麵色蒼白的男人,之前傲慢無禮,這會又彬彬有禮,這是同一個人嗎?端起麵前的茶盅,美仁淺淺輕嚐,微微蹙眉,果真如他所說,此乃茶中極品,忍不住地又多嚐了幾口。
“怎麽樣?”明景升問道。
美仁抬眸,便對上他那雙清澈好看的黑眸,輕哼一聲:“都說了我隻喝白水,這玩藝在我喝來都一個味。”說完,將杯盅的茶一口仰盡,隨手將空茶盅丟在了明景升的麵前。
“好茶需要細品,既然對茶不敢興趣,明某也不作勉強。”蓋上茶蓋,明景升不再為美仁繼續斟茶,犀利的目光直射美仁的麵龐。屋中一片沉靜,兩人的目光僵持了好一會,明景升先開口輕問:“你找我究竟何事?”
扯了抹怪笑,美仁啟唇道:“看明哥哥的樣子一點也不像舊疾複發。”
明影升挑高了眉,微眯了眯眼,輕啜一口杯中茶,方道:“你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美仁很好奇,一個自幼惡疾纏身的人何以會鳧水鳧得那麽好?明哥哥真的好厲害,有空可否教教美仁?這樣美仁下次再落水便不用再害得明哥哥或是其他人染了風寒。”笑意在美仁的唇邊漾開,她想看看這明景升如何回答她的問話。
一陣沉默之後,倏地,一陣低沉的笑聲揚起,明景升的黑眸變得更加清亮,薄唇輕啟:“好,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你為徒,一切皆按拜師的禮節來。待你叩了三個響頭,行了拜師大禮之後,我便告知你何以我體弱多病卻依然能學會鳧水的奧妙所在。不過拜師歸拜師,這拜師學藝的銀兩自是不可省,明家講得便是在商言商。一次,十兩紋銀。”
自始自終,明景升的臉上都掛著一抹淡淡的笑,讓人看不透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教一次十兩?搶還不如來得更快。
什麽叫做強顏歡笑?此刻,或許沒有什麽詞能更好更貼切的來形容美仁的神情了。這家夥扮戲子的手段似乎比她更為高明,心思縝密,有條不紊,說的話更是天衣無縫,不由地讓美仁暗暗欽佩。原本以為他是個病歪歪的家夥,想來是之前看走眼,棋逢對手,真是難得,有意思。
“明哥哥的好意美仁心領了,隻不過你的要價太高,高過那杭州城內倚笑樓內姑娘的開價,美仁兩袖清風,可付不起這麽高的價。”含笑起身,依著那桌邊美仁的身體略略向前傾,終於可以俯視著看這個自傲的家夥。
美仁將他比喻成倚笑樓的姑娘,這是明景升意想不到的事,渲染開的笑意也漸漸僵在了嘴角,原本略顯蒼白的麵色因微慍而泛起了紅。明景升深鎖濃眉,鄙夷地望進眼前那如幽夜深潭般含笑的清眸……
許久,他端起麵前的茶盅,輕啜一口微涼的杯中茶,語氣冷淡地道:“我替你叔叔感到羞恥。”
聽聞他提及向昕,美仁微微變色,正了正身,其實她是有打算來道謝,但思及他是明經堂的兒子,再加他這副傲慢無禮的德性,就再次忍不住了。如今他並無藍府下人所說的半死不活,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她也沒必要再在這裏坐下去,依然掛著笑,看似謙和地道:“謝謝明哥哥的上好毛尖,既然明哥哥身體無礙,美仁也便放心了,也不再多做叨擾,就此別過。”
作了揖,便轉身欲離開,這時,門外進來一行人,讓美仁驚愕,頓住了腳步。
第十二章 “知恩圖報”(下)
一行來人為首的正是明經堂,咋見美仁,頗為驚愕。
“爹。”明景升起身叫道。
明經堂輕點了點頭。很意外,居然在景升的房內遇見了昨夜鬧得整個藍府沸沸揚揚的那個小孩,今日是能以看清他的全貌。微微眯起眼,明經堂細細地打量起眼前同樣一臉驚愕的小家夥。
美仁再也沒想到,竟然還能碰到這個她應該稱之為“爹”的男人。抑下心中那團怒火,美仁捏緊了拳頭,輕抬了嘴角,俯首行禮,含糊一句:“晚輩見過明莊主。晚輩尚有事,先行告辭。”
微抬的步子尚未邁開,明經堂已然立於她的身前,接著便是一聲清朗有力話音落下:“小兄弟,請留步。”
她已經答應悅姨不會對他們明家怎樣,何以這個男人偏要自動送上門,那便怨不得她了。正直了身,美仁在心中冷笑,揚起的笑靨依舊天真全露,道:“明莊主有何吩咐?”
尚不能確定的明經堂也因這樣的笑容而恍了神,曾幾何時,也有那麽一名讓他牽腸掛肚的女子會有這樣的笑容,她的腮邊時常掛著那種淡淡的,有點看破世情,迷人而倦慵、嬌嫩的笑意……
收回了思緒,明經堂再度睇望了眼這個小子,爾後踱步至那桌旁,在圓凳上安穩地坐了下來。明景升退居明經堂的身後而立,其餘三名隨行的手下未得主人的吩咐,不得擅自入內,隻是安分地守在門外。
手指不斷地輕敲那桌麵,過了好一會,明經堂方開了口:“小兄弟如何稱呼?”
真是好大的架子。
美仁再次在心中冷嗤,應道:“晚輩姓向,全名向美仁,向若而歎的向,美人如玉的美,仁義君子的仁。”
一旁的明景升聽聞微微一愣,他一直以為這小子是叫“向美人”,卻沒想到是仁義君子的仁,雙眸疑惑地看了看那小子,卻被那小子白了一眼,似乎他們兩人天生不對盤。
“向美仁?像美人。哈哈哈,好個絕妙的姓名。”明經堂不由地開懷朗聲大笑。
那依舊俊朗的麵容看在美仁的眼裏是何其的虛偽醜陋,唇畔逸出一聲附和:“明莊主過獎了。”
“唔,聽聞向小兄弟是那向總捕的遠房至親?”明經堂又問。
“是。”言簡意賅,美仁不想浪費唇舌。
“向小兄弟年方幾何?”
“十三。”美仁道。
“十三?”明經堂略有疑惑,頓了頓,又問:“雙親可健在?”
“晚輩自幼父母雙亡,如今晚輩也隻有大叔一個親人,請恕晚輩無禮,有關晚輩的身世及家事請明莊主莫要再提及,因為晚輩不想再回憶這些傷心往事。”美仁的聲音徒然變得高昂而尖銳。
美仁的無禮拒絕讓明經堂的神情稍稍有些不自然,隻是瞬間,便恢複了常色,方道:“好,算是明某唐突了。明某隻是覺得向小兄弟的模樣很向明某的一位故人而已。”
故人?真的隻是故人嗎?哼,美仁在心中冷道,怕是那“故人”的容貌你早已記不清是何等模樣了吧。
明經堂很有禮地又接著問道:“請向小兄弟莫要見怪,明某隻想再問一事,你可認識一名叫做怡惜的婦人?”
本不想再答任何話的美仁,聽到娘的名字,此時,渾身都在顫動,抿緊的唇忍不住地又微微動了動,一字一字地吐出:“她是我娘。”
屋內的氣息徒然在瞬間凝結了。
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當深鎖的眉頭微微鬆開,明經堂疑道:“她是你娘?”
“是的,她是我娘,但她早在我八歲不到那年就死了。”
明經堂又是沉默無言,明景升立在他身後,望著一臉麵無表情的美仁似乎說的死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娘一樣。
“死了?”明經堂喃喃念著。
“對,死了。爹的死給娘打擊很大,因為愛爹,所以她選擇追隨爹而去。死了,都死了。”美仁以過於平靜的語氣述說著,雙眸死死地盯著一臉茫然的明經堂。
未久,明經堂起了身,立在美仁的身前,道:“想不想成為我紫玉山莊的門生?”
明經堂這一句突如其來的邀約,讓美仁驚愕。成為紫玉山莊的人?成為紫玉山莊的人就很了不起嗎?美仁在心中冷嗤。
美仁不曾應答,明經堂隻當他是孩子還不太明白,成為紫玉山莊的人究竟所謂何意,又道:“你娘與我乃故友,照顧故友之子,也是我這個做長輩的理應做的事。向總捕身為衙門總捕,時常有公事要辦,自是不方便留你一個孩子待在衙門裏。若是向小兄弟不介意,不如投我紫玉山莊門下,文,武,抑或是文武雙全,你都可以自行選擇。”
文武雙全?嗤,美仁在心中輕嗤,她本來就是文武雙全,從娘離開人世的那一日起,該學的,不該學的,她全都學了。
從美仁與明經堂的對話裏,明景升多少也能悟出些什麽,這小子也絕非表麵上看似那麽單純,會對他有這麽深的成見,多半是爹與他娘之間的一些豔事。不過,令明景升吃驚的是,沒料到他爹會因餘情未了,而讓這小子入紫玉山莊。微動了動嘴角,凝視著一直愣在那不答話的美仁,明景升適時地說道:“爹,這事或許還要同他的叔叔再商議,畢竟那向總捕是目前他唯一的親人。”
美仁略帶疑惑地望著幫她找了個看似很不錯籍口的明景升,他一雙似笑非笑的雙眸也正看向她。
明經堂輕點了點頭,道:“唔,是我唐突了。”
其實明經堂隻是來知會一聲明景升,他要先行回紫玉山莊處理一些事,待他的病情好轉之後,便自行回去。但見美仁的相貌,便讓他想起了有著同樣絕色容顏的女人怡惜,那個他找尋了很久都沒找到的女人,竟沒想到她會是死了。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份淡淡地哀傷,心中的不舍與憐惜也莫明地轉到了美仁的身上。
臨行之前,明經堂輕拍了美仁的肩頭,朗笑了幾聲:“希望升兒回到紫玉山莊的時候,我也能再見著你。”
美仁表麵上幹笑了幾下,在心中回應:不可能!
目送明經堂離開,許久,美仁方回過神,那明經堂已經走了,她竟然還留在這屋裏。抬眸之際,便對上明景升清澈的雙眸,嘴角處綻開一抹冷笑,她便轉身往門外邁去。
與此同時,小梅與小翠端著重新熬好的藥進了門。兩人向美仁行了禮,那一瞬間除了那濃重的藥香之外,美仁還聞到了另一種香氣,臉色大變。
又是嗜心花香。
那碗藥裏竟然有嗜心花毒。
嗜心花這種花在除了在天一穀內能存活之外,其他地方根本無法存活,除非是他們族內的人將嗜心花毒提取了做成了成藥,外人想得到這種嗜心花毒根本就是不大可能。若說是那凶手下的毒,在她的藥裏下毒才對,但是那人並未在她的藥中下毒,而是藍希淩為她帶來了那毒蜜餞。藍希淩口中那又聾又啞的老嬤嬤,她定會去細查。可為何明景升的藥中會摻了這種毒?難道待在這藍府裏的叛徒與明家有過結?抑或是與他明家有過結的其他族人也身藏在這藍府之中?
“明公子,您的藥。”
小梅與小翠對著明景仁行了禮,明景升鎖著眉頭輕應了一聲。
小梅將那碗藥從盤內小心翼翼端起,正欲放置在那圓桌上,隻聽“啪”的一聲,小梅手中的藥碗莫明地應聲而碎,連著幾聲瓷碗碎片落地的清脆聲音。滾燙的湯藥也隻濺了數滴在小梅的手上,隻聽她慘叫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手中那碗重新熬好的藥,就這麽莫明其妙地濺了滿地全是。
一時間,屋內靜得隻聽到什麽東西滾落的聲音。
微微蹙眉,明景升望著眼前這個滿臉驚恐的小丫頭,又看了看她身旁同樣一臉驚愕的另一名小丫頭,最後目光定在了門外美仁的身上,勾了勾唇,嘴角處浮現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撲通”一聲,小梅跪在了明景升的麵前,猛地磕起頭來,哭道:“明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今日奴婢決不是有心連著兩次打翻您的藥,請明公子開恩,請明公子開恩。”
“請明公子開恩,小梅絕非故意的。”小翠也跪下來求情。今日不知是犯小人還是怎麽了,本以為能逃過一劫,沒想到小梅這死丫頭竟當著客主的麵將藥又給打翻了,早知道這碗藥自己來端就好了。之前有那向少公子保著她們,這會該怎麽辦?
連著兩次打翻?明景升挑了挑眉,睇望了眼前這兩個誠惶誠恐的小丫頭,不責怪,也不叫她們起身。
一直立於屋外的美仁,原本想看看這明景升如何處理這件事,等了半響,卻見他由原本站著即而緩緩地坐在凳上,饒有趣味地隻顧盯著那摔的瓷碗碎片看。
輕哼一聲,美仁又步回屋子,對著兩個跪在那小丫頭,道:“都起來吧,不過一碗藥而已,打翻了再重新熬就好了。”
明景升抬眸望了一眼美仁,輕咳了數聲,道:“我那碗藥可不是普通的傷寒藥,千金也難求。”
白癡!毒藥還當個寶,千金難求,到時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倏地,兩個小丫頭哭得聲音更大了。
挑了挑眉,美仁不明所以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頭, 疑惑道:“千金難求,那也有個價,先起來再說吧。”
“嗚嗚嗚,不是這樣的。這藥是明公子自己帶來的,一共隻有三貼,昨夜明公子服了一貼,但今日卻一下子被奴婢打了兩貼。奴婢以為這隻是普通的傷寒藥,愚蠢的想待會去藥鋪重新抓藥,可是……”小梅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明景升的手指輕敲著桌麵,不急不慢地接道:“可是聽我方才這麽一說,因而想在信陽城短期內配出這藥是不可能的事,若是我這兩天出了什麽事,她們擔當不起。”
美仁的嘴角微微抽搐,之前的想法全被推翻了,那藥竟然是他自己帶來的,根本就沒有人要害他。看來他是真的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難怪與他不對盤,和一個腦子有病的人如何能溝通?
“哈哈哈,我當是什麽東西,這就是你的千金難求?”大笑幾聲,美仁彎下身從打翻的藥碗碎片中拾起一粒約指甲大小滾圓的珍珠,舉在明景升的眼前晃了又晃,道:“明哥哥的嗜好果然與眾不同。珍珠,有主治熱病驚癇、煩熱不眠、口瘡潰瘍不收口、目赤翳障,最重要的是能潤澤肌膚……”
說到這裏,美仁故意頓了頓,一雙美目不安份地在明景升白晳的麵龐上來回掃視。明景升挑著眉,與其對視,似在聽下文。
很快,美仁勾了勾唇,怪笑幾聲,戲謔道:“可明哥哥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熱病驚癇、煩熱不眠、口瘡潰瘍不收口、目赤翳障。嗬嗬嗬,說到這最後的潤澤肌膚,一般女人用珍珠來保養肌膚,那也是將珍珠磨成粉,明哥哥卻是要生吞了珍珠。哈哈哈,美仁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
“南海珍珠,價值不菲,謝謝。”明景升從容地淺淺一笑,似若無意地在美仁的虎口處輕輕一拍,美仁慌忙之下鬆了手,那粒珍珠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
愕然之餘,美仁怔怔地望著他對兩個異樣眼光的小丫頭道:“起來吧,藥的事我自會想法子。”
“多謝明公子,多謝明公子。”小翠與小梅兩人頓時舒了一口氣,連忙將地上的碎片拾掇幹淨。慌張地退了出去之後,兩個小丫頭對望了幾眼,疑惑著那顆珍珠究竟是何時落進去的?
明景仁瞟了一眼手中的珍珠,又眈了一眼還立在跟前愣著一動不動的美仁,遂挑了挑眉,道:“怎麽?你不是有急事要走的嗎?”
再度望了一眼明景升手中的珍珠,美仁暗咬了幾下牙齒,憤憤地道:“是的,既然沒什麽事,那美仁便不多打擾了,明哥哥可要好生休息了。”
作了揖,這一次美仁是真的離開了。
明景升坐在桌前,捏著手中這顆散著潔白光暈的白色珍珠,溫馨雅潔,晶瑩瑰麗,算是珠中之極品,價值不菲。
蹙了蹙眉,抬眸望著門外漸漸消失的身影,他陷入了沉思。
第十三章 紅日如火
是誰說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的?
她們天一族的女人講究的便是知恩不報。
今日腦子有問題的是她,而不是那明景升,否則怎會以那麽珍貴的一顆南海珍珠去擊碎那碗毒藥?那癆病鬼也絕非表麵上看上去那麽簡單,否則他輕拍她手的那一瞬間她不會因為痛而鬆了手,失了那顆珍珠。
越想,美仁越覺得忿忿不平,當真是她今晨腦子過熱而熱糊塗了,才會想起來要謝他。算了,那顆珍珠就當是謝他救命之恩的酬金好了。至於他是明知有毒而吃藥,還是被人下毒陷害,那都不關她事。不管是明家還是藍家,誰生誰死也都不關她的事。
今夜,她便要再去探一探那明靜堂。
眼下,她還是回去先假扮好誘餌一職,或許有什麽意外的收獲。
離屋子並非很遠,便見著那藍家二夫人立在她的房門外,其身後跟著一名素衣婦人,手中端著一盅看似像是藥膳補食之類的東西。
美仁迎上前有禮地恭道:“美仁見過夫人。”
藍夫人溫柔一笑,道:“剛得空閑,所以過來瞧瞧你,沒想到你不在屋內,這正準備走呢。”
美仁輕推開那屋門,做了一個請勢:“夫人請進屋說話。”
藍夫人與那素衣婦人一同進了屋,美仁方道:“很抱歉,方才得知昨日是明公子挺身相救,卻害得明公子舊疾複發,於是去他屋子看看,美仁慚愧。”
藍夫人道:“說來還是我們府上的疏忽,這盅是剛命下人燉好的冰糖燕窩粥,向少公子嚐嚐。”那藍夫人說著,便輕拍了那身後的婦人,以對口形的方式,吩咐她為美仁盛上一碗燕窩粥。
“夫人不必如此客氣,喚我一聲美仁即可。”見藍夫人的舉動奇特,美仁想起藍希淩提到那位又聾又啞的嬤嬤,想來就是這位素衣婦人了。美仁不敢太過於仔細地打量這位又聾又啞的婦人,隻見她一身素淨的布衫,麵無表情,恭敬利落地按吩咐做事。
“秀姑是我的貼身婢女,自我未出閣直至嫁到藍府一直跟著我,她跟在我身後也近二十多年了。一次意外,染了風寒,也是高熱不退,燒得人整個神誌不清,所幸撿回一條命,但從此不能聞言。可惜了,至今未曾找到好人家。”藍夫人望著秀姑惋惜地歎道。
秀姑盛好粥端至美仁的麵前,對她輕點了一下頭,示意她可以趁熱吃了。在對上秀姑一雙犀利的眼眸時,美仁的心猛地一驚,那雙眼睛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婦人應有的眼睛。那藍夫人雖風姿不減,全當保養的好,歲數定不會超過四十,而秀姑的年紀從外表看上去,至少比那藍夫人要長上十歲,而她的雙眸卻依然明亮犀利。一個能在這樣的年紀還能擁有這麽一雙眼睛,那麽隻有一個可能,她,是一個身藏不露的高手。
美仁垂下眼簾,緩緩地接過秀姑手中的那碗燕窩粥,以餘光瞥見她的一雙手,便更加確定。但凡習武之人,舞刀弄劍,武藝精熟,定會在手上留下痕跡。若虎口處有厚繭,那便是握刀或劍的結果。這秀姑手形偏大,除了虎口處有厚繭之外,手指內第二關節也覆有厚繭。而身為一個下人若因雜事做得多,成繭的地方絕非是這兩處。
美仁又看了看自己又白又嫩的一雙纖纖柔荑,修煉長春功雖然要付出非人一般的代價,甚至忍受了長達十年之久仍然是孩童身型的歲月,不過這會看來,至少她不會因體型特征而露了底。
她要找的偷走天一聖經的叛徒是族內赫赫有名的木矅使者都桓,雖不曾見過他,但美仁也知道那木矅使者是個男人,而眼下讓她不解的是,眼前的秀姑卻是個女人。
端著手中的燕窩,美仁的身子輕輕搖晃,驀地,冷不防身子往那藍夫人身上倒去,手一軟,那碗燕窩粥“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藍夫人急忙扶住美仁,美仁輕聲道:“夫人,對不住,美仁不是故意的,方才隻覺得頭暈乏力,所以……”暈倒絕非偶然,這秀姑來意不善,雙眸中暗藏殺機,並非自己小人之心,對那藍夫人多個心眼,俗語說的好,防人之心不可無。
“好了,不礙事的,你身體尚未痊愈就跑出去,你躺下,先好好休息。我吩咐下去,重新給你熬一盅,等你醒了之後再喝。”藍夫人順勢扶著美仁往床邊邁去。
秀姑上前幫忙,看似有意地想要扶住美仁的手腕,在她的手剛觸碰到美仁,便被美仁巧妙地躲開了,她知道她想探她的底。雖然事先以特殊的封印手法,將自己的內力封印了,就算以真氣查探內力,依然是探不到,但是美仁不想讓這個尚不明身份又危險的秀姑對她有機可趁。
秀姑一一將地上收拾幹淨,美仁靜靜地望著藍夫人與她離開。
倚在床上,美仁的腦中一直盤旋著藍府上上下下但凡她見過的麵孔,究竟哪一個才是那木矅使者?
木矅使者,這個男人,一個年輕有為,有情有義的男人,卻因與聖女有私情被發現,被逼之下偷了天一聖經逃出了天一穀。
天一族的聖女……
一時間,美仁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飄回了十年前娘離開的那個春天……
記憶中蕭山上那小屋破敗不堪的木門總是被風吹得不停晃動,“嘎吱”作響,隨著清風,每每送進一陣淡淡的木的清香。
屋內,簡陋的擺設可以看出屋主的生活何其艱苦清貧。
當時的她隻是一個身著樸素,七八歲的女娃兒。那日剛熬好了娘的藥,門又被風吹開,放下了手中那剛熬好還很燙手的湯藥,轉身將那屋門掩上,在門縫合上的那一霎,屋外的景色讓她注了目,自屋外的小徑一直通往遠處山坡上,星星點點的被那紅花綠葉綴滿了,煞是迷人。
美麗的蕭山,雨時可以看見那霧色繚繞的蒼茫群山,晴時可以看見那悠閑的白雲圍著群山
嬉戲,雪時可以看見那白茫茫的純潔冰晶世界。
為何娘的病還不快好起來?不然,便可以帶著她在這山林間歡愉的穿梭嬉戲。
“咳咳……” 原本躺在木床上那拖著一副嬌弱病體的娘親忽然支起了身,輕咳了幾聲,對著那她喚道:“符兒……過來……”
她回轉身,凝望一眼床上的娘親,短短兩年的時間,原本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如今已寥寥無幾,僅剩餘的幾絲白發稀稀鬆鬆垂散在胸前,狹長而削瘦的臉龐,顴骨高聳,眼眶深陷,唇色泛白,麵如死灰。她不明白為何曾經擁有那美豔絕倫驚世美貌的娘親,會莫明地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輕呼了口氣,她對著娘親嫣然巧笑,回身將之前放下的藥碗端了上前,柔聲道:“娘,先喝藥。”
“啪”的一聲,娘親使勁了力氣,一掌將那碗藥打翻在地,牽動嘴唇,顫著聲道:“你……給娘……跪下……”
“娘,是不是符兒做錯了什麽?惹娘生氣了?”她不明白為何娘會如此生氣,竟然揮手打翻了那碗能夠延續生命的良藥,兩行溫熱的清淚順著粉頰盈盈落下。
“不許哭,把眼淚擦幹淨……咳咳……”病危中的女人吃力地抬了抬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她虛弱地道:“娘要你發誓,以你的生命起誓,你決不可以做天一族的聖女……咳咳咳……若你違背了誓言,將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天一族?那是什麽族?娘和自己與他們又有什麽關係?
她抬著一雙淚眼怔怔地望著病入膏肓的娘親,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些什麽?
“娘……”她委屈地叫喚。
“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哭,快點起誓……咳咳咳……”娘的口氣倏然變得焦急了起來。
無奈之下,她哽咽開口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
她的誓言剛起了個頭,便聽見一陣嫵媚的笑聲由遠及近而來,“哐”的一聲,那道破敗不堪的木門應聲而倒,徒然間一陣暗香襲人。屋內,娘與她一大一小愣愣地望向倚在門邊一名身著一襲輕薄白紗的妖嬈美豔女子。
那名女子杏麵桃腮,唇紅齒白,一頭烏黑的絲發側綰在右耳後,插了朵紅色而妖媚的鮮花,鬆散的碎發垂於胸前更顯媚態,雪白的頸項,粉嫩的藕臂都暴露在那白紗衣裳之外。
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
隻見她撫了撫自己幾縷碎發,誘人的紅唇輕啟,哂笑道:“嗬嗬嗬,姐姐真是讓人好生難找。喲,沒想到侄女兒都這般大了,長得可真是水靈可人。”說著,那一雙纖纖玉手便向她的麵龐伸來。
“娘……”她躲過那女人的魔爪,連忙退至娘的床前。
撐在病床上的娘親連咳數聲,露出慘白的笑容,道:“你們來得可真快……咳咳咳……”
“姐姐喲,妹妹的速度算是慢的了,好不容易才從那群男人裏脫身,不然,姐姐也莫用受這般委屈,”那美豔的女人癡癡地笑著,又道:“其實還是怪妹妹學藝不精,否則也不用找了你們這麽多年,讓你們娘倆受苦了。”
“符兒……起誓……”娘又道。
“喲,姐姐,你這就不對了。”嬌媚的話音剛落,倏地,那美豔的女人便一把擒住她的胳膊,盯著她的一雙翦瞳,笑意收斂,偏頭對床上的娘親,道:“背叛了天一族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那毒讓你拖了這麽多年,也算你命大。若想符兒好好的活下去,你何苦讓她發那麽毒的誓言。當年你發了毒誓,又怎樣?還不是成了這副鬼樣。符兒是你的女兒,難道你也想讓她步上你的後塵?”
“唔……”聞言,娘一口黑血驟然自口中噴出,濺了身上和被上全是。
“娘!”她尖聲叫著,掙脫了那美豔女人的纖掌,撲向床邊,剛好接住了娘親歪倒下的身子,大聲哭道:“娘,你不要死。你這個壞女人,你出去,出去。娘……”
那美豔的女人瞧見這副情形,也不氣惱,繼續道:“怡惜,你我都知道,想要成為天一族的聖女,並非是那麽簡單的事,能不能當的上,那也要看她的造化。今日是我先趕過來,若是換了其他的人,便是由不得你了。”
“怡悅你說得沒錯,我怡惜能苟延殘喘的活至今日,無非是爹想要我的符兒,尚留了我一條命在世。嗬嗬嗬,如今我已油盡燈枯,還能護著符兒到多久……”娘親強忍著病痛,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又輕咳了數聲,接著道:“怡悅,我將符兒交予你,就當念在多年姐妹的情份上,還有你欠我的,就當我跟你討回,無論將來如何,你定要保她周全,咳咳咳,切莫要讓她,像你我一樣……你答應我……”
收起笑臉,那美豔的女人正色起誓:“我怡悅對天起誓,定將畢生所學全數傳於符兒,定不讓她在這世間受一點委屈,若有違誓言,定遭……”
“好,還有這個,給你,咳咳咳,等出了這屋,你再看……”不知為何娘親沒待那女人發完毒誓,便出言打斷了那女人,娘親從枕上掏出一個油布包著四四方方的物品,放至那女人的手中,轉首以手招了招她,道:“符兒,你要記著,你是我怡惜的女兒,你隻會比我更堅強,身為天一族的女人雖是命,但娘相信符兒一定不會成為天一族的傀儡。記著,你自己的命隻能由你自己掌控,咳咳咳……”娘親說著咳得更厲害,吐了一口黑血。
“娘……”
“怡悅……謝謝你……”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娘吐出了最後的話語,再垂首望著床邊最疼愛的她,抬手觸摸著她的粉頰,傾盡最後的美麗,綻放一抹微笑,呢喃著:“符兒……不要怨娘……我的符兒……”
那骨瘦如柴的手臂垂下了,娘親帶著人間最慈愛的微笑,緩緩地,倒回了床上……
“娘,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娘――”
清晨過後的太陽,如火似的燃燒了起來,燒紅了山腰上的那間木屋,燒紅了那屋中的人。
第十四章 倚笑浮生
想至此,美仁苦澀地笑了笑,娘已經去了十年,那日的情形卻依然清晰如昨。當時她不明白,何謂天一族,何謂聖女,更不明白娘為何要將她將托付於那樣一個女人,一個從外表看上去就不似正經人家的女人。那個女人便是悅姨。
從被悅姨帶走的那一日開始,她的命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回憶當初,美仁忍不住地想笑,悅姨承諾娘會將她的畢生所學全授於她,孰不知她的傳授方法是多麽的駭人。
離開蕭山沒幾日,到了杭州,悅姨竟將她丟進了杭州最大的一家花樓――倚笑樓。雕花的大門,朱紅的梁柱,墨綠的飛簷,潔白的扶攔,都是那倚笑樓特有的招牌。
她很惶恐,難以置信,娘臨終托付的可信之人竟將她帶進了火坑。
然,一切與她的想象皆然相反。
悅姨很隨意地將她丟給了倚笑樓裏幾位最紅的姑娘學習琴棋書畫,她不明白,學習琴棋書畫何以要在青樓裏學?忍不住想問的時候,卻總是見著悅姨一臉媚態與男人打情罵俏,爾後,翹首弄姿地告訴她,讓她記著這倚笑樓每一位姑娘在接客當中,對著各種各樣男人時的音容笑貎,以及舉手投足之間的風情萬種,注意她們所說的每一句話時的神態舉止,每走一步出去搖曳風姿的體態,甚至毫不避諱地讓她了解男人與女人除了打情罵俏之外,究竟還可以做什麽……
她一直不明白悅姨在倚笑樓究竟是做什麽的,若說她是倚笑樓的姑娘,她卻不掛牌接客,但進出她屋子的男人也不少;若說她是倚笑樓的媽媽,可倚笑樓裏已經有了一位塗脂抹粉,俗到不能再俗的老鴇子。
直到漸漸地跟上了悅姨的步調,她才知道這倚笑樓是悅姨開的,經營的目的?悅姨給她的答案是,她喜歡男人。
當她及笄的時候,知道拿著鮮豔欲滴的牡丹刺繡肚兜,稱讚那繡工是如何精致的時候,悅姨會對著銅鏡描著眉,告訴她說,女紅這種東西女人學來無用,因而除了女紅之外,那倚笑樓內該學的不該學的,她都要學。
每當自己多學會一門技藝之時,她便會擔心某一日,是否也會象樓裏的那些姑娘一樣去接客。
然,她又錯了。
日子一天天過,她的擔心完全是多慮,她的身體從十歲之後就不再有變化,因為在學習這些棋琴書畫與賣笑的同時,悅姨還會逼她修煉內功心法,甚至找一些江湖中人來教她各門各派的絕學,更甚一些旁門左道的奇技。其中一種便是可以讓自己變成讓天下女人都羨慕的花容月貌和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美麗秘訣——長春功。
悅姨說,隻有衝破命運苛刻的設定,艱難地走出恒久的死寂,經過反複的細致琢磨,才可以擁有破繭成蝶之後的輝煌,這樣的女人,才是最美的女人。因而,她隻有在漫長歲月中,期待著破繭成蝶蛻變的那一天。
自始至終,她不明白悅姨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究竟想要她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然,悅姨隻給了她一個字,那便是――活。
在十三歲那年,她第一次動手殺了一位試圖強暴她的倚笑樓客人,她終於明白悅姨為何那樣說。事後,悅姨仍是那副慵懶的模樣,告訴她,從今日起她可以滾出倚笑樓了,愛上哪上哪,若是以後再想回倚笑樓待著,要麽就做倚笑樓的姑娘,要麽就跟那些嫖客一樣,付銀子。總之,再象這五年裏在這白吃白喝白住,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為了防止她在外餓死,悅姨總會時不時的交給她一些任務,比如今日她的某個恩客想要什麽奇珍異寶,會讓她去弄,明日她的另一個恩客家中丟了一隻狗,會讓她去找,後日她的又一恩客懷疑自己的妻子不守婦道,會讓她要去捉奸……
除了這些之外,還會讓她選擇殺人或越貨,所以她不是個好人。
不知道為何,無論漂得再遠,在自己最累的時候,她總是會帶著足夠的銀兩,回到倚笑樓,守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悅姨與不同男人打情罵俏。
悅姨與娘不同,關於天一族的一切,隻要她問,悅姨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她,而不像娘,所有有關天一族的事情她隻會埋藏在心裏,寧可默默地守著它到死。
悅姨總會鄙夷地說,天一族的人骨子裏天生就是邪惡的,心是邪惡的,武功是邪惡的,人更邪惡。
不知為何,天一族人新生的男嬰總是比女嬰少,以至後來,在天一族人的眼裏,男人是神賜給他們的,是尊貴的,而女人看來就是一種多餘的動物,僅僅隻是延續下一代的工具。但血脈的相延,僅靠男人是遠遠不可能的,女人便成為了延續下一代的聖品,而聖女便是獻給族長孕育下一任族長聖品中的聖品。
每一個宗族培育自己的女兒都有自己的一套作風與方式,要想將自己的女兒培育成天一族的新一任聖女,各大宗族可以說是花盡了心血,因為成為聖女的女兒便是該宗族最大的榮耀,亦是全天一族的驕傲,生養聖女的那一族宗氏族人在族內也將會受到眾族人的尊敬。
要成為天一族的聖女不僅要邪惡,還要自私,殘忍,隻有將參與爭奪聖女一位的所有對手全部擊敗,贏的那個人才有資格成為聖女,但往往也是最後活的那個人。在天一族人的眼裏,隻有最強的女人孕育出族長的繼承人也是最強的,才能領導天一族變得更為強大。
悅姨說的沒錯,天一族的人是邪惡的,一方麵鄙夷著女人,一方麵又培育著女人。
她會問悅姨,悅姨所用的方式是否是以培育聖女的方式在培育她,悅姨總是媚眼如絲,笑而不答。
記憶中的悅姨總是笑眼盈盈,當某一日,悅姨一臉沉重地告訴她,要她去追查一本武功秘笈的下落,而那本秘笈便是族中至寶――天一聖經,以悅姨的說法,那是本邪惡的“聖經”,裏麵記載的也是天一族最邪惡的武功。
至於緣由,便是那木矅使者。
當聖女不再冰清玉潔,這便是對全族莫大的汙辱。長年漂泊不定的生活,她未能了解那一對癡情男女纏綿悱惻的情事,隻是依稀知道木矅使者受到族規懲罰之後,被逐出了天一族,他究竟是經曆了怎樣的懲罰,悅姨也不知道,隻知道那聖女依族規,被挑斷了全身的筋脈,接受了血刑,直至全身的血流幹流盡,才能洗清一身的罪孽。
她又問悅姨,何以讓她去找回那本天一聖經?悅姨依舊是笑而不答。在她臨行之前,悅姨笑著告訴她,等她拿到聖經回來,自有答案。
於是她來了,追到了信陽,追到了藍府。可笑的是在這裏,遇上了近十八年沒有見過的那個該叫一聲“父親”的男人,再度忍不住自嘲。
“在笑什麽?笑得這樣傷感?”向昕敲了半天的門,沒見著美仁回應便試推了一下門,門並未鎖上,便私自進了屋。一進屋內,便見美仁半躺在床上,兩眼愣愣地盯著一旁的屏風,臉上滿是自嘲的哀傷神情。
“呃?”美仁怔怔地回過神,望著立在床沿向昕,淺淺一笑,道:“昕大哥,忙完了?”
“嗯,方才聽藍夫人說你差點暈倒了,眼下覺得舒服些了嗎?”向昕很自然地坐在床沿,以手又探了探她的額頭,不似清晨那會高熱,便放心了些。
麵對向昕溫柔的舉動,美仁的心狂烈地跳動著,一緊一縮。
向昕望著眼前目光癡癡,一言不發的美仁,又開始緊張起來,雙手不知不覺中扶上了美仁的雙肩,輕輕叫喚:“美仁,你怎麽了?”
美仁?他這是第一次這樣叫她。
其實她好想說她不叫向美仁。
天一族的人,是男兒都隨父姓,而女兒多隨母姓。娘親是怡家的女兒,名喚怡惜,所以她隨母姓,很自然地也是怡家的女兒,本名叫怡符衣,這才是她的真名。“向美仁”這個名字,是第一次見到向昕隨意起的,其實她已經告訴過他她是個女人,她的本意就是想讓別人知道她是個美人,無奈向昕偏偏姓向,因而聽起來便是像美人。
向美仁,像美人,這個名字聽起來真的很愚弄人,而且好傻。 “撲哧”一聲,美仁竟然忍不住地笑出聲。向昕一臉莫明地盯著她。
微掀了如扇的睫毛,美仁咧嘴大笑,過了好一會,方道:“昕大哥,沒什麽,隻是第一次聽見你喚我美仁,覺得有些怪異罷了。”
“怪異?”向昕揚了揚眉,不明所以。
美仁莞爾:“其實也沒有什麽,隻是突然覺得向美仁這個名字真的好傻,昕大哥,你覺得呢?”
“挺好的,很適合你。何以會這麽問?”向昕鬆了撫在美仁肩上的雙手,輕輕一笑。那張俊朗的麵龐近在咫尺,美仁隻覺得從未有過的緊張,真的很奇怪,難道今日真的是熱昏了頭?
一時間,她不知所措,慌張地垂下眼簾,過了會方抬眸岔開話題:“昕大哥,今夜你還會留宿藍府嗎?”
輕皺了皺眉,向昕便憶起昨夜夜探明靜堂一事,昨夜得以進了那明靜堂,仔細查探了一番,並無異樣,與正常祭祀的祠堂無異。在自己要放棄的時候,卻發生讓他意想不到又是期盼了已久的事,那凶手出現了。
此人功夫極為怪異,但與他過了沒幾招,右肩便中了他一劍,倉惶地逃走了。依他的經驗判斷,此人是個武功修為極高的高手,之前應是受了很重的內傷,否則不會這麽輕易被他傷到。
最奇特的是,追蹤那凶手到海棠苑,他竟然憑空消失了。海棠苑是藍夫人的居處,向昕雖有再大疑惑,但也不便深探。
以多年查案的敏銳嗅覺,自明靜堂交手開始,向昕便留意到了空氣中時有時無的一種淡淡的幽香,那是種女人才會用的脂粉香味,而這種香味若他沒記錯,那藍夫人身上所散的便是這種脂粉香……
今日佯裝離開藍府,便是與幾位兄弟在附近守侯了多時。美仁教訓了那個心術不正的丫頭,之後去了明公子的屋子,再到回房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但見那藍夫人與其嬤嬤端了一盅什麽吃的東西,出現在美仁的麵前,他的整個心便懸了起來。
所幸,美仁因身體不適失手打翻了那盅什麽燕窩。雖不能確定那盅燕窩是否有問題,但一切還是小心為妙。
很快的,神色便恢複了自然,向昕笑道:“當然不會。”
不會?美仁以為向昕為了查案會找借口留下。
“也對,昕大哥畢竟有公事在身。”
“美仁,你就在這安心的養病,不必想的太多。”猜測美仁又想到了一些不開心的事,向昕安慰著,爾後又一臉認真地道:“我想,再過個兩三天,你的病差不多也全愈了,我手中的事也解決的差不多。我會單獨幫你找個住處,這樣你也不用流浪街頭。”
“嗯?”美仁疑惑地望著向昕,這個男人想做什麽?
深吸了一口氣,向昕誠懇道:“反正你無處可居,與其四處流浪,不如留在信陽,讓我這個做大哥的照顧你,將來你想要考功名,大哥都可以幫你。”
聞言,美仁愕然。如今她假裝的是一個身世可憐,隻得靠四處行乞為生的小乞丐,她真的沒有料到向昕會說出這樣的話。
悅姨說,天下男兒皆薄幸。男人的話,不可信。
美仁輕點了點頭,應道:“一切聽大哥的。唔……”驀地,胸口處開始糾痛起來,美仁以手輕揉胸口,越觸越痛。不是說嗜心花毒一開始發作隻會騷癢而已,為何她現在覺得心口處好痛?
“你怎麽了?”發覺美仁的異樣,向昕連忙撫住美仁,急道:“你怎麽了?”
“沒事,隻是覺得心口有些不舒服,有些悶得慌而已。”美仁一邊揉著胸口一邊回應。
“過來,我幫你揉。”向昕輕輕扳過她的身子。
“不要!”美仁緊張地尖叫出聲,並且用力地揮開向昕的握住自己雙肩的雙手,以手護著胸前的衣襟。
被這一聲尖叫驚住,向昕微怔了怔,尷尬地望了眼自己被揮開的手,又望了望臉色大變神情慌張的美仁。這樣的側麵,粉腮紅潤,皓齒星眸,隻有女兒家才會在嬌羞時以貝齒輕咬紅唇的小動作,何以曾經他會以為那是一張男孩子的臉?
半響,向昕才鼓起勇氣,動了動喉嚨,擠出一句話:“你……是女兒身?”
“我不是!”美仁想都未曾想很快地回道,但卻未看他,垂著眼簾,緊皺著眉頭。
“不是就看著我。”向昕的聲音徒然提高了。
豁出去了,美仁猛地揚起臉,瞪大了一雙黑眸,直直地望進了向昕的眼裏,他一雙亮眸格外絢爛,流轉的眼波中閃過絲絲熒熒的亮光,漸漸地,他的嘴角處浮現一抹奇特的笑容,那笑容竟出奇的溫柔。
未久,向昕的神色恢複了正常,柔聲道:“好。你好好休息,過兩日,你身體好些了,我便會來接你。”說完,未再看美仁一眼,便起身離開了屋子,腳下的步調明顯輕快了些許。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女兒身了。
美仁深深地閉了閉眼,沮喪地將整張臉埋進了被子裏。
最近,她是怎麽了,自從她自稱自己是向美仁之後,便不像以前的怡符衣了。
緩緩地解開自己的衣襟,胸口上赫然現出了一朵淡淡的紅色花狀印記……
第十五章 木矅使者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
自向昕走後,美仁一直尚未有所動作,倚在床沿,腦子裏亂亂的一片,直至藍希淩帶著青紅端著晚膳進來,才將她從那種說不明道不清的煩亂情緒中拉回。
“美仁,吃點東西,聽二娘說了。”藍希淩很熱心的將食膳端至床前。
“勞煩姐姐了,不用了,美仁起來用膳。”望著眼前豐富的菜肴,美仁咽了咽口水,真的很餓,好像除了清晨吃了些清粥,之後就沒再進食了。
美仁正猶豫著這飯菜中是否有毒,藍希淩便主動幫她夾了些菜。
吃飯皇帝大。
反正已經中了嗜心花毒,再多中一種也無所謂,最多事後再想法子解毒。
死就死吧。
美仁在心中跟自己賭,這飯菜裏不曾下毒也不曾下藥。顧不了這食物是否有毒,美仁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將麵前的食物一掃而光。
思慮到稍後夜深人靜好行動,美仁仍以身體不適先睡下了,迅速打發了藍希淩與其婢女青紅。
靜待片刻,正當準備著出去一探那明靜堂,這時有人輕敲了幾下門。
“誰?”美仁出聲。
這麽晚了,又會是誰?
屋外之人,並未應答,繼續輕敲著門。
美仁心下頓覺疑惑,戒備有所提高,迅速閃到門側擺放的一盆盆栽旁,執起一粒花盆中的碎石,擊開了那門梢,接著,便聽“碰”的一聲,那門被來人大力地推開了。
那人直直地邁進屋內,屋外的月光直射在那人的背後,美仁看清了來人的衣著之後,心中猛地一驚,竟是那藍夫人。正疑惑著,那藍夫人倏地突然轉身,“哐”的一聲將那門合上,陰冷的目光直射門側的美仁,一步步向她逼來。
捉了那麽多小孩用來修煉邪惡武功的竟會是藍夫人,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是天一族的人?
隻不過閃了下神,隻見那藍夫人一掌向她劈來,幸好美仁眼明手快,機靈地躲過了那一掌,但她身旁的盆栽卻未能幸免,“轟”的一聲,應掌而碎塌。
美仁正了正身,沉聲道:“你究竟是何人?天一聖經在哪?”
那藍夫人並未應她的話,右手五指微彎,直向美仁的重穴抓來,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這種笑此時浮現在她的臉上,更顯了氣氛的詭異。在離近的那一刹,美仁注意到她的神情異樣,目光空洞而森冷,與之前根本是判若兩人,透過那雙眼,這時的她仿佛就象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
沒有靈魂?聚然間,美仁驚愕,“驅魂術”三個字驚現於的腦海中。
悅姨說過,那木矅使者都桓擅長於驅魂術,而施展這種邪術最重要的是被施者心中有極強的怨恨,這樣施術者方能有機可趁,施以驅魂術,去操控他去做任何事。
想知道這藍夫人是否有中驅魂術,美仁向一旁側彎,避開藍夫人的那一爪,迅速閃至她的身後,以指在她頸後的風池穴輕觸,食指腹下所觸到凸起金屬硬物,讓美仁深蹙起了眉頭,那是用來封穴的銀針針尾。
果真是驅魂術,不必再探查那百會穴與風門穴了。
藍夫人徒然回轉身,美仁始料未始,右肋之上被她拍上一掌。美仁悶哼一聲,連連向後退了數步,揉了揉微疼的胸口,輕啐一口。
該死的女人,若不是怕驅魂術傷了她,她鐵定一掌拍暈了她。一定要想法子,引出那個施術者。
驀地,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美仁聽得出來,那是向昕的腳步聲,果然他是守在了這裏。
這時,那藍夫人的五指已經襲向美仁的咽喉。或許這個藍夫人留給向昕對付,她才有機會去引那個施術者。轉念,便一動不動,抵在了那桌上,呼吸一窒,藍夫人的五指已掐住了她的喉嚨。
這個死女人,怨念極深,怨毒的目光直逼視她。
漸漸地,藍夫人手指力道逐漸收緊,目光森冷地看著美仁隱藏在假笑下的焦慮神情。
眼下,美仁小嘴微張,勉強動了動卻隻能發出嗬嗬的咕喃聲,根本無法開口說話。該死的,向昕怎麽還不進屋,若他再不進來,當真就要被這個女人給掐死了。
要命,這次玩得太過了,要是把小命給玩丟了,那真是糗大了,悅姨一定會笑死她的。
死木頭,死向昕。
正咒著,那道屋門被人猛地給踹開了。
“美仁。”向昕一見著美仁被那藍夫人死死地掐住脖子按在桌上,怒不可遏,大喝一聲,出掌便向那藍夫人襲去。
驀地,那藍夫人鬆了手,陰著臉,反手便向向昕攻去,每一招都陰狠毒辣。
“咳咳咳……”終於可以呼吸到豐裕而新鮮的空氣,美仁摸了摸自己被掐地生疼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吸著氣,目光瞥向一旁交手的二人。
向昕一掌正中了那藍夫人胸口,隻見那藍夫人連連退了數步,“碰”的一聲,抵在了那雕花木門上,嘴角已經溢出一絲鮮血,目光呆滯地倚在那門上一動不動。從那藍夫人的招式看來,笨拙不堪,顯然這藍夫人沒有什麽功夫底子,完全是被人操控,以發揮體內提升的硬氣極至相拚而已,經不起久戰,若向昕以為她是凶手便糟了。
隔空傳來了異樣的聲音,似笛音非笛音。驀地,那藍夫人又動了,轉身逃出了屋子。
向昕又心係美仁,又不想放走那凶手。美仁見了,遂道:“昕大哥,我沒事,你隻管去追她,但莫要傷了她。”
輕點下頭,向昕便衝出屋子,很快地消失在月色之中。
理了理身上有些淩亂的衣服,美仁便也衝出了屋子,直奔那明靜堂。
整個藍府,靜得出奇。
今夜這藍府能有這麽安靜,想來那木矅使者下了好大一番功夫。越過柳絲苑的時候,守著藍家三夫人的兩個丫頭竟斜躺在門旁,看來那木矅使者是要那瘋了的三夫人在今夜不能壞事而做了什麽手腳。美仁顧不了別人生死,此時此刻,她隻關心她要如何拿到天一聖經。幾個縱躍,已然立於明靜堂前。
今夜向昕出手,這藍家便會雞飛狗跳,這上了封條完好的檀香木門,再完好的待下去,便是對不住她十七八年來的所學了。沉思半晌,右手翻轉,一掌便將那門給震開了。
剛邁進那扇精致的紅木雕花門,尚未來得及適應,隻聽“嗤”的一聲,左前方一道亮光閃過,接著,一對燭台亮起。“碰”的一聲,身後的門合上了。
透過火光,美仁瞧見了那燭台所擺放的位子,是一個祭祀台,上麵供了好些個牌位,稍做猜測,應是那藍家列主列宗的牌位。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眾牌位之前的一個木架上,擺放著一柄翠綠通透的玉器,外型宛如一葉綠葉瓣,想來是那藍家的所謂“茶神”。
案旁立著一個人,背對著美仁,見了那人的著裝,美仁便輕笑開來:“嗬嗬,你終於舍得現身了。”
那人緩緩轉過身,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卻是秀姑。
“秀姑,這麽晚了,您不伺候著夫人,卻到這藍家的禁地明靜堂,似乎有些奇怪?”美仁滿意地笑看著秀姑,但卻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哧”的一聲,之前一對燃著的紅燭莫名其妙地熄滅了。窗外,皓月當空,清澈的月光透過窗欞,瀉在地麵上,讓整間明靜堂顯得更加的靜謐。
驀地,秀姑冷冷地開了口:“小子,你知道嗎?你很多事。既然你嫌活得不耐煩,就讓我送你去見閻王。”說著,秀姑雙手齊推,掌法奇特,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直襲美仁的麵門。
美仁身姿敏捷,連避數掌,嘴角仍是噙笑,怪聲笑道:“咦?秀姑不應是又聾又啞,反倒這會能開口了,是吃了什麽神丹妙藥?教教我吧。”
“佩服佩服,小小年紀便有這般膽色。”“秀姑”收了掌勢的,再開口,便是一個很奇怪的男音,讓美仁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哈哈哈,值得佩服的人應該是木矅使者,木矅使者能忍別人所不能忍。之前我一直都在想,木矅使者究竟在哪?卻萬萬沒想到木矅使者會扮成一個女人,一個又聾又啞年老婦人,這任憑誰也難以想到。木矅使者,怎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嗎?”美仁皎白的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
“嘶啦”一聲,隻見木矅使者都桓一把將臉上的人皮麵具撕開,露出了一張猙獰而恐怖的臉,讓美仁猛地一驚。不,那根不能稱之為一張臉,隻能說是半張,那右半邊臉被傷得毫無一塊完整的肌膚,所幸,他的右眼不曾燒傷。
半年前,木矅使者都桓是被處以了火刑。如今,那半張被燒傷的臉已落了焦痂,依稀能看見新長出的淡淡肉皮,映襯著那半張俊美的臉,在這樣的月夜看來甚是恐怖。
美仁輕皺眉頭,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都桓生硬地開口:“怎麽?是不是覺得很恐怖?”
深吸了幾口氣,輕捋了額前幾縷碎發,美仁正了正神色,嫣然一笑:“還好,比秀姑那張臉看起來要親切的多了。”
都桓的臉色微慍,冷道:“好了,廢話少說。究竟是誰派你來的?是陰豫?還是寧家的人?”
“都不是。”美仁慢慢地踱著步,倏地頓住,仰起了臉,雙手抱胸,揚了揚眉,淡道:“你不用管誰派我來的,我隻要拿到天一聖經,就行了。”
“哈哈哈,沒想到陰豫竟然派一個小孩來向我討回那本聖經?”都桓長笑幾聲。
“非也,非也。小孩難道就不是人嗎?往往讓人掉以輕心的便是那毫不起眼的弱者。”美仁擺了擺手,不以為然。
倏地,都桓發出的恐怖笑聲方止,對美仁厲聲問道:“小子,你是哪家的?”
“怡家。”
“哈,怡家?笑話!不可能!你可知道,他們派你來就是讓你來送死。若是怡家,那幾個老鬼會舍得讓你出穀?怕是怡家的女兒吧。”都桓的臉上滿是鄙夷的神情。
“木矅使者不愧是木矅使者,眼睛都比別人毒三分。不過,話說回來,身為天一族的人,豈有不知男兒命貴,女兒命賤這個道理?天一族的人什麽時候有疼惜過女兒的命了?而男丁本來就單薄的怡家,這種事自然是女兒出馬。”美仁的語氣中也略帶冷嘲,嗤笑:“怡家女兒,怡符衣。”
都桓陰鷙的目光在美仁的麵容上來回審視,似要射穿美仁,驀地,聽他問道:“怡惜是你什麽人?”
“我娘。”美仁輕應。
沉默半晌,都桓冷冷地道:“看在你娘的麵子上,今日我不殺你,回去給陰豫和寧家的人帶個口信,想要拿回天一聖經,叫他們別癡心妄想了,這筆賬我一定會回去找他們算。”
“都桓大哥,請許我稱你一聲都桓大哥。何以都桓大哥為了一個女人弄成如今日這副模樣?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要依靠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婦人身份過活?何以?”
“小鬼,你懂什麽?我與茹兒的情意豈是你一個小鬼能懂的?等我修煉成了天一神功,我一定會回去將茹兒救出,一血前恥。”
美仁揚了揚笑臉,哂道:“天一神功?嗬嗬嗬,不知都桓大哥在修煉時是否有遇著什麽阻礙?否則何以會說出這樣的癡話?那本聖經在族內安然地待了那麽多年,也沒見著哪一任族長抑或是聖女抑或是族人有修煉成什麽天一神功。明白人自會明白那是一本深不可測的魔書……”
“你給我閉嘴。信不信我馬上就象吸幹那些小孩的血一樣也吸幹你的血?”都桓厲聲喝叱,整張麵孔變得更加猙獰可怕。
“信。就算你殺了我又能怎樣?我能找到這裏,他們一樣能找到你。到時你認為你還有安寧的日子可過嗎?”美仁輕皺了皺眉頭,又一臉惋惜的表情,道:“你可知道,就算你回去了,你的茹兒也不是你的了。”
“你什麽意思?”
“身為天一族的人都知道,天一聖經曆來是傳於當任族長的,然後再由族長交由聖女保管。都桓大哥,若我沒猜錯,這聖經應是聖女寧茹給你的,是嗎?”美仁問道。
都桓冷哼一聲,並未答話。
“都桓大哥不說話,那就是被我說中了。嗬嗬,可是,你可知道?自從你逃出穀之後,你的情人是怎麽對族長與寧家長老說的?”
都桓仍未應話,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美仁。
“她說……”美仁明了他的意思,故意頓了頓,見著都桓更為極切的眼神,輕描淡寫地說:“她不是自願的,她是為情勢所逼。”
“你胡說,茹兒絕不會這麽說的。”
“我胡說?是都桓大哥太過於幼稚了吧。曆來天一族的女人是怎樣的女人,需要我一一重述於你聽嗎?”美仁道。
是的,正如她所說,天一族的女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最擅長的便是欺騙,而現在她也正是在撒謊,事實是聖女寧茹為了堅守她與都桓的愛情,選擇了血刑,選擇了以死麵對。但換句話說,聖女是背叛愛情還是堅守愛情,那對她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事。對她來說,無論以什麽方法,隻要拿到聖經才是真理,或許她是卑鄙了點,但根據她以往的經驗教訓說明了一個道理,那便是不卑鄙是成不了大事的,因而卑鄙有理。
果然,都桓慌了神:“你胡說,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說過她會等我回去的……”
“是嗎?怎麽我知道的事實卻是與都桓大哥的認為恰恰相反。至今我還記憶猶新,族長與聖女可是兩情相悅的舉行了大婚,那場麵可真是矚目……”
美仁話尚未說完,都桓的一隻手便捂住自己的胸口,“哇”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顫著另一隻手指著美仁道:“你……你胡說……”
這時,美仁的耳朵微動了動,遠遠地,便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勾了勾唇,心念:向昕的速度還真是快,眼神往那門處輕輕一瞥,卻稍不留神,便被那都桓給扣住咽喉,整個人被拖至那神案前。
美仁並不慌張,依舊是揚著笑臉,戲道:“哥哥,下手輕點,小女子還在發育當中。”
都桓白了她一眼之後,一手扣著美仁的咽喉,一手輕拿起案上的那片玉葉,遞給美仁,對她凶道:“拿著,走。”
美仁被都桓押著,兩人轉到那案台背後,竟是一塊大石碑,借著月光,方瞧見那石碑上是一排怪異的是齒口。
“左邊數,第四個,插進去。”都恒命令道。
美仁挑了挑眉,便將那片玉葉插進那個齒口,隻見麵前的兩塊石板動了,露出了一個石階通向地底,深不見底。
“把這個再放回去。”
美仁按照都桓的指示將那片玉葉放回了木架之上,又被他押到了那石階入口處。這時,藍德宗的聲音在明靜堂外響起。
“下去。”都桓對她低聲喝叱,扣著她的咽喉,押著她下了那石階。
第十六章 明靜堂內
衝出美仁所住的客房,向昕一直追著那藍夫人到了中院的蓮花池,那藍夫人便直直地一頭栽進那蓮花池中。“嘩”地濺起老高一陣水花,水麵上,藍夫人的衣擺隨波漂浮。這時,守衛多時的馬安亮和張、李等幾名捕快從前院紛紛趕至。
“老大,要不要我們下去,撈她上來。”馬安亮道。
“不用,去請藍老爺。”向昕深鎖著眉頭,對著那正要去請藍老爺的馬安亮又道:“等下,我讓你們帶來的繩子呢?給我。”
“這。”
“去請藍老爺。”向昕吩咐著,接過那十餘米的粗麻繩,輕輕揮甩了幾下,隻見那麻繩強而有韌勁,直擊那水麵,穿過水層,瞬眼之間,那藍夫人便被甩上了池岸。
看得張、李兩名捕快心中暗暗直叫好身手。
那藍夫人自被撈回上岸,卻是一動不動,經向昕小心翼翼地探其鼻息之後,確認她隻是昏迷。
未久,藍德宗與第四房、五房夫人領著幾名下人很快地出現了。
藍德宗見著一身濕衣的二夫人謝小環被以繩索捆著,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頓時惱羞成怒:“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向昕,你帶人夜闖我藍府,還如此對待我妻室,簡直是欺人太甚。來人,還不快去給二夫人鬆綁。
“慢著。貴夫人涉嫌與本縣這兩個多月,十幾起孩童失蹤案件,我們必須要帶回衙門審訊。”向昕以劍攔住了兩名下人,轉身對那藍德宗道:“至於藍府,藍老爺,便對不住了,我們也要好好地搜一搜。兄弟們,給我去搜。”
“是。”數名捕快蠢蠢欲動,在老大一聲令下,便一個個興奮地去辦事了。
“都給我站住。向昕,你不要太過分,枉老夫我把你奉為上賓,你竟然抓凶手抓到老夫家人的頭上。這裏是我藍家,我要去衙門告你三更半夜私闖民宅。”藍德宗火冒三丈,一旁新納的兩房小妾不停地勸著,撫著其胸口。
冷哼了聲,向昕走向藍德宗,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在其眼前抖開,方道:“藍老爺,雖然今夜的月色不錯,可您也得看清楚了,這張是官府的搜查令。”
藍德宗連看了幾眼那蓋著紅色官印的搜查令,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咬牙切齒地道:“好,好,很好,我就等著向總捕能給老夫一個很好的解釋。”
一心掛記著美仁,向昕交待了事之後,便飛快地往美仁的住處步去。
未料,人已不在。
該死的,怎麽可能,就這麽一會的功夫人就不見了,美仁不可能隨意向外跑的。命人四處搜查,自己也在二夫人謝小環的屋內仔細地反複搜查了幾次,結果仍是一無所獲,弄得向昕懊惱地狠捶那桌子。
原本已經睡下的藍希淩,在聽到青紅的述說之後,衣裳也顧不得披一件,隻著了件中衣,便匆匆趕了過來。明景升穿戴整齊,慢悠悠地出現在眾人集聚的地方,冷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藍希淩滿是不信,於是對向昕提出疑問:“向大哥,二娘怎麽可能是害那些小孩失蹤的凶手?你是不是弄錯了……”
“是我親眼見著她雙手掐著美仁的脖子,難道是我眼花?我一路追著她到了中院的蓮花池,眾人都瞧見了,難道是我追錯了人?”向昕一臉不悅,冰冷冷地回著,滿腦子裏想著究竟還有什麽地方不對。
“我娘不可能是凶手。”藍希群大聲地衝著向昕吼著。
“不是凶手?不是凶手,她三更半夜地不睡覺跑到美仁房裏做什麽?若是談心,需要以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死命地按在桌子上?若我進去晚一步,美仁便一命歸天了。”向昕以唇反譏。
藍德宗沉聲道:“群兒,去守著你娘,別讓那些不長眼的東西傷著你娘。淩兒,你看看你一個女兒家還知羞不知羞,穿成什麽樣,給我回房去。
藍希群心不幹情不願地離開了,但藍希淩卻仍是守在一旁,咬著櫻唇立在那一動不動。
一直靜觀的明景升,此時也不禁皺起眉頭,那小孩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何自他來到藍家之後,會攪出這麽多事來?
一個多時辰之後,藍府也搜過了,所有人也問話了,美仁依舊不見蹤影。
她究竟上了哪去了?那藍夫人是他一直跟著的,想要殺她的人,如今已經捉到,為何她還會在短短的時間內會失蹤?除非……除非那藍夫人隻是一個障眼法,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是啊,他怎麽給忘了,與他交手的是一位高手,但絕非是那藍夫人,雖然有著同樣的香氣,但也可能是凶手用以迷惑他的。
“還有什麽地方沒搜到的?”向昕突然大聲地對馬安亮問道。
馬安亮回道:“後院的明靜堂。”
哼,明靜堂,又是明靜堂。今日若不將真正的凶手繩之於法,他向昕便對天起誓永不當捕快。
“為何不搜?”向昕怒問。
“藍老爺不允,那是藍家祭祀的聖地。”
“不允?不允也得搜!走!”
向昕領著眾捕快快步走向那後院的明靜堂,藍德宗正與兩個捕頭激烈地爭吵著,口口聲聲說是他們揭了那封條,破壞了他藍家的祖訓,揚言要整死他們,而兩個捕頭卻聲稱不曾動手,爭吵的聲音徹響著整個藍府後院上空。
藍德宗一見向昕帶著人過來,便指著向昕的鼻子怒道:“向昕,事情別做得太過火了,即便是魏大人親自出麵也須讓老夫幾分薄麵。”
“藍老爺,這兩個多月來,信陽縣附近失蹤的孩子還少嗎?藍夫人已經讓向某當場捉住,但美仁仍是不見蹤影,這事又如何說?”
“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講。小環當下還在昏迷當中,事情的來龍去脈老夫尚不清楚,不可能隻憑你一麵之詞便認定小環是凶手。你那侄兒說不定是膽小怕了,許是躲在何處等著你去找他也有可能。”藍德宗強忍著怒氣。
“既然您認定令夫人是無辜的,那向某更應該搜一搜這裏。”向昕堅持。
“向昕,我警告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堂堂藍家在這信陽縣內是有頭有臉的,你們別太欺人太甚了。”藍德宗怒道。
“爹……”藍希淩兩麵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給我走開,你的賬我還沒和你算。”藍德宗一把推開這個不爭氣的女兒。
頓時,藍希淩的眼眸裏噙滿了淚水,雖想離開,但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隻能委屈地背過身去,偷偷地將眼淚抹去。
“何以您一直刻意地攔著不讓搜?莫非這裏麵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還是那十幾條人命全數都葬在這祠堂內?”向昕反譏。
藍德宗多番審視了向昕,許久,冷冷地開口道:“好,向昕,今日老夫就讓你搜,但你可聽清楚了,你今日弄得我藍府顏麵無存,若是待會進了這祠堂,搜不到你要的人或是什麽證據,休怪老夫對你不客氣。”
“謙讓。”向昕下令:“進去搜。”
若大個祠堂,一下子湧進了這麽多人,變得擁擠不堪。燭台被重新點亮,整個祠堂頓時變得明亮起來。一眼張望過去,除了那擺放著藍家列主列宗的牌位和象征著茶神神位玉葉的神案之外,便什麽都沒有。
“向總捕,你可看清了。我能理解你們近日來為了那十幾宗孩童失蹤的案子費了不少神,但也不能冤枉我藍府,冤枉老夫的妻室。”藍德宗的聲音一階比一階高。
向昕睇望了那藍德宗一眼,並未答話,轉首對馬安亮幾人吩咐:“敲敲有沒有什麽暗格或機關,給我查仔細了。”
“哼,老夫既然允許你們進來,那就搜吧。”藍德宗甩了甩衣袖退居一旁。
一行人趴在牆上,地上細細地查探,每一塊牆磚,地磚均仔細的敲著。又半個時辰過去,搜尋了一圈,甚至連那列祖列宗的牌位,在藍德宗陰黑的臉龐下,都仔細地盤看過了,仍然一無所獲。
眉頭深蹙,向昕一顆心宛如被巨石壓住一般,若是那凶手正如他所猜測並非那藍夫人,而另有其人,他才更為擔心。
美仁她究竟上哪裏去了?她絕不可能是因為害怕而躲起來了,絕不可能。
她到底在哪?!
“向昕向總捕,若是再搜不到,就請給老夫滾出去。滾出這裏,這筆賬,老夫會慢慢地和你算。”藍德宗厲聲道。
“慢。”向昕不死心。
經過兩個多月的追查,不可能就這麽輕易放棄。昨夜與那人在這裏交手,絕非是他在做夢,今夜美仁出意外到眼下的失蹤也絕非是偶然。他對美仁的承諾,即便美仁是睡著的,那也絕非隻是說說而已。
對著那滿臉黑氣的藍德宗,向昕堅持:“失禮了。”
顧不得藍德宗的怒吼,向昕已然立於那神案前,一掌下去,將神案上的靈位全數拍起,眨眼之間,數個靈位又安安穩穩地落回了原位,紋絲不動的隻有那片玉葉。
當向昕的手剛欲觸碰,藍德宗便叫了開來:“你給我住手。”
沒理會藍德宗,向昕很輕易的便拿起了那個玉葉,卻什麽事情也不曾發生,讓向昕失望了。神案的背後除了一塊殘破的石碑,上麵布滿了淩亂的齒口,卻並無異樣。詢問了那藍德宗,得到的答複是這塊碑乃他們祖輩用來曬茶的殘石,摸索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
明景升一直雙手抱胸,默默地立在明靜堂門之處靜觀著事情的進展,見著向昕毫無收獲,與藍德宗卻僵在了那一動不動,不禁深吐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簾。
倏地,在那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一個異樣的光芒刺入他的眼眸之中。定睛一看,卻見著門砍的縫隙裏嵌著一個白色的東西,好奇地彎下身,他撿起了那個白色的東西,竟是一粒珍珠。
這不是一顆尋常的珍珠,這是一顆在不久之前他才見過的珍珠,一顆極為珍貴的南海珍珠。
捏著這顆珍珠,他回首望了望這間屋子,不禁深皺眉頭。不論是被人綁來,還是自己走來,那個讓人頭痛又麻煩的小子一定有來過這裏,否則這顆珍珠不會這麽平白的落在這裏,何以那向昕執意說這裏有問題?還有那小子能以一粒珍珠擊碎他的碗,武功定當不弱,而能讓他丟了這南海珍珠的人武功隻會在他在之上?
他望了望藍叔,雖是滿臉怒氣,比起之前向昕要搜祠堂時的神情要理直氣壯很多。沉思了片刻,他又看了眼藍叔,心中判定藍叔應該是撒了謊。這間屋子一定有暗閣或是密室,而那個地方卻是藍叔不願示人的秘密地方,或許也是他要找的東西所藏之處。
雖說他不會喝下那碗藥,但那小子以珍珠擊碎了那碗藥,定是知曉那藥中有毒,算是想要救自己一命,即便是嘴巴上得理不饒人。那小子之前看似十分心疼這南海珍珠,而如今這珍珠卻丟在這裏,想來正如向昕所說,他是出了意外。
捏著手中的珍珠,明景升的心中有了決定。
自美仁失蹤的那一刻起,向昕已經失出了平時的冷靜。他不會放棄的,這裏查不到,還有那藍夫人,他一定會問出個所以然來。
向昕再度掃視了四周,最終攥緊著拳頭,不甘心地咬著牙,低聲道:“走。”
從明景升身邊擦過的那一刹,一個細微的聲音傳進了向昕的耳中:“這間屋子尚有問題。”
這聲音小到也隻有向昕一人聽見而已,向昕頓住腳步,疑惑地轉身注視著身後的明景升,而他則是滿臉微笑著對著自己,並不似曾開過口。
向昕深吸了一口氣,再度轉首掃視了四周,又開口對那幾名捕快道:“最後一次,給我搜仔細了。”
第十七章 天一聖經
下了那石階,不知都恒按動了什麽機光,那兩塊磚頭又自動合上了。原以為這裏將會是一片漆黑,孰料,甬道的兩壁之上點著以動物油脂所製的長明燈。
“走。”都桓仍舊以手鎖住美仁的咽喉。
“大哥,都說了要手下留情的嘛。”美仁依然嘻皮笑臉。
甬道不是很長,盡頭是一間密室,意料之外,美仁未曾想到這明靜堂的玄機竟是這下麵暗藏了一個寬敞的密室。
這間密室,說大不算大,說小不算小,卻整齊的排列著幾口木質的大箱子。美仁想努力地張望幾眼,無奈脖子卻被那都桓死死地卡住。
驀地,某處異樣燦爛奪目的光芒吸引了美仁的目光,在密室的最右側擺放著一口敞開的箱子裏竟堆滿了金銀珠寶。
哇,這藍德宗還真是有錢,她知道賣茶葉可以很有錢,但沒想到原來賣茶葉可以這麽有錢,那她可以叫悅姨以後考慮不用開妓院,不用殺人越貨,一樣可以賺大錢,笑。
最意想不到的事,那箱子旁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畫,眈了一眼,美仁忍不住地大笑出聲,因為那幅畫上是一幅非常香豔刺激的圖,這東西當初美仁可是在倚笑樓內天天欣賞,天天觀摩,孰料在這樣的情形下,竟然能見著這久違的春宮圖,真是倍感“親切”。
美仁大笑出聲,道:“意外,真是意外!沒想到都大哥有如此特別的嗜好,早知小妹在來此之前一定多備幾份‘厚禮’,這樣交易起來也方便些。”
“這不是我弄來的。”都桓立即高聲的反駁。
不是他,莫非是那藍德宗?美仁在腦中快速搜尋著什麽。突然憶起生辰宴上兩名年輕貌美的女子,看她們對藍德宗恭敬細心的樣子,原以為是藍希淩的兩位姐妹,這麽說來應是那藍德宗的兩名小妾了,這樣想來,在密室裏都要掛春宮圖的特殊嗜好應是那好色的藍德宗了,這真是人不可貌相。
美仁不禁又壞壞地笑了笑,都桓看在眼裏卻顯厭惡,鬆了卡住她咽喉的手,轉點了她的穴道。刹那間,美仁便軟軟地跌落在地,一動不動,所幸身後還能依著一口木箱,否則便是躺在地上了。
驀地,美仁愕然地死盯著都桓身後的箱子隔檔裏,竟依著一具屍骸,依就那具屍骸的體型來看,是與美仁身型差不多大小的孩童,但他幹癟枯萎的麵容以及空掛在屍身上的衣服,告訴她,那是一具被吸幹了的幹屍,旁邊還躺著一個不知是死還是活的小孩,麵容十分憔悴削瘦,仿佛大病了一場。
都桓撫著胸口,冷哼一聲,見著美仁的眼神瞥向自己的身後,嘴角處便浮現一抹可怕的冷笑,猛地轉過身,單掌運功將那小孩很輕易地抓在手中,擒至她的麵前,咧著嘴,狂肆地笑著,那張猙獰的麵孔變得更加扭曲。
那小孩不知在何時突然醒來,驚恐地望著眼前的都桓,拚命地放聲尖叫,卻隻能微弱地發出嘶啞的聲音。
“哈哈哈――”都桓幽黑的雙眸在一瞬間變得殷紅,整個人抑製不住地興奮。
美仁料想不到都桓接下來會做什麽,但整顆心都跟著懸了起來,喉嚨裏仿佛堵了一塊鉛似的。倏地,隻見都桓雙掌抓住那小孩,猛地在斜對麵坐了下來,轉瞬間,便再也聽不見那孩子的聲音,因為他也已經成了一具幹屍……
動了動嘴唇,深深地閉了閉眼,美仁用力地咬著紅唇。之前早已知道都桓有拿孩子來練功,明白那是多麽極其殘忍的一門邪功,但再怎樣,絕比不上親眼所見來得更為震驚與惡心。
事情還沒有結束,都桓露出瘋狂的笑意,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打開從中倒了些粉末,撒在那兩具幹屍上。美仁知道那是從十餘種毒蟲毒花中提取的毒液煉製而成的化屍粉,可能是兩具幹屍的緣故,屍身沒有發出那種讓人聽著毛骨悚然的滋滋作響聲,升起的淡淡煙霧以及流出的黃水也較少,但仍是有那種又酸又焦的臭氣。未久,那兩具幹屍便化成一灘黃水,衣衫也消逝的無影無蹤。
美仁自知自己雖不是什麽好人,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無辜的孩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最後連屍首都被化了,心中一種說不出的抑鬱。
喉嚨微微動了動,她顫著聲開口:“都大哥,把聖經交給我吧,別再練這麽邪惡殘忍的武功了,找個地方隱居,好好過下半輩子吧。”
倏地,都桓張開殷紅的雙眸,立起身,陰冷地道:“哼,把聖經交給你?哈哈哈,把聖經交給你?連你都能找到我,何況是他們?”
美仁難以忍受地叫出聲:“你已經殺了那麽多孩子,究竟要殺多少個孩子才能練成這種邪惡又殘忍的邪功?就算他們不找你,官府也都在通緝追查你,向昕已經查到了藍府,要不了多久,一定能查到秀姑的頭上。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再練下去,你一定會走火入魔的。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何況還是一個不屬於你的女人。”
“你閉嘴!值不值得用不著你來告訴我。如今我什麽都沒有了,我若不再練成這武功,怎麽去將我的茹兒奪回來?怎麽一雪前恥?茹兒,我的茹兒……唔……”都桓又吐了一口鮮血,撫著胸口,以手輕拭嘴角的血跡。
他不明白為何按著這聖經上修煉,吸的小孩精血越多,他便傷得越重。起初剛開始修煉的時候,功力明顯大增,何以這幾日不但沒有效果,反而……再這樣下去,怕是他能撐下去的時日不多了……昨日與那個該死的捕快交過手,今日傷得更重了,為什麽會這樣?
望著一臉迷茫的都桓,美仁不禁有些擔憂,之前擔心他會練到走火入魔,依眼前看來,情況不太樂觀。
都桓強撐著虛弱的身子,跌坐在美仁的身旁,從懷中掏出一本經書,翻了又翻。驀地,他將那本美仁找尋已久的天一聖經,遞到她的麵前,一頁一頁地翻著給她看,嘴中喃喃地念道:“你看看,這書中記載的有什麽我沒練到的地方?有什麽地方是我練的不對的?”
他瘋了?他怎麽練得,哪裏有練哪裏沒練,有沒有練錯,她怎麽會知道?美仁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家夥已經是練得走火入魔,瘋了。
麵對眼前自動送上門的天一聖經,美仁不禁激動起來,她可不是什麽救世主、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明亮的雙眸露著狡黠的神情。
自美仁被點穴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暗自運功,穿經過穴,周天行走,封印內力,可閉穴,移穴換位,差不多就快要衝開穴道了,眼下就是要安穩住神誌有點錯亂的都桓:“你等一下,我來幫你看看,你一頁一頁地翻,嗯,就這樣。”
美仁從未想過要看這種邪惡的武功秘笈,但是越往下看去,她的心便越寒。身體終於能動了,她一把奪過那本聖經仔細地翻看,卻發現手中的這本聖經隻是上卷,難道還有下卷?可悅姨從未和她說過聖經是分上下兩卷啊。
快速翻到最終一頁,但見上麵的記載,美仁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終於明白為何這本聖經隻傳給本族的聖女。
天一聖經,傳女不傳男,女子在修煉時一定要保持完璧之身,修煉當中的阻隔會所依每個人的體質不同而千變萬化,代價便是全身流血汗,痛苦難忍,若是強行修煉會適得其反,而導致走火入魔,暴斃而亡。
全身流血汗,這究竟是種什麽樣的可怕武功?
因此,顯少有女子能支撐的下去,若是想減輕身上的痛苦,唯一的法子便是與男子交歡,將一身的功力散去。然,與之交歡的男人也將會因此而功力大增,之後此女子便與常人無異,卻永不能再修行旁派武功,若要強行扭轉,便會不得善終……
原來,族內一直有選聖女的傳統,緣由不為其他,而是為了曆任族長挑選最優秀的獲取絕世武功內力的工具……
難怪娘臨終前讓她對天起誓,雖然那個誓言她沒發完。
最讓她驚愕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這種邪惡的武功根本就不是男子修煉的,若男子想要強行修行此邪功,唯一的法子便是自宮,但不一定會有所成,同樣會適得其反……
必先自宮……
那……那麽……木矅使者都桓若想修煉此門武功,也必須先走這一步?難怪她之前覺得他的聲音有些不對。
喉嚨咕喃著,美仁艱難地抬眸望著神情專注的都桓,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什麽滋味都有,卻分不清什麽味是什麽味,啞著嗓子,對都桓道:“寧茹將這本聖經交給你的時候,她有沒有對你說什麽?”
“什麽意思?”都桓愕然地望著美仁,那雙眼眸不知在何時已變回了黑色。
“你……”那句話美仁始終問不出口,遂改口:“這本隻是聖經的上卷,聖經的下卷在哪?
忽然間,都桓大喝一聲:“我怎麽會給看這本聖經的?你何時能動的?你們怡家的女兒果真夠狡詐,把聖經還我。”
“都桓大哥,這種邪惡又殘忍的武功,你不要再練了,再練下去,結局隻有死路一條。”
“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麵子上,我不會對你一忍再忍。別逼我,信不信我馬上就吸幹你?”
“我此番前來信陽便是要收回這本聖經,既然聖經在手,我是斷然不會再讓你拿去。若不是為了任務,我一定會毀了它。”美仁收了手,將聖經塞進了懷中。
都桓的眼色又變了,變得比之前更為殷紅,似要噴出火來,右手挾著一勁風,直襲美仁左肩的缺盆穴,這一招正是他的絕學“龍水凝天十三式”的拿雲式。美仁見招,便靈敏地連連向後退去,無奈身後卻是抵住了那幾口木箱,心念:他已經走火入魔,若是與他硬拚,最多不會超過五招,必敗,那樣自己便是死路一條。
掏出懷中的那本聖經,用力地向身側左方的一口木箱上拋去,迅速地便拔下頭上的發簪一擲,將那本聖經穩穩地釘在了那靠牆的一口木箱之上。都桓見著,便急時收了手,轉身去取那本聖經。
這時,美仁大聲地說道:“當年的木矅使者,可是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若是你最深愛的女人寧茹在泉下有知,知道你為了她成了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她長埋九泉之下的靈魂是永遠得不到安息的。”
都桓的手剛觸及那支簪子便頓住了,身子猛地一僵,許久,方緩緩地轉過身,難以置信地問:“你方才說什麽?”
“說什麽?我說她死了。”美仁高聲吼道。
那身影猶如疾風一樣,驟然間,都桓已立於美仁的麵前,他的眼色又恢複了正常,舉手便單手掐住了美仁脖子,顫著聲又問:“你……之前不是說她與陰豫成婚了……為何這會又說她死了?”
“之前……是騙你的……”美仁隻感覺他的力道越來越大,深怕他一時激動真的掐死了她。
“你的話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都桓又加重了力道。
“先放……手……我……才能……說……”美仁又在賭,賭他不會要掐死她。
話音剛畢,都桓真的鬆了手。
美仁咳了數聲,深吸了幾口氣,道:“她在救出你的當晚,就被處以了血刑,祭祀台上流得到處都是她的血……”其實美仁並未親眼見到寧茹被處以血刑,隻是後來聽悅姨說的,不過想象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挑斷筋脈,直至血流盡為止,想必那祭祀台上也不會幹淨到哪去。
“你明明知道這是一本邪書,根本不適合男子修煉,卻還執意要這麽做。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不會願意見著你這樣遭遢自己的。都桓大哥,就讓我把這本聖經帶走吧,你找個隱蔽的地方隱居吧,就當我們從未見過,回去之後我自有辦法交代……”美仁自顧著說話,一直未見著都桓開口,這時才發覺都桓有些異樣。
“唔――噗——”他噴了一大口鮮血,身子便軟軟地倒向了美仁。
第十八章 都桓之死
該死的,美仁再次懊惱身型太過於矮小,費力地撐住了都桓倒下的身子,扶他依牆而坐,輕拍了拍他的麵頰,方道:“都桓大哥,你還好吧。”
都桓麵色煞白,人顯得極為虛弱,神色極為痛苦,仍不忘追問:“她真的不在人世了?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沒有騙我?”
美仁心中有些難過,吐了一口氣答道:“嗯,沒有。我方才說的是真話。”
倏地,都桓嘴角綻放了一抹苦笑,怪異地笑了開來。
“那是詛咒嗎?為何老天要讓我們相愛?為何又要選她做聖女?這是詛咒嗎?是詛咒嗎?難道生為天一族的女人,就不可以有愛?若是動了真情,必是以生命做為代價,這是什麽荒謬的言辭?哈哈哈――”都桓口中嘟喃著,笑意極為苦澀。
美仁也很想知道為什麽?悅姨說過,能教的全都教了她,唯一一樣沒有教她,那便如何愛一個人。悅姨說,她不會,亦無法教她,身為天一族的女人便是不能有愛,否則必以生命作為代價,娘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嗬嗬嗬,我真是個傻子。她怎麽可能還能活得下去?陰家的,還有寧家的那些老匹夫,都不是人,都是吃人的惡鬼,怎麽可能還會讓她再活下去……哈哈哈……”都桓一直在不停地大笑著,不知不覺中他眼角溢出了淚水。漸漸地,他便閉上了雙眼傷心地痛哭起來。
第一次見著一個大男人流淚,美仁霎時手足頓措,難堪地咬著嘴唇。
為了要救心愛的人,而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今得知心愛的人早已不在人世,自己不僅殘了,就連究竟能活多久還是個未知,而且還被族人追殺,或許是沒有比這個更為慘烈的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些過於冷血,本來不打算告訴他寧茹已死這件事的,卻為了自保,不想莫明的做了一條冤死魂,她還是說了,或許她是有些卑鄙,但是始終認為卑鄙的有理。她是不太懂怎麽安慰一個人,或許讓他好好地痛哭一場,他就會好過一些。
站起身,美仁走向那口木箱,拔下那支發簪,取下那本經書,塞進了懷中,將之前散亂的頭發順了順,挑了幾縷發絲重新挽了個髻於頭頂。
回過身,都桓已經止了哭聲,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前方。
美仁走過去,輕聲道:“都桓大哥,我還是那句話,好好地活著。”說完,便直了直身子往那甬道邁去。
剛邁數步,美仁便覺得身後有一股勁風跟過來,下意識地想閃躲,但速度不夠快,還是被都桓給扣住了右肩。心中慘道:難道這個男人當真是練功練得走火入魔,寧茹的死還沒能讓他清醒?難道她賭錯了?
穴道再次被點,讓美仁驚愕的是,一股源源不斷的內力注進了自己的丹田。未久,都桓便將他全身的功力全數給了她。
美仁震驚,他怎麽會好端端地將他全部的功力全給了她?
“唔……”都桓又吐了一口鮮血,跌坐在一旁,仰首對美仁道:“丫頭,今日算你命大,雖然你能說會道,鬼點子也比較多,但你要好自為之,他們讓你出來尋聖經,便不是什麽好差事。茹兒同我說過,聖經確實是分上下兩卷,你拿的便是那上卷,下卷早在十八年前就失蹤了……”
原來真是這樣,原以為拿到這本就可以回倚笑樓交差了,看來還要再到處漂一段日子,難怪悅姨說給她兩年的時間,原來她早就知道了,不愧是隻又奸又詐又美豔的母狐狸。
聖經是悅姨叫她來尋的,至於族內的長老是怎麽同悅姨說的,便與她無關,至少悅姨不會害她。
“十八年前就失蹤了?那你可知下卷在何處?”美仁又開始運功移穴。
“不知道……”都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問道:“茹兒之後,新任聖女是哪家的女兒?”
“嗯?新任聖女?”美仁想了想道:“未曾聽說。”
基本上,她是不怎麽涉足族內的事,亦很少回去,誰當族長,誰當聖女,那些人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都不關她的事,隻要她活的自在又舒適就好。不過,自接了悅姨的這樁活之後,整個日子就過得不太舒適。
驀地,都桓輕笑了起來:“各家的人都搶著把自己的最優秀的女兒送去選做聖女,孰不知這背後是多麽肮髒的一件事。”
是啊,都桓說得沒錯,隻有被選為聖女之後,才有資格看到這本族內至寶。美仁皺著眉,望著麵前一臉茫然的都桓,猜測著他究竟想做什麽?心中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丫頭,我時辰不多了。自從修煉了這門武功,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差,一到夜晚,便易變得神誌不清,不敢出這密室,生怕自己見人便殺。想來離開天一穀,這世上唯一對我算好的也就是那謝小環,若不是她救了我,就算我活著離開天一穀,卻依然無命活下去,隻是可惜了她……”都桓的眼眸裏呈現出了一絲絲愧疚之意,“咳咳咳,我也自知命不久矣,原本還抱著一絲希望,能在有生之日可以再見茹兒。嗬嗬嗬,豈知,她已不再人世,我一人拖著這副不男不女的殘敗之身,亦不想獨活在這世上。丫頭,若是你能尋著那下卷聖經,記得去天一石念給我聽……”
天一石是天一穀中唯一一個美麗的傳說,傳說有情人在天一石下互訴衷情,便能長廂廝守,然後那塊巨石對天一族的人來說隻是一塊廢石,相傳會去那裏許願的情人們幾乎沒有。
幽幽地說完,都桓便從懷中再度將之前裝有化屍粉的瓷瓶掏了出來。
美仁瞠大了雙目,難以置信地忘著眼前手執化屍粉的都桓,急道:“都桓大哥,你、你、你冷靜些,俗話說的好,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偷生……”
為何事情會變到這種地步,他莫不是想要自盡。
都桓微抬了抬手,打斷了美仁的話:“丫頭,雖做不成你的師傅,但我這一身好容易得來的內力卻不能白白浪費了,所以將我一身的功力悉數傳給你,也算了我一樁心願。記住,陰豫與寧家絕不是什麽好東西,也絕不會輕易地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你將聖經將交了回去,他們也不一定會放過你的,以後,你可就真的看造化了,別汙了你娘的名號。來時的通道已經不能再出去了,那隻是入口,開啟出口的機關,在那副春宮圖的後麵。”
“都桓大哥……”
頓了頓,都桓又道:“找著了,記著一定要去天一石,無法燒給我看,就念給我聽。丫頭,你多保重。好了,時候差不多了,我要去找茹兒了……”說著,他便將那化屍體粉撒在自己的周身,接著,便舉起自己的右手,用盡全身所餘的力氣,一掌擊向自己的天靈蓋……
再次踏入明靜堂的向昕,並未即刻搜查,而是雙手抱胸,目光盯著藍德宗的臉看,一言不發。
藍德宗瞟了一眼那神案上的玉葉,便轉眸衝著向昕怒道:“三今半夜的,你查了又查,卻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就算你手中有官府的搜捕令,我依然可以告你擾民。”
狠瞪了藍德宗一眼,向昕便往那神案走去,執起那個玉葉仔細琢磨,便聽見藍德宗衝過來對著他又大叫起來:“這是我藍家祭祀茶神的神器,你竟然如此大不敬,你快放下。你給我放下,聽見了沒有?”
抬手擋住了藍德宗欲伸來的胳膊,向昕以眼神示意馬安亮幾人,很快地,藍德宗便被他們幾個給架住。
“爹,向大哥……”藍希淩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藍德宗怒吼道:“向昕,你太過份了,好歹我藍家在信陽……”
不理會藍德宗的大嚷大叫,向昕挑了挑眉,繼續看著手中的玉葉。突然,腦中閃過什麽,他連忙奔向那神案之後,凝視著那塊殘舊石碑上的齒口,將手中的玉葉豎側過來,果然,正如他所想。
但碑上那些雜亂的齒口,看似並非那麽簡單,向昕暗想:不知是否有機關?一個個試下去或許會觸動了什麽機關。抬眸望了一眼一屋子的人,一個個都似期盼的望著他,這個險不能冒,目光正好掃到藍德宗,他已微微變了臉色。
微抬了抬眼簾,向昕盯著麵色已然變得煞白的藍德宗,舉起那綠葉,意欲將那玉葉插入那第一個齒口。
這時,藍德宗及時地大聲叫了一聲:“住手!”
向昕本就沒有把那片玉葉鑰匙插入那第一個齒口的打算,他隻是想逼藍德宗說實話而已。
冷哼一聲,向昕緩緩地起身,走向藍德宗,冷嗤道:“何以藍老爺這麽緊張?這是什麽?”向昕將那塊玉葉遞在藍德宗的眼道,又道:“藍老爺不是說這間祠堂沒有暗閣或密室的?那這是什麽?真的是你們藍家祭祀的神器,還是那開啟暗閣或密室的鑰匙呢?”
藍德宗始終不開口,額上已經微微湛汗。
“爹,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藍希淩不明所以地叫道。
“好,既然藍老爺不願做,那麽我來,馬安亮,將所有人都請出去。”向昕開口。
眾人很快出了明靜堂,唯有那藍德宗還立在那一動不動。明景升皺著眉頭,不免好奇起來,看來真相要水落石出了。
“慢著。”正當向昕大步再度邁向那石碑之後,藍德宗大喝一聲:“讓他們都給我滾出去,離開我藍府。“
微微眯了眯眼,向昕明白藍德宗是要打開那間密室了,依言揮了揮手,命手下全部退出藍府。一行人領命離開了藍府,於大門之外守著。
藍德宗也將藍希淩及管家打發出去:“把門帶好。”
在明景升正要退出去之時,藍德宗又開口叫住了他:“景升,你留下。”
一時間,若大個祠堂隻剩下了向昕,明景升,藍德宗三人。
“說吧,藍老爺,有何難言之癮。”向昕道。
“的確,這下麵是有密室,之所以我不願示人,確實有難以啟口的原因。事到如今,為了證明我藍家的清白,老夫也不必再遮著藏著。下去可以,但你向昕要答應老夫一件事,隻允許你一人隨我下去,其他人隻得留在上麵。你向昕要對天起誓,若下去之後,沒有你要找的人或證據,你向昕從此不得留在信陽城內,此生也不得再為捕快,還要從信陽城門一步一叩一直跪拜到我藍府大門。怎麽樣?”藍德宗道。
向昕冷眼望著咄咄逼人的藍德宗,微抬了抬眉,啟口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藍德宗滿臉煞氣地從向昕的手中奪回那片玉葉,惡狠狠地又道:“我一直極力隱瞞,是因為我藍家的所有貴重之物全在下麵,沒有人會願意將自家的財物公眾於世,那樣做無疑是將自己的人頭掛在外麵。哼!”冷哼著說完,他便走向那石碑之後,將那片玉葉之匙緩緩地插入左上方第四個齒口。
一切都仿佛是那麽的自然,從未見過一個人在自殺之前也會這麽的從容。
美仁雖解了自身的穴道,卻僵直著身子立在那一動不動,瞪大了雙眸怔怔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都桓死前臉上一直都是帶著微笑的,但頭頂處不停地往外冒的鮮血,流過那被燒傷的半邊臉,顯得無比的恐怖詭異。他的屍身很快地便倒在了那些化屍粉末之中,頓時整個屍身變得血肉模糊起來,血水與那粉末相容後嗤嗤作響,很快地,屍體上升起了淡淡的煙霧。最先消失的便是都桓的頭,頸項的傷口裏不住地往外流出黃水,傷口也越爛越大,煙霧漸濃,黃水也越流越多,發出又酸又焦讓人眩暈的惡臭。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身體雖能動,卻不想動,美仁隻有選擇閉起雙眸,緊緊地攥著拳頭,靜靜地等著都桓的屍體化成一灘黃水。
驀地,一陣沉悶的青石板磚移動的聲音傳來,隨著便是一陣腳步。美仁猛地睜大雙目,心中一陣惶恐,來者是何人?聽那腳步聲應是三人,這裏除了那藍德宗應該不會有人知道。
當下,她便往身後的木箱縮去,但是仍不及來人快,美仁隻有瞪著那甬道口,在見著來人的一刹,不禁激動地動了動唇,是向昕。
甫入密室的向昕,第一眼便見著苦苦找尋了數個時辰的美仁正立於眼前,連忙喚道:“美仁。”
向昕能在短短的時間進入這裏,找到她,她很欣慰,但不得不提醒他:“小心!地上有化屍粉!”
這一聲叫喚,讓三人臉色大變,方注意到地上一灘黃水中還剩下一條腿和一隻手,那條腿和那隻手仍在慢慢地消失,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望著眼前這副駭人的景象,藍德宗先是驚愕,口中直嚷著不可能,接著便趴在牆邊幹嘔。
第十九章 報複背後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向昕注意著腳下,迅速地奔到美仁的麵前。
猛地撲向了向昕的懷裏,美仁便依在了他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嗚嗚嗚,大叔,我好怕,你要是不來,美仁隻有死在這裏了……嗚嗚嗚……”
一直都很冷靜的明景升卻對那幾口箱子異常好奇,忍不住揭開其中一口箱子,密密麻麻地排著幾排瓷瓶,他拿起其中一瓶,細看了那瓷瓶,果然是那種東西。
“沒事的,沒事的。”向昕將美仁緊緊地攬在懷裏,生怕她就這麽地離開了,所幸,還是讓他找到了她,她沒事就好,以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脊梁,安撫她,哄著她。
依在向昕胸前的美仁並非是真哭,隻不過是不想讓他們查看出一絲異樣而已,以衣袖拭了拭眼角擠出的淚水。唉,難怪悅姨說她不做戲子可惜了,真的,如今流淚已練就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收放自如。
握著手中的瓷瓶,明景升偏首望了望依在牆邊幹嘔的藍德宗,蹙起了眉頭,放下那裝著某物的瓷瓶,又看了看相互依偎的叔侄二人,道:“向兄,還是先離開這裏,出去再說吧。”
“嗯,”向昕輕應,低首對美仁低語幾句,讓她先站著別動,他先搜查一下這密室還有其他什麽線索,在揭開其中一口箱子,看著滿排的瓷瓶,疑惑地拿起,打開,從中倒出些深褐色的藥粉,放在鼻下聞了聞,卻是無味,便問扶在牆邊的藍德宗:“藍老爺,這是什麽東西?”
藍德宗的身體總算稍稍回複了適應,強忍著口中的酸味,一見著向昕拿著那藥瓶,臉色大變,接著便急道:“快,快放下,這是我藍家家傳的烘焙茶葉的秘方。”
在聽了藍德宗的解釋,明景升的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既然是烘焙茶葉的秘方,可否讓向某帶一瓶回衙門以做備案。”向昕問道。
“笑話,我藍家的秘方怎麽可能讓你給帶出去。”藍德宗從向昕的手中一把奪過那裝有秘方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板著臉放下狠話:“今日,令賢侄在這裏出了事,我藍德宗自認理虧。之前老夫一直有所隱瞞,便是為了藏在這裏的珠寶和我藍家的這些秘方。秘方一事,沒得商量,若向總捕堅持要帶走,可以,那便是從老夫的屍體上踏過去。”
這時,立在一旁的明景升輕咳了幾聲,適時地開了口:“向兄,這些烘焙茶葉的秘方,曾聽家父提過。令賢侄他已受了驚,最重要的是還是先離開這裏再說,這裏的氣味……不太適宜久留。”
藍德宗捂著鼻口,語氣一轉,急道:“對對對,趕緊出去,再不出去老夫的命便要去了一半。”
“嗯。”向昕輕應了一下,便將美仁抱起,往來時的甬道走去。
美仁意欲提醒向昕走錯了,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藍德宗能帶向昕進來,亦可帶他們出去,她決定等著看藍德宗怎樣去揭那春宮圖。
藍德宗抽了口氣,道:“這邊出不去,那邊……畫後麵……”
三人齊刷刷地目光,順著藍德宗手所指的畫的方向望過去,除了美仁,其餘兩位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皆滿臉錯愕,頓時羞紅了臉。
什麽叫畫?明明就是一幅春宮圖嘛。
不悅地皺了皺眉,向昕以手輕輕地撥回美仁看似好奇的小腦袋,羞道:“那……不是什麽好東西,閉上眼睛,乖。”
偏過頭,微抬星眸,美仁望著一臉緋紅的向昕,這個男人真的好純真,想笑又不敢笑,唯有強忍著笑意,打算將臉埋進向昕的懷裏。巧得是,餘光剛好瞥見到同樣滿臉潮紅的明景升,哼,風流鬼生的兒子竟然看到春宮圖也會臉紅?真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一時間,藍德宗也頗為尷尬,一步一挪地走向那春宮圖,輕輕一拉,那畫卷便縮了上去,露出一個方形的凹坑,裏麵是一個八邊形的符石。藍德宗輕輕轉動了一下那個符石,隻見另一側的石牆動了,發出沉重的聲音,石門之外,又露出一個長而幽黑的甬道。
四人一前一後,跟著出了那間滿室異味的密室,沿著那長長的甬道,很快地便見著點點亮光,不一會便出來了。
此時,天已經是雞鳴時分。
“爹,你們怎麽會從這裏出來?還有,美仁怎麽會藏在這個洞裏?”
聽見藍希淩婉轉的聲音,美仁探出頭,發現出口竟是上次躍上假山之後的一個僅能容一人進出的洞口,而藍希淩與仲叔兩人正滿臉焦慮地守在洞外。當美仁見到仲叔時,才憶起何以上次在山後有碰見他,原來他早已知這裏有機關,當時應是防著她才對。
誰都沒有接話,一行人直往美仁之前住的房中走去。
半躺在床上,美仁裹著被子,狀似因恐懼而不停地發抖,對著坐在床沿的向昕不停地顫著聲念道:“秀姑是個吃人狂魔!秀姑是個吃人狂魔!秀姑是個吃人狂魔!”
一屋子的人臉色黯然。
“來人,去請秀姑。”藍德宗陰沉著臉對下人高聲道。
向昕心疼地看著美仁這副模樣,唯有輕拍她的手背,哄著她,柔聲道:“美仁,現在沒事了,不要怕,慢慢說。”
“你追那二夫人出屋之後,沒多久秀姑就來了,她是二夫人的貼身婢女,因之前的事我心有餘悸,豈料,她進了屋,便打暈了我。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就在那個裝著好多箱子的石室。她是個吃人狂魔,她是個瘋子,我親眼看見她正在吸一個小孩的血,她還吃那個小孩的肉,她還說要扒了我的皮,吸幹我的血,吃了我。大叔,美仁真的好害怕,嗚嗚嗚……”說著,美仁又擠了幾滴眼淚,撲向向昕驚恐地哭起來。
“不可能的,秀姑是又聾又啞,怎麽可能會說話,而且還會說出那種話,她平日裏待人和藹可親。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第一個叫出聲的便是藍希淩。
從向昕懷裏抬起頭,抖了抖睫毛上的一滴清淚,吸了吸鼻子,美仁又道:“姐姐,美仁沒有撒謊,秀姑她既不聾也不啞,她是個瘋子、惡鬼。她說她一看見我這麽大的孩子就會全身都興奮,說可以看到我們渾身的血在流動,那種童貞的血香在誘引著她……”
越說,美仁的聲音就越大,屋子裏所有人的臉色全都變了。
倏地,美仁一把抓住向昕的衣袖,顫著聲問道:“大叔,這附近是不是曾經有十三個小孩失蹤過?是不是?”
望著美仁梨花帶淚的模樣,向昕伸手撫過她臉頰上還掛著的一行清淚,想為她拭去滿心的恐懼,卻觸手之際,感到心陣陣慌亂,她說的沒錯,當初會領她進藍府,目的便是引出那真凶,於是冷靜地開口問道:“是的,你怎麽會知道的?你不是從未來過信陽城嗎?”
“嗚嗚嗚,是她說的,她說要讓我成為那第十四個。後來她將吃剩下的小孩屍體先用化屍粉處理了,要打算吃我,幸好我極力反抗,她自己誤撞到那未化完的小孩屍體上,我的命才得已保住,嗚嗚嗚,我真的好害怕……”美仁不斷地在重複著那密室裏所經曆的可怕遭遇。
“對不起,以後都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向昕輕摟著不停在哭泣的美仁,不在乎旁人以異樣的眼光,看著他這個做叔叔的是不是表現過於心疼了,“跟我回信陽府,好好地休息一下,待到升堂之時,魏大人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嗯。”美仁輕應。
這時,之前派出找秀姑的一名下人來報,說找遍了全府,也不秀姑的蹤影。
向昕抱起美仁,對一旁沉寂了多時的藍德宗道:“這兩個多月來的十三起孩童失蹤的案子,到了如今已水落石出。眼下府上找不著秀姑的蹤影,與美仁方才所說她已死相吻合。秀姑身為貴夫人的貼身婢女,而向某親眼目睹貴夫人意圖掐死美仁,未遂,但她始終是秀姑的主人,即便不是幕後主使,那也是幫凶。換句話說,藍老爺也脫不了幹係,因此,很抱歉的要對您說,貴夫人我們一定要帶走,若您有何不滿,待天亮之後,請於公堂之上向信陽城的百姓說明。告辭。”
“慢著。”事實擺在眼前,讓藍德宗憋了一肚子的怨氣,始終想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攔住了向昕,終於找著開口說話的機會,他輕咳了一聲,盯著美仁問道:“向小兄弟,老夫一直不明白,你一直都在說抓你的人是秀姑,要吃你的人也是秀姑,也是她將你打暈的,若她真的死了,也是死無對證。那她有沒有跟你說,究竟是為何賤內意圖掐死你?還請向小兄弟道明,以還賤內一個清白。”
薑還是老的辣。
那藍夫人中了都桓的“驅魂術”,加上之前被向昕所傷,這會就算醒來,多半也與那三夫人一樣,是一個癡癡呆呆的瘋子。如今都桓已死,唯一能救她讓她變回清醒的就隻有美仁。整件事來說,她不過是一個被人操控的棋子罷了。
如今藍家被攪得一團亂,藍夫人這件事上也得找個圓滿的解釋才行,那她究竟是救還是不救?
在心中略作思量,美仁櫻唇輕啟:“秀姑她……”話剛開了頭,便被衝進來的一名丫環給打斷了。
“回稟老爺……大事不好了……”小丫頭戰戰兢兢地開口。
“有話快說。”藍德宗怒吼。
“二夫人她……她也瘋了。”
“你說什麽?!”
“二夫人她一醒來,就哈哈地不停亂笑,一直拉扯著群少爺說……”
“說什麽?有話就說快點。”
於是,小丫頭語無倫次地回想著二夫人的那些個駭人的瘋話:“夫人一醒來,口中不停地嚷著要找秀姑。一見著坐在床沿守著他的群少爺,神誌就開始不太對勁,眼神惡狠狠地,之後死命地拉扯著群少爺,使命地打著他,口中還在不停地罵著少爺,說他這個瘋流鬼,娶了一個又一個,罵少爺到底要娶多少個才甘心。還說什麽,當年人約櫻花樹下的話都是騙人的嗎?還說什麽……她殺了那個小孽種,不停地在說,是她殺了他,她就是想要看著少爺和誰誰心痛的樣子……”
藍德宗聽不下去了,握緊著拳頭,怒叱一聲:“住口!住口!給我滾下去!”
藍希淩瞪了一雙黑眸,難以置信地想都沒想便衝出了屋子,提著裙擺,往海棠苑奔去。
抱著美仁,向昕冷哼一聲,諷道:“看來藍夫人牽涉的命案可不隻一條啊。”
一個晚上,自家竟弄得一死一瘋,一個老婆是瘋子也就夠了,居然還弄了兩個老婆是瘋子,藍德宗隻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顧不上什麽,他便快步往海棠苑步去。
“大叔,你放我下來,我能走的。”
在美仁的要求下,向昕放下她改牽著她的手,也同去了海棠苑,不管那藍夫人是真瘋還是假瘋,這個她是一定要押回大牢,以待受審。
明景升對美仁的話始終是半信半疑,雖然在那密室裏見到這小子第一眼時,他盯著那化屍的驚恐不似裝出來的,但以他的身手,不可能這麽輕易地被那個秀姑給抓住,除非那秀姑也是懂武之人。這莫明其妙詭計多端的小子真的是那向昕的侄子?
長舒了一口氣,明景升也跟隨著他們出了門,沒料到前來賀壽也能遇上這種事,或許還是跟過去看看比較好。
藍家的二夫人確實是瘋了,不但把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藍希群給挖傷了,還跑到柳絲苑去找那早已就瘋了的三夫人楊青青,她站在那院子裏一邊大笑著一邊罵著,說楊青青是狐狸精,搶了她的男人,所以是要遭報應的,不是不報,是時辰未到,很快就報在她楊青青的兒子身上,是她謝小環送給藍希碩吃那些蜜餞的,那些蜜餞都是下了毒的,她就是要楊青青親眼看著她的孽種是怎麽死的,她謝小環不僅要她楊青青的孽種死,還要她楊青青死。
美仁望著麵前雖是極度瘋狂的謝小環,雖然她神誌不清,但她知道她說的話全是真的。中了驅魂術的人若不及時解術,除了神誌不清之外,還會將自己埋藏已久的怨氣全部爆發出來,眼前的謝小環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一個男人若是變了心,無論怎麽樣,都難以挽回,而謝小環卻選擇了最極端的方法。女人的嫉妒,是最可怕的。
眾人望著瘋了的謝小環,所想到她為何會三更半夜衝進美仁的房裏,要去掐死美仁,理由很簡單,還是因為嫉妒,同樣的,她也將美仁誤當做了是藍希碩,那麽想殺美仁的動機自然解釋的很清楚。
然而,事實的真相也隻有美仁知道,不過她是不會說的,也不打算給那謝小環解驅魂術,或許她是有些卑鄙,但卑鄙的有理。
做為一個瘋子,對謝小環來說,無疑比做一個神誌清醒的人要來得幸福一些。
第二十章 聚散依依
藍家二夫人貼身婢女秀姑是吃人狂魔一案,經升堂一審之後,弄得滿城風雨,街頭巷尾,家家戶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藍家二夫人,且不論她是否有傷害到美仁,但憑她自招毒害藍家三少一案,便足以定她的罪,也依法被關進了信陽府的大牢裏,三報朝庭,待最終定案。
一夜之間,整個藍家風雲色變。
在老百姓的眼裏,他們是不管誰殺人凶手,而是隻認藍家說話,因而將怒氣全部遷怒於藍家,藍府的大門也因此緊閉了好些天,不敢開門,藍家的人也隻能小心翼翼,足不出戶。最嚴重的是,藍家經營的“凝溮閣”茶莊遭到了衝砸,被迫停了業,損失慘重。自藍家祖輩經營茶商近一百年來,是史無前例的事,而這事鬧到最後,信陽府出了麵,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才調停下來。
藍德宗也因此氣得一病不起,每日哀言憂怨:藍家的百年基業全毀在了他的手裏。
美仁隨向昕回到信陽縣衙也已過十餘日,自從破了這宗案子,魏貞毅的心頭總算是落了塊大石,對美仁更是客氣有佳。
聖經一拿到手,美仁便打算離開信陽縣,再去尋找下卷的蹤跡,同時,飛鴿傳書告知悅姨聖經上卷已到手,希望她能提供一些下卷的線索。但近一個月來,向昕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讓她有些困惑,在等悅姨回複的同時,在信陽也多待了些日子。
每日,向昕與衙內的捕快都很忙,而美仁無聊之時,總會躍上衙門內最高最大的一棵樹上,躺在樹叉上,曬著透過樹葉星星點點的陽光,滿足地眯著眼,耐心地等待著信鴿。
“撲撲撲――”
仍是眯著眼,倚在樹叉上的美仁在聽到這聲音之後,嘴角輕勾,睜開眼,伸手捉過落在一旁樹枝上的信鴿,取下字條。打開不過二寸長的字條,在看清字條上的字之後,美仁原本紅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字條上隻有四個字——紫玉山莊。
以往悅姨吩咐她去完成一件任務,都會寫上人名與地點,而這次給她的隻有“紫玉山莊”這四個字,這究竟是告訴她天一聖經的下卷是在紫玉山莊,還是指派她去殺紫玉山莊的人?
咬著唇,美仁用力地握起手掌,緊緊地攥著那張字條。
第一次,她不想接任務。
因為她不想去。
向昕進了院子,便見著美仁晃著兩條腿躺在樹上,仰首輕喚:“美仁。”
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忙於公事,無暇照顧她,而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待在這棵樹上。自他知曉她是女兒身之後,便不再與她同床,而是選擇與牛勇他們擠一間屋。雖說她曾經一直是過慣了男孩子的生活,目前也隻有他一人知曉她是女兒身,但作為一個女孩子家,看她總是這麽爬上爬下,又是這麽高的一棵樹,向昕總是怕她會出什麽意外。每天在她耳朵邊嘮叨,她總當他的話是耳旁風。
聽聞向昕的叫喚,美仁一驚,驚慌之下,將手中揉成一團亂的字條隨手一扔,方應道:“昕大哥,你忙完了?”
麵對向昕,美仁不敢輕易憑借輕功或是直接跳下樹,而是選擇反過身趴在樹上,打算慢慢地滑下樹。
見了美仁那副笨拙的模樣,向昕無奈地直搖了搖頭,飛身向上,一把抱住她,兩人穩妥地落地。
“謝謝。”美仁輕應。
察覺到美仁不開心,向昕困惑,昨日抱她下樹的時候,也沒見著她這般不開心,眉心深鎖,臉色還有些微微泛白,不停地咬著嘴唇。
“怎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向昕關心地問道。
美仁揚起俏臉,輕扯了一抹淡笑,應道:“沒什麽?昕大哥,今日這麽早回來,找美仁有事?”
向昕淡淡一笑,道:“沒什麽特別的事,隻有近日來有些忙,疏於對你的照料了。要不要去市集轉轉?”
“好。”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美仁始終無法開心起來。那張寫有“紫玉山莊”四個字的字條,無疑就是在為難她。
她不想去,不想在完成任務的期間,每天麵對那個始亂終棄的偽君子。那八年裏,她每日麵對的都是鬱鬱寡歡的娘親,如果可以她真的不願選擇這樣的男人做爹。
若她直接拒絕了悅姨,悅姨一定不會生氣,反而是會笑得花枝亂顫,會笑自己無能,會笑自己並不是真的恨明經堂,而是太過於在乎他這個爹了。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為何什麽事到了悅姨的口中就變得理所當然……
“這位小兄弟,是要買胭脂水粉送人嗎?”一個突兀的男音響起。
“啊?!”
太過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當美仁被這一聲喚回神時,才發現自己正立於一個賣雜貨的小販跟前,手中正捏著一盒姑娘家用的胭脂。驚覺與自己的裝扮著實不配,慌亂地鬆了手,連連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
抬眸之際,正好撞上向昕一臉若有意味地探究。
向昕輕笑出聲:“喜歡就買好了。”
唉,美仁深歎一口氣,不停地在心中懊惱,念著自己不能想事情,一想事情,就過於沉浸。
“買回去你搽?”美仁挑了挑眉,戲謔。
“啊?”向昕聽聞,一時間愣住了。
見向昕那副呆樣,美仁翻了翻白眼,爾後不禁又輕笑出聲,果然是根木頭。雖然死命地在他麵前不承認自己是女兒身,這根木頭倒也實趣,自那次之後都未曾再提及過。
又看了他一眼,便徑直地往前方走去。
一直沒有聽到那根木頭的聲音,美仁頓覺奇怪,轉身卻見他從那賣胭脂水粉的小販處一路小跑過來。
待人到跟前,美仁開口道:“昕大哥,我餓了,請我去福憶祥吃一頓好吃的吧。”
向昕想都沒想便應了美仁。
福憶祥是信陽縣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樓。進了福憶祥,美仁與向昕選擇了二樓拐角處臨窗的位置。未久,店小二便上了幾道招牌菜。
向昕一直為美仁夾菜,話不多。同樣的,美仁也隻是默默地吃著菜。
吃到一半,美仁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對向昕道:“昕大哥,明日我便打算離開信陽縣。”
正欲夾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向昕驚愕地抬眸看著一臉平靜的美仁,緩緩地,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凝視著她,半晌才啞著聲音開口問:“要去哪裏?”
“紫玉山莊。” 美仁平靜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起伏。
向昕微愣,未待他開口,美仁接著又說:“明經堂是我爹,我是他的……私生女。之所以我會來到信陽縣,是因為知道他會來賀壽,而我是特地來找他的,我是來尋親的。之前說的話都是騙你的,因為我在來信陽的路上用光了盤纏,不得不一路行乞而來,而騙你,目的是為想有個住的地方。沒想到真的進了藍府,也找著機會相認了。他讓我回紫玉山莊認祖歸宗,所以……”見向昕的臉色有些不對,美仁便停住了沒再說。
緊抿著唇,向昕一直不語,半晌,方開口接道:“所以,你打算明日動身去紫玉山莊找你爹?”
“嗯。”美仁輕應。
驀地,向昕的聲音變得很大:“好,明日一早,我會安排馬車送你上京城。”
怔然,美仁聽聞連連擺手,急道:“不用了,昕大哥,真的不用了,我會隨……會隨……會隨我二哥一同上京。” 美仁咬著嘴唇,憋了好久,才說了“二哥”兩字,而那“二哥”偏偏不湊巧剛好就是與她八字不和的癆病鬼明景升。昨日,她就打聽好了,這些天藍家的事也稍稍冷了些,終於有了個了結,而明景升也準備明天動身回京。
“你二哥?”向昕驚詫地問道。
“嗯,對,就是明景升。”美仁幹笑幾聲應道。
“好。路上有人照顧,我也就放心了。”向昕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太自然。
“昕大哥,你別難過,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其實我也很舍不得你。到了京城,我一定會給你報平安的,還有,你想我的話,若是方便,也可以上京城去看我啊,汴京離信陽也不是很遠啊。”美仁用筷子輕敲著盤子,對一臉落漠的向昕道。
臉色微窘了窘,向昕的耳朵又憋紅了,口吃道:“我……我……哪有象你說得那樣……”
“嗬嗬嗬,那好吧,那是我想你,好不好?”美仁揶揄。
這一下,向昕的整張俊臉全變紅了,美仁見著,捂著嘴笑個不停。
美仁也弄不明白,為何要告訴向昕自己的行蹤,若是按著以往,她會直接在拿到聖經後,想辦法直接走人,她可以很卑鄙,很不負責的,因為她一直都認為卑鄙的有理,而這一次卻是破天荒了,不但話說的是真假摻半,就連她的行蹤也告訴了他。
次日,應美仁的要求,向昕答應她,不去送她出城,卻在臨行前,交給了她一個布袋,囑咐她隻許出了城才可以看。
在離開衙門,美仁便打開了那個布袋,掏出裏麵的東西,不禁微微一愣。
竟她昨日錯拿在手中的一盒胭脂……
【第二卷 京城風雲】
起
天空又飄起了片片雪花,不一會便是漫天飛舞,空氣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清新舒爽。
粉琢的女娃兒一點也不畏寒,立在洞外,以一雙粉白的小手接那片片六角狀的雪瓣,盯著它在掌中慢慢化成一滴水珠,開心地甩掉水珠,再重新去接雪瓣,傻笑的聲音穿透著整個山洞。
洞內,那白衣男子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走到床沿,將藥放下,動作輕柔地扶起沉睡中的妻子,攬在懷中,然後一手端起藥碗,一手執著小勺舀了一勺湯藥放在唇邊輕輕地吹動,慢慢一點一點喂給她。
沉睡中的她根本不會張口,當小勺拿出來時,那棕褐色的藥汁都盡數順著她的嘴角不停地往外流。白衣男子早已做好了準備,迅速地以軟布輕拭著她嘴角處的點點藥汁。
反反複複,他雖是始終沉著耐心地喂著妻子喝著藥,但那藥能夠喂進她口中的卻連一小勺都不到,若是藥再這麽浪費下去,等了這麽多年才好容易等到開花的七色雪蓮,便是白費了。
他放下藥碗,抱著她,細細地看著她的睡容,那精致無瑕的麵容,曾經是多麽愛笑的一張麵容。
他淺淺一笑:“符衣,這是第二朵蓮花了。來吧,把它喝下去。”
又一小勺湯藥喂進她的口中,那湯藥依舊是順著她的嘴角不停地往外流。他被迫再次放下藥碗,為她再次細心地拭淨藥汁。深歎了一口氣後,他勾了勾唇,口氣卻變得更為歡愉,戲謔道:“好吧,我知道你在等什麽,那就還象上一次喂你喝第一朵蓮花那樣好了。”
說著,他便喝了一口那湯藥,低下頭,覆上她的櫻唇,慢慢地將含在口中藥汁一點一點地送進她的嘴裏。同時,雙掌撫向她的背後,以源源不斷地內力輸進她的體內,就這樣一口一口,直至整碗藥都喂進了她的腹中,唇方依依不舍地離開。
“嘻嘻嘻。”女娃兒立在洞口羞笑著父親。
白衣男子輕輕地將妻子放下平躺好,偏首望著自己的女兒,輕挑了挑眉,道:“美人,你不冷嗎?”
女娃兒拍了拍手上的水滴,一蹦一跳地跑至父親跟前,撒著嬌:“爹,你每天不是逼著美人習字之外,就是讓美人去外麵捉鳥,可是這雪山上根本就看不見幾隻鳥嘛,要捉活的話,都要到山那邊去。而今日天又下大雪,美人不想出去捉鳥,也不想習字……”
白衣男子眉頭舒展,很自然地應道:“那你還有琴棋和畫可以練。”
“不要。”女娃兒噘著嘴回道。
“那還有晚膳你可以做。”白衣男子又道。
“爹,你說這天下間怎麽會有你這樣狠心的爹?若是娘親醒著,一定不會允許你這樣勞役我。”女娃兒嗲聲嗲氣地叫著抗議。
“若是你娘親醒著,估計除了我們一家大小的膳食將會全是由你做之外,還包括我們的衣衫你全都得洗了。”白衣男子俊朗的麵容滿是笑意,以手輕刮了下女兒的俏鼻。
“爹——”女娃兒很快地貼過身倚在他的身上撒嬌:“上次在梅樹林,那個故事你還沒說完,那個和美人名字很象的姐姐後來怎麽樣了?她真的會去京城那個什麽紫玉山莊嗎?”
“姐姐?!亂叫!”白衣男子輕捏下女兒的粉頰,佯裝怒道:“以她如今的年紀可是能當你的娘。”
“好嘛,好嘛,爹你快接著說啦。”
白衣男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抱起女兒坐在床邊,望著沉睡中深愛的妻子,執起她白晳的纖手,握在掌中,方緩緩開口。
第一章 劫中無間
“嘶——”一陣啼叫,聲音劃破長空,車被迫停下了。
坐在馬車中,一直閉目養神的明景升聽著這一聲馬聲嘶叫,眉心微蹙,隨著馬車的晃動,身體也微微向前傾了傾,始終閉著眼,對著車前駕車的明飛沉聲道:“明飛,你駕車的技藝越來越弱了。”
“少主,馬兒剛才受了驚嚇,這就走。”明飛回頭對著簾子後的主子回道。
明飛執著馬鞭,剛要揮下去,便被眼前憑空冒出來的人給驚呆住了。
“小哥,下手可不能太重了,否則馬兒可又要受驚了。”立在馬旁,隻能摸著馬鬃末梢的美仁巧笑著。
想了很久,她才想通,決定去紫玉山莊,但去了之後,要怎麽進入紫玉山莊卻是個難題。轉思,便想到明經堂臨走之前對她所說的話,因而,不得不猛追這個癆病鬼。孰料這家夥跑得還真快,出了信陽城,便沒了蹤影,逼的她隻得使出“飛花逐月”的輕功猛追。一路北上,總算在城外的七裏坡給追上了。
既然追上了,當然是要想法子讓那跑得飛快的馬車給停下,於是,她便以一粒石子,用不大不小的力道擊中了那馬腹,讓馬驚而不狂。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一直閉著眼的明景升緩緩睜開雙眸,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車簾。
“少主,是向總捕的侄子。”明飛回頭稟告。
“讓他上車。”明景升低聲道。
不一會,車簾便被掀開了,微抬了抬眼簾,一張嘻皮笑臉出現在了明景升的眼前。
美仁一雙靈動的黑眸掃視了一下車廂內,車尾正中靠內側釘著一個小方桌,明景升右手撐著額頭,依在那小方桌上,漆黑的幽眸正瞅著她。
這輛馬車還算寬敞,望了望他右手的空位,那是這車內僅餘的唯一空位,看來隻有坐在他身旁了。
美仁輕笑:“能坐嗎?”
放下支撐額頭的手,明景升眼睛緩緩地輕眨了一下,示意她坐下。
貓著腰,美仁便鑽入了車廂內。
明飛見她上了車,便揮動馬鞭。
剛走到明景升麵前,正欲在那方桌旁坐下,馬車起步,腳下一個不穩,美仁失了重心,便往明景升的胸膛之上撞去,整張臉不偏不倚地正好撞在了明景升的胸前,撞得美仁痛的整張臉都揪了起來,輕哼一聲,便急急地想離開。豈知,猛地起身,頭頂剛好又撞了一下明景升的下頜,身體還是卡在他胸前。
明景升吃痛,悶哼了一聲,便將那小子從胸前迅速拉離。
雙眸相觸,兩人皆是愕然。
摸了摸被撞疼的鼻梁,美仁毫不吝嗇地對著明景升綻放了一抹甜美的笑容,哂道:“明哥哥的胸堂可比那信城縣衙大門要硬得多。”
“謬讚!你的鐵頭功也不弱。”凝視著眼前這個難纏的小鬼,明景升冷嗤一聲,對著簾外的明飛高聲道:“明飛,回京城的路還遠著,小心駕車。”
轉身,美仁便背著他三翻了個白眼,拍了拍膝上的灰塵,在一旁坐了下來,陰陽怪氣地說:“明哥哥似乎言而無信。”
緊抿著唇,盯著這個不簡單的小子,半晌,明景升啟口:“有話請講。”
“明莊主臨行前的話,明哥哥都忘之腦後了嗎?”美仁道。
“藍府一事之後,你便同你叔叔一起回了縣衙,我以為你不會想著要去紫玉山莊。”明景升應道。
美仁擺了擺手,回道:“那日情形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我一直驚魂未定,之後,藍府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而我又是那唯一的證人,我不可能還留在藍府,自然要隨我叔叔一起回縣衙。”
明景升沉默,半晌方開口,便是一句驚人:“他真的是你叔叔?”
“有異義?”美仁抬了抬眉,反問。
近距離的凝視眼前這個小子,明景升從他彎彎的月眉開始細看,一雙如秋水般的翦瞳,到挺直的俏鼻,再到那一張紅唇,整個就是一張讓人很困惑的麵容。許久,他才又道:“沒。去京城的路還遠著,你好好保存精力吧。”說完,他便回轉過頭,繼續他的閉目養神。
以這輛馬車的速度,差不多要一天一夜的路程,美仁兩眼望著窗外,沿途欣賞著青山綠水好生愜意的風光,不知不覺中,竟莫明地也犯起了困,頭偏向車窗,眯起了眼。
過了不知多久,馬車又是“咯噔”一下,一個大顛,將在車內沉睡的兩人猛地顛醒,美仁的頭從右邊又撞到了左邊的明景升。
“明飛,是不是要換你坐在車內,我去駕車?”明景升沉著聲對著簾外的明飛低吼。
明飛尚未開口,便聽見一個奇怪的聲音跳了出來:“此……此此路……是……是是我開,此……此此樹是我……我我栽,要要……要想此路……路路過,留留留下……買買路財。”
坐在馬車裏,原本一臉驚愕的美仁,再聽見這一句打劫口號,沒由地噴笑出聲,偏過頭,對著一臉陰鬱的明景升,連連哂笑:“哈哈哈,有人打劫,有人打劫,哈哈哈!”
嘴角微微抽搐,明景升弄不懂遇上劫匪他怎麽會這麽興奮。
“正好無聊著呢。”美仁說著,便起身,揭開那車簾,望了一眼還坐在車前一臉鄙夷樣的明飛,衝著他一笑,便跳下了車。
美仁望著車前立著三個粗布衣衫農夫扮相的劫匪,手中各握著一把搖搖晃晃破破爛爛的大刀,其中一個還是拿著把菜刀。回頭瞥了一眼左邊的車輪,正陷在了一個不算太深的坑裏,想來是這三個劫匪的傑作。
“小小……小子,打打……打劫。”立在最右邊一個偏胖的劫匪甲揮著菜刀,口吃著高聲叫道。
“劫財還是劫色?”美仁立在麵前,一副嘻皮笑臉。
美仁此話一出口,在場的所有人全部驚住。
坐在車前的明飛皺著眉頭直盯著這位向少公子,在心中疑惑,他怎麽會有此等閑情,還問那三個弱不禁風的農夫劫財還是劫色?
車內,明景升一直坐著不動,聽見美仁這一聲“劫財還是劫色”,嘴角處緩緩地綻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而口吃劫匪甲顫抖著手中的菜刀,他身旁的兩位咿咿呀呀地不知對他說了什麽,他又高喊著口吃道:“臭臭……臭小子,毛毛……毛病,劫劫……劫財劫什什……什麽色?”
原來劫匪乙與劫匪丙都是啞子,難怪要由這的劫匪甲傳話。
“哦,原來是劫財不劫色,那麽這邊請。”美仁笑著,做了個請上馬車的姿勢。
這下,不僅是那劫匪一臉驚愕地僵立在那一動不動,連車上的明飛先是一驚,隨後反映過來,便跳下了車,臉色很不好的將美仁一把推開了,雙手抱胸,立在了馬車前。
三名劫匪麵麵相覷,忽然,三人同時點了一下頭,聲嘶力竭地大叫著舉著刀往明飛身上砍來。明飛見著,直搖著頭,三兩下就將這三個“劫匪”給解決了。美仁是想讓這三個這家夥衝進那馬車內,想看看怎麽逼那明景升出手,豈料,這三個家夥當是紙老虎,明飛毫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了他們,看來是她對這三人的期望太高了,失策,失策。
三人一齊跪在明飛腳前,不停地磕頭求饒,那口吃劫匪甲說著:“大大……大俠,饒饒……饒命,小的們,上上……上有八八……八十老母,下下……下有……”
“等等……等一下,哈哈哈,”美仁學著了那人的口氣,隻說了一句,便大聲笑開了,接著又道:“你是不是想說,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黃口小兒,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美麗絕倫尚未出閣的妹子?”
“你你……你怎麽知道?”劫匪甲傻氣地接口。
眼前這個 “劫匪甲”傻裏傻氣地反問,一張淳樸善良的麵孔,讓美仁倏地收了笑意。
幽薊之地,理應收取,何者;燕地不收,河北不固;河北不固,河南可危,山河險關陷於敵國。契丹人屢屢南下侵犯,鹹平四年,西北戰場局勢惡化,宋遼長城口之戰,宋雖大敗遼軍,但長年征戰,百姓無法過上安定的日子,挺而走險也數正常。身強力壯者皆被征去拚殺戰場,而病老體弱者也隻有到了逼不得已,才會做出此等事情。
這五年來,遇到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了,自己也同樣幹這些勾當,但比起他們手段高明的多,可是她,卻不是為了糊口討生活……
突然想到這些,一時興起的玩笑之意全無,美仁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便甩甩手,跳回了車上。鑽進車內,正捕捉到明景升臉上那一絲淺淺笑容。
很快地,明景升便恢複了常色,道:“明飛,賞他們些銀兩,啟程。”
明飛領命,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錢袋,裏麵還有不少碎銀,直接拋給了那劫匪甲,道:“看你們也不像是專做打家劫舍勾當之人,這裏有些碎銀,還有這些幹糧,拿回去好好過日子,別再出來幹這些事了。”
“謝謝……謝恩人,謝謝……謝恩人。”
三名“劫匪”連磕了幾個響頭,連忙起身,饒至車身後,三人合力將那車子推出了他們之前挖的坑裏。
車子又重新上路了。
自方才那三個“劫匪”一事,她回到車上就一直沉默著,腦中一直在盤旋著一個問題。曾經她也殺人越貨,也看著別人殺人越貨,也有象今日這三人一樣的可憐人被逼上絕路,可她卻從未有出手相助過,就象方才一樣,寧可選擇無情地離開,可是明景升施恩的舉動卻讓她想了很久,很久。
若是昕大哥,他也一定會這麽做的吧。
“若剛才那個人,是要劫色,你打算怎麽做?”沉默了很久之後,明景升望著窗外,卻突然開了口,話卻是對美仁說的。
“嗯?”美仁一直沉思著,被這一問怔住了,怔怔地抬眸望著明景升,卻發現這家夥明明是在和她說話,臉卻是朝向那窗外。
無禮的家夥。
明景升回過頭,一臉嚴肅的又問了一次:“那個人,若是要劫色,你會怎麽做?”
漸漸地,一抹詭笑爬上了美仁的嘴角。
“還是那句話。”
“哪句?”
“就是那句。”
這時,坐在車前的明飛卻很奇怪地突然插了嘴:“劫財不劫色,那麽這邊請?是這句嗎?”
車內,美仁的笑意在臉上渲染開來,想來這明飛一直有在豎著耳朵在偷聽他們說些什麽,他說的沒錯,就是這句,不過換成劫色就是“劫色不劫財”,同樣要劫的色還是車中的明景升。
這小子的一張嘴真是能掰,明景升凝視著在不停大笑的美仁,心中想著這小子到了紫玉山莊,和那三弟景承若是碰到一起,有得讓人頭疼。扯了扯嘴角,對著車外的明飛道:“看著路,小心駕車,天黑之前找不到客棧唯你試問。”
“駕——”明飛聽少主這麽一說,毫不敢鬆懈,揮動著長鞭,馬車飛快奔走。
第二章 自強不息
一路上山路崎嶇,中間隻停留歇息了一次,無論怎麽趕,真讓明景升那個烏鴉嘴給說中了,天黑之前果真沒有找著驛站或是客棧,甚至連一個小村莊都沒有見著,唯一落腳的地方,又是一片樹林,與之前被攔劫的地方差不多。
正所謂夜黑風高,露宿這荒郊野嶺,原本是件美事,可讓美仁碰見了明景升,卻非如此。
早已饑腸轆轆的美仁,滿眼期待地望著正在啃著饅頭喝著水的明景升,以為他會憐香惜玉,不對,以為他會照顧弱小,分她一點食物,結果所有期望全部落空。
那明家主仆二人隻顧自己吃喝,根本就懶得看她一眼。悔恨自己急著追這個癆病鬼,忘了儲備幹糧。
忍了很久,隻聽“叭”的一聲,美仁折斷手中捏著很久想要用來抽打明景升的樹枝條,迅速站起身,離開了正在大吃大喝的癆病鬼主仆二人。
吃完最後一口饅頭,明景升抬眸望著美仁消失在樹林之中的背影,對明飛說道:“跟著他。”
“少主,自己多加小心。”明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很快追著美仁的身影而去。
未久,一直坐在火堆旁的明景升見著美仁扛了什麽東西回來,走近了方看清原來是隻山雞。心中暗讚,這小子果真有一手,野外生存的能力很強。
之前看著他施舍別人,相較於自己的冷漠,心中還有些愧疚,而不肯分給同行之人食物,美仁算是看透了這個家夥。
狠瞪了他一眼,美仁一言不發地從靴子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匕首,不一會,便在地上挖了個深洞, 把那隻剛獵回來的山雞埋進洞中,從旁邊的火堆裏挑了些火種,加了些柴,在埋著山雞的洞之上又架起了火堆。
過了許久,這周遭飄起了濃鬱的雞肉之香。
自始至終,明景升都是保持著一臉淡然,默默地看著美仁做著這一切,一雙巧手熟練操動著,有條不紊,再一次讓人迷惑,一個十餘歲的孩子,他有著怎樣的經曆?
追著美仁而去的明飛在找了一大圈之後,未見著人影,便回了頭,老遠地就聞著一股濃鬱的香氣,自他們休息的地方傳來。待走近了一看,卻見美仁安然地坐在火堆之旁啃著剛烤熟的山雞,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明飛疑惑地指著正在啃著雞腿的美仁問道:“他他……他……少主,你獵的?”
美仁抬了抬眼眸,給了明飛一個鄙夷的眼神,繼續啃著雞腿。
明景升微微搖頭,眼神往美仁的身上瞟過。
“那……那……是他?”明飛憋了半天才說出口,因為他無法相信是那隻山雞是眼前這個小孩自己獵的。
明景升很快地輕點了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是對的。
“天啦。”明飛怪叫了一聲,難以置信地抓了抓頭,在火堆前坐了下來。聞著眼前奇香的山雞味,明飛覺得自己又餓了,之前主子將那些幹糧給了那三個“劫匪”,留下的隻有七個饅頭而已,一人兩個,真的是一點也吃不飽。忍不住嘴饞,時不時偷偷瞥了美仁——口中的雞腿好幾眼。
麵對明飛這種極度“猥瑣”的目光,美仁嗤笑幾聲,以樹枝叉起另半隻雞,遞至他的麵前,鄙夷道:“喏,你們不仁,但我不會不義。給你!”
麵對突然伸過來的半隻雞,明飛尷尬地看著美仁,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語的少主,怔了半晌也不敢接過那半隻雞。
“嗬,”美仁輕嗤了一聲,譏諷道:“怎麽?不好意思接?那好吧,以貨易貨。”
“啥?”明飛愣愣地回道。
“半隻雞,南海珍珠一顆。”美仁悠然開價,目光卻是落在了明景升不停撥著火的那隻手上,就是那隻賊手,害她失了一粒南海珍珠。
那些個南海珍珠是她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從一個又肥又老又色的賤男人手裏撈回來的,這一等一的珍珠不多,一共就隻有八顆,原本想給悅姨做一條珍珠手鏈,如今卻平白地丟了兩顆,一顆是那晚與都桓糾纏時不小心失落的,連落在哪都不知道,另一顆就是被眼前這隻賊手給打掉的。
“南……南海珍珠一顆?我哪有那麽珍貴的東西。”明飛難以理解地低咕。
“你沒有,不代表你家少主沒有。”
“啊?”
“既然你想吃雞,你跟他討好了。”美仁壞心眼將那隻雞在明飛麵前繞上一大圈之後,仍是舉在明飛的麵前,讓他看得到吃不到。
驀地,沉默了半晌的明景升淡然一笑,道:“南海珍珠……既然已經送了人,就沒有理由再要回去。”
某人終於開口了,一開口還是如此的理直氣壯。
忍了半天的美仁,舉起手中剩下的雞腿,狠咬幾口雞肉,咽下,調了調氣息,偏過頭,對著一直盯著火看的明景升嗤道:“嗬,明哥哥,我說的可是以貨易貨。”
“隻要有一方不是出於自身意願,便不存在以貨易貨。”明景升回應著,卻不曾看向隱忍著怒氣的美仁。
“假仁假義,道貌岸然,虛偽至極。”美仁扯了一抹冷笑,譏諷道。
“錯!”明景升驟然打斷。
“錯?難道不是嗎?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舞勺之年的孩子,也好意思?”
“唔,眼下你吃的不是挺好,哪裏象是被人欺負了?”明景升一臉不以為然,左手不停地在撥著火。
美仁氣憤地站起身,舉起手中提著已久的半隻雞,指著明景升道:“是嗎?堂堂兩個七尺男兒,當著一個饑腸轆轆小孩的麵,在這裏又吃又喝,對他卻不聞不問,此舉當為天下人所不恥。”
終於,丟下手中燒焦的樹枝,明景升眉心深鎖,抬首望著美仁,淡淡地回道:“我隻記得,那個饑腸轆轆的小孩與兩個同伴同坐一輛車,當遇上強盜時,那個饑腸轆轆的小孩卻指引強盜對自己的同伴劫財又劫色。”說完,明景升便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馬車走去。
守在一旁看著主子與這小子一來一回地不知在吵些什麽,似乎是雞,似乎又非是雞,明飛隻覺得都怪自己多事,從方才少主起身的地方拿起了一個油紙包,遞給麵前這個氣呼呼的小子,道:“你誤會少主了,喏,這是給你留的。一共隻剩下七個饅頭,我和少主一人兩個,給你留了三個。拿著。”
驚愕地看著硬塞過來的一個油紙包,美仁下意識地咬了咬唇。
“哎喲,你那是什麽表情?誰讓你叫那三個人打劫少主的?”明飛用手扒了扒頭,不好意思地又開口道:“以貨易貨,那半隻雞是我的了。”說著,便叉起了那半隻雞坐在火堆旁,喜滋滋地啃了起來。
這一夜,明景升與明飛都是在車上睡的,而美仁獨自一人守著那火堆,望著昕大哥送她的一盒胭脂發著呆。就在迷迷茫茫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間,聽見遠遠地傳來一陣低沉而奇異的笛聲,讓美仁渾身猛地一震,防禦之心徒然提高。
這笛音是他們族內特有的,用來互傳訊息的暗號之音,天一族的人這麽快就查到她的頭上了?
望了一眼倚在車門的明飛,看似還在沉睡之中,她弄熄了麵前的火堆,迅速起身,使展輕功往那笛音的方向飛去。
那陣笛音,明飛與在車中的明景升都聽到了。在見著美仁匆匆離去之後,異常驚詫,但很快回複了神色,問道:“少主,要我跟去嗎?”
車內,明景升依舊閉著眼,道:“不必,睡你的覺。”
離那笛聲越來越近,美仁停下站立,雙耳微動,看來來了不隻一兩個人啊。勾了勾唇,雙手抱胸麵朝南方站立,等待她們主動現身。瞬時間,笛聲停止,四道白色身影飄然躍於眼前。
“怡符衣,既然東西到手了,怎麽還不送回去?”為首的美人兒隔著麵紗對美仁喝道。
天一族無醜女,就算醜的,到了窯子裏也絕對是上等貨色。
扯了址嘴角,美仁戲道:“咦,這位妹妹,好大的火氣。氣多了可不太好,小心傷了身子,人也不美了。”
那美人兒聽聞一愣,隨即冷道:“妹妹?你這丫頭亂叫什麽?看在你怡家的麵子上,快把東西交出來,便不與你為難。”
“丫頭?嗬嗬,妹妹說話好嗆啊。我差點都給忘了,論輩份你得稱我聲姐姐還是姑姑的。”美仁戲笑著。如果她沒弄錯,這位應該是麻家的女兒,名喚麻香凝,依美仁看來,她叫麻花或是麻繩更為貼切,因為她的頭發總是喜歡編成一股一股的。
“嗤,就憑你也配?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一旁另一個美人兒叫道。
這位是連家的,名喚連碧容,平日裏比美仁還要囂張幾分,動不動便是惡言相向。
“是嗎?”美仁一臉驚訝地在身上摸索了好一會,從腰間拔出一枚小巧精致,隻有巴掌大的雕花銅麵鏡,拈起蘭花纖指,撥了撥額前的碎發,對著鏡子左顧右盼地照了好幾下,疑道:“咦?今晚月光是暗了些,但我怎麽看那鏡中之人都是個美人啊,比起某些不要臉的,沒臉見人的,不得不用麵紗遮羞的,要好了千倍百倍都不是止啊。”
在場的除了美仁之外,都有戴麵紗,她這話一出口,無疑是將四個人都給罵了。
“你?”最右邊一直未曾開口的美人兒也氣得身子發抖,對著她急道:“怡符衣,知道你能言善辯,我們不想與你多廢唇舌,快把聖經交出來。”
美仁若是沒記錯,這位與那木矅使者都桓都是都家的,名喚都若瑩。都家的人沒因都桓一事而受到牽連,著實令人意外。
收好了銅鏡,美仁又嘲弄:“這話說來真是奇怪,你們都家的人拿走的東西,族長與各氏長老們不找你們都家要,反到找上我這個不涉事的怡家棄女,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啊。怎麽?你們都家要將功贖罪了?怕是要失算了。”
“你?”都若瑩氣得又說不出話。
“咦,都說了女人生氣容易老的快,還氣?”美仁訕道。
“怡家的死丫頭,果真個個牙尖嘴利。若瑩姐姐不必氣惱,讓我先教訓這個賤丫頭再說。”連碧容正欲拔出劍,一直未曾開口的寧念竹做了手勢,示意她別那麽衝動。
雖然對怡家沒什麽感情,但聽見她叫自己怡家的死丫頭,便是將娘和悅姨全都罵上了,這可就讓美仁沒了什麽好脾氣,刹時拉下了臉:“你算老幾?寧家的都不說話,你連家的叫什麽叫?本姑娘今夜心情不好,趁我還不想大開殺戒的時候,實相的就給我快點滾!”
“你?怡符衣,看我連碧容不撕了你這一張爛嘴。”說著,寒氣森森,連碧容的長劍便斬向美仁的左肩,劍尖方觸及美仁的衣裳,隻見那劍尖莫明地一滑,偏向一旁,整個劍刃竟無法受力,宛若刺上了什麽又韌又滑之物。
連碧容驚愕,美仁的身形迅如電閃,從腰間拔出之前的那枚銅鏡,劈向那劍刃,猛地將連碧容手中的劍震彈開來。連碧容整個右臂被震得痛的抬不起來,恍惚之間,隻覺眼前寒光一閃,那麵銅鏡詭異地卻成了一柄鋒利短小的彎刀,刀尖直指自己的眉心,她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美仁是在何時出的手,顫著聲道:“幻鏡……”
美仁的手微微一偏,連碧容臉上的麵紗便在那柄彎刀之下,化成兩瓣,露出了一張美麗精致的粉臉,很快,那刀尖又滑向了連碧容的臉頰之上。
這正是所謂一寸短,一寸險。
連碧容大驚,一雙美目當中充滿了恐懼的神情,她知道,美仁隻要稍稍用力,她最為珍惜的的粉臉便將毀為一旦。她瞠大了雙目,顫著聲道:“你要是敢毀了我的臉,我們整個連家都不會放過你的。”
話音剛落,臉上便覺得冰涼,以為自己的臉被劃了一刀,連碧容嚇得高聲尖叫,頓時珠淚盈眶。
隻不過將彎刀貼在她臉上而已,有必要這麽嘶聲力竭嗎?
滿意地凝神看了連碧容許久,美仁才露出一個舒心而妖冶的笑容,嗤道:“這才是真正的下手。”說完,手中那柄彎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劃開了連碧容胸前的衣襟,連碧容雪白的胸脯便全然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羅衫輕解粉香酥,
香浮欲軟初寒露,
似蕊花邊誰消受,
兩點風姿最迷人。”
美仁順手以刀刃順著連碧容酥軟的胸前,輕輕滑下,連聲高笑著作了一首淫靡的華辭豔句,“哈哈哈——”
寧麻都三人一直靜靜地看著兩人從舌戰到交手,美仁的身手讓她們三人各自暗驚,未曾料想她的武功竟然在短短地數年內如此高深莫測,就算是四人聯手,也未必有勝算,而方才吟詩一幕更是讓人麵紅耳赤,雖說本族女子多為豪放之人,但似她這般肆無忌憚地以一個女子對另一個女子動手又動口,相信在族內絕找不出第二人。
“啊——”連碧容無法忍受美仁出言調戲她,甚至以刀滑過她的胸部,身為天一族的女兒雖然會遭族人鄙夷,但若是被同身為女人的怡家女兒,觸碰了自己的胸部,還作了一首淫靡的詩,讓連碧容羞憤到了極點,棄了劍,雙手抓著被美仁劃開破了的衣襟,尖叫地跳回同伴之間,指著美仁破口大罵:“你是個瘋子,你這個賤人,隻有怡家才能生出養出你這種賤種,一輩子都隻配待在妓院裏的賤種。侏儒,賤人,賤人,你娘是,你姨娘是,你也是,你——”
連碧容尚未說出口的“你妹妹也是”,已被封了喉。
第三章 殺人如麻
連碧容在臨死之前,瞠大了一雙滿是驚恐的雙目,依稀看見了一雙殷紅的眼眸。她竟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嘴唇微微掀了掀,身體便應聲而倒,其餘三個姐妹卻無一人伸手扶住她,她們不會扶她,亦不想扶她。她僅餘的意念,全部給了寧念竹,可是她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身體微顫了幾下,便永遠不再動了。
自都桓將全數的內力輸給了美仁之後,美仁依法驅入自己的奇經八脈以供己用。她知道,她的武功修為如今上了一層,整個族內,想要抓到她的怕是除了族長和幾大家族的那些個老匹夫,很難再有人了。不知為何,自受了都桓一身內力之後,她整個人有時會變得莫明的狂暴。
任憑別人怎麽辱罵她,她可以不動聲色,她可以笑逐顏開,但那個人卻絕不可以侮辱她的娘親或是悅姨。當連碧容一連串極奇侮辱的字眼一出口,美仁突然變得狂戾,熊熊怒火瞬間爆發,狂熾焚燃而起,唯一支配她的意念隻有一個。
侮辱者,殺。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把她當好人看,那真是太抬舉她了。
而眼前的人更不是好人,更不配她把她們當好人看。
收起回到手中的彎刀,上麵未曾沾有一滴不幹淨的血跡,美仁輕撫了撫這件既惹眼卻又同樣是件兵器的銅鏡,緩緩地收起彎刀,它又成了一麵精致的美人鏡。冷著一張臉,扯了扯嘴角,美仁抬眸睇望了立在眼前的三人,無須再多廢什麽唇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提醒著眼前這三人不要試圖去惹怒她。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比之前要平靜了許多,甚至還有些舒坦。當下,平時那種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臉上,仿佛之前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眼睜睜看著連碧容死在自己的腳下,一直沉默了很久的寧念竹始終麵無表情,抑或許是那麵紗的相隔,看不出她是何情緒。她望了望嘴角噙著笑的美仁,又望了一眼連碧容那睜大著雙眼倒在僵硬泥土之上的屍體,一雙美目還來不及合上,卻已經斷了氣。連碧容臨死前的目光始終盯在寧念竹的身上,她是在責怪她嗎?
收回了落在連碧容屍體上的視線,寧念竹終於開了口,語氣卻聽不出任何情緒:“怡符衣,你不曾參與聖女一爭,卻殺了連家的女兒,連家不會放過你的。”
“那又怎樣?要怪就怪她學藝不精,說出去隻會給她連家的人蒙羞。”對著銅鏡,借著朦朧不清的月光,美仁又照了幾下,順了順自己貼在臉頰上,因動武之後而有些淩亂的發絲,瞟了一眼依然很沉著的寧念竹。
寧家不愧是寧家,培育出來的女兒都很優秀,不過和她怡符衣比起來,要遜色很多。寧念竹是那寧茹的妹妹,姐姐死了,按理來說,那些寧家的老匹夫,無論怎麽樣,也會把這位優秀的女兒給捧上聖女的位置。
想至此,美仁收起了銅鏡,嫣然一笑,戲道:“寧家妹妹,其實我殺了連家的女兒,對你來說算是件好事。”
寧念竹,麻香凝,都若瑩三人聽聞一陣驚愕,她們都明白美仁的話中之意。寧茹死了,族內定當會挑選新一任的聖女,而爭奪聖女一位,最終隻有一個勝者,而失敗者不死,活得也將會很痛苦。
“寧家妹妹,要不要我幫你殺了她們兩個?你一人回去,相信他們不會責怪於你,說不定還會奉你為新一任的聖女。否則的話,以後你們還是會免不了一戰,屆時誰生誰死,都很難說。怎麽樣?我平時接一票,一條人命,可是黃金百兩,這麽說來,你是賺了。怎麽樣?”美仁雙手抱胸,微笑著看著眼前三個麵紗,在猜哪個會浮動的最厲害。
又一次她猜對了。
在見了美仁毫不動聲色地殺了連碧容之後,都若瑩明顯膽怯了很多,言辭也不敢象之前一樣過於放肆,但聽美仁誘引寧念竹而說的那些話,心中沒由地一陣恐慌,忍不住地拉扯著寧念竹的衣袖,急道:“念竹姐姐,別聽她胡說,我從未想過當什麽聖女。她……她……她……一定是想我們自亂陣腳……”
麻香凝渾身也不住地跟著顫抖起來。
“嗬嗬嗬。”美仁不禁地笑了開來,曾經聽悅姨說那些聖女的侯選人如何如何,原來就是這樣的窩囊廢。
驀地,遠處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美仁止了笑聲,挑了挑眉,噘起了小嘴,看來又要沒的玩了。
同樣,寧念竹也聽見了,抬眸看見不遠處的身影之後,又沉著地對美仁開口:“今夜作罷,但聖經依舊會和你討,怡家的,先行了。”說罷,對麻香凝使了個眼色,兩人托起連碧容的屍體很快地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都若瑩在對美仁狠瞪了一眼之後,也跟著離開了。
自打美仁離開之後,明景升一直雙眸緊閉,依著車廂安然地睡著。反倒是坐在車外的明飛不停地東張西望,留意著那小子。可過了許久,一直未見那小子身影,便忍不住地對著車內的少主開口道:“少主,那小子離開那麽久,到現在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
雖緊閉眼眸,其實明景升早已無了睡意,實則在等著那小子回來。緩緩睜開如星光的眼眸,他起身,揭開車簾,躍下馬車,淡淡地道:“你留在這守著,我去去就回。”
“少主,還是讓明飛去吧。”明飛立在一旁道。
抬手示意,止住了明飛的話,他已徑自舉步往美仁先前離去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便見著他與三名拿著劍蒙著麵紗的女子交談著什麽,地上還躺一個,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快,但見那小子沒什麽事,明景升之前為之擔擾的一顆心也總算落下了。
隱隱約約,其間一名女子尖叫的聲音讓明景升不禁深蹙起雙眉,止了步子,猶豫是否要過去。似乎那三名女子也望見了他,接著,三人便匆匆忙忙地離去。
林間,朦朧的月光映照下,隻剩下明景升和美仁兩人的身影。
緩緩轉過身,美仁神泰自若地看著立在身後數十步之遙的明景升,之前殺了同族人一事仿佛就象這天空中的月亮,從新月到滿月,一切都是那麽自然。
慢慢地走近他,她嘻笑著道:“怎麽?明哥哥怕美仁被人劫了?”
“你與人結怨?”明景升問。
“非也!為何明哥哥不認為是美仁在幽會情人?”似乎什麽正常的事情一經美仁的口中,總是會變得十分輕佻。
“你若認為幽會情人比去紫玉山莊重要,那你可以留下繼續。”明景升麵無表情地說完,便轉身往來時路步去。
美仁聳了聳肩,邁著輕快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後。
“你小子跑哪去了?半夜在這裏弄得不見人影?害我們擔心死了。”明飛一見著美仁便嚷開了。
挑了挑眉,美仁望了一眼明景升,心中疑惑,那人會擔心她?除非是中邪了。她對著明飛咧嘴一笑,嘻笑道:“會情人。”
看著明景升又上了馬車,美仁也跟著鑽進了車內,留下滿臉驚詫的明飛一人在車下。
一路上,美仁見著明景升最多的姿勢,便是雙眸緊閉一言不發的養精神,見怪不怪,她重新坐下了之後,也覺得自己有些疲憊,以手用力地搓了幾下麵龐之後,遂依著車窗瞌上了眼,甚至在何時變換了姿勢,趴在那茶幾之上,一雙手死命地拽著明景升的衣袖睡著了都不知道。直至醒來之時,已是午時,而他們已到了東京城南四十裏外的朱仙驛附近。
以往,美仁即便是睡著了,警覺性依然很高,而自中了嗜心花毒,每當一睡著之後便會睡得很沉,除非有什麽大事,否則她很難醒過來。那兩晚為了追查都桓的藏身之處,她甚至不敢熟睡,而在事情辦妥之後,也隻有在向昕的陪同之下,她才會睡得那麽沒有防備。
這一次,居然在明家人的麵前卻沒有一點防備,這種情形不禁讓美仁感到坐立不安。到了京城的紫玉山莊之後,她一定得先去找一處溫泉,把身上的嗜心花毒解了再說。
走在朱仙驛賦具特色的市集街上,美仁盡顯小孩的頑皮本性,每經過一個店鋪,都要進去轉悠個一圈,方肯罷休。並非是自己身上沒有銀兩,隻是覺得好玩,美仁使詐誘引明飛掏了銅錢幫她買了此處最有名的木版年畫。盯著手中的細條粗獷,粗細相間的木版畫,她想起小時候,娘喜歡買這種木版年畫貼在屋門之上,再次見著,便是對此更加而愛不釋手。
約莫午時三刻,找了一家名為“仙人莊”酒樓落了腳,三人上了二樓,找了個依窗的桌子坐了下來,叫了一桌的菜。
吃著當地最有名的菜色,指著窗外賈魯河上來回穿梭的船隻,明飛便開始唾沫星子亂濺,滔滔不絕地說起當地的趣聞。什麽“縱橫三裏許,周長十裏餘;自淮而南,邦國之所仰,百姓之所需,金穀財帛,歲時常調,舳艫相銜,千裏不絕;白日舟楫如林穿,夜幕火光似銀舞”,指得便是那賈魯河水穿此朱仙驛而過繁榮景象。
美仁一邊聽著,一邊品嚐著當地最有名的豆腐幹,咬在口中,多汁而味甘醇,忍不住地在心中暗讚,打算再壓榨明飛多買些帶回紫玉山莊。
臨窗跳望遠處一葉葉的輕舟,明景升隻覺得離家更近了一些,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服。雖嫌明飛有些聒噪,卻是淺笑而之,偶爾偏頭望向身旁嘻笑的兩人。無意之間,他瞥見雅閣內步出一名錦衣男子,身後跟隨著兩名攜刀的隨從,還有一名走路扭扭捏捏的布衣男子在前麵領著路,一行人看似著急趕路。
明景升微抬了抬眉,以他所見,這人周身所散出的氣息與這種市井之地顯然格格不入。
雖與明飛嘻笑著,同樣,美仁也注意到那個氣宇軒昂的錦衣男子,約莫三十歲出頭,怎麽看都是招女人喜愛的那種,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宦子弟。夾了一口菜,美仁輕睨了一眼正啜著茶的明景升,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隔了不遠的一桌,正坐著一名穿著粗布灰衣的男子,似乎他對自己盤中的菜不感興趣,反倒是對那名已經下了樓錦衣男子的興致更濃一些,看來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那人在那錦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之後,便提起隨身攜帶的劍,丟下一錠銀子,也跟著下了樓。
出手真是大方,連找的銀子都不要了,太奢侈了,要知道浪費錢財是多麽可恥的一件事,悅姨可是告訴過她,這天下間最好的,最妙的,最有用的便是銀子,男人也沒它靠得的住。
看來又有好戲看了。
嘴角噙著笑,收回目光,卻剛好對上明景升一雙漆黑如星光的眸子。
“吃好了?”明景升微啟了唇。
“嗯?”美仁不明所以。
“我們家少主的意思是,吃好了就可以上路了。”明飛插話道。
“那就先送你上路好了。”美仁奸笑著硬塞了一個饅頭進明飛的嘴裏。這家夥真是狗嘴角裏吐不出象牙,什麽叫吃好了就可以上路了?他們可是去京城,又不是去陰曹地府。
看到明飛那窘樣,明景升也忍不住低聲淺笑:“那就走吧。”說著便起身離開了桌子,美仁與明飛兩人鬥著眼也跟著離開。
第四章 分贓不均
離開仙人莊酒樓,未行多遠,三人便聽見前方不遠之處傳來打鬥聲。
明飛停下了車,轉首對車內的少主道:“少主,前方是回京城的必經之路,但是似乎有些麻煩,若要繞行的話,怕是到了戌時也未必能回到府上,要繞行嗎?”
揭開車簾,美仁好奇地張望著,難得碰上有人打鬥滋事,思慮著要不要從中撈一把,搶在明景升沒開口之前便說道:“為何要繞行?人家打人家的架,我們走我們的路,有何相幹?憑什麽我們要給他們繞道,難不成我們還要露宿郊外,委屈自己趕夜路?繼續前行。”
明飛隻覺得嘴角微微抽搐,翻了翻白眼,無奈地看向少主,等待少主的指示。
“看什麽看?你家少主的想法會和我一致的,你不駕車,那我來好了。一個大男人做事婆婆媽媽的。”美仁一把奪過明飛手中的鞭子,不理會明飛的驚愕,揮起手中的馬鞭:“馬兒,我們走!駕!”
那馬兒長嘶一聲,猛地往前邁蹄,待馬車駛進,美仁方看清了打鬥滋事之人,正是在酒樓內所遇到的那名身著錦衣官家子弟與那闊氣的粗布灰衣男子。
那粗布灰男子似要置那錦衣男子於死地,看現場惡鬥的痕跡,那粗布灰衣男子應是與那錦衣男子身邊的兩名手下惡戰了很久。粗布灰衣男子的劍法更為精湛,這時,錦衣男子的兩名手下終不敵,相繼倒在了那粗布灰衣男子的劍下。那錦衣男子根本就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剩下的那個扭扭捏捏的男人同樣無能,但還算是名忠心耿耿,始終護著主人,口中不停地嚷著:“公子,快跑。”
要不要救?看那錦衣男子的模樣,非富則貴,若是救了他,說不定能掏到不少好處,將來在京城開個倚笑樓的分店也是大有可能。
“駕!前麵的大神快快讓道,撞傷了概不付藥錢。”美仁大力地揮下手中的長鞭,駕著馬車,在那粗布灰衣男子一劍方要刺向那錦衣男子時,衝了過去,迫使那粗布灰男子收回手中的劍向後滑出數步。
那名錦衣男子與其隨從嚇得跌坐在一旁,美仁笑著勒住韁繩,馬車倏然停止。
一直坐在車內沉默不語的明景升,被猛然停止的馬車震得很不舒服,惱怒地揭開車簾,衝著美仁與明飛吼道:“你們兩個又在做什麽?!”
“都是你。”明飛狠瞪了美仁一眼。
那粗布灰衣男子一見是美仁壞了事,憤怒地橫屑出一劍,向美仁猛地刺來,美仁笑著,並不閃躲。明景升眼明手快,迅速地將美仁護在身後,奪過馬鞭,甩向那人,長鞭不偏不倚緊緊地纏上了那急速刺過來的劍。那人隻覺自己的手臂一陣微麻,握住劍的手不知不覺間鬆了,手中的劍被明景升揮舞的長鞭一纏一收,隨著他力道的一顫一擲,直直地甩向了一旁的一棵樹上,穩穩地插在那樹幹之上。
說來也怪,那粗布灰衣男子在看清了眼前揮鞭之人是明景升之後,並未戀戰,眼光複雜地望了他幾眼,勿勿離去。
“你是嫌活得太膩了嗎?”明景升對著美仁怒吼一聲,扔下手中的長鞭,跳下了馬車。
美仁對明景升的憤怒不以為然,撿起了那馬鞭,勾了勾唇,意外,真是意外,竟然在這種情形下逼這個癆病鬼出手了,果然他也是裝的,好奇的目光在明景升的身上未多逗留,便追隨著那粗布灰衣男子而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那人好像認識明景升。
錦衣公子在自家扭扭捏捏的仆人攙扶之下起了身,微紅著臉,目光卻是望著前方,口中喃喃地念著:“為何他還是不願見我?那人是他派來的嗎?我不信。”
那看似很扭捏的仆人麵色煞白,小心翼翼地為主人撲了撲身上的塵土,問道:“主人,您有沒有傷著?”
“並無大礙。”錦衣公子回過神,滿臉失望地輕應。
“主人,大公子他……請恕小的失言,主人,別追了,我們還是回京吧。”扭捏仆人尖細著嗓子,在得了主人的首肯之後,便轉首對明景升作揖,謝道:“多謝公子相救。”
對眼前人的身份也約莫明了了幾分,既然對方不願示明身份,自己便當作不知,明景升回禮:“客氣。”
這時,一名高壯的漢子駕著一輛馬車駛近,他迅速地跳下馬車,單膝著地,對著那錦衣男子,愧道:“主人,請恕屬下來遲。”
那錦衣男子揮了揮衣袖,示意那壯漢起身,無力地往馬車步去。
話說美仁辛苦地忙活了一場,而這隻“肥羊”不但不留點好處,甚至連一聲道謝的言語都不曾有,這樣虧的買賣,她可是從來沒有做過。眼看著“肥羊”就要走了,一直守在一旁觀測不語的她,猛地躥到“肥羊”麵前,手中的馬鞭輕輕一揮,攔下了那隻“肥羊”,朗聲一笑:“這位大哥哥,請留步。”
“大膽。”那白麵扭捏男與那壯漢,一人尖叫,一人粗吼,攔在了錦衣男子身前。
美仁微微眯了眯眼,嗬嗬嗬,看來這隻“肥羊”還真不是一般的肥,怕是這天下間最肥的一隻。
明景升大驚,快步上前,拉住了美仁,卻被美仁不著痕跡地甩開。
美仁望著眼前這個豐神俊秀,渾身散發著“貴氣”的錦衣男子,彎了彎了好看的眼眉,笑道:“這位大哥哥,我與我家哥哥救了大哥哥一命,大哥哥怎麽可以就這麽走了?何況方才,我還差點被那人給傷著。”
“你這無禮的小子——”那麵白扭捏男與那壯漢方要出口喝叱,便被那錦衣男子攔住了,雙雙退向那錦衣男子的身後。
“小兄弟,失禮了,多謝之前舍命相救。不知小兄弟有何願望?” 那錦衣男子低沉一笑,說不出的儒雅風流。
“主人……”
這還差不多,貴為人上之人又怎樣,該說聲謝謝還是要說的。
擺了擺手,美仁又笑道:“這位大哥哥說笑了,其實美仁沒別的意思,隻不過想回到京城之後,邀大哥哥品茶而已。”
“美人?品茶?”那錦衣男子眯了眯眼,詫異地抬眸了望眼前一臉慍色的明景升。
轉了轉清澈的明眸,美仁嫣然淺笑,解釋道:“嗬嗬,看來大哥哥對美仁的名字也有所誤解,美仁全名是向美仁,向若而歎的向,仁義君子的仁,那美自然是美妙人生的美,連起來便是向美仁。”
“哈哈哈,向美仁,像美人,十分美妙有趣的名字。” 錦衣男子的笑聲清潤悅耳。身後的白麵扭捏男與那壯漢在聽聞美仁的名字之後,也跟著一陣低笑。錦衣男子抬眸看向明景升,問道:“這位兄台不知如何稱呼?”
所謂不知者無罪,明景升僅以平常禮數回應:“在下姓明,名景升。”
錦衣男子麵露驚顏:“兄台姓明?可是那位於東京城西名滿天下的明家?”
“承蒙誇獎,正是明家。”明景升道。
“明經堂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
“果然虎父無犬子。”那錦衣男子朗笑,不住地輕點了點頭,又望了望美仁,疑道:“那你們……”
“明哥哥是美仁的二表哥。”美仁甜甜一笑。
表哥?這小子整天滿口胡言,何時他又成了他的表哥?一想到在藍府,與之稱兄道弟的向昕是他叔叔,明景升頓時滿臉陰鬱。
“原來如此。”
“那不知大哥哥如何稱呼?”美仁笑問。
“大……”那白麵扭捏男又要尖叫一聲大膽,又被主人及時製止。
“韓襄。”錦衣男子給了簡單的兩個字。
韓襄?韓王?襄王?嗬嗬,人上之人。
韓襄解下腰間一塊通透碧綠的玉佩遞與美仁,道:“向小兄弟,這塊玉佩送予你,若是日後有什麽難處,這塊玉佩定能有所幫助。明兄,韓某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後會有期。”說完,韓襄在那白麵扭捏男的攙扶之下,風姿卓越地登上了那馬車。
未久,馬車輪軸與道路地麵磨擦的聲音響起,車子在揚起的灰塵中漸漸消失。
望著手中那塊上上等的雕龍玉佩,足足讓美仁愣了好久。
什麽叫這玉佩定能有所幫助?怕是這玉佩一出,她打劫那開封府尹,那開封府尹也會笑著對她說打劫的好,打劫的妙,打劫的呱呱叫。
嘴巴咧了好大一口子,美仁笑眯眯地剛想將那塊玉佩塞好,孰料被人給搶了去,而那人正是她看見就討厭的明景升。
“明景升,你什麽意思?”美仁執起手中的馬鞭,指著他的鼻子喝道。
明景升輕輕撥開眼前的馬鞭,道:“你就這樣直呼舍身救你的表哥名諱?”
“什麽表哥?你亂講什麽?笑話?我要你救?我何時要你救了?玉佩還我。”美仁怒道。
挑了挑眉,明景升將那塊玉佩收好,道:“是嗎?方才不知是誰信誓旦旦地喊我表哥。”
美仁一時啞口,想了想,又叫道:“那又怎樣?東西是他送我的,又不是送你的,你搶什麽搶?”
“人是我救的。”明景升言簡意賅。
“笑死人了。早知有好處,你之前坐在車內幹什麽的?若不是我駕著馬車衝過去,能輪著你出手?現在看見人家送東西給我了,你就眼紅了,你這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之所為?東西還我。”
“我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與此事無關,總而言之,這玉佩不適合你。”
“你怎麽就知道不適合我?之前搶我的南海珍珠,還沒還我,現在又搶我的玉佩,你們明家的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錯,那南海珍珠不是我搶的,而是某人送的,那個某人曾口口聲聲說那珍珠是我的藥方。你終於肯承認那顆珍珠是你的了?東西既然送予了人,就沒有道理再要回去。那麽,你打碎我湯藥一事,我也便不多計較,那顆南海珍珠正好用來支付藥錢也差不多,若是日後你表哥我的身體還有何不適,藥費依舊會和表弟你討。”揚了揚眉,明景升便徑直上了馬車,臨入車廂之前,不忘回首,道:“關於明家男人是不是好東西,在此,表哥我多謝表弟你的謬讚了。”
該死的?說著說著,又被這個癆病鬼給套了。不知為何,悅姨曾經教誨於她的良好修養,在遇著明家的人之後,通通拋向了九霄雲外。這種啞巴虧,她不會就這麽算了。
“明景升,你這個小人,等到了紫玉山莊,咱們走著瞧。”對著車簾,美仁怒吼。
“拭目以待。”車內聲音朗晰。
明景升依在桌旁,手指輕敲著桌麵,心道:這小子什麽事都知道,不但知道他的藥中有毒,還能進入藍府的密室,藍家被他攪得一團亂,行事比狐狸還要狡猾,爹又那麽看中他,他到要看看,他混進明家究竟是所謂何事。
這算是什麽?分贓不均?
明飛望著爭執的一大一小,也驚訝一向沉默不多言,算是好脾氣的少主竟會為了一塊玉佩,與這小子爭成這樣,搖了搖頭,跳上馬車,對美仁呶了呶嘴,譏笑道:“表少爺,您不是急著回京城嗎?還是您想自個走回去?”
自從遇見明家的人,美仁從未有過如此失態,原本叉著腰的她,在聽見明飛的譏笑之後,更加惱怒,連他們明家的仆人都如此欺人。揚起手中的馬鞭欲揮向那匹馬,但思及拿一畜牲出氣,實則丟人,皓腕微轉,便重重地笞在了明飛身旁約莫一寸之離的木板之上,落下了警告性的一條鞭痕。
明飛在見著那道鞭痕,不禁在心中驚歎:無論那小心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若是那一鞭落在他的身上,怕是他要在床上躺上大半個月,難怪少主提醒他處處要堤防著這小子,他算是看走眼了,能半夜三更抓山雞的一個小子,豈是尋常人家的小孩那麽簡單。
看到那明飛滿臉防備,美仁才咬著牙一聲不吭地飛身躍上馬車,坐在車前,駕起了車。
美仁將所有的憤怒全數化在這駕車之上,以致於這車在回明府的路上,始終都是跑得東倒西歪,哪裏有坑往哪裏走,哪裏有水往哪裏踏,哪裏路不平偏往哪趕。
車內的明景升並無異樣,反倒是讓坐在車前的明飛在停了車之後,倚在明府的院牆上幹嘔了好久。
從此,明飛在心中暗自發誓,以後無事絕不會招惹這個小魔頭。
第五章 紫玉山莊(上)
夕陽西下,他們終於抵達了紫玉山莊,車停在了門前兩棵大榆樹下。
紫玉山莊位於東京城城西,而天下聞名的紫玉山莊並非如世人所傳那樣,門前的匾額掛得也並非是那“紫玉山莊”四個大字,相反那燙金的匾額之上隻是題著“明府”二字。
輕跳下車,抬首望著眼前懸著的燙金匾額,之上題著的“明府”二字,以及門兩邊新貼的一幅淡紅硃砂字的門對,兩行字英秀瘦削,曆落傾斜,美仁的喉嚨不禁微微牽動,胸口處宛如壓了一塊千斤巨石一般。
十八年來第一次,她終於站在了這個在腦中幻想了十八年,琢磨了十八年,矛盾了十八年的地方。
娘,符兒要進去嗎?符兒該進去嗎?
悅姨,你為何一定要符兒來到此地?
邁進朱漆的大門,明景升緩緩轉身,望向自從下了馬車之後就一直望著那個匾額發呆的美仁,眉心微蹙,嘴唇微啟:“發什麽呆?打算在這裏站一夜?”
咬了咬唇,美仁鬆開了緊攥著的拳頭,直了直身子,調了調氣息,邁進了朱漆的大門,走近了明景升的身旁,道:“事先跟你說明,既然你自認是我表哥,可別想我這個嬌貴的表弟住下人房,我可是要住上等的廂房。”
“是否還要找兩個丫頭日夜伺候著你?”明景升反唇相譏。
“求之不得。”美仁輕嗤一聲,並輕推了下擋著路的明景升,大步邁入園中。
守門的小廝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個俊俏的小哥,對少主如此無禮,而少主非但不氣,反而氣定神閑,這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明飛則是聳了聳肩,將手中的馬鞭扔給了守門的小廝,示意他有活可以做了。
明府之所以會稱為名震江湖的紫玉山莊,是因為明經堂年輕時有一個優雅的稱號名喚“紫玉公子”,相貌、才識、武功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上乘,無論是那名門閨秀、小家碧玉,還是那江湖俠女、青樓藝妓,但凡與之見過一麵的女子都會被這位文武雙全、相貎出塵的紫玉公子所深深吸引,願以身相許,追隨其身後一生一世。世人都喜歡以“紫玉山莊”來稱呼明府,以顯世人對這位風流倜儻的紫玉公子的景仰與愛慕。
自二十年前,明經堂突然退隱江湖金盆洗手之後,出乎天下人的意料,改行從商,短短的幾年內憑其驚人的實力成為了京城的首富,其產業涉及各行各業,遍及大江南北,成就了另一段神話,這樣一來,紫玉山莊的美名更是四海遠播。
可想而知,明府的奢華更甚於信陽的藍府。
進門數十步之遙,便是一座風格獨特的屏障式假山,繞假山東行,山後是一個方方的廣庭,庭中滿地都是合抱粗的奇鬆怪柏,龍幹撐雲,翠濤瀉玉。夕陽西下的餘輝,透過葉空,漏下的霞光,將整個天空都染成了金綠色。
一時間,美仁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足下的步子微微頓了頓,抬首盯著那金綠色的天空發呆。
“哥。”驀地,一個突兀的女聲自前方傳來。
美仁定睛一看,正前方飄來一抹粉色倩影,猛地撲進明景升的懷中,隻聽那身影的主人從明景升的懷中抬起嬌顏,清喉嬌囀:“哥,你終於回來了。以為你午時便會到,等了好久。我讓膳房給你熬了銀耳蓮子羹,正好趁熱著吃。”
摸了摸鼻子,美仁審視著這個喚了明景升一聲“哥”的女子,一頭烏黑柔滑的青絲,一張明豔動人的麵龐,一襲華貴的粉色羅衫,好一個上等的貨色,不過從很多些方麵來說,這個小丫頭還不及藍希淩,所以比起自己來,更加遜色很多。
這小丫頭是這個癆病鬼的妹子?
依眼前的情形看來,卻是好一個“兄妹情深”啊。
明景升將妹妹明景璿輕輕地從身前拉離,柔聲道:“璿兒,咳咳咳,二哥還有事要先去見爹,待會空閑下來,二哥去找你。咳咳咳……”
眼見明景升又開始咳嗽,美仁翻了翻白眼,心中暗嗤,這癆病鬼有必要咳成這樣嗎?在她麵前,和她說話,可是言辭激昂,看不出半分身體哪裏不舒服了。
“咦,看你又咳了,才剛回來又要去見爹,你就不能歇一會嗎?”明景璿嘟喃著小嘴嬌嗔。
“乖,聽話,回房去。”明景升道。
“哥……”明景璿絞著手絹不大樂意,餘光終於瞥見了美仁,疑惑地指著美仁,問道:“咦,哥,這個小孩是誰?”
“爹的故友之子,咳咳咳……”明景升應道。
“真的嗎?”明景璿一臉鄙夷,低聲啐了一句:小家夥一點禮貌都不懂。
說實在的,之前聽這兄妹兩人敘舊,美仁覺得很無聊很無趣,基本上屬於忽略不計,但聽見有人說她壞話,她的耳朵可比那貓的耳朵還要靈。微蹙了蹙眉,美仁斜眸睨了明景璿一眼,居然敢說她沒禮貌?笑話,難不成見著誰她都要喊姐姐。討厭的女人,和眼前這個男人一樣,令人生厭。
來日方長,今日是進府的第一日,她就先放過她,不多計較,日後若是敢再出言不遜,就休怪她了,她可不是什麽好人。
明景升道:“璿兒,你這說的什麽傻話,快先回房去吧。”
明景璿輕點了點頭,領著自己的丫環終於離開了。
明景升對著明飛交待了幾句,兩人分別往兩個方向走開了,將美仁一人晾在一旁。對突如其來的情形,美仁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這個主人竟然將她這個客人一人丟在這裏就這麽不管了,之前還口口聲聲說他是她表哥,哈,這真是個笑話。
站在這園中,美仁雙手抱胸,竟賭氣式的一動不動。
這時,來了兩名長相秀美的丫環,對著美仁欠了欠身,說是請她回廂房的。
明家的待客之道,真是讓人大開眼見。
美仁一聲不吭地隨著兩個小丫頭離開。
鬆林盡處,一帶粉垣,天然界限,恰把全園遮斷。穿過中間一個秋葉式的洞門,洞門內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落,庭前一架紫藤,滿架的紫藤花,與那綠葉森森,相間映襯。滿院種著的是垂絲海棠,紅豔嬌酣,正是花開時節,讓人忍不住地駐足流連。
朝北的方向是三間廂房,沿著回廊步入廂房內,如美仁所願,明景升給她準備的是上好的廂房,還有兩位長相秀美的丫頭伺候著,一個名喚侍書,一個名喚奉劍。
用完晚膳,望著眼前不停忙碌著的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腦子裏盤旋的卻是想將這兩個丫頭拉入倚笑樓,定能脂粉飄香杭州城數月。剛想出言調頓下氣氛,逗逗眼前這兩位美人兒,這時門外又來了一名美人前來傳話:“向少公子,老爺書房有請。”
原本以為今晚不用見明經堂,卻未料到,這麽晚了,他竟然還是來找她了。
衝著那丫頭甜甜一笑,美仁道:“勞煩姐姐前麵帶路。”
“向公子說笑了,迎春不敢當。”小丫頭爽朗笑應,毫不見藍府丫頭的羞赧之顏。
隨著迎春繞過幾轉回廊,穿過一個大大的月洞門,進入了另一個方庭,眼前通火輝煌的屋子,不用說也知道是那書房了。
書房外立著的兩名青衫仆人,在見著美仁之後,便為其開了屋門。
邁入那間書房,美仁不意外,這間書房比她之間見過的屋子要考究許多。進了裏間,便見著一襲華衣的明經堂端坐在書案之前。靠窗朝南的一張長桌之上,點著一對斤通的大紅燭,火光照得滿室通明,將明經堂臉龐線條分明地照應在美仁的眼前。
“能再次見著向小兄弟,老夫深感欣慰。向小兄弟,快請坐。”明經堂示意美仁坐在左側的一對紅木太師椅上。
怔了怔,美仁方瞧見那一對紅木太師椅上,其一已坐了一人,那人正是她的冤家。
冤家?呸,美仁在心中暗啐。
明景升抬眸輕瞟了一眼她之後,便低首繼續看著手中的賬冊。
在明景升身旁的太師椅坐下,美仁強扯了扯嘴角,啟口問道:“不知前輩深夜召見美仁有何急事?”
明經堂微抬了抬眉,道:“唔,若向小兄弟不見外,老夫喚你一聲美仁,可否?而你也不必如此多禮,喚老夫一聲叔叔更為親切一些。”
美仁麵部的表情稍稍僵了僵,很快地又恢複正常,應道:“前輩您太客氣了。”
明經堂笑道:“美仁似乎還是有些見外。”
咬了咬唇,再次抬眸,美仁換了張笑臉:“明叔叔多慮了。”
“哈哈哈,好,好,老夫多慮了。今夜召美仁前來,隻是閑聊幾句罷了,並未有何要緊的事,隻是想問問你對住處是否滿意,有何不適之處?”
“美仁還要多謝明叔叔盛情款待,多有叨擾,還請見諒。”
“哪裏的話。”明經堂滿意地看著眼前乖巧的美仁,突然問了一句:“美仁可是家中獨子?”
“呃?”對這突然一句問話,美仁一時之間竟然愣住了。何以明經堂會問起這個來?
一直埋首於賬冊之間的明景升,驚詫地望了父親一眼,又偏首望了望美仁。
她的嘴角微微牽扯,低著頭,兩手擱在腿上,微微彎曲,緊抓了衣擺一下之後又緩緩鬆開,抬首道:“何以明叔叔會關心這個?”
無論是娘還是悅姨,都沒有告訴過她,她出生時的情形。曾經,她一度地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身世究竟為何,但在一想到娘曾經要她發過的誓,她便放棄了。即便是在行走江湖時,聽聞明家的一些事情,她總是刻意地去忽略,不去聽,但無論怎樣,還是會知道在她之前,明經堂已有了三個兒子。但今日所見的那個明景璿,從外表看上去應是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小些年歲。一想到在娘之後,他又和其他的女人又生了女兒,美仁心中更加反感。
明經堂的表情略微有些失望,原本以為美仁來到明府,或多或少,會放下心中的不快,卻沒想到,小孩子還是不大願意提及,又道:“唔,沒什麽。其實,隻是想了解一些有關你娘與你爹的事罷了,畢竟是多年不見的故友,若是你不想提及有關你的家世就算了。”
“沒有。美仁是獨子。”美仁很快地接了口。
這下,換明經堂沉默了。
半晌,明經堂才開口同她有些沒些的說了些關於明家的事。閑聊之下,美仁大致有所了解,明經堂僅有三子一女。這出乎她的意料,她很難相信這個風流成性的男人,竟然會隻育有三子一女,真是個奇跡。
長子明景軒是當朝參知政事王欽若的門生,很得王欽若的信任,年紀輕輕,便已是軍器監丞,不知是否該用“天妒英才”來形容這位 “長兄”,於三年前夏末便病逝了,所以無緣一見。
次子明景升,想來她也不用多了解,巴不得能不用見就不用見。
相反,她對那位三子明景承很感興趣,之前有聽侍書奉劍兩個小丫頭偷偷地說這位很“異才”的三子。據說,這位三公子風流成性,整天隻知道流連於勾欄院,與那裏的姑娘們廝混,一個月裏有大半個月都會是在那裏度過的。所以說呢,想會會這個男人,到成了美仁進這紫玉山莊第一件感興趣的事,了解紈絝子弟的需求,或許對將來幫助悅姨在京城開倚笑樓的分店會有很大的幫助。
約莫半個時辰下來,明經堂都是在以旁敲側擊的方式問美仁她娘怡惜身前的一些瑣事,這讓美仁很反感,就算是不用顧忌自己的兒子,也不用這麽急切切地詢問舊情人的事吧。
正當找不著理由脫身之時,屋外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第六章 紫玉山莊(下)
清楚地聽見屋外一個男音高聲的叫喚著:“還我的奉劍,還我的奉劍,誰讓你們把我的奉劍給支走的?”隱隱約約,還聽見幾個下人拉勸的聲音。
一直和顏悅色的明經堂在聽見這個叫聲之後,頓時臉色變得陰霾起來,麵部的肌肉微微抽搐著。驀地,他怒拍了一掌桌案,憤然起身步向屋外,口中還不停地怒斥:“這個逆子,這個混賬東西。”
這個逆子?老大明景軒已不可能出現在明府,而老二就在她身邊,那麽能讓明經堂火冒三丈的那個“逆子”也就剩下那個未曾謀麵的三子明景承了。
美仁挑了挑眉,瞟了瞟身旁驟然合起賬冊的明景升,他的劍眉又深鎖了起來,嘴角微動,起身快步出了屋。
又有一場好戲上場了,看來這紫玉山莊一行,也不是這般讓人為難。
從椅中跳起,美仁快步衝出了屋子,便聽見明經堂對著一人大聲怒吼:“你這個混賬東西,你還跑回來做什麽?丟人現眼的。”
借著火光,美仁看清了那人一手搭在青衫下人的肩上,整個身子都掛在那下人身上,但依舊可見其身材挺拔。
空氣中,隨著夜風陣陣吹來,美仁輕挑著眉,淺嗅了幾下,聞到了絲絲酒氣。
眼前年輕俊顏之上布滿了紅潮,一雙狹長勾人的黑眸充滿了挑釁之味,淩亂的發絲隨意的披落肩上,這種閑適自在,別有一番風流脫俗的不羈氣息。
想來這位就是那她有些期待一見的老三明景承了。
以手風騷地捋了捋額前的落發,明景承踉蹌著步子,挨近了明經堂,一隻手輕輕勾上了明經堂的肩膀,對著他嘻皮笑臉地道:“明莊主,聽方才您話的意思,是要我天天待在萬花樓裏,不用回來了?呀,您早說啊,怎麽今晨還有人一早守在萬花樓外打擾本公子的清夢?”
明經堂惱怒地撫開明景承的手臂,大喝:“你……你這個混賬東西,拿開你的髒手。”
收回被拍得有些微痛的手臂,明景承不以為然,朗笑:“哈哈哈!生氣了?好好好,和您說正經的。聽說明莊主把我心愛的奉劍送去伺候一個毛都未長齊的小子,可有此事?我隻不過才幾宿沒回這裏,明莊主就這麽不待見,急著把我的奉劍送人?那以後誰來伺候我?”
明經堂咆哮:“我真是想不明白,我明經堂怎麽會生出你這種逆子,還不快給我滾回屋裏待著去,盡在這丟人現眼的。”
豎起右手食指,輕輕地在明經堂眼前搖晃,明景承輕勾了勾唇,戲謔:“明莊主,瞧你這話說的,你這不是自己罵自己嗎?俗話說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我隻不過學你明莊主的一點皮毛而已,和你明大莊主比起來,我還差太遠了。二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抑著怒氣許久的明經堂正要發作,這時,“撲哧”一聲,很不適宜的一聲嗤笑響起,眾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身體微顫的美仁身上。
明經堂的臉色本就陰沉,此時變得黑煞起來,雙拳緊握,幽靜的氣氛下很清晰地聽見那“咯嚓”作響的指關節響聲。
暗歎一聲,生怕父親一時怒下對三弟動武,明景升皺著眉頭,上前扶住有些醉意的三弟,低聲道:“三弟,你喝多了,先回房去休息。”
伸手改搭在二哥的肩上,明景承笑道:“二哥,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可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的。”
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明景承微轉頭,嘴角輕抬,一雙勾魂醉眼細眯,凝視著眼前方才嗤笑出聲之人,一個粉妝玉琢麵帶微笑的少年,麵不粉而白,唇不點而朱,媚眼橫波,一襲月牙色繡花錦衫,映著月光淡影,讓人突覺眼前一片驚豔。
不知不覺中鬆了手,明景承邁向那般般入畫的少年麵前站定,戲道:“就是你這小子搶了我的奉劍?你小子可是那老鬼在外麵風流快活散下的種?嗯,這眉目長得還真有幾分相似。”
眼前這個明家三公子一出現就讓她欣賞,尤其是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最迎合她的心意,原來這明家也有算和她同一陣線的。說話直接明了,對她的脾性。突聞他說她長得象明經堂,她一點也不慌張,抬眸含笑以對,笑而不答。
“你這個混賬東西。”憤怒至極的明經堂怒斥著,出手便單扣逆子的左肩,明景承狡猾地一縮,避讓開來,轉身卻將美仁摟在懷中。
朦朧月色與屋子裏透出的燭光交輝下閃動著,是兩張互視的麵孔,灼灼燃動的漆黑星眸。
景承輕輕搖晃著頭,嘖嘖低喃:“是個男孩,可惜了。”
景升及時地拉住了氣極敗壞的父親。隔著景升,明經堂怒氣不但沒消,反而漸漲:“你給我放開他,你這混賬東西。”
“三弟,別再玩了,早些回房歇息吧。明德,明心,快扶三公子回房去。”景升沉聲示意兩名下人去扶景承。
放開美仁,景承一掌揮開明德明心的伸過來的手,改搭上景升的左肩,不正經地道:“二哥,你可要小心了,你在家明家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嗯,要我扶你回房?”景升顧左右而言他。
“好!”景承大聲應和,轉首卻對立在一旁的美仁,戲道:“小子,今夜暫且先休戰,改日我再好好的調教調教你。”
說罷,大笑著與景升相扶而去,隱隱約約,卻能聽見什麽龍陽之好、斷袖之癖之類的言辭。
明經堂早已氣得不輕,對美仁說了幾句早些回房休息,一臉慍色地踱回書房。
美仁笑了笑,一身輕鬆地回到自己廂房,卻見一直守在屋外的奉劍滿麵緋紅。消息傳得還真快,美仁輕睨了幾眼,戲笑一聲:“去三公子屋裏伺候著吧。”
小丫頭紅著一張俏臉,行了禮,道了謝,退下了。
就這樣,進入明家的第一夜,啼笑皆非而過。
之後,美仁就沒見著那個成迷酒色的景承,連討厭的景升也很少見,偶爾會碰上那個互看不順眼的明景璿。
她也從各處打探了不少消息,長子明景軒與次子明景升皆由明經堂的正室所出,這位正室夫人曾是明經堂的師妹,在生下明景升沒多久之後,便因產後身體虛弱,一直拖到景升九歲不到那年,去了;三子明景承的娘親,是明經堂年輕時所結識的一位紅顏知己所生,後成為了明經堂的第二房夫人,因為救明經堂而中劍身亡,這也是為何明經堂一直對明景承荒唐的行為多次忍讓的原因;三房四房皆無所出,四女明景璿是五房所生,也是明家唯一的女兒,所以深得明經堂的龐愛。
種種原因,似乎跟在明經堂身後的女人都沒什麽好下場,不是死了,就是病著,如今五房夫人隻有一房三夫人還留在他的身邊,但聽說身體不是很好,大多時間都在誦佛念經。出奇的是,明經堂沒再納第六房小妾。
嗬嗬,美仁自嘲,那她算什麽,算明家老幾?她娘又算什麽?
自那夜之後的次日,明經堂便將她丟給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叔,名喚魚海浪,說是讓她跟著魚海浪好生學武。本想找個籍口推辭了,但一想到這樣就可以避免天天見著明經堂,她便點頭答應了。
不過半個時辰,美仁就探得這個嚴厲的魚海浪在明府是個能說上話的角,與明經堂是師兄弟,深得明經堂的信任,其為人性格爽朗,不拘小節,有時甚至會與她稱兄道弟,若不是她的身子骨比較強壯,她還真怕她的肩頭,會在魚海浪“熱情友好”的海浪式習慣性招呼下,被他的大掌給拍散了。
自美仁隨魚海浪習武之後,每日都要想盡法子應對他,以防他覺察到自己會武功,封印內力是她每日必修的課程。當初應付昕大哥,隻是一時之際,而今長期與這魚海浪交手,若想讓這位頂尖的高手都毫無察覺,她還需多下一番苦功。
除了習武之外,明經堂還將她送進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三學書院。一時之間,讓美仁很不能適應。她不明白明經堂究竟何所為,甚至擔心他知道她的身世,但見明府的人都當她是少公子,疑心才略減了些。
麵對那據說是才高八鬥的木先生,美仁便忍不住地想捉弄他,人如其名,他比昕大哥還要木,除了死教書,還是死教書,很難相信這位木先生年輕時曾任翰林侍書,如今年事已高,擔任三學書院最炙熱可得的先生。
可惜了,若是換成悅姨來教,相信這些學生會學得更好。不是美仁不虛心求學,而是她覺得真的沒這個必要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第一日,書院外,一個農夫背了一口袋不明之物來到書院,說是有人讓送的大禮給木先生。次日,便傳木先生因受驚嚇過度而報恙家中,之後整個學院休學幾日。
明經堂常常忙得很晚才回到府中,但都有聽管家回報府中情況,某日終究忍不住問閑晃了數日的美仁,為何不去學堂,答曰:學院內菜花蛇成災。
木先生的身體剛恢複元氣未久,某日,又發生意外。據傳,木先生的書卷裏爬出五毒之蟲,木先生再次因驚嚇過度而再度抱恙在身,整個學院再休學數日……
難得有閑人。
自進了明府,每日都要應付不同類型事件的發生,讓她很頭痛,而唯一能緩解她這種間歇頭痛的隻有那盒胭脂。
為何她總會在獨自一人時常常盯著那盒胭脂發呆?為何?
每當她想深究這個問題,會發現這個問題比應付那些煩人的事情更讓人頭痛。
時間說快也很快,說不快就這樣一個多月匆匆而過,經過一個多月的探查,她始終毫無頭緒,始終不明白悅姨讓她進“紫玉山莊”究竟為何?
私下裏,也有飛鴿傳書詳問過,但回複隻有兩個字:時機。
時機,時機……時機指的是什麽?
雖然悅姨所說的時機未到,卻讓她在明府發現了一個讓她極度興奮極度想要尖叫的地方。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明府奢華她知道,但在府內建有一處溫泉池,卻是意料之外。
嗜心花毒可以解了,她不用分出精力來再去尋找京城周邊是否有溫泉。
但無意中得知,明景升因自幼體弱多病,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的戌時,都會去飛雲別苑的溫泉池泡上半個時辰。為保險起見,因而這幾日,美仁都會等到亥時三刻過後,約莫子時才會摸進那別苑的溫泉池內。
見鬼,那癆病鬼分明是裝的,哪裏象看上去的那麽迎風弱柳的樣子。
他是知道自己的藥中有毒,還是不知道自己的藥中有毒?不知道何以要去泡溫泉?
見鬼,今晚來泡溫泉為何會想到那個掃興的癆病鬼?
望著這白茫茫霧氣繚繞一片的別苑飛雲池,美仁就很享愛的開始褪下衣衫。當解開最裏一層衣襟,盯著胸口前顏色已變得很淡的花形印記,心情就變得很舒暢,一個多月的溫泉沒白泡,沒想到皮膚越泡越白晳滑嫩。
隨著目光再往下移去,美仁便猛地將衣襟合上。
話說,這一個月多來,她的身形長得奇快,單從身長來看,再長一點點就快要達到正常姑娘家及笄的模樣,之前的衣服全都被她給撐破了。當侍書與奉劍捧著那幾套慘不忍睹的衣裳,都懷疑是不是這位少公子對這些新做的衣服有所不滿,所以故意將衣服全扯壞了。
不過對她來說最直觀的便是胸前那兩個饅頭,不,錯了,比起倚笑樓大部分姑娘胸前那兩個又白又嫩的大饅頭,眼前她的隻能算是兩個正在發酵中的小麵團……
她一直在期待長春功修煉完畢之後,自己會成什麽樣,卻沒想到這兩個月來她的身體變化奇大,可以說是一天一變。
唉,她平胸平了近十八年,突然胸前多出兩團肉,一時間還真有點不太習慣,考慮是否要找個好日子,去買一兩件也想了很久的繡花肚兜,而且那些式樣、花色、繡工一定要賽過倚笑樓內所有的姑娘,唔,包括悅姨。
迅速地褪了衣服,不過她倒是留著一條褻褲,防止有人突然闖進,她跑進來也快一些。打開隨身攜帶的銀針包,抽出銀針,分別紮在膻中、內關、三陰交、巨闕、心平等幾處穴位,連歎了幾口氣後,便緩緩地滑入溫熱的泉水之中。
第七章 肌膚之親
將整個身體都沒在溫熱的泉水之中,閉上雙眼便開始運功驅毒,不一會整個飛雲別苑裏飄滿了淡淡的那種誘人的嗜心花香。再堅持個幾日,她的嗜心花毒就可以全部解了。
隨著體內的毒被逼出,所需泡的溫泉時間也越來越短,長吐了口氣,美仁以手捏了幾瓣池中的鮮花瓣搓洗起身子。
倏地,雙眸緊盯著手中的花瓣,她怔住了。
怎麽會有花瓣的?
抬起驚愕的黑眸望向池麵,那悠悠飄浮於水麵的花瓣,朵朵豔紅,竟飄得滿池麵都是……
怎麽會有花瓣的?
明景升泡溫泉從不用花瓣。美仁的目光又落在池邊左側擺放的一個茶壺和兩個茶盅之上,今夜,有兩個人在這裏曾品茶、沐浴溫泉……
好容易反應過來,這時,飛雲苑外傳來了一男一女調笑的聲音。這樣的語調,這樣的說話方式,她在倚笑樓裏天天耳聞目染。
該死的明景升,原以為還是個正人君子,卻沒料到和明經堂一樣,也是風流鬼一個,竟然帶女人上這飛雲池,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惡!
纖掌一收,用力緊握,便將手中的花瓣緊緊地握在手中,手掌再張開時,那把花瓣便再無之前的鮮豔玉滴。美仁甩手便將那把殘花瓣棄之,猛地從池中站起身,爬上池岸,迅速地拔掉身上的銀針。這時,屋外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沒有時間再穿衣服了,拾起地上的衣衫隨手將其中一件往身上一裹,四下張望,除了右側有一麵綠玉屏風之外,這飛雲池內就再也找不著可以藏身之處了。
想都沒想,美仁便足下輕點,踏著水麵飛身躲至那屏風之後。
門被推開了,一男一女的笑聲更加清晰。
“三公子,你真壞,這麽晚將雲嬋帶到這裏,隻為這事,雲嬋不應。”那女人的聲音嬌而柔媚,一聽便知這女人就是花樓裏的姑娘。
三公子?老三明景承?原來是這個男人三更半夜帶著女人到這裏尋歡作樂,難怪了!
明景承不知對那花樓的姑娘雲嬋說了些什麽,便聽那雲嬋媚笑連連,清喉嬌囀:“三公子,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許抵賴哦。”
接下來,便聽見很大的水聲,以及那個雲嬋微微的喘息、輕輕的嬌吟之聲,一聲高過一聲,那嘩嘩的水聲也一浪高過一浪,斷斷續續的還有一些什麽……總之就是夜晚她在倚笑樓裏聽到最多的聲音,有時候會讓她熱血沸騰……
明景承優雅地坐在池邊,勾人的雙眸雖似在看雲嬋獨自一人在池中奮力地表演,手中玩轉著空空的茶盅,思緒卻飄得不知何處。
明明剛剛人還在的,怎麽去萬花樓叫個姑娘就離開了?
目光剛好瞟至那綠玉屏風之後,瞥見了一處衣角,明景承勾了勾唇,對著池中正在嬌吟的雲嬋邪侫地笑道:“嗯嗯,我的好嬋兒,我就喜歡你這副嬌豔的模樣,再用力些。”
雲嬋拋了個媚眼給他,池中的聲音與動作徒然更歡了。
眼前的這道屏風遮得嚴嚴實實,美仁不敢輕易地探出頭去看,也不敢輕易亂動,生怕驚擾了“性”致濃濃的明景承,弄得節外生枝。
此時,她能感覺自己的血液在澎湃,不行,她要定。
孔子雲: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深吸了一口氣,怨念的目光不經意間瞥見自己的衣衫還有一處衣角正落在屏風之外,便一點一點緩緩地將衣服拉回,身體也往後挪了挪,打算將散亂的衣服解下重新穿上。
熟料,身體猛地一僵,她被包進了一個滾熱的懷抱之中。之前裹在胸上的衣衫不知在何時全數跑至身前,整個後背都是裸露著的,身後之人同樣赤裸的胸膛,那滾燙的肌膚正緊貼著她。那人的手臂從她的腰後穿過,正纏在她的腹部,而且手勁越纏越緊,灼熱潮濕的呼氣直吹在她的耳際,麻麻的,癢癢的……
霎時之間,美仁的大腦一片空白,頓覺之前澎湃的血液全數湧上了腦袋,整張臉猶如火燒一般。
一隻手正緩緩地沿著她的腰際正向上探去,美仁猛地回過神,抓住那隻賊手,死命地按住。該死的,是哪個不要臉的登徒子竟然守在這屏風之後。來不急回轉頭看清,那人發燙的麵頰已經貼了上來,他的長發將美仁的整張臉都蓋住了,他的臉不停地磨蹭著她的頸窩,緊接著唇竟然放肆地順著她的耳後,她的頸窩,她的肩頭一一輕吮,而她的身體竟然會忍不住地陣陣輕顫……
之前麵頰上羞憤的紅潮還未褪去,這一連串的細碎之吻讓美仁的一張俏臉紅透了。在倚笑樓裏雖然見的多聽的多,那又怎樣,那畢竟都不是她的親身感受,而眼下,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正被他抱坐在他身體最堅挺的部位上……
啊——
美仁在心中無聲地拚命尖叫。
該死的,這個殺千刀的登徒子竟然敢這樣輕薄她,不想活命了。
美仁以手肘狠命地擊向那人的腰際,那人悶哼一聲,死纏著的手臂不但沒有鬆開,反而越纏越緊,細碎地輕吻沒了,換來右肩惡狠狠的一咬。痛得美仁滋牙咧嘴,又不能叫出聲。屏風之後若大的空間,剛好夠兩個人藏身,害得她無法大動作,該死的,隻能再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若不是不想節外生枝,她現在一定會跳起來宰了他。混賬東西,等那兩人纏綿完,她非殺了他不可。好,要纏就纏,美仁死扣住他的手腕,讓他不能亂動。但他粗喘的氣息越來越重,額上滲出的汗水順著美仁光滑的肌膚一滴一滴的緩緩滑落。
啊――可惡,這個死男人究竟是誰?脈象這麽穩亂,竟服了催情藥,真是齷齪至極,惡心至極!
倏地,他又狠狠地咬向了美仁右肩,這一次的力量也越來越重,痛得美仁恨不得撞翻麵前的屏風。
這個混賬東西,似乎跟她是沒完沒了了。
緊咬著唇,美仁的額上也開始出汗,若是再撐下去,她相信她肩上的肉一定會被那個死男人給咬下來的,她已經感覺到她的肩在流血。
王八蛋,竟然敢咬到她流血,待會她一定非將他千刀萬剮,生吞活剝不可,一定要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終於,聽到那個雲嬋再度開口:“冤家,這麽無情。辦完事了就要趕奴家走,不行,你得送我回去,不,我要去你房裏。”
“好,都依你,你說怎麽就怎麽。”明景承拉起渾身濕濕的雲嬋,一把樓過她的纖腰,狂肆地笑著將她帶出了這裏。
終於,在那池中折騰了半天的兩人離開了。
美仁反手扣住身後臭男人的手臂,以一招雲拿式將他摔出數步之遙。拾起地上的衣衫重新披上係好,細看了自己右肩上兩排深深的牙印和滲出的血跡,美仁便猛地一掌擊倒那看著就憤恨就礙事的屏風。
那人躺在地上輕咳幾聲,長發散亂地蓋滿了他的臉,依舊看不清他是誰。他費力地剛想支撐起身子,被衝過來的美仁又給扔進了溫泉池中。
“王八蛋,你竟然敢咬我,還咬到流血,看我不宰了你,該死的混賬東西。”美仁跳進池水,拉起水中之人便是一巴掌揮了上去。
“啪”的一聲,清脆而響亮。
正當她想再揮第二巴掌時,不知是因為動作太大,拉扯到肩部疼痛的傷口,還是因為看清了眼前的這張臉,而住了手。
眼前這張俊美非凡的臉宛如雕琢過一般,布滿著異樣的潮紅,濕濕的黑發淩亂地緊貼著臉頰之上,一雙幽似深潭般的黑眸此時卻蒙上了一層霧。俊秀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完美的薄唇……這是一張足以讓任何女人失去呼吸,超凡絕塵的俊美容顏。那份楚楚可憐異常虛弱的表情,刹那間,美仁隻覺得心口一陣猛烈的收縮,不禁再次緊緊地拉好自己胸前的衣襟,掩飾著怦動而狂跳不休的心……
“滴嗒——滴嗒——”
四下靜得隻能聽到水滴敲打水麵的聲音,那水滴正從他額前發梢輕輕的滑落。
依著池邊,他支撐著身子,望著盛怒中的美仁,同樣一頭如墨的長發淩亂而肆意的緊貼在臉上,望進那燃著熊熊火焰的怒目,隱忍了很久的他輕輕地勾唇一笑,明明是苦澀的笑容,在美仁看來卻帶著幾分邪媚。
正是這一笑,讓失神已久的美仁終於回過神,以手緊扣他的下頜,怒吼:“明景升,竟然是你這個齷齪的混蛋。你洗完了不回房裏,還待這裏做什麽?笑什麽笑?信不信我殺了你?!該死的,盡然敢咬我,叫你咬,看我不殺了你。你這個服媚藥的下流家夥,下作人渣!”
含怒的雙眸漸紅,抬起手,美仁又狠狠地給了景升一記耳光。這一巴掌打得又重又狠,頓時他白晢的臉頰處呈現了一個鮮紅的五指印,慢慢地他的嘴角開始滲出了血。微動了動喉嚨,景升依然不語,側著臉,依然還是掛著之前的那抹苦澀笑容。
該死的,他還在笑。
左手猛地扣住他的咽喉,美仁攥緊了右拳,正想再揮下去,卻在見著那一絲觸目的血跡後,僵在了半空中一動不動。
不知道為什麽,如今隻要她一發怒情緒就很難控製,就象上次一樣,動怒之後,她便毫不猶豫地殺了連碧容。她知道,眼前這個該死的臭男人應該被千刀萬剮,但她卻不能殺,一旦殺了他,她便前功盡棄,這幾個月來努力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她便會讓悅姨很失望。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偏偏要碰到這個該死的男人。
偏偏姓明,偏偏又救過她。
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狠掐了他的脖子一下,但很快地她又鬆了手,站直了身體,憤恨地盯著在不停喘息的他,垂下緊捏著雙拳,指甲都快要嵌進手掌心之中。
怒紅的雙眸漸漸地又恢複了正常,美仁冷冷地道:“很好,你算準了我不敢殺你,你行,那我就讓你嚐嚐什麽叫做以牙還牙。”說完,美仁便撲了上去,張口就往他的左肩狠咬下去。
他咬到她出血,她一定會咬到他也出血才會罷休,可惡的家夥!
那種內心狂燥不安的感覺愈來愈烈,在這溫泉池內,溫熱的泉水加速了他的體溫升高,灼痛的欲望燒痛了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經,他已經強忍著撐了很久,真的很痛苦,眼前早已白茫茫一片。之前在屏風之後,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親吻他,正是因他身上那陣陣傳入鼻翼的柔媚幽香讓他無法自控。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直至意識到他還是個孩子,還是與他同性的孩子,他才忍不住地以咬他來緩解自己體內難隱的欲望之痛。
他就知道他們一離開,他一定會動怒,原以為他會將他暴打一頓,卻沒想到他竟然又撲了過來。他身上散發的柔媚幽香再次侵襲他的神經,緊密相貼的身軀令他再一次承受不住,灼熱的肌膚火燙得仿佛快要燃燒起來一樣。雖然他死咬著他左肩的那種疼痛能讓他的意識保持著清醒,但那根本比不上那更難煎熬的下體痛楚。
“你……”他想告訴他,離他遠一點,怎奈猶想發聲,但灼痛的喉間一時間嘶啞地擠不出聲音。
極力地克製著,景升緩緩地抬起他的雙臂,試圖將死咬著他肩部的美仁拉離開,手掌在觸碰到美仁身子的那一霎,卻變成了反手又將美仁攬進了自己的懷裏。那股淡淡的幽香,讓景升變得更加騷動不安,他的手勁越來越大,將美仁緊緊地箍在懷中,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頭埋在她的發間,不停地磨蹭著。
被這一抱,美仁倏地鬆了口,猛地撐脫他的懷抱,大吼一聲:“明景升,你這個混蛋。你、你、你……”
這個男人又抱她,算起來還是她同父異母的二哥,一想到這個便讓美仁更覺得惡心。
氣得說不出話,美仁隻得甩手又給了他一記耳光,在他結實的胸膛之上猛踹了一腳。躍上池岸,美仁怒聲警告:“明景升,你最好時刻小心著你這條狗命。”
說完,便重新理了一下衣衫,走向門處。
第八章 斷袖之禍(上)
“等一下……幫我……”景升費力地擠出了幾個字。不行了,他再也熬不住了,眼下能夠救他的隻有這小子了。
剛欲拉開門,美仁聽見這虛弱的一聲召喚,便怒不可遏,回身狂吼:“你這個混蛋,竟還有臉開口叫我幫你,我今夜沒殺你,你就應該求神拜佛了。你這條狗命,死一百次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看在之前,我曾救過你的份上,就當幫我,幫我運功驅除這藥力……”景升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眉頭越蹙越緊。
“救我?誰希罕你救我?!誰要你救?!多事!我們兩不相欠,那日你所救我一命,在藍府我早就還你了。”懶得理這個混蛋,美仁的手再次伸向門扣。
“珍珠……”
珍珠?
摸著門的手又停住了,美仁驟然轉過身,慍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我為了救你,以那麽珍貴的南海珠珍珠擊碎你的碗,還好意思據人財物。那顆珍珠呢?還我!”
“幫我,就還你……”景升抬起迷離的雙眸盯著眼前越看越覺得奇怪的美仁,哪裏奇怪他一時間說不出來,嘴角輕扯了一抹淺笑,一抹十足野性卻又迷人到骨子裏去的笑。
該死的,他又笑。
她很討厭他的笑,笑得淫邪至極。
來到這裏近兩個月了,什麽線索都沒有,每天還要麵對最憎恨的人,還有那個煩人無比的魚海浪,唯一能夠享受的就是夜晚這麽一會泡溫泉的時間,可是今夜,明明來得已經很晚了,還是惹上了這麽一通麻煩。這個色胚子的臭男人,真想一刀宰了他,竟然還敢拿那顆珍珠做交易。
幫還是不幫?救還是不救?他明明知道那藥裏有毒,其實根本不用她多事的,他也活了這麽多年也沒有死掉,所以他救她一命的恩情更大,但是之前這個該死的男人……
一想到這個是她二哥的男人,輕薄同性小孩的那種齷齪行徑,那個“小孩”還是她,她就忍不住想……
美仁想了又想,以手按了按不停跳動的太陽穴,這些日子讓人頭痛的事情真是數不甚數。
算了,這次算她倒黴,做一次好人,反正還能拿回那顆珍珠。
她咬了咬牙,於是大聲叫道:“除了我的珍珠之外,外加黃金百兩。”
“好……”景升笑著輕應。
“那還不快滾上來,難不成還要我下去扶你?!”叉著腰,美仁又吼了一聲。這個死男人的笑容越看越下作。
“我真的沒有多餘的力氣,否則,我自己可以將這藥力逼出體外……”景升苦笑了幾聲,費力地又道:“這藥有些古怪……”
美仁看了看滿麵紅潮全身酥軟的明景升,不似在撒謊,想到以他的身手,即便是中了催情藥,也不至於被她打的不還手,看來他中了一種極為厲害的媚藥。是什麽人對他下這種下作的媚藥?明景承?方才在這裏尋歡作樂的他,似乎也不太象。嗤,她管這麽多幹嘛?什麽人想要害他關她是什麽事?
對他狠瞪了幾眼,美仁慢步踱至池邊,把手伸向他,道:“喏,我警告你,別耍花樣,小心我閹了你。”
將他拉上岸之後,美仁正打算就地幫他運功驅除藥力。
驀地,景升虛弱地又再度開口:“去我房裏……”
“去你房裏?幹嘛要去你房裏?在這裏還不是一樣?”美仁立刻大聲反對。
幹澀的喉頭逸出似有若無的輕吟,景升痛楚地真的不想再說話,但仍費力地擠了兩個字:“有人……”
美仁頓時恍然大悟,那下藥之人應還在這附近守著,若是在這裏為他驅除藥力,對她來說便是一大冒險,冷言冷語地諷刺他:“你好事做的太多了,才會鬼上身。”
咬了咬唇,她剛想去扶起他,指尖尚未觸及到,一想到之前他灼熱的肌膚燙得她很不舒服,她的臉便微微紅了紅,輕咬了咬唇,走到之前被她一掌擊倒的屏風之處,撿起他散落的衣服,將他赤裸的上身一包,遮住了他灼熱的肌膚以及那緊著一條濕透了褻褲的羞人下身,方扶著他出了飛雲別苑。
正如景升所料,那守在苑外之人,立在暗處,驚愕地看著相挾的二人一路搖搖晃晃地離開。
就在快要到景升所住的水竹苑,美仁狠瞪了一眼依在她身上的景升,吼道:“別按著我的傷口!還有啊,別靠的這麽緊!”
這個該死的混蛋真是重死了,那隻賊手還死命地抓著她肩上的傷口,這筆賬之後她一定會跟他算的。即便是這樣想,她仍惡毒地不放過他,以指甲狠掐了一下他左肩的傷口。
她很卑鄙,但卑鄙的有理。
肩上的疼痛隻讓景升微微蹙了蹙眉,未曾開口,隻盼快點回到房中,盡快驅除體內的催情藥。
終於,兩個人艱難地邁進了屋子。將渾身虛軟的景升丟向床上,美仁揉了揉疼痛的傷口四周,慍道:“你苑裏的丫頭小廝呢?真不知你這明家二少主是怎麽當的。”
有些事,景升不想多說,他泡溫泉的日子裏不習慣有人伺候著。沒有理會美仁的冷嘲熱諷,他顫著聲低語:“謝謝你,左邊第一個抽屜裏有金創藥,你先上藥吧……”
“得了吧,瞧你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我一時間還死不了,你想再等下去,等著暴血而亡我沒意見,但別浪費我的時間,滾到床正中坐好。”美仁沒好氣罵道。
跳上了床,美仁將他扶正,解了那濕漉漉地外衣,開使為他先進行施針。
瞪著眼前赤裸裸的胸膛,美仁的嘴角微微抽搐。沒料到這個癆病鬼有這麽副好身材,尤其是那幾塊腹肌強壯而硬朗,堅實而漂亮。之前過於憤怒並未留意,而這會卻要以手扒在他的身上慢慢施針,雖感覺他的肌膚灼燙嚇人,但手摸在上麵,那種手感真的挺舒服的。
兩側臉頰又開始發熱,甚至耳根都在發熱,她在胡思亂想什麽?男人的身體又不是沒見過,倚笑樓裏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還有春宮圖上,多了去。
狠咬了一下櫻唇,暗念:她要定。
咦?他的心房之上竟沒有那花印,她又用力地擦了擦,按了按,真的沒有。怎麽可能,他竟然沒有中嗜心花毒?
又一次這麽親密的相觸,鼻下那陣陣幽香,景升隻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這個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是在挑戰他的極限嗎?
突然,她的纖手被景升的大掌緊緊地包住。這家夥說自己渾身無力,根本就是渾話,握她的手勁這麽大,讓她費了好大的力才抽出手。
“你幹什麽?你抓我手做什麽?”美仁抬眸怒斥,竟撞進一潭深幽的黑眸裏。
景升的麵孔離美仁隻有寸許,蘊滿輝采雙眸正射出對獵物十足的侵略,啞著嗓子低吟:“我本身沒有龍陽之好,若你再這樣摸下去,我也不介意為你破例一次……”
他的聲音低低的,淺淺的,這聲邪侫的警告似在耳旁輕喃,讓美仁的心猛地怦然一跳,臉頰一紅,隨即吼道:“你有病!離我遠一點,再靠這麽近,小心我一針紮死你。”
說著,美仁又繼續施針。景升隻是無奈的淺笑,望著美仁專心致誌的側麵,目光又變得迷離起來。
施完針,美仁便開始為他運功驅除藥性,雙掌帶氣而出,輸入景升的體內。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 美仁早已大汗淋漓,總算是幫這個家夥將體內的催情藥全數驅除體外,深深地吐納幾次,氣沉丹田,方收了功。
刹時,景升的身體便軟軟地向她的身上倒來,下意識裏便將他托住,他真的好沉。剛欲發火,卻聽見他劍眉緊蹙,麵色慘白,緊閉著雙眸,那不似之前豔紅的嘴唇微啟,一聲輕語逸出:“謝謝……”
挑了挑眉,美仁輕咬了一下櫻唇,便將極度虛弱的他緩緩放至床上躺好,爾後便追問:“我的珍珠呢?”
但過了許久卻沒有等到他的回複,美仁將他有些蒼白有些微腫且帶著五條指印的臉龐撥了過來,他已經昏睡了過去。
美仁在他赤裸的胸膛之上以指戳了數下,咬牙切齒地道:“該死的,明晨你醒來要是敢給我賴賬,我一定生吞活剝了你。”
手指無意間碰到他的左胸,美仁這次再次確認,他的胸前真的沒有中嗜心花毒之後才會出現的那種花印。奇怪了,按他所說,倘若他一直服用那含有嗜心花毒的藥,然後再反複泡溫泉,這樣非但不能解嗜心花毒,反而會加快毒性的發作,很快就一命嗚呼。
算了,算了,她管那麽多閑事做什麽?像他這種混蛋根本不值得人為他擔憂,若不是為了那顆珍珠和黃金百兩,真想一刀宰了他。
美仁拉過一旁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因為他那副不錯的身材看得她有些紮眼。
她也真的好累,不過因幫他驅除催情藥,耗了她不少真氣,她必須即刻進行打坐調息。
清晨,透過窗欞的陽光映照在屋內,這時屋門被人輕輕推開。
“哥,你真懶耶,都日上三竿了,你竟然還不起床。”景璿端著剛從丫環知秋手中搶過的麵盆,興高采烈地進了裏屋,在看清床上沉睡的兩人之後,便放聲尖叫了起來:“啊——”
緊接著,“哐啷”作響,連盆帶水打翻在地,那聲音震耳欲聾。
美仁從沉睡中驚醒,猛地睜開眼,支起身體望著立在床前滿臉難以置信及更多驚恐的景璿,還有她身後追著她一起進來滿臉慌張的知秋,一時間怔住了。
這女人怎麽跑她房裏來了?
“你們……你們怎麽會睡在一起?”景璿顫抖著聲音指著衣衫不整、共宿一床的美仁與景升兩人再次尖叫。
美仁的背部頓時僵直了,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睡在外側,剛撐起身的明景升,他的語氣很不好:“景璿,你很不懂禮數,門都不知道敲一下,就這麽闖進來了。”
“哥……你和他……”
“出去!”
“哥……”
“叫你出去,聽見沒有?!”
景璿憤恨跺著腳,掩麵哭著跑出了屋子。
這時,美仁才算徹底反應過來,昨夜,她在明景升的房裏,在他的床上過了一夜。天啦,明明是打坐調息的,什麽時候睡著的?還有,昨夜,她明明是坐在外側的,這會怎麽跑到床裏側了?
她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明景升,他正也盯著她,但漸漸地,他的目光又往下移了移。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方覺自己的衣襟早已鬆開,露出了光滑圓潤的肩頭。
“看什麽看?還不都一樣是平的。”猛推了他一下,美仁拉攏了衣襟,飛快地跳下了床。
“既然都一樣平的,你認為我在看什麽?”景升幽幽地回道。
聽聞,美仁捏了捏拳頭,指光節叭叭作響,又道:“懶得跟你廢話?我的珍珠呢?”
“你回房都不知道該鎖門扣的嗎?”景升答非所問。
“廢話,光是扶你這頭重的象豬一樣的混蛋,就夠折騰的,哪有第三隻手?廢話少說!我的珍珠呢?還有黃金百兩。”美仁不耐煩地道。
“等我穿完衣服再說。”景升慢慢地從床上起身,走向紅木衣櫥,望著美仁還立在房內,盯著赤著上身的他看,挑了挑眉,譏道:“怎麽?還不出去?你當真有龍陽之好,喜歡看男人赤身更衣?”
“你有病!”美仁罵了一聲,整了整衣衫,便出了屋子。
混蛋!一有力氣了就原形畢露,此仇不報,非……
她從此便不姓怡。
第九章 斷袖之禍(下)
“向美仁,你昨夜和我哥究竟做了些什麽?”
一出屋門,迎頭便遇上了那個所謂的妹妹明景璿,麵對她的指責,美仁白了她一眼,反譏:“我覺得你很有問題,身為明家的大小姐,一個大家閨秀,不敲門就私闖男人的屋子,很不合禮數。”
“你……”
美仁揮開她擋在眼前的手指,飛快地斷了她的話:“更可笑的是,還搶著下人所應做的事,端水進去伺候自己的哥哥,還反問我和你哥昨夜究竟做了什麽?笑話!”
“你……”
“你哥殘了嗎?需要你這麽伺候?”這一句,美仁故意聲音說得很大。
“你……”
昨夜糾纏了一夜,還在明景升的床上過了一夜,她覺得自己身上髒死了,要盡快先回去沐浴泡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等一切穩當了,她便再來收賬。這一次要不回珍珠,收不回黃金,她便一把火燒了他的水竹苑。
“事有急之不白者,緩之或自明,急以速其戾。”說完,她看了一眼立在明景璿身後,滿臉驚恐的丫頭知秋,便大力地推開了氣得說不出話的景璿:“讓開,好狗不擋路!”
“你……”
“你你個頭!”美仁懶得多看她一眼,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景璿受了氣,沒地方撒氣,便回首衝著知秋怒罵:“你這個做下人的,是怎麽伺候主人的?”
遠遠地,都能聽到明景璿的責罵之聲,之後又隱約地聽到明景升的聲音,美仁隻覺得心頭煩燥不安。抬頭望了望灰暗的天空,摸了摸臉上莫明的一滴水,原來是雨滴,好端端地竟下起來雨來。唉,真是什麽事都煩人,連老天也煩人。
快步回到屋中,美仁招了侍書打水給她沐浴淨身,卻換來了她異樣的眼光。最後,美仁忍不住問:“怎麽了?”
侍書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少公子,昨夜……您沒有回房?”
“嗯?”美仁尷尬地點了點頭,道:“嗯,幫我去打水吧。”
“是。”
沐浴完之後,美仁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渾身輕鬆。披撒著頭發,坐在窗前,摸出昕大哥送的胭脂盒,怔怔地盯著胭脂盒發起了呆。為何她又開始想他了呢?那個動不動耳朵就會紅的木頭。從開始跟蹤他,到與他相處,不過才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為何現在她總是會想著他?是因為這盒胭脂嗎?為何要送她這盒胭脂,讓她無端多了這麽多困擾?
快兩個月沒有見到他了,臨走時的歡顏笑語她依然記憶猶新,但他卻沒來看她,也不曾寄過一份書信……
望著雨幕下垂敗的海棠花,美仁幽幽地歎了口氣,輕吟:
“海棠花謝春寂長,
思切情殤寄何方?
待到雨晴花半坼,
簌簌西風未覺涼。”
望了望手中的胭脂,美仁又歎了口氣,日子過的真快。這時,奉劍進了屋,行了禮,道:“少公子……”
美仁纖掌一握,將手中的胭脂收進懷中,問道:“什麽事?”
奉劍的臉色一黯,跟在後麵的侍書領著前來傳話的迎春也一同進了屋,兩人在背後推了推僵立的奉劍,示意她回話,奉劍咬著紅唇,望向美仁的目光繁雜而怪異,扭捏了半天,不見開口。
見此情形,美仁當下疑惑,蹙了蹙眉,便問迎春:“迎春,你說吧,究意什麽事?”
“回少公子,老爺祠堂有請……”一向不拘小節的迎春聲音也越說越小。
祠堂?那應該是他明家祭祖和放牌位的地方吧,沒事召她去祠堂做什麽?她問道:“怎麽了?怎麽會突然讓我祠堂?”
“因為……因為……”迎春吱吱唔唔。
“侍書。”美仁點名。
“少公子,您去了就知道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方便多嚼舌根……”侍書道。
美仁起身,不再多問,便大步出了屋子。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更加灰暗陰沉,穿過白花花的雨幕,侍書、奉劍與迎春三人打著傘追著美仁一路小跑。
待到了後院祠堂,未踏入門內,美仁便聽著明經堂暴怒的聲音傳來:“你這個混賬東西,我沒想到連你也做出這種事。”
明景璿急道:“爹,這事沒有弄清楚,你不能責罰二哥,錯就錯在那向美仁。”
明經堂說:“你不用護著他,事事替他說好話。”
嗬,原來是為今天早上的事情,明府的耳目可真是多,這麽快就傳到明經堂的耳朵裏。
美仁微撫了撫衣擺,神泰自若,微笑著邁進祠堂內,身後兩名仆人便實趣的將祠堂的門給帶上了。美仁怔了怔,回首方看清楚了在場的所有人。
最引她注目的,就是背對著她的明景升脆在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同樣明景璿也跪著,死命抱著已氣得不輕的明經堂的雙腿,看情形,明經堂是想要好好教訓明景升了。明景升的左側還跪著他的丫頭知秋,滿臉驚恐地不敢抬起頭。兩旁的椅子上分別坐著緊閉著眼在不停誦經的三夫人杜冰飛和一臉狂燥的魚海浪。
魚海浪的身旁則是一個坐在輪椅上她不曾見過的中年男子,滿麵胡渣,頭發亂糟糟的,目光癡呆地不知道在看什麽,傻笑著口中還流著口水,他的身後還立著一個年紀不算輕的婦人,美仁記得這位婦人大家都管她叫如媽。管家明叔站在一側目不斜視。
一幹人等見著頭發還很濕的美仁出現,全數住了嘴,整個祠堂變得安靜下來。
“爹,他來了,他可以還二哥清白的。”景璿見著美仁急忙站起身,奔向她,將她拉至景升的麵前,急道:“昨夜你隻是睡在二哥的房裏,什麽事都沒做,對不對?”
這個丫頭還是這麽笨,連問話都不會問。
美仁抬起睛亮的眸子,衝著景璿淡淡一笑,卻不答話,繞過她,走向怒不可遏的明經堂,方道:“明叔叔,不知您召美仁前來所謂何事?”
麵對美仁那淺淺一笑,明經堂直覺自己是眼花了,他披散著濕發微笑的模樣真是象極了怡惜,真的是太象了……
“明叔叔?”美仁又是一聲稱呼。
回過神,明經堂輕咳了數聲,怒目瞪視了一直跪著的明景升,道:“這個逆子昨夜……唉,真是家門不幸,老夫都羞於啟齒。”
驀地,坐在一旁的魚海浪沉不住氣,站起身,大著嗓門道:“大哥,你瞧你文縐縐的,光發火有個屁用。二小子不肯說,既然美仁來了,不如我來問吧,老子就不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知秋丫頭,我先問你,你今晨在二公子房裏都看到了些什麽?要實話實說,若有半句虛言,你以後就不用再待在明家了,老子非將你賣進萬花樓不可。”
美仁愣愣地望了一眼魚海浪,實著沒料著他脾氣不好歸不好,但也不至於說出這等話,同情地摸了摸鼻子,以餘光瞥了瞥跪著的知秋,她的身體已在不停地打著顫,嚇得哭出了聲。
魚海浪又是一聲獅吼:“哭什麽哭?又不是死人,快點說。”
知秋抹了抹淚,坑著頭,誠惶誠恐地顫著聲回答:“今晨,四小姐……四小姐她……”知秋驚恐地抬眸望了一臉四小姐,吱吱唔唔地不敢開口。
魚海浪粗言吼著:“有話就給老子快點說,媽的個娘們說話真是急死老子。”
知秋再不敢遮掩,急道:“今兒一早,四小姐從奴婢手中搶過了要給二公子梳洗的麵盆,要自己端進去叫二公子起床梳洗,奴婢不敢勞累著四小姐,便緊跟著後麵勸阻,進了屋之後……之後……”
“之後什麽?”
“之後便看見二公子裸著身子,與向少公子衣衫不整的共睡在一張床之上。當時兩人還未睡醒,四小姐尖叫著打翻了麵盆,這才驚醒了二公子與向少公子,二公子醒了之後很不高興,說小姐沒禮數,沒敲門就進了屋子,將小姐和奴婢趕出了屋子……”知秋說完了之後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看跪在前麵的公子,隻覺自己對不住他,心中為他祈禱希望沒事,接著又小聲地啜泣起來。
不停地以手按著太陽穴的美仁,聽完之後嘴角輕抬,又是淺淺一笑,這個丫頭說的確是事實。
明經堂怒吼一聲:“畜生!”
魚海浪及時攔住了他,轉問美仁:“美仁,師傅問你,昨夜,二小子他有沒有欺負你?”魚海浪的聲音讓在場的人全都屏住了氣。
“嗯?”美仁瞪著雙眼愣了愣,未急著回答,隻是向跪在眼前的景升望去,他微腫的右頰之上還很明顯地見著那五條手印,昨天那巴掌打得她的手也很痛。
“看什麽看?你快回答啊,快還我哥清白。”景璿攔在了景升麵前,擋去了美仁的目光。
美仁抬眸望著這個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景璿,嘴角微動,蔑視一眼,便轉首對著魚海浪道:“是。”
這一聲“是”,讓在場的所有人嘩然,明經堂顫抖著身子,對著管家明叔道:“去,給我拿家法來。”
“爹,他胡說,二哥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景璿第一個叫了起來,拉著美仁尖聲說著:“你今晨出他房門的時候,不是這麽和我說的,你說,事有急之不白者,緩之或自明,急以速其戾。”
輕輕拿開景璿死拉著她衣服的手,美仁輕撣了撣衣服,對著她嫣然一笑:“是嗎?哦,記不清了,隻記得昨晚他死命抱著我,咬著我的肩很痛,很痛很痛很痛……”美仁連說了很多聲很痛很痛,含笑的聲音十分曖昧。
她說得可全部都是事實,他昨夜本來就欺負了她,而且他咬得她很痛很痛,方才沐浴時她仔細看過傷口,那兩排牙印可真深,說不定日後都難去了。不過她這麽說,別人怎麽想,便與她無關了,她隻是說出事實而已,雖然這個事實很易讓人歪曲事實的真相。
景璿大叫:“你胡說。”
美仁輕嗤一聲,不以為然。
“二小子,美仁說的是不是真的?”魚海浪跳到景升的麵前氣急敗壞地叫著:“你再什麽都不說,魚三叔我可什麽都幫不了你了。”
景璿撲在景升的麵前,急道:“哥,你說話啊。他說的都不是真的。”
一直跪著的景升雙肩微動,低著頭,輕輕揚了揚嘴角,美仁的回答與他的猜測是一樣。微微抬頭,餘光瞥了一眼輪椅之上的人,苦澀一笑,仍是雙唇緊閉。
“好,不說話便是認了。”明經堂接過那根約摸兩寸粗細的“家法”,便是狠狠地打在了景升的背上。那一棍下去,景升身子驟然地往下傾,嘴角再次逸出一絲血跡,他以手撐著地,準備著接受下一棍。
“爹。”景璿攔著。
一時間,這祠堂之內,什麽樣的聲音都有。三夫人念經的聲音徒然變高了且頻繁;魚海浪則是氣得坐在椅子不停地歎氣;知秋的哭聲隱了,身子下意地往後縮了縮;那坐在輪椅上的癡呆男人,依舊傻笑著;明叔與如媽很識趣地別過臉。
美仁怔了怔,望著仍是沉默不語的景升忍痛承受那重重落下的一棍,原先嘴角噙著的一絲笑意,瞬間僵住了。心中的怨氣出了,為何沒有大仇即報的那份愉悅?
“你讓開,做出這種下喪盡天良的事,我非不打死這個畜生。”明經堂用力地將景璿揮開,景璿不甚,跌坐一旁。
接著又是兩棍打在了景升的背上,他仍舊不吭聲,即使嘴角的血越溢越多。景璿見著,尖叫起來,毫不猶豫地從地上爬起護在了景升的身上,替他擋下了即而落下的又一棍。明經堂在見著她撲過來身影的那一刹,強收回了力量,但那一棍仍是打在了她的背上。一個嬌弱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了這一棍,哼了一聲便昏了過去。
“璿兒!”景升終於有了反應,將趴在他身上的景璿抱在懷裏。
下意識裏,美仁便脫口而出:“明叔叔,對不起,您在處理您的家事,美仁還是先行離開為好。”
說完,她行了禮,不顧眾人愕然的目光轉身便離開。手在觸及到門的那一刹,聽見經堂扔了棍子,大喝一聲:“你這個逆子,給我滾出去跪著,就算雨停了,你也得給我跪著。明華,給我傳話下去,誰要敢去護著他,就立刻收拾包袱給我滾出明府。來人,把小姐扶回房裏,好好的給我看著,不許她出房。”
美仁沒有猶豫,麵無表情地出了祠堂,瞧見祠堂外圍著好些下人,她扯了扯嘴角,孰不知自己的笑容有多麽難看,多麽勉強。
第十章 是非對錯
出了祠堂,冒著雨,美仁漫無目的地在整個明府瞎走,侍書與奉劍撐著傘想要跟隨其後,她卻接過傘屏退了二人。
心中的怨氣出了,可是她卻一點也不開心,完全沒有報複之後的那種興奮而愉悅的感覺,甚至有種強烈的罪惡感。
是的,就是她有心陷害他,讓別人都誤解,那又怎樣,她素來就是很卑鄙的,既然明經堂給了她機會,她怎麽可能讓這個可以報複可以出怨氣的機會就這麽輕易溜走。不要以為她不殺他,救了他,就可以當作昨晚輕薄她咬她的事都不存在。
在看到他被打的那一瞬間,她一點都不開心,甚至有些難過,是因為看不下去了,她才選擇離開的嗎?是嗎?這樣的她,根本不是她,她變了,變得心慈手軟了,曾經的她殺人可以不眨眼,再卑鄙的手段她也使的出……
嗬嗬,她也知道什麽是知恩圖報了嗎?知道什麽是憐憫了嗎?知道什麽是內疚了嗎?這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怎麽可能?天一族的人自古來都是冷血、無情、自私。嗤,隻不過換種方式讓他得到教訓而已,她有什麽好內疚好難過的?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轉了一大圈,美仁頂著一頭濕發,一身濕衣,終於回到了房內。
侍書與奉劍見著連忙上前用幹布將她一頭濕發擦幹,要幫她換身幹衣服的時候,被她攔住了。將兩人打發出去,默默地換著衣服。
這時,屋外一陣喧鬧,門“嘭”的一聲,被人一腳給踢開了。
美仁轉過身看向來人,是明景承,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侍書與奉劍為難地跟在後麵,美仁對她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把門帶上在外守著。
美仁揚起笑臉對著景承開口:“三公子似乎很不懂禮數,連門都不知道敲,未經屋主的同意,自己就闖進來。”
明景承一張英俊的臉上,滿是怒氣,渾身濕透了,發梢在不停地滴著雨滴。
原本在萬花樓裏睡得好好的,就聽老鴇子來敲門,說是明飛十萬火急地來找他,說是二哥出了事。在趕回來的路上,聽明飛說了大概,他便知道一切皆因他昨夜戲弄而起。因魚三叔守在祠堂院外,即便是他有再大的本事,仍舊見不到二哥的麵,他便想到了向美仁這個罪魁禍首。
“沒閑功夫和你討論禮數的問題。我問你,昨夜躲在屏風後的除了二哥之外,你是不是也躲在那?你早就躲在那了,是不是?
聽聞,美仁先是一愣,然後一張笑臉便拉了下來,若不是昨夜他與那雲嬋荒唐至極,她何需忍受那份屈辱,於是怒應:“是又怎麽樣?”
“那二哥服了媚藥的事,你也應該知道的?是不是?”
“那藥是你下的?!”美仁頓時氣不打一出來,這老三真是夠荒唐,自己風流不說,還給自己的二哥下媚藥,既而連累了她。
“你別管藥是誰下的。既然你知道他中了催情藥,還心甘情願地扶著他回房,守著他和他共度一宿,你為何還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老頭子打成那樣,罰在雨裏跪了那麽久?”景承的聲音似要將美仁的耳膜給震破了。
“誰說我心甘情願的?!”美仁對吼。
“不是心甘情願的,那你和他待了一夜,還赤身裸體的共睡一床?!”景承吼了回去。
“我……”為何事情傳到他耳裏就變樣?美仁一時語塞,突覺與他無法溝通,也懶得爭辯,於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下了逐客令:“算了,算了,不想跟你吵,我很累了,我想休息,若是三公子沒事,便請出吧。”
“你跟我來。”景承不吃她那一套,猛地拽過她的胳膊,拉扯著她就往屋外走。
“喂,你幹什麽?給我放手!”美仁掙紮了半天,才掙開景承的一雙魔爪,跳離他,隔了一張圓桌。
“既然有膽子喜歡我二哥,沒膽子承認自己有龍陽之好,還把一切罪過全推到我二哥頭上,你真太陰險了。”
“喂!你亂說什麽啊?誰喜歡你二哥?誰有龍陽之好?你簡直莫明其妙!”居然說她喜歡明景升,還有龍陽之好?從哪看出她有喜歡明景升了?何況那人還是他同父異母的二哥。簡直荒謬至極!
“那晚,我就覺得你很有問題,二哥還死命地護著你。卻沒料著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小人,你給我過來,既然敢做,就要承認,一定是你勾引我二哥的。你給我過來。”景承不依不饒,上前又拉扯美仁。
“你……你瞎說什麽?什麽我勾引他?要不是你給他下藥,他會變成那種樣子?最重要的是,還連累了我被他咬傷,這口怨氣我找誰去出?找你?你天天躲在萬花樓裏。活該他倒黴!” 美仁真是要被氣死了,為何明家的人都這麽難纏又不講理?坐在桌旁,氣得她倒水的手都在抖。
“臭小子終於你承認了?終於承認你是有心害我二哥的?”隔著桌子,明景承指著美仁的鼻子斥責。
“什麽我有心害他?說起來,有心害他的罪魁禍首,是你明景承。他跪在祠堂裏什麽都不肯說,是為了誰?你自己心知肚明,跑來找我出氣。簡直有病!”一想到這個她就有氣,原以為她終於報複了,可笑的是她反成了景升隱瞞事實真相的障眼法。
“我會給他下藥,還不都因為你。”
“笑話,怎麽又關我的事?是你自己齷齪,還賴在別人頭上。”
“你這個臭小子,你給我過來,去跟我爹解釋清楚,去給我二哥道歉。”
“不去。有什麽好解釋的,更不可能去道歉。”
“臭小子!”景承掀了桌子,出手極快,再度擒著美仁,在美仁怔住的那一刹,他便以手扣住她的脈門,讓她動彈不得。
美仁大驚,看來這個整天混萬花樓的紈絝子弟,絕非像表麵上這麽簡單。他與明景升不同,脾氣比明景升要火爆的多,動不動拆桌子拆板凳的,整個明家甚至明經堂他都不放在眼裏,若是把他惹毛了,她在這明家肯定就別想安生的待下去。
所謂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
想至此,她立即換了一張楚楚可憐的嘴臉,委屈道:“承哥哥,你的手勁很大,捏得我的手很痛,你鬆手好了,我知道錯了,我隨你去就是了。”
望了一眼眼前楚楚可憐的一張悄臉,還有那溫言軟語,景承莫明地心軟了,改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帶出屋子。
握著美仁的手腕,景承輕輕地摩挲了幾下,這小子的手,腕白肌紅,細圓無節,比起萬花樓的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那一張明豔動人的麵容,怎麽看都比女人還女人,難怪二哥會著了這小子的道。
出了屋子,侍書與奉劍兩人驚愕地看著兩位難伺候的少主出來,尤其是那向少主的手還被三公子給牽著,二人不敢多想,便實相地垂著頭。
從奉劍手中接過遞上來的傘,景承拽著美仁,撐著傘,便往祠堂大步邁去。
在未到達祠堂之前,景承對二哥身上所中的媚藥是怎麽解的很困惑。二哥所中的媚藥,是他從百花樓裏得到的合歡散,除了催情之外,還會讓人四肢發軟,任由人擺布,多為江湖上一些下三爛用於對付會武功的人,而他明景承,因為一個玩笑,也做了回下三爛。
對於這種媚藥,除了男女交合或是服用解藥之外可解,便是以內力驅除。他看了看身旁這個身無幾兩肉的小子,怎麽也不像是能以內力為二哥驅除媚藥之人。據下人回複,二哥除了受罰之外,沒什麽異常,想來那藥是昨夜解了。那麽會不會是這小子真的和二哥……
終於,他忍不住地問了美仁:“小子,昨夜,你真的與我二哥上了床?”
美仁驟然愣住了,翻了翻白眼,既而怪叫:“你到底在想什麽?真是齷齪。”
景承也沒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們倆沒做過那種事,他體內的催情藥怎麽可能解了?”
這一問,讓美仁啞口無言,若她說了是她幫景升以內力驅除的,定會惹來他的懷疑,想了半天才反譏一句:“關你什麽事?你有病的才給他下藥。”
“還不都因為你。”
“怎麽又扯到我頭上?”
之後,景承啐啐念念地說起他為何會對景升下媚藥。
原來,那晚景承懷疑美仁是明經堂的私生子,而直覺美仁的存在會對景升不利,在景升的勸撫之下回了房,兩人聊了很多。景升叫他沒事不要去招惹美仁,並勸他以後不要再流漣青樓,便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不知怎的,景承就開起了玩笑,嘲笑景升清心寡欲,既而打起了賭,若是他景承能讓女人上了景升的床,他便從此不再踏入青樓半步,也不去招惹美仁,若是景升輸了,以後都不要再提讓他老老實實地聽從明經堂教誨之事,至於他想怎麽對付美仁,景升也不得插手。而景升隻當他是酒喝多了,酒後胡言亂語,也就隨口應了景承。
那日正逢二十五,景承帶著一壺剛泡好的上好毛尖,去飛雲別苑找景升,他知道景升最喜喝茶,其實這一切都是景承事先安排好的陷阱,他早在茶水之中下了無色無味的合歡散,而景升隻當他來共同泡溫泉敘舊的,未曾多心,便喝了。
一直待到那藥力發作,景升四肢無力地倚在溫泉池邊,景承笑著說他輸定了,這才反應過來那晚景承並非是酒後亂言。景承將景升一人留在溫泉池內,便去接雲嬋。當景承帶著雲嬋回到飛雲別苑之後,景升人不見了。當景承注意到屏風之後的衣角,以為躲在後麵的是景升,便和雲嬋賣力地演了那麽一出戲,為得就是戲弄他悶騷的二哥景升。等玩夠了,景承打發了雲嬋,帶著解藥回頭,想讓景升服下,孰知卻看到了美仁扶著二哥景升離開了的一幕。
想起之前種種,景承有些懷疑美仁與二哥景升的關係,他頓住不敢貿然前往,因為這些涉及到二哥景升的個人隱私,最終滿腦子亂亂的,滿腹疑惑地又折回了萬花樓,繼續他的花天酒地。
孰知,隻不過一夜之間,隻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竟然給二哥景升帶了這麽大一件災禍,讓他何以安心?
美仁一邊聽著,一邊嘴角不停地在抽搐,心中將這個老三景承唾棄又唾棄。
“說吧,這關係到我二哥的清譽,我要弄清楚你們到底有沒有……”
“沒有!”美仁及時截了他的下句問話:“要想知道怎麽解的,去問你二哥就行了。還有,你的魔爪能否放開了?”
腳下步子頓了頓,景承舉起牽著美仁手腕的右手,凝視著她,陰冷的目光似要射穿她。以二哥那種身子骨,受了爹的幾棍,在雨中又跪了那麽久,加上他的性子,若是爹不開口讓他起來,他是絕不會起身的,再這麽跪下去,命就要去了,能讓爹鬆口的就是眼前這個混小子。
景承邪侫地冷笑一聲:“你學我二哥那套,很象!但是你,我不得不防,走快點吧,我二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小子這輩子都別想活著離開我明家。”
美仁嘴角微微牽扯,不情願地被他拉著跑。
算了,反正現在心裏也沒那麽多怨氣了,就當勉為其難地跑一趟算了,她也不是真的想要他死。
第十一章 魔由心生
到了思懷閣之後,見了明經堂,美仁猶豫著就是不開口。
景承狠瞪了她幾眼,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開口說了她與景升哥哥之間什麽事都不曾發生,昨夜她正好也去飛雲別苑泡溫泉,正好見著景升哥哥也在飛雲別苑內,他泡的時間太久,有些不舒服,她才會扶他回房,自己累了,也就在他房裏歇下了。至於說景升哥哥咬他,那都是她在撒謊,因為在回明府的路上,與景升哥哥有些不快,因而借此機會小小報複他而已……
明經堂始終麵無波瀾,聽完之後不責怪美仁,反倒是斥責起景承:“是你逼他這麽說的?”
景承剛欲反駁,便被美仁攔下了,美仁不想這事再這麽鬧下去,再度懇求了明經堂:“之前確實是美仁的錯,若是明叔叔還不願信美仁的話,美仁願陪景升哥哥一同跪在雨中受罰。”
美仁雖然口中這麽說著,但她絕不會去這麽做,她賭的是明經堂的那顆心。自來了這裏之後,日常的點點滴滴,她能夠看出明經堂對她是不一樣的,那種對她事事都寵溺的感覺,讓她有時也會茫然,他好像將她真的當做是他的兒子了……
最終,明經堂的麵容鬆了鬆,應了她,讓明叔隨同傳話。得到了應允,景承拉著她,撐著傘,飛快地往祠堂步去。
再度回到了祠堂的院落內,月洞門前守著兩名家丁,攔住了他們,說是老爺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內。依景承火爆脾氣,便要往裏衝,待明叔趕上之後,兩人方得入內。
“等一下,我有兩句話要與景升哥哥說,你先別過來。”美仁奪過了景承手中的傘,率先進了那月洞門。
透過那一簾雨幕,她見到了景升孤獨的身影,依照明經堂的訓斥,跪在那裏一動不動。景承說得沒錯,以她近兩個月的觀察,以明經堂的狠心,他是說的出做的出,即便是雨停了,隻要他不開口,依舊不會讓景升起身的。
不知是否感應來人灼熱的視線,景升抬起眼眸,凝視著雨幕下撐著傘的美仁。景升愕然,沒想到她會來。
她舉著傘,一步一步緩緩走近他,立在他的跟前,她將傘微微往他的身上遮去,雖小的一柄傘,卻也能為他暫時地遮住了雨。美仁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聲音冷淡地道:“祠堂內,你為何不辯解?”
“你和知秋說的都是事實。”景升抬首輕應。
美仁逼問:“撒謊!你是為了包庇下藥之人,是不是?!”
景升不語。
“為了隱瞞你被人下藥的真相,你利用我,是不是?”
景升不語。
“就算不明不白,蒙上了這種斷袖之恥,你依然還是要護著那個下藥之人,是不是?”
景升還是不語。
“你早就預料到結果,明知我是什麽樣的人,仍以皮肉之苦逼著我幫你,逼著我隱瞞,逼著我內疚,逼著我痛悔!明景升,你贏了。珍珠與黃金,我依舊會和你討。但,關於命,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將傘扔在了明景升的麵前,美仁憤然轉身。
雨水肆意地擊打著景升英俊的臉龐,擊打著他的身體,他抬眸望著美仁的背影,衝著那背景苦澀一笑。若如她說的,僅僅隻是為了替景承隱瞞,那麽這二十多年來,他也不必活的這麽辛苦了。
在雨中跪了幾個時辰的景升,被下人架回了水竹苑,當晚便高熱不退,連著兩日昏迷不醒,整個明府的下人都忙壞了,大夫的藥方換過了幾貼,卻仍不見他醒來。
第三日,明經堂接了封信後,聲稱生意上有些要事要盡快處理,命魚海浪同自己離府出遠門一趟,臨行前,將所有事交待了景承打理。
景承因接手了原本應是二哥景升所做的事,由明叔、明飛領著整日奔波,而無暇待在府中留心景升的病情,照顧景升的事便落在了三夫人與景璿的身上。景璿自替景升擋了一棍之後,身體一直都很虛弱,但是堅持著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景升。有幾次晚歸,景承實在是看不下去,強行將她拉回了房裏去休息,換自己照顧。
而這幾日,一直不屑去三學院的美仁,“很乖巧的”日日去學院聽課,不到華燈初上是不會回到明府,即便是回到府上,她也是選擇閉門獨處。
侍書與奉劍也平白的受了許多委屈,其他苑子裏的媽媽丫頭見了她們兩都竊竊私語,有時還會假以臉色,回到屋裏,麵對著整日不說話的美仁,心中不免也有些埋怨這位冷血無情的少公子,但是做為一名下人,卻不便多嘴,也隻能默默地受著。
這日黃昏,美仁提早回到了明府,或許是一回到府中便待在房裏,鬱結了很久的心悶了更慌了,她終於沒再待在屋子裏,而是選擇在自己住的苑內慢步。園內的每一朵花,每一叢綠葉,原本是那樣的生機勃勃,在她的眼中看來,全然毫無生氣。目光一一掃過,最後定在了那雅致的秋千上,她輕撫著,緩緩地坐了下來。
她輕輕蕩著,思緒逐漸輕揚……
何以她現在習慣將自己困在這苑內?何以她沒有心思去尋找聖經的下卷?何以事過幾日,她開始無法象以往一般心情舒暢?何以無由地感到低落愁鬱?這一次,不過是與曾經一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報複而已,難道她錯了嗎……
漸漸地,秋千停止了擺蕩。
掏出懷中的胭脂盒,她苦澀一笑,輕喃:“若是你在身邊,或許就沒這麽多事了,或許,我可以裝作小孩的天真無邪,做好孩子的本份,直到任務完成,我就可以離開了,永永遠遠的不用再和明家有任何牽扯。可是……”
“叭”的一聲,手中的胭脂盒被人一掌揮下,撞在了一旁的青石之上,碎了,其中豔紅的胭脂粉跌落出來,落在了青石旁,碎成了幾瓣。
“向美仁,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竟然還有閑情在這裏欣賞女兒家送的胭脂水粉,你可知我哥就要被你害死了。”景璿沙啞的聲音雖聽上去無力,但她激動的情緒顯示她是多麽的憤怒。
美仁望著跌碎的胭脂粉,它剛才還握在自己的手中,豔紅欲滴,眼下卻被毀了。
抬起憤怒的雙眸,美仁憎恨地盯著眼前一臉蒼白的景璿,倏地站起身,右手猛地扣住了她的咽喉,用力地捏了下去。
之前一個多月的日子裏,對他們明家的人她已經一讓再讓,一忍再忍,若不是為了當初的誓言,她會毀了整個紫玉山莊。
那是昕大哥送給她的胭脂,是他送給她唯一的禮物,也是這麽多年來她得到的最珍貴最珍惜的東西,而這個丫頭竟然毀了它,她竟然敢毀了它,她毀了它,她就要毀了她。
“你……你……”景璿瞠大了雙目,難以置信地望著美仁,雙手用力地想掰開美仁的那隻右手,可是原本身體就很虛弱的她力量哪裏及得上美仁,全身的血液全數湧向臉上,脹得她開始發慌,隻能以指甲不停地去挖美仁的手,希望她能鬆開。
手背及手腕上的疼痛如何及的上瞬間的憤怒,憤怒讓她的手勁越來越大,漸漸地,她的雙目變得殷紅起來,豔紅似血。
景璿掙紮著,驚恐地看著美仁露著殺氣的雙目,狂戾而暴怒,除了那種想要置她於死地的殺氣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了。美仁變得好可怕,就像邪魔一樣,渾身上下都散著魔氣,讓她越見心越寒,她無法呼吸了,她就要死在美仁的手中了,可是二哥……兩行清淚不知不覺中順著她的粉頰盈盈滑落。她不甘心啊,究竟是為了什麽眼前的人要殺她……她沒力氣了,兩支手漸漸地停止了摳挖,緩緩地垂下。
端著晚膳的侍書與奉劍在見著眼前這駭人的一幕,嚇得將手中的盤子都打翻了,連忙奔了過去,去拉那位瘋狂的少公子。
“少公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少公子,您鬆手啊!”
“少公子,你鬆手啊!您這樣會掐死四小姐的。”
奉劍極度慌張地看著似失去了理智的美仁,咬了咬牙,抬起右手,“叭”的一聲,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右頰之上。
這一巴掌也將狂戾憤怒中的美仁打醒了,死掐著景璿脖子的右手也鬆了,她怔怔地望著狠扇了她一記耳光的奉劍,殷紅的眸子漸漸地褪了色。
奉劍紅唇微啟,驚愕地看著美仁雙眸中的奇異變化,直覺渾身一涼,怯懦地回避,不敢再看向美仁,與侍書扶著四小姐坐在那秋千上,探了探她的鼻息,還有氣在,隻是昏了過去。
美仁立在一旁,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的三人,若不是奉劍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或許景璿已經死在她的手中了。深深地閉了閉眼,吐了一口氣,平複了情緒,她別過臉,又望見了地上碎了的胭脂,心中好難過。她撕了袖擺,彎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碎了的胭脂撿起,還有摔裂的胭脂木盒,包進了布內,收在了懷中。
麵對侍書與奉劍,她突然覺得難以啟口:“那個……”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現在竟然可以為了一盒胭脂而草菅人命,雖然她們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估計已經當她很噬血。
奉劍望著盯著她的美仁,深吸了一口氣,回道:“奴婢們這就送四小姐回房。請少公子放心,奴婢們絕對不會多嘴的。少公子的晚膳奴婢會重新給少公子準備一份,奴婢告退。”
“嗯。”美仁尷尬地輕應。
侍書與奉劍欠了欠身,扶起景璿便離開了。
美仁望著那空蕩蕩的秋千,不停地在眼前擺蕩,癡愣了許久,直到天完全黑了,侍書她們重新端著晚膳過來,她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屋中,一口沒一口地扒著飯。
侍書與奉劍明顯地與她生疏了許多,再無平日裏的說說笑笑,隻是說了一句四小姐已經睡下了,便勿忙地帶上了門離開了。
嗬嗬,她是鬼嗎?讓人見了嚇得就想逃。
坐在桌前,美仁有種寢食難安的煩燥感,自己在做什麽在想什麽,已經完全弄不明白了。
這時,門“嘭”的一聲被人大力地推開了。
初夏的季節還不見悶熱,伴著夜風,倒是一陣涼爽。美仁抬起頭望向空空毫無一人的門扉之處,眉頭微蹙,於是便輕喚了一聲:“侍書?奉劍?”
久久未得應聲,美仁當下便起疑,站起身,很小心地步出屋外,在門廊前吊著兩盞燈的映照下,苑內仍是空無一人。
第十二章 噬骨疑心(上)
全身都處於戒備之狀,美仁四下張望。
“侍書?!”美仁驚愕地見著侍書倚在門左側的牆邊,應是被人給點了睡穴,正當想為她解開穴道,刹時間,她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這周遭的氣息不對,有人,還是一個武功定在她之上的人。這氣息,她好像從未在明家感受過。
收回了手,美仁迅速地站起身,四下張望著,對著夜空大喝一聲:“是誰?”
倏地,隻見一個身影從眼前飛過,美仁來不及看清,那身影便失了蹤影。美仁追了幾步,突然身後飛來一件暗器,那暗器來之迅猛,直向她的麵龐逼來,她無法避開,直覺反應以手遮住她的臉麵。
“嘶”的一聲,那暗器剗開了她的袖口,劃破了她的左手腕,隱隱地開始滲出血。美仁吃痛,傷她的竟是一片樹葉,這人手下留情了,否則她的左手便廢了。暗啐一聲,撕了那破了的袖口,迅速地包住傷口。
看來這人是衝著她來的。
前兩日好不容易解了嗜心花毒,今日卻遭人暗算。
對著夜空,她輕笑出聲,鎮定道:“閣下可以現身了,究竟所謂何事,還請賜教。”
周遭的氣流又開始變化,美仁追尋那氣息方想轉身,卻遲了一步,穴道被那人以一粒石子給封住了。
“閣下就這麽見不得人嗎?”美仁冷笑一聲。
驀地,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她的後方響起,她的耳朵微動,那人應是在屋頂之上。背對著屋子,她就無法看清是何許人,這也正是那人的目的。
“從今夜起,伺候景升的事全由你來做,不論是他的藥還是他的食膳,你要一一親自試嚐。”
“慢,我為何要聽你的?為何要去伺候他?你究竟是何人?我——”美仁的話未說完,便被那人斷了去。
“三日之後,他若再醒不過來,你就等著陪葬。去吧,給我好生地伺候他。”
“哼,不可能。”美仁啐了一口,當下便運功移穴換位。
“拭目以待吧!小子,給我記住,好生地給我伺候他。”那人沙啞著聲音,說完,便以石擊解了美仁的穴道,又道:“哦,對了,那片樹葉是在噬骨水裏浸泡過的。小子,但願三日之後見到的不是你的屍體。”
美仁能夠動彈便猛地轉身,那屋頂上空無一人。拆開滲著血的衣布,左手腕被那片樹葉所傷之處,火辣辣的灼痛,細看之下還有些紅腫。
那葉子上有噬骨水……
美仁連忙奔進屋裏,找出自己隨身所帶的解毒藥粉,剛欲撒上,孰知,那藥瓶被東西給擊碎了,繼而屋外又傳來了那人的聲音:“不想你的左手就這麽廢了,就別亂敷藥,想拿到解藥,你最好期待他能醒來,否則你就等著陪葬。”
這個莫明其妙的人究竟是誰?除了憑他的聲音之外,連他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知道,甚至連他的影子都捕追不到。究竟是何人?為何這樣護著明景升,還要她去伺候他?
“我跟你有仇嗎?是他叫你來的嗎?既然他能叫你來,還要裝死做什麽?!”美仁怒吼。
卑鄙,太卑鄙了。要是不想三日之後毒發化成一副白骨,她就要去求上天保佑他早日醒來。該怎麽辦?難道真要去伺候他?
屋外再無了動靜,美仁氣得渾身發抖,發瘋地將整個桌子推翻了,桌上的茶壺茶盅碎的滿地都是。
她走到門外,凝視著倚在牆邊的侍書一眼,攥緊著拳頭,便急匆匆地奔往水竹苑。
立在景升的臥房之外,美仁咬了咬牙,深吸了幾口氣,方抬起右手輕扣門扉。
“是你?”開門的是明飛,似乎對美仁的到來有些意外,冷冷地道:“你來做什麽?!”
美仁吱唔了半天,方艱難地開了口:“我……是來看看……來看看他病情的……”
“貓哭耗子假慈悲。小人,你這個小人,走走走!我家少主不需要你的虛情假意。”明飛冷嗤,“碰”的一聲,將門給關上了。
望著門前緊閉的雕花木門,美仁真恨不能一腳踹飛了它。忍,她能忍的,抬手又二度敲門。門又開了,這次不是明飛,怔怔地望著開門的景承,美仁竟不知要怎麽開口。
景承寒著一張俊臉,冷冷地道:“你來做什麽?”
又是這一句。
“承哥哥……我……我知道錯了……你讓我進去看看景升哥哥吧!”狠攥著拳頭,美仁低聲哀求。為何在明家,求人讓她覺得這麽難?而且還是裝作求人……
景承不答話,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垂下頭,美仁默默地盯著門檻,一言不發,與景承對立了很久。
半晌,景承麵部表情鬆了鬆,望著她,方道:“算了,進來吧。”
長舒一口氣,美仁邁進了臥房,明飛一見著她就賭氣地別過臉。守在床側的還有一名小丫頭,是景璿的貼身婢女懷冬。自那件事後,因侍主不當,知秋便被罰去雜役房做最粗重的活,景璿則將自己的貼身婢女懷冬留了下來,隻留司棋在身邊侍候著。
立在床前,美仁望著床上一臉蒼白的景升,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眼下,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醒過而且叫人來逼她的,難道又是她多想了?咬了咬唇,她低聲問道:“承哥哥,景升哥哥他……三天來真的都未曾沒醒過嗎?”
“你還好意思問的出口?”明飛一聽就火大,恨不能衝上來將美仁狠揍一頓。
那就是真的不曾醒過,不是他指使的,那麽那個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驀地,美仁急道:“承哥哥,我想留下來照顧景升哥哥。”
景承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道:“你還嫌你不夠添亂的,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是的,那日她的確欠考慮了些,以為景升深得明經堂的寵愛,最多罵他兩句打他兩下而已,沒想事情會鬧成這樣,現下反過來她還得求他們,真是應了那句偷雞不成倒失一把米。
這時,丫環典琴端著剛熬好的藥進來了,美仁掃了一眼,未待景承作出反應,便連忙搶著上前,端起那碗藥,道:“我來吧,你們都忙了一天,都挺累的。”背過身子,擋住了那三人的視線,迅速地以手中早已備好的銀針試了藥,藥中沒毒,她才放心地坐在床沿,示意一臉驚愕的懷冬過來扶起景升。
明飛出言反對,美仁便道:“要說我的不是,先等景升哥哥喝完藥再說。”說罷,執起湯勺,遞至唇邊輕吹了幾口,喂向景升的口中。這碗藥幾乎是用灌的,雖然景升還在昏迷當中,勉強還能咽下這些藥。喂他喝完藥之後,美仁細心地為他擦淨嘴角溢出的藥汁,輕輕地將他的身體放平。
景承驚詫地凝視著美仁熟練地做著這些事,雖疑惑但也放了心。眼下,爹與魚三叔在外,明家在京城的生意全要他一人擔著,雖有明叔與明飛在,每天仍是弄得他頭昏沉沉的,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賬冊,他的太陽穴就開始抽痛,他真的太懷念萬花樓裏那些個又溫柔又體貼的姑娘們。如今,這小子能放下身段照顧二哥,他也省心了。算了,算了,男的就男的吧,隻要二哥喜歡就好,說不定這小子一來,二哥真能奇跡般的醒了呢。於是,他對明飛揮了揮手,示意可以去休息了,留美仁在這就行了。
明飛萬般不情願,卻扭不過景承,念念叨叨地出了屋。
待景承離開之後,美仁順便花言巧語地打發了懷冬與典琴,畢竟景璿那也需要人照顧。當屋子裏隻剩下她與景升,她第一件事便是將門栓給栓上了,這個是景升教她的。
“從認識你以來,幾乎我都被你給踩在頭上,就連昏迷不醒,還有人敢為你打抱不平,你真是厲害。”美仁狠瞪了一眼昏迷之中的景升,便在整個屋子裏翻找那個噬骨水的解藥。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美仁便放棄了,別說噬骨水,就連她的南海珍珠和那塊玉佩,甚至金銀珠寶一樣都未曾發現,最多摸著了幾兩碎銀。低咒了幾聲,又望了望床上的景升,美仁思量著要不要搜他的身。想想還是算了,指望能在他身上搜到那東西,似乎不太可能。
坐在床邊,美仁凝視著麵色蒼白仍在昏迷之中的景升,十分氣惱,怒道:“解藥到底在哪?你到底藏在什麽地方了?那人究竟是你什麽人?為何偏偏選中我?就因為我害你受罰?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我本來就是個心胸狹窄的人,事事都喜歡斤斤計較,你為何總要與我過不去?你不招惹我不就行了嗎?你不招惹不就不會躺在這裏像個死人一樣?明景升,我告訴你,你死我都不會死的,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解藥!”
說著美仁便在他的身上摸索了個遍,包括整張床,她也仔仔細細地翻過了,還是什麽都沒找到,氣得美仁一拳狠捶在景升的枕邊,無奈他還是緊閉雙眼。
忿忿不平地下了床,美仁往外屋走去,打算一走了之,想想又忍著折回了頭。折騰了半天,美仁沮喪地坐回他的身旁,指著他的鼻子怨道:“一個大男人,隻不過被打了幾棍,淋了一點雨,就跟個病西施一樣,半死不活的。真不知道你是中邪了還是鬼上身?”
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若是她受了那幾棍也不至於像他這種樣子。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她蹙起眉頭,執起他的手,探了探他的脈象。
半晌,美仁方顫著鬆開了手,難以置信地望著景升。
為何會這樣?為何他全身的脈象都亂為一團,好端端地他怎麽會受了這麽重的內傷?難怪一直昏迷不醒。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有人這麽輕易地能傷他這麽重,自那晚之後,傷他的也就是明經堂,難道是被明經堂那幾棍打的?怎麽可能?若真的是這樣,那豈不是說明經堂想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所謂虎毒不食子,何況他是明經堂特別器重的兒子,不可能的。
美仁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在屋子裏來回地不停亂走。若是再這麽任由下去,他真的是必死無疑,他若死了,她豈不是要成了一堆白骨,真的要陪葬了。還有那些個庸醫,不知是怎麽看病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瓷瓶,倒出一粒雪蓮丹,塞進了他的口中,這千金難求的雪蓮丹可以護住他的心脈。
將他扶起,美仁喃喃低語:“就算你真的成鬼了,我也會下地府找你追回這顆雪蓮丹的錢。”雙掌撫上他的背心,兩股真氣緩緩帶出,輸進他的體內。許久之後,美仁又探了一下他的脈象,較之前稍平穩一些,她也放心了許多。
不知是無聊,還是怎麽的,她對著景升一個人自言自語:
“哎,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你的,你隻不過救了我一次命,我卻要還你這麽多。當年,我伺候我娘也最多是熬幾碗藥,你可真是比我娘還要金貴。你究竟是得罪了何人?怎麽會傷的這麽重?你可不要告訴我你是被你爹給打的,若真是這樣,你妹妹應該死在你前頭。”
“你真是個小人,珍珠、玉佩都藏的滴水不漏。那個究竟是你什麽人?為何會這麽在乎你生死?他很卑鄙,比我還要卑鄙,不過最卑鄙的就是你,半死不活的還能指使人。算了,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就不多計較,等你身子好了之後,我再慢慢和你算賬。那,我在你身上可是下了血本了,今晚你好好的睡一覺,明日天一亮,你就乖乖的給我睜開眼來,聽到沒有?”美仁趁機揪了一下景升的耳朵,也就這種時候她才能欺負他了,隻要他一醒來,那張毒嘴,又會說些令人生厭的話。
這一夜,美仁沒有糊塗的再倒在他身旁睡下,而是選擇趴在床沿,守著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十三章 噬骨疑心(中)
天朦朦亮,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美仁,隨後就是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她看了床上的景升一眼,失望地咬起了唇,他還是沒有醒來。
理了理衣衫,打開門,便見著景承拉著臉色慘白的景璿立在門外,景璿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一見著美仁,便驚恐地躲在了景承的身後,三夫人深皺著眉頭同樣盯著美仁,奉劍始終垂著頭立在不起眼的地方,還有幾名下人則是一臉的莫明其妙。
“景璿,你冷靜一些。”景承輕拍了幾下景璿不停在顫抖的手。
“三哥,就是他,昨天就是他要掐死我的,他要殺了我,他要殺了我,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魔。你竟然還讓他照顧二哥,你是想二哥真的死在他手上嗎?”景璿不敢看美仁,唯有躲在景承的身後恐慌地拉著他的衣袖說了好多,驀地,她又拉著三夫人的胳膊,顫著聲道:“三娘,把他趕出去,好不好?景璿真的好害怕。不,我進去要看二哥,二哥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美仁很驚愕地看著眼前驚嚇過度的景璿,昨日她莫明的發狂,竟讓景璿如此懼怕她,當下給景璿讓了一條道,景璿閉著眼不敢看美仁,急忙奔進了屋內。三夫人搖了搖頭未多說什麽,也進了屋。
景承似有疑惑地也看著她,隻道了一句“過會再說”也跟進了屋內。
大夫來了之後,給眾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說是再服幾貼藥,不出三日,景升一定能醒過來。
不出三日,說的真是個屁話,她要的是兩日之內他得醒來。不過,美仁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還好,總算昨夜她沒白費力氣。
依在外屋的門上,望了一眼纏著紗布的左手,昨夜她看過傷口,什麽藥都不能上,隻能以清水清洗,周邊的肉都紅腫異常,為了他忙前忙後的,動不動就碰到傷口,血滲不止。
還有兩天,他要再醒不過來,她的左手便會廢了,接著全身潰爛,再下去,就是一具白骨了。
自嘲的一笑,在抬眸之際,她正好撞見景承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她立刻換了一副姿態,佯裝很乖的垂下了頭。
景承道:“景璿的事,奉劍和我說了。”
美仁瞪大了雙眸死盯著景承的一雙靴子,在心中冷笑,說什麽不會說出去,都是騙人的,她是白癡才應該相信這些人。看來這明家她要待不下去了,或許拿到解藥她便可以走了,她要向悅姨說聲抱歉了,悅姨對她的期望過高了。
“景璿這幾日身子不是很好,精神也有些恍惚,加上二哥的事,對你芥蒂很深,你也不要往心裏去。”景承又道。
“嗯?”聽見景承的話,美仁驚愕地抬起麵龐,正好望見他身後剛走出來的奉劍,卻見奉劍在觸碰到她眼神的那一刹,急忙瞥向別處。
原來,是她小人了,她錯怪奉劍了……
低著頭,美仁咬了咬唇,苦笑一聲,道:“在景升哥哥沒醒來之前,我想,還是由我來照顧他吧。”
景承輕應,這小子隻照顧了一晚,二哥的病便有了起色,他也放心了,還有事要先行一步,臨行前對美仁說了一句很意外的話:“若是景璿不願休息,吵著鬧著非要守在二哥身邊,你就打昏了她,讓下人送她回房,有什麽事,我替你擔待。嗯嗯,總之,隻要二哥能醒過來就好。”
說著,眼神還很怪異地掃視了她一眼,那眼神裏帶著七分鄙夷三分無奈,連拍了幾下美仁的肩頭,他不知怪異地笑著什麽,邁出了屋子。
眼下,隻剩下美仁與奉劍,奉劍匆忙地看了她一眼,垂著頭低聲說了句:“少公子,奴婢先去忙了。”說完,欠了欠身,便急匆匆地奪門而出。
卡在喉間想說的一句“謝謝”卻始終說不出口,美仁從未與人真心誠意地有道過歉或是道聲謝,或許這就是她的本質吧。
接下來的情形,也正如美仁所料,景璿就跟母雞護小雞一樣,基本上她是別想接近景升,這樣也好,省得她總是守在床邊,看著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不過,景升的藥和膳食她還是會親自查看,既然那人說了,她就不得不防。
到了上燈時分,她便由不得景璿,依照景承的吩咐,直接點了她的睡穴,安排人送她回房。
平平安安的又過了兩天兩夜,連著三個夜晚,美仁為他耗了不少真氣,也奉獻了三顆珍貴的雪蓮丹。依那大夫的“金言”,說是景升應該快要醒了,但是到目前他的雙眸仍是瞌得死緊。
今夜已是那個莫明其妙的人所定的最後期限了,雖然他的麵色已逐漸變得紅潤起來,不似前幾日那樣慘白,明家的人都很欣慰,但美仁無法開心得起來。若是今晚他再不醒過來,過了今夜,明日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左手開始潰爛,直至全身一塊塊的肉爛掉,到最終變成一具白骨。
她不想這樣,她還不想死,她不想象娘那樣,正當風華月貌之際,卻要落得那種悲慘下場。
麵對床上一動不動的景升,異常焦慮的她忍不住地抓住他的雙肩死命地搖晃起來,大聲吼著:“明景升,你給我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耗了多少真氣,浪費了多少精力,還有我的三顆千金難求的雪蓮丹。我不管明日還是後日你能不能醒,我隻要你今夜即刻就給我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
沒用的,他的睫毛都不曾動一下,美仁沮喪地鬆了手。
麵對眼前俊朗的麵容,她第一次感到無奈,深深地閉起了眼,再度睜開之後,紅唇方啟:“今夜是最後的期限了,你是想看著我變成白骨嗎?你也是在報複我,是嗎?對,我承認,是我存心報複你,因為我要一雪那日的恥辱,我不能拿你怎麽樣,也不敢拿你怎麽樣,所以明經堂他給了我這個報複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你知不知道,我是個女兒家,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家,不是什麽十三四歲的少年。即便是我從小在聲色浮華的勾欄院裏長大,並非就可以接受……可以接受你那樣的輕薄!你那樣抱著我,算什麽?!當時我怎麽知道你是自己服藥還是被人下藥?你是我的二哥,我應該叫你一聲二哥的,試問一個妹妹被自己的親哥哥那樣親密地抱著,還有那種舉動誰能夠接受,這是亂倫!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就算以後不嫁人,也不是可以任憑你摸來摸去的……”美仁說到最後,不隻是聲音在顫抖了,就連全身都在發抖。
許久,她才覺察到手背上已被自己慌亂的淚水打濕了,她竟然無緣無故地落淚了。迅速地以手拭幹了眼淚,再度看了一眼景升,她咬著牙,惡狠狠地道:“好,你不醒,可以。既然橫豎都是一死,我也不必再妄想了,但我告訴你,不是你拉我陪葬,而是我拉你陪葬。”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胭脂盒,這個胭脂盒是在昕大哥送她的那個摔碎之後,她跑遍了整個京城都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胭脂,無奈之下,買了一個最相似的替代品。
她打開胭脂盒,以手指蘸了一些胭脂膏,便在景升的臉頰上開始塗抹起來,一邊抹著一邊哽咽著聲音,忿恨地說著:“明景升,我要你下輩子當女人,要你夜夜睡青樓,要你在我開的倚笑樓裏做姑娘,夜夜接客,夜夜受盡折磨。我心狠嗎,都是被你逼的。嗚嗚嗚……你這個混蛋,枉我費了那麽多神,你居然還敢這樣對我。我要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做女人,嗚嗚嗚……做女人……”
以手指用力地在他的唇上抹著胭脂膏,望著他豔紅欲滴地紅唇,美仁猙獰地怪笑了起來。
漸漸地,她分不清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滾熱的淚水一滴一滴墜落在景升豔紅的唇上,滲進了他的口中。
眼前的人始終一動不動,她絕望了,徹底的絕望了,索性趴在他身上痛哭了起來。
嚐著口中鹹中帶澀的淚水,景升微蹙了蹙眉,有些惱怒,想睡個覺都這麽不得安寧,張開嘴便用力地一口咬住那個還停在他唇上卻已經折騰了很久的纖指。
“唔……”止了哭聲,美仁抬起頭,望著自己正被人咬著的食指怔怔地出了神,一時間忘了痛。
倏地,她突然反應過來,狠捏了一下他的下頜,強行掰開了他的嘴,抽出自己被咬得很痛的手指,又見幾個牙印,大聲地叫道:“醒了還裝死。你屬狗的?動不動就咬人。”
微微抖了抖濃密的睫毛,景升緩緩地睜開了眼,便瞧見美仁雖一副梨花帶淚的模樣,但那雙美目正怒氣凶凶地瞪著他。
景升喉嚨微動,聲音有些嘶啞:“你……哭了?”
“看什麽看?是人都會哭,哭有什麽好奇怪的?”美仁別過臉胡亂地抹幹了眼淚。該醒不醒,偏偏在她哭得最傷心的時候醒來,存心同她過不去。
“你在我唇上抹了什麽東西?”他費力地抬起手,輕抹了一下唇,細看了一眼手指上紅紅的一片,換了一隻手,在臉上又抹了幾下,仍是紅紅的一片,他抬眸望著美仁,皺著眉道:“胭脂?你真的在我臉上抹這些東西。”
“抹了又怎樣,很配你。別管這些東西,我問你,噬骨水的解藥在哪?”美仁一掌揮開景長伸在她眼前的手掌。
“噬骨水的解藥?你在說什麽?”景升一臉不解的望著美仁。
“你還裝?!他給了我三天期限,今晚就是大限,你要是醒不來,我就會變成一具白骨,為你陪葬。他說了解藥在你這的,解藥呢?”
“他?解藥?”景升的雙眸一下子變得迷離起來,不能確信美仁所說的是不是他心中所想。
情急之下,美仁不得已將左手的繃帶解開,將受傷的左手腕伸到他的眼前,道:“這是被他傷的。他用來傷我的樹葉是在噬骨水裏泡過的,他威脅我來伺候你,說解藥在你這,若今夜你還不醒,明日我就得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變成一具白骨。不然你以為我發神經,每晚三更半夜的守在你床邊。”
費力地支起身,景升握住美仁的手腕,仔細地查看傷口,加上美仁的述說,證實了他的想法,“他”終於肯出現了。未作多慮,他將美仁的傷口放在鼻下輕聞,美仁見了猛地抽回了手,不巧又弄開了傷口,痛得她嗞牙咧嘴:“你想幹什麽?快點把解藥交出來,不然我殺了你。”
勾了勾唇,景升邪侫地一笑,啞著聲音輕道:“嗯,我若真死了,你就算哭死了也沒用。”
咬著牙,美仁恨不能掐死這個又在亂笑的男人。
又在笑,最討厭他的笑。
“不許笑。難看死了,笑得就跟鬼一樣。快給我解藥!”
“可以,先幫我把臉擦淨。”
“……”
“那好吧,那就等明日清晨他們進屋幫我再擦,我沒意見。”
“……”
雖然百般不情願,美仁還是乖乖地將他的臉還有唇擦淨了,但擦到他的紅唇時,幾乎以手在蹂躪,景升不以為然,也不覺得痛,始終淡笑。
瞪著雙眸,美仁又問:“解藥呢?”
“左邊第一個抽屜裏。”
“左邊第一個抽屜裏?你耍我,那裏除了金創藥,什麽都沒有。”
他的屋子,美仁已經搜過很多次了,基本上能摸到的全摸了一遍,還包括他的身上。
“你找過了?那就去拿來。”景升笑道。
美仁僵坐在床沿一動不動,景升又忍不住地輕扯了扯嘴角,道:“你很聰明的,那片樹葉有沒有浸過噬骨水,你怎麽會覺察不到?若我沒猜錯,那葉子浸得不是噬骨水,而是辣椒水。你的傷口能變成這樣,是你受傷之後沒有及時處理才會造成的,並非是噬骨水。”
“他”最喜辣,曾經也用辣椒水這麽嚇過他。
辣椒水?難怪她覺得那晚那味道怎麽那麽怪?原來是辣椒的味道……
以她的機伶,她竟然被人給耍了,還傻傻地伺候了人家三天三夜,以為自己就快要死了,哭得傷心欲絕。
這種有失常理的判斷失誤,若是讓悅姨知道,她還有臉了嗎……
美仁頓覺渾身的血液直衝向頭頂,脹紅了一張俏臉,整個人窘在那半天不說話,半晌,才木木地起身去那個抽屜找出金創藥,仔細地清理了傷口,上藥……
第十四章 噬骨疑心(下)
驚於美仁的反應,景升挪了挪很虛弱的身體,倚在床邊,衝著她的背影,輕問:“我想知道,除了他讓你照顧我之外,他還有沒有說什麽其他的話……”
“沒有。你當我和他沒事敘舊嗎?他差點要了我的命。”專心於包紮傷口,美仁背對著他,沒好氣地說著。包好傷口,美仁突然轉過身,又道:“有的,他要我小心你的藥與膳食,這次的都沒有毒。他究竟是你什麽人?要這麽幫你?是你師傅?”
話說回來,上次在藍家她發現了那藥裏有嗜心花毒,他似乎都不怎麽在意,而且胸前也沒有花形印記,這點讓她有點困惑,想直接挑明了問他,美仁想想還是放棄了,畢竟知道這種毒的人並不多,會解的人更不多,若是意外的讓人知道她的來曆,會惹下麻煩的。
景升不答,目光落在桌上正在跳動的燭火之上,喃喃地念著:“師傅?是,亦不是。”
他說的美仁有些聽不明白,是就是,不是便不是,哪有什麽是亦不是?驟然想起之前他是何時醒的?一醒來就咬她的手指,那麽之前她說的話,他究竟聽了多少去?
向他走去,立在他的麵前,遮住了那燭光,遂問:“明景升,你何時醒來的?”
回過神,景升略帶沙啞地道:“叫景哥哥。”
景哥哥?明家三個都可以叫景哥哥呢?
美仁白了他一眼,輕嗤一聲。
輕咳了幾聲,景升又道:“不知道,當時隻有璿兒在,但她好像倚在床邊睡著了,我也隻看了一眼,然後就繼續睡了。”景升是刻意不想去驚醒景璿的,他寧可選擇在夜深人靜時睜開眼,這樣就不會有太多的人讓他覺得很困擾,意外地,夜間卻是美仁守在他的床邊。
“什麽?申時過後你就已經醒了,醒了之後還又睡了?你不知道明府上下有多少人為你擔心嗎?你怎麽能睡得著的?”一想到他早就醒了,美仁氣不打一處來,若是他早點知會一聲,她何須要像方才那樣很丟人的哭得死去活來。
“我知道,最擔心的就是你。”
呸!美仁在心中暗啐,若不是誤以為中了噬骨水,鬼才擔心他。還有,她要知道之前,她對著他說的那些話他又偷聽了多少進去,咬著牙,又道:“你又睡了?好,那之前,你究竟是何時醒的?”
景升挑了挑眉,嘴角輕抬,淺淺一笑:“你的聲音真的很吵,讓人想好好的睡一覺都難。那樣大力地搖我,就算是死人,也能被你給搖活過來。”
美仁隻覺自己的太陽穴在拚命地抽動,他居然早就醒了,醒了還竟然一直閉著眼裝死?那她之前所說的話他是全聽了去了,也就是說他知道她是女兒身了,還有也知道她是明經堂女兒了……
“你……你都知道了?”美仁低聲輕問。
借著燭光,景升蹙了蹙眉,從頭到腳仔細地審視了美仁一番,目光最終定在她平坦的胸前,微微眯了眯眼。
她即刻雙手抱胸,慍道:“喂,你往哪裏看?”明知道是妹妹,目光還這麽放肆。
景升的目光又落回了她的臉上,一臉正色道:“嗯,個頭是較前陣子高了些許,還像個樣子。明日吩咐膳房給你多加一些菜,多燉些藥膳,你要好好的補一補。”
“呃?”美仁驚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一時間語塞,半晌,咬了咬唇,嗤之以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輕笑了一聲,景升請求:“我想喝水。”
美仁輕點一下頭,即刻給他倒一了盅茶水。
“這麽久了,你為何一直不曾開口?如此辛苦地追到藍家,一路追著我跟著我到這裏,不就是為了認祖歸宗嗎?何以遲遲不開口?”景升想不通。在藍家,他就已經略有懷疑,之後她不惜追著他,要隨他回京城,她對爹的態度還有對他對景璿的態度,讓他確定了她與明家確實有淵源。不過最讓他意外的是,她竟是女兒身,難怪那夜他總覺得有種怪異的感覺說不上來,原來是這樣。
挑了挑眉,美仁一臉傲然,鄙夷道:“認祖歸宗?嗤!為何要認祖歸宗?我覺得這樣待在明家,挺好的,吃穿不愁,還有下人伺候著,比你妹妹哪點差了?不見得做了明家的女兒,就意味著事事順心。若是哪天,我想離開了,可以隨心所欲,不必背著明家人這塊烙印,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若是這樣,你就不該來。”景升接道。
“你不會明白的。”美仁嘴角微微抽搐。
她一直堅持自己是為了聖經而來,一直不屑做明家的女兒,孰不知她有多麽妒嫉景璿,每逢看到明經堂對景璿寵愛極至,她便恨得牙癢癢的。說實話,當她看到景璿為景升挨了那一棍,她一點也不覺得慚愧,反而覺得很舒心。
或許她是有些卑鄙,但她一直認為自己卑鄙的有理。
反正也就這樣了,他已經醒了,她也沒必要再自責了,該是去找尋聖經了,找到了,該走的時候她便會離開,離開了便會毫不念情,明家對她來說根本就毫無意義。
驀地,景升吐了兩個字:“真名?”
“什麽?”美仁疑惑地皺起眉頭。
“你的真名。既然你親口承認你是明家人,向昕又豈會是你叔叔?向美仁,我知道你像美人。”景升嘴角微抬,似在取笑地凝視著美仁。
“就算向昕不是我叔叔,難道我就不可以叫向美仁了嗎?你的廢話真的很多,受這麽重的內傷,當真睡多了,眼下都不覺得累嗎?”美仁白了他一眼,想想自己為何要在這裏和他廢話這麽久,紅唇微啟:“你已經沒事了,我想我今夜也不必要留在這裏了。我去叫下人進來。”
“不用了,今夜就這樣吧。”
美仁疑惑地看了他幾眼,含糊一聲:“嗯,那我就先回房了。你再有事可別賴在我頭上。”
景升倚在那,望著那抹瘦弱的倩影離開,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嘴角處的一抹淺笑在不知不覺中正漸漸地漾開。
回到房中,美仁毫無睡意,坐在桌前一想到這幾日來發生的事,她便懊惱無比,真是太丟人了。慌張的竟然連噬骨水與辣椒水都沒分清,還放任自己的傷口惡化,還好是三天,那人隻說了三天,若是日子再久,隻怕她的左手便真的要廢了。
唉,這真是好大一個啞巴虧哦。想要報仇還有點難度,唉,真是鬱卒。
看了看包紮好的左手,瞥見指腹上還有殘留地點點胭脂,便想起是之前硬抹在景升臉上所留下的。從懷中掏出那盒胭脂,打開,那盒胭脂在她激動的情緒下消耗了一大半,想了想,從枕下又摸出了一個繡包,那裏裝的才是昕大哥送的,隻可惜已經碎了。
望著那碎掉的胭脂,美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苦澀一笑,正打算收起,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兩盒胭脂,急匆匆地跑到書案前,鋪起了畫紙,將手中碎了的胭脂以及那盒還剩餘的,代作水粉,以指代筆,輕輕地在紙上淡淡勻開,再以筆墨勾勒。
許久,胭脂用盡,勾勒完最後一筆,美仁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畫著垂絲海棠的雲母熟宣輕拈起,對著燭火細細看了又看。
她不僅將海棠花在雨中洗滌之後,半坼半閉嬌神韻描繪地十分完美,連畫工也精致得無可挑剔。
隻可惜海棠花謝了,胭脂也碎了,人又在何方?如今唯一能她能夠留下地也隻有這幅畫了。
一陣夜風從半敞的窗戶中透過,吹動著手中的畫紙,燭火也隨著輕輕搖曳。
美仁放下畫,又提筆在之上提了幾句:
“多情思,無情絲。
點點胭脂,碎夢,情緣歎平生。
花落花開輾落塵,聲聲化傷心,海棠謝。”
直到點完最後一筆,她又一聲長歎,以鎮紙鎮住,重新收好那裂了的胭脂盒,方依依不舍地回到床上躺下,腦海浮現的卻是昕大哥那張極易臉紅的俊容。
淺淺一笑,美仁將那胭脂盒緊緊地攥在手中,閉上雙眼,許久,方沉靜地睡著了。
次日一早,美仁便起了,想先去探探景升的身體是否較昨夜更好些了,爾後準備將那副畫送去小甜水巷的點墨軒裱上。
這時,侍書與奉劍將一頓奇特的早膳端至她的麵前,讓她驚詫了很久,之前的早膳都比較豐盛,而今日卻隻有一樣。
她摸了摸鼻子,尚未詢問,奉劍已經開口:“今晨二公子醒了,可是你知道嗎?二公子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膳房給少公子準備早膳,還囑咐奴婢一定要看著少公子全部喝完。”
“嗯?”
昨夜,她隻當他隨口說說,沒料到,他今晨一醒,還真的吩咐下去了。
她怔怔地回過神,方點了點頭,僵硬地在桌前坐了下來。
她倒要看看他讓膳房都做了些什麽。
侍書很小心地揭開盅蓋,給盛了一碗粥,美仁看見了那些個又黃又綠的果肉,覺得很奇怪,便問道:“這是什麽東西?南瓜粥?”
侍書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回少公子,不是,聽師傅說是青木瓜粥。”
“青木瓜粥?青木瓜粥?”美仁難以置信地連問了兩遍。
這青木瓜粥很補嗎?所謂的補品就是這個?還當他真的那麽好心呢,會給她燉些什麽燕窩鮑魚翅呢。美仁撇了撇嘴,鬱悶地一勺勺吃了起來,不曾想味道還不錯,一口氣連著吃了兩碗,直到實在是撐不下了,方罷休。
自她細心照顧景升以來,侍書與奉劍對她的態度雖不似從前,但也不似前幾日那般冷漠。
奉劍見著,連忙遞上一塊濕巾。
抹淨了嘴,美仁很滿足地問道:“二公子身子還好嗎?今晨有沒有什麽不適?”
若是沒什麽不適,她就不去了,省得碰見那個讓她很心煩的景璿,看見她嘰嘰喳喳,心疼景升的模樣便讓人受不了。嗯,要是真那樣,一天的心情都會很糟。
奉劍回應:“回少公子,今晨大夫已經來過了,說二公子的身子已無大礙,再休息個幾日,便又可以像以前一樣生龍活虎。”
“生龍活虎?”美仁在心中暗嗤,從她見到他的第一麵起,除了欺負她,就沒見過他有生龍活虎的時候。她訕笑幾聲,方道:“今日不去二公子那了,替我往他房裏回個話,謝謝他的青木瓜粥。我去書院了。”
“是。”
美仁回轉身,小心翼翼地卷起昨夜挑燈所作的畫,揚著笑臉,稱讚了侍書與奉劍兩人今日很漂亮,便心情很舒暢地離開了明府。
第十五章 滅門之誤(上)
美仁並沒有去書院,而是直接將那副畫送到了小甜水巷的點墨軒。
離開點墨軒之後,思忖要去哪裏為好,因為聖經下卷的下落一直未明,前兩天又為景升病倒所累,之前給悅姨又飛鴿傳書一次,這次得到的字條卻是“萬花樓”三個字。
她真的是越來越糊塗了,那萬花樓是勾欄院,悅姨要她上勾欄院做什麽?莫不是悅姨想將京城的將萬花樓給吞了,讓她先來摸底的。
所以,今日得以抽身,自然是要先上這萬花樓走一趟,但一想到這青樓大白天是不迎客的,姑娘們多在歇息,這會跑去,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倒是可以去萬花樓的附近轉轉,或許還有些收獲。
點墨軒離萬花樓很近,從南大門街穿過錄事巷拐個彎就到了。南大門街是汴京最繁華的一條道,一路上,美仁走走看看,心情舒暢。
路經一家繡紡,美仁突然想起她好像要買幾件褻衣來玩玩的,正打算進入店鋪時,餘光正好捕捉到身後竟有人跟蹤。
當下便改變了去路,往得勝橋的方向步去,依舊是走走停停,四處張望,似在閑逛。待下了橋,她腳下的步調越行越快,穿過楊樓街,她迅速閃進了一條隱蔽的巷內。
在那人跟著拐入巷口之時,她掄起方才從地上撿的木棍便往那人的要害刺去,內力連生變化,招式陰狠毒辣。
正所謂來者不善,就不要怪她太卑鄙了。
那人身手相當敏捷,以劍鞘迅速地擋住了刺過來的木棍,驚呼一聲:“美仁,是我。”
聽著這熟悉的呼喚之聲,美仁緊握著木棍的雙手頓住了,僵在了半空中,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張麵龐,慌忙地收回手,驚喜地叫出口:“昕大哥,怎麽會是你?”
莞爾輕笑,向昕柔聲道:“是我,跟我來,這裏說話不方便。走!”
美仁雖有些疑惑,輕點了點頭,便隨著他離開。
昨夜還想著他呢,卻沒料著今日就能夠見著,走在他的身旁,美仁竟發覺自己有些莫明地緊張。
穿過幾條街,是往東水門的方向,那一片荒棄的屋舍比較多。
驀地,向昕頓了頓步調,睇望了一眼美仁,皺了皺眉,道:“看來你在明家學了不少東西,但方才那一招有些過於毒辣了,誰教你的?”
“啊?”美仁一直沉靜在自己的思緒裏,突然聽到向昕這句問話,怔然,爾後急忙擺了擺手,連著幹笑兩聲,方道:“沒有,沒有,昕大哥你誤會了。雖然明莊主有幫美仁請了師傅,但美仁也隻是依葫蘆畫瓢而已,都不知道自己亂使的是什麽呢,哪裏談什麽招式啊。”
不知道昕大哥是否信她所說的,不過,她怎麽也沒有料著那跟蹤的人會是他嘛。正如昕大哥所說,這一招陰狠毒辣,一出手,便是要置對方非死即傷。幸好那一招沒傷著他,否則她便經悔死了。
有些不解,向昕疑惑地問道:“明莊主?你不是說他是你爹嗎?”
“啊!那個……那個……”美仁有些懊悔,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連忙改口:“啊,都怪承哥哥啦。”
“承哥哥?”向昕更加疑惑。
美仁撇了撇嘴,答道:“唉,都怪他,他是美仁的三哥,名喚明景承。他整天沒個正經,大多都是在萬花樓裏和姑娘們待著,偶爾回府上一趟,總是與爹鬧得不愉快,他都會叫爹明莊主。起先,我以為他是明家的客人,後來才知道他竟是明家的三公子,也就是美仁的三哥。他說‘明莊主’這個稱呼叫起來別有一番風情,還讓美仁也跟著這麽叫。美仁也知道這樣稱呼爹不太好,但是私下裏還是要巴結哥哥他們的。”
向昕聽聞她還要用巴結自家的哥哥,心下便覺得不舒服,劍眉深蹙,疼惜道:“巴結?你在明家過得不好嗎?他們有欺負你?”
“啊?沒有,昕大哥怎麽會這麽想?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這樣是在增進兄妹之間的感情嘛。如今能夠待在明家,美仁真的很開心,爹和哥哥們對我都很好,尤其是二哥,還有三哥。哎呀,他們對我都很好啦。”說完,美仁在心中暗暗緊張,她說謊真是登峰造極了。
“嗯,你開心就好。”向昕淺淺一笑,望著美仁長高的個頭,很是欣慰,兩個月沒見,小丫頭竟長這麽快,唯一不曾變的還是那副笑容。
望著美仁靈動的麵容,不經意之間,向昕的耳根又微微紅了紅,憋了半天,方道:“看來你在明家過得真的很好,個頭高了不少,像個大姑娘的樣子了。”
大姑娘的樣子?
眼前,這身衣衫卻還是男兒的,她怎麽就看不出來哪裏有姑娘的樣子?
抬眸便撞見向昕幽深如潭的雙眸,還有那習慣性會因害羞而泛紅的耳朵,美仁在心中竊笑,以手撫了撫額前的碎發,以掩眸中的笑意,嗔道:“哪有,昕大哥取笑了。”
“嗯。”向昕語塞。
美仁忍不住地撲哧笑出聲,向昕的耳朵更紅了。
為了不再讓他再窘下去,美仁叉開話題,問道:“對了,昕大哥,你怎麽會突然來京城的?而且還偷偷跟在我的身後,要找我,直接上明府不就可以了嗎?”
向昕直視著美仁的麵龐,心中覺得十分困擾。
美仁追問:“昕大哥,告訴我,究竟出了何事?為何你突然來到京城?我走了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嗯,一邊走一邊和你說。”向昕回過神,聲音聽似平靜,心底間卻是波濤洶湧,道:“藍家慘遭滅門。”
刹時間,美仁的身體僵住了,難以置信地望著向昕。
“遭滅門?!多久的事了?”
“就是在你走後不久,大約是一個多月之前。你還記得麽,你被秀姑抓去的那間密室嗎?突然一夜之間,那間祠堂被燒成一片廢墟,那間密室也不複存在。那夜,我與兩個弟兄巡城,正巧碰上淩兒被人追殺,將她給救下了,可是卻讓那凶手給逃了。她全身是血,滿臉恐懼,口中含糊不清,隻知道重複地說著一句話,就是‘不要殺我’。”
說到這,向昕頓了頓,一臉陰鬱地望著美仁。
淩兒?
這一聲親昵的稱呼讓美仁的心一下子變得空空的,甚至還有些悲傷,宛若失去了什麽一般。
隻不過短短地兩個月,昕大哥已經稱藍希淩為淩兒,那種在乎與緊張的神情,隻有在那密室裏才有見到過的啊,但那時的人是她啊。
回複了神色,向昕又接著道:“安撫了她點了她的睡穴之後,我便與幾個兄弟即刻去了藍家,希望還有活口。但是,我們見著的卻是藍希群與藍德宗幾位夫人的屍首,他們全是被人用亂刀砍死的。”
美仁靜靜地聽著,昕大哥所說的還存在好些漏洞,其他人是被亂刀砍死的,那麽藍德宗呢?他的屍首呢?
她不敢問,亦不會問,她在等向昕接著說。
“自秀姑一案之後,藍家是敗了, 所幸大部分下人都遣散了,藍家的加上留下來的下人共是一十三口。我在藍家找到十二具屍首,淩兒是唯一的活口,其中十具屍首我仔細查過,是死於亂刀之下,有的還被砍得麵目全非。你很奇怪另兩具屍首?”向昕冷哼了兩聲,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可怕,冷冷地道:“我有近十多年沒見過這種武功了,裂石碎心拳,隻有藍德宗與藍仲兩人是死於這種拳法之下。”
裂石碎心拳?
正所謂石裂心碎,這種拳法乃是天一族最普通的拳掌,修習到高深境界,亦能成為最厲害的武功。按向昕的說來,殺藍家的人就隻有是天一族的人了。
難道是因為她帶走了天一聖經的上卷,藍家才會慘遭滅門?
向昕見著美仁的臉色異樣,緊張道:“你怎麽了?美仁,又哪裏不舒服?”
“啊?昕大哥,我沒事的,聽到你說的這些,我隻是覺得心中有些難過罷了。”
“我不該和你說這些的。”向昕自責。
“我沒事的,昕大哥,說起來,藍姐姐對我真的很好,聽到這些事,一時間我可能無法接受。”
“嗯,我知道。”
“那如今你可曾有什麽頭緒?那晚你和他交過手,可有看清的相貎?是男還是女?”
“隻打了個照麵,她是個女人。”
“女人?”
真的是族人下的手……
“藍德宗與藍仲死後,屍體胸前現出拳印的大小也能證明她是個女人。還有殺藍家另十口的凶手我也可以確定,絕非是這個女人,而是另有其人。”
“何以見得?”
“那十具屍首身上除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刀傷之外,我沒有見著其他致死的原因,換句話說,那十具屍體身上的刀傷,並非是有武功之人所造成的。”說到這,向昕的聲音更加消沉。
“不是那個女人,還會有誰?”美仁疑惑。
既然是族人出手,就沒有理由隻殺藍德宗與藍仲兩人,於理不合。難道是藍希淩?驅魂術?如今唯一能夠解釋的就隻有藍希淩中了驅魂術。
“我不知道淩兒是怎麽逃出來的,以那女人的身手,想要置淩兒於死地簡直是易如反掌,但依那夜的情形,她卻一直當淩兒是玩物,就好比貓抓耗子。”向昕頓了頓,望向美仁的神情有些複雜,未久又道:“淩兒醒來之後,對那人要殺她之前的事一概記不清了,隻記得藍德宗在得知祠堂被燒的那一刹,他並不急著救火,而是讓她和希群帶幾位夫人先行逃命。”
“也就是說藍德宗知道有人要對藍家不利,還有他也知道凶手是誰?”
“美仁很聰明。我問了淩兒,她從未聽藍德宗說過與任何人結怨。最妙的是,你可知信陽縣衙的大牢內也發生了件怪事。”向昕嘲道。
“謝小環?”美仁即刻接道。
“美仁真的很聰明。案發第二日,謝小環便死於縣衙大牢內。”
“怎麽死的?”
“一頭撞死在牆上,頭蓋骨全碎。”
“昕大哥,是同一人所為嗎?”
向昕回以一抹無奈的笑容,道:“不知道。但我知道謝小環絕非是自殺身亡,而是他殺,也一定與藍府一十二條人命有關。祠堂內的那場大火也絕非單純的失火,而是有人想毀滅證據。”
證據?什麽證據?
越說美仁越覺得事情不似那麽簡單,若是族人所為,那祠堂內根本就沒有她們所要的什麽證據,據她所知,除了都桓藏身在藍府之外,本身天一族人與藍家是毫無瓜葛的,而都桓的屍體早就化為一灘膿水,天一聖經的上卷也在她的手中,寧麻都連四家女兒知道聖經上卷在她手中,也找上了她,沒理由她們會再去滅了藍家,這無非是多此一舉,為自己惹禍上身。
究竟是誰?天一族的人怎麽會與藍家結怨?
這一切都說不通的……
第十六章 滅門之誤(下)
“那昕大哥查到了嗎?”美仁問道。其實她最關心的事,為何他會與藍希淩關係突然變得那麽密切。
“你可知魏大人被罷了官?”
“為何?”在美仁看來,那魏貞毅雖不是什麽好人,但也確實為百姓做過不少事。
“嗬嗬,管轄之地,出了這麽多事,他的烏紗何以能保?信陽城的老百姓並不知事實的真相,官府對外宣稱是三夫人瘋病發作,放火燒了藍家,藍家一十三口全喪生於火海。新官上任之後,阻止這件案子再繼續查下去,就以此結案,上報了朝庭……而我辭去了總捕一職。”向昕的臉上滿是無奈,想要破這藍府滅門一案,如今官府是靠不住的,如今唯有能靠自己。
好些話哽在喉間,美仁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又問了一次:“那昕大哥何以會來到京城?”
向昕直視著美仁,道:“越是接近事實的真相,我的心就越寒。是我害了藍家,從淩兒滿身是血的遇到了我,我便不能置之不理。”
美仁道:“你的意思是說,凶手在京城?”
向昕的臉色沒由地一黯,輕點了點頭。
驀地,他從身上掏出三枚銀針,遞至美仁的麵前,道:“你可知這是什麽?”
定睛一看,美仁便知道那是用來封住人風池、百會、風門三個穴道,以施驅魂術所用的三根銀針。
她撇了撇嘴,道:“不知道。”
“這是我在謝小環的屍體上所發現的,依據當日的情形,謝小環應是被人以巫術操縱了,而我所說的那個不會武功的凶手,極有可能是淩兒,或許淩兒也中了那種巫術。”
美仁睇望了向昕一眼,他想的與她的不謀而合,雙眉輕皺,淡道:“昕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那麽,藍姐姐她知道嗎?”
向昕搖了搖頭,望著眼前一排簡陋廢棄的房舍,沉聲道:“先進屋再說吧。”
突覺向昕的異樣,美仁心中更為困惑,究竟是怎麽了,昕大哥的言語之中總是隱瞞著什麽,不願對她說明嗎?
邁入其中一間,向昕直往裏屋去,似在找尋什麽人,直到整個屋子都找遍了,也不見那人影,僵立在那,臉色煞白如紙。
見狀,美仁不禁問道:“昕大哥,怎麽了?你在找何人呢?”
“走。”向昕不由分說地拉起美仁便要往屋外去,一邊走著一邊說著:“淩兒不見了,一定要在他們找到她之前先找到她。”
又是淩兒?原來與他來到京城的還有藍希淩。
掙脫了向昕的手,她頓住腳步,喉間微動了動,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昕大哥,不用太擔心,藍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沒事的。”
“我知道,一定要找到她,若是她又出了意外,或許這一生我都將在在自責中度過,無法原諒自己。走!”
“嗯……”
東水門附近,幾乎被找遍了,但向昕始終相信藍希淩沒有走遠。
那一聲聲急切地呼喚,每聽到一聲“淩兒”,美仁都覺得自己的心被利刃深刺著,好痛……
終於,在那附近的一堆亂草堆裏,他們看到了藍希淩的身影,她蜷縮在那不停地顫著身子。
向昕輕喚一聲:“淩兒!”
藍希淩聽見向昕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便激動地高呼:“向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麵對藍希淩突然撲過來的身體,向昕的身子一時間僵在那,尷尬地動都不敢動,很快地將她稍稍拉離,透過那說不清的眼神睇望了美仁一眼。
找到藍希淩,見她安全無事,美仁的臉上現出一絲慶幸的笑意。此時,見著兩人親密的模樣,那笑容卻僵在了嘴角處,幽怨地連看都不看向昕一眼,目光轉落在一旁的亂草堆上。
藍希淩在見著美仁的那一刹,雙眸裏滿是驚恐,抱著頭尖叫了開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這樣的情形讓美仁驟然怔住了。
藍希淩這般模樣算什麽?無疑是在向別人宣告,凶手是她向美仁?這真是太好笑了,這天下間竟還有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是她殺的人,也能栽髒到她的頭上?
倏地,她凝視向昕,慍道:“你懷疑我?你竟然懷疑我?”
難怪她總是覺得這一次見著他,他的言辭閃爍不定,原來他懷疑她是殺人凶手,之前與她說了那麽多案情,也是想套她的話嗎?藍希淩說她是凶手難道她就是了嗎?
“我沒有。”向昕即刻回道。
“沒有?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就是這麽想的。你暗示我凶手在京城,你到了京城,可你並沒有上明家找過我,反而是偷偷地跟蹤我。若你不是懷疑我,為何要跟蹤我?若不是被我發現,你還要一直跟蹤下去,是嗎?”第一次,美仁沒有裝,而是完完全全地在向昕麵前展露了自己憤怒的情緒。
藍希淩突然又高聲尖叫,一直不停地在念著:“不要殺我!”
迫於無奈,向昕隻得出手點了藍希淩的睡穴,托住了她往下滑的身體,對著盛怒中的美仁急道:“你真的誤會了,絕非是你想象中的那樣。”
“那是怎樣?你帶著她上京城,不就是為了確認我是不是凶手嗎?還有,你跟蹤我一事又做何解釋?” 望著窩在他懷裏的藍希淩,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走,我們回去再說。”他伸手牽住美仁的手腕。
“不要碰我!”美仁憤怒地甩開手。
“美仁,你冷靜些,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要聽!”
之前,為何對她那麽好?為何送她胭脂?
為何胭脂偏偏在這種時候碎了,它不會無緣無故碎的……
她一直以為他與倚笑樓內的那些個男人是不一樣的,對她的好都是來自真心的,孰知在擾亂了她的一切之後,卻讓她發現原來他也會騙她……
在她的眼裏,她可以對別人撒謊,她可以利用別人,她可以對不起別人,但絕不允許別人騙她,利用她,背叛她;她可以負人十分,絕不允許別人負她一分,絕不允許!
美仁隻覺得自己的心真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緊捏著雙拳,雙手背上青筋暴露。
隻不過是一盒胭脂而已,她竟然寄托了太多的東西在那盒胭脂之上。
悅姨說的沒錯,男人是永遠不可靠的。
強抑著胸中那股熊熊怒火,生怕自己失了控,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
她失望地冷道:“原來我在你的眼中就是這麽的不堪。向昕,算我錯看了你。”說完,她轉身便往回去的路步去。
這時,身後沉寂了許久的向昕,終於將心中的話憋了出來,對著她的背影激動地大聲解釋道:“若是未與那凶手交過手,僅憑淩兒的話還有反應,都會誤認為你就是凶手。但我與她交過手,她雖與你長得一模一樣,從她的眼神我便可以認出,擁有那種眼神的絕不是你。還有你的身形,你的氣息,與她是絕然不同的。”
“噫……”腳子的步子微微頓了頓,美仁怒嗔一聲,仍是未回頭,便快步跑開。
“美仁……”
因托著藍希淩的身體,向昕無法追過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越跑越遠。
萬花樓她沒有去,明府也沒有回,而是選擇去了明家的教武場。
從午時過後,直到黃昏,她就這麽坐在石階上,兩眼直直地望著魚海浪的那些徒弟們,一個個一招一式,很認真地與另一位師傅學著武。
她的容貌遺傳自娘,而娘隻有她一個女兒,為了她,娘吃盡了苦頭,究竟是哪個卑鄙小人敢易成她的模樣,殺了人栽髒在她的頭上?
指甲猛地掐入自己的手心。
天一穀,她會回去的,她非得將那個女人揪出來,毀了她的臉不可。
望著那些在不停地練劍,算是她的“師兄弟”們,驀地,她立起身,挑了一把長劍便衝到他們的中間,衝著他們便使出了魚海浪的絕學飛龍在天十式中的龍水紛飛。
衣袂飄揚,她的劍招淩厲之極,白芒忽閃,劍鋒所到之處,便聽見那清脆地鏗鏘之聲不絕於耳。她手中的劍宛若磁石一般,不過數招,“師兄弟”們手中的長劍,一一全被她繳了去。
“哐啷”一聲,十餘把劍被她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而那些個“師兄弟”們一個個撫著痛麻的右臂,躺在地上鬼哭狼號,全被她方才的劍氣給衝撞上了,就連教他們的那個師傅都在僵立在那,一動不動,目瞪口呆的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手持著劍,美仁立在武場正中央,眼神迷離,似在看他們,又非在看他們。
剛邁進門的景承便瞧見這一幕,望著神色異常的美仁,微微驚詫。
之前他去了幾家鋪子核賬,無意之中看見美仁在巷口與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而美仁臉上的神情如女兒般嬌羞,臉上所現的笑容也是從他認識開始就不曾見過的,甚至連對二哥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笑容。
這小子腳踏兩條船?!
原先,他真的不信二哥對這小子會有情,以為二哥隻是為了袒護他才會胡亂承認的,但今晨一起床便聽見奉劍說,二哥一醒來就吩咐膳房給這小子另外準備了很多膳食,這讓他不願相信都不行。
其實,他一直都想著隻要二哥喜歡就好,他也不便多管些什麽,但讓他碰上這小子和別的男人又勾搭在了一起,他心中的無名之火便熊熊燃起。
這小子究竟把二哥放在何處了?
眼看著他們兩人急匆匆地往東水門的方向走去,他正打算追過去,這時,卻被明叔拉住了,要往下一家鋪子去,無奈之餘,隻得作罷。
眼下,隻不過是不情願地順道來武場,替魚三叔看看這些新招的弟子們的情況,意料之外,竟會碰到這小子撒氣似的使出了飛龍在天十式劍法。那一招龍水紛飛,與魚三叔所使的有些異同,少了一份霸氣,卻多了一份陰狠。
愕然之餘,她的劍再次舉起,這一次卻是直接向離她最近一名弟子的臉上刺去。
這一招不是魚三叔的劍招,卻是陰毒無比,這小子是想毀了人家的臉?
景承見情況不妙,足下輕點,便飛身而至,足尖以剛好的力道踢向她手腕的穴道之處。
美仁吃痛,隻聽“哐啷”一聲,手中的劍應聲而落。
抬頭驚見景承,滿眼驚慌,她的心也跟著然慌張起來,方才她好像又失去了理智。
這是第二次,她又為了昕大哥失去了理智,差點又要傷了人。
不要,不要,她不要這樣……
她驚慌地一把推開景承,奔出了武場,弄得景承莫明其妙,跟著追了出去。
第十七章 魔血初湛
美仁一路狂奔回了明府,第一件事便是上水竹苑找景升。
“明景升。”剛進入屋內,美仁便高聲叫道。
坐在桌前的景升,望著一臉神色慌張的她,有些愕然,那原本靈動的麵龐之上卻毫無生氣。
他放下手中的湯藥,對懷冬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將門帶上。
“明景升……”美仁又喚了一聲。
凝視著有異於平常的美仁,景升輕道:“叫景哥哥。”
美仁往前又邁了一步,離景升更近了,顫聲問道:“你打算何時迎娶藍家小姐?”
怔然,景升輕咳了一聲,垂下了眼簾,端起藥碗,一口仰盡碗中的藥。未久,放下空碗,他反問:“你何以突然問起這事?”
“告訴我,你會不會娶她?何時娶她?”
不明白她怎麽會突然這麽關心他的婚事,景升蹙了蹙眉,道:“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做主,不是我們做兒女說了算的。所以,我不知道。”
一個多月前,他便知藍家遭人滅了門,也心知這場婚事就此作罷,故且不論如今藍希淩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就算是找到了她,他相信爹也不會再提這樁婚事。
他的存在,隻是為了給明家帶來更多的利益罷了。
如今,藍家對他們明家來說,已經沒了可利用之處。
“不知道?為何會不知道?難道那晚你們兩人在那假山之前說的都是假的嗎?”美仁追問。
她不相信,以他的行事作風,精明如狐,他不會不知道藍家遭人滅了門。他這麽顧左右而言他,一定是知道的。
她一定要查出是誰故意栽髒她的。
“我真的不知道。”
“怎麽可能?那晚之後,我也明明有聽到你爹與藍德宗商量你們的婚事,不是說好了,一回到明府,你就會迎娶她的嗎?不是讓你娶她的嗎?”
景升挑了挑眉,道:“孔子有雲:非禮勿聽。”
美仁慍道:“噫,都叫你娶她了,你為何不去?!”早點娶了她,不就沒事了。
麵對美仁這種極力讓他娶藍家小姐的態度,讓景升心中甚為鬱結,喉嚨微動,沉聲道:“你……很想我娶她?”
“呃?”
美仁怔了怔,心問:是啊,她為何那麽想他娶藍希淩?難道希望他娶了藍希淩之後,藍希淩就不會纏著昕大哥了嗎?是這樣嗎?是這樣嗎?不,才不是這樣的……
咬了咬了唇,她輕道:“才沒有。”
麵對美仁這種言不由衷的反應,景升困惑,正色道:“那你究竟是想我娶她?還是不想我娶她?”
撇了撇嘴,美仁語塞:“我……”
景色輕笑:“說要娶的也是你,說沒有的也是你,我真的被你弄糊塗了。”
倏地,美仁猛地捶了一拳眼前的桌子,慍道:“噫!”
總之,一想到昕大哥對藍希淩那麽在意,她便氣不打一處來,枉費她天天惦著他。什麽有情思,無情絲,唉,她沒事作那首詞做什麽。
“你究竟是怎麽了?為何對這事這麽上心?你這樣的言辭,很容易讓人誤會。”景升凝視著苦著一張臉的美仁,淺淺一笑。
驀地,那笑容僵在了他的臉上,他緊張地立起身,一把將美仁拉進懷中。
“明景升,你在做什麽?”美仁回過神,惱羞地想要推開他,孰知雙手被他抓住了,反扣在身後。
這個癆病鬼明明還病著,力氣卻這麽大,真是虧了她那三顆雪蓮丹。
她怒瞪著雙目,掙紮著吼道:“明景升,你這個混蛋,放開你的手。”
景升怒瞪了她一眼,厲聲警告著她:“別動!讓我看看!”
好像她臉上有什麽東西?美仁怔然,於是停止了掙紮,跟著也好奇了起來。
景升以手輕撫開她額頭的碎發,指尖輕拭了她額上的一點血跡,血跡之下並無傷口。他疑惑地凝神望著她額上微微湛出的點點血跡,在想著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
兩人近身不過寸許,男子的陽剛氣息混著淡淡的藥香,肆意地侵入美仁的鼻翼,她偷偷地抬眸,景升那張俊朗的麵容就在眼前放大,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莫明地,她的臉頰出奇的發燙。
唉,為何她這個同父異母的二哥總是與她過不去?她的額上究竟有什麽東西?這麽讓人好奇?
“二哥,你看好了嗎?這下可以放開我了嗎?你這樣似乎很不合禮數。”美仁幹笑幾聲。
“叫景哥哥。”對著美仁,這次景升的語氣少了一份戲謔,卻多了一份焦慮。緩緩地鬆了手,他將沾有血跡的手指伸到了她的眼前,沉聲問道:“你今日傷人了?”
“什麽?”美仁望著他手指上的血跡,怔然,問道:“這是我的血?”
“難道是我的血?”景升反譏,接著又道:“似乎不是你的血,你額上沒有傷。你連你是否有傷了人,都不記得?”
“你憑什麽認定就是我傷人,而不是人傷我?”美仁輕嗤。
腦中不由地想起方才在教武場,她氣惱昕大哥,無緣無故地將那些弟子全部挫敗了,即便是後來景承及時攔住了她,她可以確信她絕沒有傷人,更不會有血跡。
以前接了任務,殺了人,她也不喜歡自己的身上沾著別人的血跡,除非是很小的時候悅姨叫她去殺雞,弄得滿頭滿臉的雞血與雞毛,所以她最討厭殺雞了。
那……這血是從哪裏來的……
輕彈了一下美仁的額頭,景升輕笑:“就目前為止,除了‘他’以樹葉傷過你之外,我看誰也不能傷得了你。”
捂著額頭,美仁怨道:“唔,你怎麽這麽不知道憐香惜玉?我真的沒有傷人。”
“說吧,你今日究竟是怎麽了?”景升問道。
一提到這個,美仁的臉色就沒由地一黯,她要將藍家的事與他說開嗎?但一想到他是哪種什麽事就算是爛在肚裏也不會明說的人就作罷。
他對她不說實話,何須她要吐真言?
來得時候,她隻覺得氣得渾身血都在沸騰,與他拌了幾句嘴之後,心情也舒暢了許多,不似之前那般難受,看來有個哥哥還不是件很糟糕的事。
她挑了挑眉,揚起笑臉,道:“哪有什麽事?隻不過是關心你的終身大事而已,你都安排下人給我熬粥了,我又豈能不有所表示?”
“嗯,那粥好吃嗎?”景升嘴角輕抬,忍著笑意。
“蠻好吃的。膳房師傅的手藝真的很不錯。”
“嗯,你喜歡就好!我會吩咐讓師傅給你多做些。”景升的眉梢、眼角、嘴角,處處含著笑。
怎麽突然對她這麽好起來?
美仁見著那笑容,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一臉防備之色。
這時,門扉之上響起了敲門之聲。
接著,便是景璿的聲音:“哥,是我,可以進來嗎?”
“喏,你那又親又乖又光明正大的妹妹來了,我這個又邪又惡又見不得光的妹妹可以退場了。”美仁哂道,說著便往門外步去。
景升嘴角微微抽搐,朗聲對著門外道:“璿兒,進來吧。”
門開的那一刹,美仁與景璿相視,景璿仿佛像是見著鬼一般,尖聲叫著:“你為何又在我哥的房裏?”
“你能來,為何我不能來?嗤!”美仁白了她一眼,鄙夷地輕哼了一聲,抬頭挺胸,大步地邁出了屋子。
望著美仁這種幼稚,像是小孩子在爭搶著一塊糖吃的情形,景升不禁輕笑。
往自己的苑裏步去,一路上美仁都在想著藍家遭人滅門的事。
要想查出是誰易成她的模樣,似乎她得要上信陽藍家去一趟,雖然那些個什麽所謂的證據被毀了,但她相信一定還留有什麽蛛絲馬跡。可眼下卻不適宜去,最重要的,她還得去一趟萬花樓。
等這樁事完了之後,她會請求悅姨,以後這種事,能別丟給她就別丟給她,勞命又傷財,如今還被人陷害惹了一樁滅門案。
話說回來,當時藍家那密室裏,除了金銀珠寶之外,就是那些個裝著藍家烘焙茶葉密方的箱子,還有一幅春宮圖,其餘就不再有什麽特別的了。
證據?秘密?究竟是什麽?
那裏能讓藍德宗聞之色變的就是那些箱子裏裝的秘方,隻不過烘焙茶用的,也沒什麽特別的,而且當時景升也說了他見過這東西。
那還會有什麽呢?
看過凶案現場的以及了解凶手情形的,也隻有向昕,可悲的是他卻當她是凶手,雖然他嘴上不承認。最後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她該信嗎?
說了不想的,她又忍不住地去想。
驀地,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下意識地,她便反手扣住那人的脈門,想將那人摔出去,卻被那人化開,整個肩都被那人給攬住了。
“小子,今日心情很不好?有人得罪你了?”
偏過頭,美仁瞧見了那隻賊手的主人是景承,雖然方才他那一腳踢得她很痛,不過看在他阻止她失控的份上,原諒他一次好了。
瞥了瞥那還擱在她肩上賊手,她仰起笑臉,道:“之前是有些不開心,不過發泄過後,眼下倒是很舒坦。承哥哥,你找我有事?”
景承邪侫地勾了勾唇,道:“沒什麽重要的事,隻是想問問,有沒有興趣陪哥哥我去喝兩杯花酒?”
“花酒?”美仁挑了挑眉。
“怎麽?沒去過?也難怪。”景承鄙夷了她一眼,不由分說,強行攬著她邊走邊道:“走!今日跟哥哥我去見見世麵,環肥燕瘦,隨便你挑,讓那些姑娘們好好的伺候你,哥哥我作東。”
“等一下,承哥哥,你不怕明叔叔回來後知道了,也會家法伺候你?”
“怕?這有什麽好怕的,我會的這些都是和他學來的。怎麽?你在擔心?是真的擔心我,還是怕了?我看是你怕了吧,怕被那裏的姑娘們給吃了吧。”景承嘲弄。
嗤,她在倚笑樓裏混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呢,她可以怕貓怕狗,就是不怕花樓裏的姑娘。
“嗬嗬,怎麽會呢?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個姑娘們美不美?若是沒有奉劍和侍書俊俏的話,那還不如留在府裏守著她們呢。”美仁哂笑著,雙眸瞅著遠處盈盈步來的侍書與奉劍。
“前陣子萬花樓裏來了位蘇素姑娘,絕色姿容、氣質非凡、文采出眾、內外兼修,她的出現,讓京城中其餘樓裏的什麽牡丹胭脂、四大美人,皆為之失色。今日是初五,也是她廣邀天下才子比試的日子,若是贏了她,可與其共度春宵。能否細賞這位花魁,就得看你的本事。如何?”
嗤?花魁?她要是換了女裝,站在倚笑樓裏招招手,那也是花魁。等等,萬花樓?她正好要去萬花樓,這倒是個絕妙的時機。
美仁剛欲開口,侍書與奉劍已至跟前。
“三公子,少公子。”兩位可人兒齊齊欠身。
趁機,美仁拍掉了景承的賊手,改攬住兩位可人兒,揶揄道:“什麽事?我的兩位可人兒。”頓時,侍書與奉劍羞紅了臉。
奉劍道:“回少公子,奉劍與侍書沒等著少公子回府用午膳,心中甚為擔憂。”
侍書道:“二公子讓膳房備的膳食也早已涼了,奴婢們自責有負於二公子的囑咐。少公子,晚膳也不在府裏用嗎?”
美仁驚愕,癆病鬼又為她準備了午膳?為何突然對她這麽好……
怪笑一聲,景升一把拽過愣愣的美仁,對著侍書笑道:“給二公子回話,就說這小子從今日起由我照看著,讓他好好的養身體,別太勞神了。”
說著,不等美仁反應,便強攬著她離開了,留下侍書與奉劍二人傻傻地立在原處,瞠大了雙眸目送兩位公子瀟灑的身影離去。
第十八章 萬花一笑
出了明府的大門,景承便鬆開了攬著美仁的手,頓住腳步,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嘴角微扯,鄙夷地輕哼一聲,牽起她的手腕便往西行。
美仁總覺得這個景承有點陰晴不定,整天滿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凶起來凶的要死,好起來又好的要死。
單從表麵看上去,是個隻知道流連花樓裏的紈絝子弟,與他接觸過幾次之後,美仁便覺得他不似表麵上那麽簡單。
看上去,他似乎很恨明經堂,從不叫爹,習慣稱呼明莊主,經常出言不遜,對明家的事也漠不關心。孰知,明經堂與魚海浪離開京城,景升病倒了,對明家大大小小的事從不過問的他,卻在第一時間內挺身而出。
看似粗枝大葉的他,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無論是對待景升、景璿,抑或是奉劍,還是其他的下人。唯獨就是那別扭的脾氣,有時候讓人難以招架,總之是個很難琢磨的人。
今晚又不知為了什麽要拉著她上萬花樓。
驀地,她想到明家與藍家結親家一事,或許可以從他的口中得知一些什麽珠絲馬跡,於是抬首問道:“承哥哥,你可知景升哥哥何時迎娶藍家小姐?”
聞言,景承頓住腳步,譏道:“怎麽?開始知道擔心了?”
“擔心?這有什麽好擔心的,隻不過好奇罷了,問問而已。”美仁道。
大掌緊握了一下美仁的手腕,景承陰沉著一張臉,道:“不論你與我二哥曾經怎樣,我二哥終究是要娶親的,我勸你趁早還是斷了那些念頭,別再存什麽非份之想。你想另找什麽人歡好,我們也不會多加阻攔,但也請記住,若是你膽敢傷害了我二哥,我定饒不得你。”
說穿了,他拉著這小子上萬花樓,就想斷絕讓這小子對二哥的非份之想。
原先他是不想插手二哥的私事,但自白日裏讓他撞見這小子與那名男子在一起之後,他便不能任由這小子傷害二哥。這小子有龍陽之好,他就找花樓裏經驗豐富的姑娘們治治這小子的“怪癖”,讓萬花樓裏的姑娘們好好“調教”這小子,或許二哥便能解脫了。
當然,他腦裏盤算的這些個事,美仁自是不知。
“呃?”美仁一時間愣住了,方才還琢磨著他陰睛不定,眼下他便發作了。清了清嗓音,美仁方道:“承哥哥,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當初在藍府,美仁隻不過聽著明叔叔提及明藍兩家結親之事,如今事隔了這麽久,突然想起這事,隻是好奇而已。”
景承望著一臉不似在撒謊的美仁,皺了皺眉,道:“這門親事已經做罷。”
景升死守著不肯說的事,而對府上事情漠不關心的景承竟然知道?!
“作罷?為何?”美仁佯裝不解。
景承怔了怔,反問:“為何?難道明莊主與二哥沒同你說,一個多月之前,藍家出了事?”
好個明景升,嘴巴可真是緊啊。明明早就知道藍家遭人滅了門,還與她裝死。
“出了事?出了何事?”美仁追問。
側著身子,景承瞅著眼前個頭離他頜下隻有寸許的美仁,驀地,一把將她攬進胸前,兩人的麵龐隻離寸許,這情形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更何況在別人看來還是兩名男子。
所幸這是夜晚,且臨近煙花之地,來往最多的也是些浪蕩之人,見怪不怪。
不明所以的美仁有些驚疑,這家夥一驚一詐的,都不知道想要做些什麽,但這種當街不宜的舉動一定有目的,方想開口,卻被景承點住了唇,隻見他邪侫地一笑,輕道:“你竟然不知?既然不知,就無須知曉。”
這樣的神情真是有些過於曖昧,與平常的他很不相符。
略皺了皺眉,美仁白了他一眼,方想推開他,餘光瞥見了身右側數十步之遙的一個酒肆旁,立著一個青衫人影。
是昕大哥?
他又在跟蹤她?
難怪景承會有這種怪異的舉動,想必是早就發現了昕大哥在跟蹤他們,但就算發現了有人跟蹤,也沒必要做這麽親密的舉動吧……
想了想,美仁偏過頭對著景承嫵媚一笑,清喉嬌囀:“承哥哥,你真小氣。但願待會進了萬花樓裏,承哥哥可別舍不得銀子。”
這一笑,美仁她可是下了九成的功力,明眸善睞,奪人心魂,含嬌細語,吐氣如蘭,周身都散發著慵懶嫵媚的氣息。
凝視著美仁微微上卷的睫毛,星眸微嗔,嘴角噙著微笑,兩頰笑渦在眼前霞光蕩漾,景承竟一時間失了神。
“承哥哥?”美仁輕笑,以指輕點了點他的胸。
垂眼正好瞥見纖纖手指正擱在自己的胸前,景承方回過神,猛得將她從身上推開,理了理有些縐亂的衣衫,輕吐一口氣,鄙夷了她一眼,道:“向美仁,收起你的笑,待會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麽應付萬花樓裏的姑娘吧。”
萬花樓已然在前,景承憤憤地丟下美仁,徑自向前走去。
美仁收起了那種虛偽的令她自己都作惡的笑容,雙眸迷離地望著景承前行的身影,立在那一動不動。方才她那一笑,顯然是將景承給迷惑住了,她的目的不是要迷惑景承,而是作戲給身後那人瞧的。
雖然她不知道身後那人的心痛不痛,她隻知道自己的心從再次遇到他那一刻起,直至眼下,都一直在痛。
抿了抿唇,美仁挺直了身體,衝著景承的背影咧開了個燦爛的笑容,飛快地奔向他,一邊跑著一邊高聲叫著:“承哥哥,慢點走啊,等等我。”
抬眸望著那嬌小的身影邁進了萬花樓,向昕苦澀一笑,左手緊捏的拳頭,隱約聽見指關節的響動聲。
麵對他,雖然她每次都在笑,但他不能確定,那笑容裏究竟包含了多少情愫是他期望的。方才見著她臉上現出的那種笑容,他隻覺得,這樣的她,好熟悉,又好陌生。
她應該是瞧見他了吧,在內心深處,他希望她是瞧見他了,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太多想說的話,他都無法說出口,因為他不想傷害她……
最終,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明家與他,她究竟會選擇誰,他不敢去想……
為何她偏偏是明家的人呢……
驀地,小販不友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位客倌,您究竟是買還是不買?若是不買的話,勞煩您別擋著我做生意。”
“對不起。”向昕丟下手中已經抓了很久的酒壇,失魂落魄地回應。
往前邁了幾步,他又折回頭,掏出錢袋,丟下幾枚銅子,買了之前在手上抓了很久的一壇酒,大步往萬花樓的方向邁去。
在美仁眼裏看來,全天下的青樓都是一個樣,而這有著“京城第一樓”之稱的萬花樓,不愧是全京城的第一青樓,高大的群樓式建築都是用的上等的楠木,華麗的裝飾比起官家的毫不遜色。
她以為她會見著幾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鴇姐兒,渾身散著濃香的脂粉味,蘭花指巧捏著紅絹子,招攬著更多浪蕩子。
實則,非也。
匾額之下,隻有兩名龜奴。
方入萬花樓主樓內,迎麵卻是一架花開富貴的四扇絹繡屏風,正是這一架屏風,將整個萬花樓門內門外隔了開來,引人更多的遐想。
屏風之後,便是萬花樓的正堂。
透過屏風,人影攢動,人聲鼎沸。
越過屏風,眼前豁然開朗,萬花樓果然並非是浪得虛名,無論是外觀內飾,比倚笑樓要更為精致。
頂高數丈,白紗飛舞,香氣宜人,數十盞宮燈映照之下,霞光滿堂,正所謂銷金更銷魂。
左右兩座雕欄朱漆樓梯上鋪著大紅的地毯,一直通向大堂正中央的一個三階高台。高台之上,四名羅衫美人出色的獻藝,乃“萬花樓四絕”,琴如流水,錚如幽泉,歌聲甜美,舞姿曼妙。
四人之後,卻是一張長案,長案之上空空如也,顯得突兀,與整個大堂的風格迥異。
美仁不禁好奇,這個長案究竟是作何用。
高台下,數十張圓桌上坐滿了前來尋歡的客人,黑鴉鴉的一片,座無虛席。那些個急色男人們與身邊衣著暴露的姑娘們調著情,兩眼除了時不時地瞟向台上的“四絕美人”,還不忘留意眼前那左右兩座的樓梯入口處,期待著花魁蘇素姑娘的出現。
發自內心的笑,美仁的雙眸早已眯成兩彎月牙。
倚笑樓要想成為江南第一樓,看來悅姨是得要下血本了。
本來她隻打算借機來萬花樓探探,以最快的速度給悅姨一個交待,她便打算動身去信陽,不過在見著這個排場之後,不禁對這位花魁蘇素姑娘,由衷起了興致。
方才進來之前,她也見識到了,那些客人除了每人付有銀子之外,必須憑一塊木牌才可以進入這裏,那些個木牌之上皆塗了色,似乎每塊顏色各異。
而未持木牌者,有銀子也不得入內。
當然也有個異類,就是景承,他帶她進入萬花樓卻是不曾持有任何色牌,兩人便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乍見這種木牌,讓美仁愕然,這種花樣對她來說,太熟悉不過了。
曾經在倚笑樓裏,根據不同層次的客人,悅姨就是憑這種色牌將倚笑樓裏的姑娘做了不同層次的劃分。色牌之上塗有七種顏色:赤橙黃綠靛藍紫,每種顏色,代表了一種價格,客人買到了什麽樣的顏色,就代表他選擇了什麽樣的姑娘。價格最高的便是紅色木牌,相應的姑娘也是等級最高的。若手中沒有紅色木牌,就算有再多的銀子,仍是見不到這位姑娘。紅色木牌隻有一塊,想得到這塊木牌,除了銀子,就得憑本事。
她記得她所修行的長春功及一些旁門左道的技藝,都是那些客人用來換紅色木牌的。
不知道在這萬花樓裏,這種木牌是不是也象倚笑樓裏那麽用的?
美仁對這位蘇素姑娘的好奇心越來越重,難道她來自倚笑樓?這就是悅姨讓她來的目的?
輕拉一下立在門口發愣的美仁,景承譏笑:“怎麽?不會是見著這種情形害怕了吧?”
回過神,美仁揚起笑臉,哂道:“很新鮮,很吸引人。”
“更吸引人的還在後頭。走!”
“咦?承哥哥為何不用憑那木牌便可進入這萬花樓?”
景承邪氣地勾唇一笑,道:“木牌?嗬嗬,那些個木牌隻不過是用來招攬生意的一種手段,我明景承,就憑這三個字,對於整個京城的青樓來說,已經不需要再用這種東西來招攬了。走吧,小子!”
不愧是兄弟,這說話的口氣真是與那癆病鬼象極了。
嗤!美仁白了他一眼,跟在他的身後。
這時,一名濃妝豔抹的老鴇即刻迎了上來,扯著一張血盆大口,激動地叫著:“號鍾,繞梁,綠綺,焦尾,三公子來了,快給三公子領路,去二樓的上廂。”
聽聞這聲叫喚,美仁便忍不住地輕笑出聲,好個絕妙的花名,四大名琴!
老鴇在見著美仁之後,盯著這位俊美非凡的少公子哥,立即眉開眼笑,便對著景承訕笑:“三公子,這位是……”
景承掃了美仁一眼,對著前來的兩名姑娘吩咐著:“繞梁綠綺,你們兩個好好的給我伺候這位向公子,我重重有賞。”
“是,三公子。”難得在這煙花之地遇上著美仁這等俊雅的公子哥,兩名衣著暴露的姑娘如追花撲蝶一般,整個人撲向了美仁。
自邁入萬花樓裏,景承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正如美仁在倚笑樓裏常常見到的那些個急色鬼一樣,左右擁抱地摟著另外兩把“名琴”,從另一座樓梯往二樓邁去。
“向公子,是嗎?”
“奴家繞梁。”
“奴家綠綺”。
“向公子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嗎?”
“向公子今年年方幾何?”
“……”
很久沒有欣賞到花樓的這種“熱情”了,美仁勾了勾唇,一手一個,攬著兩把“名琴”美人,爾後大聲地笑開,跟著景承的步調,邁上了二樓的樓梯。
第十九章 蘇素姑娘
景承告訴她今晚是最後一決,由於慕名而來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萬花樓不得不想出了采用色牌的這種絕招。除了紅色之外,持有其他色牌的客人都是前兩輪敗在蘇素姑娘手下的客人。第二輪勝出者共有三名,所持色牌的顏色便是紅色,而他便是其一,若是今晚最終的勝出者是他,那麽便可以與那花魁共度春宵。
其實說白了,就是換個花樣為姑娘開苞罷了。
不過,能引出這樣的場麵,還是得要這位花魁才貌雙全才行。
自進入二樓的雅室,美仁便開始佯裝一名風流倜儻的浪蕩子,不停地占著兩把“名琴”的便宜,引得兩把“名琴”輪流尖叫著跳到景承的懷裏,對著景承嬌嗔:“三公子壞死了,帶來的向公子更壞。”
美仁望著繞梁綠綺兩把“名琴”,目光在兩人胸前那被她弄開的衣襟之處來回逗留,一邊壞壞地笑著,一邊輕啜著口中的好茶。
收回了目光,透過雅室的窗欄,她又瞟了一眼對麵樓梯的出口處,那位蘇素姑娘應該會是從那裏出來。
這回,換了號鍾與焦尾坐在了她的左右側,她在兩把 “名琴”的盛情邀請下又開始了行酒令。幾番下來,卻一直是兩把“名琴”在罰酒,兩位美人兒的臉頰微微泛著紅,煞是好看。
算了,兩位美人陪玩了半天,也挺辛苦的,當是給她們麵子,她輸一次好了,微笑著端起麵前的酒盅輕啜了一小口後,分別在兩個美人的臉頰之上輕啄了一口,引得兩位美人嬌嗔不已。
從一進這雅室之內,景承便一直盯著美仁與四位姑娘嬉戲,眼前的情形讓他困惑,微微眯了眯眼,一邊啜著茶,一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美仁在對上他疑惑的目光之後,回以他燦爛無比的笑容。
這時,樓下嘈雜的淫糜調笑聲嘎然停止,突然人群中又暴出了一聲:“快看!蘇素姑娘出來了!蘇素姑娘終於出來了!”
緊接著,人群之中傳來了異樣的驚呼聲。
抬眸,美仁望向了對麵樓梯上正緩緩走下去的女子。在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後,驟然間,美仁握著酒盅的手微顫,笑容僵在了臉上,麵色黯了下來。
怎麽會是她?!
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
似乎再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詞語來讚許眼下的她了。
一張嫵媚精致的臉龐豔若桃李,十分誘人,發髻高聳,露出雪白細致的脖子,嫩滑的肌膚白裏透紅。一襲月牙白的衣裝,將曼妙的身姿展露無餘,胸前如兀峰聳立,細腰盈盈,不堪一握。
一陣輕盈悅耳的鈴鐺聲隨著她的蓮步輕盈,悠悠蕩蕩,聽起來,出奇的美妙和魅惑。皓腕輕搖著綢扇,帶出的陣陣馨香襲人,讓人迷醉。淡覷眾人一眼,那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風情一笑,要將在場所有男人的魂魄都給攝了去。
隻見她緩緩欠身,向眾客作了揖,紅唇輕啟,含嬌細語:“蘇素讓各位久等了。”
眾客猶如失去心智一般,臉上滿是傾慕之色,爭先恐後地嚷著:“無礙,無礙。”
“蘇素願為各位輕彈一曲以表歉意。”說罷,她便坐於之前四絕美人之一所奏的琴前,皓腕微動,手指輕撫,琴聲緩緩流動。初始如潺湲滴瀝,繼而如幽泉出山,琴音高處清冷如冰雪凝漳,低回卻含瑟瑟情傷。
起身走向二樓雅室麵對大堂的窗欄前,美仁聆聽著那悅耳怡人的曲子,凝視著樓下大堂中央那位在不停微笑人稱絕色的花魁“蘇素”姑娘,美仁抿了抿唇,便一口仰盡杯中酒,垂手之際,恨不能將手中的杯盞捏碎。
再見到她,美仁仿佛又見著十年前初見時的悅姨,那個妖豔絕倫的悅姨。
“三公子,你看向少公子,蘇素姑娘一出現,他便忘了我們姐妹幾個的存在,真是讓人好生心寒哪。”綠綺的聲間柔媚酥骨。
聽聞回轉身,美仁走至綠綺的身旁,輕捏了她的下頜,笑道:“這麽快就吃醋了?難怪你要被人搶了招牌,花魁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乖,我的美人,來喝一口酒,解解氣。”
美仁順手倒了一杯酒,攬過綠綺,便要喂她。綠綺不依,推開美仁的手,嬌嗔:“噫,向少公子最壞了,又欺負人家。”
沒由地打了個冷顫,美仁隻覺得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都起來了,曾經在倚笑樓裏待了那麽多年,她也從未覺得這麽汗毛豎立。
“那,綠綺姐姐想怎麽樣?莫非是想我下去贏了那個花魁,替你出一口氣?”美仁誘引地問著綠綺。
在見到她的那一刹,美仁便明白悅姨何以給了她萬花樓三個字。她一直困惑,何以悅姨不在的地方,卻總是先她一步知道某些事情的前因後果,讓她總是依賴她。
要想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看來她今晚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會一會她,若是讓其他男人勝出,無疑扇了她一記耳光,有負於悅姨的重托。
怡素,悅姨唯一的女兒。
要說她怡符衣是怡家一個異類,那麽怡素便是怡家的另一個異類。
“噫,向公子這麽說,還不是垂涎蘇素姑娘的美貌。”綠綺不依。
美仁調笑著回應:“哪有?”
這一句“哪有”,卻引來了其他三把“名琴”同時責怪的嬌嗔。
驀地,許久未曾開口說話的景承從懷中掏出一麵紅色的木牌放在桌上,對著美仁邪侫地一笑,道:“你喜歡她?好,那我成全你,不過能不能與她共度春宵,就得要看你的本事了。也讓我開開眼界,你究竟有何本事。”
他對這小子也開始好奇起來了。
論武功,這小子的武功,不弱;論調戲女人的本領,這小子的手段很高明。
號鍾與焦尾在行酒令上鮮少有輸給客人的,今晚兩人竟連著輸給這小子,被灌到開始有醉意。一連串的舉動,讓景承越來越注目,這小子不似那種第一次進入青樓的客人,反倒是象久經煙花之地的浪蕩子。
那位蘇素姑娘的確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絕色,之前他不費吹灰之力勝了前兩輪,得以進入這最終一決,無疑也是想征服這位高傲的花魁。
不過,眼下他對這小子的興趣卻更甚那蘇素姑娘。既然這小子對她有興趣,他可以割愛,能帶這小子來這裏,就是為了讓這小子將視線從二哥身上轉移,割一次愛又何妨。
從桌上拿起那麵木牌,美仁細看了一下,那紅色印記之下刻著一個“素”字,和倚笑樓的色牌一樣,不過倚笑樓的色牌之上會刻一個“笑”字。
這時,剛巧蘇素姑娘一曲奏罷,樓下眾人的掌聲、讚歎之聲徹響整個大堂上空。
蘇素姑娘又是向眾人緩緩一欠身,便退至那長案之旁。接著那老鴇金媽媽便雙掌相擊,高聲宣布,今夜最終一決開始,台下的眾客人眼巴巴看著兩名持有紅色木牌的男子慢步登上高台。
景承輕瞟了樓下一眼,目光便又落回看似在猶豫的美仁身上,道:“怎麽?不敢?下麵的人可都在等著呢,若你不去,這機會便要失去了。”
握緊手中的木牌,美仁笑道:“嗬嗬嗬,承哥哥可真是大方,若我真的贏了,你可不要後悔哦。”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景承輕鬆笑應。
“好。記著千萬別當小人。”
說罷,美仁倏然轉身,快步走向窗欄,翻身越過那窗欄,施展了“飛花逐月”的輕功,雙足輕點,便從二樓雅室飛身飄然躍向那高台正中,身子平平飛渡,宛如蜻蜓點水一般。在要接近高台之際,輕踏一位客人肩頭,順手從其身旁花娘的手中奪走了一隻牡丹含在口中,衣袂飄揚,雙袖輕撫,無聲無息,人已然站定在蘇素姑娘的身前。
一直守著門的龜奴正欲關起雕花大門,麵對最後進來的一位客人啞然,這人竟是那讓各商家聞之色變的明家二公子。
景升立在那屏風之側,進來之時正好瞥見美仁身如行雲,從二樓飛身而下的一幕。
當眾人的目光全數落在那高台之上,那龜奴卻不敢多耽待,見著明家二公子眉頭輕皺,連忙恭敬地道了一聲:“二公子,請。”,領著他由側樓梯上了那二樓的雅室。
一直微笑著盯著樓下的景承,在見到景升的那一刹,愕然。
與此同時,萬花樓裏,最不起的眼角落之處的圓桌旁,向昕正捏著手中的藍色木牌,癡癡地望著高台之上的美仁。
為了她,為了進入這聲色之地,他擊暈了前來此地的一位嫖客,奪了人家的木牌,方混進了這裏。自見到她之後,他的一切都亂了,當初忍著不願與她聯絡,就是因為人命關天,他不能感情用事,誤了自己所有的判斷。
這一見,他還是亂了。
另一側圓桌之旁,同樣坐著兩位來曆不尋常的客人,嘴角噙著絲絲笑意,品著杯中茗茶,注目著高台之上的美仁與蘇素。
兩位別樣的怡家姑娘,對決於這萬花樓的高台之上,誰輸誰贏,他們很翹首以待。
美仁過於招眼的舉動,引起大堂之中眾人聲聲嘩然。
那位被踏之人方欲發作,待看清高台之上美仁的容貌之後,一時之間,所有怒言皆化在嘴邊,目瞪口呆,如眾客一般,隻道這位俊美的少年公子從何而來。
麵對眼前一身錦衣男裝的美仁,蘇素的嘴角微微上揚,媚眼如絲,正思忖著那位出色的明家三公子何以遲遲不出現,卻沒料著她期待了已久的人卻出現在了大堂之上。
手指輕撚,美仁取下口中所含的牡丹,遞到蘇素的麵前,沉著笑道:“蘇素姑娘果然國色天香,名不虛傳,久聞不如一見。正所謂鮮花贈美人,還請蘇素姑娘笑納。”
嬌顏上浮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蘇素接過那一支牡丹,頜首應道:“謝謝,公子繆讚了。”
驀地,安靜的大廳之上,不知誰高叫一聲:“他是誰?這個毛頭小子是誰?怎麽可以不按規矩,擅自登台。”
在這一聲怒吼之下,眾客頓時清醒過來,聲聲抗議,不依不饒。
老鴇金媽媽眼見場下眾客憤然而起,心中慘道:哎喲,我的親爹喲,這三公子帶來的俊美少年,怎生就這麽不守規矩呢?這位是爺,場下個個也都是爺,個個她都得罪不起,這叫她如何是好?
麵帶憂色,金媽媽蓮步輕挪,走至美仁跟前,在美仁耳邊輕道:“向少公子,您就別為難老奴我了,若您喜歡蘇素,改明你來我這萬花樓,我讓蘇素單獨伺候您,今兒您就別湊這熱鬧了。”
美仁輕睨了那老鴇子金媽媽一眼,輕哼:“誰說我湊熱鬧了?我是來參與這最後一決的。”
說罷,美仁便對著場下的所有人揚了揚手中的那塊紅色木牌,爾後便放在那長案上。
老鴇子金媽媽見了那木牌,口頓舌結:“天啦,你怎麽會有這木牌的?這塊木牌不應是在那三公子手中嗎?”
這下子,場下眾客們便嚷開了,一個個叫囂著萬花樓作假,有人冒名頂替。
若不是那些個龜奴們維持著場麵,怕是有些個存心鬧事的客人已經衝上了台子。
金媽媽不得已,揚著手中的綢絹,扯著嗓子高聲道:“請各位爺靜一靜!靜一靜!今晚就當賣我金萬花一個麵子,關於這塊木牌何以會在這位公子手中,不妨聽他說一說。我金萬花以神明起誓,我萬花樓絕不會作假,也不會包庇任何人。”
說到這,金萬花頓了頓,睇望了美仁一眼,又往樓上的雅室跳望,咬了咬牙,又高聲道:“若是有人存心搗亂,讓我萬花樓難看,我萬花樓也絕不是好惹的,今夜的所有損失不但要他賠償,我還要送他去見官。”
“好!”眾人在見金萬花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後,終於安靜了下來。
場下的客人們總算是擺平了,金萬花以綢絹輕撫了撫額上微滲的汗,轉過身對美仁顫著聲,輕道:“向少公子,你可得給我有個合理的解釋啊。”
不然她這條老命可就折騰了。
第二十章 一較高下
一直與蘇素相視而笑的美仁,抬眼望了望那二樓,心中暗道,那景承不是個省油的燈,早已料著會出現這樣的局麵,明擺著就是讓她來難看的,不過,她早已想好了拆招,否則也不會貿然接了那塊木牌。
美仁拿起案上的那塊木牌,對著金萬花道:“金媽媽,當初設下高台時,萬花樓可曾對外宣稱持有這紅色木牌之人,便是可參與這最終一決之人?”
“正是。”金媽媽應道。
“那你們萬花樓又可曾對外宣稱,這木牌不得轉予給他人,必須由贏得前兩場之人來爭奪這最後一決?”美仁又問。
“那到不曾。”
望著怔住的金萬花,美仁滿意一笑,將手中的木牌遞至她眼前,又道:“金媽媽,您可看清楚了,這木牌可是出自你們萬花樓,而絕非我作假?”
接過那木牌,金成花仔細辨認,方道:“這木牌確實是出自我萬花樓。”
“那就好,”美仁收回那塊木牌,高舉起,對著場下眾客高聲道:“當初比試的規則當中,既然沒說這木牌不能轉予他人,也沒說不能由他人來爭這最後一試,隻是說了持有這塊紅色印記木牌的人方可進入這最後一決,金媽媽也說了,我手中的這塊木牌乃出自他們萬花樓,而非作假,那麽我又為何不可以站在這裏?”美仁笑著。
“這……”金媽媽語塞。
場下的眾客憤憤不已,認為美仁偷了明家三公子的牌子,鑽了這場爭奪花魁規矩的空子。說白了,他們為台上另兩名嫖客打抱不平,都是一些作賤的心態,自己輸了,無緣與花魁共度春宵,卻仍見不得別人占了好處去,對於美仁這種半路殺出來的自是心有不甘。
美仁卻不以為然,反到是鎮定地看著蘇素,道:“蘇素姑娘以為呢?”
蘇素始終搖著綢扇凝笑望著美仁。
驀地,她轉過身,皓腕輕動,纖手一揚,場下即刻靜了下來,隻聽她朗聲道:“蘇素在此多謝各位恩公垂憐。我們萬樓花不知這位少公子是如何得到這塊木牌,但依萬花樓之前所定的比試規矩,確實沒錯,這位公子有權與蘇素對決,蘇素也應接受這一戰。但為使平息各恩公心中所不平,給各恩公一個滿意的答複,在此蘇素對這位少公子提出一個條件,那便是他若是贏了,該我蘇素做的一樣都不會少,他若是輸了,今夜在場各位恩公的所有花銷由他付,若是銀子付不出,那他便要脫光了衣服,立在這高台之上,向眾恩公磕頭謝罪。眾恩公覺得這樣可好?”
好個歹毒的條件。
讓場下的眾客們頓時宣揚了起來,一個個高聲叫著好。
二樓雅室內,立在窗欄前的景升在聽到這樣的條件之後,雙眉深蹙,對身後的景承沉聲道:“你不該如此戲弄她的。”
自景升來了之後,景承便屏退了“四琴”,麵對二哥的這聲責難,心下有些懊悔。他在心中低咒,不但驚憂了身有不適的二哥,自己還不能香玉在懷,如今還要為這場鬧事失了大把銀子。
向昕在聽到蘇素這一要求之後,“咯嚓”一聲,一直捏在手中的木牌當下變成兩半,正欲起身,想衝上去帶美仁離開,卻聽見美仁胸有成竹地高聲回道:“好,既然蘇素姑娘都開金口了,我向某又豈能做一隻縮頭烏龜,請蘇素姑娘出題。”
向某?
蘇素在心中冷笑一聲,竟然連姓都變了。
轉過身,她便對著眾人高聲又道:“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知道茶一可解毒,二可健體,三可養生,四能清心,五能修身。那麽,今晚這最後一題便是‘茗戰’。”
說罷,她雙掌輕擊,四名紅衫小丫頭分別端著擺放著二十杯茶盅的茶盤上來了。
指著那八十杯茶,她再度開口:“四種十服是最常鬥的,而今晚蘇素要換種鬥法,這裏共有八十杯剛以優質山泉水所泡好的茶。這八十杯茶,杯杯不同,杯底分別寫有茶名與出處,每人二十杯,誰說出的茶名與出處最多,誰便是今晚的勝者。為了防止有人說我萬花樓又作弊,那麽,就請三位公子在這八十杯茶當中先各自挑選二十杯,剩下的二十杯便是我蘇素的。”
蘇素姑娘的話音方落,場下一片驚歎不已。
除了美仁仍是保持著笑意,另兩位競爭者一位姓莊,一位姓吳,二人皆是一臉菜色。正如蘇素所說,以往鬥茗,要麽是品茶的本非,要麽是品茶的水品,要麽是看湯色或湯花,而這連喝二十杯茶,還要說出茶的出處,這就太為難了。
“請。”美仁有禮地做了一個手勢,請那二位先挑。
莊吳二人盯著那密密麻麻的八十杯茶,當下心一橫,各自挑了二十杯。
美仁不挑也不揀,以手劃了一下,道:“就要這一半。”
“好,那麽由我蘇素先來,請。”蘇素作了揖,優雅地輕啜一口,輕咂,捏著手中的茶盅,便高聲道:“西湖寶雲茶。”說完,便一口仰盡那杯中茶,將杯底現於眾人眼前,果然杯底赫然寫著西湖寶雲茶幾個字。
接下來便是那莊姓公子,輕啜了一口,皺了皺眉,便道:“撫州修水雙井茶。”說罷,也將杯底展現於眾,確實是撫州修水雙井茶。
再接著便是吳公子,隻見他同樣是輕咂一口,方道:“紹興會稽山日鑄雪芽。”
輪到美仁了,她嘴角輕抬,挑了一杯離得最近的茶盅,耽了一眼那湯色,將茶盅放在鼻下輕聞,茶香宜人,並未啜嚐,便開口道:“洞庭山水月茶。”
場下眾客又是一片噓唏不已,都鄙夷這小子連嚐都不曾嚐,憑什麽判定茶名。
揚了揚眉,美仁一口飲盡水月茶,將杯底展獻於眾,當真是那洞庭山水月茶。
場下的眾客又是一片驚呼。
向昕坐立不安,整個心都跟著懸了起來,當杯底答案揭曉後證實了美仁所猜無異,才驚覺自己竟然不是很了解她,迷一樣的她,這一麵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淡淡的眉毛,彎彎的宛如遠山黛青浮光掠影,晶瑩的眸子流轉出聰穎的淘氣,飽滿而自信的雙唇,不曾著色,卻紅豔欲滴,真個天然偶成,不可仿之。
二樓一直立於扶欄之前的景升,嘴角微扯,輕喃一聲:“隻喝白水?原來是個茶中高手。”
蘇素姑娘再次舉起一杯,道:“廬山雲霧茶。”
莊公子道:“北苑龍茶。”
吳公子道:“西湖香林茶。”
這一次,美仁舉起一杯,輕嚐,朗聲道:“南鄭漢水銀梭。”
又輪著蘇素姑娘:“撫州興國岩銙。”
……
幾輪下來,到了第八杯,莊公子首先戰敗下來。到了第九杯,吳公子的味蕾也已辨別不出口中的茶味,手微顫,吱唔了半天方道:“巴……巴……巴嶽玉露。”
吳公子卻遲遲未將杯底現於人前,這時,便聽美仁朗聲笑道:“嗬嗬,吳公子,客氣了,我這杯才是恭州銅梁巴嶽山的巴嶽玉露。”說著,便將自己手中的杯底展現給他看,且眼明手快的將他手中的杯盅奪了過來,反過來一看,大聲道了茶名:“原來是盤毫。”
當下吳公子的臉色便是青一陣紫一陣。
莊吳兩人在京城算是一等一鬥茗高手,這廂被美仁一陣奚落,心雖有不甘,但仍不得不憤恨地甩了甩衣袖,下了高台。
“看不出來這位向公子,年紀輕輕卻有這等魄力,蘇素佩服。”蘇素一聲媚笑。
美仁輕睨了她一眼,淡淡回應:“過謙了,蘇素姑娘,還是請吧,茶涼了便不好喝了。”
嘴角的笑容微斂,蘇素眸中精芒閃過,端起臨近的一杯,一口仰盡,冷道:“南山應瑞。”
美仁看都不看她一眼,挑了一杯,悠然開口:“大理蒼山雪綠。”杯底一現,蒼山雪綠幾個字赫然於上。
……
一番惡戰之後,雙方都是最後一杯了,誰勝誰贏就看這最後一杯了。
在場所有客人的情緒全都被調動起來了,之前每次輪著美仁,眾人的目光都由幸災樂禍慢慢轉為失望,而這一次希望再度燃起,一個個瞪大了雙目,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高台之上,時不時地還傳出陣陣呼聲:“快點喝吧。”
從剛開始地擔擾,到眼下的放心,向昕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眸中神情更多了幾分驚豔與讚許,聰穎如她,他不應該懷疑她的能力的。
一直坐著的景承終究也忍不住地起身,緩緩地走向那窗欄,憋了許久,方喃喃地開口:“二哥,若是換你與他對決,你能勝他嗎?”
凝視著自信滿滿的美仁,景升輕吐了一口氣,淡道:“不一定。”
不一定?對茶很有研究的二哥竟然說不一定?
摸著下頜,景承一直思索著:這小子究竟是什麽來頭?
一直待在暗處的另兩位男子幽幽地輕啜著茶,隻聽其中一人問道:“煞,你覺得她們兩人誰會勝出?”
另一人漠不關心,但仍是回應:“主人希望誰勝出?”
那人輕笑,一語雙關:“唔,我在等。”
端著手中最後一杯茶,蘇素揚起一抹陰邪的笑容,高聲道:“西湖白雲茶。”
最後一杯,若美仁回答不出那是什麽茶,便要輸了。
對視蘇素,美仁回以淡淡一笑,舉起手中這最後一杯,正欲遞至嘴邊,隻聽“叭”的一聲,手中的杯盅應聲而碎,杯中的茶水濺了她胸前及手上全是,在眾人的眼裏看來,顯得極其狼狽。
這時,沉寂已久的場下頓時沸騰起來,很快地便聽見有人高叫起聲:“他輸了。”
“臭小子,快點脫衣服,給你大爺我磕頭。”
“脫衣服,磕頭。”
“……”
頃刻之間,場下的呼聲一聲高過一聲。
向昕手中斷成兩片的木牌化成碎末,當下起身,孰知抬眸之際,不想正望見二樓之上立著兩人,頓住了,強抑下心中的一團火,狠捏了掌中的木屑,他終究還是忍住了,又緩緩地坐了回去。
景承懊惱地吐了一口氣,道:“該死的,改日我要這些龜孫子們,把銀子全給我吐出來。”
雙手撐著欄杆,景升跳望著一身狼狽的美仁,不語。
那兩名來曆不尋常的客人又是一問一答。
“煞,你賭大的輸?還是賭小的輸?”
“當然是大的,茶都沒了,她拿什麽賭。主人以為呢?”
“杯雖破,茶雖灑,卻未必會輸。”
老鴇金萬花在心中驚呼:哎喲,我的親爹喲,這怎麽得了。三公子這位大神,她可是得罪不起,這位向少公子不僅是隨他而來,還能拿到原本屬於他的木牌,再笨的人也知道他們關係非淺。這會子,這位向公子當從遭人暗算,她萬花樓怎麽也脫不了幹係,這不明擺著是要她金萬花的老命嘛。
扭著碎步,金萬花連忙上前,揚起手中的綢絹,欲替這位不好惹也不能惹的向少公子擦淨身上及手上的水。
倏地,美仁抬起的左手攔住了金萬花的雙手,一雙如黑般的眸子透著冰冷的寒意,迸射出的寒光直射那一直在妖冶笑著的蘇素。
刹那間,整個萬花樓裏的空氣都變得蕭殺起來。
蘇素優雅一笑,道:“怎麽?向少公子不肯服輸嗎?你的這最後一杯茶可是沒得喝了。”
死丫頭,竟然擺她一道。
以為她怡符衣在倚笑樓裏白混了十年麽。
死瞪著蘇素的那一刹,她看清了蘇素身後立起又緩緩坐下的青衫之影,愕然。
收回目光,美仁嘴角扯了一抹冷笑,再度望向蘇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事不到最終,妄下定論,有些過早了。”
說罷,美仁抬起右手,輕舔了舔手背上還在不斷往下滴的些許茶漬,未久,聲音不卑不亢,大聲說道:“岩岩有茶,非岩不茶。崇安武夷大紅袍。”
這一聲,將在場所有人都給震住了。
這時,金萬花咽了咽口水,疑惑地望了望眼前這位少年,又偷偷瞟了一眼樓上的二位,緩緩地蹲下身,將碎成幾片的茶盅碎片一一撿起,拚湊起來。當杯底幾個字現於眼前之時,她張大了嘴,望著美仁,一時間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場下的所有人一個個嚷著要金萬花說答案。
憋了許久,金萬花才轉向眾人輕道了一句:“大紅袍……”
不可能!!
蘇素在心中大叫著不可能,大步衝至金萬花的跟前,奪過那個破碎的茶盅,在看清那拚湊好的茶盅之底,手指微顫,之前一直勝利在望的笑容掛了下來。
那破碎的茶盅之底正寫著“武夷大紅袍”幾字。
無疑,美仁技高一籌,贏了這場對決。
蘇素憤恨地瞪著美仁,咬緊了牙,為何她又輸給了她?她不甘心,為何從小到大她都會輸給她,她不甘心。
望著蘇素怨毒的眼神,美仁知道她在想什麽。
為何你會輸?因為一直以來,你都太急於求成。
美仁在心中回道。
美仁眈了一眼僵立在那的蘇素,對著金萬花傲然道:“金媽媽,蘇素姑娘的廂房在何處,有勞您帶路了。”
說罷,輕蔑一笑,衣袂飄然,她挺直著身子隨著一名紅衫小丫頭邁下了戰台。
怡素永遠都是悅姨心中的痛,因為這個女兒,堅強的悅姨居然也會暗自傷心,也會暗自流淚。因為怡素從來不懂得悅姨的一片苦心,從來就不明白悅姨有多麽愛她,或許隻有等到失去的那一天,她才會明白。
愚昧,無知,不聽話的丫頭。
從再見到怡素的這一刻開始,美仁就知道,逍遙的日子再一次離她遠去了。
第二十一章 何懼追殺
廂房內,一旁的熏香爐內燃著檀香木,縷縷香煙嫋嫋升起,滿屋的香氣徐徐不散。
美仁靜坐在桌前,等待著怡素進屋。
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太多了,除了方才的茗戰,她都覺得自己整個人是亂七八糟的。最讓她感到心煩的是,她萬萬沒想到那根萬年朽木也會進這萬花樓。
是為了跟蹤她而進來還是跑來鬥花魁的?跟進來做什麽?
死木頭,爛木頭,臭木頭。
氣死她了。
正咒著向昕,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接著便聽見金萬花那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乖女兒啊,今夜你可要好好地伺候好這位向公子,知道嗎?乖,進去吧。”
門開了,金萬花一臉獻媚樣第一個衝了進來,眉開眼笑:“向少公子,蘇素就交給您了,今夜便是您的人了,您可是要好好地對待我們家蘇素啊,姑娘家第一次……”
不想耳朵受折磨,美仁迅速地截了金萬花的話,冷淡地道:“金媽媽,沒你的事,你和這些個丫頭們都可以出去了。給我把門帶好了,要是有人來鬧事,我唯你是問。出去吧。”
“是是是。”金萬花陪笑了幾聲,點頭哈腰逃似地出了廂房。
若大個屋子內,隻剩下美仁與蘇素。
眼前的蘇素隻著一襲輕薄的紅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隨意地綰在左耳後,正別著那朵美仁送她的牡丹花。透過那層薄紗現出的曼妙的胴體,不難想象出那楊柳枝條一樣的柔軟胳膊,修長勻稱的玉腿,會是多麽迷人。
然而這一切對美仁來說,都毫無意義,隻不過是一場作戲給別人看的笑話罷了。
蘇素微笑著緩緩地走向她,繞至她的身後,驀地,一雙玉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自身後纏上了她,並且放肆地意圖摸向了她“平坦”的胸部。
在蘇素沒有得逞之前,美仁已經及時地扣住了她手腕,蔑視道:“至於要穿成這樣嗎?”
“嗬嗬嗬,怎麽?你是嫉妒了嗎?”蘇素也不惱,憑由美仁緊扣著她手腕處的脈門,硬是擠坐在了美仁的腿上。
嫉妒?呸!她嫉妒個屁?不就是胸比她大了點嗎?有什麽可神氣的,她又不是不會長。這幾日,若不是已經開始用布纏著胸前,想必她是女兒身的事早就露了馬腳。
“你知不知道你很重?至少比十年前重了很多。”美仁譏道。
臉色微微變了變,蘇素起了身,反唇相譏:“是嗎?那也總比一個甘願做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都長不大的小孩強上百倍。”
美仁白了她一眼,沒接話,起身一把拽過她,扯開了她身上那件薄紗,露出了她雪白的臂膀,待看清了她右臂上的守宮砂還完好的點在臂上,便鬆了一口氣,蹙了蹙眉,道:“你何時來京城的?你可知悅姨很擔心你,自那日你離開倚笑樓之後……”
“今晚我很開心,不想提一些不開心的事。”一提到悅姨,蘇素便翻了臉。
美仁咬了咬唇,沉聲道:“那好吧,你想聊些什麽開心的事?比如說你很想我在那些男人麵前脫光了衣服?”
蘇素虛偽地笑著:“怎麽?生氣了?我記得以前你就算有再多委屈再生氣,也不會和我計較的,是不是?姐姐?”
姐姐?嗤,這一聲叫的多麽言不由衷。
美仁默默地凝視著眼前的怡素,她知道,怡素比連碧容更加可惡,她可以眼眨都不眨得一刀殺了連碧容,但是她不能把她怎麽樣,因為她是悅姨的女兒,悅姨唯一的女兒,而她就是算準了這點。
“嗯,我想我們之間就別這麽多‘客套話’了。我問你,你為何來到京城,還偏偏選擇了待在這萬花樓?別告訴我你這麽做隻想全京城的男人為你瘋狂,這不是個好籍口。”
“當然是為了尋你而來,若不設下這場比試,你怎麽會出現?不過,你出現的可真是慢,我一度以為你不會來了。”蘇素笑著。
為了尋她而來?反過來,而悅姨卻又要她來找她?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美仁疑惑,雙眉深蹙,半晌,方道:“說吧,找我何事?”
“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有點想你罷了。”
又跟她裝。
美仁冷笑一聲:“是嗎?你還真是有閑情,不知是誰在一年多前當著倚笑樓所有人的麵,說過再也不想見著我,這會倒是來尋我了?”
“既然你不信就算了,不管以前怎樣,終究姐妹一場,我還是要告訴你兩件事……”蘇素頓了頓,將臉湊近到美仁的眼前,吐氣如蘭。
毫不留情,美仁一把推開她湊過來的臉,淡淡地道:“一個是好事,一個是壞事,不知我想先聽哪個?是吧?那就先說壞的吧。”
“哼,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令人生厭。”蘇素鄙夷地輕哼。
“你不也一樣?”美仁反譏。
紅唇輕啟,蘇素對著她一臉嘲弄:“壞的就是連家已經對你下了追殺令,但凡連家的人日後隻要見到你,殺。”
殺?那麽藍家的滅門就是來提醒她的嗎?
到是很符合族人一慣卑鄙的手段。
來就來吧,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回頭再去“求”怡家那些老東西,幾家爭了這麽多年,怡家總是被他們給壓著,不管怎麽說她也是給那幾個老東西爭了臉麵。
美仁手指輕敲桌麵,雲淡風清地又道:“嗯,那好的那一個呢?”
“你很厲害,一出手就讓陰豫開金口了,他說了,若是你在沒有被連家的人殺死之前,便將聖經的上下兩卷弄到手,他就娶你做他的族長夫人。”
咋聽之下,美仁便深蹙起眉頭,輕敲桌麵的手指也跟著僵住了。
嗬,果然是“好”事。
聖女之爭的人選,一直以來都要經過各大家族長老的精心挑選,她算什麽,不過是怡家的棄女罷了,嗬嗬,眼下居然引得族長大人陰豫親自開金口了。
一直以來,她本就不羨慕那聖女之位,如今在得知了天一聖經的秘密,聖女不過是成為別人修煉成絕世神功的工具,若她還覺得這是好事,那她便是個瘋子。若相信陰豫當真會娶她,放過她這個看過天一聖經的,那她便是個是癡兒。
陰豫這金口一開,比那連家的追殺令可要厲害的多了。
看來,她的日子要很難熬了。
她越來越不懂,不懂悅姨為何讓她插手這件事。
或許這樣的結果,是悅姨早已料到,即便是她曾經向娘起誓,可是她還是選擇讓她去做。
她真的越來越不懂悅姨了,若說悅姨將她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她決計不信。
驀地,她笑了開來,笑得很大聲,弄得蘇素很是莫明其妙。
雙手抱胸,她定定地看著蘇素,嫣然一笑,言語中滿是嘲弄:“原來我已經輪落到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了。不過,沒關係,就算是全族的人都出動了,說是要殺了我,我也不會放棄天一聖經的。”
望著美仁,蘇素嘴角微微抽搐,她難以相信有人在知道自己被人追殺還會笑得這麽開心。
“對了,你這麽費力氣地來尋我,不會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兩件事的吧?顯然很無聊。”
“當然不是。”
“那是為了聖經而來?”隱了笑容,美仁聲音徒然提高許多,逼近蘇素,大聲說道:“怡素,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我族聖女並非是族人想象中的那麽簡單的,不要讓自己陷入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哈哈哈——”一陣訕笑,蘇素緩緩走向床沿,輕撫那垂下的幔帳,對著美仁輕嘲:“狂妄自大的丫頭,你以為你是誰?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今後不但要應付連家的人,還要花心思去解開你那個總捕情哥哥的心結。嘖嘖嘖,沒想到不過一年多不見,你不但身形終於變成了人樣,也學會勾引男人了,不但將那總捕迷得神魂顛倒,就連自己的二哥三哥也為之動容,她可真是把你調教的好啊。”
她在說什麽?
美仁凝視著眼前那張張狂的容顏,僵住了身體,整個人仿佛掉進一團黑色的旋渦之中,一時間難以拔出來,直到心中浮起那抹青色的身影和那聲聲解釋,突覺驚醒,一股憤怒之火當下自胸中熊熊燃起,隻見她皓腕倏翻,直襲蘇素的肩胛穴。
“你?”蘇素大驚,斜身相避。
忽見美仁招數一變,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彎刀,寒光忽閃,直削蘇素麵際。
避過這一刀,蘇素看清那柄彎刀之後,當下尖叫出聲:“這柄彎刀竟然在你手中?”當下心中便覺氣憤不已,皓腕雙揮,薄紗輕卷,桌上的茶壺、茶盅及那裝滿水果的果碟一一襲向美仁,卻無一擊中,撞在牆壁之上,跌落至地,片片粉碎。
憤怒中的美仁不理會她,手中的彎刀猶如狂風驟雨,將蘇素逼得連連相退。
空手難擋,蘇素隻能側身相避,閃避不及,一縷青絲應刀而斷,蘇素那別於耳際的牡丹花在那柄彎刀所帶出勁風之下,已然而落。
寒光一閃,美仁便將她壓在桌上,以彎刀抵著她的脖子,隻需稍稍用力,她那細嫩的脖子便會斷在那柄彎刀之下。
“藍家是你滅的門?”美仁怒道。
“無憑無據,你憑什麽斷定是我做的?”在那柄彎刀的威脅之下,蘇素不敢有所動作,說話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美仁強忍著心中的憤怒,厲聲斥責:“你少跟我裝算,若不是你做的,我與向昕的事,你怎會知道?你留藍希淩一條活命,不是你不想殺她,而是要她引向昕見著那凶手的相貌,是不是?你與我相識八年之久,朝夕相處,易成我的模樣易如反掌,去滅了那藍家還有誰比你更適合?世人都知道那時的向美仁不過是一個小孩罷了,而那凶手卻以一個身形已成人的向美仁出現,若不是你早知我體格有變,還會有誰?反正藍家的人都死了,你的目的不過是要向昕在見了我之後,認定我便是那凶手,是也不是?”言辭激勵之下,美仁手中的彎刀忍不住向下施了一分力道,頓時蘇素那細白的肌膚之上現出了一條血痕。
蘇素咬緊了牙,忍著痛,憤恨地瞪著美仁,死不開口。
“說!是誰派你去做的?還是你隻是因為恨我?”
“哈哈哈,恨你?!怡符衣,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如今你被連家的人追殺,還得了族長的‘金言’,要殺你的人多了去,何需我動手?天一族人的秉性你比誰都清楚,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什麽都不會說的。我勸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若再不離開,你那位總捕情哥哥的命可就不保了,到時別怪我沒提醒你。”
美仁皓腕倏轉,手中的彎刀離開蘇素的脖子,改指向她的眉心,厲聲道:“你說什麽?”
“滅藍家之人同樣不會放你那總捕情哥哥,方才在那高台之上,你不也看到他了嗎?他已經追到京城了。你有這閑情逸致在這與我糾纏,倒不如去替他收屍。”
離開床沿,美仁連忙收起彎刀,快步走向門處,頓了頓,又折了回來,對著從桌上起身正在理著薄紗和發絲的蘇素,又道:“藍家的事我不會輕易作罷,最好不是你做的,若是讓我查出是你做的,我決不會饒過你,到時,我也不會因為你是悅姨的女兒而再對你手下留情。”
總算得以安全,蘇素懊惱地以手抹了抹頸間的血絲,回瞪著美仁,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那柄怡家彎刀“封魂鏡”,那柄她想了很久的怡家彎刀,竟然在這個死丫頭的手中。為何什麽好處都讓這個死丫頭給占了去?
美仁大步邁向臨街那扇窗戶,用力的推開,一陣夜風伺機鑽入。
躍上那窗台,她回過頭又是一聲警告:“你最好給我離開京城,隻要你一日待在這萬花樓裏,我便一日來翻你的牌子。你好自為之!”
說罷,她便飄然躍入黑暗之中。
望著美仁離去的身影,蘇素便抓起一旁的圓凳狠狠地砸向那窗際,大吼著:“死丫頭,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二十二章 一吻定情
夜幕之下,美仁心急如焚,快步行走於房舍的磚瓦之上,時不時地四下張望,耳聽八方。可這花巷附近,除了那些酒醉淫糜之音外,她根本感受不到何殺戮的氣息。
昕大哥既然跟來了,不會那麽快離開這裏。
在明家的兩個月裏,不知不覺中,她竟習慣於那種安逸而無憂的生活,她承認,她疏忽了好些事情。
究竟藍家與昕大哥惹上什麽仇家了?何以讓天一族的人會插手這事的?
這萬花樓的附近,她幾乎已經探遍了,還是找不到昕大哥的身影,憂心如焚。
再不行,她就要上東水門外的民舍去尋他了。這麽想著,一個躍身,立於地麵,往東水門的方向快步奔去。
“美仁。”
驀地,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美仁頓住腳步,驟然轉身,向昕高大的身影就立在眼前。
因內心的擔憂與緊張,美仁麵色有些蒼白,在見著向昕,見著他沒事,心情因激動而起伏不已,往前邁了一小步,卻又頓住了。
怡素那個死丫頭,竟然敢騙她。
調了調氣息,向昕走近,方道:“那個……你與那位蘇素姑娘的茗戰,我有看。”
美仁氣道:“你跟著我做什麽?官與賊,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已不是捕快,你也不是那賊人。我承認,在看清那凶手的相貎那一刹,我有懷疑過是你,否則,憑她的身手,決不會就那麽輕易地讓她從我眼前逃走。”向昕的表情很是無奈。
“既然知道我不是凶手,你沒事跟著我做什麽?不回去守著你的淩兒,跟著我做什麽?”一想到白日裏的事,美仁就有怨氣,心口不一,聲音越說越大。
向昕愣愣地看著美仁半晌,漸漸地,嘴角上揚,往前又邁了一步,輕笑幾聲:“你……你吃醋了?”
“見鬼了你,我怎麽可能為你吃醋?!”美仁尖叫著,狠踢了向昕一腳,轉身就跑。
那一腳踢得不痛不癢,向昕笑著追上前,攔住了她,柔聲解釋道:“淩兒與我隻是結拜兄妹,並非你想象中的那樣。如今害得她家破人亡,我難責其咎。與她結拜為異姓兄妹,除了在這段時日裏照顧她之外,也是想盡力找出滅門的凶手罷了。”
原來是結拜兄妹,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不過以白日那副姿態,任憑誰看了都會誤會。
撇了撇嘴,美仁仍是賭氣似的回道:“就算是結拜兄妹,那也沒必要叫的那麽親熱。”
“親熱?”向昕再次疑惑,遂問:“那該叫她叫什麽?況且她開口讓我這麽叫了,我隻是覺得做大哥的這麽叫妹妹也沒什麽不妥,所以……”
他還真是個萬年朽木,人家叫怎麽做,他就怎麽做了,真是氣死她了。
美仁衝著向昕吼道:“噫,她若是叫你去娶她,你怎麽不娶她的?”
這一聲質問,讓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之中。
未久,便聽見一陣悶悶的笑聲傳來,美仁咬了咬唇,有些懊惱。
這時,壓抑了很久的向昕,忍不住將美仁輕輕攬在懷中,以下頜輕抵著她的前額,柔聲道:“美仁,你說的我都明白,但我與她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她對我的心思我也了解,若是我有可能喜歡上她,應該早在認識你之前,就應該已經喜歡上她了。可是,我沒有。曾經當她是妹妹,如今還是一樣。你生氣,我覺得很欣慰,因為你會為了我生氣。”
伏在向昕胸前,聽著他這樣說,美仁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甜,嘴角忍不住地上揚,可是心裏作祟,猛地推開他,嘴巴依舊不饒人,道:“那我問你,若是我與她同時有了性命之憂,那你會先救誰?”
向昕有些訝然。
“這種事情還要想的嗎?”
“不是,”向昕吐了一口氣,雙眉深蹙,正色應道:“若是藍家沒有遭人滅門,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我會先救你,但是經過那件事之後,我難責其咎,藍家那麽多條人命都是我向昕欠下的,所以我要先救她。”。
向昕的語氣裏滿是無奈,麵對這樣的答複,美仁難以置信,以指指著向昕,想罵卻又罵不出聲:“你……”
倏地,美仁的纖指被向昕緊緊地握住,隻聽他幽幽吐了一口氣,堅定地又道:“若注定要踏上那奈何橋,黃泉路上我決不會讓你一人太孤單。”
這是他在表白著自己的心嗎?
一時間失了神,美仁雙頰不由地微微發熱,喉嚨微動,她輕咬著唇,別扭道:“我是九命貓妖,沒那麽容易死的。”
輕笑,向昕深情地凝視著美仁,同樣問了一句:“假若有一天,我與你爹或者明家的任何一個人,注定要死一個,你會選擇救誰?”
美仁嘴快地回道:“當然是救明家,難不成救你,你又不是我的誰?”其實美仁就是死鴨子嘴硬,心裏想的與嘴上說的,總是相違。
得到答案,向昕並不知道美仁心中所想,臉色有些難看,勉強擠了個笑容,聲音略帶沙啞,道:“好,應該的,他畢竟是你爹,做個孝順的女兒是應該的。”
美仁察覺到他的異樣,心中莫明地隱隱作痛,不禁懊悔,為何嘴那麽快。想著如何打破這僵局,想到他不是應在那萬花樓裏的嗎,怎麽又會追著她,便道:“對了,你不是應該待在萬花樓裏的嗎?怎麽會知曉我離開了呢?”
向昕道:“本來我是想守著你離開萬花樓的,無意中聽見一個小丫頭同那老鴇說,那位蘇素姑娘一個人在房裏不知為了何事,大發著脾氣,我便知道你離開了,因此我也離開了萬花樓。我不能確定你去了哪,隻能在附近試著找尋你的身影……”
“噢……”
“美仁……”
“嗯?”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美仁垂著頭,腳下不停地亂踩著一粒石子,就是別扭著不應向昕。
倏地,身體忽然一暖,她被包進一個結實而溫暖的懷抱,隻聽向昕話語之中帶著好些無奈,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我和我爹,她走之後,爹便自盡了。我一人在這世上,孤獨地活了十多年,性格或許有些淡漠,有些不近人情,因此才會造成藍家一十二口遭人殺害。我也知道,我天生口舌愚笨,不太會哄姑娘家開心,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埋首在向昕胸前的美仁,隻覺臉頰微微發燙,所幸是在夜晚,他也不會看到她紅臉模樣的窘態,緩緩抬起晶亮的眸子,傻傻地望著向昕。
情不自禁,向昕俯下頭,在美仁的額上淺淺一吻,啞著聲音,道:“我會等著你長大的那一天,也希望你能給我等待的時日。”
這溫柔的淺淺一吻,讓美仁驚訝地張開了小嘴,朵朵紅暈再度在她雙頰上綻放。
緊緊地擁著她,向昕隻想這一刻永遠這麽下去。
美仁閉著眼睛,舒服地依在他的胸前,嘴角掛著甜蜜的微笑。
驀地,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向昕,問道:“咦?昕大哥,為何我沒有聽到你的心跳聲?”
向昕好笑地回道:“傻瓜,哪有人心不跳動的?”
她想再仔細聽一聽,卻被他拉開了,隻見他正色道:“美仁,我可能將有很長一段時日,不能再見你,你要多多保重。”
雙眉微蹙,美仁總覺得他話中有話,於是問道:“昕大哥是不是已經查出凶手是誰了?”
“還沒有。”向昕應道。
“好,我也正想揪出這個凶手,我不能就這麽白白的讓人栽贓,背上這麽個殺人的罪名。”這一句是實話,若是不找出那個凶手,將她給千刀萬剮了,真的很難消她心頭之恨。
“不,這事你別插手,交由我去解決。”向昕急忙斷了美仁的念頭,雖然事情很多未曾明朗,但他不能冒險,否則將萬劫不複。他再度撫住美仁的雙肩,深吐了口氣,很認真地道:“我隻要你記著,無論今後發生什麽事,我都不願你受到傷害。”
“昕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向昕愛憐地順了順她有些微亂的發絲,道:“沒事的。很晚了,你早些回去吧,以後深夜一個姑娘家別亂跑出來,即便是嘔氣也不可再去那種地方。好了,我要走了,出來的時辰太久了,不能多作逗留,恕我無法送你回去,保重。”
他又要回去陪藍希淩了……
咬著唇,美仁依依不舍的目光追著向昕的身影很遠,直至那抹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為何昕大哥不讓她插手這件事?
在表麵上看來,這次藍家遭人滅門,似乎是族人為了她手中的聖經,但今日兩次見著昕大哥,一提到這事,他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他卻不願對她說實情?
美仁的腦中始終盤旋著這個問題,想要找到這件事的突破口,看來她要再一次跟蹤昕大哥了。
驀地,她整個人變得別扭起來。
正所謂人有三急:洞房,生子與如廁。
之前茶水喝多了,若不是昕大哥斷了她的思緒,怕是早就要尋那茅房了。怡素那個死丫頭,沒事搞什麽茗戰,這三更半夜的,上哪去找茅房……
再憋下去怕是要憋出人命了。
四下張望著,倒是有幾間民舍。
所幸豁出去了。
咬了咬牙,美仁縱身一躍,便翻進其中一間人家的院牆內,很快的找到了茅房。
豈料,她方想衝進去,裏麵剛巧走出來一個男人,見著美仁,一陣驚嚇,便顫著聲:“你……你……打劫啊……”
劫你個頭,要劫也是劫你家茅廁。
美仁白了他一眼,迅速一掌便劈暈了他。
不知是不是方才這家主人的叫聲驚動了養的狗,身後突然衝過來一條影子,美仁微微斜身,便見那狗衝著自己狂吠不止。
情急之下,迅速以腳踢起一粒石子,擊向那條狗,點中了穴道,便見那條狗嗚咽一聲,倒下了。
話說,她這點穴手法還是第一次用在畜生身上,沒想到居然也這麽管用。
解決了那“一急”,美仁眈了一眼地上的一人一狗,不敢多作逗留,便急急地躍下牆頭,拔腿就跑。估計活了這麽大,她還沒做過這麽丟人的事。
未跑幾步,忽然間,美仁覺得身後有人跟蹤,於是頓下步子迅速轉身,對著那空空如也的夜巷大喝一聲:“是誰?出來!”
黑暗之中走出來一個人,在看清那人之後,美仁驚詫不已,怎麽會是他?
定了定神,她以手扒了扒發絲,道:“堂堂的明家二公子何時喜歡三更半夜跟蹤人?”
“那也沒規定我不可以。”景升語氣顯得很是冷淡。
之前,怡素那死丫頭說他也跟去萬花樓,眼下卻出現在這裏,絕非巧合。
那方才她與昕大哥情意綿綿豈不是全被他偷看了去?還有她急著找尋茅房,以及上茅房的窘樣難不成也全被他看了去……
頓時,美仁便覺得熱血上湧,羞憤難當,慍道:“你……你……你不在家好好的待著養病,跟蹤我做什麽?!”
一言不發,寒著一張俊臉,景升大步走近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拽過便往前走。
“喂喂喂,你到底想做什麽?要帶我去哪裏?”美仁想掙開景升的手掌,無奈他的手勁真的很大,越是掙紮他便握得越緊,掙了幾下沒掙開,反倒是將自己的手腕弄得疼死了,有些惱怒地叫道:“明景升,你三更半夜的發什麽神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勁很大,拽得我很痛。”
驀地,景升頓住了腳步,美仁沒留意,便一頭撞在他的身上,撞得鼻子生疼。
這個癆病鬼究竟在發什麽神經呢?
摸著被撞得很疼的鼻子,她抬起頭剛欲發怒,不料卻對上一雙深沉含怒的幽眸,其間燃起的兩簇黯火,隱隱閃動。
刹時間,美仁覺得這樣的景升竟有些陌生,話到嘴邊,便硬生生咽回了肚裏,別開了目光。
收回了目光,景升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第二十三章 情惑之怒
一路上,美仁幾乎是被景升或拖或拽地走著。
望著右前側那個修長的身影,美仁隻覺得他今夜有些怪怪的,換句話來說,簡直就是莫明其妙。
難不成他今晚忘記吃藥了,還是藥吃多了?
“你究竟要拉我上哪去?”美仁忍不住地開口。
景升仍是默默地牽著她,一言不發。
等不到回應,美仁大步上前與景升並行,嘻笑著道:“景哥哥,其實你也知道的,美仁已經不是什麽小孩子了,你還怕我丟了不成?這樣牽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景升仍是一言不發。
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看來撒嬌這招不管用。
美仁的眼珠轉了又轉,佯裝很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哀聲道:“景哥哥,所謂人有三急:洞房,生子與如廁,你當行行好,讓我先解決了那第三急,好不好?”
終於,他的腳步頓住了,偏過頭,冷冷地應道:“你不是已經方便過了嗎?還點了人家一人一狗。”
啊!這人果真齷齪至極,連她如廁也要偷窺。
美仁火冒三丈:“你……你……你真是下流,竟然偷窺一個姑娘家如廁,你真不知羞恥。”
“我才沒那種閑情逸致欣賞你如廁,傷了人都不自知,”景升狠瞪了美仁一眼,冷冷地高聲訓斥:“羞恥?你還知道羞恥?!你還知道你是個姑娘家?一個姑娘家會三更半夜跑去花街柳巷那種地方,學一群男人為了爭一個女人像一個醜角一樣遭人恥笑?你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哪裏還能找出一個姑娘家應有的風範?!”
景升那股咄咄逼人的語調讓美仁的心宛如被猛地紮了幾刀,很不舒服。這個癆病鬼竟然敢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教訓起她?
抑製不住心頭的怒火,美仁揚起臉,慍道:“花街柳巷怎麽了?我從小就是在窯子裏長大的,我就是老鴇子帶大的。我就是喜歡逛窯子,不服氣嗎?我就是喜歡與那些男人爭一個女人,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臭男人,以為有幾個臭錢就很了不起,明明有了老婆還喜歡在外麵拈花惹草。既然你那麽鄙夷那種地方,你還跑去做什麽?一副病歪歪的樣子不在家養傷,跑去萬花樓做什麽?難道你不是和那些個齷齪男人一樣?你以為你是誰啊?一副地藏菩薩的神聖模樣。”
再度頓住腳步,景升回首沉默地凝視著她,眉頭越蹙越緊,抓著她的手也越抓越緊,那力道仿佛要將她的手腕給捏斷了。
“你……”因為手腕處的疼痛,使得美仁的一張俏臉都憋紅了。
這個癆病鬼扣著她的脈門,害她不能隨意動彈,想想她的那三顆雪蓮丹真是喂狗吃了。
微微鬆了鬆手,景升根本就不搭理她,一個勁地拉著她回去。
“你究竟想怎樣?”
“跟我回去。”
“你簡直是莫明其妙,不可理喻。你憑什麽管著我?憑什麽?!”
沉默了半晌,喉嚨艱難地動了動,他淡淡地應道:“憑你是明家人……”
“明家人?笑話,隻要我一日不承認,我就不是。放手!”
“不管你認不認,既然待在明家就要守明家的家規。”
“我呸!拉我去萬花樓的是你弟弟,還跟我說什麽明家家規。快點放手,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了。”
景升依然沒有搭理她。
倏地,她抬起自己的右腕,對著景升死命抓著她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
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景升任由她死命地咬著,拖拽著她的力道仍是不減一分。
未久,美仁都覺得自己咬得嘴都酸了,於是便鬆了口,狠瞪了著身旁這個男人,漸漸地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雙眸在一瞬間變得殷紅如血,左手即出,一柄彎刀直向景升劃去。
景升的手似乎比她更快,一掌直接擊暈了她,隨即她的身體便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中,手中即將滑落的彎刀被穩穩地接住。眈了一眼手中這柄奇特的彎刀,他的嘴角微微牽動,原來是一麵銅鏡,銅鏡上的圖騰倒是有些特別。
收好彎刀,俯首望向懷中美仁安穩的睡顏,之前那含怒的雙眸此刻緊閉,也隻有這一刻的她,才會收起那鋒利的貓爪,顯得越發的甜美安然。
苦澀一笑,他便一把橫抱起她,往明府的方向步去。
回到府中,他沒有驚動任何下人,一路抱著美仁,回到了她的屋中,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執起那被他捏紅的手腕,從懷中摸出藥膏,仔細地為她上著藥。一切安好之後,為她蓋上了薄被,並未離開,而是在床側坐了下來,凝視著她的睡容。
腮暈潮紅,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此刻的她猶若一朵睡蓮。
以手輕輕撥開了她那緊貼在臉頰上的絲發,看著看著,景升情不自禁地撫上了那盈盈的粉頰,透過指尖傳來的熱度,讓他好像著了魔一般,指尖順著她的眉毛,她的眼簾,她的鼻尖,再到她那更甚桃花微啟的紅唇之上,來回輕輕地縻挲。
漸漸地,他迷惑了,今夜那萬花樓高台上的那個她,讓他迷惑了……
他緩緩地俯下身子,當唇正欲貼近那張睡顏,這時,昏睡中的美仁嚶嚀一聲,正是這一聲將他的神誌拉回,方驚覺自己是在做什麽。連忙坐直了身子,別過目光,他尷尬地深吐了一口氣,所幸她並未醒來。
許久,隻聽他幽幽地歎了一句:“你與他……並不適合……”
次日已是日上三竿,美仁緩緩地睜開眼,直覺頭很痛,尤其是頸後,真的很痛。她苦皺著眉頭,輕捶了兩下,待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頓時,整個人變得清醒了。
她什麽時候回到房內的?還躺在床上?昨夜明明……
對了,她想起來了,昨夜癆病鬼不知發什麽神經,死拖著要她回來,然後兩人爭吵不休,逼得她亮出了彎刀,然後……她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啊,那個要死的癆病鬼,竟敢一掌打暈了她。
還有她的彎刀,她的彎刀呢?她在身上摸了一氣,沒有,可惡,又被他給搶走了!
想著,美仁便迅速地跳下床,急忙衝向外屋。這時,奉劍與侍書一人端著梳洗的麵盆,一人端著食膳進了屋,阻止了她出門的步子。
“少公子,您醒了。”侍書說著便伺候著美仁梳洗。
“侍書,現在是什麽時辰?”美仁急急地問著。
“午時三刻剛過。”侍書道。
竟糊裏糊塗地睡了這麽久,死家夥下手真夠重的。
梳洗完畢之後,美仁便道:“嗯,我還有事,先出去了。”
步子尚未邁開,便聽奉劍急道:“少公子,先別急著出去,都已經是日中了,先用午膳吧。這是二公子吩咐膳房為您準備的,您還是先趁熱吃了吧。”
這個癆病鬼還好意思假惺惺的為她準備吃的,她正準備找他去奪回她的彎刀呢。
眈了一眼那些裝著美味佳肴的盤碟,美仁輕哼一聲,淡淡地道:“不用了,全都給我扔了。”
奉劍與侍書怔然。
“那個……”奉劍將那些菜肴一一擺放好,上前拉過美仁,柔聲道:“少公子,您就吃點吧,千萬別辜負了二公子的一片心意。”
心意?這癆病鬼會有什麽心意。
美仁平靜地道:“我不想吃,要麽全都給我倒了,要麽就拿去喂狗。”
這時,侍書聽著便輕笑出聲,道:“二公子當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少公子您會這麽說。他對奴婢說,若是你不肯乖乖的吃飯,您就不用去求他送你那把彎刀了。少公很想得到那柄彎刀是吧?那就要乖乖的吃飯了。”
“你說什麽?!”
求他送她那把彎刀?那明明是她的東西啊。這個癆病鬼,惡霸,土匪,之前強占了她的珍珠,如今又奪了她的彎刀,真是欺人太甚了。
美仁咬著牙,恨不能將桌上的菜全給砸了。
忍,為了彎刀,她再一次忍。
侍書扶她坐下,為她盛好了飯菜,道:“二公子還說了,讓您吃完了就去水竹苑找他,他在水竹苑等著您。少公子,快點吃吧,都餓了一晌午了。”
“唉!”
真是氣死人了,那癆病鬼還是閉著眼的好。
美仁忿恨地在桌前坐了下來,從昨夜到現在,她除了喝了二十杯茶,還未曾進食,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她要化悲憤為食量,死命地吃。
但看到那些個菜色之後,她便愣住了,一個桌子上白花花的一片,竟然有四個湯和一個菜。她就知道那癆病鬼沒安什麽好心,皺了皺眉,訕笑了幾聲,問侍書:“這都是些什麽菜?膳房師傅的廚藝真是越來越精湛了。”
“回少公子,奴婢也不清楚,都是二公子吩咐的,說是少公子最愛吃的。這道是花生鹵豬蹄,這道是青木瓜燉魚,這道是青木瓜燉排骨,這道歸耆雞湯,這道是青木瓜豬腳湯。”
又是青木瓜?還豬腳豬蹄?還歸耆雞湯?
加上上次早膳用的青木瓜粥,等等,這幾樣菜似乎都是一個功效。
豐胸健乳!
轟地,美仁頓覺全身的血液直衝向頭頂,一張俏臉頓時滿麵通紅。
他……那晚癆病鬼盯著她的胸看,還有昨日提及那粥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說是她喜歡便好,原來都是他邪惡的念頭用以給她豐胸的。
太丟人了,她又不是沒胸,不過是為了方便行事用布給纏上了而已。
啊,美仁隻覺得自己都要抓狂了,她怎麽會攤上這麽一個邪魔一樣的哥哥?
“少公子,您怎麽了?呀,臉這麽紅,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奉劍緊張道。
尷尬地回過神,美仁輕咳了幾聲,以作掩飾,道:“沒事的,隻是有些高興罷了,能吃到自己最喜的菜色。”
侍書與奉劍瞧著美仁那副癡癡呆呆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隻能掩著嘴角,身體稍稍起伏。
美仁悶著頭嚐了幾口之後,發現這些食物真的很可口,一想到昨晚怡素那種風情的裝扮,將曼妙的身段展露無遺,她真的很羨慕,死丫頭真是會賣弄。還有掃過她胸前那種的鄙夷眼神,便讓人有些懊惱,死丫頭有什麽可傲氣的。
沒想到知她者,莫若癆病鬼也。
嗯,她要多吃一些,不然太對不起自己了。
平胸了近十年,讓她幾度要崩潰,若不是她的意誌力夠堅強,怎麽能忍受的下來。當年怡素就是受不了那花花世俗的引誘,才放棄修煉長春功的,而她不一樣,她的目光才沒那麽短淺,人生數十年又怎樣,她就是要她一生一世都是個美人,就算是到老到死,也要是個美人。
所以她無論如何不能讓那死丫頭給瞧扁了,如今她已經苦盡甘來了。
對,就是這樣的。
她一邊憤憤地咬著嘴中的豬蹄,一邊在心中咒著景升,這癆病鬼也就幹對了這麽一件事,雖然目的是邪惡的。
第二十四章 情人茶濃
用完午膳,美仁便慢悠悠地晃到水竹苑,她要沉住氣,不能每次都對著那癆病鬼又吵又鬧,總是適得其反,結果不但得不到半丁點好處,還很傷神。
是的,很傷神,她現在頭疼次數越來越多,想著昕大哥也沒什麽用。
水竹苑之所以取名水竹苑,也正是應了這名字。要想步入園中的屋子,必經兩旁的茂竹夾道。一路走來,竹葉輕輕拂麵,萬般溫柔,盡顯寧靜與幽雅,透過那成方成陣的竹林,猶如身置萬傾碧波的竹海。
水竹苑主屋已然立於眼前,遠遠的,便瞧見那癆病鬼身著一襲月牙白的長衫立於一株蒼翠挺拔的老竹前,對著那片竹林,不知發什麽呆。
這一次,美仁打算心平氣和地與他解決彎刀之事。
未走近跟前,便聽他對著那片竹林道:“你可知為何我不種其他花草樹木,偏偏選擇了種竹子?”
是在跟她說話嗎?
美仁皺著眉頭,緩緩走近,又聽他道:“四季常青,輕盈細巧,雖有百般柔情,卻從不嘩眾取寵,更不盛氣淩人,虛心勁節,樸實而無華。原本應心無雜念,甘於孤寂,不求聞達於莽林,不慕熱鬧於山嶺,隻可惜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究竟在說什麽?這一片竹林不依然蒼翠挺拔嗎,哪裏變了?
衝著他,她朗聲高喚:“景哥哥!”
緩緩地轉過身,他輕應:“嗯,你來了……”
他這一轉身,刹那間,讓美仁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從第一次見到他,若排除因他是明家人的偏見,倒覺得他是個很奇特的男子,眉宇之間的英氣,顧盼之間的傲氣及舉止之間的大氣,都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映像。俊朗剛毅的五官刻畫的卻是那種溫文儒雅的氣質,病弱之氣形容他更為貼切,熟悉了之後,卻發現那樣的外表不過是一種假相。他有著冷靜沉著的頭腦,一雙太過精明而深沉的眼眸,還有一副壯碩結實的好身材,好一個力與柔兼具的矛盾體,讓人捉摸不透。
方才他眉宇之間卻透出了太多的憂傷,是她曾未見的,之前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梗在嘴邊,變成了輕輕的一聲低語:“景哥哥,彎刀可以還給我了嗎?”
走近美仁,景升抬手捏起一片粘在她發間的竹葉,勾了勾唇,道:“午膳可吃好了?”
這一聲問候,讓美仁的臉頰又微微泛熱。
忍,她忍,為了彎刀,她無論如何都會忍。
她點了點頭,咧開了嘴,扯了個笑臉,道:“嗯,多謝景哥哥的美意。”
景升淡淡地笑著,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臉上的笑容很虛假,很違心。”
什麽?很虛假很違心?對,為了彎刀,她是虛以委蛇。
一瞬間,討好獻媚的笑容差點就僵在了臉上,垂首整理了情緒,再度抬首,她笑得更加燦爛,故作不明所以地問著:“景哥哥,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隻不過……”
美仁的話尚未說完,景升已欺近身前,以手單扣住她的下頜。
那目光就像見著一個完美的玉器之上突然出現了瑕疵與裂痕,滿是失望。他的手指順著她的眉,滑向她的耳根,仿佛在摩挲什麽東西。
景升的這一舉動,讓美仁完全怔住了,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舉動有何不妥,接下來想說的話全數堵在嘴中,抬眸愣愣地看著臉上表情很複雜的他。
她不敢動,倒不是因為怕了他,隻是他過於狡猾,不想如之前丟了南海珍珠一樣,又拿不回彎刀,更重要的是她想聽聽他倒底要說什麽。
景升嘲弄地笑著,幽幽地開口:“很精致很完美的一張麵容,讓人很難相信這麽美的麵容之上竟是帶了一張麵具,這張麵具已經與肌膚完美地貼合在了一起,千變萬化,以假亂真,似乎再也無法分離了,隻可惜,是這雙明眸出賣了這張麵具,那目光過於老沉,太世故,太鎮定,太圓滑……真的讓人忍不住想撕開這張麵具,看看那麵具之後的真麵目究竟是怎樣的……”
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了一起,美仁整個人一顫,身子不禁向後微晃了晃,被景升及時地拉住。
景升的話語完全擊中了她的內心深處。
為何?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為何他就這麽容易看穿了她?她怎麽可能讓悅姨多年來的心血全付諸流水了,白費了……
鬆開了手,景升又道:“你是來討回彎刀的,是吧?”
回過神,美仁收回之前失態的神情,直了直身子,輕點了點頭,聲音前所未有的楚楚可憐,垂著頭低語:“嗯,昨夜的事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珍珠我可以不討了,但請景哥哥將彎刀還給我,那柄彎刀是我娘的遺物,是她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薄唇微抿,蹙著眉,景升凝視著她許久。
說了半天,她那張麵具終究還是不曾摘下。
在心中無奈地苦笑著,他方啟口:“陪我去一個地方,去了定當雙手奉還,走。”不由分說,他拉著美仁的手腕往外走去。
明景升可以說是美仁命中的克星,美仁在心中念著,她遲早要被她這個哥哥給逼死。
對人軟硬兼施,卻是軟硬都不吃。
好吧,忍,她再忍。
就如他所說的,她貼了一張完美的麵具,那麽完美的麵具永遠是堅韌不可摧的。
他拉著她去的地方,是明家的別苑竹芙園,其實兩處相隔並不是很遠,不過美仁倒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經常聽下人提及,他會常常到這別苑裏來,當時與他算是水火不相容,為了避免碰麵,這別苑她未曾探過,不過眼下,表麵上看來風平浪靜,其實她認為還是水火不容。
雖叫竹芙園,卻沒見著預期像水竹苑內那成片的竹林。
進入園內,眼前一片豁然開朗,一池碧水躍入眼簾,朵朵清蓮浮於水麵,翠綠的垂柳靜靜地佇立池畔,涼風拂過,千絲萬縷的枝條輕輕蕩漾開來。
遠遠地,便望見曲迴的長廊連著彎彎曲曲的竹橋,一直通向湖中心一座竹建亭台,這園內最獨特的也就是建在這一池碧水之上的亭台。
曲廊的另一頭連著的是一座竹屋,看似應是這園子的主屋了。
這別苑幽靜宜人,倒是很適合修身養性,不知癆病鬼帶她來這裏有何要事。
這時,正巧見著一名婦人從主屋中出來,見著他二人,連忙迎上前有禮地欠了欠身,恭道:“二公子,您來了。”
這婦人,前幾日在祠堂美仁見過,當時景升受罰,祠堂內的幾位明家人當中便有她,叫如媽。
景升問:“嗯,如媽,二叔今日可好?”
“嗬嗬,還是與以前一樣。”如媽恭敬地回道。
二叔?
奇了,來了明家這麽久,她卻從未聽明家的下人提過一次這位“二叔”?難道是那位坐在輪椅之上,滿麵胡渣,頭發亂糟糟,目光癡呆隻知道亂流口水的中年男子?
“好,我自己進去看看。”說著,景升便往主屋步去。
其實她很好奇,景升帶她來這裏,莫不是就是要見這位二叔?忍不住地跟著,往通向主屋的竹階上邁去,立在竹門外,在聞到那清新淡雅的竹香中混雜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她止了步。
那藥味,讓她很不舒服。
見美仁立在竹門外一動不動,如媽對著她又是一躬,禮道:“少公子不隨二公子進屋嗎?”
“呃,不了,我還是在外麵等景哥哥好了,我想他與明二叔應該有些話要單獨說說吧。”聽景升叫那癡癡的中年男子一聲二叔,她叫一聲明二叔也不失禮。
如媽微微怔然,很快的又道:“好的,那少公子請便,老奴還有好些雜事,先退下了。”又是恭敬地行了禮。
美仁輕點了點頭,又邁下了竹階。
踏上竹橋,她踩著舒緩的步調,聽著那竹橋咯吱咯吱響聲,慢慢地走向那亭台。
竹的屋子,竹的曲廊,竹的彎橋,竹的亭台,竹的圓桌,竹的圓凳……滿眼都是竹。
紅的蓮,白的蓮,粉的蓮,一朵蓮,兩朵蓮,三朵蓮……滿眼都是蓮。
竹香混著蓮香。
竹芙園,有竹有芙,名符其實。
眺望池畔,眼前的美景卻讓美仁不禁皺了皺眉,這裏的景色很美,但一想到那位癡癡的“二叔”,冷淡的如媽,景升的神態……這裏的氣息,那混著濃重藥味的氣息……她不是很喜歡,反倒失了先前那種宜然之感。
最怪異的是,她總覺得這裏並非如表麵上看來這麽平靜,給人一種莫明的壓抑,就象是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給監視了一樣,猛地回過身,身後除了美景,依舊是美景。
正想著,便聽見景升優雅輕柔的說笑聲音傳來。
她回過頭,望著他推著一個竹製的輪椅,輪椅之上,正坐著那位癡癡的“二叔”。如媽搬了一把靠椅放在美仁的對麵,景升抱起那位“二叔”往著竹亭步來,將那位“二叔”輕輕放置在竹椅上坐好。
這一次,這位二叔再無上次的邋遢之相,他換了一身清爽幹淨的灰色布衣,頭發齊齊梳在腦後,束在頭頂,原先那滿臉的胡渣也被刮得幹幹淨淨,也不再流口水,若不是那眼神依舊如上次見到一般,還是那樣的癡癡呆呆,倒不失為一個俊朗的中年大叔。
在美仁對麵的竹凳之上坐了下來,景升便緩緩開口,道:“他是葉二叔,名喚聲泉,那日在祠堂之內你也見過的,與我爹、魚三叔同為師兄弟。嗯,大約是在十多年前吧,從馬上摔下,跌成了這副模樣。”
原來不是明,姓葉。
美仁睇望了葉聲泉一眼,看他那癡呆的模樣,想必與他招呼,也是多餘,隻有輕應了景升一聲:“哦,原來是葉二叔。”
“陪我下一盤棋吧。”景升說罷,便讓如媽端來了棋盤。
美仁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黑白子,眈了景升一眼,挑了挑眉,道:“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會下棋?”
“隻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能對得起你這像美人三個字。請!”景升淡淡地笑著,將白子遞向美仁。
美仁翻了翻白眼,嘴中嘟喃著,雖有不甘,但為了彎刀,她忍了。
執起一子,擺入棋盤之上。
美仁執白,景升執黑,所謂棋逢對手,兩人漸入佳境,正當激戰正酣,這時,如媽端了一壺茶及三個茶盅過來,打斷了二人的興致。
“二公子,您要的櫻桃茶。”如媽將茶壺與茶盅放在一旁,又退於葉聲泉的身旁守著。
“櫻桃茶?”美仁不禁好奇地望著那茶盅,她品過那麽多茶,這櫻桃茶到是第一次聽聞。
淺淺笑著,景升斟了一杯櫻桃茶,遞給如媽,如媽接過茶盅,慢慢地喂給葉聲泉,滿滿的一杯茶,葉聲泉喝的一滴不剩。
這使美仁不禁好奇,這茶當真如此好喝。
景升又斟了一杯,遞至美仁的麵前。
美仁見著那血紅的茶水,愕然,不解地深皺起眉頭,許久未曾飲下。
並未勸美仁飲茶,景升最後為自己斟上一杯,輕啜一口,朗朗有聲:“如今正是櫻桃上市時節,櫻桃可入酒,可作茶,無論是酒或茶,都摻雜了櫻桃之味,”頓了頓,他又睇望了一眼還在發愣的美仁,眸中神情複雜,又接著道:“甜中帶酸,酸中含澀,猶如男女之情,此茶亦稱情人茶。”
景升的話在美仁的心底泛起了漣漪,讓她不禁想到她與昕大哥之間那種微妙的情份,忍不住地端起眼前那血紅的櫻桃茶,緩緩傾入口中。
茶剛入口,美仁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好酸好澀。
握著手中還餘下的半盞茶,他問道:“可品出了甜?”
嫣然一笑,美仁以笑回應。
的確,此茶初入口中,僅有酸澀之味,待入腹中,正當棄啜,又有一種甘甜之味,甜中帶酸,酸中含澀。正如他所說,這正是她剛剛嚐到的男女之情的滋味。
好一個情人茶。
好一個絕妙的茶名。
第二十五章 情人茶毒
“沒想到這櫻桃泡的茶有如此絕妙的滋味,這種喝法,是你想出來的?”這一次,未待景升為她斟茶,美仁便主動地提起茶壺,為自己又添上了一杯。
唇畔略帶苦澀,景升一口傾盡杯中之茶,方道:“不是,這是我娘最擅長泡的櫻桃茶。”
這是第一次從景升的口中提到他的娘。
嗬嗬,他的娘親,曾經明家的當家主母,如今她這個別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女卻與他喝著他娘留下來的櫻桃茶。
品著口中的櫻桃茶,美仁卻覺得更加酸澀。
景升執起手中的黑子,繼續了之前的殘局。
一時之間,兩人莫明地沉默了下來,隻有手中的棋還在下著。
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下。
自喝了那杯茶之後,美仁竟連著輸了三局給景升。這一局,激起了她的爭強好勝之心,定當不可以再輸。
當一陣清風拂過,池水中倒影的夕陽之光隨波蕩漾,正好刺入她的眼眸,抬首方驚覺在這竹芙園裏已耗了半天,而自己的彎刀仍是未見蹤影,況且今夜還打算去那東水門跟著昕大哥,看看究竟有何隱情。
思及,她便放下手中的白子,抬眸對景升道:“景哥哥,今日天色已晚,我也很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
景升專注著棋盤,連頭都未曾抬,沉聲道:“下完這盤。”
二話不說,美仁又落了一子。
未久,景升忽然將手中的黑子隨意地丟入棋盒內,一臉失望地凝視著美仁,淡淡地道:“下棋原是養性之趣,貴在玩中取趣。若失了其趣,這盤棋不下也罷。”
說罷,起身,他抱起早已倒在竹椅上睡著了的葉聲泉,踏著竹橋,緩緩地步向主屋。
從一個人的棋路便可以看出下棋之人的心態,之前她急於求勝,專以製人棋路為招,招招必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殺招,盡顯張揚乖戾之氣,若是達到攻城掠地的目的,必要浪費精力,而在意識到天色已晚及自己前來的目的後,便急於落敗,早早結束這棋局。
美仁長舒了一口氣,想想從昨日起,他便莫明其妙,今日依舊那麽惡劣地逼著她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便有些不滿,將手中的棋子丟進了棋盒,起身,大步追至主屋。
剛欲邁進屋內,便與景升撞了個滿懷。
錯過身,景升未看她,便往園外邁去,美仁追了過去,好言道:“我的彎刀……可以還我了嗎?”
頓住腳步,景升薄唇緊抿,淡淡地道:“從今日起,你不用再去三學院了,以你的學識,那裏的先生也沒什麽可教的。教武場那也不用去了,日後習武,便在這竹芙園內即可。再過些日子,爹與魚三叔便要回來了,他們自會教導你更多的東西。”
“什麽意思?”美仁不明所以。
景升繼續說道:“根據明家的家規第七條戒訓,凡明家子孫,如流連青樓者,當禁足一個月;重則,當逐出家門。由於你昨夜犯了家規,理當受罰,從今日起一個月內,不得邁出這竹芙園半步。”
美仁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癆病鬼二哥,根本就不適宜什麽先禮後兵,應該直接兵臨城下才對。
是的,對他這種人,完全就是要以惡製惡,以暴製暴。
她叫開:“什麽狗屁家規?”
景升淺淺一笑,諷道:“貓爪還是終究忍不住露出來了,原本還想看著你要忍到何時。”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整天拿明家家規來壓我,家規家規,怎麽就不規那整夜住在萬花樓裏,你們明家的三公子明景承?最可笑的是,我並未承認是你們明家人,你們倒是整天往自己臉上貼金。”
“景承是萬花樓的老板,他住在萬花樓也沒什麽不對。根據明家家規,爹已經逐他出家門。至於你是不是明家人,等爹回來了,自會有定奪,也算給你和你娘一個交待。”
莫怪金萬花那個老鴇對她客客氣氣,甚至還有些畏懼,原來景承是萬花樓的老板,與她之前猜測他與那萬樓關係非一般的想法不謀而合了,否則,單憑銀子怎能在怡素廣邀比試的情形下,何以獨上那二樓雅室,那當真是神奇了。
“交待?交待什麽?我娘都死了十年了,難道就稀罕明家女兒這麽個稱呼?”
“我說過不論你是什麽理由,既然待在了明家,就要受明家的家規,若是不情願,那麽就請離開明家,今後是生是死,也與明家無關。”
“你……”美仁緊咬著牙,攥起著拳頭,恨不能狠狠地揍景升一頓。
“屋子已為你備好,若是累了,就去休息吧。”說完,景升頭也不回,便離開了竹芙園。
美仁正要追出門,這時,忽然閃出兩名高壯的青衣男子,目不斜視,對著美仁恭道:“少公子,請回。”
美仁驚愕不已,從邁入這竹芙園開始,除了葉聲泉與如媽之外,她就不曾見過第三人,原來之前她的警覺沒錯。
嗬嗬,原來早就有預謀,什麽讓她陪他來這裏坐坐,原來是要她困在這裏。
她忍了那麽久,眼下,已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美仁冷笑著:“嗬嗬,看這情形是要將我給軟禁起來了?那麽就先試試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說罷,以腳勾起地上的斷竹,指向兩人。
沒了彎刀,這根斷竹依然可以殺人。
“少公子誤會了,屬下不敢,少公子請回。”兩名青衣守衛依舊是恭恭敬敬地立著。
“擋著我的去路,就廢話少說吧,看招!”揚手揮出那截斷竹,驀地,美仁便覺得胸口一陣悶痛,渾身四肢無力,不由地手一軟,反手以那截斷竹支撐著發軟地身體,另一隻手捂著胸口,輕逸出口:“怎麽……會這樣……唔……”
為何她使不出力?她竟然虛脫地無法運功,隻要她一動用真氣,奇經八脈就好像堵住了一樣,疼痛難當,為何會這樣?
“少公子,還是請回吧。”隻聽那兩人又道。
“他竟然敢在茶裏下藥?!”美仁咬牙切齒。
明景升,這個混賬東西,知道困不住她,竟然在茶裏給她下藥。
那兩名青衣守衛,依舊麵無表情地回應:“少公子請回。”
美仁咬著牙,強忍著想要站起身,這時,身後有兩名丫頭及時地扶住她。她揮手推開,大吼一聲:“滾開。”
憤恨地扔了手中的斷竹,捂著胸口,挪著步子,往主屋走去。
如媽恭敬地迎上前,便領著她去準備好的客房。
月華初上,朦朧如霧,氤氳著整個竹芙園。
竹芙園的客房裏,大到竹製桌椅,小到花瓶茶壺茶盅,但凡能砸的幾乎全被美仁砸光了。
“滾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把這些惡心的髒東西都給我拿出去,都給我滾出去。”美仁狂怒地抓起竹桌上盛滿美食的碟子,一碟一碟,大力地扔向連連退出門外的兩名小丫頭,嘴裏仍在咆哮著:“再讓我見著你們進來,我就一椅子砸死你們,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唔……”
腦中一陣轟鳴,胸口鬱悶難當。
美仁強忍著痛,衝至門口,將竹門猛地合上,她的虛弱絕不可以在外人麵前表露出來。順著竹門,她緩緩滑落在地,依著竹門大喘著氣,豆大的汗珠滑下了她瑩白的麵頰。
試圖平靜下來,減少自身的痛苦,她依坐在門邊一動不動。
那個該死的明景升,不知道在那櫻桃茶裏下了什麽可以封住她內力的藥。她不能動用內力,隻要一動用內力,便會感覺兩股暖流從腦海之內迅速奔湧而出,頃刻間,便貫遍全身,若是那氣流能走遍全身,她也無須這麽痛苦,正是那兩股氣流無法貫通全身奇經八脈,猶如受了什麽阻塞一般,使得全身經脈不住地一張一縮,似千萬把小刀在攪割一般,疼痛難忍。
終於,那陣疼痛過去了,美仁緩緩地坐起身,挪向一旁的竹椅之上坐了下來。
她攥緊著拳頭,咬呀切齒地道:“明景升,你這個混蛋,卑鄙小人,此仇不報,我怡符衣便從此跟你姓。”
“叩叩叩”,竹門被人敲響。
美仁忿恨地望了一眼竹門,吼道:“叫你們滾開的,再來煩我,我就殺了你們!”
“少公子,是我。”門外的人朗聲回應,原來是如媽。
美仁未吭氣,得不到回應,如媽便徑自推開竹門,進來了。她身後依舊還跟著先前被美仁趕出去的兩名小丫頭,並且端著重新準備好的晚膳進了屋。
“誰讓你們進來的?都給我出去。”美仁立即站起來,剛要抓起一旁的竹椅砸過去,便被如媽給攔下了。美仁大驚,雖失了內力,但她仍能感受到透過竹椅傳來強勁的內力,原來這如媽也是個練家子。
如媽輕輕地將竹椅拿下,扶美仁新重坐好,以眼色指使著那兩位小丫頭將被砸亂的屋子收拾好。
之後將茶飯一一擺放好,如媽笑道:“少公子何苦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呢,越是不吃,就越沒力氣。莫不是一個月後,少公子打算讓人抬著離開這竹芙園,還是打算在這竹芙園耗上一輩子?若是打算在這竹芙園裏待一輩子,我如媽絕無半句怨言。”
真的咽不下這口氣,但如媽說得句句在理,若她一直發脾氣不吃飯,任憑身體是鐵打的也絕計撐不過十日,莫說一個月了。與其一開始浪費精力,倒不如一開始就好好的吃飯,養精蓄銳,她就不信想不出離開這裏的法子。
“我不喜歡別人看著我吃飯,你們都可以出去了。”
如媽笑了笑,帶著兩名小丫頭退了出去。
這一次,她小心謹慎,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待將所有飯菜裏一一驗過,確認無毒,方坐下,端起飯碗,拿起筷子,如惡虎撲食一般,對桌上的美食逐一掃蕩。除了午膳有出現的歸耆雞湯,還有幾道味道挺不錯的小菜,有一道特別辣,但卻辣而不燥,辣得適口,辣得舒心,辣得韻味,讓之前的所有怒氣,頓時在這香辣的味道中激情澎湃地燃燒殆盡。
吃幹抹淨,美仁沒有再說一句話,直接往那竹床上一躺。
許久,兩名小丫頭才敢再次進屋,收拾完桌子,逃似的退了出去。
等。
她在等機會。
又過了片刻,她便跳下床,打開屋門。
這時,天上的薄霧漸漸地淡了,在朦朧的月光映照下,四周顯得更加謐靜。
快步穿過那片竹廊,驀地,就見著兩道人影不適宜地擋在她的麵前,冰冷冷地道:“少公子,這麽晚了,您要去哪?”
“吃飽了,喝足了,就不允我出來散步嗎?”
“原來少公子是想散步,屬下認為月夜之下,竹心亭的月夜之景更能令少公子滿意。竹心亭就在您的身後,天黑路不平,少公子,可要走好了,小心腳下的露水。若沒其他事,屬下告退。”
聽著這樣“貼心”的言語,美仁冷笑了幾聲,捏著拳頭,倏然轉身,往湖心亭的方向步去。
身後那兩名守衛,自動的退居暗處。
亭中,竹桌之上的棋盤,擺著正是黃昏時分,她與景升尚未下完的那盤棋局。這會再細看這盤棋,其實她早就輸了,隻顧窮打猛攻,卻不知敵人早已步步為營,兵臨城下,無路可退。
執起棋盒中的一枚棋子在手中不停地把玩著,美仁一直思忖著,或許從一開始對景升,她就用錯了招。
悅姨常常說,行事,眼要毒,心毒才眼毒,出手才更毒。此毒並非指心術不正,而要看準對方的弱點。對敵,要有打倒還嫌慢,打死還嫌不毒不疾之意才可。
她,眼不毒,心不毒,所以出手更不毒。
從一開始,她的弱點便暴露在對敵的麵前。
先是珍珠,再到彎刀。
落下手中的白子,緩緩走向亭欄,懊悔地歎了口氣,美仁依欄而坐,兩眼愣愣地望著池中隨波蕩漾的月影。
隻有等。
等機會再來。
第二十六章 黃金麵具(上)
忽然間,她又覺得周身的氣息不對。
有生人。
“嗖”地,一片柳樹葉從對麵飛來,美仁斜身避過,那片樹葉釘在了竹心亭的柱上。若不是她閃得快,怕是要成了這葉下亡魂了。
一看到樹葉,她便想到上次遭那個高手以辣椒水暗算的事。
依著那片柳葉飛來的方向,應是長廊盡頭主屋的方向,起身邁出竹心亭,她方看清主屋屋頂之上盤坐著一個黑衣人影,那人蒙著麵看不清模樣。
果然是那人。
訕笑一聲,她朗聲嘲諷道:“閣下不會永遠見不得人吧?”
“丫頭,全身內力都讓人給封住了,還這麽牙尖嘴利。”依然還是那蒼老的聲音,依舊還是那種不討喜的口吻。
這人既然也知道她是女兒身,她也不必再裝,毫不示弱,反唇相譏:“哼,閣下也不見得就很光明磊落,不但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還喜好暗算人威逼人,跟你徒弟還真是物以類聚啊。”
“徒弟?嗬嗬,承讓承讓。不過,這次我來的目的,與上次不同。丫頭很想出去?”那黑衣人朗笑幾聲,一語正中美仁的心思。
蛇鼠一窩。
“哼。”美仁輕哼一聲,不作應答。
“看在丫頭那麽細心照顧他的份上,這一次我就幫你一次。接著,這是那西域玄冰的解藥。”那黑衣人說著便拋出了一個藥瓶,力道恰到好處,剛好扔在了池水正中間的一朵蓮花之上。
原來是西域玄冰。
這人喜怒無常,之前欺詐威逼自己去伺候那個混蛋,這會又黃鼠狼給雞拜年,假惺惺地送解藥,真是可笑至極
美仁眈了那蓮花上的解藥一眼,冷笑著:“黃鼠狼給雞拜年。怎麽?這次不幫你徒弟了?倒戈了?”
“嗬嗬,信不信由你。若是你選擇在這竹芙園裏,與那又癡又殘的老頭子做伴一個月,我想有人會非常之樂意。去吧,丫頭,你是個聰明人。”那黑衣人依舊坐在那屋頂上望著美仁,爽朗地笑著。
美仁想了想,咬緊了牙,捏緊了拳頭,便轉身扶在那竹欄上。
眼巴巴地望著那朵蓮花上的藥瓶,鬼都知道,她是隻旱鴨子,這解藥如何拿?
惱羞地回轉身,那人卻已不在,她氣得怒罵一聲:“見鬼了你,我不會鳧水,怎麽拿?!”
“原來是隻旱鴨子,嘖嘖嘖。記住了,服了解藥,可別亂傷人出氣,這可就不好了。”空中又傳來了一陣蒼老的大笑聲。
突見池中水跳了幾下,那朵蓮花浮動了起來,蓮花與莖被什麽東西齊萼切斷。
美仁大喜,急忙找了一隻竹竿,費了好大的力氣將那枝蓮花給撥了過來,拿到那瓶解藥。
無法施展武功的她,原來就是這樣一個廢物。
她緊握著那瓶解藥,急忙閃回了自己的屋子。
意外地,見著之前兩個攔著她的青衣守衛被人點了穴,立在那一動不動。從兩人的身邊走過,美仁想想又折回頭,以手掌做刀,往兩個的腦門上各狠狠砍了一下,方解心頭之氣。
回到屋中,美仁打開那瓶解藥,一股冰寒的淡香襲人。雖然她沒有見過西域玄冰,隻是聽說過而已,但回首想想,那黑衣人應該不會騙她,害死了她對他也沒什麽好處,姑且試一試。
於是,倒出幾粒,剛想服用,屋外又有聲音傳來:“解藥服一粒就好,若是服多了,暴血而亡,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剩下的就當送予你,丫頭,可要記住了,這竹芙園的小人很多,下次要注意提防,亂吃東西,有時候也會死人的。”
噫!這人真是討厭,每次說話總是說一半。
提防小人,最大的小人,就是他與他徒弟。
服了解藥,美仁便打坐運功。
一個時辰之後,她又生龍活虎了,那黑衣人當真沒有騙她,這剩下的解藥她可是要收好了。
這時,已過了戌時,不能再待下去了,她還要去東水門外,還要再看著怡素,不能讓她在京城出什麽亂子。
出了屋子,那兩名青衣守衛不知在何時已經能動了,即刻又攔住了美仁的去路。不想戀戰,隻是匆匆過了幾招,美仁遂趁二人不備,迅速點了他們的穴道,匆匆離開。
一直目送美仁身影離開的如媽,立在竹心池許久不曾離去。
櫻桃茶中的西域玄冰,依舊是擋不住他,忍了這麽多年,原本以為他的心早已死了,卻突然會為了這個丫頭而出手相救。
回到明府,未驚動任何一個明家下人,美仁回到房中,換了一身夜探的行頭,直奔東水門。到了東水門外的民舍,美仁找到了向昕臨時居住的那間破屋子,卻沒見著他的人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徒留藍希淩一個人蜷縮在那裏熟睡著,身上蓋著稻草,不留意,還真看不出來。
美仁眈了一眼,留意到昕大哥很細心,為了防止藍希淩出什麽意外,竟在周圍撒了一些防止毒蟲猛獸的藥粉。
看來今夜她來晚了,昕大哥已經出去了,果真有事瞞著她。
離開這裏,她實在想不出他還能上哪。
萬花樓,對,還有萬花樓,昨夜怡素話中有話,她一定知道。今夜就算和她耗上了,她也要想法子從那丫頭嘴裏撬出點眉目出來。
在快要到萬花樓,一條隱蔽的巷內,她立在屋頂之上瞧見著一名身著布衣男子,由於急著趕路,與一人相撞了一下,將那人撞到在地,他低首道了一聲“對不起”,欲匆匆離去。
“哎喲,痛死了,”被他撞倒的人爬起來,便衝上前抓住他,大叫著,“你走路不長眼睛啊?說一聲對不起就想走?”
看那布衣男子的身形倒是有點象昕大哥,她忍不住地頓了腳步靜靜觀看。
孰料那人回過頭的那一刹,寒光一閃,手中的劍便出了鞘。
“殺……”那被撞之人,“殺”字剛出,便被封了喉,直直地倒在地上。
那布衣男子迅速收起劍,快步離開。
雖是驚鴻一瞥,美仁依然一眼就認出他,就是當日在樹林裏行刺韓襄之人。原以為是昕大哥,卻沒料著是這個人。這麽晚了,又出現在萬花樓附近,還行事這麽匆忙,莫非他又接了什麽任務?她依稀記得,這人好像是在看清景升之後,莫明地匆匆離去。
當下,她便作了決定,跟蹤他。
過了馬行街,意料之外,這人還有一個同伴,他與同伴接應之後,兩人便往封丘門的方向步去,看來是要出城。
在美仁的印象之中,出了封丘門便是夷山,去那的多是去覽勝,那裏因夷山夕照、開寶晨鍾兩大美景所在,平日裏引得遊人甚多。但夷山之北,乃荒山一片,多年無人耕種。若是說他半夜去那賞美景,說給鬼去聽,鬼也不信。
這時,更讓美仁意外的,在那兩人之後,她又見到一個人,此人正是向昕。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或許冥冥之中早已安排,這一招棋她走對了。
追著昕大哥與那兩人的身影到了封丘門,黑暗之中,她見著那布衣男子出示了一塊令牌,很快的出了城門。
這人莫非是官府的人,而非一般的刺客?
當下,美仁在心中暗叫一聲,糟了,他們順利出了城,這可就難追了,若是跟丟了,今夜又白費力氣了。正思忖著向昕會怎麽做,卻見他從暗處走到城牆角下的隱蔽之處,眨眼之間,便見著他施展了輕功躍上了城牆。
好輕功!
她也不敢有所鬆懈,依著向昕的步子,施展了輕功,也躍上了城牆,已有兩名官兵被擊暈了。站在城牆頭,遠遠地便望見兩匹馬疾馳往北,而向昕也不見了蹤影。
她暗咒了一聲,昕大哥跟丟了沒關係,反正她與他目標一致,唯有施展了飛花逐月先追上那兩個人再說。
正如她所料,那兩人去的正是那夷山之北。
朦朧的月光透過稀疏的幾棵樹木,映照在這半山之間,四周一切幽靜無聲,異常詭異,偶爾隱約會聽到草叢裏傳來的蟲鳴。
山道不平,越往上,山道越窄。
在進入這山道,她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這裏的樹木少之又少,能夠遮避擋身的真是屈指可數,以防他們發現,美仁離的有段一距離。豈料轉眼之間,兩人便失了蹤影,美仁立在岔道上才意識到她跟丟了。
與此同時,向昕已進入夷山之北的禁地,正是他追查了數月的重要秘密所在之地。一路上守衛甚多,在他快速地解決了這些人之後,卻被那兩人發現,免不了的又是一場惡戰。
那兩人的武功不弱,但招數頗有破綻,很快地便敗在他的純鈞劍下。他以劍指著那布衣男子的眉心,道:“令牌交出來。”
那人悶不吭聲,將頭扭向一邊。
手中的劍正欲刺下去,驟然間,向昕聽見一陣陣急促穩健的腳步聲傳來,咋聽之下,至少有數十餘人。果然,頃刻之間,他已被二十多名戴著白色麵具的弓弩手團團包圍住,另有二十多名同伴同樣帶著白色麵具,一手執著一個火把,一手持著一把劍,整齊有序地分列成兩排。
火光映映,那一個個慘白的麵具顯得詭異萬分,陰氣森森。
向昕在心中冷哼一聲,終於將他們給逼出來了。
立在當中,向昕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不慌不忙,氣定神閑,早已料著會有今日,既然連命都豁出去了,又何懼這些。
忽然間,一道金光閃過,一名麵戴著黃金麵具的男子,手持一根金色權杖出現在那兩列火把之後,緩緩地朝向昕步來。
搖曳的火光映照在金色麵具上一閃一閃,顯得格外的刺目,嚴實密縫的麵具將那背後的表情遮住,透過麵具上的兩個小洞而看到一雙黑眸,映照著點點火把,那目光如火又如冰。
那兩人掙紮著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奔向那麵黃金麵具,“撲通”一跪,顫著聲急道:“請大人恕罪。”
一時間,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麽。
“兩個酒囊飯袋,竟讓人給找上家門。”黃金麵具下的聲音深沉而犀利,隻見金色權杖一揮,聲音再度響起,便是一聲令下:“殺!”
向昕大愕,手中的鈍鈞劍已然做好了防備,那二十餘名弓弩手手中的箭卻齊齊指向了地上跪著的那兩人。
“大人——”
“大人——”
伴隨著兩人淒慘的哀求聲,“嗖”地,二十幾隻箭已深深地埋入那兩人的身體之內。轉眼間,兩人猶如是兩隻刺蝟,難以置信地瞪大著眼睛望著那麵黃金麵具,緩緩地倒在地上。
那名麵戴黃金麵具的男子手中的權杖再次輕揮,所有人退後三步。
黃金麵具之下,那聲音再度響起:“擅闖夷山之北禁地者,死!”說罷,那根金色權杖猛地向向昕揮去。
眸中精芒閃過,向昕手中緊握的純鈞劍也狠削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黃金麵具(下)
向昕與那人功力相若,內勁相當,兩人雖離身相鬥,招數上卻絲毫不讓。
向昕的純鈞劍法猶如白虹貫日,雲斷秦嶺;那人的杖法宛如嗬壁問天,氣蓋河山。數招過後,眼見向昕的劍招已然占了上風,倏地,忽見對方招數一變,手握杖尾,整個權杖狠狠地向向昕的肩頭砸去。向昕以劍抵住那權杖,左手倏翻,正欲運勁奪過,孰知,手掌心猛地一震,雙臂被震得麻痛不已,不得已鬆了手,而這時那權杖再次猛地襲向向昕的胸口。
向昕悶哼一聲,連連退後數步,以手捂著胸口,“哇”地吐了一口鮮血,抬眸厭惡地看了那黃金麵具一眼,啐了一口口中的瘀血,冷叱一聲:“卑鄙!”若不是他們服了那種藥,他一定不會輸的。
那黃金麵具下響起一陣沉悶的笑聲,隻見那人退後數步,權杖再度指向向昕,大聲命令:“殺!”
一聲令下,所有箭便齊齊指向向昕。
這時,美仁見著一路上倒下的守衛,知道就快要接近目的地。雙耳微動,左側的山道上有打聽鬥得聲音傳來,隱約見著火光,美仁提氣放展了輕功前往。
眼前一亮,那一團團火光將向昕慘白的臉映得一清二楚。
眼見那二十餘名弓弩手舉箭齊齊對著向昕,美仁一顆心好似要蹦出胸膛。
不!他絕不可以有事!
她從懷中迅速摸出短笛,放至唇中,隻聽一陣刺耳的長嘯之聲,徹響整個夜空。
山林間,夜棲的鳥兒全被驚醒,撲騰著翅膀四處亂飛,哀聲鳴叫地掙紮著,不一會,全部墜落在地,抽搐幾下便不再動了。
那些個弓弩手在聽到這一陣連綿刺耳的長嘯聲,一個個頓住了,開始張口結舌,麵部出現錯愕神色,漸漸地轉為麵部神情扭曲,一個個就像瘋了一樣,鬆了手中的弓箭與火把,瘋狂地慘叫著,雙手捂著耳朵,一一倒地,全身就像遭受酷刑一般,不停地扭曲著。
一時間,火把滅了,周圍一片黑暗,那些人哀號陣陣,在這夜色之下如鬼哭狼嚎一般,回蕩在整個山林之間,讓人寒顫不已。
向昕受了重傷,麵對這急時救他一命刺耳欲狂的笛聲,也不得不強運內功,與之相抗。
“驅魂術?!” 黃金麵具始終穩穩地立在那,倏地,見他單手吸起地上的一柄弓箭,對著右前側的陰暗之處射去,那正是美仁的藏身之處。
麵對這疾馳而來的一箭,美仁傾身相避。
轉瞬間,那笛聲倏停。
那一箭射在她身後一棵約有半人之寬的樹幹上,隻聽“哧啦”一聲巨響,那棵樹瞬間成了兩半,應聲而倒。
躲在隱蔽之處的美仁,望著不遠處那個麵戴黃金麵具之人,還有倒在地上,被亂箭射死的兩具屍體,一顆疑惑的心早已膨脹無限。昕大哥就是有些死心眼,就算是賠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找出凶手。而依目前的情況看來,這些人不僅與藍家遭人滅門一事有關,背後還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作為同夥那名刺殺韓襄的殺手,不會被亂箭射死。
收起短笛,美仁慢慢走出黑暗之處。由於蒙著臉,向昕並未認出她,怔怔地望了她幾眼,感激之情全數化在眸中。
那黃金麵具在微弱的光芒之下,也變得黯淡無光,一聲冷叱從那麵具之後響起:“原來還有同夥,竟然還會使驅魂術,隻可惜這驅魂術中最強的殺招倒留了半分氣力,怕你的同伴喪生?”
美仁一身戒備地望著他,並未應話,又睨眼望著身旁的呆子,若不是今夜她及時趕到,他便要命葬於此。
隻見那黃金麵具上微弱的光芒又閃了閃,他手中的權杖再次揚起。
向昕大叫一聲:“小心!“那一杖橫掃過來,他眼明手快地將美仁拉離,手中的純鈞劍震開了那權杖。
以腳勾起地上的亂箭,美仁隻能雙手執著箭應對,對著向昕道:“此地不宜久留,須從長計議。”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向昕驚愕。
美仁牽起他的手,道了一聲“走!”
“當我夷山之北的禁地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權杖揮下,美仁與向昕及時避開。
那人厲聲道:“擅闖禁地者,死。”
說話之際,兵器相戈,三人手腳身法絲毫不頓,愈鬥愈勇。那權杖快如暴風驟雨,如同一張密網一般,連連向美仁與向昕襲來。美仁輕功甚是了得,縱躍橫閃,宛若遊龍般一一避開,手中的雙箭仍是絲毫未見遲滯。
純鈞劍招,剛正不阿,共一十三記招數,每記招式各不相同,但所刺之處,全是敵人手腕的神門穴。神門穴在手掌後瑞骨之端,敵人中劍後,手掌便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道。向昕趁勢一劍揮出,那人又再躍起,看準那人上升之勢已盡,將墜未墜,向昕手腕一翻,劍招倒使,疾趨疾退,劍尖上幻出點點寒星,反削他的左腿。孰知,這一招那人使了八分的力,那權杖震向純鈞劍,向昕連退數步,手臂酸麻,虎口劇痛,若不是他尚能撐住,這劍早已脫手飛震出去。
那人身形如鬼魅,忽地,又落在美仁身後,冷笑幾聲,手中的權杖舉起,招式變換,狠準威猛,直向美仁的頭上飛來。美仁大驚,連連退後,眼看著避不開就要傷著自己,這時,橫空閃出一劍,隻聽“鏘”的一聲,將那柄權杖硬生生地給擋了回去。
美仁抬眸望向這憑空閃出,又是一名戴著黃金麵具之人,驚愕不已。
先前那位在見著這人之後同樣震驚,厲道:“你,好大的膽子!”
若先前的黃金麵具稱為甲,那麽這位便可稱為乙,既然他們是同夥,何以這麵戴黃金麵具乙要幫她和昕大哥?
正當美仁發怔之際,便聽他怒吼一聲:“還不快走!”
今夜夜探這夷山已告失敗,此地不宜久留,向昕與美仁對視一眼,不得不施展了輕功,迅速離開。
同樣是黃金麵具,但區別卻在於其後之人的身份象征有所不同。
“你好大的膽子。上次在朱仙驛,你已經私自放了他。今夜,你竟然又為敵人擋了我這一記權杖?你竟然將敵人放走了?你可知道,你放走他們,會惹下什麽樣的禍端?你將楚王尊貴的地位置於何地?你將夷山之北那些兄弟們的生命置於何地?”手持著黃金權杖,一聲聲怒斥,那麵黃金麵具變得更加猙獰可怕。
“叭”的一聲,他狠狠地給了那跪在地上同樣戴著黃金麵具之人一記耳光,將那黃金麵具揮落在地,他厲聲斥責:“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怨,你恪守多年,你也從來不屑戴這個黃金麵具,那為何今日又要戴上它?!是為了和我們作對?還是為了羞辱我們?!你根本就不配戴這個黃金麵具!”
“你不能殺她。”
“不能?擅闖夷山之北禁地者,殺無赦。他與那捕頭都是我們的敵人。如今他們已經找上這夷山之北,還有一個月,隻要一個月,這天下便太平了,這一切就結束了。而你今夜竟然放走了他們,你想看著我們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嗎?”
“她不是!她從來就不是敵人,你知道她是誰的。她是明家人,你不能殺她。”跪在地上,他的聲調鏗鏘有力。
手中的黃金權杖微微晃動,那無情的聲音再度響起:“明家人?”
“是的,她是明家人。”
“明家人?明家人又怎樣?為了成就楚王的大業,我活了多少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好,今夜這件事,我暫不追究。但那個什麽向昕,我一定要他人頭落地,要怪就怪他太愛管閑事了。還有,你最好給我看好那個小子,要是他再惹出什麽事端,我便唯你是問。就算是血親,我一樣不會手下留情。”倏然轉身,那黃金權杖指著地上躺著的數十名還在不斷地哀號的士兵,他又道,“看看他幹的好事,驅魂術!他們已經廢了,速速將他們處理掉。哼!”
說罷,邁著堅定的步調,那黃金權杖與那黃金麵具很快地消失在月夜之中。
在那絳袍之影離開之後,那一直跪著的身影方緩緩站起身,對著地上躺著數十名慘叫的士兵,低沉地道了一句:“對不起。”
長發掩飾下的雙眸中,盡現痛惜之意,聲音雖清醇柔和,但手中的劍透露出的寒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猝然數道寒光閃過,宛如破空而出的夜間閃電,充斥著讓人心神俱裂的殺意,頃刻間,這山間又恢複了平靜。
美仁與向昕離開那禁地的勢力範圍之後,在一處較為隱蔽的地方停了下來。
踉蹌一步,向昕扶住一棵樹幹,因吃了那人一杖受了很重的內傷,之後又耗了很多真氣離開這夷山,頓時,便覺得喉間一陣腥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美仁見著,驚慌地上前扶住他,而那一聲“昕大哥”卻是硬生生地卡在喉間,始終不曾逸出。從懷中摸出裝有雪蓮丹的藥瓶,從中倒出一顆,喂他吃下。
向昕凝視著眼前一身夜行衣,蒙著麵的身形纖弱之人,那雙清澈的雙眸中飽含了憂慮之色,這世間,能擁有這一雙眼眸的除了她,便不會再有第二人。今夜若不是她,或許他早已喪命於那夷山之北,或許他也會成了那藥的試品,成為那些士兵們其中之一。
他調了調氣息,低吟:“美仁是你,對不對?”
戴著麵罩,美仁隻覺一窒,嘴角微微牽動,咬了咬唇,沒有應他。
“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所以你趕著來救我一命?謝謝你。”向昕苦澀地笑了幾聲,握著手中的純鈞劍,他沉聲又道,“若是你想勸我收手,那麽,就什麽都別說了。嗬嗬,藍家在整個淮河以南,財力物力人力都是屈指可數的,卻在一夜之間這麽輕易地讓人滅了門,卻無人敢插手過問此事,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我向昕算什麽,不過是一菅草民,憑什麽和他們鬥?”
向昕走近美仁,將手中的純鈞劍橫舉在她的麵前。美仁抬著雙眸,驚愕地望著一臉哀傷的向昕,喉中猶如堵了一塊鉛。
昕大哥口中的“他們”是誰?為何聽他的語氣,她似乎應該知道是誰,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卑鄙。
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是多麽迫切的想知道,雖然麵對喜歡的人,她竟然都不願意問出口,因為她怕他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後,對她有所隱瞞。
難道真如景升說的那樣,時間久了,那麵具已經與皮膚粘合了。
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等待向昕繼續往下說。
“爹當初將這把純鈞劍交予我的時候,就希望我人能如此劍。純鈞是尊貴無雙之劍,尊貴無雙意寓的是一個人做人做事應有的原則,尊貴無雙意寓的是凜然正氣,正邪不兩立,邪不能勝正。尊貴無雙的正義之劍,嗬嗬嗬……”向昕說著便立在那苦澀的笑著,笑聲越來越大,笑到最後越顯得刺耳與悲憤。
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為何她會覺得離昕大哥的距離越來越遠,為何此時此刻,她隻能感受到他的哀傷,他的悲痛,他的憤慨。
那笑聲漸止,倏然,向昕又吐了一口鮮血,身體軟軟下滑,美仁及時的扶他坐下,點了他幾處穴道,急道:“你不要再說了,讓我先為你運功療傷。”
向昕緊緊地抓住美仁的手,輕輕拉下她的麵罩,凝視著眼前那張讓他悸動的容顏,忍不住將她拉進懷裏,抱住她的雙臂力道越來越大,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他將頭埋在她的頸間,又一陣低聲苦笑了起來。
美仁覺得快要窒息了,輕輕喚了一聲有些失常的向昕:“昕大哥……先運功療傷吧……”
向昕輕輕地將美仁拉離,沉聲道:“不用,我自己來。就快要雞鳴了,你還是先回去吧。謝謝你,你能幫的已經很多了,我不想讓你因為我而受到傷害。東水門外,那裏,以後你也不要再去了。今夜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天明之後,你依然還是明家的小姐。你走吧。”
說罷,向昕反轉過身,閉起了眼,開始運功療傷。
第二十八章 禁忌之吻(上)
“昕大哥……”
在聽到“依然還是明家的小姐”這句,美仁的手反握住向昕的雙臂,嘴唇微顫,難道昕大哥所指的“他們”是指的明家嗎?怎麽可能是明家?為何明家要滅了藍家,不是要聯姻的嗎?
向昕閉著雙眸,輕應:“你走吧。”
驟然間,她想到了為何昕大哥早已來到京城去遲遲不去找她,為何藍家慘遭滅門藍希淩來到京城卻不來投奔她的未婚夫家,為何景升景承他們早已知曉藍家出了事,為何整個明家對於藍家人的生死那樣的漠然,為何昨夜景升找到她的時候整個人就變得莫明其妙,為何昨日無端要將她困在水芙苑……一切都不會那樣的巧合。
夷山之北的禁地,那個救了她一命的黃金麵具,是因為她是明家人嗎,所以要留下她的命。
為什麽?為什麽明家要這麽做?而且還要讓那凶手易成她的模樣……
原本抱著一絲希望,如今這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在瞬間熄滅了。她本就不想來的,本就不想進那紫玉山莊,本就不想認什麽爹、哥哥和妹妹的。如果可以,她恨不能自己是那凶手,不是去滅了藍家,而是滅了紫玉山莊。可悅姨為何一定偏偏要她來?除了那本聖經,卻什麽都不讓她做,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一時間,向昕、悅姨、怡素、明經堂、明景升、明景承、明景璿、魚海浪……他們的身影交織成一片。美仁隻覺得一陣眩暈,頭仿佛要爆裂開來,渾身猶如針紮一般,每一寸肌膚都在灼痛,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不,昕大哥在運功療傷,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異樣,她要離開,她要先離開再說。
喉嚨微動,她想同昕大哥告別,竟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踉蹌著步子,美仁撫著頭跑開了。
因那渾身如針紮般的疼痛,額上開始不停地有汗珠滑落。為何身體會突然變成這樣?前些日子,她隻是有些頭疼的厲害。漸漸地,頭疼的頻率越來越高,她知道自己不能輕易地動怒,否則一定會失了常性,幾度失手差點殺了人,所以她極力地克製住自己的情緒,這樣頭疼會減輕一些。雖然這樣,時不時還是會如針蟄一下,頭痛得要裂開來,而現在,這種痛已經蔓延到四肢百骸。
蹣跚的步伐踩著一地的落葉,她的視線開始模糊了,渙散的眼瞳根本定不住焦距,一隻手按著在不停跳動的太陽穴,另一支手必須扶著一棵又一棵的樹身,才能得以繼續向前邁步。
“啊——”腦袋又是一陣刺痛,她雙手抱住頭,身子逐漸不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這時天已朦朦亮,雙手支撐著想要爬起來,卻看見手背上幾道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何時受的傷,她怎麽不知道?
爬坐起,她驚恐地對著自己的雙掌看了又看,撥去滿手的汙泥,根本就沒有見著傷口。沒有傷口,那這血又從哪裏來的?
一滴豔紅的血滴在她的掌心,當她想以手撫摸臉上是否有傷口,右手微抬,手腕處細細密密冒出的血珠赫然映入眼簾。難以置信地將衣袖捋起,再看向自己的左臂,那點點血珠正在往外溢,她驚恐地拉下衣袖,以袖撫上自己的臉龐,輕拭了幾次,再見到卻是沾著血跡的衣袖。
這是血汗!
她流血汗了!
“啊——”
是都桓,木矅使者都桓,他臨死的時候將那一身內力傳給了她。刹那間,腦子裏竟充斥著心法口訣,這心法都不是她日常修煉的,是什麽?是天一聖經。她有翻看那本聖經,她可以過目不忘,原來在潛意默化裏,她一直在修煉的都是這門邪功。
“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尖叫出聲,將臉龐深深地埋在兩膝之間,輕聲地啜泣起來:“嗚嗚嗚……”渾身的刺痛讓她承受不住,抱著身子,再度倒在地上扭動著。
當景升趕到的時候,眼前的一幕便是見美仁痛苦地在地上掙紮扭動著。
“美仁!你怎麽了?”大步上前,他將她從地上一把攬進懷中,在見到她那滿臉觸目驚心的血跡,愕然,顫著聲問道:“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是誰傷了你?是他嗎?”
美仁睜開血紅的雙眸,映入眼中的人影竟是讓她咬牙切齒的景升,雙手反射地抵著他的胸膛想要將他推開,無奈渾身無力,隻能軟軟地倒在他的懷中。
強忍著痛,她咬牙切齒地怒道:“明景升,你給我滾開!”
“別動,讓我看看你哪裏受傷了?”景升顫著手撥開緊貼在她額前的頭發,輕拭她臉上的血淚,和上次一樣沒有傷痕,再拉過她的手,揭起她的衣袖,依然沒有傷痕,但入目的卻是那密密點點的血珠,他不禁驚呼出口:“你在流血汗?!”
“你給我滾開!拿開你的髒手,不要碰我!”美仁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衝著他大吼。
心中憂慮萬分,景升抱著她,她卻在懷中一刻不得安分,終於,他也忍不住地吼道:“你給我安份點!你究竟吃過什麽東西?中了什麽毒?為何會流血汗?!”
“哈哈哈!中了什麽毒?你還好意思問我?殷紅如血的櫻桃情人茶,不是你下的西域玄冰,我會變成這樣?”美仁眸中禽著淚,大聲地嘲弄著。
“你就不能收起你那渾身的刺嗎?每一次都像一隻張滿了刺的刺蝟。”扶著美仁的雙手不知不覺中加中了力道,景升幾乎是處於憤怒的邊緣。
腦袋與身體那種針紮的疼痛,讓美仁再度閉起眼忍不住輕輕呻吟起來,兩隻手不知不覺攀著他的肩,不停地揮打著,她將臉埋在景升的胸前,不停地來回磨蹭,嘴裏口齒不清地低吟著很痛。
“你先忍著,讓我看看。”歎了口氣,他將她身體抱好,捉過她的右腕,兩指探了上去。
景升仔細地給她把著脈,漸漸地,他的雙眉越蹙越緊。
美仁的脈相忽強忽弱,忽沉忽浮,極度紊亂,體內兩股極強的真氣,一股平和穩重,一股尖銳陰邪,那陰邪之氣每每要破空而出,卻又被另一股強壓製住。
喉嚨微動,景升困惑地凝視著懷中的這隻“刺蝟”,會造成這樣的情形,分明就是因修煉什麽邪魔武功差點走火入魔而至。
她到底在練什麽邪功?
倏地,她忍不住地張口,一口咬住他的左肩,似乎這樣,能緩解她的疼痛一般。
景升無奈地歎了口氣,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任由她咬著,臉貼著她的發絲,低喃:“中了西域玄冰,隻是不能動用真氣罷了,不會流血汗,更不會像你這樣亂咬人。告訴我,你是不是在練什麽邪門歪道的功夫?”
頓時,美仁鬆了口,口中含糊著:“沒有……我沒有……好痛……渾身都在痛……”
她還在撒謊,似乎撒謊就是她的本性。
景升扣住她的下頜,強迫她與他相視,慍道:“你體內的兩股真氣,一正一邪,若不是練了什麽邪門歪道的功夫,怎會這樣?你是不是到死都不願說實話?”
此起彼落的呼吸聲形成一股聽不清分不明的聲浪,疼痛稍稍減輕了一些,美仁變得也清醒一些,當再度抬眸,猛然發現景升俊美的臉龐正與她麵對麵,那雙濃密有致的眉微微蹙著,眼中迸射著如子夜的光芒似要射穿她,那灼熱的氣息拂上她的臉頰。
“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假若你不想到最後走火入魔暴血而亡的話,就說出來。”景升抱著她,手掌包住她的手指,生怕她忍不住傷了自己。
“還記得藍家嗎?那個‘秀姑’並不是秀姑,我娘曾救過他,教過他武功,算來,也是算是我師哥。隻可惜他練了什麽邪魔武功,走火入魔,我去藍家找他,隻是想讓他收手了別再害人,可是他知道自己來日不多,卻不忍這一身功力就這麽廢了,強行傳給了我……嗚嗚嗚……我也不想這樣的……嗚嗚嗚……”美仁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前,開始痛哭起來。
見著她哭得傷心,景升哄著:“乖,不要哭了。”
唯有將自己的真氣輸入她體內,試試能否壓製住那股邪氣。
他真這樣做了,卻聽到美仁更淒慘的尖叫聲,哀求著他不要再為她運功,這樣讓她更痛。
“嗚嗚嗚……”
景升緊緊地抱住她,見著她這副模樣,心疼不已,但自己又不能替她痛。
沉默地凝視著美仁,景升手卻越握越緊,抵著她的發際,急道:“那他臨死之前,有沒有告訴你他修煉的是什麽武功?有何化解之法?”
一想到那聖經之上記載的化解之法,她便驚慌地垂下眼簾,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她不要失了這一身武功,那樣的她和一個廢人沒有什麽區別,昨夜中了那西域玄冰之後,她已經嚐到了那種生不如死的恐懼。
可是一想這種邪功練到最後,不是功成就是暴血而亡,她的心便更慌亂了。
因為她更不想死。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她不停地搖著頭,又是一陣疼痛席卷而來,難以忍耐,她慘叫出聲:“啊——痛——”
她那一隻手掙脫開景升的大掌,撫住自己的頭,正當指甲狠掐在自己的頸間,被景升及時地抓住。
狠瞪了她了一眼,這種情形真是讓他心疼又氣憤,倏然,再度以手單扣她下頜,繃著臉,大聲威脅著:“既然什麽都不知道,就給我忍著!若是你忍不住,就說一聲,我會像前夜一樣,給你個痛快,一掌打昏了你。”
“明景升,你是個混蛋,應該換你受盡這種折磨。”
“是,我是混蛋,那又怎樣?你看看你,滿臉的血和淚,哪裏像個美人?是要和一個混蛋哭訴你的血淚史嗎?哭吧,哭吧,把你的血和淚全都哭出來。我倒要聽聽你究竟有多少委屈?珍珠?彎刀?還是全身脫光了,被我看光了摸光了?”
噙著淚光,美仁瞪大了雙眼望著他,神情裏是滿滿的不敢置信,這種時候,她都成這種樣子了,他居然還這樣對她,還提及那個讓她倍感羞憤的事。
“明景升,你……你……你簡直不是人。”美仁抽出手,就想給他一記耳光,但景升的手比她更快。
“怎麽?平時的伶牙俐齒,到了今時今日,就隻會說一句不是人?”景升不依不饒,仍是在刺激她。
隻要能激起她的鬥誌,她就不會去想著痛與不痛。
隻可惜這一次他算錯了,她沒有再與他爭辯,而是選擇了默默地流淚,無聲地哽咽著。
這無聲的哭泣,反倒是讓他心更慌,更亂了。
“別再哭了,乖,就當我什麽都不曾說過。”
美仁不理他,仍是埋頭拚命地哭著,發泄著。
“唉,”景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無奈之餘,以手抬起她的下頜,卻見她緊閉雙眸,仍在那不停地哽咽著。那纖長的睫毛之下,綴著點點淚光,兩行清淚順著粉頰盈盈滑落,在白淨的肌膚上印出兩條淡淡血痕。
“別哭了,方才那樣說,隻是想轉移你的痛覺罷了。”他的聲音低低的,淺淺的,似耳旁輕喃,哄著她。
美仁仍是不應,默默地流淚。
以手為她輕輕拭去混著血的淚水,可是卻有更多的淚珠滑落,血與淚模糊一片,此刻的她,正如他所說,一點美人的樣子都沒有,不禁莞爾。
凝視著眼前這個倔強的丫頭,不知不覺,他的雙眸逐漸迷離了起來,呼吸急促難平,心猛烈地跳動著,一放一縮。
情難自控,他將唇貼上了她的眼簾,輕輕地吻去她的淚珠。
美仁隻顧著抽泣,並未察覺。
他每落下的一吻猶若蜻蜓點水,唯恐驚動了懷中的佳人。
漸漸地,他覺得自己愈來愈貪心,情不自禁,順著她小巧的鼻尖,一路吻下。
第二十九章 禁忌之吻(下)
雙唇觸碰的瞬間所傳遞出的是那種柔軟而溫暖的感覺,給人以安定、鎮靜的撫慰,這種那溫柔而誘惑的氣息讓美仁一時間忘了痛。
是什麽東西在嘴上溫溫的軟軟的?吃的?
微動了動唇,她忍不住地輕咬了一口,便聽見一聲悶哼。刹那間,她睜大了雙目,映入眼簾便是一那張放大到已經看不清的麵龐。眼前如璀璨星空般迷人的雙眸像是在給她催眠一樣,漸漸地,她眼前變得迷茫一片,所有的景象愈漸模糊,身體好似慢慢飄起來一般,而她,喜歡這種讓整個靈魂都跟著悸動的感覺,身體好像也不怎麽痛了……
她緩緩垂眼,但見那溫柔的唇與她的緊密觸碰,驚愕地粉唇微啟:“你——”
話語尚未吐出,粉唇在開啟的瞬間再次被攫住,被迫接受著他的氣息。
“唔唔唔……”
柔軟而濕潤的吻不斷地延長,未曾間斷,纏纏綿綿,很是醉人。
唇舌糾纏的感覺過於強烈,強烈地令美仁開始茫然,猛地驚醒,她再度瞪大了雙目,難以置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天啦!她在做什麽?!
揮動著雙手正欲反抗,卻被景升牢牢地抓住反扣在身後,使不得半點力。
“唔……”
景升強硬的探入交纏使得她被吻的幾乎失去神智,憋紅了俏臉,就快透不過氣來。
他似乎還不願放開她,沒想到,他這個癆病鬼惡劣到如此地步,竟然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一想到她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給強吻了,她幾欲昏厥,更可惡的是,這種纏纏綿綿的滋味可以避開那讓人瘋狂的疼痛,她竟然當是吃的東西,還傻傻的去輕咬他的嘴唇,讓他誤以為那是對他這種不恥行為的回應……
當下,她便覺得氣急攻心,虛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察覺到懷中佳人的異樣,景升被迫離開那豔紅而誘人的薄唇,苦澀一笑,她將他的自信心打擊的一滴都不剩。
她就像是一把誘人的妖火,耀眼而醒目,從一開始就奪去了他全部的注目。
“這樣也好,睡著了,就不會痛了……”薄唇貼在她的發際,淺淺一笑,景升的聲調柔淺如風,低沉如磁。
幾聲清脆鳥鳴,喚回了景升的神誌,抬眸望了望四周,這時,天色早已大亮。
林間清新的空氣,交織著樹木野草花香,釋放的正是盛夏的氣息。
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望著懷中滿臉血汙的佳人,脫下了自己的外衫,輕輕地罩在她的身上,包住了那一身夜行衣,抱起她,邁著沉穩的步調離開了。
雖是六月的天氣,但那身流血汗的身體疼痛,讓美仁陣陣發寒,她緊閉著雙眸,一直貼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正是那溫暖的懷抱驅走了她全身的清冷。
漸漸地,那溫暖的懷抱沒了,美仁隻覺一身清涼,先是什麽溫熱的東西在她的身上輕輕擦拭,緊接著,冷是她唯一的一種感覺。
不,別走開。
揮動的雙臂什麽都抓不到,她努力地睜大了雙眼,想抓住那溫暖的來源,可眼前卻什麽都沒有,霧朦朦的一片。
漸漸地,霧散了。
她看清了一張臉,是明景升,他正一手握著她的珍珠,一手握著她的彎刀,大步向她走來。
“我的珍珠!我的彎刀!”美仁的眼中似乎隻看到這兩樣東西,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被景升抱了個滿懷。
抬眸之際,她的目光正好撞進景升那一雙如子夜般深邃的眸子裏,不由地驚慌,目光急忙落向別處,餘光卻仍是瞥見他那正漾著淺笑的優美薄唇。
刹那間,美仁便憶起正是這張令人討厭的薄唇奪走了她的初吻,還強迫著她吻了很久。
他還在那笑。
不許笑。
美仁一把拉過他,將他按倒在床上,以手死命地按著那唇,氣極敗壞地口中大嚷著:“不許笑,不許笑,再笑,我滅了你!”
“唔唔唔……救……命……”
“死癆病鬼,你這個死登徒子,死采花賊,叫你再笑,再輕薄我,去死!去死!”
“你在做什麽?!”一聲大喝,猛地將美仁從夢中驚醒。
她瞪大了雙眸,回首望著身後正立在門外一臉凶神惡煞的景升,愕然,再回首望著被自己按在床上之人,隻是一名小小的婢女,手裏正抓著一塊濕布,而她的手正按在那小丫頭的口鼻之處。
那小丫頭因承受不住美仁的力道,早已昏厥過去。
啊!她何時又回到這個竹芙園,這小丫頭怎麽會在她床上?她方才按住的人明明是明景升,怎麽會變成這個小丫頭?
美仁慌亂地收回手,跳下床,雙手無措,結巴道:“我、我、我在做夢……”
“做夢?”景升微蹙了蹙眉,步上前,以手在那小丫頭的鼻下探了探,還好,隻是昏了過去,轉過身,反問:“做什麽夢用的著殺人?”
“還不都是因為你——”美仁氣急,一時脫口而出,接著便有些懊惱,及時以手捂住了口,貝齒忍不住地輕咬了咬下唇,整張臉紅得就象是熟透了的蜜桃。
景升望著她那副欲言又止的嬌羞模樣,不禁莞爾。
又見著他笑,美仁狠瞪了一眼,道:“我夢遊,不行嗎?”
剛才想要捂死他的夢境那麽真實,那麽之前和他親吻的事也一定是假的。是假的,她怎麽可能會和這癆病鬼親吻,那一定是在夢遊,一定是她頭疼的厲害,在胡亂做夢罷了。
當目光落在她半敞的衣襟之處,景升一雙熾熱的瞳眸瞬間變成了兩池深潭,那裏正露出了大片雪白誘人的肌膚,那胸前再不似曾經以為那樣的平坦,而是……
輕咳了數聲,景升別過臉,輕道一聲:“把衣服穿好,到竹心亭,我在那等你。”說罷,他便快步轉身離開了屋子。
“嗯?”美仁一臉莫名。
當垂首望見自己半敞的中衣,那裏麵一片空蕩,她忍不住地咬住唇,連忙拉緊自己的身上這身剛換下的幹淨衣服,整張臉在瞬間又漲紅了。
可惡,全被他給看光了。
是誰給她換的衣服?她用來裹胸的那塊布呢?
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她的目光落在旁邊的一桶熱水之上,尚冒著熱氣,旁邊的竹凳上還有一盆水,已被血水染紅了。想來方才那濕熱的感覺就是這小丫頭幫她在擦拭著身子,難怪她覺得忽涼忽熱。
回首望了一眼那還在昏迷的小丫頭,瞥見一塊白的刺目的長布條,正是她的裹胸布,正被那小丫頭壓在身下。輕輕撥開她的身子,抽出那白布條,迅速纏上身,束好中衣,又成了原先平胸的那個她,這下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腦海中又浮現了景升那張臉,尤其是那個薄唇,一直都是在似笑非笑,她就鬱結,手在不知不覺中撫上自己的嘴唇,有些微痛。
那個吻好像不是夢境……但好像真的能抵製住那種疼痛……
思及,她的身體猛地一僵,強裝鎮定,便開始到處找尋外衣。
一直收藏於身的那套銀針和錢袋,與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放在一起,收起銀針與錢袋,當她抖開那套新衣正想穿上身,一時間,怔住了。
這是一件做工極為精致的女式裙衫,顏色也非常的好看,是她非常喜歡的那種素雅的水藍色。上好的麵料,一流的繡工,衣襟、袖口、腰帶以及裙擺之處,都繡著幽雅的蘭花,衣表還有銀色的光芒時隱時現,那是銀線所繡的暗紋。
除了這些,這件衣服最奇特之處,便是若有若無的散發著一股蘭花似的幽雅芬芳。
在倚笑樓裏,她見過,悅姨有一件,是一個客人送的。那客人說這樣珍貴的衣裳,隻在杭州的無雙繡坊才有,一年最多也隻能出幾件而已。
因為這些衣服上所用的繡線與普通的繡線不同。
花正在怒放,花香最濃的時候,將新鮮的花朵采摘下,提取花液精華,將繡線浸入香氣濃鬱的花液之中,待繡線完全染上花香之後,才用以繡在這衣服之上,這樣繡出的衣裳會留有花的香氣,久久不散。
這樣的衣裳自然也是千金難求。
望著這件素雅端莊卻不太過於華麗的衣裳,美仁撫了撫微微抽痛的太陽穴。
是,她是很想穿回女裝。
這樣的念頭,從她離開蕭山之後,她已經強烈地期盼了整整十年了。但是她穿了十多年的男裝,一時間讓她換回女裝,她真的很難以適應,更何況,日後有很多事情將會變得很難辦。
咬了咬唇,望著自己一身素色中衣,若是這樣走出去,雖有些難堪,但總比穿了女裝後,脫不下來的好,所以,她決定豁出去了。
轉身放下那件衣裳,正瞥見那床上的被麵,是那種深藍色的棉布,靈光一動,一把撕開,整了一下,披在身上,腰間再以布帶一束,上身遮住,下身也剛好及膝。
雖是醜了點,起碼還算象個樣子。
亭中,景升在等著她,這讓她有些猶豫。
一想到昕大哥那句“天明之後,你依然還是明家的小姐”,她的心就隱隱作痛。對他來說,一麵是要殺他的凶手,一麵是凶手之女,這就是他所謂的難言之癮。原來不願她受到傷害,是這樣的,因為他知道她將會兩難。
兩難?而今,讓她扯進一場滅門之案的那幕後主使,是她一直不願承認的親生父親與哥哥們。
何懼兩難?
在明白這一切的時候,她憤怒,她悲哀,她無奈。所謂新仇加舊恨,無論再奢華再安逸再寵溺的日子,都無法撫平她心中的怒。
整件事也絕非想象中的那麽簡單,最終還牽扯著一個人——“韓襄”。
悅姨到底是讓她來殺人還是來救人?
她不明白悅姨讓她來明家,不為報扏,甚至對聖經的事也絕口不提,那究竟是讓她來做什麽。
經過昨夜夷山之北那一戰,她的麵具在明家應該是完全被撕開了,她的處境也變得很微妙,不承認是“家人”,那麽便是敵人。這些事她真的不想去煩,更不想去插手,她隻想順順利利地拿到那本聖經下卷,回到杭州,回到倚笑樓。
無緣無故地受了都桓的那一身內力,她隻要情緒稍有波動,整個人都將難以控製。
如今,她什麽都不可以往下深思。
思及,她的頭又開始有些隱隱作痛,輕拍了拍太陽穴。
所有事情弄得一團糟,最可恨的是,還有一個她最親的親人——怡素,還在扯著她的後腿。
她成了一隻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就如昕大哥所說,天一亮,她依舊還是“明家的大小姐”。
路永遠走不完,也永遠得走下去。
深吸了一口氣,她挺起胸膛,邁出了屋門。
第三十章 月影風清
出了門,驚覺又是黃昏,她又睡了一天。
沿著竹廊曲迴,忽然間,傳來一陣悅耳的琴聲,琴韻悠揚,錚錚琮琮,清澈宛轉。
這時,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伴著那曲調淺唱而起:“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邀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原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忍不住好奇之心,尋著那歌聲的方向而去,恰巧是竹心亭的方向。
當看清亭內撫琴淺唱之人正是景升,美仁頓住了腳步,僵立在竹橋入口處,一臉漠然地望著他。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使我淪亡”這最後一句詞消失在景升的唇畔,最後的一個琴音也隨著他的手指停止而漸輕漸無,盡顯矛盾蒼涼的味道。
聽到腳步聲,他嘴角輕揚,緩緩抬起頭,在見到美仁披散著頭發,身著那一身不倫不類的破布後,雙眉緊蹙,笑容漸斂,嘴唇抿成了直線,淡淡地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時加入了丐幫?”
美仁睨了一眼,踏著沉穩的步調邁上了竹橋。
立在亭中,望著他坐在琴前俊秀的側影,她皺了皺眉,應道:“嗬,丐幫?或許是我命大福大吧,否則就真的淪落街頭,加入丐幫也未嚐不可能。所以窮人窮命,那麽奢華的衣裳穿在我身上也是浪費了。”
景升嘴角微動,收回視線,對著那竹橋方向,連擊掌三下。
這時,回廊另一側出現兩名小丫頭,端著早已備好的晚膳,蓮步輕盈,踏上竹橋,緩緩步來。
當又一桌豐盛的佳肴出現在美仁的眼前,她的表情微僵。似乎和他在一起,不是吃,便是喝。昨日那壺讓她像廢人一般的血紅櫻桃茶,她可是記憶猶新。
在竹凳上坐下,麵對景升,美仁冷笑出聲:“景哥哥,謝謝你昨日的櫻桃茶,尤其是那西域玄冰的滋味,可真是讓人回味無窮。”
垂著頭,景升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不急不慢,方緩緩開口:“如媽自幼生長在西域,二十多年前,是我二叔從西域將她帶回中原。”
淡淡的言語之中,已經道明,那西域玄冰並非他所下。
聞言,美仁抿緊了唇,思及那黑衣人及時出現並給了她解藥,到有可能是他讓那黑衣人這麽做的,但不論怎樣,意圖脅迫她留在這園內卻是不爭的事實。
咬了咬唇,她忽然想開了,道:“唉,蛇鼠一窩,是誰下的都不再重要。不過你師傅到是有一句教誨的很對,就是這竹芙園裏小人甚多,這裏的食物隨時都可以吃死人。找我什麽事?不會就是想讓我聽你彈琴吧?”
“嗯?師傅?”景升疑惑地皺了皺眉頭,雙眸迷離,許久才回應:“嗯,一邊吃一邊聽。”
斜睨了他一眼,從懷中掏出銀針,美仁將所有菜一一驗過,夾了好些菜遞給他,道:“你先吃。”
勾了勾唇,景升並未接過碗筷,倒是從懷中摸出那柄帶有體溫的彎刀之鏡,遞給了美仁。
美仁一見,即刻接了過來,打開仔細檢查了一番,爾後對著那銅鏡照了照,果然,她這副模樣真的很像丐幫弟子。
“那顆珍珠……就當是送予我吧。”
美仁方想回絕,景升搶著又道:“先用膳吧。一邊吃,我一邊教你一首曲子,你記得每日都要彈一次這首曲子,或許對你的身體有所幫助。”說罷,他的手再度撫上琴弦。
這一次,琴音與之前他輕彈淺唱的有所區別,那音色宛如花間鳥鳴,清脆宛轉,又如高山流水,清晰悅耳。
琴聲抑而又揚,揚而又抑,或低吟,或溫柔。
這是一種潔淨的琴聲,能夠穿透至人心靈的最深處。
似在那冰寒的水域之間,宛如一朵婀娜柔美的出水芙蓉,一片清冷之下,流露出來的一絲暖意,讓人的整個靈魂為之吸引。
美仁早已忘了一切,直至那琴音修止,她仍依舊深深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可學的會?”景升這聲問話,終於將她拉回了神。
美仁道:“我聽我姨娘說過,江湖上曾有一位奇女子,有一把奇特的琴,她可以用琴聲殺人,亦可以用琴聲救人。而你彈的這首曲子,是否就是那名女子用以救人的清心咒?”
“你所說的奇女子應該就是我娘。這把琴名喚清風,是她生前所有。方才我所奏的正是我娘教我的月影風清曲,可寧神靜心。”輕輕撥動琴弦,景升又道,“我用這清風換你的珍珠,可好?”
“嗯?”美仁怔愕,望著那把精致的琴,她好像有點心動了。
人沉浸在這首月影風清曲裏,心宛若受過洗滌一般,若是每日彈奏這首曲子能夠驅除心魔,不用再受那血汗之痛,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不管怎麽說,總比聖經上記載的那個爛法子要好。
“你不舒服?臉怎麽紅紅的?”景升疑惑。
“沒有。我跟你換,你再彈一次。”
不需多時,美仁便學會了這首月影風清。她閉著雙眸,指下輕動,一遍又一遍地彈著這首曲子。
一絲血跡正沿著景升的嘴角緩緩溢出,摸出一方帕子,輕輕地拭去,在這淨透人心的琴聲之下,他離開了。
美仁整個人完全沉浸在這首曲子裏,就連景升何時走了也渾然未覺,直到有些累了,方停止。
在見著自己滴落汗滴的瞬間,如同以往一樣的透明,她連聲喜道:“這曲子果然妙極,不是血汗了,不是血汗了!”
當抬眸意識到亭中隻有她一人,四處張望,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怪怪感覺。
她抱著清風回到了屋中,床上那小丫頭已經離開了,那桶熱水與那盆血水也都沒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樣。
這時,兩名小丫頭一人端著備好的晚膳,一人捧著一件新衣進了屋,其中一人便是之前被美仁誤傷的小丫頭。
“小姐,請用晚膳。”
小姐?
美仁回轉身,微微訝異。
那名小丫頭似乎看出美仁的疑惑,恭敬地道:“二公子吩咐,說小姐若是收了琴,就即刻伺候小姐用膳。”
而那名被美仁誤傷的小丫頭將一套月牙白長衫呈至她的麵前,低垂頭,顫著聲道:“啟稟小姐,這是二公子命奴婢重新給小姐準備的一套男裝,小姐是要先用膳,還是要先更衣?”
小丫頭這一說,美仁當下便覺得心慌意亂。
為何他什麽都替她想的好好的?
今日,他出奇的怪,說話也不似以前一樣話中帶刺,還送她千金難求的衣裳,教她彈奏能夠抑製心魔的月影風清曲,甚至連他娘生前最愛的清風,他都拿來換她的珍珠。
他究竟想怎樣?
“衣服與飯菜都放下吧,你們都下去吧。”美仁道。
“是。”兩人應聲。
“等一下,你可是叫春香?”美仁叫住那名被她誤傷的小丫頭。
“回小姐話,奴婢春香。”
“那你可是叫秋香?”美仁又問另一名丫頭。
“回小姐話,奴婢秋香。”
“春香,我問你,二公子何時離開的?走之前還有沒有再說什麽?有沒有說去哪裏?”美仁又問。
因之前差點被美仁給捂死,春香是怕了這位小姐,一想到二公子離開竹芙園那副慘白的模樣,吱唔著道:“二公子他……他……”秋香在一旁死命地掐著春香,示意她不要亂說話,若是惹了二公子有何不高興,她們兩人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美仁察覺,挑了挑眉,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說吧,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回稟小姐,二公子重傷未愈,又病發了,約莫是酉時三刻過後戌時不到樣子,莊飛莊傑兄弟二人護送二公子回了府。臨走之前,二公子隻吩咐奴婢們好好伺候小姐休息,其他的……就沒有了……”
撫摸著清風的手指一下子嵌進了兩根琴弦之間,除了那錚錚的琴音,似乎還能聽見指甲斷裂的聲音。
美仁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以前怎麽稱呼,今後就還怎麽稱呼吧。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春香與秋香齊齊應聲,恭敬地退了出去。
整個屋子是一片寂靜,靜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可以數得一清二楚。
美仁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動作麻利地換下了那身看似丐幫弟子的被麵,套上了新衣,拿出銀針,將桌上的菜又逐一驗了一番,才放心地拿起筷子。
自淩晨一別,她始終放心不下昕大哥。作了片刻休息之後,她又匆匆離開屋子。
莊飛莊傑兩兄弟又擋在了門外,想問問二人,景升眼下如何,話到嘴邊,卻改口了:“何須再做這些無謂的事?明知攔不住的。”
“我們做屬下的理當按主人的吩咐做事,今夜若小姐還要出去,請讓屬下們隨行。”莊飛道。
“隨行?怎麽?你們家主人也知道看人了,改口了?”美仁嘲弄。
莊飛與莊傑兩人麵色異常難看,唯有低垂頭立在門前一動不動。
“若是不放心,或是不好與你們主人交待,那就跟著我吧。”
莊飛兄弟二人相互對看了一眼,便緊跟著美仁的身後,但怎麽也沒料著,美仁會帶著他們上萬花樓。
金媽媽再度見著美仁,二話沒說,安排人領著上了二樓。莊飛兄弟二人則是恭恭敬敬地守在雅室門外,麵對來往衣著暴露姑娘們的挑逗,兩人憋足了勁地一一擋開。
“我要見蘇素姑娘。”美仁把玩著手中的茶盅。
“向少公子,怕是您一個月內都見不到蘇素姑娘。”
“為什麽?”
“下月十五是參知政事王大人四十歲壽辰,點名了要蘇素姑娘前去以歌舞助興,因此,這一個月內,蘇素姑娘要多加演練,不方便接客,還請向少公子見諒。”
參知政事王欽若的四十歲壽辰?又是一個月?
美仁手指輕敲著桌子,很快地,揚了揚眉,又問:“那三公子呢?他人在哪?”
“三公子昨夜與幾位姑娘一直鬧到今晨才睡下,眼下正在後院的歇著呢。向公子要找他嗎?”金萬花應道。
“不用了。你,過來。”美仁示意金萬花將耳朵附過來,嘰嘰咕咕說了幾句,金萬花領了示意,便笑著揮著手絹一扭一扭地出去了。
未久,美仁獨自一人離開了萬花樓。
立在巷尾,她遠遠望著那萬花樓前兩排大紅燈籠,揚著唇,她又可以安靜一夜了,怎麽著最快也要到明日晌午過後才能再見著莊家兄弟二人。四大名琴不但人長得美,勸酒陪酒的功夫也是一流,或許對這兄弟二人來說,也是飛來的豔福。
雖然昕大哥叫她不要再去東水門外找他,可是她怎麽都放不下心。
再度進入那破屋,不但沒再見著昕大哥,就連藍希淩也不見了身影。這一片廢棄的破屋,她找了又找,每一個角落,她都不曾放過,可是仍舊不見他們的蹤影。
美仁的心陡然一涼,他走了,是故意躲著她了?還是這藏身之處被他們發現了?
今夜前來,她是找他問清楚一切。
誰對誰錯,有什麽話她都想說出來,不想再憋在心裏了。
站在那一片廢棄的破屋之外,美仁覺得自己的心空空一片。
第三十一章 爭執再起
美仁像一縷遊魂一樣,最後沮喪地坐在那破屋的門檻之上,目光呆滯地望著門前的一堆亂稻草。抱著雙膝,她將臉埋在兩膝之間,在無望地等待著。
如今剩下的可以做的也隻有無望地等待。
許久,當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她猛地抬起頭,朦朧月光映照之下,她看見了昕大哥正立在眼前。
她激動地站起身,走近他的跟前,顫著唇,不敢相信她竟然在這裏等到了他。
“昕大哥……我……”美仁輕喚一聲,情緒有些激動,一時間所有話語全數梗在喉間,無法吐出。
向昕抬起手,輕撫了撫她麵頰上被揉亂的發絲,歎了一口氣,柔聲道:“不是叫你不要再來這裏的嗎?”
美仁抓住他的手,關心道:“你的傷還好嗎?”
“我很好,沒事的。”向昕反握住她的手,淺淺一笑。
向昕雖然對著美仁在笑,但美仁心中卻有著一種莫明的痛,夷山之北一戰之後,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大。咬了咬唇,她問道:“怎麽沒見著藍姐姐?”
倏地,向昕鬆開了握住她的手,睇望了她一眼後又垂下頭,掩住眸中迅速閃過的一絲痛意,步進了屋子。
昕大哥這樣漠然的態度,讓她意識到有事發生,忍不住追問:“是不是藍姐姐出了事?”
向昕緩緩轉過身,凝視著她,眸中滿是疑惑,雙手忍不住撫上她的雙肩,沉聲道:“告訴我,他們將希淩抓到哪裏去了?
美仁怔然。
“什麽?”理了理思緒,她抓住向昕的衣袖,咬著唇,問道:“昕大哥,你先告訴我,你查到的滅了藍家的幕後主使是不是明家,是不是明經堂派人做的?是不是?!你告訴我!”
盯著美仁姣好的麵容,向昕仔細地看著她麵容的每一絲表情,過了許久,他麵部的表情鬆了鬆,釋然,大聲道:“是,是你爹派人做的,殺了藍家一十二條人命的幕後主使就是他。”
她咬著唇,扯了一抹苦笑,追問:“為什麽?”
“你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向昕再度疑惑。
“對,在昨夜之前,我確實什麽都不知道。每日待在明家,不是吃就是喝,安逸奢華倍受寵溺的日子,甚至讓我忘了我究竟想要做什麽。前兩日從你口中得知藍家出事,我無緣無故被嫁禍,事有蹊蹺,這件事我不得不查。所以,昨夜我就來過這裏,當時你並不在,而藍姐姐就躺在那裏的亂稻草之上,睡得很安祥。”美仁說到這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抬眸望了一眼向昕,道:“你真的很細心……”
向昕擰緊了雙眉,反問:“你說你昨夜來過這裏?”
美仁突然好想將自己心中憋了好久的話說給他聽,淺淺一笑,應道:“是啊,我有來過,可是你不在,後來我又走了,去了萬花樓。萬花樓的蘇素姑娘,上次比試與我鬥茗的那位,你也見過的,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姨娘的女兒。一年多之前,她與我姨娘大吵了一架之後,離開了家。自她離去之後,姨娘就沒有開心過。這次來到京城,去了明家,我也沒料著會在萬花樓裏見著她。那晚的茗戰,是為了她我才決定去比試的,因為我不能眼睜睜地見著她任別的男人糟蹋。”
向昕抿著雙唇,靜靜地聽著。
“說來真是上天助我。在沒到萬花樓的時候,我見到了一個殺手,就是昨夜被射死的其中之一,那人我見過,在來京城的路上交過手。當時,我二哥在,那人見到他之後便匆匆離開了。那時,並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再後來,我覺得好奇,沒有去萬花樓,而是跟蹤他了。”
“然後,你見到了我,發現我也是在跟蹤他們,再後來,跟到了夷山之北,是這樣的嗎?”
“嗯,是的。”
望進美仁如潭水般清澈的雙眸裏,向昕欣慰地笑了笑,捉住她垂下的一縷發絲,緊緊地攥在手中,輕吐了一個字:“好。”
可是轉瞬之間,他鬆了手,轉過身背對著她,語調一變,冷言道:“你可以走了。從今往後,都不要再來找我。你走吧,我還是那句話,天一亮,你依然還是明家的小姐。”
望著他的背景,美仁難以置信地道:“昕大哥,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我叫你走,你聽不懂嗎?”
“昕大哥……”美仁胸口之處一陣熱流湧過,說不出的悶結,強作鎮定,隻輕喚了他一聲便被無情地斷了去。
“向美仁,不要叫我昕大哥,我向昕承受不起。不對,我應該叫你一聲明家小姐,多謝明家小姐昨夜挺身而出,救了我向昕一條賤命。你是高高在上的明家小姐,我不過是一菅莽夫,高攀不起。與同一個男人相處了幾個晚上,明家小姐不怕損了清譽?落人口舌?若明家小姐不想自取其辱,就請回吧。”隻見向昕回轉身,麵部表情變得前所為有的猙獰,嘴角含著冷笑,一副逐人出屋的無情姿態。
昕大哥怎麽會變成這樣?方才他的那一笑,還有他的舉動,她明明能夠感覺到他的情,但那一聲聲“明家小姐”卻她讓近乎抓狂。
她忍不住地尖叫出聲:“明家小姐?明家小姐會被自家人陷害成那殺人凶手?”
向昕冷著臉,回道:“這種事你不要問我,你應該回去好好地問問你的父親。你若不想彼此之間弄得難堪,那麽就告訴我希淩被關在哪裏?”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她,是我叫明家的人捉走了她?我怎麽知道她去了哪裏?”美仁大聲吼道。
“既然不知道,你就給我滾!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滾!你給我滾!”他高舉著手中的純鈞劍,對著她一聲怒吼。
美仁隻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垂著頭,極力地克製著自己快要崩潰的意誌,立在那一動不動。
凝視美仁這副憋屈的模樣,向昕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強忍著要上前安慰她的舉動,逼著自己狠下心,聲音越發的冰冷,再度吼道:“我叫你滾,你聽見沒有?要是你再不走,那別怪我手中的純鈞劍無情。”
這一次,美仁沒有再猶豫,猛地撞開他的身體,衝出了屋子。
耳邊一直回蕩著向昕聲聲怒斥,心中湧起陣陣悲涼。
要知道她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心魔克製住,心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的安危。原本想將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訴他,不再有任何隱瞞,可是到頭來,換來的還是一場不信任。
這難道就是她的命嗎?身為天一族女人的命嗎?
立在汴河堤岸,凝望著月光下的水麵,那河水聲聲擊打岸堤,就像是無情的鐵錘在猛敲著她的心一樣。還有那伴著夜風輕拂的柳枝,這麽美好的一切在她的眼裏看來,卻是那樣令人生厭。
“呀——”她狂嘯一聲,雙眸倏然變得殷紅如血,拔出身上的彎刀,像是發了狂一樣向身旁那個垂柳砍去。
映著白色月光的刀光閃過,翠綠的柳絮隨著那強勁的氣力滿天飛舞。
許久之後,一切都靜了,隻有滿地殘枝柳葉隨風飄落在汴河之上,隨著水波來回蕩漾。
坐在岸邊,美仁呆呆地望著手背上沾有的血跡,還有那滿地被她砍斷的柳枝柳葉,再抬眸望著那個光禿禿的柳樹,抑製不住地癡笑起來,當眼淚就快要奪眶而出,她迅速地閉起眼,抹幹了眼角沾著僅有的一滴淚水。
站起身,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直守在暗處的向昕緩緩地走了出來,對著她的背影輕輕地歎息著:“對不起……”
若是不逼走她,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麵對她,他不能再像一個卑鄙小人一樣,為了找出罪證而再利用她,曾經做過一次,但這次他再也做不到。她是明家人,他不想她為難,更不想她今後痛苦。若是他還有命活下去,若是還能再見著她,他一定是不會再放開她的。
從來沒有嚐試過抓著個酒壇喝酒會是怎樣的感覺。
第一次,第一次她抓著個酒壇走在大街上,嘴角始終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她無法飲下壇中酒,悅姨從第一天開始教她喝酒的時候就說過,男人喝酒,講究豪情,而女人喝酒,就得講究優雅。即便她女扮男裝多年,依舊忘不了悅姨教她喝酒時所說的話,所以她沒法牛飲,沒法抱著酒壇,用酒將自己灌醉。
她多麽失敗,如今連個可以一起喝酒的人她都找不到。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
美仁抬起眼眸,看清眼前立著的人竟是景承,餘光在見著那兩排高高掛著的大紅燈籠,她扯了一抹淡笑。
她竟不知不覺又走回了萬花樓。
明家,奢華舒適,可那從來就不是她的家;竹芙園,清靜幽雅,卻時刻提醒著她,那是個牢籠。隻有萬花樓讓她會想起杭州的倚笑樓,讓她寄托了很多情的地方。
緩緩地,她揚起笑臉,回道:“我早就來過了,隻可惜承哥哥還在睡著,所以閑著出去買了壇酒,等承哥哥醒來陪我一起喝。承哥哥,賞這個臉嗎?”
景承看著她那副落漠的模樣,心中有種莫明的怨氣。方才他又收到消息,二哥傷勢未愈又添新傷。
看了看她,三今半夜抓著個酒壇,卻是來他萬花樓買醉,皺著眉鄙夷道:“萬花樓是一個讓人既能忘愁忘憂又可以灑脫放鬆的地方,而你,看的出來,今夜有心事,金媽媽自然不介意多收一個來銷金的,不過你可備足了銀兩?我打開門做生意的,請了一次,不會再請第二次。”
“若是能見著蘇素姑娘,我想,我身上的銀票足夠包理整個萬花樓一夜。”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塞進景承的衣襟處,美仁抓著酒壇徑直往萬花樓裏邁去。
再度見著莊飛莊傑,是兩人爛醉如泥地灘在人家姑娘的床上。
去了另一間廂房,美仁與景承兩人麵對麵在屋中坐了下來。
美仁為景承斟了一杯酒,也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傾盡杯中酒,方啟口:“承哥哥,為何會離開明家開了這家萬花樓?是真的喜歡這種酒醉金迷的日子嗎?”
“我二哥告訴你的?”景承不悅地深蹙起眉頭。
“是的,是景哥哥告訴我的。”美仁把玩著手中的酒盅,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微笑著端起酒盅敬了景承一杯,又一口仰盡。
“我不是二哥,不是事事都能隱忍得下去,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不想做便是不想做。既然有人看不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那麽我又為何非要留在明家?我很享受這種放蕩骸形,無拘無束的日子。”景承說著,也一口仰盡杯中之酒。
“嗬嗬,你縱然恨他,卻始終是一顆心向著明家。”美仁輕笑。
景承臉色微變,握著手中的杯子,禁不住給自己倒了一杯,猛地仰盡,道:“二哥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你不回去看他,卻帶著莊飛莊傑來我萬花樓,是氣惱他罰你?”
美仁輕笑出聲:“嗬嗬,我為何我會受罰,還不是因為承哥哥你帶我來萬花樓鬥花魁?或許承哥哥早就算好會有這樣的結果,是吧?”
景承輕哼一聲,不停地捏著手中杯盅。
美仁笑著為他又斟了一杯酒,道:“啊,說來也怪,下個月初五是王大人四十歲生辰,蘇素姑娘為了他的生辰不見客,而景哥哥罰我禁足也剛好是一個月。真的好巧啊,都是一個月,可是這一個月的日子我該怎麽熬呢?”
笑望著杯中之酒,美仁的眼底卻盡現悲傷之情。
景承凝視著她,一臉防備之色,沉聲道:“你問我做什麽?不知道。”
“承哥哥,你說我回去向景哥哥求情,讓他罰我在萬花樓裏待一個月可好?”美仁輕啜一口美酒。
景承一把按住美仁替他倒酒的手,慍道:“你有什麽話直說吧。”
若是他收留了她,他在這萬花樓裏清閑的日子也將過不了幾日,到時不是那明莊主差人上門,便是二哥天天來這裏坐陣。
輕輕撥開景承的手,美仁執意為他再斟一杯酒,雲淡風清地吐了一句:“突然很想見蘇素姑娘一麵……”
第三十二章 同道中人
從景承的口中得知,怡素為了參知政事王欽若大人的生辰宴,一直在離萬花樓附近不遠的舞館別苑裏練習舞技。
“據我所知,她並不想見你。”景承道。
“那就當我強人所難好了。”美仁笑道。
景承白了她一眼,繼續喝著杯中酒。
不多時,那一壇酒見了底,美仁仍然很清醒,坐在她對麵的景承更清醒,不過清醒中更添幾分豪情。
聊的雖不多,景承卻能感到坐在麵前之人,因為那個家,和他同樣的不快樂,起身步向門外,他拍手輕招了一名小丫頭,示意她再弄兩壇酒來。
“酒逢知己千杯少。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酒量倒不錯,今夜不醉不歸。”
自進了這萬花樓之後,美仁的心的確平靜了好些。
景承方想為她再斟上一杯,卻被她封住了杯口,淺淺一笑,道:“若是在其他地方,可以與承哥哥對飲通宵,不醉不歸,但唯獨這青樓裏絕不可。我先回竹芙園,莊氏兄弟二人就有勞承哥哥了,明日我再來。”
“什麽青樓裏不可以?身為男人敢來青樓,誰都知道是那麽回事。你還是怕你喝醉了,我萬花樓的姑娘撕了你不成?”
“嗬嗬,那到不是,今夜多謝承哥哥作陪,告辭。”說罷,美仁起身雙手抱拳,作了揖,轉身離開。
“臭小子,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以為你付了銀子,就當我是陪酒的姑娘嗎?”景承不依不饒,有人挑起了他的酒興,豈能說不喝就不喝。
說著,他的左手便迅速扣住美仁的右肩,美仁閃避不及。
孰料,他用力過猛,意外發生,隻聽“嘶啦”一聲,美仁的衣裳自右肩至整個後背被撕下了一大塊,露出雪白的肩頭及裹著胸部的束布。
“你幹什麽?!”美仁怒喝一聲,反手便給了景承一拳,將他逼退數步,以手拉住那被他撕壞的衣裳。
望著手中被撕下的衣裳碎布,景承當場呆住,難以置信地道:“你……你竟然是個女兒身?!”
胸口頓覺一股氣流上湧,美仁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背抵著牆,垂著頭,直到整個人平靜下來,才對景承大聲道:“承哥哥還立在這做什麽呢?難道是想看著我就這樣走出你的萬花樓,回竹芙園?”
一陣血氣上湧,景承別開目光,匆匆閃出屋子,隨便抓了個丫頭,大喝一聲:“去我屋裏拿一件衣衫來,快!”
立在門外,景承咬著牙,叉著腰,來回不停地走動,卻不敢邁進那屋中半步。
這是他萬萬也想不到的,自從這小子,不,這丫頭來到明家之後,就將家中攪得一團亂,甚至讓他誤以為二哥有龍陽之好,孰知,二哥再正常不過,不正常的是他才對。
這簡直是恥辱,憑他久經風月,卻看不出她是個女子。
小丫頭終於將衣物取來了,卻見著這位俊朗邪氣的三公子臉色不大好,原本想多看他幾眼,也隻敢垂著頭,欠著身,恭敬地將衣衫舉在麵前,輕道:“三公子,你要的衣衫。”
“今晚金媽媽沒讓你吃飯嗎?取件衣衫也要這麽久?!”景承狠瞪了小丫頭一眼,接過衣衫,方想推門進去,驟然間頓住了,對著那小丫頭又喝道:“回來,把這件衣服送進去給裏麵的公子。”
“是。”小丫頭再不敢抬眸,驚恐地接過衣衫連忙進了屋。
當她看到屋中空無一人,傻傻地立在那手足無措,正想硬著頭皮出去再挨頓罵,這時,依牆而靠的美仁出了聲:“衣服放在桌上就可以了,謝謝。”
小丫頭驚恐地回轉頭,見著前日與那蘇素姑娘一爭高下的俊俏公子正衝著她微笑著,當下驚慌地垂下了頭,將衣衫放下,羞紅著臉退了出去。
揚著唇,美仁將那件衣衫迅速披上,但衣擺之處拖長了好許,彎下腰,便齊腳踝之處,將超出的衣擺給撕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她方緩緩地走出廂房。
一出門,便見著景承一臉的煩躁不安,來回不停地走動。
景承一見美仁穿著他的衣服終於出了門,擰緊著雙眉,怔怔地望著她,上下來回重新打量著,麵如敷粉,唇若施脂,神清骨秀,豔如桃李。他怎麽到了今時今日才瞧出她是個女子,真是有夠蠢。
目光落在那被美仁撕掉的衣擺之處,他吐了一口氣,啟口道:“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女兒家?”
心中平靜了好多,美仁才能坦然麵對,紅唇輕啟,輕應一聲:“嗯。”
“那明莊主可知此事?”景承口氣很不好。
“我怎麽知道?”美仁翻了翻白眼。
暗咒一聲,景承對她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快些回竹芙園,從今往後,你不要來我萬花樓了。”
“行,不來你萬花樓也可,不過,明日隻要能見著蘇素姑娘就行。”美仁道。
“你為何執意一定要見著她?若你是男子,見她倒未可厚非。”景承慍道。
“就像你方才說的,酒逢知己千杯少,那麽同為一個茶道中人,女子欣賞另一個女子又有何不可?”美仁反問。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景承回轉身,又招了兩名龜奴,吩咐他們找了一頂轎子,安全地送美仁回竹芙園。
美仁笑了笑,轉身離開了萬花樓。途中,她打發了兩名轎夫,一人慢步卻是回了明府。
立在明府大門外,抬眸望向兩盞高懸的燈籠,燙金匾額,以前那兩扇緊閉的朱漆銅釘門,美仁心中泛起陣陣酸意。
這裏不是她的家。
這裏曾毀了娘,如今應是最至親的人卻是陷害她成凶手的幕後主使。
淡淡地掃過一眼,她帶著一顆疲憊的心回到了竹芙園。
就快要到屋子時,一抹黑影迅速從眼前閃過,美仁回過神,那身影早已越過房簷消失在屋簷盡頭。
莫非又是景升那個不願見人的師傅?但那人的姿勢怎麽那怪?那身影好像是倒立著行走的……一個尋常人為何要倒立著行走……
推開屋門,點了燈,一切與她離開的時候一樣。但是她總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妥,高舉著燈台,將屋內一一照過,在門扉之上發現了一個泥掌印,同樣的那泥掌印又出現在了琴架旁的牆壁上。細查了屋內,除了有這兩處地方有掌印之外,一切都沒有任何不妥。
難道是為了天一聖經?
為了安全起見,她未將聖經隨身帶,而是藏在明家。
這人究竟想要找什麽?
次日,莊飛莊傑兄弟二人酒醒了,急匆匆地趕回了竹芙園,卻見著美仁氣定神閑地坐在亭中彈著琴,兩人萬分羞愧,靜靜地守在一旁。
景升沒有再來。
美仁也隻是無意間聽到下人有提及他的病,說是要好好靜養一陣子,才能恢複原氣。心弦微動,她停下撥動的手指,目光盯在那琴身之上,餘光瞥見琴首,意外地發現之上赫然刻著幾個小字:月影風清聽X聲。聽與聲之間原先也應刻有一個字,卻不知被何人以刀給剜了去,刀痕還很新。
心中愕然,她記得景升將清風送給她的時候,這琴首上好像是有那麽幾個小字,當時她一心都是放在了月影風清曲上了,未曾留意那幾個字究竟寫的是什麽,隻當是琴名罷了。
但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這刀痕是新刻上去的,最有可能的應是昨夜。
昨夜?那個奇怪的人?
疑惑著,抬眸之際,美仁正好見著如媽推葉聲泉立在池對岸望著她。
如媽犀利的目光直射在她手中的琴上,美仁防備地將琴抱起,緩緩地步向二人,有禮地問了一聲:“葉叔叔今日可好?”
“有牢美仁小姐費心了。”如媽從琴上將目光收回,恭敬地回應。
“如媽客氣了,稱呼我一聲美仁就好。”美仁笑道。
“美仁小姐自便,老奴還要伺候葉二爺,這就退下了。”
“嗯。”
望著那愈走愈遠的二人身影,美仁突然嘴角微微上揚,原來如此。
命人將清風送回屋內,她緩緩地向主屋邁去。邁上竹階,立在葉聲泉的屋外,透過竹窗,她望見如媽嬌小的身影在不停地忙碌著,而葉聲泉則是癡癡呆呆地倚坐在床沿。
未再多慮,美仁邁進屋子,靜靜地看著二人。
如媽聽見聲響,回首見是美仁,頷首:“美仁小姐……”
美仁淺淺一笑,目光一直落在葉聲泉那一對廢腿之上,再抬眼看向葉聲泉那張俊朗有些蒼白的麵容,一雙好看的黑眸找不到焦距,那樣的表情真的讓人困惑。她想了想,方啟口:“如媽,不知方不方便問,葉二叔的腿是怎麽傷的?”
如媽微愕,目光茫然,緩緩垂下頭,微微轉身,望著床上的葉聲泉,幽幽地說道:“十多年前的舊事了,聲泉他的雙腿是摔斷的,那一摔不但摔斷了腿,也將腦子摔壞了……”
聲泉?
看如媽的表情還有聽她的語氣,她與葉聲泉兩人的關係非淺,而且心甘情願地在他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
“摔壞的?哦——”美仁拖長了話音,卻未追問是何時從何處又是為何摔下的。
“美仁小姐,老奴要下去看看藥是否好了,有勞小姐代為照看一下。”如媽道。
“好說好說。”美仁笑應。
待如媽出了門,美仁立在葉聲泉的麵前,哂笑了兩聲:“當年與紫玉公子同齊名名震江湖的葉大俠,如今卻成了又癡又殘的廢人,真是令人難以想象。”
躺在床上的葉聲泉眼波連動都未動。
美仁撫摸著竹椅背,目光直視著葉聲泉,一字一字由櫻唇逸出:“月影風清聽……”
果然如美仁所料,葉聲泉那一直癡呆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細小的變化,這變化小到她都不願相信他確實是有了反應。
她微笑著,緊接著又道:“啊,真可惜,不知道是誰剜了清風上那個字,究竟是聽什麽聲呢?聽水聲?聽雨聲?聽荷聲?不好,都不好。啊!我想到了,泉聲……妙,妙極,怎麽填似乎都是這個泉字最為合適。全句應該是‘月影風清聽泉聲’,葉二叔,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應該填這個‘泉’字?”
這一次美仁在葉聲泉的臉上見到了一抹異樣的笑容,淺淺的,轉瞬間又消失了。
她方想再說,這時如媽端著藥盅進了屋。
往後退了兩步,望著如媽細心地將湯藥一勺一勺喂進他的口中,時不時,他的嘴角處總是溢出好些湯藥,而如媽會毫不厭煩地一一擦盡再喂。
又是一個癡情的傻女人。
又是一個多情的壞男人。
美仁憤恨地看了一眼,大步邁向屋門,立在門口處,她又頓了頓,忍不住地說了一句:“如媽,下次熬藥的時候,記得多放些辣椒油。”
如媽的手微顫,以餘光眼了一眼,美仁已經甩了衣袖出了門。
那黑衣人一開始不敢麵對她,就怕她知道他是個廢人,所以在第二次出現的時候,他選擇坐著麵對他,沒人會懷疑,坐著的一個人是個廢人。
當一個人雙腿廢的時候,在沒有拐杖的幫助下,那麽他還能走的話,那唯一可以用的便是雙手,用手開門,門上牆上有泥印也就不足為奇。
原來這裏有秘密的並非她一個人而已。
第三十三章 做好人難
美仁回到自己的住處,見著莊飛莊傑兄弟二人像個門神一樣守在那一動不動,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她對立在那的兄弟二人招了招手,狡黠地笑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們兩人要陪我嗎?”
莊飛莊傑兩人麵麵相覷,半晌都不敢吭氣,昨夜被那些姑娘們折磨的半死,今日他們可不想再去那萬花樓裏受罪了。
似看出他們的想法,美仁輕笑一聲:“哦,我有一幅畫留在點墨軒裏好些日子了,一直尚未取回。”
兩人聽聞,頓時鬆了一口氣,跟在美仁身後一同出了竹芙園。
集市上,美仁一路上不停地買一些奇特的東西,而身為忠心的貼身奴仆非莊飛莊傑二人莫屬,兩人手中提著,懷著塞著,嘴中叼著,若是腳可以不用來走路,估計也一並使上了。
點墨軒內,美仁見著那幅裱好的胭脂海棠圖,緊抿著雙唇,倏然卷起,隨手擲向莊傑,大步邁出點墨軒,幸好莊傑眼明手快及時接住,兄弟二人緊跟上前。
突然,不遠處一個惡聲惡氣的嗓音叫了開來:“死丫頭,再不快點給我走,老子現在就扒光你的衣服。”
除非有錢賺,美仁素來不是很好管閑事,但心中本就煩躁,再加上聽著那人的叫嚷聲心情很是不爽。於是,她抬眸往人聲之處望去,便見著兩個長相猥瑣身形粗壯的男人拖著一名身著素色衣裳的女子正往西去,那女子的衣裳早已被扯破爛不堪,圓白的肩頭若隱若現。
“逼良為娼”四個字即現於美仁的腦中。
周圍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那名女子拚了命似的掙紮,在拉著她的那男人手背上狠咬一口,那個粗壯的男人一把揪過她的頭發,狠狠地甩了她一記耳光,將那名女子打得跌倒在地。
就在那女子撐起身體,撥開長發,揚起臉的那一順間,美仁看清了她的臉,驚愕。
竟然是藍希淩。
“賤貨,給我起來。”那打手又厲聲喝道,右手方想再揪住藍希淩的頭發,卻聽他慘叫一聲,捂著流血的手腕,衝著四周大嚷著:“是誰?是哪個王八龜孫子的暗算老子?啊——”那人的嘴不知又被什麽東西給猛擊了一下,頓時滿嘴鮮血直流,嘴唇腫得老高,想再開口說話都難,隻捂著嘴示意同伴開口。
他的同伴沒由地一陣恐慌,亂指著圍觀的人,顫著聲嚷開:“是……是誰?有……有種的站出來。”
這時,兩人見著一身錦衣華服的美仁,從人群走了出來。
“臭小子,你竟然敢暗算老子,老子非不……”那個被打得滿嘴是血的男人話未說完,一柄彎刀已經指向他的咽喉。
那人驚恐地望著眼前那柄奇特的彎刀,連連往後退,孰料被人用東西從身後抵住,進退兩難。另一人見著抵著同夥身後正是跟著美仁兩名高壯的護衛,情況不妙,連忙拔腿就跑。
勾了勾唇,美仁的笑容很燦爛,手中的彎刀貼在那人的臉頰之上,雲淡風清地對著莊飛兄弟二人道:“莊飛啊,你不是說今晚要給莊傑弄些下酒小菜嗎?聽如媽說,這最近豬肉價漲了好幾錢,正巧眼前有這麽一頭不要錢的肥豬,勉強也能做幾道下酒的小菜給你們兄弟兩解解饞。你說是現在就宰了拖回去,還是拖回去再宰了?”
莊飛與莊傑瞟了一眼那“肥豬”,再聯想到桌上的菜色,胃中一陣翻滾,連連朝美仁搖了搖頭。
“這頭豬的豬肉好像不怎麽新鮮哦。那好吧。”看似很簡單的一句話,豈料,美仁翻手以刀背拍向那人左肩,隻聽那人慘叫一聲,撫著右肩,口中不停地念著“少俠饒命”。
“借你衣服擦一下,回頭讓人給你做件新衣。”美仁將彎刀在莊傑的身上蹭了兩個,收起彎刀,對著那人大喝一聲:“下次再讓我見著你,你這隻豬肘能不能還這麽安穩的擱在上麵,那就要看天意了。滾!”
圍觀的眾人個個稱快,眼見著沒什麽戲好看,漸漸地散了。
冷掃了那人狼狽的背景一眼,美仁走向藍希淩,將手伸給了她,意欲將她拉起,孰知藍希淩在看清楚她之後,驚恐地抱著頭,尖叫了起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美仁翻了翻白眼,和上次一樣,她還是當她是凶手。
“姐姐,是我。”美仁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輕聲道。
麵對藍希淩這副驚嚇過度的模樣,美仁深皺了皺眉頭,撫開她披散在臉上的長發,理了理,順手摸向她頸後的風池穴。
藍希淩偏過頭便抓住美仁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口中的力道未完全使用,便被美仁以力震開鬆了口,她盯著美仁,眼中的怒火似要噴出來,猛地將美仁推開。
不甚,美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望著藍希淩。
原來她並非是神誌不清,風池穴上根本就沒有封穴的銀針。轉念,美仁感到困惑,依昕大哥所言,她的確是中了驅魂術,若是沒人幫她解了咒,她應該像那藍家三夫人一樣成了一個真正的瘋子,為何她會這麽清醒?最怪的是,除了天一族的人會解這驅魂術之外,難道還有人也會解?
“姐姐在生什麽氣呢?”美仁嬉笑著。
“我當初瞎了眼的,才會讓你住進我們藍家。老天會開眼的,你會不得好死,一定會遭報應的。”藍希淩咬緊了牙,怒瞪著美仁。
美仁不惱,湊往藍希淩的麵前,輕笑一聲:“姐姐有沒有想過,按理來說那個殺手很厲害,何以你們全家就隻有你一人逃了?你是被壓在你家人的屍體身下,凶手沒被發現,還是你的武功比那凶手高?不過據我所知,那凶手可是追你追了好久,都未曾動手殺你,為何?”
藍希淩的臉色一黯,顫著聲問:“你……你什麽意思?”
按美仁的推測,昕大哥是絕對不會告訴藍希淩其實是她殺了自家這麽多人這個殘忍的事實。
“意思很明白,”美仁將嘴湊近藍希淩的耳邊,輕笑著將這個事實告訴了眼前人:“那晚殺了你一家十二口的不是我,也不是那凶手,而是……”
“你胡說!你胡說!你血口噴人。”藍希淩尖叫出聲。
“嗬嗬,我可什麽都沒說啊,姐姐這麽激動作什麽呢?”美仁笑靨如花。
藍希淩衝上來,就要撕爛了美仁的那張笑臉,卻被美仁輕易地抓住。
那一瞬間,美仁飛快地在藍希淩的耳邊輕念了一句,隻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話:“想活下去,再見到他,你就給我繼續裝瘋下去。”
藍希淩驚訝地瞪大了雙眸,不明所以地望進美仁那雙飽含著笑意的眸子裏,那裏除了笑竟然還有著一種莫明的傷,來不及深究,卻被美仁點了睡穴。
抱著藍希淩坐在地上,美仁偏過頭掃視了莊家兄弟二人,懶散地道:“唔,莊傑,看在你是弟弟的份上……嗯……”
莊傑瞪大了雙眼,望著美仁,難不成是要他去抱這個衣裳破損的女子?偏首望了一下哥哥莊飛,此時莊飛也是同樣一臉困惑的表情。
“聽過孔融讓梨吧,所以,這個抱美人的差事還是讓給你哥來吧。”美仁扶著藍希淩,以眼色示意莊飛將手中的東西全丟給莊傑,快過來抱起藍希淩。
莊飛憋紅著臉,低著頭,按著指示抱起了藍希淩,結巴著道:“小……”
“哎,叫公子。”
“少公子,要莊飛將這位女子送至哪裏安頓,竹芙園?”莊飛問。
究竟要將藍希淩安置在哪裏更為安全呢?
美仁也苦惱著。
“先這麽抱著吧。”
美仁不確定明家究竟有多少人認識藍希淩,而經過昨夜,向昕他也不會再留在東水門,難道她要為了以示自己的清白,保住藍希淩的命嗎?
就這麽漫無目的地亂走著,莊飛與莊傑一人抱著藍希淩,一人抱著一堆東西,雖然滿腹怨念,但哼也不敢哼一聲。
最終,鬼使神差,還是將藍希淩帶回了竹芙園。
望著清洗幹淨,衣裳整潔,仍閉著眼的藍希淩,美仁沉默了很久,出屋後便對莊飛與莊傑稱藍希淩是她失散了的表姐,勞煩他們兄弟二人好生照看著,她打算回明府去見一見景升。由於之前是莊飛抱著佳人回來,美仁便將守看佳人的任務交給了莊傑,自己帶著莊飛回了明家大宅。
到了明家之後,看門的小斯見了美仁一陣驚訝,礙於她的身份,也不敢多說什麽。美仁問了話,得知明經堂與魚海浪已經回到府中,景升舊傷加新傷,這幾日在府上養傷,大門都不曾邁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急匆匆地便往水竹苑步去。
景升的屋門敞著,這一次美仁沒有像以往一樣大叫著明景升三字直接衝進去,而是在門外猶豫了半晌。
方想敲門,以告主人有人來訪,便聽見一個女聲尖銳地響起。
“哥,你讓人送這麽多畫像到我房裏什麽意思?”這是景璿的聲音。
“璿兒,再過些日子,你就快十七了,可以嫁人了。” 景升的聲音聽上去淺淺低低的,與往日那種動不動就譏諷她的語調完全不同,想來當真傷得很重。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嫁人,留在家裏很好,我就是要留在家裏守著……守著爹和你。”景璿大聲嚷著。
“唉……”景升歎了口氣,便往外屋走去,卻被景璿拉住衣袖。
“哥,你身子還沒好,又要出去。你又想去哪?爹和魚三叔回來了,生意上的事也不用你再操心,你要去哪?我不讓。”
“璿兒,別鬧了。”
“你是不是又想去看他?那個臭小子有什麽好看的?那小子自私、無禮、傲慢、心腸還惡毒。上次,絕非我在做夢,就是被她給掐著脖子的,雖然我記不清那是怎麽回事,但我有記得她那雙充斥著魔血一樣的眼睛……”
“璿兒,咳咳咳……”景升及時出口斷了她的話,卻因一時語急,又是一陣猛咳。
景升那一聲聲咳嗽聲,讓美仁猛的一揪,她又沒要他救她,明知道自己的傷未全愈,還要強出頭。咬著唇,攥緊了拳頭,她倚在那門扉處一動不動。她也不想那樣無法控製不住自己,死丫頭,說她什麽自私、無禮、傲慢、心腸毒,難道她以為她明景璿就是好人嗎?背後說三道四,也沒見著留什麽口德,還不是小人一個。
“哥,對不起,我又惹你犯急了。其實你也不用擔心的,不過是罰他在竹芙園裏悔過罷了,不是有如媽守著嗎?而且昨日明飛不是有去那裏問情況的嗎?你也知道的啊,他還是死性不改,跑去萬花樓喝花酒,你還有什麽擔心的?難道他真的如承哥哥說的那樣,他是爹在外麵的私生子?”景璿見著景升避而不答,驚叫:“天啊,我才不要有這麽一個弟弟。”
“別亂說,她的年紀比你虛長一歲多。”
“怎麽可能?你和三哥十八九歲的時候也不像他長的這樣啊?”
屋內一陣沉默。
弟弟?以為她稀罕。美仁在心中冷嗤一聲,死丫頭,不分長幼的蠢人。她回頭憤憤地瞪了一眼莊飛,原來這兩人將她的行蹤時刻作了上報。
莊飛垂著頭,慢慢地向後退去,很快地便離開了水竹苑。
想來這明家的人個個對她畏懼,似乎都默認她是那“四公子”了。
回轉頭,美仁又聽見景璿的聲音響起:“哥,再過幾日就是七月初七乞巧節,我想那晚出去看花燈,還聽說今年的煙花會與往年的有所不一樣。哥,你陪我一起去好嗎?”
“嗯,還早呢。”景升輕應。
“那我就當哥你答應了,到時候你可不能像去年一樣,再以什麽事為借口說不去。”
再之後,沒了聲音,美仁愣在那,還待繼續聽些什麽,卻聽到兩人的腳步正往外屋來,她緊張地轉過身,背對著屋子。
景升在見到她的那一刹,一陣驚詫。
第三十四章 無心無力(上)
“你怎麽會在這?哥,不是說罰他在竹芙園的嗎?”景璿一臉不快。
緩緩轉過身,美仁沒看景升,到是衝著景璿訕笑一聲:“真是勞明家小姐如此惦記著我向某人了。”
景璿一直對美仁有所顧忌,趁著有景升在,才壯著膽說了句:“陰魂不散的小人”。
景升聽了很不悅,雙眉緊蹙,對她輕道:“璿兒,你先回你園子裏。”
景璿輕應了一聲,走向門處,嚷道:“滾開,好狗不擋路。”
“嗬嗬,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好狗,別擋著路,讓開。”美仁譏笑兩聲,猛地推了一下景璿,徑直邁進屋內,找了一個椅子坐了下來。
“向美仁!”景璿一個踉蹌向後跌去,被景升及時扶住,她站穩了身子,回頭衝著她大叫撲了過去,卻被景升及時攔住了身子。
景升慍道:“別再鬧了,先回你園子去。”
“哥——”
“要我叫人送你回去?!”
“哥——”景璿氣得跺著腳,心有不甘,衝著美仁叫道:“向美仁,你等著,今日我一定要爹把你趕出明家。你給我等著!”說罷,提著裙擺奔出了屋子。
景璿走了。
“嘎吱”一聲,門被關上了。
屋中頓時陷入了一種尷尬而沉默的氣氛。
美仁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新衣,卻不敢抬頭去看景升。她這兩日腦子清醒了,回想起那個吻,她可以確定那不是在做夢。對於那個吻,她很氣很惱,氣的恨不能就在她想明白的那一刻就衝過來,將他狠狠地揍一頓,但是一想到要麵對他,她就有點退縮,因為她更不敢去想身為哥哥的他,是不是對她這個妹妹有那種非份之想……
這種感覺她真的無法形容,就好比自己正在吃東西,忽然不小心飛進了一隻蒼蠅,卡在喉間……
她會覺得好惡心,是的,這種感覺就是好惡心……
她深深吐了一口氣,緩緩地抬起頭,望著一臉蒼白的景升倚靠著門,雙手抱胸,一動不動正盯著她。
無論怎樣,如今能救藍希淩一命的,除了他,她實在是想不出第二人選。
豁出去了,總之無論今後發生什麽事,她都當那一吻是被鬼給啃了。
咬了咬唇,美仁低低地問道:“夷山之北,是不是你替我擋了那一杖?”
“若我說不是呢?”景升擰緊了雙眉,反問。
“嗬嗬嗬,”美仁禁不住嗤笑開來,慢慢地念著:“若不是你替我硬擋了那一杖,你會那麽巧碰見我流血汗?明家二公子三更半夜不休息會跑到那個荒無人煙的夷山之北?是啊,之前有過半夜跟蹤人擄人,會半夜跑去賞風景也未嚐不可。”
美仁頓住,睨了眼臉色蒼白的景升,可是他的臉上依舊平靜地看不出情緒。
“明景升,你無緣無故的又病倒,臉色蒼白的像個死人,別跟我說與那晚沒有關係。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認得出,何況隻不過是戴了一個麵具而已。”美仁的音調徒然間高了許多。
“那地方不是你去的。”景升輕咳了兩聲,轉身往裏屋步去。
美仁追了進去,卻見他扶著桌子,以一方帕子捂住口。他見著她,慌忙地將那沾有血跡的帕子收進袖口。
氣不過,美仁衝上前,強行將他的手指掰開,在見到那帕子上觸目驚心的血跡,一時間所有的話語全數梗在喉間。
“那個和你一樣戴著黃金麵具的究竟是誰?你們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那夷山之北的禁地內有什麽秘密與藍家有關,所以非要滅了他們不可?而向昕無意中發現了這件事,你們又非要殺了他,是不是?是不是?!”捏著拳頭,激動地顫著身體,美仁幾乎是用盡全力在吼著。
“夠了!不要再問了!”景升撐著桌子厲聲喝斷她,卻禁不住身體的虛弱,又劇烈地咳了起來。
眼見他這副半條腿邁進棺材裏的模樣,美仁又氣又急,從懷中掏出裝有雪蓮丹的藥瓶,從中倒出一粒,強行掰開景升的下頜,塞了一粒在他口中,又將整個藥瓶整個塞在他的手中,道:“拿著。”
景升有些不自然地看著她,緩緩地走向床邊,在床沿上坐了下來,許久,方道:“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過了八月初五,你想怎樣都好。”
“我找你的未婚妻了。”她幽幽地吐了一口氣。
景升身體一僵,抬眸驚愕地望向她。
聽不見任何聲響,屋內一片沉寂。
“你們一直在找她,對不對?殺了她和向昕,就再也沒人知道你們曾經做過的事了?”
“昨夜你讓萬花樓的姑娘灌醉了莊飛與莊傑,後來你去了哪裏?”景升答非所問,聲音依舊低沉。
“你猜呢?”她譏笑著,笑得麵部表情有些扭曲。
“他……與你鬧僵了,所以你才會跑去找景承喝酒?”
“嗬嗬嗬,也許這就是天意,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我明明沒有抓了藍希淩,卻讓我今日在市集裏碰上了她。我何時成了一個這麽有情操的人?我何時學會了去為人出頭,除強扶弱,除暴安良?我又何時學會了為人而變得心慈手軟?”美仁譏諷著,聲音越變越大,到最後化為聲聲苦澀笑意,她盯著景升,輕輕地道了一句,“她瘋了,是你們逼瘋了她,所以我帶她回了竹芙園。”
“你今日來找我的目的?”
“你知道的。”
景升不語,他知道她躲了他幾日,今日能前來找他,這麽做是想保藍希淩一條命罷了。
“讓向昕帶她走吧,離開京城,有多遠走多遠。”景升歎了一口氣。
美仁嘲弄地笑了幾聲,便激動地大聲道:“你說的倒輕巧,若是真能這樣,他會甘冒生命之險帶著她上京城?”
“既然他們兩執意要送死,沒人能救得了他們。”景升也惱了,回瞪了美仁一眼。
“你——”美仁氣結,自嘲地又冷笑了幾聲,道:“好,想來這什麽天大的事大夥都有難處,不提也罷。我懶得管你們想做些什麽,你們殺人放火也好,打家劫舍也好,都與我不相幹,但請不要因為我體內流著某人的血,就要把我也給扯進這件肮髒的事情裏來,讓我平白無辜背負著那麽多條人命。告訴我,滅藍家的那個女人是誰?我隻要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她要知道是什麽人做的,找到那個女人,一定要找到她。
“什麽意思?”景升不明所以。
“哈,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景哥哥啊景哥哥,你難道不知道那殺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嗬嗬,我真的很佩服你們,竟然能找到這麽一個女人?有可能是易容。嗬嗬嗬,誰的臉不用,卻偏偏用我這張臉,嗬嗬嗬。”
“你說什麽?!”景升訝異地凝視著美仁,難以置信方才所聽到的,追問:“你說那個女人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是。這難道不是你們蓄意謀劃?他也真做的出來。”
雙眉緊蹙,景升咬著牙道:“我隻知道爹找了豔門的人,至於是豔門哪個殺手接了這任務,這倒沒過問。”
“那個妖精門?那個專門以美色誘惑殺人的妖精門?”美仁輕嗤一聲,不可思議地偏過頭,喃喃地念著,“妖精門,妖精門,嗬嗬,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出你。”
景升皺著眉,輕咳了數聲,凝視著她,問道:“你今日有沒有彈奏我教你的那首曲子。”
一想到他有教自己那首月影清風,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激之情,輕點了點頭。
她還想說什麽,這時,有人敲了敲屋門,景升啟口:“進來。”
是明飛。
“何事?”景升問道。
“回少主,老爺請少主與向少公子去書房一趟。”
景升道:“好,知道了。”
“嗬嗬,你妹妹的行動可真快。要不要與我賭一場?賭我今日會不會被趕出這裏?”美仁怪笑著。
景升緩緩抬眸,眸中滿是複雜地神情,道:“你應該試著心平氣和地去看待每一件事,去試著接受,或許所有事情並非你想象的那麽糟。”
“嗬嗬,是嗎?我覺得我已經很努力了。不過,某些事也是總有一天是要麵對的,這一天不過是來的早與晚罷了。”說著,她轉身步向門外,想到了什麽,又頓住腳步,偏過頭,道:“我不會讓你們殺了他的。”
美仁與景升到了書房,眼見的情形與之前料想差不多。
屋內隻有明經堂、魚海浪與明景璿三人。明景璿嘟著嘴,滿臉的不高興,在見著景升的那一刹,立即上前要扶他坐下,景升不自在地揮了揮手,輕道一句:“我自己來。”
美仁望著坐在書案前多日不曾見的明經堂,明顯覺得有些陌生,冷淡地喚了一聲:“明叔叔,魚三叔。”
明經堂輕應了一聲。
魚海浪一見她便迎了上前,揚著手剛想拍向她的肩膀,便收了回去,背著手,笑道:“臭小子,有沒有想你魚三叔?”
“當然有了,美仁天天都有掛念著魚三叔你今日是否吃好喝好睡好,盼了魚三叔好些日子了。”美仁彎了彎眼,對於不拘小節心胸豁達的魚海浪,她倒是十分地敬重。
魚海浪終於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肩頭,朗聲笑著:“臭小子,算你還有良心。”
兩人還想道會家常,這時,景璿的聲音不適時地打斷:“魚三叔,你在外奔波了那麽些日子,也很累了,坐下說話吧。”
魚海浪臉色一黯,一聲不吭地坐回了上座。
明經堂一雙犀利地眸子緊盯著美仁,雙眉深蹙,嘴唇緊抿。
在藍府的時候,他便知道美仁與他就有些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自她來了明家之後,他更確定了她是他與怡惜的孩子,他也猜的出這丫頭有在修煉長春功,否則身形不會這麽奇怪,長大成人似乎就在一夜之間。
十八年前,怡惜帶著腹中的骨肉憤然離開他,他曾經派人找了很久,終尋而無獲。十八年後,他的骨肉就立在他的眼前,卻不能相認,不是他不認,而是她不要。在藍府的時候,她不要;在這裏了,她依然還是不要;在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以後,她會更加不要。
她願意回來這裏的目的究意是為了什麽?
他甚至不敢去想。
第三十五章 無心無力(下)
這時,屋外又傳來了景承的聲音:“明莊主,今日什麽事情這麽重大,全將人召至書房,連找人說個話都這麽費神?”
景承是來找景升的,想問問有關美仁的事,卻不想下人說全被叫至書房了。
一聽到那個不肖子的聲音,明經堂的嘴角微微抽搐,眉頭擰地更緊了。
景承一進屋,見著美仁立在屋中,當下便收起了嘻皮笑臉,目光複雜地掃了她一眼,走至她麵前,輕道一聲:“看來是真的有事,你還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勾了勾唇,美仁朝他哂笑出聲:“說不定下一刻我也就可以去你那消遙了。”
“敬謝不敏。”見著那嫵媚一笑,景承覺得很紮眼,一想著昨夜他無意中撕了她的衣服,讓他知道這丫頭是女扮男裝,就覺得有些氣惱。他冷哼了一聲,便往景升身旁的空位坐去,衝著明經堂大嚷一聲:“明莊主今日是不是打算要宣告所有人,你終於要喜認親子?哈哈,要真是這個樣子,這場麵也太寒酸了吧?”
明經堂忍著怒火,未開口,倒是景璿聽不下去,怒道:“三哥,你在胡說些什麽啊?每次一回來,總是說些難聽的話,惹得大夥都不高興。爹爹今日是要為我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心中咯噔了下,景承望了一眼氣定神閑的美仁,她仍是衝著他在笑。
“爹,三叔,就是他意圖掐死我,你們可要為我作主。”景璿站在美仁的對麵,指著美仁的鼻子大聲地叫道。
一時間,所有人全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景璿將那日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景璿說完便跪倒在明經堂的跟前,磕了一個響頭,激動道:“若是爹與魚三叔今日不給景璿討個說法,景璿便長跪不起。”
美仁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衣擺,根本就沒在聽景璿說什麽,腦子裏一直想著明經堂與魚海浪回來了,那麽她留藍希淩在竹芙園會不會有事。
景升皺著眉望著她,目光一直不曾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景承見著景璿這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就莫明地生氣,拍著撫手站起身,反駁她:“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樣,那日的事侍書與奉劍都告訴我了,是你先打碎了人家的東西,還惡人先告狀。”
“侍書與奉劍都是你的人,天天伺候著她,當然向著他說話。爹不在家,你就帶著他上萬花樓,二哥罰他在竹芙園思過,他卻將二哥氣得病發,像他這樣的人為何還能留在明家?”景璿的聲音尖銳而高亢。
景承怒不可遏:“你說什麽了你?我的事什麽時候輪著你來管?”
自小仗著爹與哥哥們對她的寵溺,就會恃強淩弱。一直以來,他就覺得他這個妹妹很有問題,隻要二哥身邊一出現女子,她總是會想盡了法子去折磨人家,侍書與奉劍當初都是他看不慣才從二哥園內要了過來。二哥身邊至今除了明飛在伺候著,根本就見不著女人。女人嫉妒也就算了,就連二哥身邊的男人也嫉妒。雖然他現在知道美仁是女兒身,但不管怎樣,在人前她總是男兒的模樣。
他偏頭瞟了一眼二哥,景升目光正落在美仁的身上,這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景璿又給明經堂磕了一個響頭,道:“請爹與三叔為璿兒作主。”
明經堂還是沉默不語。
突然,美仁大笑了幾聲,對著景承道:“承哥哥,昨夜你拉著我說酒未盡興,今日要不要繼續?”
景承狠瞪了景璿一眼,走到美仁身邊,道:“今日還是你出酒錢,我出地方。”
“好。”美仁笑著,轉身與景承並肩欲往門處邁去。
“都給我站住!”一直沉默的明經堂終於站起身,對著跪在眼前的景璿,道:“璿兒,你起來,先回房去。”
“爹——”景璿難以置信地大叫一聲。
“叫你回房,你聽不懂嗎?”明經堂重拍了一下書案,站起身,對著景升景承大喝一聲:“你,還有你,都給我出去,美仁留下。”他又看了魚海浪一眼,示意魚海浪將他們全帶出去。
魚海浪領意,一把拉過景承,低喝一聲:“臭小子,你盡會惹你爹生氣,要喝酒,三叔陪你喝,看我不把你個臭小子喝到明日清晨太陽再升起。走!”
景承揚了揚眉,對美仁道:“若是這裏留不下你,我萬花樓勉為其難的收留你。”
“去那做什麽?做龜公?我不要逼良為娼。”美仁垂眸嘻笑。
景承瞪了她一眼,臭丫頭故意的。
景升睇望了一眼美仁,她又是嫣然一笑,滿臉的不在乎,他垂下眼簾,去拉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的景璿,道:“璿兒,起來吧。”
“爹,你最疼愛璿兒的,如今叫一個外人欺負了你最寶貝的女兒,你怎麽——”
“你給我住口,出去,聽見沒有!”明經堂的臉色越發地不好看。
瞪大了雙眸望著明經堂,景璿委屈的淚水便順著臉頰盈盈而落。
“璿兒……”景升輕喚一聲,方想扶起她,卻被她無禮地揮開手。
景璿越想越覺得委屈,站起身,哭著衝到美仁的跟前,狠瞪了她一眼,尖叫著:“這個家有你沒我。”說罷,哭著衝出了書屋。
行了禮,景升退出了屋子,經過美仁的身邊,他低低地道了一句,那聲音小到隻有他與她兩人聽見。
“我賭你留下。”
笑意微斂,美仁的餘光隻捕捉到景升離開的身影。
書房內,隻剩下了美仁與明經堂兩人。所有人都離開了,美仁卻發現她再也笑不出來了,攥緊著拳頭,她低垂著眼眸,盯著衣擺,整顆心好似有萬蟻在啃噬一般,煩燥不安。
“不必太拘禮,坐。”明經堂語調輕柔,微笑著望著美仁。
“多謝明叔叔。”美仁頷首,在離明經堂最遠的一個紅木雕花椅上坐了下來。
明經堂也感覺到美仁的抗拒,什麽也沒說,走到書案後一個櫃子前,打開從中取出一個檀木盒,拿著那個木盒立在書案前,許久未動。
半晌,隻聽他低沉著聲音啟口:“你今年是十八,而非十三,是不是?”
雙手交錯著放在腿上,美仁有些微微詫異,想想他會知道也不足為奇,於是輕輕應了一聲:“嗯。”
“不介意告訴我你的真名?是姓怡嗎?”明經堂又問。
美仁沉默了很久也未曾開口。
明經堂深歎了一口氣,道:“唉,你的脾性很象你娘,什麽事寧可都憋在心裏,寧可一個人默默承受著也不願說出來。”
直視著明經堂,美仁扯了扯嘴角,嘲諷:“說出來,說出來就一定會有用嗎?有些人就是死性不改,難道說出來他就一定會改嗎?這樣,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別?”
“唔,你是在怨我,怨我這麽多年來沒有好好照顧你們母女倆,我知道我虧欠你們母女兩人很多。你娘在你出生後,隻是命人給我傳了口訊,告訴我,是個千金。這個是我在你出生後命人連夜打製的。”明經堂打開那檀木盒子,裏麵放著一個銀製長命鎖,他將這個盒子放在美仁身側的幾案上,又道:“我帶著這個長命鎖,找了很多地方,每一次,都是她先我一步離開。這個長命鎖,始終都沒有送出去,現在送給你,隻希望不算太晚。”
明經堂將那個檀木盒子往美仁的麵前又推近了些。
微微動了動喉嚨,美仁抬眸凝視著明經堂,卻始終不接那個長命鎖。
明經堂將那個長命鎖拿起,摸著上麵幾個凸起的小字,淺淺笑著,輕道:“怡惜曾對我說過,不論男孩女孩,她不要我與她的孩子名字中有個景字,所以我給你起的名字叫符衣,你的名字是叫符衣嗎?”
美仁將目光轉向那塊長命鎖上,明經堂再一次將那塊長命鎖遞至她的眼前,這一次,她沒有拒絕,顫著手接過那個小小的鎖片。
正麵是“長命百歲”四個字,反麵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簾:“願愛女明符衣一生平安、無憂。”
觸摸著凹凸有致的小字,美仁心境難平,原來符衣這個名字是他取的,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名字是娘起的……
望著眼前這個應叫一聲父親的人,越來越讓她覺得矛盾。
為了那所謂的什麽“霸業”,他可以找上豔門滅了即將聯姻的親家,明知道她是他的親生女兒,他也可以任由豔門的人栽髒她,若不是景升,甚至他會任由那夷山之北的那個人殺了她,眼下又可以一副慈父的模樣,對著她說著他的所謂的什麽“父愛”……
這樣的父親,她能接受嗎?她該接受嗎?
十八年了,有與沒有,又有何區別。
寂寞,孤獨,她早已習慣了。
將那個長命鎖放回盒子裏,蓋上,美仁將它推至明經堂的麵前,扯了一抹淡笑,道:“多謝明叔叔的美意,這個東西,十八年前,我娘沒有代我收下,十八年後,我亦不會收。”
一聲明叔叔將一切又打回了原點。
明經堂的臉色黯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許久,苦笑了幾聲,道:“無妨,隻要你還願意待在明家就好了。我等,我想我會等到你願意收下這個長命鎖的那一天。”
美仁依舊是淡淡一笑,不作回應。
明經堂又道:“你不想認我這個父親,無妨。不過,既然要留你在明家,一定要給你一個合理的名份,那就做我的義女吧。”
聽罷,美仁有些驚詫,她未曾想到明經堂會以這樣的方式留她。
“這樣你也不願意?”明經堂的語調明顯急了些。
美仁仍是不語。
“你當真就這麽恨我?”明經堂追問。
強扯了一抹笑意,美仁輕應:“沒有,隻是覺得做義女有點太突然了吧。”
明經堂懸著一顆心總算落下了,原來她是在擔心這個,他笑了笑:“也是,無妨。若是覺得眼下的身份有些尷尬,那麽就義子吧,怎樣?”
美仁不知最後是怎麽應了明經堂的,邁出書房後,她自嘲地笑了幾聲,因為過了今日,明經堂將會對外宣稱她是他收的義子。
她一想到景升離去時在她耳朵輕聲說的那句話,不禁莞爾。
他倒是賭對了。
明家的辦事效率素來很高,挑了個好日子,大擺了宴席,明經堂對外宣稱從今往後他又多了一個兒子,來往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商賈,還有官場上的人,似乎所有人都在為這件事高興,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笑——虛偽、奉承。
直至酒盡人散,她才覺得自己的臉麵有多僵,笑的太多了,真的很累,她實在是太累了。
經過這麽多日的探查,漸漸地她失望了,天一聖經應該不在明家。
不知道過了八月初五,她是不是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回到倚笑樓,接受悅姨的鄙夷,心甘情願跟著她,為她做牛做馬,或是接過她的衣缽,做一個和她一樣的老妖精。
一想到悅姨,她便忍不住地笑出聲。很難想象,那麽美的女人,明明年紀不小了,卻還那麽風騷作怪,語不驚人死不休,搞得那麽多男人心裏癢癢的,前仆後繼。
回到竹芙園,已是華燈初上,園內四下靜得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不用再被禁足,她依舊還是選擇住在竹芙園,雖然她接受了義子一說,並不代表她就能立刻接受明經堂那一臉慈父樣,所謂眼不見為淨,而且更不用再麵對那個讓她有些退避三舍的二哥明景升。
幾日來,除了查探有關豔門的消息,便是在這竹芙園內守著藍希淩。
一想到豔門殺手的事,她的心便一沉。
第三十六章 相知相依
吐了一口氣,她推開屋門,便見著藍希淩目光癡呆盯著床頭帳幔上的流蘇。那日她威脅藍希淩的話,藍希淩有聽進去,每日癡癡呆呆地坐在蓮花池邊,若不是知道她是裝的,會以為她真的瘋了。
她的心也跟著壓抑起來,從昕大哥趕她走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真正的開心過。
她變了,變的像個傻瓜。
一個不相幹的人,她居然也會勞神勞力地去救。
冷笑了一聲,她坐在清風前,每日彈奏月影清風成了一種不可或缺的必須,指下輕挑,琴音猶自宛轉,如流水般的嫋嫋而起。
靜坐在床頭的藍希淩終於有了反應,怔怔地望著美仁,聆聽著這樣如魔似幻的曲音,仿佛可以讓人忘了塵世間所有的不快。
當一滴滾熱的淚珠從藍希淩的眸中滴落,曲音倏然而止,她顫著唇,問著雙眸緊閉的美仁:“為何你能彈出這樣明澈空靈的曲子,卻有著那樣一顆狠毒的心腸?我藍家究竟與你有何怨仇?當初我真心實意地待你,把你當親弟弟一樣看待,可你是怎樣對我的?”
“清心咒曲難清心。嗬嗬,你少在那自欺欺人了,你對我好不過是因為昕大哥,因為你知道我對他來說是特別的,”手指在琴弦上微微滑動,美仁嘲弄地笑著,“我說過殺你藍家一十二口的不是我,信不信由你。我若是那凶手,嗬嗬,你今日絕無還有可能聽見我彈這首曲子。”
藍希淩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美仁字字句句都戳中她的內心。當初她以為她是個男孩子,卻沒料著是個姑娘家,而且向大哥對她情有獨鍾。外表那樣美豔動人,讓人動心的女子,卻是那樣的蛇蠍心腸。她不禁為向大哥感到不值,這樣一個女子怎麽配得到他的愛,除了對人無情冷漠地傷害,還是傷害,如今一想到向大哥為了替她報仇,生死不明,內心就倍受煎熬。
“我要見向大哥,你究竟想把他給怎樣了?”藍希淩突然撲倒在琴弦上,引得琴弦聲聲嗡鳴,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叫人心疼。
可惜美仁不是男人,冷漠地說道:“你壓著我的琴了。”說著,纖掌毫不留情地將她的手臂揮開。
藍希淩不堪這強勁的一股力道,失了重心向後跌撞去,正巧撞在凳角處,額頭立即腫了起來。望著盛怒中的美仁,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哽咽著:“就當我求求你,放過他吧。念在他曾經待你那般好的份上,念他心中隻有你的份上,放過他吧。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的,他隻不過碰巧救了我,若是你與藍家有何怨仇,衝著我來好了——”
“錚——”琴弦在美仁的纖掌之下發出嗡嗡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刺耳,食指指甲的斷裂牽痛著她的整個心。
眼前這個女人有什麽資格來說教她?
立起身,她衝到藍希淩的麵前,目光陰鷙,猛地以單手掐住她的咽喉,厲聲道:“誰和你說是我殺的人?誰和你說是我捉的他?我就真的那麽讓人不待見?我根本就不想騙他,為何老天連一次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身為怡家人是命,可那也不是我所願的,邪惡卑鄙,都不是與生俱來的,都是被逼的。若不是因為他們,我娘就不會死。你,若不是因為你,他不會與我多番爭吵。曾經他的眸中所看到的也隻有我,可是自從你們藍家成為他的愧疚,你成為他的責任與包袱之後,在他的眼裏就再也找不到那種眷戀,有的隻有厭惡。你知不知道,你這種無辜又無私的神情真的很討人厭。是你,都是你,是你一直纏著他,否則他不會那樣對我。”
手中的力道漸漸加深,藍希淩的整張臉脹得通紅,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緩緩落下,她難以置信驚恐地望著那雙陰邪似魔的眼眸,用盡全力地掙紮著動了動唇,微弱地道:“我死了……也好……他就會……更加愧疚……這樣……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驀地,美仁的手鬆了,卡在藍希淩脖子上的力量沒了,藍希淩雙手撫著脖子不停地咳嗽著。
美仁隻覺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地疼痛,如今她連殺了她的勇氣都沒有,若是她真的殺了她,她和昕大哥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嗬嗬嗬——”美仁跪坐在地上,猙獰地嘲笑自己。
藍希淩見她這副模樣,害怕地往後退縮著,生怕她再做出有何不理智的舉動,她真的讓人好害怕,尤其是那一雙駭人的眸子。顫著聲,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
“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美仁知道體內那股邪勁又要發作了。
她費力地爬起身,將地上的藍希淩一把揪起給仍出了門外。“碰”的一聲將門合上,她順著門扉緩緩滑落。
為何每次都是這樣,每次失去理智,每次瘋狂都是與昕大哥有關?她想將那本天一聖經打開來,她想仔細地看看那書中記載的邪功究竟還有何奧秘,但是她沒有那種勇氣,她真的不想再受那邪功的誘惑,從此變得象都桓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渾身的痛處越來越強列,她不能像上次在夷山一樣任意地叫喊出聲,這裏是竹芙園,她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秘密。
從懷中掏出銀針,顫著手捏著,想封往幾處穴道,可頭如撕裂搬地疼痛,讓她鬆了手,抱住頭,痛苦地呻吟著。
月影風清,她還有那可以靜心的月影風清……
美仁望著清風,強扯著笑意,向清風爬去。那如撕裂般的頭痛再度襲來,猛地撞在一旁的圓凳上,連人帶凳整個撞翻在地。
手背上又是一熱,她又看見了那恐怖的血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慌亂地連忙拭去,可是又一滴繼而落在她的衣袖上。
她不再去拭血,而是驚恐地撫住臉頰,撫住額頭,嘴唇微微顫動,祈求著血汗不要再流了。
自明經堂回來之後,景升每日有忙不完事,如今明家所有的財力物力已全部調往南方,京城隻待八月初五做最後一戰。
有時候他也弄不清楚,明明他可以比景承更為灑脫,卻為何有著種種的放不下。
或許恪守多年,隻為了等待一個答案。
他覺得真的好累,身累,心更累。
這麽多年來真正開心的日子,卻是屈指可數。
明飛說他最近些日子笑的次數比往日多了很多。
嗬嗬,麵對那樣的她,想不笑都難。
她已經躲他很多天了,他也自知是何原因,那日若不是為了藍希淩,她也絕對不會來找他。怕她太過寂寞,或者有何需要,他將侍書與奉劍派去服侍,況且那裏還多了一個藍希淩。他知道她的用意,留藍希淩在身邊或許可以保她的性命更久一些。
一想到她,隻是嘴角處微微漾開了一抹淡淡的幸福淺笑。
會選擇在夜深人靜來竹芙園,他也是被迫無奈。為了明經堂收她為義子這件事,景璿鬧了好些天,以絕食來宣泄心中的憤恨,而明經堂也懶得管她,最終在他哄勸之下才肯吃飯,景璿以此為由粘著他更緊了。
麵帶淺笑,他步入了竹芙園。
莊飛與莊傑見著他恭敬地行了禮,輕問了一句,才知她才回到這裏。走過回廊,就快要接近她的屋子,他卻覺得有些莫明的緊張。
在見著藍希淩躺在屋外一動不動,驟然間,那抹淺笑僵在了臉上。
發生了什麽事?
快步上前,他扶起藍希淩,探了探她的鼻息,隻是暈了過去,再望著那兩扇緊閉的竹門,心沒由地一陣恐慌。
“莊飛莊傑。”他大叫一聲。
莊氏兄弟二人很快出現在眼前。
“去找丫環來,把這位姑娘扶下去好生伺候著。還有,今晚,任何人都不準靠近這屋子,你們兩也是,今夜不用守在這屋子附近。二老爺那裏也千萬別驚動了,都下去吧。”景升一臉焦慮地吩咐著。
“是。”
很快地,屋門外一片寂靜。
景升抬起右手輕扣了扣門扉,門內並無響應。
“美仁,你在裏麵嗎?”他咬著牙問道。
“嘭”的一聲,屋內傳來一聲巨響,還夾雜聲異樣的琴聲,這聲音讓他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他沒有再開口,直接破門而入。眼前見到的便是滿屋狼籍,就連娘最愛的清風,都被揮翻在地,而那個臉上又開始滲著血汗,讓他牽腸掛肚的丫頭卻趴在琴弦之上,痛苦地呻吟著。
反手將門關上,他迅速地抱起她,眸中滿是疼惜。
“你……是不是又動了殺念?”語氣雖帶著絲責備,更多卻是疼惜。
她右手的食指指尖被琴弦劃出了一道血口,掌心上那觸目的血跡已經分是不清是從血口之中流出的,還是她所流出的血汗。她的手微抬,指著清風上的斷弦,顫著聲虛弱地道:“琴弦斷了,琴弦斷了……”
“唉——”景升捉住她沾滿血跡的纖纖玉手,除了那被琴弦劃破的血口之外,卻見著她手背上及手腕之處有著明顯的牙印,那牙印之下還微微滲著血,“你……”
疼痛難忍,這傻丫頭竟然自傷。
他心疼的一手握著,一手從懷中摸出金創藥,輕點在之上,再以帕子包好。
“痛……”美仁窩在他的懷中,口中喃喃不停地嗚咽著:“嗚嗚嗚……我要彈月影風清,可是琴弦斷了……”
以袖將她額上滲出還不算太厲害的的血珠一一拭淨,他方撫住她的雙肩,道:“你聽著,琴音操控的隻是你的心,真正需要平靜的是你的心,倘若你的心永遠不能靜下來,就算是我娘在世,她彈奏的月影風清也依舊救不了你。”
“嗚嗚嗚……我靜不下來,我控製不住,”伏在他的身前,美仁又開始了痛苦的呻吟:“我的頭要裂開了……嗚嗚嗚……好冷……”
“冷?怎麽會冷的?”抱著她的身子景升隻覺得熱,從上到下都覺得是火熱的,這三伏的天氣,為何她會覺得冷,抱住她的雙臂越收越緊,他的下頜抵著她的發絲,輕道:“沒事的,像上次一樣,挨過去就好了。”
“唔——”
“不許咬你的唇,”他以手掰著她的下頜,不讓她死咬著下唇,“要咬的話,手臂借給你。”他將衣袖撩高,將手臂送向她的嘴唇。
“不要你管我……你離我遠一點……”她口中雖這麽說,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懷中鑽,那溫暖的熱源可以減輕身體上的疼痛,可以驅走她身體的寒冷。
“好,那你就撐著,撐到你不痛了,再一掌將我揮開。”唇貼著她的發絲,他的低聲回應。
“會的……明景升……你輕薄我的賬……還未和你算呢……”
“叫景哥哥,和你說了很多次了。”他笑著。
“明景升……等我不痛了……我一定要……封了你的內力……找人把你衣服全脫光了……再在你的身上……倒一桶蜂蜜……把你扔進狗熊洞裏……”她一邊喘息著,一邊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這個可惡的男人,為何每次都會在她醜態百出的時候出現。
他的笑聲低低傳來,抱著她的身體也跟著微動。
這樣很好,誘惑著她轉移注意力。
“還有呢?”他的唇貼著她的發絲,淺淺地笑著。
“我這樣是不是很可笑……”
“是很可笑。”
“我這樣是不是會嚇著他們……”
“嗯。不會的,我讓他們都走開了,他們都不會瞧見。”
“我這樣是不是像鬼一樣……”
“嗯,有點。”
“是不是很髒……”
“還好。”
“讓侍書她們準備熱水吧……”
“好。”
“我想沐浴……”
“好。”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這樣亂搭著,漸漸地,疲憊不堪的美仁並未堅持到熱水到來就瞌上了眼沉沉地睡去。
景升抱著她,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蓋上薄被,放下帳幔,轉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清風。
弦斷了兩根,琴身之上還殘留了班班血跡。
他抱著清風正欲離開,腳下去不甚踢著一副畫卷,一旁還散落著一套平時她最常用的銀針。放下清風,一一撿起裝好,忍不住對那副畫產生了好奇,將它打開,卻是一副雨後海棠圖,那顏色豔麗異常,卻怎麽看都不像是平常用的水粉,若有若無的還有一股淡香,這味道到像是景璿平時用的脂胭粉的味道。
“多情思,無情絲。
點點胭脂,碎夢,情緣歎平生。
花落花開輾落塵,聲聲化傷心,海棠謝。”
這副畫是以胭脂畫的,莫非就是景璿打碎的那盒胭脂……
他微皺了皺眉,隔著幔帳看著床內的人影,嘴角微動,緩緩地將畫收起,放回了原處,方抱著清風出了屋子。
第三十七章 姐妹“情深”
次日清晨,美仁隻覺得右手心又熱又濕,黏黏的,很不舒服,好像還抓著個什麽東西。
睜開眼,才發現隔著帳幔她的右手正抓著一個人的手,瞪大了雙眸,美仁終於看清了,帳簾縫隙處正露著半張俊朗迷人的麵容,而她抓著的正是他的手,慌張地急忙鬆開,將那帳簾緊合在一起。
景升被驚醒,輕道一聲:“你醒了?”
隔著帳幔美仁有些尷尬地別過臉,低聲道:“嗯,你出去吧,讓侍書與奉劍弄熱水進來,我要沐浴。”
“嗯,我讓她們來伺候你。清風我已經派人送去修了,不用擔心。我先出去了,有事吩咐侍書她們即可。”
景升走了之後,美仁不敢立即就下床,侍書與奉劍弄了熱水進來,待所有都備妥之後才將她們也趕了出去,脫光了身上汙髒不堪的血衣,看見身上那斑斑點點模糊一片的血跡,整個心就變的很鬱結,跳進木桶裏,痛痛快快地將身上洗幹淨。
衣衫穿戴整齊後,美仁深吸了幾個氣才出了門。
與侍書奉劍說了幾句,得知景升已經離開了,她那顆煩燥不安的心總算是能平靜下來。
看著侍書與奉劍看她那種竊笑的神情,她就不自在,懊惱地對她們揮了揮手,問:“昨晚被我……被我扔出去的那位姑娘怎麽樣了?”
“回公子,昨夜就請了大夫,隻是一些皮外傷,沒什麽大礙,眼下正在屋子裏歇著呢,公子要去看看那位姑娘嗎?”侍書道。
“哦……不用了,叫春香秋香好生伺候著就行了。”美仁淡淡地回應。
再把藍家的事解決之前,她真的不想再見到藍希淩,傷了藍希淩她不會心疼,傷了自己那是會要自己的命,至少她還嫌活的不夠久。
昨日,探到豔門消息讓她很惱火,因為那個殺手名字叫做素。女人,嫵媚妖嬈的女人,名字還叫做素,除了那個丫頭她實在想不出第二人選。她從來不知道怡素會恨她那麽深,無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若說怡素嫉妒她,她反到更嫉妒怡素。
若真的是怡素,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悅姨,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公子,要上哪去?”奉劍跟著美仁。
“明家若有人問起,就說萬花樓,叫他們不用派人尋我,在萬花樓待著不會死人。”美仁冷冷地說著,快步出了竹芙園。
到了萬花樓,卻見不景承,經盤問,才知道他去了萬花樓專門訓練藝伶的別館。
她架著一個龜奴,要他帶她去,可龜奴卻哆嗦著說蘇素姑娘不想見她,景承也交代了沒他的允許不可擅自帶她去別館。
她狠瞪著那個龜奴,怒稱今日不帶她去,她就一把火燒了萬花樓。金媽媽惹不起這位小祖宗,隻告訴她別館的位置,讓她自個去找,別提是他們說的就好。
美仁鬆了揪住龜奴的手,嫌惡的將手輕拍幾下,大步轉身,往那別館尋去。
別館守門的並不認識美仁,見美仁突闖進來,齊齊亮劍阻止。美仁快步欺近身前,纖手在兩人眼前微晃,兩個門衛便被點住了穴道。
對這裏的格局美仁並不熟,穿過曲折回廊,總算碰到一個小丫頭,她捉住便問:“三公子在哪?”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指了指西麵的一道小橋,美仁鬆了手,往左前方步去。不遠就到了那道小橋,過橋便有個花籬擋住,又是回廊,順著回廊往北行數步,便見樹陰下,景承懶散地躺在貴妃椅上半眯著眼。
在那裏她也著了那個讓她咬牙切齒的丫頭。
怡素身著一襲紫色薄衫,整個肩頭都露在了外頭,半跪在那貴妃椅前,手中正剝著一粒又圓又大的葡萄,然後送進口中以唇含著,緩緩俯下頭,將那顆葡萄喂給了景承。景承魅惑地笑著,很享受著美人這樣的伺候。
兩人唇舌交纏,景承將怡素抱上了貴妃椅,更是糾纏不清。
這樣的場麵美仁見多了,但是與男人調情的女子換作是悅姨的女兒,她的表妹怡素,就是不可以。
望了一眼那棵粗壯的槐樹,她拾起一粒碎石,擊向那延伸出的枝條,便聽見枝杈處一聲“喀嚓”,急速地往那貴妃椅上不停糾纏地兩人落去。
景承睜大了雙眸,身手敏捷地抱起怡素,翻身飛向安全之處。
怡素好似受了驚嚇,緊張地拍著胸口,依偎在景承胸前,低喃一聲:“三公子,素素好怕。”
“乖。”勾了勾唇,從懷中的美人兒身上收回視線,他瞥向了那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待看清了是誰,他渾身的肌肉就開始緊張。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景承挑了挑眉。
“怎麽找到的很重要嗎?”美仁皺著眉,目光卻緊盯著怡素。
怡素淡掃了她一眼,拉緊身上的衣裳,終於遮住了圓潤白晰的肩頭,抬首對著景承吐氣如蘭:“承,你答應過我的,我不想見這個人。”
景承複雜地看著美仁,她真的很讓他很頭痛,那日在明家見著她被那麽多人欺負,又想到那夜在萬花樓他不小心撕了她衣服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便起了側隱之心,心中想著幫她。她到好,臉皮厚的日日在他萬花樓與姑娘們尋歡作樂,明莊主已經派人至少警告過他三次了。
問她有何想法,她總是說沒有,隻想讓姑娘們陪著玩玩。昨天他還記得他才問過:‘今晚你可是有想法?’
她便笑著說:‘嗯,帶我去見蘇素姑娘。’
他沒好氣地回道:‘她說了她不想見你,我萬花樓還要開門做生意,你想我這裏的台柱就這樣倒了。’
‘要是她走了,我給你做台柱。’
‘你——’
‘承哥哥,你廢話真多。’
她能找到這裏,他一點不覺得奇怪,倒是奇怪為何忍了這麽多天才來,還偏偏選擇他與佳人柔情蜜意的時候來。
思及,景承輕拍了拍怡素的纖腰,以手輕捏了捏她的下頜,笑道:“可他現在是我明家人,是我‘義弟’,誰叫你這麽誘人?”
“咦——”怡素嬌嗔,斜眼睨了美仁一眼。
“乖,我在屋內等你。”說著,景承在怡素唇上輕點,便笑著離開了。
美仁別過臉,一想到這兩個行為放蕩的一男一女配在一起,她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其實兩人真的很相配,無論從外表到行為,著實是絕配。
“找我什麽事?”
美仁再轉頭,怡素已經優雅地躺在貴妃椅上,目光陰沉地凝視著她。
“這一年多你在哪裏?”美仁開門見山。
“四海為家咯,哪個地方有男人養,我就待在哪個地方。”怡素笑著回應。
“是嗎?豔門從何時開始改由男人養女人了?”美仁冷道。
“簡直不知所雲。”怡素臉上的笑容斂了,從貴妃椅上匆匆起身,便要往屋裏走去。
“你給我站住。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美仁伸手便攔住了她。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讓開。我要練舞了。”怡素大力地揮開美仁手臂。
美仁一把拽住她,欺近她的麵孔,厲聲道:“你可記得上次在萬花樓裏我跟你說的話?”
“怡符衣,別仗著我娘向著你偏袒你,你就可以對我大呼小叫的,你還真把你當姐姐了。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她生的另一個種?反正她這輩子也不知道跟了多少個男人――”
“啪”的一聲,美仁狠狠地甩了怡素一記耳光,怡素白晰的臉頰上頓時顯出來五條手印。
“你還是不是人?連自己的親娘都辱罵!你忘了是誰生你養你的?這種畜生都不如的話你也說的出口?”
“你——”怡素惡毒地盯著美仁,翻手就想給她一拳,卻被她死死地抓住手腕,“你這個賤種,我忍了你近九年,你居然敢打我?你個賤種——”
美仁怒不可遏,甩手又是給了她一記耳朵,吼道:“賤種?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的出口,簡直是自取其辱。就你忍了我近九年?若不是看在悅姨的麵子,怕她傷心,我早就想狠狠地揍你一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臭丫頭!”
嘴角微微滲血,怡素自認是遭受到了奇恥大辱,左手緊攥成拳,擊向美仁的心口之處,此招正是毒辣無比的碎石裂心拳。
“還說不是你!”美仁大喝一聲,被逼著鬆了手,退後數步。
“笑話,你不也一樣會這種招數。天一族哪個人不會這招?你自己惹了一身騷,難道什麽罪名都要算在我頭上?”怡素獰笑著譏諷。
呼的一拳,怡素向美仁的胸前猛擊過去,這一拳勁力非凡,美仁眼明手快,右拳同樣招式揮出,拳拳相交,猛地,怡素的身子一晃,整個人向後栽倒在地。
“唔……”怡素大吐一口鮮血,以手抹淨,不敢相信地注視著美仁,怒道:“你的武功何時變的這樣厲害?你偷練了聖經上的武功?你竟然偷練了聖經上的武功,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美仁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並未應她,大步上前,封了她的內力,將她從地上拉起,厲聲道:“給我起來,跟我回杭州。我沒資格教訓你,但悅姨有資格。”
“你放開我,我不要回去,我就是死在外麵,也不回那裏。”怡素尖叫著掙紮著。
“由不得你,給我回去。”美仁以怡素身上的綢帶將她束縛起,硬拽過她,拖著她便走。
“怡符衣,你這個惡心、自私、卑鄙的小人,我恨你。”
“罵吧,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從小就恨我。你罵吧,就是你把嗓子罵破了,今日我也一定要送你回杭州,你這不知好歹的丫頭。”美仁不以為然。
“怡符衣,你這個賤種,你早就該死的。”怡素罵著。
“我賤?哈,別逼我說些我不想說的難聽話。”
美仁硬拖著她快步離開。才過了小橋,迎麵撞見急匆匆趕來的景承,身後還跟著兩名神色滿是恐慌的小丫頭,想來也就是這兩個小丫頭通風報的信了。
怡素一見到景承,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激動地大叫:“承,救我!她要抓我賣到其他窯子裏,你要救我——”
偏頭望了一眼身旁與之前盛氣淩人完全兩樣,異常楚楚可憐的怡素,美仁不禁嗤笑開來,不想再聽她聒噪,索性點了她的啞穴。
雙手抱胸,景承皺了皺眉,道:“我說‘義弟’,你要帶我的蘇素去哪?”景承刻意加重義弟二字。
“承哥哥,請你讓開。總之我不會害了她。”美仁正了正色,扣住怡素的手更緊了。
怡素是個聰明人,這時一句話也說不出,盡量裝出最可憐的模樣,博得景承的同情。
景承見著,眉頭蹙地更深,道:“下月初五,就是王大人的生辰,你是想我整個萬花樓都跟著毀了嗎?”
“全京城能歌擅舞的女人那麽多,為何偏偏要選擇她?”美仁問。
“這個問題我也同樣要問你,為何你偏偏選她?”景承反問。
“那就讓她告訴你為何?”美仁邪惡地望著怡素。
怡素狠瞪著她,明知道點了人家的啞穴,還裝腔作勢。
“我給你機會了,是你不說的,可別說我不厚道。”美仁笑望著怡素。
景承歎了一口氣,道:“別鬧了,不管怎樣,她,我是不會讓你帶走她的。下個月初五,她一定要在王大人府上出現。”
“為何?”
“王大人指名要她。”
“承哥哥,換一個人吧,我知道你可以的。”
“不行。”
美仁不再理會,拖著怡素直往前衝。
“你可知道你強行帶她走的後果?!”景承攔住二人。
“我不是聖人,管不了別人死活。”美仁堅定地回道。
氣急,景承當下運起內勁,右掌即出,那一掌有若飄雪輕揚,綿綿不著力,直襲美仁右肩,這掌法正是紫玉山莊明經堂的絕學紫虛掌。美仁怒瞪了他一眼,卻未料著他當真出了手,斜身避過,順手將怡素拉至身後。
寒光再現,她手中的彎刀已出,“嘶”的一聲,景承的右袖口處被彎刀劃破。
景承也未料著這丫頭一出招,竟是這般陰毒。連著出了三掌,直襲美仁,美仁因要顧著怡素,稍有分神,自己上三路已全被景承的掌勢所罩住,緊抓住怡素的手不得已鬆開了,被逼的節節後退。
景承趁勢將怡素攬至懷中,收了掌勢,解了她的穴道,低問:“有沒有傷著你?”
終於能夠開口,怡素輕輕搖了搖頭,佯裝柔弱:“我沒事。”
望著眼前兩人那種惺惺作態虛偽樣,美仁咬著牙,不甘心收了彎刀。在這裏若真是與他大打出手,不見得能沾得半點好處,說不定越扯越糟。或許有景承看著這個瘋子一樣的丫頭,也不為一件好事,過了八月初五,無論如何她都會帶她回杭州倚笑樓。
她對著景承喝道:“承哥哥,那就請你時刻看好了她,要是她再惹出了什麽事來,我就一把火燒了你的萬花樓。”
怡素得意地瞟了她一眼,以眼色示威。
狠瞪了怡素一眼,美仁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厲道:“總有一天,我會抓你到她麵前磕頭認錯。”
說罷,一身怒氣的她如風一樣,卷出了這座別館。
第三十八章 夷山之北(上)
似乎自那日後,怡素與景承二人更是如膠似漆。而美仁在別館負了氣,就再也沒去過萬花樓,除了明經堂偶爾“召喚”過她,多半會窩在房內潛心練功,有時候也會去魚海浪的武館。
茶餘飯後,瑣碎事情引起她興趣的對象倒成了如媽與葉聲泉,因為她隻要一彈奏清風,這兩人的身影總會在無聲無息中出現,如媽的眼中一如繼往的怨毒,葉聲泉的眼中或多或少會閃出一絲光彩,偶爾還能見著他在對她笑。
本來她並不想去打探別人的隱私,但是日子實在無聊了,她也寂寞了。
她打聽到如媽年輕的時候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位美人,根據推算,如媽的年紀不會超過三十五,可是如今這張臉上卻是飽經了風霜,看上去比葉聲泉還要蒼老一些。而葉聲泉能將如媽從西域帶回,兩人確實也有那麽一份情。可是為何葉聲泉卻獨身了二十多年卻一直未曾娶妻,而如媽也是屬於雲英未嫁?
望著手下的清風,她笑得很詭異。
月影風清聽泉聲……
景升也未再來探望她,京城內明家名下好些不起眼的鋪子,無聲無息地但關了門,隻留下一些老字號經營規模較大的酒樓、客棧、藥鋪、絲綢莊等等,分布在大江南北的這些分店似乎也在秘密地整頓之中。
莊飛莊傑在一夜之間突然失蹤了,或許是去守他們應該守的地方。
明家的下人也遣散了大部分,隻留了少數幾名下人,竹芙園裏春香和秋香也離開了,如今留在竹芙園裏的,也隻有她、葉聲泉、如媽、藍希淩、侍書與奉劍六人。在外人看來,一夜之間,明家可能出現了危機,但她就是知道,不是明家經營不善,而明家的銀子都去了該去的地方。
據探子的回報,豔門的殺手“素”的確就是怡素,這讓美仁感到心寒。悅姨和她辛苦地找尋了近兩年,卻不想怡素入了豔門。豔門,這筆賬,她算是記下了。
藍希淩再見到她,更添了一份驚恐之色,能避則避。侍書與奉劍也知道這位少主心中有所不快,更加小心的伺奉著,偶爾也能聽見她開幾句玩笑。
收留藍希淩一事,像是得了默許一樣,她知道,那日景升雖嘴上未應她,私下裏一定是費了不少神。
日子平靜到不能再平靜,對美仁來說,卻是心如火撩。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非常的絕妙。
她以為她再不會有機會亦不可能踏上那夷山之北,可是一切來的就是那麽突然。
原本閑著無事,在武場與魚海浪的弟子們切磋,可突然有人前來,與魚海浪幾句耳語,魚海浪的臉色大變。一聲令下,讓所有弟子停止了習武,整齊列隊,他從中挑了五名身體健壯的弟子,對著另外兩位教武師傅匆忙地交待了幾句,便急匆匆地領著那五人隨來人一同離開了。
經平日裏的觀察,魚海浪很少出現這種慌張手足無措的神色。似乎嗅出一絲異樣氣息,美仁也跟著離開了。
出乎意料,魚海浪領著那五名弟子是去了城東一個藥鋪,若是沒記錯,這間藥鋪也是明家名下的,但這間藥鋪的店麵不大,裏麵的擺設也十分陳舊,若是她沒記錯,在明家所有的產業中,這間藥鋪是最不起眼也最不賺錢的。
花了些碎銀,美仁找了一位路人,讓他代為進去買幾包最普通的藥,在那人拎了一包藥出來後幾經詢問,得知那店鋪裏有掌櫃的、一名夥計,還有兩位前去買藥的人。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她明明見著七人前後進去的。
想著要不要去探探有什麽後門,這時從那藥鋪裏出來一個人,膚色極白,東張西望不知在看什麽,手中捏著一方帕子,時不時地掩著口鼻,不一會一頂轎子落在其跟前,隻見他一扭一捏地邁進了轎子,此人行為舉止扭捏怪異,給她的感覺就是有點不男不女,這個想法讓她立刻想到了皇宮裏的那些個太監。
太監?魚海浪怎麽會帶著幾名弟子來見一個太監?
繼續守著,約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出來一個人,這人身著藍色長襦衫,麵色紅潤,手中提著幾包藥,一舉一動都有位居要職的官員作風,同樣的,他與先前出來的那個疑似太監的人一樣,小心謹慎地四處張望,方舉步離開。
再出來的便是魚海浪與那五名弟子,他們立在藥鋪之外,並未即刻離去,似在等人。
未久,有人牽了兩匹馬過來,魚海浪不知對那五名弟子說了什麽,那五人行了禮後,便匆匆離開。與此同時明經堂從那藥鋪裏走了出來,僅一個眼色,魚海浪便會意,與他分別跨上馬匹,往城北方向馳去。
又是太監,又是什麽官員,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拋了銀子,她從一路人手中搶了一匹馬,疾馳追去。
意料之外,明經堂與魚海浪去的地方竟是夷山之北,但他們上山的道路與那晚她追著向昕前去的並不是同一條路。
上山的路上,一路守衛的士兵比那晚的還要多,仍是一個個帶著白色麵具,身著白色衣衫,看起來像一個個待死的囚犯。
光天化日之下,白色的麵具,白色的衣衫,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很奇怪,那晚見著的這些帶白色麵具的士兵,所穿的衣衫絕非是白色,為何今日見著卻是這麽詭異。
躲在隱蔽之處,她見著沿途但凡這些守山的士兵在見到明經堂與魚海浪時,全部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由於守衛森嚴,再往前行有些困難,美仁正思忖著該如何是好,這時,一名麵帶白色麵具的士兵,走到離她藏身不遠的一棵樹前,鬆了鬆褲子,接著便聽見一陣嘩嘩的水聲。
在心裏一陣惡心,美仁趁其不備,一掌擊暈了他。真是天助她也,此人的身形與她一般,摘下他的麵具,方看清了那張臉,麵色蠟黃,眼窩深陷,好似生了什麽怪病一般。她不由地想到了景升,那方黃金麵具下的容貌,可比眼前這副羅刹一樣的相貌要好上千倍百倍。
從身上掏出方巾,她將這麵具裏裏外外仔細地擦拭了一通,方戴在了臉上。在那人的腰上還發現了一塊刻有楚字的令牌,令牌之上刻著個姓名,以朱砂著色:王大川,下麵仍以綠色寫有兩個小字:待龍。王大川應該就是名字,那待龍是什麽意思?雖然不明白這令牌所代表的意思,她仍是小心翼翼地學著那人,別在腰間。脫了那人身上白的象喪服一樣的衣服套在身上,她的心裏又是一陣惡心。
算了,辦正事要緊,待回去以後,她一定會以艾蒿煮水洗淨全身。
自上次離開夷山,未做好周詳的準備,不敢再貿然前來,這幾日忙著查探明家、藍家與豔門之間有何聯係,雖有些眉目,卻不曾料著今日會遇上這麽一個大好的時機。
憑那塊令牌,她順利地到達了那塊禁地。
若不是戴著麵具,美仁相信自己定會瞠目結舌,來回巡邏的白色麵具也越來越多,眼前的所有布置就象是駐軍兵營一樣。
抬眸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座不算太高的箭樓,每個箭樓之上都一名戴著麵具士兵守在上麵,以及木圍欄和鐵絲網成的約莫一人多高的圍牆,每隔十餘步,就有一根粗大的樹木釘入地下,一根根鐵絲纏繞而過,鐵絲與鐵絲之間間隔絕不會超過一尺,就算是小孩子也未必能通過。自本朝開國以來,但凡駐紮在汴京的軍營便不能建城牆,隻能以木圍欄等建成的防護層,可這裏除了木圍欄之外,還有一層鐵絲網。汴京附近都不太可能出現敵軍的蹤影,以這樣的防護牆再配上箭樓,足夠防禦竊賊、奸細或是別有用心的人了。
那些人的除了穿著與普通的士兵有異,所有行徑看上去與真正的軍營並無區別,為何會在這裏設防軍營?
幾個士兵正往外運送著幾車不知什麽東西,上麵蓋著草席。忽然,那車上滑一樣東西掛在車沿,美仁定睛一看,是一個人的手臂,那個人的手臂筋脈暴突,青腫異常。推車的士兵見著,將那人的手臂隨意地塞進草席之下,美仁看清了,那車人裝的不是東西,而是人,是死人,不是一個死人,而是好些個死人。
慶幸,有了臉上的麵具,美仁才能掩飾住自己滿麵的疑惑和難以置信。
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這時,正好一輛車子裝滿了糧草進了大門,她低下了頭,混在車後,佯裝幫著推著那車子進入木欄大門。此時早已失去了明經堂與魚海浪的蹤影,為了使自己看來不那麽的突兀,美仁低著頭推著車子前行。
不一會,見著眾人忙著將那些糧食卸下,美仁趁著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些糧食之上,她悄悄地撤離了,快步往麵具較少的地方走去。
回首之間,卻見幾名白色麵具推著幾車看似肥料的東西往北麵去。好奇之下,她跟著過去,忽然間,眼前豁然開朗,滿山遍野的紅色果實綠色莖葉,其間許多白色的麵具來回穿梭,應該是正在采摘那些紅色果實。
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驚住,她怔怔地立在那,思忖著明經堂他們在這裏種的這麽多不知名的東西做什麽?她實在看不出來,這一串串紅紅的果子究竟有何奧妙,若是單純生意上的事,這與藍家又有何幹係,為何還會動用軍隊來種植這些莫妙其妙的東西。
為何這些東西她總覺得很眼熟?
前麵兩人的背影好熟,好像莊飛莊傑兩個呆子,方想走上前細瞧,身後一個厲聲傳來。
“王大川,你怎麽會在這?你不是應當去守山的嗎?”
美仁回首,看到的依舊是一麵白色麵具,但那人身著一件黑色長衫,腰間別的令牌雖同刻著一個楚字,但與她腰間別的那塊有所區別。
若是她一開口,便露了餡,抬起頭,以手摸向自己的頸前,嘶啞地“啊”了兩聲,以示自己的嗓子壞了,再想到明經堂與魚海浪上山之後,那些白色麵具所行的單膝禮,她便單膝跪地,頜首。餘光瞥了一眼,這人腰間所別的令牌之上的名字是高遠。
“算了,起來吧,你小子就知道是在偷懶。把腦袋給我懸著點,誰讓你到這來的?今日幾位大人都到了,去,將這份地圖送去大人的軍帳之內,幾位大人都在候著呢。”
美仁起身恭敬地接過那羊皮卷,這時,一個白色麵具走地來叫了一聲:“報指揮使大人,那些西區的龍奇果已經采摘好了。”
“好,我隨後到。”高遠應了聲,轉首又對美仁道:“川兒,你小子給我機靈點,就算你是我侄兒,你再這麽偷懶下去,到時出了什麽亂子,做舅舅的也保不了你。好了,快點把地圖送去吧,我還要再去下麵看看。這幾天,什麽事都有點亂糟糟,老子寧可還象以往一樣上戰場。”
川兒?舅舅?原來被她打劫的人還是這指揮使的親侄。美仁連連點了幾個頭,待見著那腳步離開了,她方掐了下大腿,輕呼了一口氣。
高遠口中的那幾個什麽大人之中肯定會有明經堂與魚海浪,這身後密密麻麻的一排排軍帳,中間一個最大的,應是主帳營。
想到手中的地圖,她猶豫了一下,先送去?難道不能先偷看一下?
她連忙往身後兩間帳營之間的隱蔽之處退了幾步,將手中的羊皮卷展了開來,驚訝的是,是兩張地圖,她以為會是對遼的行軍圖,卻沒料著第一張是汴京城的概貌,雖幾處紅點標記再簡單不過,但結合第二張王欽若府上的地圖再理解第一張地圖,這用意就大不同了。
八月初五,王欽若的生辰,還有這兩張地圖,若是要滅了王欽若,何須動用這麽多的士兵。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麽?
當務之急是要將這兩張地圖送到“那些大人”的手中,或許可以“探聽”一些消息。遺傳了娘可以過目不忘的本領,有時是件好事,有時就是件悲哀,比如說那天一聖經,她想不記得都難。將這兩張地圖的標識一一詳記於腦中,未久,她將兩張地圖重新卷好,挺直了身體,回轉身正打算去尋那主帳,卻不想撞上了一個人。
方定了定神,待她抬首望見了那麵熟悉的黃金麵具,急忙垂下頭,她的整顆心都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糟糕,定是那王大川被人發現了。
第三十九章 夷山之北(中)
索性裝到底,美仁連忙單膝下脆,將手中的地圖高高奉上,變了聲道:“見過大人,這是大人吩咐的東西,小的正要送去。”
那黃金麵具從她的手中接過地圖,不說話也不離開,美仁直覺那人的視線還在盯著她看。
“記清楚了?”那人嗓音低沉。
想到那晚差點命喪他手中,美仁跪在那大氣都不敢喘,這人身份不明,若是被發現,就算她撲在明經堂的麵前抱著他的大腿哭天喊地地承認自己就是他的女兒,他也未必一定能保住她這條小命。
“怎麽不說話?”那人又道。
“回稟大人,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麽?”美仁抱拳回道,突覺自己的雙臂在顫抖,她在怕?她竟然在怕。
“起來吧,隨我來。”那人的聲調微轉,邁著沉穩的步調往那主帳的方向步去。
美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垂著頭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他所到之處,但凡士兵都行以單膝禮,美仁的心跳的更激烈了。
“你,就在帳外好好的守著,沒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屬下遵命。”美仁又是單膝跪地。
那人進去了,她守著帳外安靜地立了許久,忽然間意識到這帳外沒有來回走動的麵具,能望見的都離著好遠,他們似乎都不大敢靠近這裏,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可以偷聽了。
四下張望,她便找了個絕佳的位置將耳朵貼在那軍帳之上,隱約聽見帳內有七八個人的聲音,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大喝一聲:“上一批藥,死了那麽多人,你是怎麽配的藥?你不是說新配方沒有問題的嗎?怎麽會死這麽多人?如果這裏精挑細選出來的兩萬精兵,到時全死光了怎麽辦?難道還要再等一年嗎?再等一年,就一定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沉寂半響,但聽見另一人的聲音響起:“陳某自打出道以來,從未受過此等屈辱,道不相同不相為謀。哼,眾位告辭。”
“汝生兄且慢。趙王爺的話絕無惡意,我等都十分敬佩汝生兄。”這種謙和的聲調是明經堂的。
陳某?汝生兄?陳汝生?陳汝生不是天下聞名藥王老前輩的愛徒嗎?傳聞藥王已仙逝,由其徒承接衣缽,陳汝生號稱藥鬼,為人心胸豪邁,雖擅於用毒,但絕不爛害無辜。
此人生性孤傲,獨來獨往,他們能請動這藥鬼必定下了一番苦功。
“哼,紫玉兄莫要說好話,既然有人信不過我陳某,陳某還留在此地做何用處?請另請高明吧。”陳汝生頂撞的聲音毫不示弱。
“汝生兄何必如此負氣呢?軒兒也服了汝生兄的藥,內力大增,也不曾出現任何異象。汝生兄,快快坐下。”明經堂又是一番好言相勸。
之後又聽到魚海浪的勸解之聲,還有兩名不曾聽過的聲音同相勸解,大意都是藥出了問題,那責任也不能全數推在陳汝生的身上,或許有其他什麽環節未曾配合好,總之幾個人輪流勸解的聲音總算是勸住了藥鬼陳汝生。
那趙王爺的聲音聽來很是不高興,矛頭突然又指向了另一人:“軒兒,不知你手下如何辦事的,幾個月前,那次明明是一個大好時機,你手下卻讓趙恒跑了。這事未完,前幾日我又聽說,有人擅闖禁地,居然還又讓人跑了,真不知你手下都是些什麽人,楚王如今下落不明,你的手下都是怎麽做事的,都是酒囊飯袋嗎?還有那個藍德宗,若不是他壞了我們的大事,何以招至這些亂子。真是氣死我了。”
聽至此,美仁怔住,這個趙王爺所說的趙恒不就是當今天子的名諱嗎?她真的沒猜錯韓襄,他真的就是趙恒。當日,景升與她同救了趙桓,難怪景升執意要那塊玉佩。若那趙王爺說的趙恒是當今天子,那麽楚王不就是他的哥哥趙元佐?
美仁細想了整件事,頓時恍然大悟。
如今宋境屢遭遼軍侵犯,但也不至於弄到民不潦的地步,難怪景升告誡她不要插手此事,還有向昕這個傻子,為了救別人卻落入了這樣一般境地。
“王爺不必如此氣惱,我已經派人去尋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找到義父的,其他的事都無須多慮,隻等八月初五最後一戰,一切便都結束了。”這聲音美仁聽出來了,就是那晚差點要她命的那個黃金麵具,可為何又與方才領他進來的時候說話聲音又好像有所不同。
義父?原來黃金麵具甲是楚王的義子。
之後美仁又聽見他們在討論著什麽,聲音卻聽得不是很清晰,她將身體往前傾,耳朵再附上,孰知,一不小心踩到腳下一個木棍,發出聲響。
“是何人這麽大膽?”那趙王爺的聲音再度響起。
美仁連忙正身,回到原本守著帳簾旁,剛立好便見一名年紀與明經堂約莫上下,身著絳紗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眼前。
這人沒有帶麵具,美仁隻是略掃了一眼,便覺這人滿臉煞氣,想來就是那方才的什麽趙王爺。
二話沒說,美仁恭敬地行了脆禮,爾後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咿咿呀呀”地說了一些人聽不懂話,又指了指帳內,意指是帳內之人命她守在帳外。
這時,帳簾再度掀起,又出來兩名男子,這兩人同時麵戴那熟悉的黃金麵具,而且身形、衣著都差不多,美仁無法分清之前領她前來的究竟是誰。麵具背後,額上已開始微微滲汗,就連手心已開始微濕,偷偷瞟了一眼手心,她看見隻是普通汗水,緊繃的心弦也稍稍緩和,唯一能做的還是乖乖地跪著。
“回王爺,是晚輩讓他守在這的。”
聽到這個聲音,她驚愕地望向那人,這人的聲音與之前領他來的時候不太一樣,但是她可以十分的確定,是明景升。這個臭男人,好好不以自己的聲音說話,非得要裝腔作勢,一定又猜到是她了,又戲弄她。
那趙王爺疑惑地看了看兩人,對景升道:“升兒也越來越象你哥哥了。”說著,他笑著走進帳內,大聲道:“現在可以見識一下改良過後的藥效嗎?用來試藥的人都給找好了。”
試藥?美仁驚詫地抬起頭直視著景升,這個混蛋拉她過來要試什麽藥?
隔著兩個麵具,美仁看不透景升。
不一會,那帳內的所有人都出來了。
除了趙王爺和陳汝生未曾戴麵具,其他的人全都戴著麵具,而且全是黃金麵具,美仁除了能辨別出明經堂,魚海浪與景升,對另外三人的身份都很好奇。
她一直跪著,直到一行人步出數十步之遙,她以為他們無視了她這個“小人物”,以為安全了,豈知景升突然頓住,回首大聲道:“你,過來。”
心中又一是涼,他又搞什麽鬼?他們幾個都不當她是一回事,他怎麽還不放會她?看來隻有聽天由命了。
在美仁就要跟上之時,景升突然開口道:“待會由你分藥,好好地跟在後麵。”
分藥?那是什麽?
美仁雖又是一個跪禮,心中卻是記下這筆賬。
“二弟,走快點吧。”這個聲音,美仁憶起,這才是那個要她命的黃金麵具。他為何喚景升為二弟?明家的長子明景軒不是早就死了嗎,若是之前她沒聽錯,那個趙王爺可是叫他軒兒,而她那個無緣見麵早已仙逝的大哥的名字不剛好就是叫做明景軒?
一個匪夷所思的推斷在美仁的腦中形成。
若那晚要他命的真的是明景軒,那麽明經堂也知道他要殺了她?
咬了咬唇,美仁隨著他們來到練兵場,四周東南西北角各立著一個石柱,場上左側擺放著一排桌椅,場正中鋪了好些軟墊。
他們一個個依續就坐,美仁隻得靜靜地立在景升身後。
不一會兒,八個麵戴白色麵具身著白色衣衫的士兵在正對麵一字排開,這時又來了三個士兵,這三個士兵未曾戴麵具,有一個共同特征均是又瘦又小,麵色青腫,眼窩下陷,卻炯炯有神,若是風大些,這三人有可能要被風吹跑了。
之前,陳汝生離開了一會,再等他出現,手中多一個盤子,盤子之上有三個瓷瓶。
為何這三個瓷瓶這麽眼熟?想起來了,她見過,在藍家的密室裏見過。
“你還愣在這做什麽?還不快把藥分下去。”
她不能確定這說話之人是否就是她無緣謀麵的“大哥”明景軒,恭敬地上前端過那個盤子。
這藥是分給那三個人,還是分給那八個人?
她抬首偷偷望了望景升的方向,卻見他一直低著頭不看她,咬了咬牙,她將三瓶藥送到了那三名又瘦又小的士兵跟前,瞟了一眼那三人腰身上的領牌,一個叫王勇,一個薛德光,一個叫曾少同。這三名士兵一見著那藥,情緒異常激動,連忙從她的手中奪過那藥,拔開塞子。
從那瓶中倒出的是一粒豔紅的藥丸,那顏色就好像是她先前看到的龍奇果。那三人一口將那藥吞下,接著相互之間對笑幾聲,雙拳緊握,一會屈臂出拳,一會彎腿紮馬步,三人輪流武弄一番,弄得她莫明奇妙。
“誰先來?”又是她的“大哥明景軒”。
“屬下先來。”說話的是離美仁最近的薛德光,嫌美仁擋著他的去路,他粗魯地一把將美仁推開。
美仁被他這麽一推,猛地往後跌去,跌坐在地上。被推倒後,她並不急於起來,而怔怔地望著薛德光發呆,這人看上去瘦弱無力,何以有這麽大的力氣將她推倒在地?
“王大川,藥發完了該回哪就回哪。”景升對著她朗聲道。
頓覺失態,美仁急忙爬起,又回到原處,靜靜地立在景升身後。
瞠大了雙目,她看見那推開她的薛德光立在武場中央,以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對著正對麵的那八個人,說了一番豪言壯語,那八人便大喝著一起衝向他,有的抱他的腿,有的抱他的胳膊,八人分別從他的身前身後左右兩側攻擊他,可那他就象磐石一樣定在那一動不動。
明明是個看上去如此不堪一擊的人卻有這麽大的力量,美仁的目光落在那上的三個瓷瓶之上,奧妙就出在這裏了,究竟是什麽藥?
思忖之間,隻聽薛德光狂吼一聲,那縛束著他雙臂的四人震開,而抱著他腿和身體的另四名士兵也不例外,全數躺在地上呻吟。當還有最後一人在死撐著,薛德光將那人高高的舉起,再次大吼一聲,轉個身猛地將那人摔向一旁的軟墊之上。
隻聽“啪”的一聲,那人的白色麵具拋了出去,跌在地上摔成兩半,便見他麵目痛苦的在軟墊上扭曲著,嘴角還溢出絲絲血跡。
“好。”坐在椅座上的幾位大人聲聲叫著好。
“來人,拖下去。”“明景軒”再次起身,大聲道:“下一列。”
這聲令下,薛德光退了下去,王勇站在了場上,而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刀。這時,傳來一陣鐵器磨擦的聲音,又是八人,這八人同樣身形高大,且均身著鎧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美仁的身體微微晃了晃,這王勇不是要憑一把單刀與那武備齊全的八名士兵比試吧。
果然,男兒嘶殺的吼聲響起,那八人衝向王勇,鎧甲上的金屬片磨擦聲陣陣,讓美仁不禁為王勇捏了把冷汗。恍眼之間,八把刀全數架在王勇的頭頂之上,而王勇僅以單刀頂著,在瘦小的身體就要被壓下時,隻聽“鏘”的幾聲,那八把刀被震開,王勇嘶吼一聲,舉刀向那八人衝去,不一會,那八人手中的刀一一被王勇砍斷。王勇的刀抵在其中一麵盾牌之上,將那持盾的士兵逼地連連退後,當那名士兵被逼得抵在一根石柱上,由於王勇的力道太大,“鏘”的一聲,他手中的那把刀應聲而斷。
再一次讓美仁驚詫,王勇象發了瘋似的,扔了手中的斷刀,一把扯住那士兵身上的鎧甲,片片鎧鱗抖動,隻聽他大喝一聲,那人身上的鎧甲竟被硬生生地給扯了開來,而王勇的雙手早已血流一片,他居然還不知道痛。他正欲舉起那人,這時被衝上來的另幾位士兵團團圍住,雙方手中都沒了兵器,撕扭成一團,幾個人影交錯,一會鎧甲一會白衣,甚至可以看到血在飛濺。
望著這等肉搏的場麵,美仁挑了挑眉,直覺太陽穴猛跳,垂下頭,在想著這些服了藥的士兵是用來試藥的,一種神奇的藥,可以讓人莫明的力氣大增。
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第四十章 夷山之北(下)
一陣掌聲響起,美仁抬首,方見除了“明景軒”,還有身旁的景升,趙王爺他們齊齊鼓掌。
王勇行了一個軍禮退居一旁,而他身穿的白衣確實染著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而那八名士兵早已伏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身上的鎧甲也東一片西一片的散落在旁,身上也染了血。
就還剩下曾少同了,他早已在場中央候著了。
“明景軒”緩緩起身,尚未開口,便被那趙王爺截斷,指著美仁道:“你,去和他比試。”
隻顧著盯著自己的腳尖,美仁沒有意識到那趙王爺指的人就是她。
“王大川,你還愣著做什麽?王爺叫你去試。”“明景軒”厲聲喝道。
回過神,美仁才知道禍事臨頭,還好反應迅速,連忙上前,單膝下跪,以手捂著嗓子,以示聽令。
“明景軒”命令道:“這裏還有一粒,吃了它,你下去和他比試。”
“且慢,”這時,一直不曾出聲的景升忽然開了口,緩緩道出:“將軍,若是我沒記錯,‘他’已經服過藥了。”他轉身,開口又謙和地問藥鬼陳汝生,“前輩,‘他’是服過藥的吧?”
藥鬼撚撚了胡須,道:“是的,待龍,他昨日才服過,此藥不可連續服用,需隔三日,否則將會暴血而亡。”
原來“待龍”指的便是已服過藥的意思,美仁舒了一口氣,幸好沒挑錯人,否則她要被迫吃那藥,就犯難了。
“明景軒”的麵具一直是麵向景升的方向,爾後又望向跪在前頭的美仁,半晌,方聽他一聲冷哼:“無礙,既然服過藥,那藥效尚未過。高指揮使曾驕戰沙場,侄子定資質過人。王大川聽命,與曾少同比試,要竭盡所能。這是本將的金權杖,你就拿著它同他比試,記住,要盡全力。”說罷,他將手中的黃金權杖拋向美仁。
美仁絲毫不敢怠慢,緊緊地握住手中這根權杖,好沉。
緩緩起身,她慢慢走向場中,麵對一臉興奮提著陌刀的曾少同,想到之前薛德光大力推倒她的情形,還有之前兩場肉搏,她的頭皮就發麻。那到底是什麽藥,弄的他們一個個如此神力?王大川會不會武功,實力如何,她一概不知,若是她貿然以自己所學相對,必定露出破綻。
她斜睨了一眼她的“大哥明景軒”,會不會是他看出什麽破綻,明擺著就是讓她來送死的。看來這場比試絕不能掉以輕心,否則她真的會提前見閻王。
“呀——”曾少同高嚷著舉刀向她砍來。
一個側身,身手敏捷地避過那一刀,麵對曾少同軍人慣用的刀法,她隻能采取以守為攻,手中的權杖所到之處,始終護著周身,為了防止被他們看出破綻,她不得不學著曾少同胡亂地亂揮幾杖,但也奇怪。明明她使的力氣已經很大了,那權杖打在曾少同的身上,卻不見他皺一下眉頭,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曾少同的力氣還真是大,那柄刀壓下來時,她都快招架不住。當下,運起內力,將他猛地震開,曾少同一個踉蹌,往後大退了好幾步。很快地他站穩了身子,一聲嘶吼,再度向美仁撲了過來。
置死地而後生,美仁緊握權杖之尾,直襲向曾少同的胸部,隻用了五層的功力將曾少同逼退,這一招便是學的她的“大哥明景軒”,即便是被他認出了招式,也可以說是見過而學之。
兩人糾纏了很久,曾少同的刀始終近不了美仁的身,但美仁也會表現地讓他們看來其實是她一直在強撐著防守。曾少同也變得異常狂燥,出招的勁道也越來越大,美仁並不想與他為難,但他似乎與她過不去。為了速戰速絕,這次她索性裝作無力還手,手中的權杖被曾少同給挑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噌”的一聲響。在曾少同的刀砍下來的那一刹,她也同時順勢佯裝向後栽倒。
“鏘”的一聲,隻見曾少同手中的刀被震飛出去數尺開外。
似乎早已料到,躺在地上的美仁微微偏首,目光的方向是景升,擊飛那把刀的正是他射出一個茶盅蓋。
這時,有人從座位上“呼”地一下立起,是“明景軒”。
在心中大呼一聲“糟糕”,他一定看出來是她。
景升未看他大哥,也起了身,對著美仁與曾少同大聲道:“今日點到即止,王大川敗了。曾少同退下,全部都退下。”
曾少同一臉無辜地望了望幾位大人,僵著一張臉,行了軍禮,終於退下了。守在練兵場上的其他士兵也全部退下,而美仁躺在地上卻是一動不動,偏著頭望著景升。
坐著的一幹人等,目光也齊刷刷地望向景升。
“明景升,身為輔國軍師,你最近做事很有失分寸。當真仗著你是我的弟弟,我就不敢罰你嗎?”這厲聲斥責出自“明景軒”之口。
終於,明經堂也忍不住開了口:“升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離開座位,景升在他們麵前單膝跪下。
“來人,將他拉下去杖責二十軍棍!”“明景軒”怒吼一聲。
二十軍棍?美仁咬了咬唇,手尖一陣莫明的疼痛,那種痛直襲心口。景升的傷尚未痊愈,若是再受這二十軍棍,就直接可以去見閻王了。虧他方才還叫他一聲二弟,到底有沒有人性,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身受重傷,何況那傷還是被他打出來的,竟然還這麽無情的要置他於死地。
沒人性的明家人。
咬著牙,美仁撐起身,撿起黃金權杖衝到“明景軒”的麵前,跪在景升旁麵,將權杖高高舉起,無聲地阻止了他的命令。
魚海浪與另一位不知身份的人對衝過來領命的兩名士兵揮了揮手,兩人領命又退了下去。
垂首,景升沉聲道:“精心挑選的十六名精兵全敗,證明藥鬼前輩這次新配的藥比上次的更強。之前藥鬼前輩一直有所猶豫,眼下,事實已證明這一次配出的藥效是最好的一次。王大川一直都被曾少同的氣勢所壓,方最後一刀,若不是我出手相救,想必是怎樣的結果也是可想而知。我出之所以出手,是不想失去高指揮使這樣的良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既然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懇請將軍及各位大人,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景升句句在理,字字鏗鏘有力。
場上一片寂靜。
未久,隻聽一直未曾開口的男音道:“將軍,輔國軍師說的有理,不如今日就此作罷,還有更多的事有待操勞。”說話的正是當今鄭國公主的夫君,駙馬都尉王貽永,也是先太子太傅王溥之孫。
“將軍,我們還有更多事要辦,如今時間緊迫,結果已出,不必要再浪費精力在這種事上,看在我與駙馬爺的麵子之上,今日此事作罷。不是還有將軍讓人新打製的兵器要看嗎?”這位說話的是曾任宰執後被貶為兵部尚書的盧多遜之子盧雍。當年父親受牽連,弄得家破人亡,最終客死異鄉,若非深受楚王搭救,或許他盧雍還不知在何處漂泊,或許最終也與父親一樣,弄到個無人收屍體的地步。
趙王爺與魚海浪連忙圓場,明經堂啟口:“軒兒,正事要緊。讓他們都退下吧。”
接過權杖,“明景軒”冷掃了一眼景升,喝道:“明景升,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滾下去。”
“屬下遵命,屬下告退。”說著景升頜首,起身,麵對其他人一一行了禮,沉聲對美仁道了一句“跟我走”,便大步離開了。
美仁跟著告退,識趣地跟著景升離開了。
跟著他,一前一後,竟是去那種植龍奇果的田地。穿梭在這一株株的龍奇果之間,每一株龍奇果約莫一人之高,美仁雙手要不停地撥開較大的葉子,才能跟上景升的步調。
望著片片碩大的莖葉,她對那豔紅的果實很好奇,約莫有杏果一般大小。她突然覺得這種東西很眼熟,好像曾在天一穀見過這種東西,隻不過天一穀的是作治療傷口提神安腦用的一種藥材,那果實是醬紅色,沒有這麽紅,莖葉也沒有這麽大,最高不過剛及股下。
像,真的很像。
頓住腳步,景升回首望著盯著龍奇果發呆的美仁,終於開口:“欣賞完了?”
隔著麵具,美仁反譏:“你早就知道是我,對不對?”
“你想讓人認不出你都難。根據軍令,王大川今日應當守山,不到太陽落山時分,是不能回營的,以他的身份更沒有資格進入這片種植區,而你,一出現,便是在那裏閑晃,若不是其他人都在忙,你早被發現抓去以軍法論處。也不知道你走了運,還能碰見王大川的親舅舅高遠,哼。”
原來那人真是王大川的舅舅,難怪高遠一見著她就緊張兮兮的模樣。
“這叫吉人自有天相。”順手摘了一顆下來,在手中把完,她忍不住地問了一句:“你究竟是何時發現我的?”似乎她一有何動作,他都會知道。
“在你上山的時候。”
“我沒見著你與你爹還有魚三叔一起上山。”
“途中有事,稍微耽擱一會,沒與他們同道,到是見著你把王大川給敲暈了,剝了他的衣服。”
“喂喂喂,注意你的措辭,別把我說的象你這種登徒子一樣,意圖對一個姑娘家不軌。上次,在——”
“上次在什麽?”
說完,美仁便後悔了,她怎麽會又想起那件事,臉上一陣燥熱,幸好有麵具遮著,不然真不知該如何麵對。
“沒什麽!沒什麽!”她急忙斷了景升的問話,舉起手中豔紅的果實,道:“這就是龍奇果?就是他們三人方才所吃的藥丸中用來煉製的配藥?那這個又是什麽?”從袖中滑出一個瓷瓶,舉在他的麵前,這瓷瓶正是她方才順手牽羊牽來的,目的不是問方才的藥,而是意指在藍家密室裏整整齊齊擺放的那一口口大箱子裏一模一樣的瓷瓶。
“方才你親自端的藥,你不都看到了嗎?”他回道。
“明景升,我知道你是有意的,你有意領我去偷聽你們講話,有意讓我親眼看看這瓷瓶中的秘密,有意帶我來這裏。”
“你也知道?不這麽做,你會善罷甘休?”對,她說的沒錯,他就知道這麽多天,她除了躲他之外,她是不會放棄對這件事的追查。從上山時見著她到跟蹤爹和三叔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與其讓她慢慢地查下去,到不如索性讓她全都知道,至少他可以不用再去擔心她隨時都會沒命的可能。
“換作是你,你也不可能放棄的。”她回應。
他看了她一眼,轉身繼續向前。
她追上他,擋在他身前,又道:“但在藍家,在那密室裏,那箱子裏裝的瓷瓶,你可記得你當時說的是什麽嗎?是曬茶粉。今日我手中的這個瓷瓶與當日的一模一樣,可從裏麵倒出來的又是什麽?你還會說是曬茶粉嗎?”
望了望她手中的瓷瓶,他雙唇微抿,奪下她手中的瓷瓶,牽過她的手腕,道:“想知道,就跟我來。”
一言不發,她任由他拖著她繼續前行。
第四十一章 夷山脫險
沿著這曲折回延的龍奇果田地,美仁隻覺得被景升牽著手走了好久好久,都還沒走出這片種植地。一路上,隱約見著那些采摘藥果的白色麵具,一晃眼卻又全失去了那些人的蹤影。
“明景升,你究竟要帶我去哪?還有多遠?”她忍不住開口。
景升依舊沒理她,抓著她的手握得很緊,生怕手一鬆就再也抓不住她。美仁咬著唇,忍到憤怒就快要暴發的邊緣,景升終於停下了步子,鬆了手。
立在一株龍奇果後,美仁又見那木護欄與鐵網,這裏似乎是離開這裏的另一個出口,相較之前她上山時的那個入口人要少些,隻有幾名白色麵具不停地揮動著手中的鐵錘,正在將這個出口封住。
“待在這裏別動。”他對她輕聲道了句,越過眼前這幾株龍奇果,身影奇快,點了那幾人的穴道。
美仁微微張了張嘴,不明白為何他要帶著她繞了這麽遠的路,以他的身份,想要離開這軍營,何須以這種手段,為何不找個借口從原來的入口光明正大的離開。
“走。”他回頭拉過她,很快地兩人便越過那護欄,直到遠離那片禁地,二人方停下。
隔著麵具,美仁疑惑地望著景升。
“為何不從原來的路出去?”他知道她在想什麽,這時想必大哥早已下令封鎖那出口,若是讓大哥抓了她,隻會將她困在這裏,怕是要想離開這裏,也隻能等到八月初六的清晨,更嚴重,甚至大哥會殺了她,所以他不能冒險,“哼,你當大哥認出了你,你還能這麽輕易離的開這裏?就算爹想保你一命,也隻會力不從心。”
“你大哥不是已經死了嗎?不是英年早逝嗎?為何會成了什麽將軍,他原本不是軍器監丞嗎?”
未應她,景升伸手摘下她的麵具,道:“把衣服脫了。”
“你想幹什麽?”美仁緊張地雙手護胸,緊緊地護住自己的衣襟。
“你不覺得你穿這身衣服很惡心嗎?還是你喜歡穿這種的衣服?要是喜歡,明日我命山上所有兄弟將衣服全部換下,全送給你。”景升戲謔道。
一經提醒,美仁方想到她身上穿的是那個王大川的衣服,一想到王大川那副駭人的模樣,她連忙將身上令人作嘔的衣服脫下。
“那,你的衣服。”景升遞過一套衣服給她。
“你怎麽連我衣服也窩藏了,你真是有病。”美仁忍不住啐罵。
“一直以為你做事都很謹慎小心,今日才知道你這麽沒腦子。”景升反譏,不忘伸手輕戳她幾下額頭。
揮手拍開他的手,越過他,美仁在一顆樹後又見到王大川,王大川還在昏迷中。美仁環顧了四周,這才看清這裏離之前她擊暈王大川的地方很近。也是,當時她擊暈了王大川之後,到是急著往禁地去,忘了將他藏的隱蔽些。
景升將那王大川的衣服給他重新套上,一切準備穩妥之後,對她道:“快點離開這裏。”
“等下。”美仁從懷中出銀針正要往王大川的風池穴刺去,被景升阻止:“你想做什麽?!”
“我要洗掉他的記憶,若是他醒來,記得你我之事,怎麽辦?”
“不必了,他不會想起來的。”
啊,原來他已經先下手為強了?
撇了撇嘴角,沒了麵具的遮蔽,對著那個黃金麵具,美仁心有不甘,伸手也摘了他的麵具,道:“這個麵具送我。還有,你還沒說你大哥為何詐死?還有曬茶粉。”
勾了勾唇,景升習慣地又牽過她的手,道:“先離開再說。”
這次她倒也安靜,沒有掙紮。
一邊走著,一邊與她說著。
“這漫山的龍奇果就是用來煉製增強兵力的‘奇藥’,一直以來,都是做成藥粉,入水即溶,且無色無味,不易查覺,尋常人吃了之後,氣力會比尋常增加幾倍,就象方才你所見到的,以一擋十,即便是被刀劍所傷,也感覺不到疼痛,身體就象是麻木了一樣;若是習武之人吃了,內力會增強數倍,與武功相當之人相戰,那人也必死無疑,這也就是為何那夜向昕很輕易就敗於我哥手下的原因。”
“你大哥也有服這藥?這龍奇果不會給身體造成傷害嗎?王大川,還有那幾個人,我明明見著他們就是一臉的死征。”她不解。
“嗯,是的,你說的沒錯,是死征。再來說藍家的出現‘曬茶粉’。之前死了很多兄弟,就是服了那些‘曬茶粉’,也是藥鬼前輩之前煉製失敗的藥。那批藥在短期之內可以增強氣力,漸漸地要不了多久,一個個麵色如草茲,渾身無力,身軟困乏,快則三個月,最多撐不過半年,全都去了。”這次藥鬼前輩的藥,不知還會不會再有問題,還會不會再有人死,一想到這個問題,景升便深皺起了眉頭。
“你們有沒有想過,拿這麽多活人來做藥人,會遭天譴的。”
“試藥的那些兄弟們都是心甘情願的,沒人逼他們,他們都知道試藥失敗後的後果。”
“哈,心甘情願?真是想不出來這世上會有這麽多心甘情願白白送死的傻子。”
皺著眉望著美仁,景升歎了一口氣,道:“有些人卻是值得這麽做,值得為他生死相隨。”
“值得?都是為了那個楚王?若是我沒聽錯,你們口中的楚王應是當今聖上的大哥趙元佐。那日在樹林裏,你我救下的那人應該就是當今的聖上趙恒。而你們如今所做的一切,夷山之北荒地上的一切,隻為了將楚王推上皇帝的寶座,對不對?”
景升笑而不答,牽著她大步往前走著。
明經堂曾救過當時還是太子的楚王趙元佐一命,兩人成了莫逆之交。趙元佐收了明景軒為義子,這是明家三生修來的福份,明景軒也因此進入了自幼便想去的軍器監。趙元佐待明景軒就象是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但他與明經堂都是為人處事異常低調之人,明景軒的性情沉穩,此事並未宣揚,知道趙元佐收義子一事的人寥寥無幾。
明景軒是明經堂這一生的驕傲,相貎俊朗,文武雙全,隻可惜好景不長,身為太子的趙元佐被廢,秦王趙廷美被先皇賜死,那口氣傲慢的趙王爺便是秦王的胞弟,曾任軍器庫副使的趙廷俊。秦王被賜死,他也逃不過,明經堂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給救下,從此這趙廷俊也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當年忠於秦王的殿前都指揮使李繼勳、中書堂吏趙白、秦府孔目官閻密等全數被斬,宰執盧多遜大人被流放至崖州,後客死異鄉。
當今太後,原為淄州刺史李處耘的次女,性恭謹莊肅,無庶出,撫育諸子及嬪禦甚厚,卻相當偏愛趙元佐。因秦王之事,元佐佯裝瘋癲,燒了東宮,太子被廢。之後,新皇登基,李太後沉寂於深宮大內,整日鬱鬱寡歡,直至元佐那些命尚在的忠心部下,及明家的支撐,才重燃她心頭那團火。
助楚王趙元佐奪回皇位是明家人肩負的使命。明景軒進入朝庭之後,更是得到了王欽若的賞識,收為門生,官職一升再升,但為了義父,他甘願放棄似錦的前途,以詐死的方式脫離了朝庭,從此這世上再沒有明景軒這個人。依他的話,如今他就是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待到可以重見天日的時候,便是楚王登上皇位的大日。
夷山之北的荒山便成了這他們儲存兵力的寶地,外有李太後、駙馬都尉王貽永及當年秦王府盧府等眾多忠心部下的追隨,還有餘在朝中勢力的支撐,內有明家的財力及一切都在隱蔽地順利進行之中。
但最可笑的是,楚王趙元佐並不這麽想,他沒辦法選擇出身在皇家,但他可以選擇遠離皇家。當初裝瘋就是想逃避世間權力最大,最富有,最無骨肉之情帝王家。他失蹤了,在他那麽多忠心為他的部下謀劃為他奪回王位的時候,他失蹤了。
這一切,美仁雖了解的不是很詳細,但通過之前在主帳內及練兵場上聽他們所說,加上景升愛理不理的回應,拚拚湊湊,至少有了一個清晰的輪廓。
“真是越想越糊塗了,在我看來的一切,明明你們就很想殺了趙恒,可你為何還會出手救他?若那日他死了,今日你們不就可以不用這麽勞神勞力了嗎?”
景升點了點頭,道:“殺趙恒不是最終的目的,最終隻是為了奪權。爹當初是收到消息,先離開藍家就是為了去尋楚王,隻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楚王已經先他一步離開了。據探子回報,那日,我們會在那樹林裏遇上當今趙恒,是早已知曉他會在那裏出現,他十分想念他的大哥楚王,四處打聽,才探得楚王在朱仙驛,隻可惜楚王誰都不願見,避著他,同樣也避著我們。那日也是因楚王念及舊情,不想傷了當今聖上,我隻是奉命阻止大哥派出的人動手罷了。”
美仁皺了皺眉,咬著唇,快速地咀嚼著景升的話,忍不住反譏:“當事者都不願去奪那狗屁勞什王位,你們還要強逼著他謀反,不是——”
景升及時阻斷美仁下麵不太雅的話語:“你當然不會明白,有時候我也不明白。夷山之上的兩萬精兵,還有散在燕雲十六州及邊關更多待命的將士們,都是忠心追隨楚王的。與遼征戰多年,在瀛州遼人擊敗宋軍,生擒大將康保育,緊接是齊州、淄州,大掠而歸。趙恒生性軟弱,怯懦畏敵,楚王相較於他,會是個更好的明君,但是我們有許多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們又不想阻止你們身不由己,但這關藍家何事?關向昕何事?關蘇素何事?關我何事?何以要扯上這麽多無辜的人?”
“以明家還有其他勢力的支持,養活夷山那麽多兄弟,還有些吃力,但多了藍家還有江南的一些商賈便不一樣,多一人便多一份力,藍家在淮河南北的勢力不容小覷。藍德宗家裏的藥也不過是一批次貨,原本就是命他銷毀的,隻可惜這人太過貪心,而將那批理應銷毀的次品龍奇果藥粉私留了下來。早在此之前就已經收到消息,他要將這批藥粉賣給契丹人,而我爹隻是借用賀壽之名探查真相,找出他背叛的證據。若不是向昕揭了他的密室,或許要等契丹人入主中原,我們才會知道,到時那麽多忠心的兄弟們的命也沒了。”
“所以藍德宗不能留,所以造成藍家滅亡的間接凶手,就是向昕?這一切說來多麽理所當然。難怪朝中沒有人敢查藍家遭人滅門之案,難怪這件事就這麽草草結案,原來都被你們這團勢力給壓下了,嗬嗬,”美仁譏笑了幾聲,語調中除了嘲諷再並無多餘情緒,“是你說出去的,是不是?如果不是你說出去的,他們怎麽會知道藍德宗私藏了那批藥?”
景升笑了笑,道:“我爹為人處事,事事小心。藍家知道這麽多事,不會任由藍德宗羽翼豐滿,所以在藍家也有探子,回報實情的也絕非是我,根本也不需要我如此多事。”
嗬嗬嗬,反正,她與向昕都攪進了一樁密謀叛國的行動之中,為了成就楚王奪回皇位,所以向昕唯有一死。若要他不死,除非他收手,要想他收手,除非他死。
頓住腳步,景升驀地回首,問:“明家……與向昕你會選誰?”
一直沉靜在自己的思緒裏,美仁未多留意,一頭撞向景升,摸了摸被撞痛的鼻子,抬眸便望進一雙飽含憂鬱的深邃黑瞳之中,讓她的心莫明一陣慌亂,匆忙垂下眼簾,道:“你方才說了什麽?”
之前的話出了口,景升就有些後悔,他竟然在怕她會選擇向昕,輕道:“沒什麽。”
她輕睨了他一眼,為何他也會問這種聽起來很蠢的問題。
向昕曾經問過,當時,她開玩笑地說是選明家,這種問題真的很蠢,很蠢很蠢,也許是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答複吧。
她不想昕大哥死,雖恨明經堂,雖討厭明景璿,更討厭眼前這個身為她二哥卻多番輕薄她的男人,但她卻同樣不想看著明家亡。他們口中都念著的八月初五,那日之後誰也不能料著結果會怎樣。
她忍不住地啟口:“八月初五,你會以什麽身份出現在王欽若的府上?明家二公子?還是黃金麵具?”
“不知道……”輕應,他伸手撫了撫貼著她臉頰上的亂發,她的身子明顯一僵,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才收回,“後天就是乞巧節,聽說那晚會有煙花,前些日子你也在竹芙園憋了很久,出來散散心吧。”
“哦……”她真的有太久沒有看過煙花了。
“過完乞巧節,你陪景璿她們先離開京城,去杭州,還有我二叔、如媽,我已經安排好了,過了八月初五,待一切事成,我們也盡快派人再接你們回京城。”
不怒,反笑,她輕嗤:“明家沒有人了?若不是我突然出現在明家,你們就不會找其他人護送?你身邊的人不是多的是嗎?”
要回杭州,她是怎麽也不可能帶著明景璿上路的。
“我信你。景璿同樣也是你的妹妹。”他不是神仙,他不能肯定那一戰楚軍就一定會贏,甚至他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無論怎樣,他希望她平安無事,不要再深涉這件事了,不要再留在京城這個是非之地,走的越遠越好。二叔、景璿隻是一個讓她離開的籍口,但他知道這個籍口真的很爛。
“不要!妹妹又怎樣?我討厭她,若是讓我護送她上路,說不定會因為她那張口沒遮攔不討人喜的嘴巴,我有可能會殺了她,我不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隨意動怒起殺念。你不是幫她在挑夫家嗎?那就找個可靠的人,把她嫁出去不就一了百了,正好省下來的口糧,還能多養幾個有用的人。”
一提到景璿,她便會象一個搶不到糖吃的小孩,或許在她的心裏,一直以為,那樣的一個身份地位應該是她的才對,隻可惜,她一日都未曾享受過,所以轉變為很強烈的妒嫉,還故作清高,很不屑的樣子。
輕笑出聲,他輕捏了一下她嘟起的粉頰,卻被她惱羞地以手揮開了,悶哼了一聲,她以手在他的胸膛上重重地推了一下,跑開了。
望著那飛快離去的身影,笑意更濃,他緊隨其後。
第四十二章 姻緣乞巧(上)
自那日隨景升離開夷山,美仁知道一切她想知道的。把玩著手中那個黃金麵具,滿心想的都是八月初五那晚會怎樣,她還不能離開,八月初五關係著太多人的性命,但她真正關心的似乎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怡素,一個是向昕。不,應該不隻兩人,還有明家的人……
她真的擔心,她多麽希望八月初五之日永遠不要到來,讓時間就在此停止吧。
日子過的好似度日如年。
這日才到了七月初七乞巧節,傳說中牛郎與織女相會的日子。
今晚會有煙花,景升派人來請她一同去賞煙花。她直接回絕了,牛郎與織女是否相會與她何幹,她又不是織女,他又不是她的牛郎,她幹嘛要陪他去賞煙花,她隻想守在竹芙園裏。
夜幕降臨,原本期待著能夠在這樣節日去賞煙花的侍書與奉劍,卻見著少主毫無動靜,也不敢多嘴,隻能私下裏按傳統儀式拜織女。
朦朧的月光下,在這個充滿浪漫氣息的夜晚,兩人抬了一張竹桌,在桌上置了茶、酒,擺放了水果、五子(桂圓、紅棗、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又將白日裏采摘的幾朵鮮花,束以紅紙,插在了瓶子裏,花前還置放了一個小香爐。
她們悄悄地拉了藍希淩一起齋戒一天,沐浴停當,一人焚上一炷香,在桌前跪下,虔誠地禮拜,向天上的織女仙子默念自己的心事,乞求織女仙子能賦予自己聰慧的心靈和靈巧的雙手,讓自己的針織女紅技法嫻熟,更乞求自己的姻緣巧配,能夠嫁個如意郎君,早生貴子,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美仁在見著這番情形後,隻覺得可笑至極。
侍書與奉劍強拉著她在桌前跪下,遞給了她一炷香,要她在心中許個願。
不知為何,她手中高舉那柱香,拜了三拜,許了個願,插在那香爐之上,一陣晚風吹過,卻莫明地滅了。侍書與奉劍的臉色一黯,瞪大了美目,兩人抓緊了雙手,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什麽狗屁拜織女,若是上天的神仙真能聽見凡人的心聲,又何以人間有這麽多的癡男怨女。”冷嘲熱諷了一番,美仁伸手便將插在香爐內所屬自己的那炷香拿出掐斷,隨手一擲,怒氣衝衝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一直安然無事也不敢無理取鬧的藍希淩,終於也忍不住了,追隨著美仁回到屋子裏,在麵對美仁的那一刻,大罵她是個冷血無情的人,自私,卑鄙,虛偽,陰險,狡詐,殘忍,又怎麽會懂得牛郎織女愛情的真諦,象她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愛。
她不懂什麽叫愛?她不配得到愛?
藍希淩的一番話,猶如一枚火石投在她的心窩,一時間炸了開來。
她反複咀嚼著藍希淩的一番話,她怎麽不懂了?她曾經問過悅姨,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怎樣的,悅姨說她沒有喜歡過人,所以不知道那樣的感覺,但是有聽說別人說過,那就是心中無時無刻不充滿著你喜歡人的身影。
她要是不喜歡昕大哥,為何心裏想的總是他,為何一遇著與他有關的事,她就會失去了常性。擔心他的生命安危,擔心他有沒有風餐露宿……
這難道不是愛?那這是什麽?
或許是這兩日封閉壓抑的日子,讓她終覺得厭倦,還有方才的拜織女讓她幾近瘋狂,所以她決定今夜出去走走,去見識一下牛郎織女之間所謂的愛情真諦。
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的相會,或許她也可以碰上她想見的人。
最開心的莫過於侍書與奉劍。
藍希淩一直愁眉苦臉,在美仁做了這樣一個決定之後,臉上也稍稍露出了一絲笑容。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沒了向昕的保護,如今無依無靠,被仇人深鎖在這個園子裏,還要裝成一個時醒時瘋的人,她的痛苦誰能明白。
一行四人,到了全京城最熱鬧的市集,整個京城的上空被萬家燈火映照的通明,仿佛白晝一樣。
到哪裏都是小販門的吆喝聲,人頭攢動,說白了就是人擠人。
美仁俊朗的公子扮相,讓很多姑娘家頻頻回首,以扇子遮著臉圍作一團竊笑著,遇著有些大膽的姑娘,甚至故意佯裝被擠得撞向美仁。身旁的藍希淩,侍書,奉劍則是引來了更多男子的目光。這樣她們四人身邊的人越擠越多,美仁再次皺緊了眉頭,她很不喜歡這種人擠人,人貼著人的感覺,不喜歡被人以這種放肆的眼光盯著看的感覺,不喜歡被女人趁機東摸西摸的感覺。
寒著一張俏臉,殺出重圍,走到一處人稍稍少一些的地方。
“乞手巧,乞容貌;
乞心通,乞容顏;
乞我爹娘千萬歲,乞我姐妹千萬年。”
好個幾小孩子一邊奔跑著一邊唱著這首兒歌,將美仁的思緒拉回了十多年前。每逢這樣的日子,娘總是會教她唱一遍,當時她不明白,這歌裏究竟是在說什麽,說來說去都是在乞求容貎,真的很傻。
漸漸地,她也忍不住地跟著輕哼起來。
一旁的侍書與奉劍見了,都抿著嘴偷笑著。
美仁意識著自己失態,當下板起了臉。
奉劍嗤笑著拉著侍書跑開了,突然,便聽她大叫了起來:“快看快看,穿針乞巧。”
美仁順著奉劍手指向望去,不遠處,一群女子圍著一個老婦人,每人手中都端著一個大紅的針線包,每個針線包上都插著一排針。
“走,我們也去穿針乞巧。”奉劍拉著侍書興奮地大叫著,回頭對美仁曖昧地笑著:“‘公子’,你要不要也來試試?”
如今她是女兒身的事實,在明家也不算是什麽秘密了,隻有少數的一些人不知道,而這些少數的人,也在前不久被一一遣散了。奉劍這個小丫頭,明知故問,她如今一身男裝,跑去穿針,不被人罵神經,也被人當怪物給轟走。
美仁抬起右手,做了個要揍奉劍的姿勢。奉劍笑著跳開,順手也拉上了藍希淩,衝進了那堆女子之中。
挑了個稍稍人少的地方,美仁立在一旁,凝視著她們三人又笑又叫地穿著針,很匪夷所思,這穿針引錢的就這麽讓人著迷?很好玩嗎?
正想著,奉劍她們三人又衝回了她的麵前,奉劍象變戲法一樣,將一包大紅的針線包呈在她的眼前,她盯著那個大紅色的針線包,這才看清,上麵插了七根針,每根針的距離約莫在半寸左右。
“幹嘛?你這是什麽意思?”美仁皺著眉頭,冷漠地將奉劍的手輕輕揮開。
“試試嘛,若是你連著穿過七根針,上仙一定會保佑你找到如意郎君的,今後一定會有幸福美滿的姻緣。我,侍書和藍姑娘都有穿過,你也試試嘛,這裏人又不多,沒人會看見的。”奉劍誘惑著美仁。
愣愣地望著奉劍手中的那個針線包,美仁有些心動。
“這是紅線,試試吧。”奉劍再次將線與針包舉呈在美仁的眼前。
接過奉劍手中兩樣東西,美仁顫著手,將那紅線對準了第一根針,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了,那紅線始終還停在針孔之外,每一次在以為就要穿過去,卻總是滑過那針孔的邊緣。
“不穿了,無聊的東西!”緊咬著唇,美仁猛地將針線包與紅線塞進奉劍的手中,轉身往前方人潮中邁去。
“怎麽會這樣?少公子劍使的那麽好,為何小小的一根繡花針她卻對應付不了?”奉劍望著手中的針線包,又望了一眼身旁時而清醒時而瘋顛的藍姑娘,連她都一穿就過了,為何少公子卻不可以。
侍書以手掐了掐奉劍的粉腮,道:“瞧,少公子生氣了,都怪你多事,誰說劍使的好,就一定會穿針,或許公子從小就沒有拿過針呢?”
“哦!痛!怎麽會呢?前陣子你說你肩痛,公子為你施針的時候,我可是看她為你施針的手法很靈活的。”奉劍疑惑。
“針灸的針和繡花針的針是兩樣東西,怎麽可以相提並論?你真是有夠笨。”侍書再次以手敲了一下奉劍的頭。
“唉,若是少公子真的是少公子,該多好……”奉劍喃喃地念著。
奉劍從第一眼見著美仁的時候,心中竊喜萬分,能伺奉這樣一位俊朗的公子正是她夢寐以求的。三公子雖好,可是她心知肚明,三公子會收留她與侍書,完全是因為見不慣四小姐老是欺負她們兩,三公子處處留情,對主動投懷送抱的丫頭更是來者不拒,這樣的男子不是每個女人都愛的,最起碼,她不會愛上三公子。可是少公子不一樣,對待她與侍書,若是沒有二公子被打被罰的那件事,少公子簡直就是她心目中的神,也正是前兩日無意中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時候,她才會明白,那個時候的少公子為何會那樣無情地對待二公子。
“走啦,發什麽愣?再不跟上,我們就會和少公子走散了。”侍書拉過發呆的奉劍,再拐上藍希淩的手臂,往人潮洶湧的地方擠去。
果然,被侍書給說中了,美仁與她們真的走散了。
在人群裏呆呆地走著,被人撞了很多下,美仁毫無知覺。
她的思緒還沉靜在方才那七根針上,為何那麽簡單的穿針她卻穿不進去。難道這樣真的是預示著她根本就不會有姻緣結果,因為她們族的女人都是受了詛咒,永遠都不會得到真愛。
自嘲地冷嗤著,什麽姻緣天注定,穿不過那七根針不過是她從未學過刺繡而已,她始終相信任何事都是事在人為,自己爭取了沒有得不到的。
“磨喝樂,這位公子要買一個嗎?”麵前小販拿起一個小泥偶遞至美仁的眼前。
美仁把玩著這個身穿荷葉半臂衣裙,手持荷葉的小泥偶。前幾日,她在潘樓街東宋門外瓦子內,看到販賣的磨喝樂很精致,是以龍涎佛手香雕成的,以彩繪木雕為欄座,紅砂碧籠當罩子,手中所持的玩物或飾物也多以珍貴的金玉寶石來裝飾,要價更是驚人,一個小小的磨喝樂居然高達百兩銀子,那樣奢侈的玩物也隻能富貴人家才能買的起。不過眼前的這個磨喝樂隻是用泥土燒至而成,外表彩繪一下而已。
“多少錢?”美仁笑著問道。
“這位公子,隻要五十錢。”那中年小販笑道。
“五十錢?”美仁疑惑,以往平時隻要五紋錢就可買到,今夜卻翻了十倍,難道因為乞巧節也跟著水漲船高。
“嗬嗬,這位公子,這你有所不知,我林家的磨喝樂與別家的可不同,別看這小小的磨喝樂,每逢七夕節的意義也與往日裏的大不相同。每年七夕快要來臨之際,我與我家娘子隻會做五百對磨喝樂僅供七夕這晚販賣,五百隻男娃娃,五百隻女娃娃,我與我家娘子會在七夕的前一日去月老祠求姻緣簽,這對姻緣簽我們也會放在一對娃娃裏。隻要你的情意能感動上天,那麽你與你的心上人一定會得到那對放著姻緣簽的磨喝樂。我與我家娘子做這個也有十多年至二十年之久,每一年都會成就一對佳偶,在京城都是家喻戶曉,今夜是多少公子姑娘家祈禱姻緣的好日子,看我這攤上隻剩下這最後的幾個了。”中年小販細心地解答。
聽聞,美仁好笑地將手中這個男娃的小泥人又看了一下,反問:“若你說的真這麽神,而我又想與我心上人喜結良緣,那我一定會在你販賣的第一刻開始,就將你所有的磨喝樂全買了,這樣豈不省心。”
“公子此言差異。人人都知道我老林,一個磨喝樂隻賣一個客人。”
“那我花錢找很多人來幫我買不一樣?”
“嗬嗬嗬,這位公子,今夜是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會的日子,意寓著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公子若是真的有心求姻緣,又何須勞他人之手,若公子真的那樣做了,又豈會是真心對待一份感情,月老的姻緣簽隻給有心人。”那位中年小販說到最後,臉色變得很不歡迎美仁的樣子,將美仁手中的磨喝樂收回,小心翼翼地擺放好。
中年小販的話讓美仁的心陡然一涼,他的話意與藍希淩說的很像很像……
她的心猛地一揪,緊張地抓住自己的袖擺,麵色蒼白地立在小販跟前一動不動。
第四十三章 姻緣乞巧(中)
這時又來了三人,兩女一男,指著那最後剩下的幾個磨喝樂,開心地笑著對那中年小販指名了要哪個哪個。
還剩下最後一個女娃娃了……
又來了兩位姑娘,剛要出手,卻被美仁搶先了。
兩位姑娘見著這麽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卻與她們搶一個女娃娃,有些驚愕,但更多的目光卻隻顧著在美仁身上流連。
“借過。”美仁匆匆丟下五十錢,低著頭快步離開了。
身後依然能聽見兩位姑娘的驚歎聲。
美仁手中緊攥著那個磨喝樂,一直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打開這娃娃底座下的那道泥封。若是沒有,那麽她與昕大哥是有緣無份,她會很失望;但是若有那個姻緣簽,可是又不能確保昕大哥一定會買過這磨喝樂,就算他買了,那磨喝樂裏就一定有那個姻緣簽……
她素來不相信這種東西,怎麽會衝動地買下這個磨喝樂?
算了,扔了它吧。
她舉起手又放下,歎了一口氣,將它緊緊地握在手中。回首,她這才發現,侍書,奉劍與藍希淩,早已不見了蹤影。
真是要命,這麽多人上哪去尋她們。
都說了不要來,偏偏要來。
“你看,這個,‘千裏挑一,百裏挑一’,猜一個字,什麽字?好難哦。”
正當美仁皺眉發愁之際,卻聽到一位姑娘家的軟語,她偏過頭,數步之外,一個掛滿了燈籠的字謎攤前立著一男一女,兩人一看便是情人,手中正拿著從燈籠上扯下的謎題。
緩緩走過去,美仁望見這一盞盞紅燈籠,會想起小時候在上元節,娘會教她紮好多好多的燈籠,每個燈籠裏麵會放著一個謎題,猜中一題,娘就會做一道菜,猜的越多上元節那晚的菜就越多。後來隨著悅姨去了倚笑樓,悅姨也會以一道道燈謎來做行酒令。
“千裏挑一,百裏挑一,什麽字千裏挑一又百裏挑一,沒這個字吧。”男子道。
“怎麽會沒有?人家出了燈謎就肯定有。”女子道。
“是伯字。”美仁淺笑著輕聲道。
“千字少一橫,百字又少一橫,都‘挑’了一,對,是伯字。”那女子興奮地叫著,抬眸見著如此俊秀的一位公子,一時變得不好意思起來,回首衝著那老板大聲道:“老板,是伯字。”
那年紀比較大的老板笑著,將一柄水墨絹扇作為獎品贈送給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接過扇子,掩口含笑,對美仁輕輕頜首,便隨著心上人離開了。
美仁抬眸,望著那掛著滿滿幾排的燈謎,淡笑著問那老板:“請問謎題怎麽猜?”
“哦,一題兩錢。”
“若是把所有謎題都猜中了有何獎賞?”
“老朽這裏一共有二十道題,若是公子全猜中了,老朽不但分文不取,還會返給公子紋銀一兩。”
“哦。”錢倒是小事,隻不過她有些猶豫。
“哥,你看,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還妄想將所有題全數猜中。”一個刺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隻要一聽到那個聲音,美仁就會渾身不舒服。
這世上除了她最討厭的人明景璿之外,就不會再有第二人選,而那個被她叫做哥的人自然也就是景升了,兩人的身後還跟著個明飛。
說什麽邀請她賞煙花,真是可笑,明知道她最討厭那個丫頭,還好意思約了這個丫頭再邀請她。最可笑的是,還想她護送她去杭州,簡直是癡人做夢。
景璿依著景升,出口便凶道:“又是你!你還真是陰魂不散的,到哪都能見著你。”
扯了扯嘴角,美仁微笑著反譏:“彼比彼比,說到陰魂不散,似乎你更象。唉,這離七月半還有幾日,沒想到姑娘你這麽早就出來嚇人了,真是罪過罪過,敢問姑娘今夜臉上抹了幾斤麵粉?”
美仁的聲音不大不小,讓這謎題攤前的幾位客人聽著都咧開了嘴,笑開了。
“你——”景璿氣的渾身都在發抖,每次遇到這個向美仁,她總是吃鱉。
上次的事不但沒讓明經堂趕她走,反倒讓她成了什麽‘義子’,這對景璿來說,是永遠難以消除的奇恥大辱。
“好了,在外麵就一人少說一句吧。”景升皺著眉頭,攔住了景璿。
景璿方想再開口說什麽,卻被那老板斷了話:“幾位客倌,若是想敘舊,可否別擋著老朽做生意。”
“吵什麽吵?沒見著我們正要猜嗎?不然來你的攤子做什麽?”景璿對著老板怒吼一通,見著美仁正要離去,伸手攔住了她,譏道:“這麽快就想走?”
挑了挑眉,美仁瞅著盛氣淩人的景璿,鄙夷地望了她一眼,別開目光,她仍欲離開,景璿卻不罷休,笑道:“我爹整日誇你飽讀詩書,文采韜略,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奇才,我就不信你真能如他說的那樣。你敢不敢與我二哥比試?這裏有二十道題,你若是勝了我二哥,我便從此叫你三聲好哥哥。”
好哥哥?
“承蒙明家小姐厚愛,你就算叫我一千聲一萬聲好哥哥,我也不會多長一塊肉。借過。”美仁以手推了一下景璿。
景璿一臉怒氣,未待發作,倒是被景升搶先了攔住了美仁,以隻有兩人方能聽見的聲音輕道:“遮遮掩掩地都跑出來了,還要走,很矯情。”
景升以手臂一把將她攬在胸前,美仁驚慌地抬眸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他,很難想象方才那句話是從那雙好看的薄唇中吐出。
她掙脫了他的懷抱,慌亂地跳至攤前,立直了身子,平複了在怦怦不停猛跳的心,對景璿道:“不用你叫我三聲好哥哥,以後見著我自覺地滾遠一點就行了。”
景璿趾高氣揚地回道:“好!若是我哥贏了,你要對我行大禮,並且要叫我三聲好姐姐,還有,離開我們明家。哥,你一定要贏他。”回首她便扯著景升的衣袖撒著嬌。
美仁見著頓覺惡心,抬首望著那二十盞小燈籠,方想扯下一條燈謎,卻被景升攔住。
美仁不解,蹙著眉,道:“幹什麽?不是要比試嗎?”
“換個玩法,我挑題,你說答案,你挑題,我說答案。”
“有病。”美仁白了他一眼,一掌揮開他的手,從眼前扯下一條燈謎,大聲念道:“一個字,淚,猜四個字。”
美仁將那張字謎遞至景升的眼前,景升輕勾了勾嘴角,道:“顛三倒四。”
收回手,美仁便將那張字條揉爛了丟給那老板。
“該我了。”景升微笑著隨手取下一個,柔聲念道:“七仙女嫁出去一個。”說著,將那謎題遞給美仁,又是猜四字。
“老伯,看你的樣子有點‘六神無主’,放心好了,猜完找他們兄妹兩結賬,順便再多要一些打賞。”美仁從那老板手中借過團扇,扇了幾下,又扯了一個字謎,正準備要念,被景璿打斷:“等一下,你方才那個‘七仙女嫁出一個’還沒有回答呢,怎麽又輪著你問了?”
“撲哧”一聲,明飛笑了開來。
“明飛,你好好的笑什麽?”景璿怒瞪了明飛一眼。
“四小姐,七仙女嫁出去一個,不就是還有六個沒嫁嗎?那不就是六神無主嗎?方才向少公子已經說了謎底了。”明飛說完,又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死明飛,敢笑我,看我不打你。”景璿揚起手,便追著明飛喊打,明飛反應快,跑開了,景璿不依不饒,追了上去。
嘴角輕勾,美仁隱了笑意,接著念:“這個簡單,猜藥名,‘頻哭上蒼何不應’。”
“苦參、天麻。”
一來一往,還剩下五道謎題,突然,景升在看著那道謎麵之後,睇望了一眼東張西望的美仁,他將那張謎題捏在手中,失了神。
突覺異樣,美仁抬眸對上景升那雙幽深如潭神情複雜的眸子,緊張道:“怎麽?好好的為何不念了?”
回過神,景升揚著唇,輕輕念道:“眼前但得一分鬆,猜一稱謂。”
聽聞,美仁臉色大變,突然慌張地雙眸不知望向何處。
這時,那位老板突然開口:“咳咳,公子,這謎題——”
景升微微抬手阻了那位老板開口,直視著美仁,柔聲戲謔道:“答不出來,你可就要叫景璿姐姐了。”
這時,景璿揪住明飛的耳朵正好趕了回來,聽到這句話,立即鬆開了揪住明飛耳朵的手,高聲叫道:“哥,你真的贏了?給我看看是什麽字謎她答不出來?”
景璿從景升手裏搶過那謎題,興奮地打了開來,她好奇究竟是什麽謎麵讓美仁敗了陣,急急地念著那字條上的字:“駝背老公公,趴在河上弓,人從背上過,船從腹中行。啊?這個謎題他答不出?這謎底不就是我們經常過的橋嘛。”
“是啊。明明就很簡單。”明飛也跟著應合,兩人滿臉疑惑鄙夷地望著美仁。
“你——”美仁狠瞪了一眼景升,咬了咬下唇,憤然轉身,卻不料撞上一人,那人當場大叫出聲:“你眼瞎了?走路不長眼的?就算人多,也要看著點。”
“我隻不過轉個身而已,一步也不曾邁出,是你先撞著我的,理當賠不是的人是你,還出口傷人。”美仁全身火氣也被激起,發覺這人剛才撞她的時候有問題,隨手摸向腰間,大喝一聲:“把錢袋給我交出來。”
那人臉色一變,結巴道:“你在說什麽?你別血口噴人。”
周圍的人開始指指點點。
那人想要趁勢逃離,美仁出手就要教訓他,不料手腕卻被人緊緊攥住。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人是誰。
“你何時才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景升道。
“愚昧!他偷了我的錢你難道就看不出嗎?”美仁怒氣衝天,想抽回手揍那人一頓,景升卻不放手。
被撞的那人一見是明家的二公子景升,十分驚慌,想趁機溜走,突然被什麽東西一擊,膝下一軟,當下便跪倒在美仁腳下。
看著美仁,景升笑問:“近日開封府大牢內的老鼠蟑螂蜘蛛都太過寂寞了,你說它們是不是太可憐了,該找個人去陪陪它們、安慰它們?嗯?”
衝他翻了翻白眼,美仁隻覺氣不打一處,他居然還有閑情開這種玩笑。
那人本以為撞著一隻肥羊,孰知遇上個不好惹的人,一聽要將他送交官府,定少不了挨板子,當下抱拳連聲求饒,急忙將偷來的錢袋雙手奉還。
“求公子饒命,小的再不敢冒犯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黃口小兒,求公子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馬——”
“我還有十幾個如花似玉的老婆要養呢。”
那人驚愕地抬頭看向一本正經的美仁,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拿回錢袋,美仁狠狠地給了那人一腳,大罵了一聲:“滾!”
捏了捏錢袋,銀子未少,她抬首方想離開,卻不知突然哪裏冒出來那麽多的人,她被擁擠的人潮擠得正好跌進在景升的懷中,淺淺的,一陣輕笑自頭頂上方傳來。
第四十四章 姻緣乞巧(下)
景璿見著兩人抓著一個不知什麽人,正在吵著架,看著手中的謎題,一直覺得有些古怪,於是問那老板:“他真的連這樣簡單的謎麵也答不出?”
那老板也是一臉莫明,看了美仁與景升一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不停地搖著頭。
急於知道事情始末的景璿,命明飛從袋裏丟了一錠銀子出來,道:“方才發生了何事,你快說,說了這錠銀子便是你的。”
那老板一見這白花花的銀子兩眼放光,笑眯眯的對景璿說:“這位小姐,其實那位公子答不出的那道謎題根本就不是老朽出的”
“什麽?不是你出的?那是誰出的?”景璿疑惑。
“不是老朽出的,那謎麵是你家公子出的。”
“啊?”景璿驚叫出聲:“他出的?那他出了什麽謎麵?”
那老板笑看著銀子回道:“眼前但得一分鬆,打一稱謂。”
“這是什麽東西?猜稱謂?他真的答不出?”
“這……”那老板眼神有些閃爍。
“說。”景璿又摸出一錠銀子。
眉開眼笑,那老板接過銀子,道:“依老朽看,倒不是那位公子答不出,而是不願答。”
“那謎底究竟是什麽?”
“相公。”
“相公?!”景璿驚叫著,這是什麽謎題?
望向還在牽扯的二人,一種不敢確定的可能在她腦中盤旋,不可能,不可能的……心中一種莫明的恐慌升起,她想要衝過去拉開在牽扯的兩人,卻被擠攘的人群擠退了數步,一個踉蹌,尖叫出聲,不甚跌倒。
越來越多的人湧來,美仁被景升緊緊地護在懷中,憋紅了臉,從他的懷中站穩了身體,方要掙脫他的手掌,卻不想這時空中“嘭嘭”地幾聲巨響,眼前忽地一亮,頓時,周圍全沸騰起來,一聲接一聲,聽著好些人驚呼著全數湧了過來:“快看,是煙花,多美的煙花啊。”
怔怔地抬首,美仁望著夜空中那絢爛無比的煙花,一時間望了掙紮。
“嘭嘭嘭——”,當漫天的煙花在頭頂上空一朵接一朵的盛開、散去、消逝,絢麗多彩的光芒映照在每一張幸福的麵容上,這一刻感受不到煙霧繚繞刺鼻的味道,感受不到震耳欲聾的吵鬧,感受不到人潮的擁擠,有的隻是洗卻了世間繁的華繽紛美麗光芒。
蒼莽天穹,唯有這樣繁華的一瞬,有著令人心碎的哀傷……
待最後一朵煙花散去,人群再度喧鬧起來,美仁才覺得有些燥熱,回過神,人已經被他拉到不算太擁擠的地方,整個人都窩在他的懷裏,臉龐離他的胸前不過寸許,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
人雖少些,但還是時不時的有些姑娘家以扇掩麵往兩人這邊擠來,隻為了更近的瞧清兩位俊俏公子的模樣。
挑了挑眉,不顧旁人異樣的目光,沒有離開他的懷抱,抬眸,她隻是怔怔地望著他發起了呆。
今夜的他,發墨如漆,隻以一個玉麟髻束著,身上罩著簡簡單單的一件白色雲紋錦袍,麵如美玉,身若長柳,一雙黑眸清清澈澈,宛似那夜空裏的明星。
除了那副看似有些病歪歪的身子之外,還有一張惡毒的嘴巴,讓人捉摸不透的腦袋,俊美的容貌,顯赫的家世,卓越的才華,一身暗藏卻是很好的武功,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的完美,惹的那麽多姑娘家情愫暗生,芳心相許。
這人……根本就是一個禍水……
而她自從沾上了這個禍水,就沒法撇的清,越攪越亂,越攪越渾……
那柱香不是滅了嗎,不是滅了嗎,為何那個織女還會聽到她的祈禱?
在那柱香沒有滅的時候,在她沒有跪下的時候,她就許了願,她希望織女賜她一個可以共賞煙花的心上人?可是她在心中期望的那個人並不是他,為何偏偏上天賜給她的卻是他陪她賞煙花?難道織女是耳聾眼花了嗎?
他是她的哥哥呀……
“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景升被她瞧得有些不自然,以手在她眼前招了招。
回過神,她忽然又想到什麽?
她拿起一直捏在手中的磨喝樂,揭了底下的泥封,身子仿佛被定住一般,因為那裏頭正露出一折簽文的紙角。
“你買了這個泥偶?!”景升鬆開手,拿過她手中的磨喝樂,抽出那紙簽文,方要展開,卻被她奪了回來:“不許看,這是我的。”
她顫著手,打開那個簽文,那姻緣簽上赫然寫著:世間情緣一語間。
拜神香滅,穿針不過,在她看來,她的姻緣都是受到詛咒的,她們天一族的女人是不會有好姻緣的,但上天就好像和她開了個玩笑一樣,五百對娃娃裏才有一對的姻緣簽,居然出現在她搶到的最後一隻女娃娃裏。
這怎麽可能?那另一隻男娃娃要是隨便被什麽人給買了去,那她的姻緣豈不是“千裏姻緣一線牽”?萬一被一隻狗兒叼走了,難道她還要被一隻狗給牽著走……
她在亂想什麽?在亂擔心什麽?她真是夠愚蠢,怎麽會買這種不可信的東西。
“哥,你在哪裏?哥——”
望著景璿與明飛奔過來的身影,她斜睨了景升一眼,將手中的簽文一揉,砸向他,瞪了他一眼,凶道:“禍水。”
禍水?
景升皺了皺眉,不明白她何以這樣叫他。
推開了景升,美仁也不知道生的哪門子氣,決定回竹芙園,至於侍書奉劍藍希淩她們,玩累了自然就會回去。
很快地,她的身影淹沒在人潮之中,景升望著她背影消失的方向發著呆。
禍水……禍水應該是在說她自己吧……
彎身撿起地上那個簽文,展開:世間情緣一語間。
“哥,你怎麽跑到這裏了?方才人真的好多,我被擠得都跌在地上,又看不到你,人好多,我好害怕,就怕找不到你了,還有兩個該死的登徒子趁機意圖對我不軌,還好有明飛在……”景璿話語中帶著哭腔,就往景升身上撲來。
景升的雙手一時之間不知往哪裏放,猶豫之下扶住她的雙肩,拉開些距離,道:“都說了這麽多人不要出來,你偏偏不聽,這會被擠著了,又叫人多。”
“哥——”喊著,一滴淚就從景璿的眸中滑下。
“唉,好了好了,有沒有傷著?”
“傷到是沒有傷著。”
“回去吧。”
“嗯。”景璿哽咽著,緊抓著景升的手臂不放。
漸漸地,人潮散了,景升任由景璿抓著他的衣袖,緩緩地往回府的路步去。
“哥,你手中抓的是什麽?”
“磨喝樂?哥,你什麽時候又買了一個?”
“哥,怎麽還是個女娃娃?”
“哥,這是什麽?”
“世間情緣一語間。哥,這是那個娃娃裏的簽文嗎?”
“哥,這個娃娃你哪裏來的?”
“哥,你自己的那個娃娃有扔了嗎?有沒有扔啊?”
“哥,你究竟在笑什麽?為何不回答我的話?”
一路上,景璿的問語一直纏繞著景升,麵對她接二連三的問話,他選擇沉默不語,臉上一直洋溢著一種難以言語的笑容。
陪景璿買磨喝樂隻是偶然,那小販的話聽後他也隻是一笑而過,孰知,隨手挑了一個男娃娃,那封泥裏竟然有一張簽文,上曰:千裏姻緣一線牽。
他何其有幸的就買到了封有姻緣簽的磨喝樂。
景璿手中的磨喝樂隻是普通的泥偶,裏麵什麽都沒有,見他的磨喝樂裏有這張簽文,異常緊張,甚至要扔了那個泥偶。以往都由著她,這一次,他卻留下了那個泥偶。
揚著眉,嘴角輕彎,笑意自然的盡現眼底。
千裏姻緣一線牽,
世間情緣一語間。
“公子,你去哪裏了?嚇死奴婢了。”剛過德勝橋,在回竹芙園的路上,奉劍見到美仁異常激動。
美仁輕捏了捏她的下頜,笑道:“找了個好地方賞煙花了。”
奉劍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與侍書二人同美仁笑著說了走散之後的一些窘事,誰叫三位姑娘長的美若天仙,惹了好些蒼蠅,好容易才擺脫,還好有驚無險,沒遇上什麽不良歹人。
美仁笑著,看了藍希淩一眼,笑意微斂,將之前手中從那燈謎攤上拿來的一把團扇遞給了她,道:“送給你。”
藍希淩微愕,轉瞬之間,便傻嗬嗬的笑了兩聲,看似興奮地接過了扇子,不停地到處扇。
“回去吧。”美仁輕道。
離人群愈漸愈遠,四人走在幽靜的巷內,踩著腳下的青石板,遠遠地,隻有侍書與奉劍手中提著的燈籠是亮著。
忽然,美仁頓住了腳步。
“怎麽了?公子。”奉劍問道。
在侍書與奉劍來不及驚叫出聲,美仁已迅速點了二人的睡穴,瞬間,兩個丫頭隨即軟軟地倒在地上。
向昕失蹤了有好些日子,以他查案的經驗,不可能不知道藍希淩在她手中,既然他想救藍希淩,也勢必在找最佳的時機才會下手。
不遠處,正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越離越近,美仁終於看清了,多日不見,此時向昕一身黑色夜行衣,滿麵胡渣,頭發也有些淩亂,神態看上去也顯得憔悴,疲憊不堪。
“向大哥!”藍希淩在看清是向昕之後立即奔了上前,“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向昕未應,以複雜的神情看了看她,未待開口,她便主動將那日的事急急地道了出來。
原來那日她醒來未見著向昕,不顧什麽危險不危險,便出去尋他了,卻沒料著,被兩個地痞流氓給盯上了,若不是那兩人欠了賭莊一屁股債,想將她賣去青樓多拿些銀兩,她可能早已清白盡毀,之後遇到美仁的事她也如實一並道出,說著說著便淚雨如下。
聽完,向昕輕點了點頭,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徑直走近美仁,道:“謝謝你。”
美仁嫣然一笑,道:“嗬嗬,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是我抓的人,也變成我抓了人,眼下,人,還你了,若是再弄丟了,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抿緊了唇,想了想,向昕啟口:“事情的始末你已經知道了?”
“嗯。”美仁輕點了點頭。
“八月初五是王欽若的生辰宴嗎,你……會不會去?”
“嗬嗬,不知道。”美仁說的是實話,雖然知道明經堂與王欽若交情非淺,但八月初五那晚,即便是去賀壽,也未必會帶她去,帶景升去的可能性到是比較大。
其實她也在想著八月初五那晚該怎麽混進王府,到時戒備鐵定森嚴,腦中雖清晰地記著王府的地圖,但也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在知道整件事後,她也能猜測到怡素會是他們的一顆棋子,可怡素為何甘心淪為一顆受人擺布的棋子?她會堅持到八月初五,除了要看著那個妖孽一樣的妹妹怡素,就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自從認識他之後讓她整日思念的男人。
“離開那裏吧,離開京城吧,有多遠走多遠。”向昕道。
多日不見,他再也找不著往日那個滿眼笑意的她,她變了,無論是神情還是語調,都變了,她不快樂,沒有在信陽那些日子裏的生氣勃勃,神采飛揚。
這是他不願見到的,都是他們害了她。
“嗬嗬,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美仁笑著,“那日話說的那麽絕情,何苦今日又這麽關心我?”
“我……”向昕語塞,許久,方道,“在信陽,為了抓凶手,我曾利用過你一次,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想連累你。”
他的黑眸之中盡是真誠,這句話憋在心中好久,此時此刻說出來整個人頓時輕鬆了好許。
挑了挑眉,美仁直視著他,不語。
他又道:“萬花樓的那晚,我說的話都是發自肺腑,絕無半句虛言。”
盯著向昕許久,漸漸地,美仁的眉稍,眼眸,嘴角,都飽含著濃濃的笑意:“我知道。”
“或許我沒有立場叫你離開明家,日後,或許,你會恨我,但是請不要把自己牽進這件事中。”
“昕大哥,都別說了,我不怪你。”
“我……”向昕還想再說什麽,卻聽見打梗的聲音傳來。
“向大哥,有人來了,我們走吧。”藍希淩拉扯著向昕的衣袖。
他對美仁示以抱歉的眼色,美仁苦澀一笑,望了望藍希淩,走近她,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道:“牛郎與織女,即便是一年隻能見一次麵,兩人之間隔著天,但相互思念的心也永不會停止。”
倏地,藍希淩的臉色變得蒼白。
目光留戀出不舍,向昕依舊還是帶著藍希淩離開了。
對著漸行漸遠的背影,美仁忽然大聲道:“八月初六清晨,我就會離開這裏,永遠的離開這裏,我會在東水門渡口乘船。”
她的話,向昕一字不漏地聽見了,他在心中立誓,若是八月初六的清晨,他的命還在,那就東水門渡口相見。
靜靜地立在巷中,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半晌,美仁方想起了還倒在地上的兩人,解了侍書與奉劍的穴道,等著兩人醒來,對於藍希淩的離開與二人突然的昏迷,她隨便找了個理由給塞搪過去。
侍書與奉劍沒有多問,隻是默默地緊隨著她。
第四十五章 乘人之危
藍希淩,美仁放走了,相應的麻煩也接踵而來。
明經堂為了這事特地“召見”了她,雖然美其名曰是閑聊,在美仁看來,就是試探。
淩厲的目光直射在她的身上,兩人心中各自想著心事。
那日試藥之後,景軒就一反常態,命人封鎖了夷山禁地的所有出口,似乎在查什麽人,但是當著趙王爺、駙馬爺等人的麵,卻似乎表現的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那是他的兒子,他從小看到大的兒子,加上景升異常的舉動,不難猜著。
明經堂知道他這個女兒很有些手段,這麽多日子以來,他知道她了解很多事情,也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卻摸不透她究竟想要做什麽。
上次景軒差點傷了她,她居然還敢為了那個捕頭再次擅闖夷山,所幸還算機靈沒有當眾露了馬腳,否則他也不知是否可保住她那條小命。說是為了那捕頭,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卻從不與明家有任何衝突,相反在某些事情上,幫了他們不少的忙。
不愧是他明經堂的血脈。
如今,一切不單純是他明家的事,不是他一人可以說了算。當今的太後,楚王,駙馬爺,朝中的部分重臣,他整個明家上下,還幾萬名將士的性命都賭在了那一夜。所以就算他再寵溺她,也不可以,楚王登基的大計不容許半點差池。
她與璿兒不同,若她是個男兒身,必定是他的另一個驕傲。
但女兒家總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她與璿兒都是他至親的骨肉,她與璿兒都要離開這裏,他不能因為這件事,讓她們任何一人有所閃失,他不願意。
兩人目光交流了很久,他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
明景璿要出嫁了。
這事倒讓美仁吃了一驚,想到那日在水竹苑外聽到景璿與景升爭吵說不肯出嫁,在夷山的時候她也這麽隨口說說,沒料到,乞巧節剛過不久,這麽快婚事就定下了,這明家做事還真是雷厲風行。
而她,明經堂以今後生意都以南方為中心,希望她去南方幫他拓展分店,與前來迎親的隊伍一同南下。美仁隻是隨口敷衍了他,短期內,要她離開京城,根本不可能,更別指望她會護送那臭丫頭上路。
對方是江南最大的綢緞商之子,這門親事一定下,明家就隻是隨便挑了個日子,送新娘子去杭州,對方也隻是派了人過來代那新郎迎親,真正的新郎倌都沒出現呢。
外麵都在傳聞,明家要不行了,要靠賣女兒來支撐龐大的家業。
輕撚一片花瓣,美仁冷嗤,怕是聯姻是幌子,將明家的家眷轉移地方才是目的。
這幾日,美仁心情大好,因為從此以後,她可以不用再看見這個令她生厭的丫頭,樂得天天上萬花樓陪姑娘們行酒令。
景璿每日都哭得肝腸寸斷,不吃也不喝,以死相逼,可明經堂不為所動,堅持要送她上花轎。
終於到了送新娘的當天,明家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大紅的喜字,大紅的燈籠,大紅的喜燭,眼到之處,都是一片喜氣之紅。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最閑的莫過於美仁,從一早她就守在明府,不停地啃著今日出現最多的水果——蘋果。
好戲開始上場了,記不得這是她今天啃得第幾個蘋果了,咽下最後一口果肉,在園中隨手扔了手中啃剩下的核,但願來年這裏能發個小芽,當是她為某人送別的鑒證。
她拍了拍手,跟著明經堂身後去了景璿的閨房。
不顧景璿拚死拚活,明經堂命人強行給景璿換了嫁衣,喂了食物,怕她亂動或是半路跑回京城,甚至封住了她的穴道,命人一路上看著她,而這人便是如媽。自然,那雙腿殘廢的葉聲泉,也要隨著迎親的隊伍一同南下。
這樣,美仁看到了另一個明經堂,絕情的他,冷酷的他,相比較他那副慈父的樣子,她反倒更欣賞這樣的明經堂,夠狠夠絕夠無情,想必當初他也是這麽對娘親的吧。
她很壞心,在喜娘架著景璿出房門的時候,她早就退身立在園子裏不遠之處,待她們走近,隨手丟了一樣不明物,攙扶的兩名喜娘與嬌美的新娘子同時就這麽直直地倒了下來。
蓋頭落了,手中的蘋果和糕都落了。
景璿臉上的妝早因淚流滿麵全都花了,口不能言,躺在地上的身體又不能動。一時間全亂了,女人不斷地尖叫聲四起。
在那些喜娘丫頭們沒及時扶起她之時,美仁早已飛身至前,扶起了今日讓所有人都注目的美嬌娘。
明家小姐又怎麽樣,擁有完美安逸的十七年幸福生活又怎樣,如今不過是個任人操縱的木偶,而她這個明不正言不順的“明家小姐”不僅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還可以強求更多的東西。
將掉落在地上的蘋果和糕撿起,重新塞進了景璿的手中,揚著唇,她依在她的耳邊輕念了一聲:“好妹妹,東西可要拿好,這可是保你一路平安,到了夫家高高在上的好東西,可不能亂丟了哦。乖,好哥哥我這就送你上路。”
兩手捏上那個花了妝的粉頰,使了使力道,便瞧見眼前那雙漂亮的眸子裏湧出淚花,邪惡的微笑在嘴角處蕩漾開來,看到那怨恨的目光,委屈的神情,美仁覺得有了一種報複後的快感。
眨眼之間,那個紅蓋頭隔斷了一切。
在鞭炮聲中,新娘子被架著上了花嬌,迎親隊伍開始吹吹打打。周圍的街坊,平日裏不敢在明府門前多逗留的,今日搶喜餅喜糖可是滿足了。
依照之前對明經堂的“承諾”,美仁躍上了一匹棗紅色的馬,回首之間,明家的人都已在身後。依照規矩,明經堂是不能出來送親,所以換成了景升與景承。
人群之中,景承似乎對周遭的事都不太感興趣,雙臂抱胸,低著頭,腳下不知在擺弄著什麽。
她望見了一身錦衣的景升立在地最不顯眼的地方,可她就是眼尖地瞧見了,他蹙著雙眉正盯著她看。她知道他在想什麽,那日在夷山,他也叫她送轎裏的人走,可是她沒應他,今日卻一反常態主動送親,他疑惑。
衝著他嫣然巧笑,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回過首,夾了夾馬肚,跟著送親隊伍緩緩前行。
這番去杭州的路程約莫要半個月到二十天,若是途中遇上一些麻煩事,耽擱了,起碼要一個月,往返京城就要一個多月。再過幾日便是八月初五,她要算準了日子,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可以。
挑了個豔陽高照的日子,避開了如媽和葉聲泉的視線,她脫離了明經堂安排的送親隊伍。其實她能這麽快的離開,多多少少要謝謝葉聲泉,若不是他牽絆著如媽,或者還沒那麽順利。好似她想要做什麽,葉聲泉都會看透她的心思一樣。
快馬加鞭,連趕了三天,終於在八月初五這晚趕回了京城。
京城的每一處,如今她都很熟,摸到王欽若的府上更是不在話下。換了一身夜行衣,直奔王府。
憑著腦中記著的那張地圖,美仁很快便摸著了王府的位置。這王欽若受當今聖上恩寵,不過是四十歲生辰,排場卻很大,遠遠地便望見整個王府外圍守衛森嚴。定睛細看,竟是殿前司禁軍,這護府的禁衛軍約莫有上百號人,原本她打算從後院混進,但那緊閉地後門居然也有不少禁軍守衛。
雖然王欽若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以今日一個生辰宴卻動用了這麽多禁衛軍,是不合常理的,看來今日這裏需要保護的不是他王欽若,而是另有其人。
這麽快這人就現身了,難道她來晚了?
避開兩處守衛最多的地方,她打算越牆進府,找了處隱蔽的地方,這時,剛巧聽見兩名挨著最近的守衛在那閑聊。
守衛甲:“唉,你說這裏麵的人在那大吃大喝,我們卻要在這喂蚊子。”
守衛乙:“兄弟,上頭交待的事,咱就得做,別心裏失衡。說不準咱幾個就是立了大功,從此就平步青雲了。”
守衛甲:“啥?兄弟,我看你還抱著你老婆在做春夢吧。這守衛一個府邸,能立啥大功?也能平步青雲?你當你是誰啊?”
“說了你都不信,”守衛乙四下張望,壓低了聲音,方道,“聽說今晚聖上會來。”
守衛甲:“什麽?聖上會來?你就吹吧。”
守衛乙:“瞧你,嘖嘖嘖,你沒見著那殿前司禁軍都在前麵守著嗎?”
守衛甲:“這到是……是啊,他們都守在光明正大之處,就咋這不入流的小兵才會被派在這裏喂蚊子。”
守衛乙:“唉,兄弟,這是福,你懂嗎?總比守城的那些兄弟們好吧。我今日意外聽到都統領大人吩咐嚴守各城門,說是樞密院下的命令,調了很多兄弟去守城門,可能要發生什麽大事。”
守衛甲:“怎麽可能?啊——你、你、你意思是說今夜會有叛黨攻城?!”
守衛乙:“噓,小聲些,若是讓裏頭的人聽見了,那可是要斬首的。誰知道呢,管他呢。”
守衛甲:“也是,兄弟,咱哥倆還是好好的守在這吧,不求平步青雲,但求相安無事。”
美仁細細地回味這兩人的對話,不對,這整件事都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她知道趙恒今夜一定會來,是因為王欽若的四十歲生辰,以此也可以看出趙恒有多麽恩寵王欽若,反之,王欽若選擇在生辰宴上,將名噪一時的蘇素姑娘獻給趙恒,會更博得趙恒的歡心。這樣說來,王府周圍會有禁軍出現,屬正常,但為何樞密院會下令派兵守城門?今夜他們起兵叛變的事,怎麽可能會有其他人知道?
以她那日在夷山所聽到的,以及景升間斷地回應,事情應該不是這樣的。
不對,整件事都不對……
今夜是個陷阱!
糟了,這事肯定是敗露了。
心中徒然一涼,她便提氣一個縱躍,迅速進了王府。她知道他們今夜一定會起兵,但不知道確切的時辰,她要找到他們,她要找到景升,一定要。
沒時間深究這王府比起明家格局會怎樣,遠遠地瞧著那些個官員一個個談笑風生,她這身裝扮不能接近,更無法確認明經堂、景升或是景承有沒有來。
她必須找到一身衣服換下這身夜行衣,這時,來了一個行人,為首的是個雍榮華貴的女人,身後幾個小丫頭跟著,口中還應著什麽夫人,應該是那王欽若的老婆了。
突然,那走在最後麵的一名丫頭好似踩著什麽東西了,一不小心腳給扭著了,手中捧著的鮮花全部散落在地,與之並行的丫環,停下,低呼了一聲,小聲地責備了她這麽不小心,幸好夫人沒看到,囑咐她快快將東西拾起跟上來,說完,自己先行跟上了那個夫人。那小丫頭蹲在地上,將散落的鮮花一一拾起,並以手輕揉著扭傷了的腳。
美仁在心中暗喜一聲真是上天助她。
趁勢,在那小丫頭來不及反應,美仁便將她敲暈了,將其拖至柴房。她越來越象做賊的了,迅速地脫了那小丫頭的衣服,換上身,散了頭發,照著那小丫頭的模樣,綰了兩個小髻,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突然,她的手頓住了。
這好像是她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穿女裝,不知道是什麽樣子。
唉,算了,此時哪有時間欣賞自己的衣著模樣。思忖著,最終決定直接去正廳,跟上那位夫人,再做查探。一切安排之後,她捧著那藍鮮花,往宴席的方向快速步去。
第四十六章 王府盛宴
這時,王府的人來傳話,晚宴即將開席,攀談的賓客們一一入座。放眼掃去,美仁始終沒有見到明經堂與景升,她明明在明經堂的書房內有看到王府的請柬,也親耳聽見明經堂吩咐備厚禮的,沒道理不來的。
在上席的位置,她見到了王欽若,瘦瘦的一個中年男人,眉眼雖笑意盎然,目光卻犀利如利刃箭矢。先前見著的那位雍榮華貴的夫人正坐在他身後右側的位置,之前跟著的一群丫頭都靜靜地立在其身後。
找到自己應該待的地方,她連忙垂下頭,快步上前,如其他婢女一樣,安靜地守在其身後,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一定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找到明經堂或是明景升。
這次晚宴是在王府的花園宴客的,所有賓客都已入席,品嚐著美酒佳釀,欣賞著歌舞。
在座的大多是都是官員,有幾位商賈美仁有見過,都是與明家有生意往來的。目光不經意掃到一位身著絳袍的男子,這人正是上次她親眼看到從明家的藥店裏走出來的第二個人,他一直苦著一張臉,總是一會偏頭望向上席的位置,一會偏著頭望向左邊,那方向是王府大門的方向。
他好端端地在看什麽?一會看王欽若一會看那王府大門的方向?
在宴席上,幾乎每個客人的臉她都確認過了,沒有明經堂和景升,除了那日在藥鋪見過的熟麵孔之外,倒也瞧見了那位駙馬爺的相貌,從外上看上去就是一個儒雅的謙謙君子。不過宴席上,有幾個人的位置明顯是空著的,也就是說還有人不在席間,離開的人會不會有明經堂和景升呢。
不相信明經堂與景升都沒來赴宴,想離開嘈雜的宴席四處找找,一個熟悉的麵孔閃過,是明飛,明飛來了,那景升一定在。
沒由地鬆了一口氣,她方想跟去,這時,聽見一陣騷動,一聲尖細高亢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頓時,所有人全部驚住了,不想這樣的日子,皇上為何好端端的會出現。一個個停止了與身邊姑娘調情嬉鬧,連忙從席間起立,出席跪倒一片,朗聲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終於來了,禁軍都守了這麽久,當今天子終於出現了。
跪著,美仁稍稍抬頭,瞄了一眼當今聖上,正是當時她在樹林裏救的“韓襄”,他一點都沒變,眉間還是帶著一絲憂鬱,雖是一身便服裝扮,仍然掩飾不住一身的貴氣,但也找不著一絲威嚴的王者之氣。在美仁看來,他真是一個不像帝王的帝王,儒雅而謙恭。
回過神,美仁再往之前明飛的方向望去,人已不在了。
糟糕,她處的位置離皇上、王欽若很近,稍有動彈,都將對皇上大不敬,隨時都有可能掉腦袋。
趙恒大踏步邁向上座,對著跪著的王欽若道了一句:“愛卿,快快平身,無須多禮,今日朕隻是做為朋友來賀壽的,”回轉身,他朗聲對著齊跪下的官員道,“眾愛卿,平身吧。今日大可盡情暢飲,無須多禮,一切隨意。”
一聲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人恭敬地起身回到原來的座位之上。
王欽若改坐在了趙恒的右側,尚未坐下,隻見他對著右前方拍了拍手,樂師們很快地換了一首曲調。
美仁豎耳傾聽,竟是來自波斯的舞曲。
緊接著,十幾名衣裳暴露的舞娘上場了。一個個都是波斯舞姬扮相,上衣無袖,肚間無遮,裙子極短,露著光滑潔白的手臂和長腿,擰著那露著臍眼的迷人小肚皮,露出的皮膚雪白而富有彈性,讓人挪不開目光。隨著樂曲,她們的藕臂、粉腿以及那誘人的纖纖腰肢在不停地擺動著,晃的在場所有的男人們不但頭暈眼暈,心都跟著一同飛揚。尤其是那誘人的小肚皮上係著一根紅繩,紅繩之上係著一個小鈴鐺;光著腳的纖細足踝上,箍著一串串黃澄澄的金環,同樣環上又係著數隻小鈴鐺,一舞動起來,所有鈴鐺響動,便發出十分悅耳的聲音,更惹人的是在那五光十色燈籠豔火下的奇異舞姿,甩首撩足扭腰擰股間,散發出的種種妖豔誘惑的異域風情,與中原的舞蹈迥然不同,撩撥的人心間酥酥麻麻,騷癢難耐。
在場的所有賓客們都被這舞蹈驚豔住了,忘了品嚐口中的美食,目光無法從這群異域風情的女子身上挪開,完全沉浸其中。
為首領舞的,口含一支花的那位舞娘出色極了,一看就是個世間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美人雖是美人,即便是化的妝極為濃豔,美仁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就知道是怡素。
睇望了一眼趙恒,他正眯著眼,嘴角輕抬,很滿意的盯著怡素在看。
這個王欽若,果然很有手段,否則如何能得到趙恒的寵信,他能揣測趙恒一切的需要,他會在第一時間內滿足趙恒的需要,給趙恒帶來的所有一切都是新鮮的。
身子越轉越快,身上的鈴鐺越扭越響,怡素的目標是趙恒。正當她要接近趙恒時,被兩名帶刀侍衛給攔下了,寒白的刀光一閃,逼得她身體一顫,旋轉了兩圈,迅速地退開了。
“無礙。”趙恒有些不悅地衝著兩名礙了他好事的帶刀侍衛揮了揮手,讓那兩名不識趣的家夥退下了。
趁勢,怡素扭動著身子又向前邁進了,柔軟的身體在趙恒麵前仰麵彎下,將口中的花取下捏在手中,以花在趙恒的下頜之處輕佻地迅速輕點了一下,在趙恒伸手尚未捉住她之前,她便勾著唇又飛快地逃開了。
就這麽輕輕地一點,點地趙恒心中癢癢的,輕彎了彎唇,俯在王欽若的耳邊耳語了幾句,王欽若一臉獻媚地不停地點著頭。
美仁看了,在心中暗咒,這丫頭知不知道她在挑逗的是誰。該死的,他們難道是想利用她的殺手身份去刺殺皇帝嗎?怡素雖平時高傲到目中無人,但聰慧過人,不至於到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扯上這種皇室分爭,到時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她怎麽會接這票任務的……
一曲舞畢,怡素便被安排到了趙恒的身側伺候著,眾多賓客垂涎怡素的,此時此刻也隻能眼巴巴地望著,將心中那份赤裸裸的欲望悉數壓在心間。
她意圖揣測著怡素的心思,以怡素的個性,她始終認為怡素絕不可能接這票任務,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明經堂或者景升,在座的所有人都已入了她的眼,為何獨獨不見二人。
思緒混亂之間,胳膊肘被人給捅了幾下,她斜倪了一眼,是方才教訓那名被她打暈的小丫頭的同伴。
“你是新來的?阿蘭呢?”那名丫環低聲問道。
美仁偏過頭,小心翼翼地低聲俯在那丫環耳邊道:“我是新來的,阿蘭她腳傷了,不能動,先回去歇著了,讓我過來先伺候著。”
“哼,那丫頭總是毛毛燥燥的。新來的,叫什麽名字?”
“小符。”
“嗯,小符,放機靈點,待會要給各位大人添酒了,可別學阿蘭那樣,今晚到場的可是當今的聖上,還有全都是達官貴人,決計不能出了什麽岔子。”那丫環雖壓低了嗓子,卻以一副以大丫頭自居的口吻。
美仁翻了翻白眼。
不一會,正如那丫頭所說,要斟酒了,美仁捧著酒盅,給那些大人們斟酒。孰料,其中一位眯著朦朧醉眼,一隻不安份的豬手便摸上美仁的臀部。迅速避開,暗咬著牙,美仁記下了這張臉,待會她一定會廢了他這隻豬爪。
那位官爺不依不饒,似乎還想占美仁更多的便宜,攔住了她的腰。忍著怒火,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再抬頭,她已成了一副斜眼歪嘴的模樣,雙眸的白仁比黑仁還要多,嘴角一直在不停地抽搐著,背著燈火,咋看之下,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那位官爺瞧見如此醜陋的容貌,嚇了一身汗,人也清醒了,即刻鬆了手,明明之前是難得見著的絕色佳人,怎麽眨眼之間就成了這副尊容,不死心再瞧一眼,比方才更惡心了,似乎還往他的身上貼過來,這王大人真不知怎麽招的下人,這麽醜的奴婢也讓在今晚這個日子裏出現。
自認晦氣,還不敢大聲宣揚,他厭惡地將美仁推開。
轉過身,美仁便恢複了正常的表情。
不知方才是不是那位官爺的舉動讓那位大丫頭瞧見了,有些吃味了,竟安排她去膳房洗盤子,這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大好時機了。
目光又往怡素的身上望去,她答應過悅姨,若是見著怡素,一定會將她帶到悅姨的身邊。
“你怎麽還在這?不是叫你去膳房的嗎?”
自怡素出現,美仁的心思全放在她的身上。
她回過頭,是那個以大丫頭自居的刻薄丫環。因為不想被人注意,在能自由走動之後,她特地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觀察,卻不想這個丫頭這麽陰魂不散。
“哦,正要去呢。”不想惹出什麽不必要的事端,她低頭輕應。
“你磨磨蹭蹭到現在,還在這裏偷窺,不會是安了什麽不良的居心吧?” 那大丫頭仰著下巴,對著她吼著。
美仁低著頭,彎了彎嘴角,直覺好笑,也不應她。
在那丫頭看來,美仁是怕了她了。
“還不快去!”
冷笑著,美仁欠了欠身,轉身離開,仍是聽到那個大丫頭在身後喋喋不休地罵著:“跟阿蘭那個小騷蹄子一個樣,以為長了一張狐媚臉,就可以到處勾引男人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重,以為老爺誇讚了幾句,就了不得了——”
本想走開算了,但這個女人實在是欺人太甚,為何最近她總是能碰上這樣的貨色?難道是在明家待久了,她的貓爪收起了,不利了?給她點顏色就開起染坊來,若是不好好的教訓一下,真是對不住自己。
離了不過十多步之遙,美仁倏地回轉身,揚手甩出,三根銀針直射她的咽喉,隻見那丫頭來不及叫出聲,便“咚”地一下昏倒在地上。
這就叫做禍從口出。
既然嘴巴賤,那麽就永遠都不必開口,做一輩子的啞巴好了。
四下無人,美仁走近取回三根銀針,一腳勾起那丫頭的身體,狠狠地踢向一旁的花草叢中,不到明日天亮是不會有人發現她的。
皺了皺眉,美仁直覺頭痛,這趙恒都來了,也就是說他們也就要現身了,可她到現在還沒找著明經堂和景升呢。不行,她一定要在怡素出亂子之前找到他們。
她憑著腦中記憶著的那封地圖,小心翼翼地在這王府裏一一探查。
探了王欽若的寢室還有書房,還有幾處屋子,除了一些家丁之外都沒見著什麽人,往後院步去,在經過花園門徑之處,左側屋子裏亮著燈,她聽著裏麵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輕柔婉轉:“景升哥哥,聽說你病了很久了,可惜佳如不方便去探望,現下你的身子可好了些?”
景升哥哥?那不就是明景升了?
“嗯,好多了。”是景升的聲音。
難怪到處找不到他的蹤影,原來他跑這裏私會女子了。
屋門敞著,美仁放輕了腳步,貼近門處,裏麵的聲音聽的更清晰了。
“哦,那……不知我差人送去的那些補藥,你是否有服用?”
“有的,多謝。”景升的聲音一直都是溫文有禮。
往那門內探了探頭,左側坐著的正是景升,他正皺著眉,不停地以蓋撫著湯花,輕啜一口,將茶盅放下,目光落在一旁的盆景之上。而那個叫他景升哥哥的女子正立著背對著美仁,看不清相貌,一襲粉色盛裝,從身影看上去,應是個可人兒。
這番情形,讓美仁沒由地擰緊了雙眉,自家兄弟的生死都快顧不上了,他居然還有閑情在這裏色誘姑娘家。
第四十七章 生死一戰(上)
這女子看似年紀不大,能這樣在這王府中出現的,想來是那王欽若的家眷。
“那就好……”這位小姐受禮教的約束,是一個害羞之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麽好,羞紅著一張臉,低著頭,雙手不停地繳著帕子,很是緊張,“再過一陣子,佳如就及笄了,我爹答應了,讓我自己挑夫婿……”
端起了茶盅撫著茶麵的湯花,景升的眉頭越蹙越緊,手一頓,急忙斷了她的話:“自己挑夫婿?哦,這很好。佳如,那個……王大人派人說找我,可是你怎麽會在這?王大人呢?”
“嗯……景升哥哥,其實是我找你……”
“你找我?”景升的聲音明顯提高了好些,雙眉深鎖,右拳一直緊攥著不曾放開,“你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景升哥哥,我……我已經有了意中人,而他……他……”王佳如的臉越來越燙,燙得好似燒了起來,她真的緊張地說不出下麵的話,因為她想告訴景升哥哥,她心目中的夫婿早已有了人選,而那人就是近在眼前。
“有了意中人,很好啊。”景升心中開始煩躁,前來傳話的人明明是王欽若的隨身護衛,那人除了隻會聽王欽若的吩咐之外,根本不是王佳如隨意指使的動的。
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他端著茶盅的手開始微顫。
這個男人,是癡呆嗎?
這個王家小姐都這麽明顯表示了,人家是看上他了,想選他當夫婿,他還在這裏糊裏糊塗的不明所已,還有模有樣地喝著茶。
美仁憤憤地想著,再這麽耗下去,明家有可能就要毀了。
直接現身,景升在看到她的那一刹,一臉愕然。
瞪了他一眼,她便抬手一掌便劈向那位小姐的後頸,隻見那位小姐的身子當下一軟向前傾倒。無奈之下,景升隻得起身接住了她。
“你怎麽會在這?”景升疑惑。
“怎麽?不可以?妨礙你了?軟玉在懷很舒服是嗎?”美仁譏道。
頭一次看見美仁穿女裝,雖是個丫頭的扮像,倒也讓他驚豔,目光不曾移開,他彎了彎嘴角,道:“這樣也挺好看的。”
“少貧嘴。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說,跟我來,”美仁上前就拽過他的胳膊,不顧他懷中還抱著個佳人,見他猶豫之中,她接著道,“丟下她,會死嗎?”
意識到她真的有什麽重要的事,景升挑了挑眉,道:“跟我來。”說著他抱著王佳如一個縱身,飛往左前方閣樓的二樓。
美仁見著他推門進了屋,不解,跟著一個輕躍,躍上了那閣樓,跟進了屋,在見了眼前的擺設之後,便氣不打一處來,哂道:“看來你對姑娘家的閨房倒是熟門熟路了,也難怪,誰叫你是明經堂的兒子,有什麽樣的爹,就有什麽樣的兒子。”
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
將那王佳如放好,點了她的睡穴,景升皺著眉頭,轉過身看著美仁,眯起眸子,怒氣在眼底隱隱地浮現著,緊抿雙唇,一步步逼近美仁。
“幹什麽靠這麽近?我有說錯嗎?”美仁壓低了聲音,抬眸之際正好對上景升微露探究意味的複雜眼神。
“那份地圖你不也看過?這裏的每間屋子,你若是看了那地圖都還記不住,真是對不起像美人三字。”他的語氣裏明顯帶著一絲怒氣,以手挑開了她已經有些散了的兩個小髻,一看就是她匆忙之下梳出來的。
“喂,你幹什麽?別弄我的頭發。”
“亂了。披下來挺好。”
“你真是越來越討厭。”從他手中奪回一束發絲,美仁以絲帶隨意係好。
逼她貼在門上,景升雙手支在她的兩側,輕勾了勾唇:“方才你是不是吃醋了?”
“見鬼了你,”美仁猛地推開他,抿了抿嘴唇,“找你有非常重要的事。你先告訴我,你爹為何今晚沒來?”
“他病了。”
“病了?昨天明明還好好的,怎麽可能就病了?”
“人吃五穀雜糧,說病就病,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美仁決定不再多說廢話,直接挑明:“你何時來的?整個王府外麵圍的全是禁軍你有看到嗎?”
“嗯,至少有一百人。”
“那你可知樞密院下令調兵嚴守各城門?”
聽聞,景升頓時僵住了身子,未久便反應過來,當下衝出屋子,在二樓的回廊之上被美仁及時給攔下了:“等一下,你想去做什麽?在我的認知裏,你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我來的時候,是從那個方向進來的,我聽到兩人說的,但這兩人不是禁軍,也不是王府的人。”
“有內奸!”景升咬著牙冷道,“走。”
是的,有內奸,今晚實際是一個局,要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局。
王欽若好端端的會在宴席開席之前,派人引他來此,就是算準了的,王佳如隻不過是王欽若用來拖延時間的一枚棋子罷了。該死的,他怎麽會這麽疏忽,他早就該發覺的,他都在幹些什麽蠢事。
他一把攬過美仁,單手扶著她的纖腰,未等她反抗,幾個輕躍,便使展了輕功,往她所指的方向飛去。
他問:“你是什麽時辰來的?”
“戌時三刻。”美仁應道。
“戌時三刻……日入時分,我就來了,為何我沒有察覺,該死的!”景升口中喃喃念著,握住她纖纖腰肢的手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力道。
立在屋簷之上,看清了王府外被重重包圍了的幾圈禁軍,早已不是那一百多人的禁軍數了。他額上、手上的青筋暴露,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除了他們自己人知道這事外,還會有誰知道,是誰出賣了他們。
“你們不是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的嗎?看看在這裏的,少說也有三百號人,可不是你說的一百人而已,後麵會不會再有,就難說了,是人都知道皇帝身邊的侍衛親軍不容窺視,更何況京城之內有十萬禁軍。當今聖上能坐在那裏神態自若地欣賞歌舞,就證明他已經胸有成竹。景哥哥,他們究竟約定的是何時?眼下還來的及,想辦法通知他們撤吧,等過了這陣子,再從長計議……”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已經是亥時了……”
美仁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朦朧的月光下,一個個刺目的白色麵具正疾馳而來……
景軒不曾想到,迎接他的竟是一個個端著火茺的侍衛親軍,看來他們早已做好了準備。居然有人出賣他們。
沒人能阻止義父登上皇位,就算是恩師也不可以。
前行的隊伍受阻,眼前數百支火茺正齊齊地對著景軒和三百名兄弟們。景軒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高舉手中的權杖,厲喝一聲:“所有將士們聽令,隻許前進,不許後退,違令者,斬!兄弟們,活捉狗皇帝,重重有賞!給我殺!”
“衝啊!”
“活捉了狗皇帝!”
“殺啊!”
霎時間,好似驚雷震天一般,王府的正門一下子炸開了鍋,一百名將士們手持馬刀,衝入了那層層包圍的禁軍。
戰馬嘶鳴,刀槍出鞘。
麵對那一支支射來的火箭,借著戰馬的衝力,撞翻了好些個弓弩手,景軒一個縱身,躍下那西域高頭棗紅色駿馬,手中的權杖,毫不留情地揮開。
三百精兵,以一抵十,隻為今夜一戰。
城外守著的兩萬將士們,隻等著信號發出,直取皇城。
就算是遭人出賣又怎樣?狗皇帝身邊的侍衛親軍又怎樣?他的楚軍都是不畏困險,驕勇善戰的天下第一軍隊,他們都有天下間最厲害的奇藥龍奇果護身,眼前的這些不堪一擊的禁軍算的了什麽。
趙恒,過了今夜,他不再是大宋的皇帝。
在他明景軒的心目中,唯有義父那樣胸襟開闊,有勇有謀,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才配坐的上那把龍椅。
王府花園內,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官員們聽到那嘶聲震天的聲音,才驚覺發生了何事,頓時慌亂成一團,男男女女們,尖叫聲成片,慌忙中相互奔走,隻要能逃離王府就可以。
“保護皇上!”
“護駕!護駕!”
一時間不知從何處冒出數十名侍衛親軍,護在了趙恒的周身,就連原先伏在趙恒腳邊的蘇素都被隔開了。
趙恒從椅上站起,深深地閉了閉眼,原本他不信的,他不信大哥真的會叛變,會以逼宮的方式迫他讓位,他知道大哥當初的逼不得已,可這麽多年了,沒料著他還是放不下。朱仙驛,原來抱著希望能再見大哥一麵,可是大哥要的卻隻是他的命……
他不是無能,他從來就不是……
倏然睜開雙目,他攥緊的拳手鬆開了,道:“殿前都指揮使曹璨聽旨,叛黨之首,朕隻要活的,其餘叛黨,一律殺――無——赦——”
“曹璨遵旨。”
蘇素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望著身邊這個全天下最具權勢的男人,隻需伸手,便可輕易取了他的命。可惜,她要的不是他的命,今夜來此,隻為了親眼見到明家如何自取滅亡,隻為親眼見著怡符衣是如何的痛苦不堪。誰說了天一族的女人毫無血性,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隻為了今日。
明家人,你們都該死。
手中的權杖變得越發沉重,景軒的身上已經沾滿了不知敵我的血肉,手中的權杖也在激戰中飲血變成了赤紅色。
王府內外已然成了屍橫遍野、一片狼籍的戰場。
終於,景軒手握著權杖出現在趙恒的麵前,揚起手中的權杖,對著眾多禁衛軍守護的趙恒道:“你這個無能的狗皇帝,自登基以來,無所作為,年年與遼征戰卻隻敗不勝,上天瞎了眼的,才會讓你坐上那個寶座。今夜,我便是取你命來。”
“大膽。”所有禁衛軍揚起陌刀。
“你究竟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王欽若厲聲道。
“廢話少說,納命來吧,狗皇帝。”說罷,景軒揮出手中的權杖。
這時,禁衛軍群中突然電射出五條人影,五道青色的劍光閃電一般擊向景軒,劍尖之上竟吐出長達三尺的青色劍罡。
景軒的左右腰眼、心房、肺部、腹部同時被利劍刺中,他們期待著劍穿透盔甲刺入肉中,期待著五聲利器破體聲的同時響起。他們卻失算了,手中的五柄利劍根本還停留在盔甲的外麵。
冷笑著,景軒以肉身頂著柄劍,將那五名侍衛連連逼退。
“啊——”運起內力,景軒將這五人全數震出數丈之外,這五人口中狂吐鮮血,當場斃命。
“哈哈哈——”景軒仰麵長笑,他有龍奇果護身,這些凡夫俗子如何擋的了他。
曹璨麵如死灰,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精挑細選出五名最厲害的侍衛親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趙恒心中一顫,不禁皺起了眉,強作鎮定,大聲道:“給我拿下他,取其首級者,加官進爵。”
“殺啊——”
景軒身後,他的將士們已經成功地進了王府之內,赫然,三道同樣麵戴黃金麵具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旁,其中一人拎著一個人頭,猛地將那人頭扔向眾人的麵前,血淋淋的模糊一片,那人頭還睜著雙目,一副不可置信地神情。
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之前一直留意王府大門的昭武校尉嚴士遠,趙恒與王欽若不禁往後退了數步。
心照不宣,景軒從同伴手中接過劍,將那顆人頭挑起,運功揮出,轉順間,人頭沒了,化作一片片血肉模糊的肉塊,落入眾侍衛親軍的眼前,即便是擁有再好的心理承受力,仍為這一場麵感到作嘔。
尖叫聲隨即而起,是隨行的太監。
殺人無數,但絕沒見著這麽惡心的場麵,怡素不免心中一陣作嘔,往後退了數步,依著柱子,捂著嘴,生怕當場吐出來。
第四十八章 生死一戰(下)
“所有將士聽令,隻許攻,不許退,否則這便是下場。”景軒當著趙恒的麵,高傲地發著命令。
今夜勢在必得!
“受死吧,狗皇帝!”景軒的權杖再度揚起,向趙恒揮去。
“哧——”一道劍罡震開那權杖,一道青衣身影擋在了數十名侍衛親軍的身前,朗聲道:“服了龍奇果氣力無窮,唯一的弱點就是眉心,取其命,必入眉心!”
透過黃金麵具,景軒眯著眼,冷冷地望著突然現身的向昕,他竟然會知道服用龍奇果之後的死穴。是的,沒錯,龍奇果會讓人氣力無窮,但唯一的罩門就是眉心,除了不必要的身份暴露,所有楚軍戴麵具正是這個原因。
這個捕快果然不簡單。
前些日子發現有人混進軍營,他才下命封鎖了幾處次要的出口,費了很大的力氣都沒有抓到他,失策。不過,今夜既然他現身了,就不會再讓他有命活著出去。
景軒冷笑幾聲,道:“又是你?看來你嫌活的太膩了,前兩次都讓你逃了,這次,那就試試,看看是你的純鈞劍厲害,還是我手中的黃金權杖厲害。”說罷,他手中的權杖便直襲向昕的心口。
這次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保護皇上。”“護駕!護駕!”
領著精兵的另外三個黃金麵具手中的劍並未停下,與數十名侍衛拚殺,一名接一名的侍衛親軍倒下,可是更多的禁軍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們層層包圍。
曹璨帶著十餘名侍衛護著趙恒與王欽若從王府後門離開。景軒擊退了向昕,趁勢殺出重圍,追上趙恒與王欽若。但禁軍的速度很快,又是一列人護在了趙恒的四周,景軒手中的權杖越揮越快。
向昕手中的純鈞劍也毫不示弱,一個個白色麵具裂在自己的劍下,蠟黃的麵龐,位於眉心正中的位置一團黑氣在湧動,讓人驚愕不已。
怡素一直偷偷地跟在護著趙桓的侍衛親軍身後,趙恒見著一臉蒼白的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有些疼惜,對曹璨吩咐,讓她靠近些,命手下千萬不要傷著她。
一聲聲淒慘的叫聲嘶喊著,楚軍的三百名精兵很快就去了很多人,侍衛親軍死的人更多,大大小小的官員及奴仆一個個奪門而出,速度慢的便喪生在陌刀之下,整個王府在刹那間成了人間地獄。
“老三,你的女人為何還不動手?”景軒對著另一名黃金麵具厲道,那人正是明家三子明景承。
透過麵具,望著一臉無辜,躲在趙恒親衛身後眼睜睜看好戲的蘇素,景承心中湧上一股無名怒火,她今夜究竟是怎麽了?為何一夜之間突然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女人果然靠不住,尤其是像她這種女人,”未待景承反應,景軒冷嗤一聲:“養了一條狗,既然反過來咬主人,這樣的一條狗還有什麽理由再留著。”
景承飽含複雜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蘇素,大哥親自下了殺令,他也無能無力,隻是可惜了這麽個嫵媚妖嬈的女子。
怡素不知道那黃金麵具下的人是他,但她知道眼前那麽多的麵具之下,一定會有明家人,嘴角噙著一抹笑,那是發自內心的笑意。
看著吧,越來越多的禁軍,看他們怎麽逃,插翅也難飛。嗬嗬,他們明家萬萬不會想到,在她得知今夜會有行動的當下,她便寫了一封匿名信給王欽若大人。她就是要親眼看著明家毀了,她要親眼看著他們明家人死無葬身之地。
殺聲震天,景升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麵對眼前高高的院牆,當下運功,隻聽“轟”的一聲,將麵前的一堵牆震了一個半人多高的大洞,牆外守著的幾名士兵來不及反應,均已被景升封了喉。
美仁驚詫地望著景升手中的軟劍,好快的劍法,這男人真是真人不露相。
“少主,你的身體……”
美仁與景升回轉頭,明飛正立於身後。
“無礙。我身體已經好了多半,”景升轉首對美仁道,“這要多謝你的雪蓮丹。”
“將軍已經帶著三百名兄弟們殺進來了。”
“我知道,”景升從懷中摸出一塊雕龍玉佩,塞進明飛的手中,急道,“帶著它,去朱仙驛仙人莊,把這個東西交給楚王,他自然就會回京城。你給我找匹快馬,我不論你用什麽法子,我要你在太陽升起之前帶回楚王。快去!”
“等一下,這不是‘韓襄’給的那塊玉佩嗎?”美仁衝上前就要奪下那塊玉佩。
景升及時攔住她,大聲道:“別鬧了,就當我求你,念在你體內流著明家血的份上,不管你心中向著誰,但求這個時候請你選擇明家。就要來不及了,若是楚王不能及時趕回京城,楚軍將會全軍覆沒……”
美仁沉默了,輕輕地掙開景升手臂,怨聲道:“我本來就不想插手這件事。”
“明飛,速去速回。”
“遵命,少主。”走了幾步,明飛好像又想到什麽,回轉身,將一麵白色麵具扔給了景升,道:“少主,將就著這個麵具。明飛這就去了。”
白色的麵具,在微弱的燈火映照下,更加慘白。
隔著麵具,美仁道:“在知道一切以後,我根本就不會想怎樣,這個天下誰當皇帝對我來說都一樣,今日我來這裏隻有一個目的,我隻想帶走蘇素。”
“看來你的速度很快,她就是豔門派出的殺手,你要找的人。嗯,那就跟著來吧。”景升先行往宴席的方向奔去,美仁緊跟其後。
當二人趕到之時,正碰著景軒手中的權杖砸向怡素,怡素驚呼著“皇上救命!”
在心中大喊著“不可以”,美仁施展了飛花逐月,如閃電疾馳一般,飛向怡素,手中甩出的數枚銀針直射景軒。
隨著楚軍將士一個個倒下,景軒的心明顯變得煩躁起來,正當想一杖擊斃那個背叛他們的女人,卻沒料著,又憑空閃出一個人和他作對。
以權杖擋住了飛來的數枚銀針,待他看清了來人之後,心中的怒火熾烈地焚燒起來,這個丫頭,身為他的妹妹,竟一次又一次的與他作對,與他們明家作對,與楚王的將士們作對。上次混進夷山禁地的賬,他還沒和她算,今日竟然又來壞他的事。
“又是你?!”景軒怒斥一聲,手中權杖的方向指向了美仁,這時,孰料,隻是一個分神,一道寒光迎麵而來。
向昕眼見美仁出現在這混亂的局麵之中,一顆心當下提了起來,手中的純鈞劍猛烈地劈下,隻見一道寒光破空而出。
“叭”的一聲,景軒臉上的黃金麵具應聲成了兩半。
眾人在見著那麵具背後的麵孔之後,無人不倒抽了一口氣。那張臉,自左眉延至左嘴角一道又長又深又驚心的刀疤,其間還有幾道小一些淺一點的刀疤左右縱橫著,最悚目的是右半張臉,全是抓痕,那抓痕象是貓爪利器所傷,眉心正中一團黑氣從額頭擴散至到顴骨。
望著這一張臉,除了在藍家密室看到都桓的那一張,美仁已經覺得那根就不是一張臉,可眼前的這張臉比都桓的看來更讓人毛骨悚然,尤其還是在這樣一個夜晚。
不但是美仁,就連剛剛趕到的景升也怔住了,這是自大哥戴上黃金麵具以後,他第一次見到大哥的臉,曾經那個意氣風發,英俊非凡,他最崇拜的大哥,臉為何會變成這樣……
景承也呆住了。
明經堂在看到景軒的臉之後,握著劍的手開始顫抖,顫著唇道:“你的臉……”
“哈哈哈——”景軒怪笑著,五官都被刀疤扯得有些離了原位,握著權杖,再高舉起,大聲喝道,“所有將士聽令,隻許攻,不許退!”
一番嘶聲力竭的廝殺,或許這就是天命,在得知了楚軍死穴的秘密,那些個精兵很快地一個個倒下。
明經堂手中的劍猶如瘋了一般,劍花點點,肉血橫空直灑。他無法接受他最優秀,最值得驕傲的兒子,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美仁往後退了數步,在挨進怡素的身子,拉起她的手,道:“跟我走!”
怡素掙紮著,不想與她走,一雙美目又投向趙恒求救。無暇顧及這位妖嬈的女子,趙恒望了幾眼麵目猙獰的景軒,印象中大哥手下沒有這樣忠心義膽的將士,在一行人的護衛之下,帶著滿腹疑惑退往王府的出口。
向昕手中的純鈞劍原本是不占無辜之人的鮮血,可是這一次,他不能,這是唯一一次可以替藍家滅門一案翻案的機會,也是宣告自己是清白的唯一機會。
那些禁軍根本不景軒的對手,中杖者均是一杖斃命。
黃金權杖直向怡素揮去,美仁迅速地拉開怡素,錯身避過那一杖,身未轉,又是一杖襲來,來不及閃躲,眼看那權杖就要擊向她,又是一劍將那劍挑開了。
是景升。
拚勁全力,景升以劍連逼著景軒隔空退了數十步之遙,他以隻有他們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快讓城外的兩萬將士退下,情勢有變。”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連你也想背叛楚王?!”景軒低聲怒吼。
“快點撤吧。”
“……”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
“大勢已去,難道你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嗎?”
這時,“嘭”地幾聲巨響,遠遠地一個信號彈破空而出。
景軒遲疑了:“攻城了……”
“快走。”景升以劍逼開他,轉身以劍揮向明經堂等數人。
被十餘名侍衛親軍包圍,再麵對景升挑過來的劍,全身的怒氣燃至極點,明經堂恨不得一劍殺了這個孽子,這種時候,他竟然選擇背叛。
一劍刺出,銀光如鏈。
明經堂厲叱一聲,身形微轉,衣角蓬飛,抖腕一揮,一片森森劍氣,直向景升襲卷過去。
這種情形,景升無法解釋,隻得硬著頭皮接下那一劍。
兩劍相交,火花四迸。
明經堂手中的那柄劍,原勢不變,直向景升的腰際橫切過去。同時要避開另一名楚軍將士劈劈來的刀,景升猶如泥鰍一般靈活反轉身,軟劍輕抖,腕轉幾下,劍畫空圈,背手接劍。
如此輕柔的劍法,明經堂再熟悉不過,這是二弟葉聲泉的成名劍法“葉下無聲”,頓時怒火中燒,狠地削出一劍,不偏不倚,削去景升胸前散落下的一束發絲,衣襟也被劃開,隻差一點就險些削至他的肌膚。
景升委實大吃一驚,他所使的每一招都是以防為主,明經堂不會看不出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不會傷及他們任何一人。
隻聽“喀嚓”一聲,景升手中的軟劍應聲斷為兩截,劍尖向上猛地彈起,下半截至劍柄則仍執在手中。緊跟著,明經堂又是一劍,景升心下一愕,倒退不迭之時,他當機立斷,二指下鉗,穩穩地扣住飛刺來的長劍,頓時指縫間血落如胭。
此時兩人身距不過三尺,明經堂咬著牙,低聲怒道:“你這個孽帳!”
隔著麵具,明景升真不知該如何解釋眼前的事情,若是不狠下心,明家將不複存在,那城外的幾萬將士也將全軍覆沒。
無視明經堂的怒氣,無視兩指之間豔紅的血直流,甘冒所有人的不理解,他以指硬生生地折斷了那柄劍。
第四十九章 情隨風逝
由於怡素一直在掙紮,美仁拖著她著實費力。景軒的武功她領教過,再加上他服用過龍奇果,她和怡素兩人聯手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以手扣著怡素的脈門,這時,空中響起一記信號彈,她抬首望向突然乍亮的天空,城外的將士就要攻城了,可如今這個局麵,隻是白白送死。
不遠處的怒吼咆哮聲,讓她回首注意到方才又替她擋下一杖的景升,她怔住了,因為景升根本不是僅僅替她擋劍,完全是站在了朝庭這一邊。方才他還很緊張所有楚軍,為何這一刻他會出劍反攻景軒、明經堂以及那些帶著麵具的自己人?他甚至還硬生生地以指折斷了明經堂手中的那柄劍,怎麽會突然變成這種局麵?
分神之際,又一柄長劍向她刺來,是另一個麵帶黃金麵具的人與她糾纏,手中的彎刀劃過,震開那人的長劍。那人的劍招不似景軒那樣的必致她們於死地,每一招隻在逼她鬆開鉗製怡素的手,這讓她想起在別館時,她與景承那一戰,也是這種情形。
這人竟是景承?!素來不管明家事的景承,在最後關頭,竟也出了手……
這一次替她擋劍的是向昕,向昕始終護在美仁的身邊,但兩人卻沒有機會說上半句話。
美仁手中的彎刀收了勢。
她知道怡素故意裝作不會武功,她雖不明白景軒為何要殺怡素,但她知道這丫頭肯定又做了什麽壞事,氣憤之餘,她封了這丫頭的穴道,強扭著她往出口退去。
這時,整個夜空被映照的更加透亮,數不清的火茺對著楚軍……
回首望著那麽多火茺對著他們,美仁咬了咬唇,在心中念著:誰當皇帝都與她無關,隻要能帶怡素安全離開就好了,隻要悅姨不再暗自神傷就好了,或許從此以後可以和昕大哥冰釋前嫌,遠走天涯……
可為何心中總是放不下他們……
她不是怨他們的嗎……
他們不會有事的,他們不會有事的……
他們也可以順利離開的……
終於,追著趙恒一行人的步伐離開了猶如人間煉獄的王府。
眼見著趙恒在一行人護送之下踏上了龍輦,向昕提氣正要追去,美仁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阻止他。
“美仁,你為何要攔著我?”向昕不解地問。
皺著眉,美仁不悅地道:“昕大哥,你等了這麽久,隻為了在今夜這樣一個時機去告禦狀嗎?”
“若不是為了替藍家翻案,為自己洗刷冤屈,我何須要守在京城過了這兩個多月見不得光的日子?”向昕深吐了一口氣,他知她在矛盾,但是他不能失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有什麽話,等會再說。”
“不行!”美仁毫不猶豫地攔住他。
眼睜睜地看著龍輦越行越遠,向昕擰緊了雙眉盯著美仁,抿緊了唇,半晌,方道:“我知道,你的心會向著他們,我不怪你,但是你知道嗎?我身為一個捕快,卻眼見那麽多條人命慘死在眼前,而無能為力的那種心情嗎?他們全都是殺人凶手,我不可能眼見他們逍遙法外。”他的聲音越說越大,說到最後竟似在咆哮。
“哪裏逍遙法外了?你沒見著他們死的死傷的傷嗎?”美仁也忍不住地對吼。
“但是他們也逃了,不是嗎?他們若不是狼子野心又何以會遭至今日這樣的結局?”
一陣癡笑,一旁被點了穴道的怡素依著牆邊忍不住地出言諷刺:“喲,小情人吵架了,真是讓人歎惜嗬。”
“你閉嘴!”
“你閉嘴!”
美仁與向昕在同一時間怒吼而出。
“嗤——”眼見此情形,怡素乖乖地閉上了嘴,蔑視地斜眼看著他們,期待他們後麵說出一些讓她為之“歡愉”的話語來。
“是你告的密,對不對?”美仁終於忍不住指責向昕。
“你在說什麽?”向昕難以置信地望著美仁,或許是兩人太久沒有在一起,兩人之間發生的事也太多了,竟會讓她以為是他告的密,“雖然向某不敢自居什麽俠義忠良,但也絕非是那種卑鄙小人。一直以來對於他們的事,向某也絕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今夜他們會起兵謀反,向某也是不久之前才得知。若我早就知曉,何須方才還要去追聖上?若我早就知曉,就一定能見到當朝的那些大人嗎?就算能見到他們,不費一番力氣,我就一定能知道那些大人與他們毫無牽連?從藍家的案子經了幾個人,都沒有人敢接手,我和希淩一直在逃命,被逼著自己去查這件案子,任何事沒有十成的把握,我都不會輕易地再冒險。若是我告的密,就為遲已晚,今夜聖上也絕不可能活著從那裏走出來。”
美仁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真的不是他,可是,若不是遭人出賣,今夜就不會變成這樣。經過今夜,明家、還有夷山之北的那些將士們,究竟能有多少生還的,一切都是難以預料的。
她不想過這種一日比一日更傷神的日子,沒有去藍家之前,想怎麽逍遙就怎麽逍遙,喝酒,找姑娘玩行酒令,耍耍那些有錢人,賺她的銀子,日子過的快活賽神仙。
“昕大哥,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你放棄吧,那個藍德宗他是罪有應得,若不是他要與契丹人勾結,不會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罪有應得?什麽叫罪有應得?或許他是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事情,他是該死,可他的家人呢?那麽多條無辜的性命,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管。這是我第一天成為捕快之時,就曾立下過的重誓,絕不讓任何一個歹人逍遙法外。”
“繼續追究下去的結果是什麽?你已經看到了,不是已經兵敗了嗎?”美仁的聲音徒然提高了些許。
“美仁,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不求你做到大義滅親,但請你也不要攔著我。所謂國有國法,一日不見他們伏法,我一日不會放棄。”
知道再談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美仁深吸了一口氣,道:“昕大哥,我累了,不想再留在這裏,一日都不想,我們能不能離開這裏再說……”
向昕知道,若是他應了她,就表示他要隨她離開。在藍家的事沒有解決之前,沒有親眼見著他們伏法,他不能走,唯有忍著心中的痛,道了一聲:“對不起……”
瞠大了雙眸,美仁不敢相信向昕拒絕了她。
胸腔中徒然湧動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雙眸之中好似噴出了火焰,她逼近向昕,怒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向昕咬著牙,再一次道:“對不起……”
她期盼了很久的男人,卻為了不相幹的人以及他所謂的什麽正義之氣,選擇拋棄了她。虧她時時刻刻都惦念著他的安危,虧她甘冒生命危險去救他,虧她想方法設法要保藍希淩一命,她甚至還會傻傻地想到將來,與他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美眷。原來這一切都是空想,不,不是空想,是她的奢想,是她自作多情的奢望罷了。
忽然間,她不禁笑出了聲,那是一種愴然的笑。她一字一句地,道:“好,好,好一句對不起,我明白了,是我奢望了。既然昕大哥還有氣力,還不太累,那麽就祝昕大哥好運,能追上當今聖上的步伐。美仁就此別過。”
麵色一變,向昕握住純鈞劍的手一顫,緩緩舉起手想要攔住美仁,卻隻能僵在那,爾後又垂下了。
絕然轉身,掛在嘴角的笑容隱了去,美仁麵對著滿臉嘲諷的怡素,一怒之下強拉過她的胳膊,拖著她便往另一方向離去。
僵立在那,望著美仁離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下,向昕掄著拳頭狠狠地捶在牆壁之上……
客棧內,怡素躺在床上,望著剛換好女裝的美仁,譏諷道:“那就是你千挑萬選的男人?”
美仁隻顧著整理身上的衣服,連看都不看怡素一眼。
“她一直誇你有一雙慧眼,我看你不但沒有一雙慧眼,反而是瞎了眼,瞎了眼才會挑上那樣的男人。木納、無趣、不解風情,最要命的和最難接受的,還是一個死腦筋。”身子雖不能動,隻能兩眼望著床幔,怡素那張嘴可卻一刻也沒閑著,最重要的是,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挖苦抵損美仁的機會。
美仁停下了手,雖口上沒有應怡素,但卻在心中應了一句:昕大哥不是木納,不是無趣,不是不解風情,而是有原則,有原則的以致於死腦筋到讓人無法接受。
“怎麽?昨夜都那樣了,你還不死心?還想著他?還指望同他死灰複燃再續前緣?”怡素尖銳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也難怪,一直都是個長不大的毛丫頭,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還整天一副野孩子的裝扮,有男人能看的上也就怪了?難得遇上個高大俊朗的男人獻殷勤,想不動心都難。不過,如今你不用怕了,總算是個女人的樣子了,嘖嘖嘖,可以去回倚笑樓掛牌了,保準你那屋的門都不用關的。”
“如果你想下半輩子都開口說不了話,我想我不介意。”美仁淡淡地回了一句。
怡素的話字字句句都戳痛了她的心,怡素說的沒錯,她是沒有死心。昨夜一夜她都沒有睡著,腦中反複回蕩著“對不起”三個字,或許她中了向昕的毒,也成了一個死腦筋的人。但就算沒有死心又如何,都是命中注定,她同娘一樣,命中注定要被男人遺棄的。
心中起伏不平,望著窗欞上投進的一縷陽光,她緩緩地走過去,打開窗,陽光四射,這就是八月初六的清晨, 原以為這樣的清晨,會是別樣的重新開始,可是她還是錯了。
長舒了一口氣,背對著怡素,她綰了個簡單的發式,這是同奉劍學的,如今整個京城變了天,她再不能以男子的模樣出現,隻能以看來陌生的女裝樣子去探探情形如何。
“嗬嗬嗬,瞧你那副失了男人的怨婦樣,你哪裏值得她誇你?”怡素又譏道。
“究竟誰是怨婦,等到了杭州,自然見分曉。”回轉身,美仁扯了一抹笑,論吵架,她可不會輸給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你就乖乖的給我在這躺著好了,要是想男人伺候你,那就我等回來,包你滿意。”
她抬了抬嘴角嘲弄著,轉身開了房門,這時,身後怡素那不甘示弱的聲音再度響起:“好姐姐,別說我這個妹妹沒忠告你,他與藍家小姐孤男寡女的獨處了那麽久,再加上那藍家小姐一臉的狐媚樣,勾男人的手段我看也不比你我差,就算你那昕大哥再正人君子,這幹柴烈火的碰在一起,怎麽的也會發生什麽事吧。”
驀然回首,美仁將桌上的一壺茶水及茶盅全數擲向躺在床上的怡素,由於美仁的力道很大,“叭”的一聲,茶盅撞在牆上,頓時撞成了碎片,隨即伴隨著怡素的尖叫聲響起:“怡符衣,你這個賤丫頭,難怪他不要你,因為你根本不配。有本事你別困著我,有本事我們決一死戰,我要殺了你,一定殺了你——”
怡素尖銳的嘶吼聲似要將這間屋頂都要震碎了,引來了隔壁一些客人的觀看,美仁以腳將房門猛地踢上,阻了那些人好事的目光。
慢慢地走回床沿,坐下,美仁以手輕輕地將怡素臉上的茶葉及茶水撥開,理了理散亂在她額麵頰上的發絲,看似在微笑實則寒意逼人。
這樣的笑容讓怡素一身寒顫,道:“你想幹什麽?怡符衣,你這個瘋子,拿開你的髒手,別碰我。”
從懷裏摸出彎刀貼著怡素的臉頰,來回磨蹭,望著那柄寒光森森的刀麵,美仁的聲音冰冷到極點:“怎麽?怕了?有膽子從一睜眼就說到現在,這會怎麽就怕了?你知道你現在象什麽?肉砧上的肉。你信不信你再說一句,我就割了你舌頭?還是選擇劃花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蛋?”
欺近她的麵孔,美仁滿意地在她的雙眸中看到了恐懼。
“你敢!你要敢這麽做,我娘不會原諒你的。”
“嗬嗬嗬,終於知道叫悅姨一聲娘了?怎麽?要死時候才想到叫一聲娘?你不是很有骨氣很有節操的嗎?”
“你這個瘋子——”
“是啊,我是瘋了,你最好小心些,要是惹了我一個不開心,我真會那麽做。這世上有種東西能使鬼推磨,我不會傻到自己去做,即便是做了,更不會讓悅姨知道。”
怡素隻能狠瞪著一雙美目,卻不敢再多說一句。
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美仁掰開怡素的紅唇,硬生生地將藥塞了進去。
“你給我吃了什麽?”怡素連吐了幾下,可那藥入口即化。
“絕命蔓陀蘿。”
“你——居然給我吃這種毒藥?!”
“你詭計多端,不這樣,怎麽綁你回杭州?不知好歹的丫頭,你最好給我安份些,乖乖的等著我回來。”
“怡符衣,你會不得好死——”
“多謝你吉言。就算我死,也要先看你死。”
第五十章 成敗論人
“嘭嘭嘭——”隔壁屋子一陣急促又粗魯的敲門聲,接著就是一聲大吼,“都出來,給我進去搜。”
美仁聞聲臉色一變,順勢點了怡素的啞穴,對著怡素道:“不想節外生枝,你這雙眼睛就安份些。”
與此同時,屋門也被人撞開了。
回首,她便見著幾個官兵立在門口,為首的男子粗聲道:“朝庭捉拿叛黨,請這位姑娘外麵說話。”
緩緩偏過頭,嫣然一笑,身著女裝的美仁一點也不急著起身,對著那幾位官兵嬌喉輕囀:“幾位官爺,對不住,民女方才不甚將茶水打翻了,請容民女收拾一下。”
將床上摔碎的茶壺茶盅碎片一一拾起,盈盈起身,放下碎渣,美仁輕搖著腰肢緩緩步向當中帶頭的一位官差,有禮地欠了欠身,又道:“民女的妹子身染重疾,此次前來京城看診,不知發生了何事,如此驚動了各位官爺?”
在撞開門之後,見到美仁的那一笑,幾位官兵的眼睛早就全部看直了。如此一位佳人,怕是那萬花樓裏的姑娘都要遜色幾分。瞧,如扇般的長睫,一汪似水的黑瞳,眼底盡現不明所以的疑惑,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不禁心生憐愛。
為首的那位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挺直了身體,仍是結巴道:“姑……姑娘,不……不必驚慌。昨夜京城內出現叛黨,我等隻是例行搜查,姑娘可曾有見過這幾個人?”
那位官差抖出了三張畫像,美仁輕瞟了一眼,竟是明經堂和景承的畫像,還有一位她並不熟識,沒有景軒的,沒有景升的,也沒有魚海浪的,莫非他們……
咬了咬唇,好容易平複住胸腔內不停猛跳的心,她輕搖了搖頭,道:“回稟官爺,不曾。”
“哦,我們也隻是例行公事,姑娘不介意我們細搜一下吧?”這位官差完全沒了之前在隔壁屋大呼小叫的架勢,就連開口例行搜個屋子的語氣都變得軟綿綿。
心係明家一幹人,美仁回過神,輕應:“啊,這是當然。”
說著,她便垂著頭緩緩地退居床沿,以眼神警告怡素,無奈,怡素隻得乖乖地閉上了眼。
那幾位官爺雖說是例行公事搜查一番,可是一個個雙眸時不時瞟向美仁,在看到床上同樣躺著位絕色佳人,又是一陣倒抽氣。
這對姐妹花真是長的禍國殃民啊,幾個人在屋內磨蹭了半天,方依依不舍地離開,臨行前,那官差的頭頭還不停地對著美仁囑咐:若是兩姐妹有何困難,盡管去開封府衙找他。
終於,門再度合上了,屋內又恢複了之前的寧靜。
走到床前,美仁隻淡掃了怡素一眼,便匆匆離開屋子。立在走廊之上,眼見那些個官兵還在樓下一個個盤察,並未離開,為了不節外生枝,她隻能選擇從客棧另一側隱蔽的一扇窗戶處離開客棧。
出了客棧,美仁才知道一夜之間,京城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到處都是官兵,無論走到哪都能看到通緝明經堂他們的通緝令。
繞了幾條街巷,終於到了明府那條巷前,明府的朱漆大門並未被貼上封條,這到是有些匪夷所思,除了門前守著兩位官兵,來回還有好些走動的官兵。
兵變失敗,明家應是被抄了……
望著明府那金燦的扁額,美仁的胸口一陣抽動,似被千斤巨石壓住,透不過氣來。
明家被抄了,那裏曾是她待過幾個月的家,被抄了……
家人生死未卜……
想到竹芙園,毫不猶豫,美仁直奔那裏。同樣的,還是有官兵把守,不過人數不多,正巧聽見兩人在閑聊,聲音還非常的熟悉,美仁定睛一看,正是那天在王府後門閑聊的兩人。
“真不知道在這裏守什麽?明擺著是耍我們,要人人沒有,要銀子銀子沒有,指望能剩下個古董花瓶什麽的,他大爺的,隻剩下空空的幾間破竹屋。”
“也不是啊,還有那一池蓮花,據說這明府的當家當初為了討其夫人歡心,從老遠的南方給運回來的,瞧,還有那一園子的美景。”
“我說兄弟,你有意氣我嗎?這是一座空宅,連隻死蟑螂都沒見著。你沒聽守明府大宅的那些兄弟們說嗎?明家的人該跑的早就跑了,是早有預謀的。謀反是誅九族的死罪,他們怎麽還可能再回來?美其名曰讓我們守著,說是叛黨會出現,實則就是看咱哥兩不順眼。這京城有誰不知那叛黨的首級是掛在城門之上,要抓餘黨,怎麽也都上城門那去守,這破園子守著何用?要是去守明府大宅,好歹還能撈些東西。”
叛黨的首級掛在城門上?
聞言,美仁渾身猛地一顫,在通緝令上沒有見到景軒、景升和魚海浪,莫非他們已遭遇不測……這樣一個念頭,讓她心中的擔憂轉為無限的恐懼,不會的,他們的武功那麽高,應該可以逃掉的,城門上懸掛的叛黨首級會是其他人,不會是他們,不會——
渾身的力氣仿佛被全抽走了一樣,美仁不知道是怎麽離開那的,不再放任自己的胡思亂想,她決定去城門處看一看。
心念著叛黨首級懸掛在城門,急著離開,她卻沒有聽到那兩人最後還說了一句話:守明府大宅,是為了守關在明府裏的人。
拉住一位急匆匆趕路的男子,美仁問道:“這位小哥,聽說昨夜出了大事?”
“是啊是啊,昨夜參知政事王大人生辰,誰知遇刺客,聽說是刺殺皇上的,那些個叛黨連王府大宅都給毀了。”
“抓到那些個叛黨了嗎?”
“有幾個逃了,抓了幾個,不過當場正法,斬首刳腸,斷四肢,昨半夜就分掛幾個城門,以儆效尤。首級在西水門,這不,正趕去看看是什麽人?聽說其中一個叛黨的臉全毀了,聽上去就怪嚇人的。”說著那人急匆匆往西水門的方向跑去。
有一個人的臉全毀了?
美仁的腦袋一陣“嗡嗡”作響,是說的景軒嗎?
不假思索,她跟著那人一路狂奔向西水門。城門被封了,遠遠地,便瞧見五個人頭懸掛在城門之上。城門之下,黑鴉鴉的擠著許多人,對著那五個人頭指指點點。
費了好大的力氣,美仁好容易擠向了能看那五個人頭臉麵的地方。
第一個,是景軒,那張猙獰可怕的臉,是他沒錯,混夾著幹涸的血跡,那張臉讓人看了夜裏都會做惡夢。
咬著唇,美仁克製著情緒,把目光轉向第二個,那張臉,不認識,下意識地,她鬆了一口氣。
第三個,是魚海浪,那個疼她寵溺她,說話大聲,沒事就會死命拍她的魚三叔。
那種心情,那種感覺,隻有在蕭山,娘死的時候她才體會到的痛再次襲上她的四肢百骸,她整整用了十年才漸漸淡忘的疼痛又一次嚐到了,也隻有曾經嚐過,才能真正體會出那種失去的痛到底有多痛。
原來,她一直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人……
雙拳緊握,十指深深地嵌進掌心,深深閉了閉眼,她竟然沒有勇氣看向第四個和第五個人頭,就怕她看到了不想看到的……
“真沒想到紫玉山莊的明大善人一家子是叛黨,真是人不可貌相。”擠在美仁身邊的兩位婦人指著那城門懸著的人頭議論開來。
一位胖胖的大嬸壓低了聲音,道:“可不是喲,以前明家大公子做官的時候可威風了,那真是一表人才,上門提親的姑娘家都是踩破了門檻,瞧,如今卻成了一個羅刹。”
另一婦人同樣壓低了聲音,接著道:“我說呀,這麵善有個屁用,長了一副狼心狗肺才可怕。”
“你是說那二公子?”
“可不是?你看那明家二公子,相貌俊不?那是一等一的俊。雖然整天繃著個臉,脾氣怪裏怪氣,可就是惹姑娘家喜歡,是個女人都誇他。但這一切都是假相,完完全全的假相,”那位婦人將聲音壓地更低了,“長的像他這樣俊的人,有誰能猜到他是一個忘恩負義,背信棄義的小人?竟然出賣了自己的父親兄弟,你說這樣的人可不可怕?”
“王大嬸,你也不怕這話說出去要砍頭,他那叫大義滅親。”回應的聲音同樣也很低。
“話是沒錯,可那城門上掛著的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啦,被斬首刳腸斷四肢啊,還有父親兄弟被通緝呢,其實我說啊,還不是他自己貪生怕死。唉……”
猛地抬起頭,美仁睜大了雙眼,仔細地盯著城門上第四和第五個人頭,那兩張血淋淋的麵孔完全是陌生的,沒有她不想看到的。那晚上,她急忙帶著怡素離開之際,無意中瞥見他手中的劍是對著楚軍的,那不是她眼花,那也不是她的幻覺,那都是真的。
不可能,他怎麽可能會背叛明家,背叛楚王,以他的個性,他也絕非是這兩個長舌婦口中所說的忘恩負義,背信棄義,還有貪生怕死,這絕不可能。
喉嚨微動,她忍不住往那位王大嬸身邊擠了擠,小聲問向她:“大嬸,想請問,那位明家二公子現在身在何處?”
那位王大嬸驚愕望著美仁湊過來的頭,結巴道:“你……你……你是誰?怎……怎麽可以偷聽別人講話?”
“大嬸您莫驚慌,我不是壞人。隻是帶著親人上京城來求醫,不想遇上這麽大件事,一時間好奇而已。”美仁淺淺一笑,一臉真誠的模樣。
“嚇死我了——”不停地拍著胸口,這位王大嬸眼見這位姑娘美若天仙,出塵脫俗,絕非惡人,忍不住地附在她耳朵旁,戲問,“姑娘莫不是他相好?”
微皺了皺眉,美仁一臉迷茫地望著那王大嬸,未應。
那王大嬸一瞧見美仁這副不暗世事的模樣,肯定是被那明家二公子給迷惑,便開始喋喋不休:“姑娘,瞧你的模樣不食人間煙火,可別被人騙了。他那種人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放過,聽說啊,是為了避家醜,才將他的妹妹給嫁人的。姑娘可不要泥足深陷,他那種人不能信——”
“他那種人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放過”,一聽到這句話,美仁的渾身就開始不自在,這位大嬸胡說八道這麽久,這一句確實是萬分正確。
“大嬸,您真的好厲害,人家這樣的家事你也能探聽到,真是讓人好生欽佩,”言下之意,大嬸,你真的很長舌。忍不住,美仁保持她一慣的笑意,淺淺地笑道:“不過那明家二公子如今怎麽樣了?”
“嗬嗬嗬,”那位王大嬸被美仁這一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方道,“他啊,可是飛黃騰達了,據說兩次救了皇上的命,如今就等著加官進爵,官運亨通。”
也就是沒死,反過來去報效趙恒了,以自己父親兄弟的血肉換得了所謂的加官進爵?他真的背叛了,做了一個忘恩負義,背信棄義,貪生怕死的小人?
望向那城門上的五顆人頭,突然間,美仁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結果。
“姑娘,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的樣子,要不要去看大夫啊?”那王大嬸不知在何時又冒了一句話。
輕應了一聲“沒事”,美仁舒了一口氣,轉眸之間,在人群裏,她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是向昕,他正雙手抱胸盯著那幾顆人頭,隻見他抿了抿唇,倏然轉身,離開了人群。
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麽,美仁終忍不住地破開人群,追了過去。
隻是匆匆一眼,向昕的人早已失去了蹤影。
她還在期盼什麽,緣份早已盡了。
或者是在明家待的太久了,她便多了一些莫明其妙的情緒,她們天一族的女人不需要太多的情份,她隻要守著對娘和悅姨的那份感情就好了,其他的……都不再需要了……
明家人的生與死,一切的一切,從今往後都再與她毫無幹係。
她的家,隻在杭州,隻在倚笑樓……
第五十一章 橫生突變
從西水門慢慢地走回客棧,美仁一直在考慮著如何出城。由於昨夜的事,各城門都已封鎖,要想順利離開京城,勢必還要在這裏多待上幾日。
也不過晚幾日回到杭州,晚幾日見到悅姨和倚笑樓的那些個姑娘們,想到倚笑樓,壓在胸前的千斤巨石也漸漸沒了。
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推開屋門,美仁望著空無一人的床榻,隻是那一刹,所有的不安全數回到了臉上。
快步走向床前,她拔下那釘在床頭的蛇形小錐,取下那上麵的字條,上曰:勿念。
勿念?
究竟是什麽人這麽狂妄?她竟然不知怡素被綁著還能找人救走她。
掌心緊握,再張開時,那張字條已經換作片片碎末。
衝出客房,她一把揪住前來送茶水的店小二,怒道:“我臨行前不是交待過,任何人不得踏入這個房門,給你那麽多銀兩,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了是不是?!還是覺得我的銀子很好賺?!”
“叭”的一聲,那店小二手中的茶壺茶盅摔得粉碎,茶水濺了美仁裙擺全是。強抑著心中的怒火,她將那店小二猛地一推,厲聲道:“說吧,我走後,是誰進過屋子?”
“向……向姑娘,是兩……兩個男……男人……”那店小二戰戰兢兢地應著,早上出門時這位向姑娘對他笑的時候,他再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隻覺得世間的所有事物都變得很美好,若是向姑娘能天天對著她笑,就算老天爺罰他短命十年二十年,他也甘願。可是眼前的她,他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方才他好像看見她的雙眸泛著妖異的紅,這太可怕了。
“兩個男人?”
男人?還是兩個?族人怎麽可能會派男人出穀尋天一聖經?
她又問:“長什麽樣?老的少的?高的矮的?是黑是白?”
“兩個年輕人,個頭都挺高的,一個長相很俊,還有一個長的也不差,隻是膚色有些偏黑,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
長得俊?天一族的人就沒有長的不俊的。
在腦中搜索著天一穀中她所有有印象的男人,除了怡家那幾個老不死的,其他的男人她從未關心過,長得是圓是扁那都與她無關,隱約記得幾張臉,但沒有一個是符合這小二的形容。原以為可以省心一些,可以回杭州,可以回家了,卻未料到,居然還出現這種事。該死的,都怪她太過大意了,她不應該留怡素這個禍害一人在客棧,就算是綁在身邊,她也應該綁著她一起走。
美仁怒道:“你可以滾了,我住在這的這幾天要是再敢讓人踏進我屋子半步,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小的一定留心了,再不敢了,”那店小二戰戰兢兢地拾起地上的碎屑,驀地抬頭,小心翼翼地又道,“向姑娘,這也不能全怪咱,是其中一個男人說是你表哥,說是晚一步於你和你妹妹兩人到京城,這一到京城就來尋你們了。”
“什麽?表哥?”見鬼,她哪裏來的表哥?
“你妹妹本來病重躺著好好的,然後一見著他就從床上坐起來了,十分激動地叫他了一聲表哥,所以這樣,小的才放心離開的。”那小二補充道。
她點了怡素的穴道,能動還能說話,就是那個自稱是她們表哥的人替怡素解了穴。
該死的,她就不信這幾天,他們能飛出京城。
自那夜楚軍兵變失敗之後已經匆匆過去三日,捏著手中的酒壺,猛灌了幾口,景升不知道這三日來他是怎樣度過的。
桌上正放著聖旨,那是他“出賣”父親,“出賣”兄長,“出賣”親人,“出賣”數萬兄弟換來封侯拜將的“證據”,在他眼裏看來,就是個屁。
他早就說過那個昭武校尉嚴士遠很有問題,絕非是一個可信之人,可除此之外,卻還有內奸。三天過去了,他竟然查不到那個人是誰,他有懷疑過向昕,可經過三日的查探,他知道不是他。
為了保全大哥他們的性命,他隻有做一個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小人,在最短的時辰之內逼退他們,他們有退路,就還有機會活著出去東山再起。可他錯了,他算錯了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不是都可以全身而退的;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還以為憑那些虛招可以瞞過那些人。
大哥死了,三叔死了,死於萬箭穿心,為的就是護著爹、景承,還有更多的兄弟離開。為何要到了最後一刻,大哥才知道要放棄,才知道他們訓練出來的楚軍不是天下第一,不是堅韌不可摧的。隻要是人都有他的弱點,服了龍奇果又怎樣,一樣有弱點。
嗬嗬,如果擋住那些禁軍的是他,而不是大哥,不是三叔,情形就會不一樣了,他們就不會死。
楚王來了,帶著那雕龍玉佩來了,十萬火急地趕回來了,沒有人知道他與趙恒徹夜長談了些什麽。他隻知道次日夷山之上的所有一切,便毀於一片火海之中,那場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才火滅煙散。城外那兩萬將士隻有少數先鋒,其餘人的命全保住了,但全數編充邊疆,抵抗契丹大軍;名義上捉拿叛黨的告示雖未撤回,但他知道趙恒不再追究了,他明家人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大哥與三叔的屍首掛在城門之上,已經三天了,這是趙恒對明家的懲罰,要他們明家活著的所有人都記著這個懲罰。他什麽都不可以做,隻能待在自己的屋子裏醉生夢死。
又灌了一口酒,可是那酒壇裏僅剩下這最後一滴,他扯了扯嘴角,嗤笑出聲,隻聽“叭”的一聲裂響,一直握在他左手的酒壇跌得個粉碎。
楚王要他下跪對天起誓,今生今世隻忠於當今聖上趙恒,如有二心,不但自己身首異處,明家將再無活口存世。逼他發完誓,楚王便離開了,臨行前,對他說了一句:三日後,將景軒好好安葬。從此,楚王不會再踏入京城半步。
外麵的人都傳他是踏著自己親哥哥的屍體飛黃騰達了,其實守在這明家的每一個官兵都知道他是被變相軟禁了。
醉眼望著麵前擺著的一對磨喝樂,那一男一女的娃娃正笑眼盈盈的望著他,正如她一樣,整天的笑嘻嘻,可是在那些笑臉背後,有誰知道哪個才是發自內心的……
“美仁,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摩挲著那上女娃娃的臉部,他癡癡地笑了起來,口中喃喃地念著,“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空餘床。床中繡被卷不寢,至今三載猶聞香。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相思黃葉落,白露點青苔……美人在時花滿堂……相思黃葉落……”
“美人……美仁……美仁……你不是我妹妹……我亦不是你哥……我不是……我不是……美仁……美仁……”他緊握著手中的女娃娃泥偶,伏在桌上,所有痛楚隻化作聲聲深情的低吟。
月已深,人聲悄寂。
一陣輕響,窗戶輕搖,淡柔的輕風吹了進來,吹動他身上的衣擺飄飄袂袂,卻吹不散他昏睡間還緊蹙的眉心……
全京城的百姓都在傳,當今聖上宅心仁厚,此事僅是以儆效尤,那些叛黨的首級將被取下,城門也終於可以開了。
獲得這樣一個消息,美仁收拾了包袱再次去了城門口,原本以為能見到怡素和那兩個男人,可還是失望了。
城牆上的人頭被取下了,她意外地見到了一身官服的景升一臉淡漠地出現在那,目光茫然地望著其他地方,仿佛城門之上取下的不是他的親生哥哥和疼愛他的魚三叔一樣,他隻是一個陌生的人,隻是一個奉皇命行事的人,做著他應該做的事罷了。很快地,他便跨上馬,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在人群捅擠往後退的時候,他看見她了,第二次看見她穿女裝,這一次隻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騎著馬離開了。
這樣的景升,美仁是第一次見到,陌生,絕情……
之前所想的千萬不可能,而如今變成親眼見到的這副景象,更加不能讓她接受。
或許今生今世,她也將再沒有機會再見這個令她咬牙切齒,恨不得大卸八塊的男人。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何心口之處有種難以言語的感覺,總之她就是會覺得自己心房之處會隱隱作痛,那種痛,那種感覺,與失去娘親,失去魚三叔,甚至怡素恨她,完全都不一樣……
是彷徨……她卻不知道她在彷徨什麽……
指甲早在不知不覺中刺痛著掌心,她卻渾然不覺。
回過神,四周又回複了以往平靜的樣子,周圍的人並未因人頭被取下而散了,相反越聚越多。未久,一個個接受盤察出城了。
與明家的種種過往,永遠地結束了,或許隻留一絲回憶今後她在無聊的時候慢慢回味,不過以她的性格,這種慢慢回味的可能性不大,她不要再想有關明家的一切。早在確定聖經下卷並不在明家的時候,她就決定要離開了,如今這樣一個結局雖然不是她所預料的,但是,那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她要回杭州,回倚笑樓。
就算沒有找到天一聖經的下卷,沒有帶回怡素,但她就是要回去,她想悅姨了。
對怡素的事,她是永遠不會放棄的。
這三天來,她一直查探怡素的消息,卻勞而無返。
那兩個男人究竟是何來頭?天一族,果然一刻都沒有遺忘過,一想到她發狂不能自控地殺了連碧容,就注定她會要迎接下麵難纏的局麵。她也很訝異連家的人居然可以忍了幾個月一直沒有動靜,忍他人所不能忍,似乎不太象連家人的作風。
不過,她連怡家的那幾個老家夥都不會怕,更不會怕連家。她也沒怕過,在外麵漂泊多年,若不是那裏是娘、悅姨的根,她甚至都不會回去。
曾經敢把那幾個老家夥氣得吹胡子瞪眼睛,若不是悅姨保住她,隻怕那個幾老家夥早就動用了族規。她知道娘犯了族規,被趕了出來,但她不知道原因,因為娘從來不會告訴她,那個時候她還小,隻當是娘得了重病,可漸漸地,以她在天一穀的所見所聞,她才明白娘是按族規被下了毒,才死的。
她憤怒地去找怡家幾個老家夥理論時,那幾個老家夥竟然罵她不識好歹,要重罰她,生平第一次她將全部所學用在了反抗怡家長老身上。若不是悅姨及時趕到,隻怕她早已與娘相見。
當悅姨將滿身是傷的她帶走的時候,隻有一句話:若要活下去,就乖乖的閉上嘴,你娘的事隻字不許提。
至那以後她就乖乖地閉上了嘴,娘觸犯族規一事,在整個怡家是大忌,在怡家看來,她的出生就是一種恥辱。若沒有娘的觸犯族規,也就沒有她的存在,所以在天一穀的日子並非好過,好在悅姨後來不知為何也與怡家長老翻了臉,帶著她和怡素離開了,去了杭州,那裏離娘安葬的蕭山很近。
如何來,就如何回去,雖然沒有找到聖經的下卷,她也相信悅姨不會責怪她的。回去之後,她一定要問清悅姨為何要她去找這聖經。
依在馬車裏,閉著眼,嘴角漾著笑,歸心似箭。
倏地,一支精致的梅花簪子擦著她的麵頰而過,釘在了車廂的內壁上。
猛地睜開雙眼,美仁揭開窗簾,望著遠處茂密的樹林深處,一個人影匆匆閃過,對著馬夫大喝一聲:“停車。”
拔下那支梅花簪子,取下被釘在其後的兩張字條,美仁的手禁不住顫了幾下,這支梅花簪子是怡素最心愛的飾物,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手中,這意味著什麽?
連忙展開第一張字條,隻有草草幾個字,寫的非常潦草,卻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跡:你男人要殺我,救我。
而第二張字條,上麵的字跡是陌生的,卻隻有三個字:桐柏山。
緊握起手,美仁有些惱怒,毫不留情地將兩張字條以內力灼爛,咬著牙,對著車夫一字一句地命令:“不去杭州了,去唐州,去桐柏山!”
【第三卷 情惑江南】
承
“爹,為何整個山上,隻有美人,爹,還有娘親呢?”小女娃睜著圓圓的眼睛問著正在池中采摘蓮花的父親。
白衣男人微微抬首,笑道:“因為其他人都住在山下。”
小女娃端起瓷缽,伸過過去,接過父親摘下的最後一朵蓮花。
“爹,山下好玩嗎?都有些什麽人?和我們長的一樣嗎?”小女娃將瓷缽遞給了他。
他回首細細地審視著她,抿了抿唇,未久,方道:“美人寂寞了?”
“每到入了冬之後,這裏幾乎看不到人,眼下是春暖花開,山那邊偶爾能見到幾個山上采藥的,砍柴的,還有抓我那些動物朋友的。隻是好奇,這些人都住哪?昨日我救了一個上山采藥的小哥哥,他說山下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和我說了好多。”小女娃依著他撒著嬌。
將蓮花細細的碾碎,放進藥罐之中,聽著女兒的述說,他停下手中的玉杵,淡淡道了一句:“美人長大了。”
小女娃瞧見他的臉色黯了下來,急忙擺了擺手,道:“爹,美人不是故意惹你難過的。娘一定會醒過來的,這是最後一朵蓮花了。”
“爹沒有不開心。”他笑著撫摸著她的頭,又望了望床上的妻子,深吐了口氣,繼續著手中的活。
小女娃托著腮幫,又問:“爹,你上次說的那個故事,後來他們都怎麽樣了?為何你都不往下說了。每次美人一問你,你都說改日再說。”
他專注地盯著那火上的藥罐,偏過頭,對著女兒笑道:“下麵的故事,等你娘醒來了,讓娘講給你聽好不好?”
“嗯!爹,娘的聲音好不好聽?是不是柔柔的淺淺的,很動聽的那種?嗯,是不是像前幾天受傷的那隻小黃鶯的聲音一樣?”小女娃傻傻地問著。
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很多,而且總讓人忍俊不禁。
他勾了勾唇,輕笑:“傻丫頭,人的聲音和鳥的聲音當然是不同的,這是兩種聲音,小黃鶯有說過話嗎?娘的聲音很好聽,爹覺得比那隻小黃鶯好聽多了。”
“爹爹羞羞,隻要是關於娘的,爹爹都會說是最好的,羞羞。”小女娃從桌上跳了起來,在他的麵前做起了鬼臉。
他不以為然,以手輕彈了女兒的粉頰,道:“美人,等你長大了之後,要是遇到了喜歡的男人,若是他也喜歡你的話,就一定要將心中的愛說出口。有時錯過了,就會錯過很多。知道嗎?”
“嗯,美人知道了,美人一定會記住爹爹的教誨。”小女娃並不明白父親口中所說的愛是什麽,在她的理解裏,就是喜歡的東西就是一定說出來,可是她待在山上真的好寂寞,昨日裏那個小哥哥和她說的好多吃的玩的,她真的好想下山去看看,但是娘還沒有醒過來。
“藥好了,小心燙,你去端給娘喝。”
“嗯,美人今天要和爹一起喂娘喝藥。”
他望著女兒嬌小身體,端著那碗很小心地走向寒玉床。
女兒已經知道寂寞了。
可他也同樣寂寞了六年,她究竟要到何時才能醒來看一看他……
第一章 揮劍斷情(上)
冷風過境,桐柏山間的雲霧或淡薄飄渺,或綿厚穩重,瞬間變幻,雲蒸霧繚,峰頂即為雲海淹沒,雨絲拂麵,行雲如萬馬奔騰。
立在太白峰頂北視中原,南閱楚天,千山萬壑,盡收眼底。
隔間這雲海,瞧不見向昕,怡素一個蹣跚跌倒在地,她想爬起卻再沒有力氣,伏在泥地間,大吐了一口血水。
那個什麽神捕,出手可真重,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難道她今日就要死在這裏了嗎?不要,她未來的日子還很長。那個死丫頭不是對那個女人起誓要帶她回臨安的嗎?她現在人在哪?人到底在哪?為何她把她最心愛的梅花簪子都送給她了,她還不來救她?
她就知道陰豫不會這麽好心,說什麽給她一個怡家在族內揚眉吐氣的機會,卻是要用命去換,早知道這樣,她寧可不要接受這個比試。她不想死,她還很年輕,還有大把的美好時光要揮霍。
艱難地往前爬了數步,她真的再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陰豫究竟有沒有將那封信送到?為何她還不來救她……
雲霧散盡,回首,那柄純鈞劍已經抵至她的下頜。
盯著那把純鈞劍,怡素扯了扯嘴角,笑看向昕,媚眼如絲,道:“你不怕殺了我,她會恨你一輩子?”
“我不會殺你,但會把你送交官府。”向昕冷淡地道。
以手輕輕撥開純鈞劍,怡素望著一本正經的向昕,忽然狂笑幾聲,道:“向昕,你有種就揮下你的純鈞劍。我知道你喜歡她,可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她這輩子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
微微皺眉,向昕的聲音總算有些起伏:“我知道,久聞怡家姑娘的大名。
見向昕神情鬆動,怡素即刻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向大哥,請允素素稱你一聲向大哥,你我的淵源也絕非這樣簡單。其實你和她之間還可以回頭的,雖然那夜你倆看似一刀兩斷,但以我對她的了解,我知道她的心中還是放不下你。你知道嗎?她可以棄明家不顧,但決不會棄我不顧。若我有個不測,你倆真的再也無法回頭了。你難道真的就這樣輕易地放棄她?為了那個藍家值得嗎?”
向昕冷言喝斷:“夠了,你不要再說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向某身為一個捕快,就是要將殺人凶手追捕歸案,而不是講私情。你有什麽話,留著上公堂再說吧。”
“殺人凶手?哈哈哈,明家都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當今聖上都沒有追究這件事,我隻是受人錢財,替人辦事,你還扯著不放?”
“受人錢財,替人辦事?自以為是江湖中人,就可以隨意草芥人命了嗎?你眼裏還有王法嗎?”
“嗬嗬嗬,瞧你那副朽木的模樣,我看你是為了藍家小姐吧?我想,是我和她錯看了你,別說你和她誤會重重,中間隔著明家,隔著我,我看你是和那個藍家小姐有什麽不幹不淨的事吧?否則怎麽會如此盡心盡力?”
“含血噴人!你派人將隻剩下一口氣的希淩送至我麵前時,就應該知道今日的下場,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向昕憤怒到了極點,強行將怡素拉起。
“哼,還說沒關係?那女人我能讓她活到那麽久,完全是想玩玩,豈料一時失手讓她跑了竟然還踫上你。我們做殺手的講究的就是信用,就算顧主不在了,該死的人還是該死。看在同為天一族人血脈的份上,我已經好意地讓她留著最後一口氣,能與你話別,這樣還不算夠仁慈嗎?天下間女人那麽多?何苦死盯著一個明明就要死的人不放?你不是還有她嗎?還是你追殺我,追到舍不得,以此作借口故意接近我?嗯?是不是?”怡素媚笑著,雙手放肆地摸上了向昕了胸膛。
“你不用枉費心機,天一族的女人是怎樣的我一清二楚。”冷著一張臉,向昕毫不留情地反扭過她的手腕,隻聽她慘叫一聲。
“姓向的,你有種就殺了我,你殺了我,她一定會為我報仇的。我倒要看看你是選擇和她在一起,還是選擇為藍希淩要殺了我?”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惡毒女人!殺人全家,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女子都不放過,你都對她做了什麽,你自己心中有數。”
“笑話,若不是她心中有惡念,我如何能操縱得了她?你別忘了殺死她全家並不我,是她,是她親手殺了全家。別告訴我你不懂驅魂術!她應該謝謝我,是我把她從那幾個流民手中救出來的,否則她死都見不到你的麵。”
“你——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可以睜眼說瞎話,歪曲事實?罪無可恕,這次定饒不了你!”向昕憤怒地押起她,這時眼前飛過一支暗器直襲他的麵門,不得以他鬆了手,單手捏住了那支暗器,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支梅花簪子。
看到那支梅花簪子,怡素驚喜地偏過頭,一把奪過那支簪子,猛地推開向昕,拚勁所有氣力奔向來人,高聲叫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他要殺我,我不想死,你要救我。”
向昕怔怔地望著眼前之人,手中提著柄長劍,一襲鵝黃曳地的繡花長裙,再不同以往習慣性穿著一身男裝,那束在頭頂的發髻也已散開,漆黑如緞般的長發隻以一根淺黃的絲帶隨意地綰在耳側,柔順地垂下來。
看不清她的表情,因為她的臉上居然戴著那個象征著叛變的黃金麵具,她想做什麽。
向昕深皺起眉頭。
除了上次在王府見著她身著丫環的衣衫,這一次算是第一次見她著女裝,他不太確定:“美仁?”
美仁不動聲色避開怡素的手,從懷摸出一方帕子,遞給怡素,淡道:“把你嘴角的血跡擦幹淨,跟我走。”
收起純鈞劍,向昕一把將二人攔下,道:“慢著。她,你不能帶走。”
“若我偏要帶她走呢?”隔著麵具,美仁絲毫不退讓。
“她殺了人,殺人者償命,我必須將她送交官府。”
怡素拉扯著美仁的衣袖,急道:“不要,姐,我跟你回臨安。”
“姐?怕死了?居然開口叫我姐?”偏過頭,美仁冷笑著望著怡素。
怡素盯著麵前這個冷冰冰的黃金麵具,雖瞧不清她的表情,但聽她的口氣,明擺著就是借機嘲諷她。不明白,她來救她,為何要戴著這個破東西,咬著牙,怡素在心中咒罵數遍,可又不能激怒這個唯一可以保她一命的死丫頭。
扯了扯嘴角,美仁對著向昕道:“她殺了人?哼,我也殺過人,我還殺過很多人,那又怎樣?難道你就沒有殺過人?死在你純鈞劍下又何止一個亡魂?”
眉頭擰緊,向昕一時語塞,半晌慍道:“你……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是非不分?”
“是非?那是什麽東西?在我眼中從來就沒有什麽一定是是,什麽一定是非。”美仁回道。
“就因為她是你妹妹,你就要這樣護著她?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難道看不清嗎?藍家的事是她做的,她易成你的模樣,嫁禍給你,你還記得你當時知道此事的情形嗎?你當時是怎樣想的?是不是恨不得殺了她?”
“夠了,你不再說了,總之,人,我一定要帶走。”美仁怕麵對向昕會失控,所以今日特地帶上了麵具,她不要他看到她有絲毫易動的情緒,強忍著心中的痛,拉過怡素,道:“我們走。”
方走沒幾步,一道青衣人影赫然阻止在前。
“美仁,別逼我對你舉劍。”向昕咬著牙道。
“為了藍家,為了那個女人,你終於要出手了?”
“不是終於,是我一直都未曾放棄過。明明錯了,她卻還一錯再錯,死不悔改。我給過她太多的機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捉她回去俯首認罪。”
“好,那我今天就領教一下你的純鈞劍法。”說罷,美仁手中的劍已出鞘,寒光一閃,淩空劃出一道弧線,直刺向昕。
“美仁,你——”
倏然轉身,向昕躲過了這一劍,以手中的純鈞劍橫擋了美仁的第二劍。
“你說你給了素素很多次機會,可我也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你眼裏除了那該死的仁義道德,你還有什麽?”
“我沒有!”
“沒有?”
有口難辨,向昕的純鈞一直未出鞘,他生怕手中的劍一出鞘,就會傷了美仁。
“我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你,相信你和藍希淩之間什麽都沒有,相信你和她隻是結拜兄妹,可每每遇到那個女人,你總是可以棄我於不顧,”美仁似要將心中的所有委屈全數傾出,她的劍法看似輕盈如落花,飄逸如詩章,卻招招淩厲,這正是他教她的純鈞劍法,“我就等著你八月初六清晨和我一起離開,可是你呢?為了那個女人,你還是不放棄?明家都毀了,你為何還不放棄?城門上懸著的五顆人頭,有一個是我大哥,有一個是我三叔,你都有看到嗎?你不是看到了嗎?為何你還不甘心?是不是要看到明家所有的人全死光了,你才會罷休?你已經為那個女人著了魔了,你知不知道?!你口口聲聲說你是真心的,可你的真心在哪?”
“好,我向昕自問對的起天地良心,句句屬實,不論是不是我間接害了藍家,還是因為希淩是我的義妹,已經成了我逃不掉的責任。你可知道希淩是怎麽死的?你問問她,她都做過些什麽?簡直是禽獸都不如!”一想到希淩幾乎是半裸著身體,下身滿是鮮血的被人象棄物一樣的拋在他麵前,他就控製不住,他怒瞪著怡素怒吼著。
希淩留著最後一口氣反複地隻念著一句話“她愛他”,她死在他懷裏的那一刻,淒慘的笑容,他今生今生都無法忘掉。他不能忍受這樣一個好女子已經被人糟蹋了,凶手卻還不肯放過她。他知道希淩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他,他心裏卻始終隻裝著一個女子。他知道自己隻能負了她,但發誓一定會為她報仇,將凶手繩之以法。他在捉到凶手的那一刻,恨不能即刻就親自手刃她。他是捕快,國有國法,所以他不能殺她。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心中裝著的那個女子卻為了凶手向他舉劍。
怡素連忙往遠處退了幾步,趁勢想離開,卻被向昕以一記石子擊中,封住了穴道,跌坐在地上。
美仁偏首掃了她一眼,怡素猛地抬頭,對她道:“你別聽他胡說,是他自己和那個藍希淩不幹不淨,見著情人死了,心有不甘。”
“你還敢含血噴人?你敢說汙辱希淩的那些人不是你找來的?你敢說不是你殺的她?”
望著怒氣已經燃燒極至的向昕,怡素心裏一陣恐慌,這情形,她還能活命嗎?剛才美仁已經為了她向他舉劍了,她不能讓這個男人有機可趁,隻要完全激起美仁的怒意,她一定會奮不顧身的護著她,否則,她們倆今日都別想逃的掉。
想至此,她揚起嘴角,反問向昕:“你再逼我也沒用的,我說沒有就沒有。明明是你自己心虛,你敢說你在這幾個月裏和藍希淩什麽事都沒發生?你中了寒冰毒,你們兩人,孤男寡女的獨處在那個山洞裏。啊,對啦,你會說你當時神誌不清,不知道是藍希淩脫光了衣服為你取暖的。你在騙誰呢?你見過哪個女人會主動為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寬衣解帶?”
向昕怔住了:“那毒是你下的?”能知道他中了寒冰毒的,除了下毒者不會有第二人。
的確,他是中過寒冰毒,也的確,他昏迷不醒,也的確,他不知道那一夜發生了什麽事。可從那一夜之後,希淩的態度就完全變了……難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分神之際,一道寒光直刺他心口,這劍來的太急太快,劍尖已經劃開他的衣襟,他隻能空手握那柄劍尖,阻止劍尖刺得更深。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
抬眸望向眼前日夜思念的人,同樣的麵容之上,他驚愕他看見一雙陌生又熟悉的眼眸。為何她會變成這樣?向昕他隻記得在藍家遇到的那個都桓這種樣子。
此時此刻,美仁已經取下那麵黃金麵具,雙眸殷紅如血,嘴角處漾著的笑意有些猙獰。
第二章 揮劍斷情(下)
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怡素同樣怔住了,她沒想到美仁真的刺下手了,早知道她會因嫉妒發狂,她一定早點添油加醋的早些說出來。
劍又往前進了些寸許,鮮血順著向昕的指縫一滴滴的滴落在泥土間,他始終握住劍身,不曾鬆開。
她握著那柄長劍,一步步開始逼向他,他隻是無怨言地連連後退,直到退地離懸崖邊隻有數步之遙。
“你知不知道,此這上太白峰,為了怕自己心軟,我才選擇帶上這個不近人情的黃金麵具。但我始終沒有想到你居然會騙我,這輩子,我最痛恨的就是被人騙,尤其還是被自己日夜惦念的男人給欺騙。你為何要騙我?你為何要說那麽多的花言巧語,讓我總是對你抱有期望?!”美仁怒不可遏。
“騙你?我何時有騙——”向昕的話未曾說完就被美仁給斷了去。
“你敢說你沒有?你明明會驅魂術,卻對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藍希淩中了驅魂術,若不是有人替她解咒,她就會是一個瘋子,你敢說她身上的驅魂術不是你解的?在夷山,為了你,我甘冒生命之憂,以驅魂術救你,你那時已深受重傷,若是你不會驅魂術,你當你還有命活到今時今日?怡素易成我的模樣,陷我於不義,我可以不計較,依然要保她,因為她是我的妹妹,她是我最敬重最深愛的悅姨唯一的女兒。在這個世上,悅姨和她是我願意承認的唯一親人。你為了藍家,查明家的底,讓明家功虧一簣,明家的事我可以選擇不管,明家的人我可以不救,但我絕不能允許任何一個傷害怡素。有資格懲罰她責難她的也隻有悅姨,其他人,無論是誰都不可以。為了她,我會殺人,就算那人是我愛的人也一樣。”每說一句,美仁的劍就向前刺入。
那一劍雖然是刺在向昕的心口,卻同樣也是刺進她的心裏。
“嗬嗬嗬……”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任由手中的鮮血血流如花,向昕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笑,他隻知道他每笑一聲都覺得很痛苦,漸漸止了笑聲,他怔怔地望進美仁那雙血眸,曾經是漆黑如墨燦爛如星光,緩緩啟口:“我會驅魂術,是因為我娘是連家的女兒。‘追魂香’隻有天一穀才有,對吧?本來我不知道,但從你第一夜用了‘追魂香’將我迷暈之後,我就開始懷疑你,能夠追查出都桓的下落,實則來說,的確是我騙了你,是我利用了你。在這宗案子裏,藍家三夫人中驅魂術之時,當初你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一個不會武功隻有十餘歲的平凡孩子,嗬嗬,這樣一個普通的孩子何以能從中了驅魂術的藍家三夫人手中逃脫?三夫人的‘婢女’,也就是那個都桓,早在那之前,我就與他交過手,他是個男人,一個武功內力修為都在我之上的男人,那個不會武功的孩子卻輕易能從這個武功高強的狂魔手中逃脫,卻告訴我他是不小心碰到了化屍粉死的。嗬嗬,若是我沒猜錯,他是自殺,對不對?那個孩子喜歡爬樹,喜歡在那顆樹上睡覺,每天都會爬到樹上等待一隻鳥兒的到來,逗弄一番,其實那個孩子是在等信,等一份很重要的信。你何嚐不是一直在騙我?”他從懷中摸出一張早已被揉爛的字條,遞在美仁的眼前,那字條上赫然寫著“紫玉山莊”四個字。
“你……你……竟然什麽都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會武功,他早就知道她是裝的,隻不過不揭穿她而已。
一刹那,熊熊怒火瞬間爆發,狂熾焚燃而起,美仁手中的劍柄灼燙起來,所有的氣力全數化作怒火,猛地將劍猛地向前一刺,刺入了向昕的皮膚裏。
“唔……”被眼前猛刺入來的一劍所震攝住,向昕沒有料到,他與她之間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手心猛然被一股巨力震開,美仁被迫鬆了手,連連向後退了數步,向昕以內力震開了她。
“嗬嗬嗬,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我一直無可救藥的愛著一個曾經身形看似小孩模樣的女子,我寧願相信那個女子隻是個孩子,寧願相信她純真無邪,寧願相信她隻是很頑皮,願意守著她,等她長大,我告訴自己那是我向昕將娶的女子,今生今生都會珍愛她一生……唔……”向昕說著,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以手中的純鈞劍支撐著,半脆在地。
美仁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嘴唇微動,說不出話來,眼眸的色彩也在逐漸變淡,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將劍刺進了昕大哥的胸膛。
“昕大哥,我……”她往前邁了一步,又矛盾地頓住。
怡素知道美仁心軟了,大喝一聲:“怡符衣,你不可以過去!”
隻要向昕一日不死,都始終會追著她,這個她最痛恨的丫頭可以救她一次,但不能第二次第三次都可以救下她,她的命終究有一日不保。
“你別被他騙了,他根本不愛你!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一直就是在利用你。藍家隻不過幌子,是他的一個借口, 他的目的是在於報複明家,就是他害的明家盡毀。”怡素道。
“你滿口胡言亂語。”向昕怒道。
“我沒有胡說!怡符衣,你我都知道,他娘為了享盡榮華富貴,拋夫棄子,跟了當年的秦王。而將他娘獻給秦王的,就是你爹明經堂。就是因為這事致使他爹跳河自殺,他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所以他發誓,他要報仇。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對付明家,你不要聽他的話。”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才平複下來的美仁忽然間抱住了頭,她的頭又開始撕裂般疼痛開來。
向昕忍著痛,他衝向美仁抱住她,急道:“美仁,你怎麽了?”
怡素徹底慌了,可身體還不能動,她已經拚命地移穴換位了。
怡素不知道為何美仁會突然變成這種樣子,但怡素知道,隻要刺激了美仁,她就會神誌不清,甚至發狂。她就是要她神誌不清,她就是要她發狂。
於是,她拚勁全力大叫起來:“向昕,你這個渾蛋,你這個騙子,你放開她。怡符衣,你這個傻子,他是騙你的,他根本就是騙你的。若是他和藍希淩那夜沒什麽,為何他一定要殺了我不可?因為我知道他全部的醜事,我若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抱著跪著麵前痛苦不堪的美仁,向昕不能忍受她一心保護的妹妹在這種時候,還在歪曲事實,不斷地刺激她,怒道:“蘇素,你給我閉嘴,你信不信你再多說一句,我馬上就殺了你。”
“哈哈哈,怡符衣,你聽見沒有,他心虛地要殺我,你聽見沒有?”不顧一切地大笑著,這時候,怡素根本不怕向昕,這兩個笨蛋,最好一塊去死,她又罵道:“怡符衣,你這個笨女人,你這個癡子,傻子。難道你忘了你娘是怎麽死的嗎?是你爹,是明經堂,他始亂終棄,拋棄了你娘。你娘離開明家的時候,還懷著你,可明經堂呢,在她走了之後,他娶了一個又一個。這世上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天一族裏的女人都是受了詛咒,跟任何男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永遠不可能!”
“你閉嘴!”終究忍不住了,捂著胸口,向昕撿起之前那柄差點刺穿他胸膛的劍,淩厲一揮。
怡素以為自己就要死在向昕的劍下,卻見美仁就像發了瘋似地狂嘯一聲,倏然張開如血如魔的雙眼。淩空一道光芒,那柄從不離向昕手的純鈞劍不知在何時衝出劍鞘,快得讓人看不分明,隨著破體聲的響起,這一劍卻是刺穿了向昕的心房,整個劍沒入了向昕身體裏。
“美仁……你是不是……練了什麽魔功……走火入魔了……”向昕不相信她會突然發狂,伸手想要摸她的臉,“為……什麽……”
揮開他的手,兩股熱流直湧出雙眸,美仁狂笑著:“什麽為什麽?男人算什麽?愛又算是什麽?我天一族的女人本就無情無愛。向昕,你這個癡人,虧你娘還是連家人,難道她沒有告訴你,遇到天一族的女人要離的遠遠的嗎?明知道我是天一族的女人,你為何不躲地遠一點?想想你爹是怎麽死的,想想你娘走的時候是不是很絕情?你居然還期待我會為愛而放任你傷害我最親的人,哈哈哈,你簡直是癡人做夢。我們天一族的女人最不需要的便是愛。”
“怡符衣,殺了他,隻有殺了他,我才不會死。我若死了,我娘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怡素看到了希望,就絕不放棄。
眼中充滿了驚怒,向昕的大掌,撫上了美仁的右手,骨節泛白的手指在她的纖手上握了又鬆開,複又緊握。
向美仁,像美人……
原來,她的真名叫做怡符衣,是怡家的女兒……
嗬嗬嗬,美人纖手如玉,如玉一樣光滑,卻如玉一樣冰冷……
他怕是不會再有機會握住這樣冰冷的雙手了,因為他沒有聽娘的話……
“怡符衣?嗬嗬,我會生生世世都會記住這個名字。我從不後悔,沒有聽娘的話,嗬嗬嗬,”露出了一個慘白的笑容,溫暖的目光逐漸變得冰冷,向昕大力地握著美仁的雙手,咬著牙,湊近她的耳邊,吐著溫熱的氣息,輕道:“你一定會後悔的,出賣明家的不是我,是你的‘好妹妹’,我以我的性命做賭注,你會後悔的,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
“不會的——”尖叫著掙脫開向晌的大掌,美仁毫不猶豫地拔出了劍,一拳打在向昕的心口之中,頃刻之間,向昕的身體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震飛了出去……
“我以我的性命做賭注,你會後悔的,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
“你會後悔的,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
“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
“你還是會殺了她——”
“會殺了她——”
“殺了她——”
“……”
他的聲音顫顫幽幽像寂寞的風回蕩在山穀,冰冷的讓美仁握著純鈞劍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鐺”地一聲,劍從她手中滑落在地,她的身體軟軟地滑下,跌落在地。
她不是存心要刺那一劍的,她不是存心要打出那一拳的。
不是的,不是的。
她驚慌地爬向崖邊,坐在那塊岩石之上,瞪大著雙眸望著那綠蔭蔥蔥的崖穀,山勢陡峭,深不見底,從這裏掉下去,怎麽還有生還的可能。
昕大哥他死了……她喜歡上的第一個男人被她親手殺了……是她殺了他……
為何他一定要這般的死腦筋,她不是想殺他的,放她們走了不就好了,明家的事都已經完了,連朝庭都不再追究了,他為何還要那麽執著?都怪那個藍希淩,若不是她纏著他,他也不會有今日這樣的下場。不,要怪也要怪他自己,一直以來以為他和別的男人都不一樣,為人正直,剛正不阿,不近女色,可是呢,結果他還是會騙人,與那個女人糾纏不清,他根本就是被那個女人給迷住了,還口口聲聲地欺騙她,甚至為了那個女人對她動手。
悅姨說的沒錯,怡素也說的沒錯,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是好東西,沒有一個——
忽然漂來一片雲海,驕陽當空,整個太白峰頂猶如一座孤島,茫茫雲海遮住了美仁的視線,她驚恐地亂揮著那團白霧,大叫著:“給我走開!走開!不要!走開!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天下間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向昕,是你先對不起我,是你先變的心,錯的是你,是你,是你——啊——啊——”
俯在懸崖邊,美仁發泄了很久,口中聲聲怒斥著向昕,卻怎樣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悔意。
“嗬嗬嗬……”這一刻,她分不清自己是在笑還是在悲傷,可是心真的很痛,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而那個剜了她一刀的人卻又是她自己。
昕大哥,為何你要那麽傻,為何都不還手,為何?如果你還了一招,結局也許就不會是這樣了。
為何都不還手,為何……
她不是存心要害他的,她是失了神誌才會錯手殺他的,如今的她已經很難自控,或許有一天,她會發了狂,像都桓一樣,殺了自己。
“昕大哥……”
“對不起……”
第三章 悲不自勝
漸漸地,美仁眼中的顏色褪盡,她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一滴滾燙的淚珠灼痛了她的手背,她才意識到她在流淚,抬手方要抹去,便聽見怡素諷刺尖銳的笑聲自身後傳來。
“怡符衣,你這個蠢貨,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流淚?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這個蠢貨,哈哈哈,憑什麽她整日說我比不上你,就憑你為一個男人可以輕易地掉眼淚,你怡符衣這一生就注定要輸給我怡素。”
美仁不著痕跡地匆匆抹去殘留的淚水,回眸狠瞪著怡素。好容易終於平靜了,好容易心中的暴戾之氣散了,可身後這個狼心狗肺的臭丫頭卻始終不放過她,她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麽冤孽,定要今生今生來報。
這丫頭竟然會知道她的弱點,知道她的情緒會在某種情況下難以控製,方才若不是她火上澆油,她也不會那麽輕易地發了狂。
一想到昕大哥被她錯手打下崖穀,還有方才昕大哥臨死之前說的那句話,她迅速起身,怒衝至怡素的麵前,一把揪起她的衣襟,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怒吼:“藍希淩被人強暴後被人殺害,是你找人幹的?對不對?!你還是不是女人?你既然要殺她,為何不一刀解決,為何還要把她再送回向昕的身邊,你明知道他不會放過你,你還自找麻煩,我不信你會是這種自找麻煩的人。說,你為何要這麽做?”
“對,是我幹的,因為我要看你疼,看你痛,看著你生不如死。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喜歡那個蠢到不能再蠢的男人,我不但要藍希淩死,我還要她死的慘不忍睹,要她死的有利用價值。我留著她最後一口氣,送她回向昕身邊,就是要她死在向昕懷裏,要她親口告訴向昕,她有多愛向昕,讓向昕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女人。哈哈哈,向昕會自責,會為她報仇,會要殺了我,而你一定會站在我這一邊,一定不會讓我死。收到梅花簪子,你是不是恨不得馬上飛過來?”穴道終於解開了,怡素卯足了勁一把推開木納的美仁,獰笑著:“告訴我,他死了,你的心是不是很痛?而且還是你親手殺的,那種萬蟻噬心的滋味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不好受?有沒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是的,我會痛,非常的痛,看見我痛,所以你就開心了?你以自己作餌,就是為了看見我心痛,為了看見我難受?”美仁禁不住尖聲反問。她終於明白怡素會這麽做,是因為恨她,目的就是要看著她傷心難過。
怡素恨她,她也恨怡素。
怡素恨她,因為嫉妒,恨悅姨對她的愛。
她恨怡素,因為傷心,恨蘇素總是惹悅姨傷心。
終始怡素有千錯萬錯,罪不可恕,可是為了悅姨,她依然選擇殺了向昕。
“我當然開心了,這世上能讓我發自內心笑的就是親眼看見你生不如死。”
驀地,美仁扯了一抹冷笑,麵部的表情也有些扭曲,譏道:“怡素,你太高估向昕在我心中的地位了。若是試圖以向昕的死打擊到我,那你就太天真了。你別忘了,我體內同樣流著那個無情無義家族的血液。我會流淚,是因為我覺得我為這份情不值,就算我親手殺了向昕,我還是依然會象曾經一樣,活的好好的,這世上,沒有男人可以影響到我。”
狠瞪了怡素一眼,美仁彎身拾起地上的純鈞劍。怡素臉色變得難看,隻是一瞬間,她便狂笑不止。
“你笑什麽?能動了,就給我起來,跟我回臨安。”
“男人不算什麽?那你娘,我娘,還有明家呢?”怡素仰麵笑著。
眯著眼,美仁細細品著怡素的話,話間有話。倏然,以純鈞劍抵著她的下頜,美仁憤怒至極,已然瀕臨爆發邊緣,吼道:“明家會一敗塗地,是不是你告的密?除了那個昭武校尉嚴士遠,還有一個告密的人是你,對不對?明家和你有何冤仇?就算再不入你的眼,何以要賠上整個明家?這關我娘和悅姨什麽事?你給我說清楚。”
“我就知道,隻要一扯上你娘和我娘,你就會忍不住。”
“廢話少說,你給我說重點。”美仁手中的純鈞劍將怡素的下頜又往上抬了寸許。
“別忘了你男人在臨死前是怎樣咒你的,他以他的命賭你會殺了我。”怡素笑著。
華光一閃,純鈞劍已然回到劍鞘中,美仁厲聲道:“你可以說了。”
“怡符衣,你可記得你是怎樣跟在我娘身邊?”
“有話就直說。”
“哼,你以為她當真好心的收留你?她留你在身邊隻是想折磨你罷了。”
“你究竟想說什麽?”
“怡符衣,你可記得你娘是怎麽死的?”
微微一怔,美仁皺起了眉頭,這個她當然知道,因為娘親犯了族規,被逼喝下天一聖水,其實那是一種劇毒,為了護著她,娘親想盡各種方法解毒,但還是逃不過命,一直拖到她快八歲那年才死的,然後她就跟著悅姨去了天一穀。
怡素道:“那你可記得,在怡家沒人敢提你娘的事?對不對?”
是的,因為娘親犯了族規,這事在怡家是大忌。
“你不好奇嗎?你娘究竟為何會犯族規?為何會被逐出天一穀?”怡素又問。
半晌,美仁才冒了一句:“因為她被選上做聖女,卻背叛族人,與明經堂糾纏不清。”
聽聞,怡素狂笑不止,半晌,方道:“是那幾個老家夥告訴你的?你娘被選上做聖女?簡直是笑死人了。我告訴你,十九年前被選上做聖女的是怡家的女兒,但不是你娘,而是我娘怡悅。是你娘嫉妒我娘,她要我娘當不了聖女,她就偷了天一聖經。偏偏那時正巧明經堂就好死不死也在天一穀,勾引你娘,是他帶著你娘和天一聖經一起跑出天一穀的。”
美仁臉色大變,尖聲喝斷:“你胡說!不可能!姑且不論那幾個老家夥是不是在撒謊,但悅姨絕不會騙我,她也是這麽跟我說的,說我娘是因為明經堂才背叛了天一族。”
“她的話你還相信?你當她那麽好心的收留你?你娘偷了天一聖經跑了這件事,是天一族的恥辱,是怡家的恥辱。十九年後,都桓再犯,同樣出動了全族的人。整個怡家上下,都因為你娘受到了牽連,一夜之間,不但我娘失去了成為天一族聖女的資格,從此整個怡家的女兒也失去了資格,你懂不懂?怡家從此在族裏抬不起頭,所有怡家人都被族內其他族人指指點點,受人恥笑。我娘會不恨?”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胡說,我娘不是這樣的人,悅姨也不這樣的人,是你在撒謊,是你在胡說。”美仁雙手捂著耳朵,嘶聲力竭。
頓了頓,怡素看著麵色蒼白的美仁,就知道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笑著繼續道:“怡符衣,好好地想想你這十年來是怎麽過的。她教你的哪一樣東西不是去勾引男人,教你的哪一樣東西不是去殺人。你這個蠢東西,心甘情願地跟在她身後,願意為她生為她死,不停地為她賣命賺銀子,有哪一天是為自己活過?可她呢,卻是在背地裏偷笑呢。她在教我們所有東西的時候有多苛刻?學不會飛花逐月,就罰我們倆每日在雪地裏跪幾個時辰,有一絲達不到她的要求,那一天就不要想吃飯。我依然記得我終於做到踏雪無痕的時候,我俯在那雪堆裏哭了近一個時辰。還記不記得,你這輩子都學不會的鳧水?她是到你完全沉下去不見影的時候才出手救你的,再晚一步,你就淹死在水了。你告訴我,這世上有個哪一個當娘親的,整日將自己的女兒丟在妓院裏任男人摸來摸去,還差點被人強暴?又有哪一個做娘親的,在自己女兒麵前毫無顧忌地和不同的男人打情罵俏,每天從她的房間裏走出來的男人又有哪一次是相同的?今生今世都找不到比她更作賤的女人!”
美仁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怒道:“是你自己不爭氣,不思進取,不肯用功去學,每日隻想著怎麽玩的開心。在倚笑樓裏,沒有人叫你去勾引男人,沒有人叫你去陪男人喝酒,沒有人叫你去陪男人上床,你卻把所有過錯全推到悅姨的頭上,她花了多少心思多少心血教我們東西,你知道嗎?我知道你是在挑釁我的忍耐力有多強。就算我體肉流著的是無情的怡家血,但我還是有血有肉,可你呢,狠心狗肺的東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搶了你在你娘心目中的地位,可你眼睛瞎了嗎?就算眼瞎了,你心也瞎了嗎?你都看不到她在背後為你傷神為你哭泣嗎?”
“啪”的一聲,美仁狠狠給怡素一記耳光。
“你又打我?你竟然又打我!”怡素尖叫聲隨即而起,拚命地撕打著美仁,卻反被美仁困住雙手,她尖叫著:“夠了!真正眼睛瞎了的人是你!我說的全部都是事實,是你自己自欺欺人,不願去看清事實。我是她的女兒,我是你那個心目中最完美女神的女兒,她是個怎樣的一個女人,我比你更清楚。你知道我爹是怎麽死的嗎?是你的女神殺的,是我親眼看著她殺死他的,她從來就沒有愛過他,之所以會和他生下我,就是因為她要利用我報複你娘。這一生,她從沒有給過我一天的愛,她看我的眼神隻有蔑視與唾棄。在她心中,我隻是她與一個廢物生的賤種,隻是她用來複仇的工具,而你,也一樣!”
頭猶如炸開一般,美仁禁不住這突如其來的痛楚,鬆了緊抓著怡素的雙手,整個身體虛弱地軟軟滑落在地,她抱著頭,不停地以手敲打著腦袋,試圖減輕疼痛。
“你當我娘當真是與你娘姐妹情深嗎?可憐你是孤女收養你嗎?她會收養你,是因為她要折磨你,要你萬劫不複。曾經她可以在族裏呼風喚雨風,可是都是你娘毀了這一切,她不知道有多恨你娘,恨你娘毀了她唾手可得的一切。她要報複,她去勾引你娘最愛的男人,就是你爹明經堂,而明經堂是女人就會來者不拒,何況是自動送上門來的。最可恨的是,我娘卑鄙到利用懷有另一個男人的骨肉,而告訴你娘,她腹中的骨肉是明經堂的。那個骨肉就是我,而那個男人就是我爹。你知不知道,明經堂被她給迷住了,她成功了,她逼走了你娘那個傻子一樣的女人。” 聲音越說越高,到最後怡素幾乎是用吼的。
“你在說什麽?你在撒謊!你在撒謊!你這混賬東西!你再亂算栽贓,別以為我不敢要殺了你!”氣極敗壞,美仁急紅了雙眼,再度一把揪住怡素的衣襟,猛烈地給了她幾個耳光子,若不是她是悅姨的女兒,真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
“你打吧,有種你就打死我。有種的你就動手,那個又蠢又笨的男人在死的時候都和你說了什麽?哈哈哈,你這麽快就忘了?怡符衣,你知道嗎?我恨她,我恨你,我恨你娘,我恨你爹,恨整個明家,我恨不得你們全都去死。到了此時此刻,不怕告訴你,明家的事是我做的,那個嚴士遠不過是個廢物,是個貪生怕死的家夥,是他們蠢,才會找到他做內應,這個廢物除了會玩女人還會什麽,要多謝他在女人麵前嘴不牢,我才有機會,是我將密函送給王大人的,是我。從一開始接下藍家的任務,我就對天發誓,我要為我爹報仇,我要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本來我隻是想憑自己的力量殺了他們,誰知老天給了我這樣好的一個機會,哈哈哈,他們該死,該死!”
“你還是不是人?還是不是人?你還有沒有人性?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教訓你!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再也無法忍受,美仁一把揪起她的長發,死命地搖著她,又狠狠地給了她幾個耳光。
這幾巴掌打的又急又狠,怡素的嘴角不停地溢出鮮血,她身受重傷,根本不是美仁的對手,甚至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猛地,噴了一大口鮮血在美仁的身上,這一刻,她早沒了之前生死之間的那種恐懼,甚至有了一種豁出去同歸於盡的想法,她活不了,別人也別想活的好。
她獰笑著,對美仁大聲笑道:“殺了我吧!你連你喜歡的男人都可以下的了手,你還有什麽不敢做?什麽親情?你在騙誰呢?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之所以你娘會死,會被按族規處置,也是因為她,她要你娘死,害死你娘的就是你心目中的那個女神,是她,是她,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下賤更卑鄙更惡毒的人了。不相信,你去問她,去問她啊,看看你心目的女神會再編織怎樣美妙的謊言說服你這個蠢貨!我詛咒你和她都不得好死,哈哈哈——”
“我要殺了你!”
隨著美仁的咆哮聲震蕩著整個山穀,一道華光破鞘而出,一股強勁的氣流襲卷了二人的周身。地上一層厚枯葉隨著泥土全數跳了起來,枝上的葉子紛紛落下,隨即聽到樹枝斷裂之聲,草木皆被連根拔去,轉眼之間,周圍百步之內一片蕭殺。
第四章 月下美人
漸漸地,周身那股強勢氣流消失了,那一陣陣撲麵而來的疾風沒有了。
躺在地上,怡素驚恐地閉著雙眼,“叱”地一聲,直到什麽東西深深地插入耳邊泥土裏,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活著,那個發了狂的丫頭終究還是沒有敢下手殺她。
緩緩地,她心驚膽顫地睜開紅腫刺痛的雙眼,望進眼眸的卻是一雙如魔如妖豔紅如血的雙瞳。
“為何?為何悅姨會有你這樣的女兒?為何掉下山崖的不是你?為何該死的人不是你?你處心積慮地弄出這麽多事,就是為了想看著我難過,我傷心,我發狂,我生不如死!你贏了,你都看到了!你擊潰了我原本就不堪一擊脆弱的心,你贏了,你勝了,你怡素比我怡符衣強,比我怡符衣狠。我始終下不了手殺你,”拔出純鈞劍,美仁將劍插回劍鞘,冰冷地道:“不是因為我怕你,不是因為我信了你的話,更不是因為向昕以死下的賭咒,而是因為你是悅姨的女兒,是她養我十年疼我十年愛我十年。笑我癡也好,笑我蠢也好,這十年的恩情永生難忘。我雖然下不了手殺你,但是為了今後你不能再禍害他人,我要廢了你——”
說罷,美仁捉住她,運起內力,雙掌毫不留情地順著她的雙臂至全身一一掠過。
“啊――啊――”一聲聲撕心裂肺地慘叫聲破天而出。
驕陽終於衝開了層層雲霧,直射在太白峰頂,映照著遍地狼籍。
將那麵黃金麵具重新戴回臉上,美仁冰冷地看著怡素蜷在地上,痛苦不堪,道:“這招日月同心,我從未使過,今日用在你身上,取你內力廢你武功震碎你筋脈,便是讓你永生永世都要記著你今日所犯下的錯。不用擔心,除了失去武功,你還和一個平常人一樣,今後的生活,你依然可以自理,但切記做過於勞累之活,思過於勞心之事。從今日此,最好永不相見,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日後,你是生是死,都與我怡符衣無關。悅姨那裏,我定會向她問個明白。我決計不容許任何人汙蔑她,你好自為之。”
麵無表情地說完最後一句, 美仁提著純鈞劍絕然轉身,離開了這個讓她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覺的桐柏山太白峰。
握著酒壇,美仁拚命地喝著壇中酒。
悅姨教導她的喝酒方式她早就忘至腦後,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可以來麻痹自己的東西,而酒這種穿腸物再適合不過。
桌上已經有一個空酒壇,美仁的腦子卻依然還是那樣清醒,清醒到她快要發瘋了。
從離開桐柏山,她不知道自己搞殘了幾匹馬,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杭州,趕回了倚笑樓,可是物是人非,倚笑樓的老板娘換人了,迎接她的不再是她思念的那張熟悉麵孔,不再是那個妖嬈風騷的女人。尚未踏進倚笑樓,她就已經被人給轟了出來,若不是那塊金字招牌還在,她都懷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強行闖了進去,找到新任的老鴇,卻告訴她倚笑樓的前任老板娘從良了,嫁人了。
這對她來說,根本就是晴天霹靂。
這麽多年了,悅姨怎麽可能說嫁人就嫁人,還挑這個時候。終於找到一位熟識的姑娘,這位姑娘仍是告訴她,有位出手闊綽的男人帶著什麽千金難求的寶貝來找悅姨,隻要悅姨願意嫁給她,那寶貝便是悅姨的,而悅姨為了那件什麽寶貝就真的從良了,嫁了。
怎麽可能,悅姨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千金難求,就算是這世上沒有的東西出現在她麵前,怕是她也不會眨眼,嗤,千金難求……
內心彷徨,鬱結難當,她那顆堅定的心甚至開始動搖了,難道怡素說的全都是真的……
抓起麵前的酒壇,仰麵灌下,卻是滴酒無存,這酒為何這麽快又沒了。抬起有些發軟的右手,她方想再叫一壇酒,卻聽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先她一步。
“小二,再拿一壇酒來。”
微眯了眯眼,美仁睇望了一眼坐在麵前兩個不請自來的男人,一主一仆。
身為主人的男子有一張近乎完美的臉,修長的眉,高挺的鼻梁,銳利而狹長的鳳目閃爍著魅人心魄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微微翹起,似笑非笑,是如此的邪佞。身著鬆綠刺繡雲紋長袍,即使是坐在那裏,這身衣衫也能襯出其修長身段,穿上這身衣服本應該看來一派貴氣,但就是這張幾近完美的臉卻破壞了這種感覺。
相反的,給人的卻是另一種感覺,是邪氣。
對,沒錯,是邪氣。
仆人,則是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衫,全身上下除了一身黑,毫無太多吸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坐在那滿身邪氣的主人身旁,卻同樣成了一道不容忽視的風景。他雖沒有他主人那種絕色的相貌,但麵部剛毅的線條,同樣高挺的鼻梁,配上緊抿的唇角,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毫無疑問,論其個人魅力,卻毫不遜色。
同樣,給人的感覺正如這人本身的氣息,煞氣。
對,沒錯,是煞氣。
兩個不請自來,莫明其妙,一邪一煞的男人,讓美仁渾身都不舒服,但也因此,她微脹的腦袋稍稍清醒了一下。
她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空酒壇,對麵前不識趣的主仆二人冰冷地道:“二位公子,勞煩你們移駕隔壁桌,這桌子我包了。”
那名邪氣的主人聽著也不惱,唇邊漾著優雅的柔柔笑意,道:“這位姑娘,隻有這桌是空的,其他桌都滿了。”
抬眸掃向四周,的確全坐滿了,想到之前她為了霸占這張桌子喝悶酒,霸道地嚇退了不少前來搭訕以及想拚桌的人,就連店主也不敢對她這種霸占桌子的行為多加言語,她不禁嗤笑了幾聲。
當小二新拿了一壇酒上來,美仁毫不客氣地一把接過,撕了封就要喝,卻被那主人一把按住,道:“姑娘,這酒是在下要的。”
“嗬嗬嗬,”美仁輕笑了幾聲,彎了彎眼,瞟了那主人一眼,道:“這桌子是我包的,上到這桌子上的所有酒菜都是我的,若是你覺得我占了你的酒,那就勞煩你移駕別桌。”
說罷,想要奪過那壇酒,美仁卻發現那壇酒在那主人的大掌之下紋絲不動。想來這邪氣的家夥是與她卯上了,這讓她收回了手,雙手抱胸再次打量了那主人。
那主人微笑著,衝那小二點了好些菜,開了酒壇,往她那一直都不曾碰過的酒杯倒滿了酒,隨即也給自己斟滿,輪著那煞氣的仆人,卻是自個兒倒了酒。
“請!”那位主人優雅地端起酒盅,敬了美仁一杯酒。
美仁隻是盯著他,絲毫沒有喝酒的勢頭。那主人也不已為然,依舊勾著一對狹長的鳳目,瞟了一眼美仁放在凳上的純鈞劍,劍被深色布包著,卻是露了劍柄,他衝著美仁邪侫一笑:“敢問姑娘芳名?”
美仁直視眼前這位邪氣的男人,以他的相貌根本無須做這種登徒子隨意搭訕的舉動,便會有姑娘家倒貼上門,忍不住輕笑出聲,端起麵前的酒盅,一口仰盡,不放下杯盅,卻以貝齒輕咬著杯盅邊緣,舉止有些幼稚,煞是可愛。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姓月,單名下字,這位是我的結拜兄弟,煞。”
那名黑衣男子在聽見主人稱其為結拜兄弟,不禁一怔,而主人卻始終含笑,不以為然。
月下?煞?結拜兄弟?
美仁聽聞這個名字笑意更濃,這人若是當真叫月下,就鬼了。不過,她的名字與這位月下公子的名字連在一起,便是“月下美人”。
勾了勾唇,美仁哂道:“向美仁。”
聽聞,月下便爽朗地笑出聲,揚了揚眉,哂道:“月下美人?妙極!”
“月下美人”是曇花的別稱,“曇花一現,隻為韋馱。”,相傳月下美人是最專情於摯愛的花,總是選在黎明時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綻放。
然而這種對愛情的思念,付出一生追求,犧牲自我的絕然,她怡符衣可做不到。
“非也。向若而歎的向,仁義君子的仁。”有多久她沒有這樣與人解釋過這個名字。
“原來如此。向姑娘的名字很有意思,向姑娘的這把劍也很別致。”月下笑應。
眼色一黯,禁不住,她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傾盡,口中含糊不清地輕喃:“天下間尊貴無雙的純鈞劍當然別致。”
“向姑娘可知這把劍的來曆?”那人又問。
挑了挑眉,美仁狐疑地望著他,又看了看劍。
相傳這把劍是天人共鑄的不二之作,為鑄這把劍,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錫,萬載若耶江江水幹涸而出銅。鑄劍之時,雷公打鐵,雨娘淋水,蛟龍捧爐,天帝裝炭。鑄劍大師歐冶子承天之命嘔心瀝血與眾神鑄磨十載此劍方成。劍成之後,眾神歸天,赤堇山閉合如初,若耶江波濤再起,歐冶子也力盡神竭而亡,這把劍已成絕唱。後為趙王勾踐所珍藏,再後來,年代悠久,這把劍卻失去了蹤影。
至於怎麽會到了向昕的手中,美仁便不得而知了。
“不知向姑娘可曾去過遼國?”
他這一問倒也勾起了美仁的好奇之心,搖了搖頭,道:“不曾。”
“據我所知,這把劍在二十多年前曾現於江湖,不過,擁有這柄劍的人卻是一個遼人。向姑娘若是行走江湖,還是莫要隨身攜帶此劍為好。”
再抬眸,那人依舊是彎著雙眼,嘴角上揚,明明說出來的話是一本正經,但看著這張為禍人間的臉,美仁不禁翻了個白眼,道:“多謝月下公子的好意,此劍乃我朋友的所贈,至於你說的什麽遼人,我也並不認識,我也不認為這柄劍給我帶來什麽麻煩。”
這時,有人送來了一封信,這是她等了幾天,很重要的消息,悅姨根本就沒有嫁人,那個什麽出手闊綽的男人根本就是她找來的一個幌子。根據探子的消息,悅姨是回了天一穀。
那個令人生厭的地方,若是可以,她一輩子都不想回去。
不過,回去了,可以找到悅姨問清事情的真相,她心中懸著的巨石便可以落下了。這段日子,她憋地好難受。那日在太白峰頂廢了怡素的武功,她一點也不後悔。即便是悅姨要怪她,她心中也坦然。她也沒有太過絕情,依然會找人將怡素抬去看大夫,依然會安排人照顧她。
自那以後怡素隻和她說過一句話,那便是:怡符衣,你今日不殺我,日後我終有一日會殺了你。
後悔嗎?若是談後悔,她要後悔的事多了去。
收起手中的信,美仁猛吃了幾口飯菜,未久,不顧對麵二人的驚詫目光,她便提起了包袱和純鈞劍,轉身便走,忽然又頓住腳步,笑道:“雖說是我包下了這桌子,不過月下公子後來者居上,那麽這頓酒菜的銀子就有勞月下公子了。”
望著纖影悄然離去,月下不禁輕笑出聲,道:“煞,你說是大的厲害還是小的厲害?”
“主人心中不是已經有了答案嗎?”煞回應。
“煞從何時說話也學會了不直說了?”月下挑了挑眉道。
“主人當真要聽煞說?煞這次認為大的厲害。”
月下笑道:“唔,小的雖然武功被廢,倒也不是從今往後都無用,大的雖然各方麵略勝小的一籌,但是心終究沒有小的毒辣,相反心腸越來越軟,牽絆越來越多,弱點也越來越多。這不是件好事,這也不是我要的。這一次,我倒是很期待小的。”
煞滿麵抽搐地望著主人,之所以他不猜,是因為每次主人想的都會和他所猜的截然相反,這一次又是這樣,猜測說出口了,又被主人給推翻了。
“主人,族裏的各位長老都催著您回去。”
月下又挑了挑眉,道:“他們隻是催著我回去迎娶最終勝出的聖女。隻可惜,那些個比起這姐妹倆遜色太多了。”
煞又道:“可怡家的女兒自十九前開始就失去了晉選聖女的資格,各家的長老是不會同意的。”
“沒關係,那就看看我親自挑選的聖女厲害,還是他們挑選的聖女厲害。”
“那主人需即刻動身回天一穀了。”
“那是自然,我若不回去,我精心挑選的人選之一若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誰賠我?”說罷,他揚著一抹邪侫而狂妄的笑容起身離開了。
煞,依舊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丟了一錠銀子,隨即也跟著離開了。
月下並非叫月下,這名字不過是為映襯“美人”而取的。
第五章 叩首還恩(上)
抬眸望著行走的石壁之上,頂上的那一線天,讓美仁確信她終於回來了,穿過那萬丈懸壁,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流瀑的山泉由石縫間傾泄而下,飛濺聲淙淙,遠望如銀龍飛天,衝上雲霄,浩瀚的氣勢驚嘯著整個山穀之間。四周的林木沙沙作響,一股清爽的地氣迎麵撲來,帶著沁涼落了地,眼前出現一片動人景象,粼粼灑下的水氣泛著炫目光彩,紅黃藍等等,旋舞著七色虹影,變化著萬種風情。
天一穀,一直都是美仁從心中尤為厭惡的地方,可這裏偏偏卻又是人間仙境。
什麽人間仙境,明明就是人間煉獄。
“站住。什麽人膽敢擅闖天一穀?”兩名身著素色裙衫的女子攔去了美仁的去路。
“天一穀內迷陣重重,機關重重,你們認為非穀內人,可以擅闖的了?”美仁冰冷地譏道。
“你哪家的女兒,口氣這麽狂妄囂張?”其中一名女子凶道。
美仁瞟了一眼那名女子身的腰牌,原來今日按規矩是當守的是連家的女兒,冷嗤:“再狂再妄也敵不過你們連家。”
那女子臉色大變,惱羞成怒:“不管你是誰家的,我們今日定要捉你去見我們連家長老,讓長老狠狠的懲罰你。看劍!”
不自量力。
自美仁留下了純鈞劍,就不再用那把彎刀。純鈞劍尚未出鞘,美仁以劍柄點了二人的穴道。
快步走向穀底深處,怡家所處的幾間屋子赫然入眼。
有多久,她沒有回這裏了。
邁進屋子,徑直往後院步入,直奔悅姨曾經所住的屋子,卻發現那裏空蕩一片,根本就不像是有人住過的地方。
為何悅姨回來了,卻不在這裏。
美仁莫明地一陣慌亂。
離開後院,邁往前廳,這時,一名年紀約莫在十三四歲,長相甜美的小丫頭攔住她:“你是哪家的女兒,來找誰的?”
上下打量著麵前這位小丫頭,搜索著記憶,以這小丫頭的年紀看來,是當年她離開的時候,還隻不過六七歲,她另一個怡家妹妹怡漠之。
“漠漠?”她試著叫著,不敢確定。
“啊?”怡漠之聽著一陣愕然,會這麽叫她的隻有一個人,而那人早在多年前被爺爺們一怒之下給趕出去穀了,之後就算再回來,她也隻能遠遠地瞧著,“符姐姐?”
“嗯,沒想到漠漠這麽大了,”美仁微笑著迎上前。
“符姐姐,真的是你?你回來了?爺爺們不怪你了,讓你回來了?”怡漠之興奮地拉住美仁的手臂同時,卻沒由地為她擔心。
這丫頭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居然沒有被天一穀這座染缸給染了,或許要感謝她娘犯了族規,讓整個怡家的女兒都失了晉選聖女的資格,否則,今日這丫頭見了她,不會是這番模樣了。
嫣然一笑,美仁屈指彈了一下她的粉頰,道:“我何時將那幾個老頭的話放在心上的?漠漠,告訴我,悅姨住哪間屋子?我想見見她。”
怡漠之一聽美仁的話,原本含著笑的眼眸一下子黯了下來,原來她是私自跑回來的,還是為了悅姨回來的。
內心掙紮一下,怡漠之連忙推著美仁出屋,急道:“符姐姐,你快走吧,若是被爺爺他們知道你來了,定是逃不掉一頓打罵。還有,悅姨她――”
“漠之!”
嚴厲的聲音在麵前響起,美仁抬眸,卻見怡家大長老怡不屈立在麵前,其身後還跟著怡家另外兩位長者,及一位她應該尊稱一聲“表哥”的男子。
怡漠之見到怡不屈等人即可鬆了手,立即有禮地叫了一聲:“大爺爺,四爺爺,二叔,大表哥。”
怡不屈道:“漠之,你下去!”
“是的,大爺爺。”怡漠之抬眸給了美仁一個萬事小心的眼色,便匆匆離開了。
怡不屈進了屋,坐了上座,其餘人也跟著分別坐下,美仁獨自立在門扉之處,並未象怡漠之一樣開口叫一聲大爺爺,隻是一臉冷漠地盯著他們。多年不見,她一點也不覺得多生疏,相反,當年,怡不屈意欲打死她的情形,她可是記憶猶新。
怡不屈輕啜了口茶,淡淡地開口:“丫頭,這麽多年,你一點都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規矩都不懂。”
“規矩?是嗎?這裏有多少人講規矩的?不都是有娘生,沒爹教,懂規矩?真是笑死人。”美仁譏諷。
“你這個不識好歹的臭丫頭。”怡家老二怡光潛拍了桌子跳罵起來。
沒功夫和他們“閑話家常”,美仁冷嗤一聲:“我想見悅姨,我知道她回來了。”
“臭丫頭――”怡光潛方要發作,被怡不屈叫住。
怡不屈上下打量起眼前這個丫頭,多年不見,落得如此標致,與她娘當年一模一樣。隻可惜當年那個不孝女悔了他們整個怡家,心頭這口氣,快要二十年了,都難以消退。如今這丫頭又公然氣她,真不知他前世造了什麽孽,有這樣一個女兒與孫女。還好,近二十年了,總算還有個素素,能給他挽回這張老臉。不過,他也很好奇,符衣這丫頭這麽多年不回穀內,族長怎麽會知曉她的,還對她感興趣。罷了,罷了,隻要那位新任的怪裏怪氣族長大人再重新重視他們怡家就好了。怡悅那,他也安排妥當,相信她也不會亂說話。總之,一切對他們怡家不利的事,他都要想盡一切法子排除,絕計不能出絲毫差錯。
怡不屈對怡光潛耳語了幾句,怡光潛便匆匆離開。
陰笑了幾聲,怡不屈方對美仁道:“你悅姨最近身子不大好,正歇著呢。”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去打擾。
“是嗎?她待我如己出,若是病了,我更應該去看看她了,”美仁輕撫了手中已用深色布包裹好的純鈞劍,又看了看怡家前廳這間大屋,笑道:“這間怡家大屋也有好多年了,有些破舊,不太配上怡家人的身份了,符衣覺得應該找個時候再找人拆了重建。若是‘大爺爺’不怕別家笑話的話,符衣願為怡家效這份力。”
這丫頭竟然敢威脅他?怡不屈聽出美仁話中的意思,這丫頭就知道他愛麵子,若是當真讓她把這間怡家大屋給拆了,怕是他怡不屈在族內,要好些日子見不得人。
“哎,符兒,你是我怡家的女兒,豈能做這等粗活。方才是我話未說完,你悅姨在別處靜養,我是派光潛找人,過會領你過去。”怡不屈滿臉堆笑。
美仁垂頭白了一眼。
不一會,來了一名小丫頭領著她去了離怡家所屬之地,卻是很偏的一間木屋。推開屋門,美仁便瞧見她惦念了多日的悅姨,一臉冷漠地正端坐在椅子上,明知有人推門卻連望也不望。
她的心間沒由地一顫,喉嚨微動,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悅姨,符兒回來了。”
怡悅在聽見這熟悉的聲音,萬分驚喜地抬起頭,激動地站起身子,但隨即臉上的笑容隱了,她又回複到了之前那冷漠的樣子,緩緩地坐回椅子之上。
悅姨這一舉動,讓美仁不解,悅姨從不會這樣對她,每次她完成了任務回去,悅姨都是一邊對男人拋著媚眼,一邊對她嘻皮笑臉的說:“今晚要多廢銀子做菜了。”那一晚上一定會是滿桌的菜為她洗塵。為何幾個月不見,她突然會變這樣?
連忙奔上前,她又輕喚了一聲:“悅姨,符兒回來了。”
再揚起臉,怡悅換了一張笑臉,可美仁見著這張笑臉,心中徒然一陣冰寒,因為這種笑是悅姨教她的,隻有在麵對倚笑樓的客人時,才會露出這種對誰都虛偽的笑容。
怡悅問:“我要你找的東西呢?”
“對不起,悅姨,我隻帶回了上卷,下卷……我一直沒找著……”美全從懷中掏出天一聖經的上卷,恭敬地遞給了怡悅。
“可曾看過這裏麵究竟寫了什麽?”怡悅依舊是那副冰冷的口氣。
對任何一個人她可以撒謊,可是麵對悅姨,她發現她無法騙悅姨不曾看過,因而她選擇了垂首沉默。
並未接過那本聖經,怡悅不由分說,便怒拍了桌子一掌,喝道:“跪下!”
“符兒知錯。請悅姨責罰!”美仁毫無怨言,乖乖地跪在悅姨的身前。
瞧見眼前的丫頭一臉委屈,她想伸手摸摸她的臉,但她不能,狠下心怒罵:“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可知道這本聖經是何人才能看的嗎?是本族的聖女。我派你去取回這本聖經,不是讓你先看的,是為了贖罪。”
猛然間,瞪大了雙眸,美仁望向悅姨,顫著唇問:“悅姨,能否告知符兒,是為了誰贖罪?為了贖什麽罪?”
“這個你無需知道。”怡悅接過那本聖經,翻了翻,越翻她的臉色越蒼白,最終,她咬著牙,將那本聖經撕了個粉碎,隨手一拋,秋風吹進,滿屋子漂地都是那本聖經的碎屑。
美仁難以置信地望著悅姨,她辛辛苦苦地拚了性命得來的這本聖經,不是本族的至寶嗎?為何悅姨就這樣輕易的撕毀了它。她不解地問:“悅姨,你為何要撕了這本……”
“住口!我做事還要你來教?”怡悅厲聲喝斷。
雙拳緊攥,美仁再度望了望眼前的悅姨,今日的她與以往不同,不,應該說根本就是判若兩人,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怡不屈找人假扮的悅姨,但悅姨那皺眉那種細微的神情是旁人絕對裝不來的,所以,在她麵前的是悅姨沒錯,但何以會變成這樣,她不解。
“你聽著,你看過那東西的事絕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天一穀的人,知道嗎?”怡悅在屋子裏來回不停地走動,心中的焦慮難以掩飾,又道:“既然你都看過了,那就該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你若是不想死,就別想著去練那門邪功。”
“符兒知道……”美仁貝齒輕咬著紅唇,她不想讓悅姨知道她已經練了,她怕她會擔心,不知該如何開口問悅姨有關娘的事,想了又想,方啟口:“對不起,悅姨,我找到素素了,但是請原諒我沒有將她帶回,還有就是……我廢了素素的武功……”
怡悅聽聞扶著門框的手抓的死緊,指關節處泛著異樣的白,抓了又鬆,複又抓緊,胸口中湧上一股熱流,硬生生地忍住,背著美仁,不動生色地將那口鮮血吐出,以袖拭去。
廢了武功好,廢了武功好,廢了武功好……
第六章 叩首還恩(下)
未久,怡悅便輕笑了起來,道:“你告訴我這件事,是想我責罰你,還是想我原諒你?”
深呼吸了一口氣,美仁決定豁出去了,道:“符兒廢她,是因為符兒有足夠的理由,但若悅姨要責罰,符兒也絕無怨言。但符兒隻想知道一件事,就是當年我娘會被處以族規,是否另有隱情?”
怡悅背對著美仁,身體徒然一僵,急轉身,厲道:“不是讓你永遠別提這件事了嗎?”
“為何不能提?我娘真的是因為和明經堂私奔才受到責罰的嗎?而不是因為她偷了天一聖經?!”美仁聲音高了些許。
“你……你從哪聽來的?”悅姨怒吼一聲:“你從哪聽來的?誰告訴你的?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許提,你為何還是要提這件事?你忘了你大爺爺是怎樣責罰你的嗎?你還想像八年前一樣半死不活?”
“紙永遠包不住火。我今日敢回來這裏,就沒想過那幾個老家夥會饒過我。我隻是想問清楚這件事,我不相信我娘會是那種人。隻想聽悅姨親口告訴我,是不是我娘因為嫉妒你,為了讓你當不上聖女,所以她偷了天一聖經,和明經堂跑了。就因為她偷了天一聖經,所以怡家才這麽多年在族內抬不起頭,所以怡家的女兒走出去,都會受到其他家族的排擠?而你因為失去了聖女這個看似尊貴的位置,所以你恨她,所以你要報仇,所以你去勾引明經堂,所以利用素素的親生父親,懷了素素,然後再殺了他,逼我娘離開明經堂。你收養我,並非是親情亦或是可憐我,是因為我剛好成了你報複的新玩偶,是不是這樣?你告訴我!”美仁心中的怨氣沒由地升起,激動地聲間越說越大。
未回應她,怡悅跌坐在椅子裏,莫明地大笑了起來,不停地在笑,雙眼中不斷地湧出兩行淚水,她依舊還是在那笑。
美仁站起身,衝過去伏在怡悅的身邊,抱著怡悅的雙腿,顫著聲道:“悅姨,你告訴我,這都不是真的,不是我娘嫉妒你,是她與明經堂私奔才受到族規處置的,你告訴我,是這樣的,對不對?”
手掌撫著美仁柔順的絲發之上,怡悅閉著雙眸,唯有含著苦笑不停地流著淚。
“悅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真的。悅姨……”
這時,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怡悅在這時突然睜開雙眸,猛地將她推倒在旁。美仁一臉錯愕,難以置信,前一刻還溫柔如水的悅姨,卻在下一刻動手推開了她。
“為何?”
不顧一切,怡悅像發了瘋似地狂吼:“是的。我恨怡惜,我恨她,若不是她,我便是本族至尊無上的聖女,是她,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們怡家的在全族中顯赫的地位,是她讓我們怡家人在族內遭人白眼唾棄。憑什麽她怡惜從此就可以跟著個男人過著無憂無慮榮華富貴的生活,而我要受盡這種折磨?天一族的女人本來就無情可講。怡惜錯就錯在,偏偏就是個情種,否則我根本傷害不了她。我要她痛苦,我要她看著她心愛的東西被別人搶去,被人毀的滋味。”
美仁瞪大了雙眸,口中不停地念著:“不,不,這都不是真的,是你騙我的,是你騙我的——”到最後已然歇斯底裏的瘋狂尖叫。
“騙你?我早就教過你,天一族的女人最擅長的就是騙。告訴你,聖經下卷在我手中,一直都在我手中,是你娘臨死前交給我的。之所以我還會讓你去紫玉山莊,就是想你殺了明經堂。可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不是恨他嗎?日日夜夜麵對著那個負心漢,你為何不動手?你忘了我怎麽教你的?殺人你都忘了嗎?我叫你別殺他,你就真的這麽聽話不去殺他。”怡悅以手一把扣住美仁的咽喉,獰笑著:“我用我最珍惜的貞潔去換一個孩子,為的就是要逼怡惜。我居然還會替她養你這個孽種養了這麽多年,你知道為了什麽嗎?你有沒有想過,我都教給你的是什麽?殺人?賣身?如何做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妓?我要她在九泉之下好好地睜眼看看她的心頭肉,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美仁拚命地搖著頭,喉嚨被掐著,潛在心中的那些悲痛叫她如何傾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虛幻,她隻是在做惡夢,一定是在做惡夢,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悅姨,不是的……
不,是真的,是她在自欺人。
為何悅姨要這樣對她,為何要利用她騙她這麽多年?難道十年的情份還不能抵銷那時的仇恨嗎?天一聖經的下卷竟然在悅姨的手中,她想起來了,當年娘在臨終前的確是交給悅姨那樣東西……悅姨為何要這麽對她,這叫她情何以堪,叫她情何以堪……
她後悔了,為何要回來尋求這個真相。多年來,那存在於心,完美的一切如今全數化為碎片,變成了一個個利刃,直插她的心窩。
她的頭好痛,真的好痛,又要爆裂開來了。
蕭山木屋的大火燒盡了娘的一切,那場大火讓她永生難忘。
“啊——”憤怒是美仁再次失了理智,強大的內勁震開了怡悅。
“唔……”撞倒在桌子上,禁不住,怡悅大吐一口鮮血,“你……”
這時,怡不屈走近屋內,急忙扶起怡悅,對美仁厲道:“你這個不孝女,敢這樣對你悅姨,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怡悅冷笑著望著虛情假意的怡不屈,不著痕跡地撫開他的手,冷淡地道:“爹,似乎你曾答應過女兒,不會踏進這個屋子半步。”
怡不屈一臉尷尬,心中雖惱怒,但也未曾顯露在臉上,一聲不吭,陰沉著臉離開了屋子。
怡悅又吐了一口血水,對著雙手捂著臉的美仁道:“你最好馬上給我滾出天一穀,在我沒反悔之前,馬上給我滾出去。若是你以後再敢踏進穀中半步,就別怪我換另一種方式對你。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你給我滾。”
怡悅在心中默默地念著:走吧,孩子,離開了,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抬起殷紅如血的雙眸,美仁發了狂地桌上的茶盅果盤等全數掃落在地,但似乎這些都無法宣泄她的恨意。就這樣,她一邊怒吼著一邊砸著屋內所有的一切,但凡能夠挪動的,都被她給砸了,就差沒拆了這座屋子,屋內一片狼籍。
靜靜地,怡悅隻是靜靜地閉著眼坐在一旁,任由這個孩子在麵前發泄。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心軟。
未久,屋內再沒有東西可以砸了,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怡悅深歎了一口氣,方睜開眼,卻不想見到了美仁那細微的變化,她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這傻丫頭怎麽會變成這樣?
“撲通”一下,美仁再度跪在了怡悅的跟前,兩眼空洞地望著他處,“咚”地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道:“還您十年的養育之恩。”
抬起手,怡悅想扶起美仁,卻硬生生地收回,抿緊了唇一句話都不說。
“咚”地第二個響頭,美仁道:“還您八年前的救命之恩。”
“還您這十年來所賦予的一切。”“咚”地第三個響頭,美仁久久未曾抬起頭,俯在地上,雙肩不停地聳動著,她在無聲地流著淚,半晌,方抬起頭,幽幽地道:“我,怡符衣,今日在此磕完這三個響頭,從今往後,是生是死,都將與你再無瓜葛。”
說完,她便迅速起身,欲奪門而出。
怡悅突然猛地回過神,攔住了她的去路,扶住她的雙肩,緊張地問道:“告訴悅姨,你是不是練了那種邪功?”
雙眸之間色彩褪卻地很快,心中的戾氣雖未完全殆盡,但傷痕再也無法食愈合了,經過了悅姨的關心到冷漠,再到關心,她已無法若無其事地再回到從前,亦不想麵對,她隻想快快地逃開這個讓她憎恨的魔域。
“這好象與你沒什麽幹係了。”美仁的語氣甚是冷淡,無情地撫開怡悅的雙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怡悅的身體搖晃著,眼中滿是驚恐神色,未作多慮,衝出屋子,追上美仁再度攔住她,顫著聲道:“找個自己喜歡的男人,散了它!”
抬起執拗而倔強的黑眸,美仁一時間心中湧起悲涼,嘴邊不自覺掛著一絲冷笑,若不是為了完成悅姨下的任務,她何以走至今日這個地步。
一直以為悅姨教她的,與天一族的那些個女兒不一樣,可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空。
什麽親情,什麽養育之恩,全是騙人的,這裏的一切都是騙。
“散不散,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勞您費神。”她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什麽情緒,越過怡悅,離開了。
怡悅強迫自己鎮定,衝著她背影大叫了一聲:“找個男人,散了它,你給我散了它!”
可美仁就像是聾了一樣,絕然的背影很快地就消失了。
身後一個厲斥:“你最好給我安份點,當年惜丫頭壞了事,已經讓我怡家丟盡了臉,而你,我以為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居然也走上惜丫頭的路,這怨不得我怡不屈。總算,老天有眼,還給了我一個素素。你將這丫頭逐出天一穀也好,總算是去了我心頭這根刺,她隻要還留在你身邊,就是我怡家的悲哀。你給我安份守已點,或許還可以多活幾年,要是讓這個臭丫頭再壞了事,我定饒不了你。”
怡悅對著父親冷笑了幾聲,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便是錯怪了姐姐。請你離開這裏,以後別讓我見到任何一個怡家人在我麵前出現。”
回來屋內,怡悅便禁不住身體的虛弱,軟軟地滑倒在門扉之處,捂著胸口,又猛吐了一口鮮血,望著衣袖上,衣擺處所沾著的鮮血,她淒涼地笑了出來,再用不了多久,她會和怡惜一樣,變成一個脫發,麵色枯黃的醜女人了。
想她怡悅這一生最重視美貌,卻要在死的時候,是一副醜陋無比的皮囊,這也許就是報應。
“姐,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姐,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害了符兒……姐,對不起……嗚嗚嗚……”
怡家的人不愛她,怡家的人不要她,怡家的人不容她。
就連離開天一穀,她都要大開殺戒。早已麻木了,她甚至不知道手中的純鈞劍究竟傷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為何連家會那麽輕易地放過她,更不知道最後自己是怎樣離開了天一穀。
天地之大,卻沒有她怡符衣可容身之處。
她注定了今生今世就該孤獨一輩子,娘丟下她走了,連她最依賴的悅姨,那份寄托的親情,而今,也已幻化了片片泡沫……
絕望伴著傷心在心底蔓延,像毒藥般一點點腐蝕著她的心。
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她覺得她整個人都崩潰了。
為何上天要這樣對待她?
對著眼前這麵靜如明鏡的湖水,映照出一雙殷紅的血眸,那是一雙包含著無限悲傷、憤怒、絕望、暴戾、殺戮的血眸……看著這雙血紅的眸子,宛如看到了人間地獄的最深處……
天一聖經上卷上所記載的絕世武功,就是將人心最陰暗的一麵完完全全的顯現出來,逼著人成魔,逼著人絕望,逼著人死亡……
跪倒在湖邊,伏在岩石上,她終於將憋了很久的眼淚,哭了出來,宛似她要將十八年來所有的眼淚全數哭出來……
第七章 月下女鬼
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把大地妝點成一個琉璃世界,入目盡是一片耀眼的白色,遠山近樹,道路窪丘,宛如一副精雕玉琢的絕美圖案。
在南方,有好幾年沒下過這麽一場大雪。
杭州城內一家茶館內,被風雪阻了路的客人們都在討論著最近發生的幾件怪事。
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美女殺手組織焰門,莫明其妙地在一夜之間遭人滅了門,全焰門上下,無一活口,全是一劍封喉,那劍法快到傷口之處隻有一道幹涸的血痕,再無多餘的血跡。有兩名任務在身的女殺手原本以為逃過了這場浩劫,孰知,過了不過十日,屍體被人又被發現懸在廢棄的焰門之內。
每每提及此事,無不一人歎息可惜了這麽多人間絕色。
說到這焰門是平日裏與人結怨太多,遭人滅門也無可厚非,但與杭州毗鄰的州縣鄉,一些名門望族,也接二連三地死了人,死因還各不相同,追查的結果還都是屬於自殺。死人原本不怪,單死這有頭有臉的也不怪,怪就怪在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同樣一個特征,就是身邊妻妾成群,有了妻妾還不夠,還總是喜歡在外麵拈花惹草。半年之內,各地這類大小案件已經發生了近十起,讓官府無從下手,絲毫找不著線索。說來也怪,每發生一起這樣的案件之後沒多久,接著便會有一起官府追查了許久的陳年舊案或是張貼榜文追繳匪賊大案不查自破,不是凶手被扔在官衙大門之外,便是有人半夜送了密信告知匪賊的窩藏之處,這讓官府的人是又驚又喜。
當然,這兩怪還不算最怪,茶餘飯後,最讓人們津津樂道的便是那第三怪。
傳說,那美麗的蕭山上不知在何時住著一名女鬼,一個美豔無雙的女鬼,一個經常全身赤裸喜歡在月下沐浴的女鬼。
正因為這個神秘的傳說,引著許多勇敢大膽身強體壯的漢子連夜上了蕭山,但凡能夠活著下山的都瘋了,見著女人就會口中不停地嚷叫著鬼啊。
為此,官府的人還特意去搜了山,別說女鬼的影子,就連靠山吃山的一些山野村姑也沒見著,不過到是發現了好幾具屍體,幾具赤條條的屍體。一個個死狀慘烈,有的雙眼暴突,窒息而死,有的全身骨斷,跌下山崖致死,有的遍體鱗傷,身上沒一塊好肉,失血過多而死,還有的胸膛剖開,不知是被鬼還是猛獸吃的所剩無幾……
經過盤查,這些暴死的人,都是曾經一個個雄心壯誌說是去見識一下在月下沐浴的女鬼,孰料一個個莫明地慘死,最奇的是,在其中一具屍體旁,發現了以石子擺出了一個“鬼”字。
這樣當地的人更加確信了蕭山有女鬼一說。
自此,出入蕭山的樵夫們,隻敢選在白日,因為眾人都信了蕭山有女鬼,會殺人,會吃人。
但此事,並未因此而終止,還是不斷的有人失蹤,而失蹤的總是身強體壯的男人,而這些男人都是不得已而需出入蕭山的。
坐在角落裏,景升靜靜地喝著茶,腦中飛快地轉著,想著月下女鬼這件事的可能。未久,他便丟了一錠銀子,出了茶館。
冒著風雪,他好容易找了一輛馬車,提出要去蕭山,那車夫連連擺手,直到他掏出一錠銀子,並說隻要送他到山腳下就可以了,那車夫才勉強答應。
送他到了蕭山腳下,那車夫便急急地調轉了頭,但見這位氣度不凡優雅俊朗的公子獨自一人冒風雪入山,明擺著是送死,於心不忍,便好心地提醒:“公子,還是莫要上去了。山裏真的有鬼。”
“多謝關心,在下正是前來捉鬼的。”撐著傘,景升唇邊漾著一抹難以形容的微笑,笑中含著一種濃的化不開的奇特眷戀。
那車夫陪笑著,搖了搖頭,趕著馬車速度離開了。
眼前,一片瑩白,行人絕跡,鳥獸無蹤,除了觸膚如割的刺骨寒風,無休止的怒風呼號外,天地之間似乎沒有絲毫生機。
美麗的蕭山,在新雪的覆蓋下,顯得更加嬌嬈迷人。
選擇在這樣的天氣上山,在世人看來無疑是送死,但誰叫那個日夜擾人寢食難安的“女鬼”在這蕭山之上呢。
不多會,在清冽的空氣中深呼吸,最先鑽進鼻翼的竟是溫潤的水氣。
恍眼之間,景升已然立在山穀之間的一處溫泉旁,這處溫泉從一個巨樹下的石縫流出,滿山遍野的瑩白,隻有這裏熱泉氳氤,滿目青翠。
抬頭看看四麵的高山,望著那些積雪,再看看腳下的這一片春色,忍不住勾了勾唇,想來她這個“女鬼”應該是在這附近了。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的救命聲,第二聲“救”字尚未出口,卻好似被人強行阻斷了。
擰緊了眉頭,景升尋聲而去,不意外,那聲音就是從眼前的山洞裏傳出的。
揭開那遮掩著山洞鬱鬱蔥蔥的藤枝,一個上身赤裸的男子呈現於前。
那男人瞪大著雙目,雙手扯著死勒著頸部的白綾,在見到景升的那一刹,伸出右手對著景升不停地亂揮舞,求景升救他。
在看清那男人身後十步之遙的人之後,景升即刻擲了手中的傘,擊斷了那根就快要了那個赤身男人命的白綾。
“咚”地一聲,那個男人直直栽倒在景升的腳邊,暈了過去。
以白綾要殺這個男人的正是美仁,景升望著她的模樣,滿目的難以置信。
眼前的她衣衫不整,上半身隻著一抹豔粉的肚兜,手中緊捏著兩段斷了的白綾,黑色如綢緞般的長發,絲絲入眼,順著她優美的頸項,淩亂地披散在她的肩上。而這漆黑的長發,豔粉的肚兜更襯得她暴露在外的肌膚膚白如雪,美的叫人窒息,美的叫人目眩神搖。
好容易找到這個日夜困擾他,讓他寢食難安的女子,卻是見著她在糟蹋自己。
緊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露,已然到了暴怒的邊緣,景升一步步走近,含怒的雙眸對上她那雙如魔的殷紅血眸,語氣冰冷至極:“你都在做些什麽?”
棄了手中的斷綾,美仁就像看不到他一樣,身如疾鴻,猛地衝向那倒在地上昏迷的男人,一把揪起他,腳下使力,便將那個男人直接踢出洞外。幾個悶響,那人便滾落山崖,從這麽高的山上墜下,怕是無命。
想要阻止根本來不及,景升大步上前隻能一把攫住她的雙肩,將她的身體扳了過來,強逼著她與他四目對視。
“向美仁,你還嫌你殺的人不夠嗎?你看看你,如今都變成了什麽樣子?曾經我跟你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叫你靜心的呢?殺人,殺人,你如今眼中除了殺人,還有什麽?還要如此的糟蹋自己,你把自己當什麽了?”前所未有的憤怒,景升的手掌使了力,似要捏碎了她。
“要你管我!你去死!”滿目豔紅,美仁抬起右手,從發上拔下簪子,直刺向景升心口。
她快,景升比她更快,一把攫住她的皓腕,奪了她手中的簪子,怒吼著:“向美仁,你給我冷靜點!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看清楚我是誰?”
吼聲震耳,一陣眩暈,美仁毫無預兆地便往景升身上倒去。
覺察她的異樣,景升鬆了手,連忙托住她的身子。
一種熟悉卻是她身上特有的馨香像是清流般沁入他的心脾。白淨的肌膚一片冰涼,就像晶瑩潔白的羊脂白玉凝聚而成,手掌微微動了動,指掌下的那片肌膚溫暖而且充滿著生命力,甚至可以感覺到急促且強而有力的跳動,不斷地自肌膚下傳來。
微微垂眸,佳人的凝脂玉肌,纖腰若束,一覽無餘。
眉頭越擰越緊,唇越抿越緊,呼吸也越來越重,他無法繼續思考,腦中有短暫一刻空白,他不敢再看她,也不敢亂動,隻覺得臉頰如火般的燃燒著。
餘光瞥見有火苗在跳動,一步之遙,是一個正在燃燒的火堆。他強作鎮定,一定是這火堆烤的人有些熱罷了。
深吸了一口氣,他別開臉,瞥見一旁地上散落的衣服,連忙拿起正欲替她披上,冷不防被結結實實地甩了一耳光,懷中的佳人毫無情麵地猛地推開他,並奪走他手中的衣服。
空氣一時間猶如冰封了一般,景升神色暗沉,緊抿著唇,緊握的雙拳青筋盡現,他強忍著心中的怒氣。
美仁迅速披上了衣服,衝著他大罵:“明景升,你這個渾蛋,誰準你進來的,你給我滾出去!”
“你終於清醒了?終於認的我是誰了?”景升語調裏含著前所未有的怒氣。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衣衫不整,美仁明顯底氣不足,背著景升,她慌亂地理著衣服,明明平時穿來很簡單的衣裳卻在這時怎麽都穿不好理不順,越急越亂。
“我在說什麽你不知道?告訴我,你是不是還在練那種邪功,你是不是在用男人來練那種邪功?你為何要這麽作賤自己?”
“明景升,你給我閉嘴!我賤不賤關你什麽事?你是我什麽人?我做什麽事用的著你來管?你煩好你們明家人的生死就好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景升。為何每次在她最痛苦,最薄弱,最不堪的時候,他總是會莫明其妙地出現在身邊。這個渾蛋臭男人,居然敢罵她作賤。等她穿好了衣服,一定撕了他。
這該死的衣服為何到現在還穿不上?人欺負她,就連衣服也欺負她。
一陣冷顫,她又一陣眩暈,身體軟軟地滑坐在地上。
她體內的那股子邪勁又要開始發作了。剛想著,她便禁不住咬著牙,她抱著身子蜷縮了起來。
“你……”見到她的額頭已經開始滲出血汗,半截藕臂同樣的點點泛紅,景升便知道她開始發作了,俊雅的麵龐上掩飾不住焦慮急的神色,再顧不上責難,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輕道:“忍著點,挨過了就沒事了。跟我下山,我一定會找到醫治你的法子。”
法子?能有什麽法子?唯一的法子就是男人。
“你走開……我不要你管我……” 她不要在他麵前示弱,拚命地用手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了,“放手啊……”
她也不想自我作賤的,可最近一段日子以來,她體內邪勁發作地越來越頻繁,有時候承受不住,她恨不能去撞牆,純鈞劍被她舉了一次又一次,最終都放下了,因為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可是她自己知道這種日子不多了,但就這麽死了,她不甘心。
體內邪勁發作的時候,她就怕被別人看到她渾身流血汗,被當怪物來看,那個時候是她意誌及身體都是最薄弱的時候,任何人都可以要她的命,所以她隻敢躲在這個隱蔽的山洞裏,直到夜幕降臨她才敢出去,她才敢跳進那一池溫泉中將身上的血跡洗盡。不想,還是被人給發現,起初,她隻有殺了那人。
久而久之,都當她是蕭山上習慣月下赤身沐浴的女鬼,引得更多的臭男人上山。
當她熬不過的時候,就想到隨便找個男人散了那一身邪功算了。但每每一看到,那些個男人急色地脫光了衣服,便讓她覺得惡心反胃,很想吐。一次又一次,甚至連蒙上眼睛她都試過了,她受不了,她根本無法忍受一個陌生的男人趴在她的身上,無法忍受一種陌生的氣息染了她的呼吸。
就象方才那個被她殺死的男人,衣服脫了一半,她就後悔了,那個男人還不知死活試圖強暴她,別說隻有眼睛有看過她身體的男人她都能殺,這種強行亂摸的她更不會放過。
無論是找多少個男人,就算一個也不成功,她也絕不能放任那些男人活著離開。
第八章 花開滿堂(上)
一想到那些臭男人有碰到她,美仁就會發狂,那些渾蛋都該死。
還有這個整天就知道沾她便宜的哥哥,也該死,可是她根本殺不了他,卻要任由他這樣肆無忌憚地抱著她,在她耳邊低喃。再也忍受不了,她拚勁了全力,猛地推開他,嘶吼了一聲:“你們這些可惡的臭男人,都給我滾開。”
迅速地拔下一支發簪,她猛地往自己手臂上刺去,閉起眼,等待著那種被利器刺傷的錐心疼痛,這樣她就可以忘了她的頭痛,以及體內那兩股一正一邪內氣相互衝撞所帶來的痛楚,可是除了這兩種讓她發狂的痛之外,什麽都感受不到。
倏地,她睜開眼,才驚覺,手中的那支簪子正被景升夾住。
“我叫你給我撐下去,你卻自殘?向美仁,你給我聽著,你要是不給我忍著,我不保證我不會像在夷山那樣對你。你聽見了沒有?”憤怒的聲音,冰冷的聲音,卻帶著不可置疑的威脅。
美仁困惑地抬頭,一張雖飽含著怒氣卻俊美非凡的男性麵龐就這麽撞入眼底,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帶著十二分的怒氣冷冷地斜睨著她。
那眉眼,簡直漂亮的讓人窒息。
‘找個自己喜歡的男人,散了它!’‘找個男人,散了它,你給我散了它!’悅姨最後的話語一直在她耳邊不停地縈繞著。
喜歡的男人?她到哪裏去找喜歡的男人,唯一一個動過心的男人已經死了,還是被她親手打下山崖的。
“啊——”她痛地再度蜷起了身子,額上的血汗又開始滴落。每每看到這觸目驚心的血汗,她心中的恐懼就無限地放大,她真的不想死。
這一年多來,她苦苦找尋了明家的人那麽久,卻始終無果,她知道明經堂沒死,但他卻象人間蒸發了一樣。她查到當年明經堂、葉聲泉和魚海浪三兄弟為了天一聖經才去了天一穀,而明經堂就在那時誘引娘偷了天一聖經,若不是這樣,娘也不會死,悅姨也不會那麽恨娘。
她不心疼她的命,可無論如何,她也要在死之前找到明經堂,她要親口問他,他究竟有沒有愛過娘。
“忍著。”景升以絲帕細細為她擦著血汗。
咬著牙,美仁看到他那副專注的神情,不說感恩,多少也有些動容。
喜歡的男人,沒有。男人,眼前就有一個,但卻是她的哥哥。要想保住她的命,她終有一天會失去這一身武功,到那時她便是個廢人,再想做什麽就根本不可能了。這次他能冒著雪天上山找到她,她更加確定他對她的感情已超越了兄妹之情。想想,這個男人的氣息她不算太排斥,摸也給摸他遍了,吻也被強吻了。哥哥?哼,哥哥又怎樣,如今的她還怕別人說她亂倫嗎?她早就萬劫不複了。再多一條罪狀,又何妨?
嗬嗬,明經堂要是知道自己的兒女亂倫了,一定會氣的七竅流血。或許再沒有比這種方式更能打擊到明經堂了,是的,她堅信,他一定能帶她再見明經堂,她要明經堂親眼看看自己親生的兒女是如何亂倫的。
美仁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絲帕隨手一扔,不顧他的愕然,雙手便開始解他的腰帶。
但很快地,她的纖手便被攫住,便聽見景升不解地問:“你要做什麽?”
“脫衣服,快點!”抽出手,這下美仁沒再管他的腰帶,“嘶啦”一聲,直接撕開了他的衣襟,眼前露出一大片結實的胸膛,手再往下伸去,再次被抓住。
隨之,頭頂之上傳來怒斥:“向美仁,你在做什麽?”
抬首,忍著痛,美仁衝著盛怒中的景升狠瞪了一眼,顫著聲道:“孤男寡女的脫了衣服能做什麽?”
掙開他的大掌,美仁雙臂穿過他的衣衫,環住他,閉上眼,將臉緊貼在他赤裸的胸前。景升身上暖暖的,讓她覺得身體再沒之前那麽陰寒,不知不覺中,雙臂的力道收地更緊。
可這片溫暖沒享受多久,她便被猛地推開,隻見一臉憤怒的景升拉緊了衣衫,衝著她罵道:“你知道你方才那樣子像什麽?我真沒想著這一年多來,你竟然墮落成這樣。”
又罵她!
“像什麽?像娼妓!又要說我下賤?我本來就是窯子裏出來的,這算什麽?更下賤的你還沒見過呢。”
景升深深閉了閉眼,轉過身,幹脆不看她,理起衣衫,好端端衣衫已經被扯壞了,若是這樣下了山,定會遭人恥笑,但是他已經煩不了那麽多,因為這裏有個讓他更為煩心的女人。
頭疼的厲害,美仁實在想不通,方才她抱著他的時候,明明聽到他狂烈的心跳聲,明明他就很想要她,為何要將她推開。那些個男人一見著她,巴不得她全身都是光的,連衣服都不用穿的。現下,她倒貼上了,他居然推開她,一臉的不情願。
男人和女人上床不就那麽回事,而她隻要散了她體內的邪功就好,很快就完事了,又要不了他多少時辰。
頭真的好痛,手剛想撫額頭,她卻望見手臂上的血珠越冒越多,隨手一拭,便是淺淺地一道血痕。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依那聖經上的記載,若是她再不找個男人散了一身內力,過不了多久,她便會暴血而死。
她忍著痛,緩緩起身,一步一挪地走向他。
方整理好了衣衫,抬首,景升便瞧見美仁苦著一張臉卻很堅定地立在他跟前,他深深地擰緊了眉頭,道:“這一年多來,你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變成這種樣子?”
“景哥哥,你喜歡我,對不對?”她答非所問。
“嗯?”突如其來問話,景升有些措手不及,尷尬地垂了垂眼。
“既然喜歡,為何你要拒絕?你介意別人說我們亂倫?對不對?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又開始發寒了,體內的兩股真氣不停地相互衝擊,驟然間,美仁再度軟軟地撲倒在景升胸前,景升下意識地抱住她。他的緊張讓她抓緊了他的衣襟,拚勁力氣說道:“景哥哥,我隻要一次就夠了,你放心,不會再有第二次,過了今日,沒人會知道,隻要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
“你——”一股無名之火狠狠地往上竄燒。
趁勢,景升來不及防備,美仁雙手捧住了他的臉,用力地將紅唇印了上去。她的手也不曾閑下,雙手靈活地攀上他的脖子,並將他束於頭頂的玉髻弄散,十指插進他散開的發絲裏,將他按向她,不讓他的唇離開,拚命地吸吮他的薄唇。
這根本就不是吻,兩齒的碰撞,撞痛了兩人,這也根本不是情人間唇舌之間的糾纏,到像是野獸對食物的啃咬。雖然軟玉在懷,又如瓊漿仙果的紅唇緊貼著自己,不斷地挑逗著,景升完全沒有細細品嚐的心情。他要的是她發自內心,帶有感情的去做這一切,而不是象這樣,為了達到目的,而利用他對她的感情去做這一切,他不要。
猛地將美仁拉離,景升扯下她的雙手,飽含怒氣的雙眼狠瞪著她,隱忍著不發作出來:“若你沒事了,就把衣服整好,跟我下山。”
惱羞成怒,美仁揚起手想要再打他一記耳光,卻被景升抓住:“對,我是喜歡你,喜歡你不代表就一定要和你燕好。男人與女人上床,分愛與不愛。我是人,不是畜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和女人上床做出這等事。我要的是你的真心,可我根本看不到你的真心,你這種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甚至連自己的貞操都可以利用的舉動,讓人很不恥!”
刹那間,美仁尖叫起來:“明景升,你給我滾!即然不想和我翻雲覆雨,你就給我滾!天下間男人多的是,你以為我稀罕你,我就不信我找到不一個合適的男人。”
說著,她便從地上爬起,欲撲出洞外,去尋找她口中所謂的“合適的男人”。
忽然,身體一輕,她被騰空抱起,出了山洞,迎麵冷氣襲來,一陣哆嗦,暴露在外的肌膚似要被寒風割破,直覺往景升懷裏鑽去。
還未來的及反應,“撲通”一聲,美仁被景升毫不留情地扔進那溫泉池中。
抑製不住心中的怒氣,景升立在溫泉池邊吼道:“我看你還不夠清醒,即然你想頭腦一直發熱繼續渾沌下去,那就好好用這溫泉水衝一下你那亂七八糟的腦袋。如果再不清醒,過會我就再丟你到雪地裏好好地清醒清醒。”
他也要用冰雪清醒一下,一想到方才她要出去再找男人回來,他真的快要氣爆了,還有之前,居然脫的上身隻著一件肚兜便和一個男人共處一室,雖然那個男的已經死了,但一想著她妙曼身姿被別的男人窺覷,他就快要氣瘋了,那個死掉的還並不是第一個,而是那麽多個死掉的其中之一。她就這麽需要男人?就這麽地不愛惜自己。
“向美仁,你給我聽著,別再指望再去——”他意圖威脅警告卻因氳氤的溫泉水麵不見了人影,整顆心都跟著緊張起來,“美仁?美仁!你在哪裏?”
該死的,他竟然忘了她不會鳧水,竟然就這麽將她給丟進若大的溫泉池當中。雖說這溫泉池的水不是很深,但以她那種在水中呼吸都不會的蠢笨舉動,想不死都難。
顧不得脫下衣衫,景升直接滑入溫泉池水中,不停地叫喚著美仁的名字,仔細地摸索著,咋見水麵一團衣裳,待抓在手中,他便更急了,隻是一件衣裳,始終不見她人影。他後悔了,焦慮地對著熱氣騰騰地水麵大叫:“美仁,你出來!你在哪?出來!”
突然間,“嘩”地一聲,隻離景升兩臂之遙,美仁鑽出了水麵。
“美仁!”
他的這聲叫喚,像是摧毀美仁之前好不容易維持的驕傲,顫著唇,兩道清淚迅速滑了下來,發了瘋似地拍打著水麵,在他靠近她的時候,雙手的力量便轉向捶打他的胸膛。
這番情景,不禁讓她想到了他們兩人在飛雲別苑的情形。那時候的她,身材還在變化中,他因中了媚藥而無法自控地亂摸她,她象一頭暴怒的猛獸對他狂打一番。而眼下,卻換了,換成了她強迫他,好好笑,笑到想哭……
她想到了悅姨教她的:對付不同的男人要用不同的法子,用錯了法子,隻會適得其反。有些男人和女人一樣,不喜歡被強迫。要想讓一個男人心甘情願做為你一切,那你就要對他付出全部的情,這裏的情並不是真情,是虛情,虛情到讓他以為那是真情。
方才是她太操之過急,所以用錯了法子,那麽這次她再不會像方才那樣了。
伏在景升胸前,眼淚如線似的墜落。
景升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聽著她伏在他胸前小聲地啜泣著,他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怕水,對不起……”
漸漸地,她抬起淚眼看向他,他的眼睛蘊滿輝采,明澈的好似能映出人心,他發梢上的水珠滾落唇畔,消失在那薄而性感的弧線間,有幾顆則落在了她的手上。恍然間,她的心怦然一跳。
“美仁,我們離開這裏,我一定會找到天下間最好的大夫醫好你。”
充耳不聞,美仁抬起手,以食指輕點上他的薄唇,以指腹緩緩而專注地描繪著眼他美好的唇型。
美仁這樣的舉動,讓景升大吃一驚,眼前這張嬌顏,雙頰紅潤,像初開的鮮嫩花瓣,他從沒見過她這般神情,宜喜宜嗔,不再殷紅如血的眸子蒙著異樣的光,那裏好似藏了個黑色的漩渦,隻要觸到一星點就會不由分說地將人吸進去。
懷中的她,眼下隻著了一件單薄的羅衫,水濕的羅衫映襯著美麗的胴體若隱若現,加上溫泉水的熱度,景升忍不住喉嚨微動,覺得渾身燥熱,再度懊惱自己將她丟進這裏是個錯誤的決定。
“我們上岸……”一把抓住她不安份的手指,唯有這樣,才能拉回他的一絲神誌,再這樣下去,不被她逼瘋,他也會被自己逼瘋。
反握住景升的雙手,美仁搖了搖頭,將臉埋在景升的頸間,柔聲低喃:“景哥哥,我沒有作賤自己,真的沒有!你知道嗎?我為何要選在這個溫泉池附近的山洞裏待著嗎?因為我會流血汗,而最近幾個月,體內那股子邪勁發作的越來越厲害,身體內的寒氣也越來越重,有時候全身的衣裳都會被血汗浸透。你知道,我愛幹淨的,隻有在晚上偷偷地跑到這裏洗淨身上的血漬,可是卻被那些個臭男人給發現了,我怎麽可能讓他們活著離開這裏?外麵都傳我是月下女鬼!景哥哥,你之前看到的那個男人也是,他在蕭山之上守了很多天了。每一次發作都是你陪在我身邊,你總是會找到法子讓我平靜下來。可是沒有你的這一年多來,你可知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我熬的有多辛苦,有的時候,痛的我就像方才那樣要自殘,再有的時候,我恨不能從蕭山之上跳下去,這樣一了百了——”
“別說了,以後都不會了……”
“景哥哥,美仁已經孤獨了一年多來了,再見到你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多激動嗎?可是偏偏讓你瞧見那麽不堪的一幕。你每次都不會說好話,隻會欺負我,叫我情何以堪……”
“我沒有……”
“明明就有,你罵我賤……”
“……”
“景哥哥,我找了你們很久很久,可是我怎麽都找不到你們,我好怕,真的好怕,就怕突然有一天自己暴血而亡,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嗚嗚嗚……我再也不要離開你,再也不要……景哥哥……”說著,她便伏在景升的胸前痛哭了起來。
第九章 花開滿堂(中)
深歎了一口氣,景升緊緊地擁住她,溫熱的唇抵著她濕了的發絲:“沒事了,以後都不再有這種事發生,跟我回去,我一定會找最好的大夫醫好你。”
“嗯……”她哽咽著輕應。
為了要洗淨身上的血漬,她常常泡在這溫泉水裏,這池水不算太深,她早已沒了初在藍家怕水的恐懼感。在她被丟進水的那一刻,她就決定了,今日不得到他誓不罷休,按著悅姨曾經教地法子硬憋著氣潛在水中將衣裳脫下。經過那番解釋,她早在水下解開了貼身衣物,隻要輕輕一動,她便是身無寸縷。
景升手臂微動,目光不經意間瞥見水麵漂起一件似曾相識的東西,眉頭越擰越緊,竟是那件豔粉的肚兜。他不可置信地將手掌輕移,便觸碰到一片柔軟光滑的肌膚,刹那間,他無法思考,腦中一片空白。
感覺到景升的身子僵住了,伏在他胸前的美仁故作不知,緩緩抬首,眸中噙淚,輕喚了一聲:“景哥哥,你怎麽了?”
四目相接之際,時間仿佛凝結在這片刻了。
此刻兩張臉近在咫尺,不過寸許,鼻尖似乎要相貼一起。
雖然美仁已做好施展出渾身解數都要得到景升的準備,但主動與他這般親近卻不曾有過。此時此刻,他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加上溫泉水原本就是很熱的溫度,令她兩頰不受控製地燒紅發燙,全身如火一樣的燃燒起來。還有水下,她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那裏”正抵著她的下腹,神經沒由地緊張,她雙手不知不覺用力地拉扯住了他的衣襟,腦袋瓜子裏也在瞬間糊成一團,甚至忘了是否該誘使他寬衣解帶。
呼吸混亂,景升凝視著眼前這張精致絕倫的容顏,腦中一片混亂,全身因欲望而緊繃,難以相信她就在自己的懷中,與自己如此親近。他的視線停駐在她那張因欲語還休而微微輕啟的紅唇之上,這雙唇像是飲飽了桃花露,盡顯水瑩剔透,記憶中這唇邊總是掛著一抹傲然的笑意。
憶起在夷山親吻的那一刻,他心下一動,突然間有種再度想品嚐這兩瓣甜蜜嫣紅的欲望。
他擁住她的雙手不知不覺中滑向了她的腰間,滑若凝脂,微微使了力,盈盈纖腰不堪一握。
“唔……”美仁吃痛囈語出聲,身體微微前傾,無預示的,雙唇方巧貼在景升的薄唇之上。
四唇相觸的瞬間,美仁驚駭地瞪大了雙眸,下意識驚慌地將雙手抵在景升的胸前,想將兩人的距離拉開:“景哥哥……”隻開口輕喚了一聲,粉唇在瞬間被封住。
四唇再度相碰,仿若蝶翼翩飛,撩動人的心弦。唇舌猛烈糾纏著,景升霸道又纏綿的吻幾乎奪走了美仁所有的呼吸,令她頭暈目眩。
許久,唇上的溫暖突然間沒有了,卻聽到一聲戲謔:“還和上次一樣,不知道呼氣,怕是再吻下去,你又要暈過去了。”
倏地睜開雙眼,美仁便瞧見景升臉上露出一絲捉狹的笑容,竟然他還敢提上次的醜事。可惡!最可惡的就是張薄唇,每次是什麽討厭的話,都是從那裏發出的,她要怎麽報複才好。念頭方起,下一瞬間,她便狂猛地咬上他的唇。
痛。
就知道懷中的女人是隻野貓,唇分開,景升嚐到了一絲血腥味,她竟然敢咬破他的唇,不以為然,他輕笑了起來,低沉的聲音煞是迷人,臉上浮現一絲邪氣的笑容,伸出舌頭輕舔著唇角的血絲,仿佛對剛才那個吻回味頗深。
望著景升這個略帶挑逗的舉動,美仁心口一陣猛烈的收縮,雙手緊抓著他胸前的衣襟,難以掩飾自己怦動而狂跳不休的心……
他在她耳畔啞聲低語:“比起你在飛雲別苑咬我的時候,我更喜歡這個。”
直覺全身的血液直衝頭頂,美仁緊張到無法呼吸,可是這時景升卻鬆開了抱著她的雙臂,撈起一旁漂在水麵那個豔粉的肚兜,對她道:“先穿上,我抱你上去,等回到山洞裏,再將衣服烤幹。”
頓時,美仁的心慌亂起來,方才明明他有了反應啊,接下來就應該迫不急待地要和她燕好才對,之前被她殺死的那些男人隻是見著她開始脫衣服就心癢難耐,為何他的反應完全不同?這樣的平淡?難道她的功力還不夠?道行太淺?
她連忙叫了起來:“等下,景哥哥……”
“嗯?”
“那個……那個……”她吱唔了半天,突然想到,方道:“方才你提到上次我咬你,我想看看你的傷口有沒有留疤痕,”咬了咬唇,水下的雙手靈活地解開了他的衣衫,眼前露出一片精壯結實的胸膛,在那左肩之上,有一個淺淺的齒印,“你後來都沒有上藥嗎?”
景升也不明白,明明可以上藥完全見不到疤痕的,可他卻偏偏沒有這麽做。
沒有應她,此時此刻,他是隻覺得再不離開這裏,他怕自己要把持不住了,要知道他強忍著想要她的欲望有多久了,此刻下腹膨脹的欲火叫囂著要他恨不得立刻宣泄,可他希望她對他付出真心,在心甘情願的情況下成為他的女人,而不是這種脆弱到糊裏糊塗,帶著一顆感恩或者其他什麽情緒將自己奉獻出來。
顫著雙手,想要將她以衣服裹好,孰知,毫無預示的,一方柔軟輕覆在他的左肩疤痕處,是她在親吻他的左肩?還有她的雙臂不知在何時滑入他寬大的衣衫之內,觸碰到他結實的肌肉,緊緊地擁住他,就這樣,兩人上身赤裸的肌膚完全緊貼在了一起……
極力克製著,景升啞著嗓音低喚:“美仁……”
“你知道嗎?在飛雲別苑的那一次,我真的恨死你了,真的恨不能殺了你。那顆珍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但若是換作其他人以那顆珍珠作為交換,我肯定不會去救,卻不知為何,我偏偏救了你。可記得向昕?可記得那夜你跟蹤我,你看到的他親吻了我額頭,可除了那樣,卻再沒有人比你更親近我。你可知你是唯一一個近了我的身,卻沒有死在我彎刀之下的人?”
這時,已不再是她一人緊緊地擁住了他,而是兩人緊緊地相擁,她感覺到他在發顫,抬首,對著他軟語:“景哥哥,你可知道為何?我卻發現我竟不知道……景哥哥——”
紅唇在瞬間被攫住,這一次的吻比之前的更為狂熱。爆發的熱力如海浪般襲卷而來,將她完全淹沒,一絲開口的機會都不再有。他緊緊地箍著她的身軀,火熱的唇壓著她的唇,輾轉糾纏。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當兩人唇再度分開,她早已渾身虛軟伏在他的身前,意識還陷在那個吻中,大喘著氣。
他的黑眸深鎖著她,喘息著道:“現在後悔還來的及。”
後悔?若是眼下後悔了,怕是以後她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輕咬了一下他的鎖骨,一切盡在不言中。
下一刻,他抱著她離開了溫熱的泉水,四周的冰寒向她襲來,在這樣一個冰天雪地中,渾身赤裸的她若不是窩在他的懷中,肯定要凍壞了。
隻是轉瞬間,兩人又回到了之前的山洞。
景升將美仁放在這洞中鋪墊整齊的石榻上,隨即他高大壯碩的男性軀體欺壓上來。
“你沒有機會了。”兩片薄唇微微一揚,景升漾出一抹半邪半媚的微笑。
望著他那對熠熠發亮又有魔力的黑眸,似要將她的靈魂攝入,她紅唇微啟,堅定道:“不後悔!”
景升的唇再度落下,含著美仁柔軟甜蜜的唇瓣,火熱纏綿。當他灼熱的大掌順著她腰間不停地遊移愛撫,覆上她胸前的柔軟時,美仁全身渾身緊繃了起來,忍不住嚶嚀出聲。
他的手掌所到的每一處,猶如著了火似的。躺在他的身下,她不停地扭動著身軀,他過分堅挺的下體不停地磨蹭著她,這從未有過的親密接觸,讓她緊張地想要逃開,每每掙紮著要離開,卻被他按了回去。他咬著她的耳垂,啞著嗓子,一臉邪媚地告訴她,他給過她機會了,而她選擇了不後悔,所以這次無論如何,她都逃不開了。
毫無預示,他含住她胸前的蓓蕾狡黠地輕咬了一口,頓時如遭電擊般酥軟不已,讓她禁不住尖叫出聲。
別再吻了,別再摸了,她快受不了。
這樣的親吻與撫摸,美仁隻覺得快要瘋了,閉著雙眼,在心中呐喊著,天啦,為何那些春宮圖上沒有描繪這些,為何她在倚笑樓裏偷看到的那些男人與他所做的都差不多,但為何這種感覺卻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樣。
兩人的身體貼更緊,她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弓向他。
睜開迷茫的雙眸,一副精壯結實的胸膛呈現於前,他上身的衣物不知在何時早已褪去。
可惡的家夥,竟然這樣折磨著她。仰起頭,她張開口狠咬了口他的下頜,延著往下,學著他,吸吮著他的喉結,他的鎖骨,他胸前挺立的兩顆蜜豆,報複性地狠咬上一口,直到他顫著身體倒抽了一口氣,她才解氣。紅唇方離開,下一刻,卻再度被攫住,景升壞壞地啃咬她的下唇,逼她輕啟小口迎入他火熱的舌。
恍惚中,她覺得自己仿佛化為一灘水,全身軟綿綿地使不出半點力氣,隻能癱軟地躺在他身下,無助地任他為所欲為。直到雙腿被分開,腰部以下被輕輕托起,在她還沒來的及退縮之際,他一個挺身,她身體內突然間傳來那隨時都會撕裂開來的疼痛,她才明白在倚笑樓裏聽到的那些尖叫聲代表了什麽。
那時的她還小,不懂,她有問過倚笑樓的姑娘,初識雲雨滋味有多痛,她們一個個聽了花枝亂顫地大笑起來,有的說誰還記得那個,還不就和你撞傷了割傷了差不多,日子久了,早就忘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有的還說,沒那麽誇張,隻會痛一下,牙一咬忍忍就過去了,過會隻有讓你飄飄欲仙,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之後,再聽到那種聲音,隻當是哪房姑娘一不小心撞牆了或是割傷了。
可這都什麽跟什麽,書上以及她們說的根本都是騙人的……
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拚命地捶打著他,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愧疚不已,心疼不已,她早已讓他瘋狂,如今無論如何是放不下了,他隻能自私地選擇吻著她不斷滑落的淚,最後以吻緘封她的紅唇,緊緊地擁著她,動作盡量放的輕柔一些。
她不可以流淚,她不可以示弱,不要懦弱地像那些姑娘一樣尖叫著哭喊著,是的,牙一咬忍忍就過去了,忍不住,她也要將自己的疼痛發泄出去,狠狠地咬上他的肩頭,十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背後……
漸漸地,美仁不再覺得那麽痛了,反而是一股生平從未體驗過的悸動傳過她的體內,腦子裏熱暈暈地無法思考,雙頰的熱度更是燙得嚇人。她從不知道春宮圖上所描繪的竟是這樣一種奇妙的感覺,每晚在倚笑樓裏聽到的那聲音竟飽含了這麽多情欲,終於她相信了那些姑娘對她說的話,難怪常常在倚笑樓裏見著她們有事沒事的人手抱著一本春宮圖集欣賞。
隻有放縱,隻有沉淪,再沒有多餘的思慮……
隨著兩個人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讓情欲的氣息斥滿了整個山洞之內……
第十章 花開滿堂(下)
望著懷中熟睡的佳人,方才是累壞了她,景升撥開她額前有些淩亂的秀絲,俯身愛憐地在她的額前親吻了一下,唇邊一直漾著一抹難以言語的微笑。
驀地,他隱了笑意,抬起右臂,攥緊了拳手,鬆開,複又緊握。眉頭越蹙越緊,他的體內竟多了一股強勁的內力,他可以確定,這股強勁的內力至少可以讓他少修為十年。
偏首再望向美仁,景升執起美仁的皓腕,兩指探了上去,她體內那一正一邪相衝的兩股內力消失了,這脈象平穩的就如一名不會武功的普通人。
景升的喉間如同卡了個硬物,抱著美仁的大掌不知不覺中使了力。
美仁嚶嚀了一聲,臉在他的胸膛之上隻是微微動了動,依舊還在沉睡著。他抱著她再度滑進溫熱的泉水之中,她隻是微抬了抬眼皮,依在他的胸前又瞌上了眼。
指腹摩挲,指尖點點,觸到是溫潤美玉,他細心地幫她洗淨身子。
忽然間,美仁清醒了,猛地睜大雙眸,見到景升的雙手正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撫觸,頓時惱羞成怒,毫不留情猛地推開他,迅速地背過身。
“怎麽了?是不是還不舒服?”隻當美仁初次身體有所不適,還在氣他,景升彎了彎唇,從背後輕輕地將她攬在懷中,柔聲道:“對不起,以後都不會再痛了。”
以後?心猛地一沉,美仁想起了,那件事已經做完了。她看向自己的左臂,那象征著處子的守宮砂消失了,緊張地氣運丹田,卻隻覺得體內空空如也,真的,她什麽都沒了,那一正一邪相衝的兩股內力終於消失了。
“走開,別碰我!”美仁厭惡地推開景升,雙手捂住臉。
她真的失去武功了。如今她就是一個廢人了,隨時隨地都可以任人宰割了。還有,為了保住性命,她居然和自己的哥哥上了床,還是不知廉恥地多次引誘他,她覺得自己好惡心,她是迫不急待地想找個男人散了體內的邪功,或許當時是被那種一心要報複的念頭衝昏了頭腦,事後回首再想想,與自己哥哥上床的那種行為讓她惡心到快要發瘋。
她都做了些什麽,她甚至還記得在那洞裏的榻上,他頎長壯碩的身軀與她柔軟的身子交疊了很久很久,那樣的透骨繾綣,那樣的抵死纏綿,回想起來,都覺得是種羞恥,而這樣的羞恥將是一輩子的烙印,永遠都抹不掉。
覺察到美仁的異樣,景升緩緩地扳過她的身子,拿開她捂著臉的雙手,蹙著雙眉,輕道:“你是不是後悔了?”
她是後悔了,非常地後悔,這一刻她寧可選擇去死。她依舊捂著臉,卻拚命地搖著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她將臉猛地埋入溫泉水裏,很快地抬首,目光在不經意瞥見景升赤裸的胸膛之上,布滿著大大小小在紅印,還有指甲的抓痕,她的臉頰便是一陣燥熱。
她真是夠放蕩的,原來天一族那作賤的血液一直在骨子裏奔騰著,一刻就沒停留過。
嘴角輕扯,美仁尷尬道:“我要上岸。請讓開。”
心底竟泛起了一絲苦澀之意,景升緊盯著眼前麵無表情的美仁,眼下的她與之前熱情似火的那個可人兒可是判若兩人,不,應該說,在那之前,她對他一直都是這樣。
“你抓那麽多男人上山,就是為了將一身的內力散出去?”
水下,美仁的雙手緊緊攥著,未久,便緩緩鬆開,抬首直視景升:“什麽?你在說什麽?”
“你早就知道解決的法子,可以不再讓那兩股邪力發作,不再流血汗,不再渾身發冷,對不對?”景升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怒氣。
他發現了?
眼下,事情想的並不如她預期的那樣,腦子裏一片混亂。
下意識裏,美仁輕輕皺眉,咬了咬唇,矛盾地抬眸看向景升,和他靠得這麽近,她清楚地細數出他的眉毛,目光緩緩自他濃密的眉毛下移,望進他的黑瞳,在那裏她看見了一絲哀傷。
喉嚨微動,她微微啟口:“嗯,是的,我早就知道了,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瞞不過去,索性坦白。周圍的水流有所變化,她知道他動怒了,水麵翻滾的力量越來越大,或者泡在溫泉裏的時間太久了,她覺很不舒服,想要離開,卻一個重心不穩,腳底打滑,往後仰去。
景升眼明手快,穩妥地將她攬在懷中,兩人再次親密地接觸,讓美仁沒由地緊張,方想掙開,驟然間,一陣清涼,景升已然帶她離開了溫泉池。
本來美仁不太好意思看他光著身子,想想什麽都做過了,索性睜開雙眼,偷瞟了一眼,他下身竟還著了一條濕透了的褻褲。
風雪之下,二人很快地再次回到了那個洞中。
不由分說,景升將她丟向那個床榻之上,美仁擔心還處在憤怒之中的他會對她做出什麽事來,卻見他隻是以被子將她緊緊地裹住,然後離開,拿起架在火堆旁已經烤幹的衣衫,背著美仁穿了起來。
抱著被子,美仁就這樣盯著景升穿衣,說實在的,她不得不承認他不僅擁有一個俊美非凡的麵容,還有一副迷人的身材,無論是之前在明府看到的,還是眼下看到的,肌肉紋理都勻稱的好看,隻可惜那背上一道道紅色的抓痕破壞了那份美感。
一想到那破壞美感的抓痕是她留下的,不知不覺中輕扯了扯嘴角,下意識地拉緊了被子,好象她過於粗魯了點,相比較而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印痕,要少了許多。
嘴角自嘲地微彎,美仁再抬眸,映入眼簾的是景升那張冷若冰霜的臉,著實嚇了一跳。
景升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把衣服穿上。”
望著景升遞過來一套粉色衣裙,美仁微愕,之前她穿的並非是這套,雖都是無雙繡坊所出,但每件卻不相同,自她回到了杭州,她便一口氣買了好幾件無雙繡坊的衣裳,彌補了這麽多年來都不曾穿女裝的遺憾,其間還夾了一件淡粉的肚兜,上麵繡著一朵豔紅的牡丹,她不僅喜歡外表穿著豔麗,她還喜歡連裏麵也穿的與眾不同,雖然隻是自己欣賞,或許是她在倚笑樓待多了,才會和那些姑娘一樣,隻想穿這種不是正經姑娘家才會穿的豔色肚兜,可是她就喜歡。
他怎麽會這麽快就找到她的幹淨衣物?
正要伸出手去衣服,便聽見景升似在嘲弄:“這麽久不接,是在等我幫你穿?”
之前她過於冷淡似乎傷到了他,讓他下意識地保持了距離。這突如其來的話讓她茫然,就象是被催眠一下,垂著臉,她抱著被子一言不發,似在等待著什麽。
倏地,身上的被子沒了,美仁被景升抱坐在腿上,胸前很快地罩上了那抹肚兜,勁後與腰間已然係上了結。紅唇張了又張,美仁訝異地看著景升為她一一穿戴整齊,直到腰間一抹漂亮的花結呈現於前,她才回過神,愣愣地問了一句:“你有幫女人穿過衣裳?”
“沒有。”言簡意賅。
“我是第一個?”
“第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美仁接下他的話音。不管她喜歡不喜歡他,但是她將自己獻給他,他這一生也隻許隻能隻可以有她一個女人,若是讓她知道他再為別的女人做這些事,她一定不會放過他。
微微眯眼,景升盯著美仁,意味深長地道:“我隻會為我的內子做這些事。”
其實景升的本意是意指他已將美仁當成他的內子,但這句話換到美仁的耳裏就變成,她要想成為最後一個,就必須成為他的妻子,若是不想或者他娶了別的女人,他也同樣會為別的女人做這件事。
“不準。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美仁霸道地命令。
無論是她出於什麽目的,什麽心態,景升在聽見美仁說這句話,心中暖暖的,表麵上仍是淡淡的,將她輕輕放在床上,道:“天色已晚,我去弄些吃的,明日一早我們便下山。”說著,他便轉身出了山洞。
是夜,景升並未如預期般擠上美仁的床,而是靜靜地守在火堆旁,寒著一張臉,始終保持著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表情。雖然這樣讓美仁安了心,但心中也憋著氣,之前為了報複已經主動引誘過他,這個男人占了她這麽大的便宜,居然還擺臉色給她看。
輾轉反側,她根本睡不著。一年多了,沒有一夜她是睡得安穩的,隻要一閉上眼,昕大哥臨死前那絕望的神情和悅姨決裂的猙獰麵孔便交錯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昕大哥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或許正如怡素所說,他是第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但她卻狠心地將他打下山崖,當她清醒的時候,她去過桐柏山的太白峰很多次,每每立在那懸崖之上,心如刀絞,有時候甚至想就這樣跳下去,就此了結這痛苦的生命算了。可是她卻懦弱後退了,她選擇了手持純鈞劍,代替他將那些綠林惡賊江洋大盜捉拿歸案,一一送交官府,以此而減輕她那顆在倍受煎熬痛苦的心。
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不能就這樣死了,她不相信娘親是那樣的人,天一族她是再不能回去了,所以她要找到明經堂親口問清當年的事,還娘親一個清白。
還有在心底最深處,她還有著另一個期盼,期盼著那個她此生最尊敬最景仰的人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從娘死了之後,她便將悅姨當成自己的親娘,隻要是悅姨說的,就算是傾盡自己的生命,她也再所不惜。可是最尊敬最景仰的人卻成了傷害她最深的人,到了如今,又好象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原本就該是孤獨的她,注定一生孤獨的她,什麽都沒有的她,還背上了一個與自己哥哥亂倫的羞恥烙印……
“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是誰在輕拍著她,是景升。
“呃?”她在哭?以手撫摸了眼下,的確是濕潤一片,她真的哭了,“不知道,反正不是眼睛進沙子,估計是溫泉泡多了,致使身上的水無處宣泄。”
一陣悶笑傳來,身體已經被包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狹小的石床上擠著兩人。
迅速地抓住身後男人的手臂,美仁想將他扔出去,但手中無力,一想到她已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也不能再像以前為所欲為,唯有氣惱地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雙唇抵著美仁發間,景升輕輕咬著她的耳垂,美仁覺得自己仿佛著了火似的全身發燙,鬆了口,羞惱地開口:“你別這樣……”
“我們不是兄妹。”輕描淡寫的一句飄進美仁的耳朵,猶如驚雷一般。
身體隨之一僵,美仁驟然反轉身,火光中,與他四目相對,顫著唇道:“再說一次。”
景升嚴肅地又道:“我們並不是兄妹。”
“你確定?”
“萬分確定。”
不是兄妹?!嗬,不是兄妹,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沒有亂倫,隻不過算是挑了個相貌好,身材好,又會武功,還比較不排斥他在她身上留下氣息的一個熟悉的男人。那一道沉重的枷鎖在瞬間被卸下了,胸口之處也不似像方才那樣被什麽東西壓著透不過氣來。
“還介懷嗎?”景升問。
美仁沒有應他,隻是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不知不覺,一抹欣慰而苦澀的笑容爬上嘴角。
第十一章 瑤琴仙子(上)
“符衣?”景升輕喚了一聲,“告訴我,你的真名。”
“你……”美仁怔然,慍道:“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真的是叫符衣?那是姓怡?還是姓明?怡符衣還是明符衣?”景升又問。
“你覺得我可能姓明嗎?”美仁沒好氣地回道。
“哦……符兒?”景升又喚。
美仁目怒凶光,怒道:“別亂喊,這個名字不是你叫的。”
“那叫你什麽?美人?”景升的聲音柔柔的,淺淺的,說不出的慵懶。
“以前怎麽叫,如今還怎麽叫。”
深蹙了蹙眉,景升問:“為何取名向美仁?”
從景升的懷抱中掙脫開來,美仁坐起身,透過火光,目光定在不遠處石桌上放著的純鈞劍。為何取名向美仁?單是這三個字就宛若利刃一般再次狠狠戳向心間。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景升看到那柄純鈞劍,一股無名怒火便湧上心間,下了床,便往那石桌步去。
“別碰我的東西!”美仁尖叫著也跳下了床。
“你的東西?”抓起純鈞劍,景升一把捉住美仁揮過來的手,慍道:“這把劍是他送你的?”
世人都知道天下聞名的名捕向昕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而那把劍正是他手中的這柄純鈞劍,向昕視這把劍如自己的生命,劍在人在,劍亡人亡。而今這把劍卻在她的手中,那麽就寓意要麽是向昕是死了,要麽就是他親手將這把劍送給了她。他萬分確定向昕是活著離開京城的,以向昕的武功,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傷的了他分毫。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便是向昕把純鈞劍送給了她,也宣告了是將自己的命交給了她,一個男人會如此這樣做,就證明向昕深愛著她。而她更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含義,卻欣然接受了這把劍,還聲稱是她的東西。
“是又怎樣?把劍還給我。”失了武功的美仁,如尋常女子一樣,最多力氣稍大一些,但無論如何再也掙脫不了景升的手掌。
“他送給你,你就接受了?”景升怒吼道。
“誰送我什麽東西關你什麽事?我受不受又關你什麽事?”
望進美仁含怒的雙眸之中,景升不可置信,原來她還是把他當做抓來的那麽多男人其中之一,她要的隻是一個男人,而他正巧滿足了她。
驟然間,寒光一閃,純鈞劍出了鞘,景升右掌掌風強勁帶出,將純鈞劍擲向一旁的石壁之上,眨眼之間,純鈞劍便齊根沒入石壁之中,徒留劍柄在外。
景升鬆開了緊抓著美仁的手,寒著一張俊臉,走回火堆前坐著。
“你這個卑鄙的家夥。”美仁尖叫著跑到那石壁旁,雙手使勁地拔著純鈞劍,可無論她怎麽使勁卻也拔不出。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一絲力氣都使不上了,隻有無奈地趴在那石壁上放聲痛哭起來。
隱忍了很久,聽到她的哭聲傳來,景升胸中的怒火驟然間爆開來,扔了手中不停撥弄的樹枝,起身衝向趴在石壁上痛哭的她,像陣風似的將她卷上石榻。
“明景升,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恨你……嗚嗚嗚……”
不顧她的撕打,景升將美仁困在懷中,無視她的哭泣,緊緊地抱著她。
終於哭累了,抽泣著,美仁幽幽地啟口:“他死了……純鈞劍是他留在這個世間唯一的東西……”
空氣在瞬間凝結了,這是景升未曾料到的結果。
許久,他方道:“閉眼,睡覺。”
堅定而低沉的語氣,吐出的溫暖氣息環繞著美仁的耳邊,卻是冰涼一片。
次日清晨,美仁醒來的時候,已經下了蕭山,正坐在馬車裏,倚在景升的懷裏,而景升則是像以往一樣,閉目養神。
在看到景升手中的純鈞劍之後,她直覺是要將它奪回,但無論她使多大的力,都微不足道,拉扯了半天,那把劍還是緊緊地攥在景升的手中。最終她放棄了,挪了挪身體,盡量遠離景升,依在車窗,兩眼茫然地望著遠處。
“這個,收好。”景升依然閉著眼,卻一柄彎刀銅鏡遞給了美仁,冷淡地又道:“純鈞劍的鋒芒過於淩厲,會傷著你。我先替你收著。”
握著手中的彎刀,美仁抿了抿嘴。
她終於明白昨夜她說的話,他有聽進去,昨夜雖氣惱地將那把劍嵌進了石壁裏,但今晨還是取下了。如今她連提起純鈞劍都要費一番氣力,她真的和一個廢人沒什麽兩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稍稍需要費力都要假以他人之手。他居然細心地知道這劍會傷了她,可偏偏卻是以另一種令人討厭的語氣和方式來交待。
這是在乎她嗎?
心真的好煩,好亂,原以為不再受那邪功的控製,她會輕鬆一些,可是完全變了。身旁的這個男人,凡事都會看穿她,又凡事都會替她擅作主張地先做了,真是令她越來越討厭。
來日方長,她不信她取不回純鈞劍。
腦中想著他不是明經堂的兒子,那他究竟是誰呢?是養子嗎?但卻又不太可能。腦中突然浮現在水芙園的時候,他送她清風,清風之上所刻的小字,以及之前她的猜測,不會那個人才是他的生父?
她好奇地偏過頭,問道:“你到底是誰?明經堂不是你爹,該不會水芙園裏的那位才是吧?”
仍是雙眸緊閉,景升挑著眉,戲問:“想知道?”
廢話,這還用問嗎?美仁輕蔑地哼了一聲。
孰知,景升雲淡風輕地道:“來日方長。昨日你累了一天,眼下不累嗎?回杭州城內,還有些時辰,好好休息吧。”
什麽叫她累了一天?美仁反譏:“我看是你累了需要休息才對吧。”
話音方落,她便被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緊緊地困在懷中,灼熱的呼吸直噴在她的耳後和勁間。
美仁偏首狠瞪,卻見他還是緊閉著雙眸,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她慍道:“明景升,你信不信我將你一腳踢下去。”
“我娘名喚風清影,與我爹、葉二叔、魚三叔為同門師兄妹。”雙臂緊收,景升的聲音柔淺如風,低沉如磁。
風清影,江湖人稱瑤琴仙子,脫凡出塵,端莊嫻雅,與明經堂、葉聲泉、魚海浪為同門師兄妹,從小一起長大。風清影彈的一手好琴,且有一把奇特的古琴名喚清風。
傳聞,瑤琴仙子救人不用藥,不費一兩銀,隻憑一把琴,隻憑一首曲;瑤琴仙子殺人不用劍,不占一滴血,隻憑一把琴,隻憑一首曲。
當年,年輕氣盛的明經堂與葉聲泉都愛慕這位超凡脫俗的小師妹,但風清影卻隻鍾情有著紫玉公子美稱的明經堂。在眾人羨慕的祝福下,風清影嫁給了明經堂。
二人成婚後未久,風清影便有了身孕。明經堂日漸成熟,俊朗的相貌,顯赫的家世,喜歡他的女人數不甚數,甚至有的甘願做小倒貼上門,隻可惜畏懼他有一個殺人於無形的妻室。
對於明經堂這種即不四處招惹女人,女人也會追著他的生活,風清影漸漸地習慣了,不論明經堂身邊有多少個女人,卻始終會回到她的身邊。
日子過的很快,長子景軒出世。
葉聲泉從風清影鬱鬱寡歡的神情中,他看到她活地並不快樂,雖然心痛,但隻能遠遠地守著。
直到有一日,明經堂帶著一個女人回來,對風清影提出要納那個女人為妾,因為那個女人懷了他的骨肉,風清影隻是淒涼地一笑而過,沒太多反應,隻是默默地回到房中。那一夜,明家上下,都聽見了一首飄忽的琴聲,琴聲憂傷淒楚,似在訴說著一個失意女子的哀愁。
次日,那位新進門的二夫人明明好好地賞著花,卻莫明其妙地淒厲哀號起來,不多會,雙腿之間便流出了豔紅的鮮血。很快,大夫請來了,卻隻是拚命地搖頭說醫術不精,無能為力,救不了那位新進門的二夫人,告知早些操辦後事吧。
明經堂急匆匆趕回府上,找到風清影,質問她昨夜彈地究竟是什麽曲子。對於那位新進門的二夫人突然流產及暴斃,風清影供認不諱,確實為她昨夜所彈的曲子所傷。長久以來的怨恨讓風清影在一瞬間暴發,她警告明經堂,若想納別的女人為妾,除非她死,否則的話她將會將那些女人全部殺死。
明經堂不檢討自己的過錯,一味地怪罪風清影,受不了一直以來溫柔賢淑的妻子居然有如此殘暴的一麵,憤然離開。
風清影一怒之下便砸了追隨她多年的清風。
美仁在聽聞這事,忍不住嗤笑,原來景承的娘並非是明經堂第二任夫人,原來早在之前就已經有一個死去的二夫人。爾後,她不禁又深皺起眉頭,傳聞明經堂那些老婆死的離奇,莫不是與風清影有關。對於明經堂這種濫情的行為,致使娘走上不歸路,作為女人她真的很同情風清影。
美仁問:“清風已經被你娘砸了,可你怎麽還送了我一把清風,還說是你娘生前的東西?”
景升笑道:“繼續聽。”
自那以後,明經堂每每見著風清影,兩人不是冷言相對,便是惡言相衝。失去清風的風清影也不再彈琴,整日失魂落魄,以酒麻痹自己。
這一切看在葉聲泉的眼裏,卻是痛在心中。
終於有一天,葉聲泉忍不住,強行奪下了風清影手中的酒壇,大罵了她一頓,再如此糟蹋自己,永遠都回不了頭。
第一次,風清影仔仔細細地看清麵前的二師兄,那麽多年,她竟然沒有注意到在她身邊一直守著的還有這個二師兄。被葉聲泉罵醒之後的風清影,覺得日子不能這麽過下去,於是幹脆搬到了清靜的別苑水芙園,對於明經堂那些醜事幹脆眼不見為淨。
自那以後,葉聲泉卻成了風清影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因納妾一事,致使風清影搬去水芙園,不肯回明家大宅,明經堂有些後悔。他外麵有再多的女人,他最關心最擔憂的還是風清影。為了挽回風清影的心,他命人從南方移植回了滿池的各色各樣的睡蓮。
風清影雖然為之動容,卻不肯原諒明經堂,因為明經堂始終都沒有放棄外麵的那些女人,風清影堅持住在水芙園。
葉聲泉也費盡心思,找人按照原來的清風又做了一把一模一樣的琴送給了風清影。風清影懷著複雜的心情,收下了那把琴,依然給它取為清風。
美仁在心中念道:難怪現在的清風之上有著那麽一種詩,原來是葉聲泉送給風清影的。
一直以來,喜歡葉聲泉的姑娘家也很多,隻可惜葉聲泉一顆心全放在了風清影身上。風清影知道二師兄一直都喜歡她,可是她的情全部給了明經堂。她見他多年孤身一人,卻遲遲不肯娶妻,便擅作主張,挑了好些姑娘的畫像,問他中意哪家的姑娘,豈知葉聲泉大怒,將那些畫像全部都撕毀了。
是夜,葉聲泉獨自一人喝了好多悶酒,越想越覺得心有不甘,便衝到水芙園找到風清影,聲稱他葉聲泉此生隻會喜歡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便是已經嫁作人婦的小師妹風清影。
風清影一時間亂了,未曾預料二師兄葉聲泉會同她表白。而事情愈演愈烈,葉聲泉竟然趁著酒性想要強暴風清影。本來風清影完全可以躲開的,卻因心中對明經堂怨氣難消,想要報複他,半推半就地便遂了葉聲泉。
次日,當葉聲泉酒醒,卻發現自己做下禽獸不如的事,追悔莫及,不聲不響地便獨自一人去了西域。
不久,風清影便發現有了身孕,心中充滿了矛盾,是否要將這個孩子生下,最終決定,要讓明經堂一輩子蒙羞,還是把這個孩子給生了下來。七個月之後,風清影誕下一名男嬰。明經堂並不知情,滿腔欣喜,給次子取名景升。
第十二章 瑤琴仙子(下)
聽至此,美仁到覺得自己的脾氣與這風清影有幾分相象,問:“那這麽說你的親生父親應該是葉二叔?”
景升輕應:“嗯。”
咬了咬唇,美仁堅難地問出了她最想問的話:“你怎麽就那麽肯定葉二叔就一定是你的親生父親?”
景升突然將美仁抱緊,方道:“是我娘在臨死之前親口告訴我的,不過那時我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麽,後來長大了我才知道,她是在說我的身世。”
“她說了什麽?”
“月影風清聽泉聲。”
“你娘很絕。”美仁由衷佩服,這風清影居然在臨死之前告訴自己的兒子,他是她紅杏出牆與別的男人生下的,還是以這麽隱諱的方式。她留了這麽個難題給自己的兒子,是想要他知道,還是想他不知道?
景升道:“她還留了本手軋給我,藏在清風裏,裏麵記述了她這段過往。娘與爹鬧翻了住進水芙園,不過短短的一個多月,加上我當時是早產,都以為我是我爹的兒子。”
咋看景升,這張臉的確找不到明經堂的影子,景承就不一樣,一看便知是明經堂的兒子,再細看,他的眉鋒還有下頜,卻實像極了葉聲泉。細仔細琢磨著景升的話,憶起當初她故意誣陷景升與她有染,害得景升被明經堂又毒打又處罰,險些喪了命,是不是明經堂早就知道景升其實不是他的兒子,所以才會那樣對景升。
忍不住,美仁還是問出口:“那你爹,不,那明經堂知不知道你不是他的兒子?”
這一句問話將景升問住了,半晌,他方低低地道:“他……知道,隻是一直不說罷了。”
“他肯定知道,若是不知,何以會那樣對你?哼!”美仁冷嗤,那幾棒子打的他不起床,她衣不解帶的照顧了三天三夜可是永生難忘。
景升的臉色一黯,抿緊了雙唇,隻是緊緊地將美仁抱在懷裏。
美仁歎了口氣,道:“繼續說。”
一晃便是五年,這五年裏,明經堂終於還是如願地納了妾,據說那位二夫人是後來因為救明經堂而身受重傷不治去世了,留下了一名幼兒,便是景承。
突然有一天,葉聲泉回來了,而這次他回來帶回了一個西域女子白如。白如是他在西域所救下的一名女子,因身世可憐,便留在了身邊。白如便是如媽,多年一直守在葉聲泉身邊的如媽。
風清影依舊還是住在水芙園。再次見到風清影,葉聲泉依然為之情動,在葉聲泉的眼中,她依然和五年前一樣不快樂,而且是越來越不快樂。他並不知景升是其子,雖然心中愛著風清影,但因五年前的錯事,這次回來他選擇盡量避開見她,隻是在暗處默默地看著她。
當時,江湖上有一個傳聞,天一族有一本鎮族之寶天一聖經,習得這天一聖經內的武功,便可天下無敵,一統江湖。這便引發了好多江湖中人,一個個去天一穀尋求這神秘天下無敵的神功。原本平靜的天一穀不再平靜,無奈之下,天一族人在進天一穀時就設了迷陣,致使好多江湖中人有去無返,困在迷陣之中,死的死,傷的傷。
美仁忍不住嗤笑出聲:“天下無敵,一統江湖?” 嗬嗬,若是讓他們知道要必須成為閹人,來換取這樣的絕世武功,不知還會不會一個個前赴後繼。
事隔未多久,出於對武學的熱衷,明經堂、葉聲泉和魚海浪師兄弟三人也動身去了天一穀。過了沒多久,三人便回來了,好像是無功而返,但卻帶回了一個美豔的姑娘,名喚怡惜。
是啊,就是這三個男人,罪魁禍首,若不是他們為了那天一聖經,找到天一穀,娘親也不會死的那麽淒慘,悅姨也不會這樣對她,她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景升輕撫著她,道:“當時我還小,一直來都隨我娘住水芙園,對於惜姨的印象並不是很深,我隻知她像極了娘,除了相貌,秉性無不一處像極了娘,寧可無名無份地跟著我爹,也不願成為三夫人。你的扭脾氣或許就是遺傳自惜姨。”
這讓美仁更加肯定,風清影的孤傲冷淡,不屈服,娘或多或少與風清影有些相似,明經堂才將心思轉到了娘的身上,可憐的娘隻不過是風清影的替代品。
這讓她心中那團怒火又激烈地焚燃起來,無情地將景升擱在她腰間的手臂舉起,狠狠地咬了一口。
隨她發泄,景升將她又攬在懷裏,繼續著陳年往事。
病來如山倒,風清影自不小心染了風寒之後,便一病不起。
葉聲泉抵不住相思的折磨,終於去了水芙園。那一夜,再見葉聲泉,多年清心寡欲的風清影,心開始亂了。每一天,無論多忙,葉聲泉都會去看望風清影,關心她的病是否有起色。細心地讓水芙園的下人們甚至有一種錯覺,這位葉二爺才是夫人的相公。
漸漸地,風清影的病情終於稍稍有了點起色,可以下床四處走動,似乎成了一種習慣,她都會坐在水芙園的竹心亭上,泡一壺櫻桃茶,等待著葉聲泉的到來。
兩人之間這種暖昧的情形,閑言閑語地傳開了。這廂,很快地也傳到了明經堂的耳朵裏。明經堂知道二師弟對風清影的心思,隻不過情緒從不表現在臉上的他,防止流言蜚語再繼續傳下去,他強行將風清影接回了明家大宅。
回到明家大宅的第一眼,風清影便是見到大腹便便的怡惜,約莫還要有一兩個月就要臨盆了。再接著,她便又見到了另一名女子。這名女子與明經堂所接觸過的女人完全不同,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有著一種風塵女子的氣息,妖冶卻不俗豔,但凡與之接近的男人,都會被她這種嫵媚的妖氣所吸引,就連一直比較木納的魚海浪也整日跟在這名女子身後。
不用景升說,美仁也這知道,這個妖一樣的女子,便是悅姨,她是為了複仇而去的。
或許是習慣了,又或許有著其他的原因,自回到明家之後,風清影足不出門,對明經堂也是冷冷淡淡,每日隻會泡上一壺櫻桃茶,對著那杯中的櫻桃茶彈著清風。
不出幾日,又傳出了怡悅有身孕的喜訊,可這個喜訊並沒有給明經堂帶來絲絲歡愉。當晚,怡惜就這麽憑空消失了,而那妖嬈的怡悅也消失了。
明經堂派人四處找尋她們的下落,這兩人仿佛人間蒸發了似的。
早已看開了的風清影也難免對這兩女子刮目相看。
明經堂第一次嚐到了人生的挫敗,但絕不會從他的臉上看到絲毫痕跡。
到了年末,明經堂有意撮合葉聲泉和白如,提議二人早日完婚。而葉聲泉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說他隻是把白如當做親妹子一樣來看待。
白如因葉聲泉拒婚,羞憤難當,一怒之下便離開了明家。白如自幼生長在西域,對中原完全不熟,葉聲泉因不放心,追了出去。兩人爭執不下,白如身下的馬突然受了驚,葉聲泉護住白如,兩人從馬上摔下,一同滾下了山。
葉聲泉受了重傷,待他再醒來便成了一名又殘又廢的人。這也是後來白如終生不嫁,甘願守候在葉聲泉身邊的原因,一是因為她愛葉聲泉,二是因為葉聲泉為她毀了一生,所以她用自己的一生來償還。
身體才剛剛複元的風清影很快又病倒了,其間病情一直不斷地好了又病,病了再好,直到景升九歲,終於那副病體再拖不下去,去了。
聽完了“月影風清聽泉聲”的故事,美仁的腦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造成那麽多人痛苦局麵的,就是明經堂。隻可惜好人不償命,禍害一千年。
美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問:“突然想起初次遇見你的時候,就是在藍家,那時我在你喝的藥中,聞到了一種花香。這種花名叫嗜心花,香氣芬芳,是一種巨毒無比的毒花。中毒者心口上定會出現一朵紅色的花形印記,短期內不會毒發身亡,其毒性發作極緩,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甚至二十年,當花形印記的顏色由淺紅變為深紅,便會毒發攻心,狀似心勞而死,故名嗜心花。你確定你喝的那藥裏一直有這種花?”
景升挑了挑眉,回道:“是的,一直都有這種花香。”
美仁不解,道:“不可能,你胸前沒那個花形印記啊,而唯一解這種毒的方法就是——”
“唯一解此毒的方法,便是三日之內,需用熱水散出的熱氣熏蒸身體數個時辰,直至將體內的嗜心花毒蒸逼出體外。”景升接道。
“你竟然知道?”
“我從十三歲之後,喝的藥中就含有這種花香。”
“十三歲之後?那就是你娘死了之後……”當年會知道下毒方法和解法,明家應該也隻有娘和悅姨才對,若是景升十三歲之後,二人早已離開了。明家還會有人會解這毒?而且最主要的是下毒之人對此毒也甚是了解。美仁又問:“你可知這種毒花隻生長在一個地方,別的地方是難以存活的,除非是將嗜心花粉從花果裏提煉出來做成藥粉。而當今世上隻有那個地方的人才知道中毒的跡象與解法。”
“我隻知道解法,並不知它的來曆。”
“那你何時發現你中了這種毒?又是誰告訴你的?從何處得知這毒的解法?”
“你為何對這事這麽上心?這事都已經過去好久了——”
“就算過去好久,你也應該記得,別顧左而言右。說吧,我想知道。”她想知道是誰還會解這種毒。
“最初知道我中毒的不是我,而是景璿。”
“她?那麽說她早就知道你們倆人沒有血緣關係了?”美仁恍然大悟,難怪那死丫頭整天跟她過不去,奉劍被景承要了去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你還真是個禍水。”
景升不說話,隻是攬著她腰的手施了施力。
美仁輕呼一聲,又自言自語:“她那時不過才七歲的樣子,她怎麽可能知道嗜心花毒?等等,明經堂知道你不是親生的,莫非那毒是他下的?”
景升深吐了一口氣,輕點了點頭,方道:“也許是我身體自幼不是很好,大哥為朝庭效力,不住府上,景承又比較愛捉弄景璿,我雖不是太愛說話,但對景璿來說,我算是這個家裏唯一可以與她說話的哥哥了。我十三歲那年,景璿她無意中偷聽到爹吩咐人在煎給我的藥中,多加了一味毒藥,她雖記不得那藥名,但她叫我從此不要再喝送來的湯藥,藥中有毒。自幼,爹一直對我要求很嚴厲,他對我的期待一直都很高,十三歲之前我是這麽認為,認為他希望我和大哥一樣。可自那之後,漸漸地,我便學會了鋒芒不外露,景璿自知道這事之後,在他麵前極力的討好,隻希望能借著他對她的寵愛也對我好一分。其實景璿完全多慮了,他對我和從前並無不同,無論是學業還是武功,依然對我很嚴厲,從外表絲毫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他要做什麽,但我知道,我與他之間有了隔閡,隻要我存在著一天便是刺痛他一天。”
沒男人喜歡戴綠帽的,尤其那頂又高又亮的綠帽子還是自己最信任的師弟給戴的。
“景璿雖然知道你中毒,以她的年紀不應該知道如何解這嗜心花毒啊?”
景升笑了笑,道:“還記得那個黑衣人?”
“葉二叔?”
“嗯,那時我完全沒有猜到是他,換作旁人也不會想到是他,誰會想到那個癡呆又廢了雙腿的二叔其實武功並沒有廢,隻是廢了雙腿。景璿告訴我之後沒幾日,一日夜裏,那個黑衣人便出現了,他總是讓我背對著他,不讓我看清他的模樣,讓我按他的吩咐去做就可以解身上的毒。自那夜之後,每晚我都偷偷地去飛雲別苑泡溫泉。他還會經常趁夜將我擄走,教我武功,可依舊還是讓我背對著他,若我好奇想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在我轉身的那一刹,他已經逃開了。藥依舊每天都送來,但每天都被我給倒了,在人前,我始終一副病蔫蔫的樣子。久而久之,我也養成了每月有那麽幾天都會去泡溫泉的習慣。這樣過了幾年,爹讓我接手明家的事之後,我便找了個理由光明正大的去了。”
原來是葉聲泉,難怪了,他去過天一穀。
美仁斜睨了景升一眼,他果然能沉的住氣。
景升道:“爹開始懷疑我,是在藍家,那次你落水我救了你之後。”
“所以,那次你是裝病?”美仁叫了起來。
景升笑著,輕點了點頭。
“事後,他去探了二叔,如媽再不像當年一樣還會幫著他,也正因為如媽,爹無功無返,但我確信,他早便知道二叔是裝癡,而且武功沒廢。”
“那次你被打,在家祠裏有葉二叔,那是明經堂為了逼葉二叔出手對不對?”
“嗯。”
好厲害的明經堂,折磨人於無形,還能讓這父子兩人不捅破這層紙,都心甘情願的守著自己的秘密。那葉聲泉更是能忍,居然忍了這麽多年,親生兒子都差點被人打死了,當著麵,居然還能紋絲不動,一點破綻不露。
美仁再度望了望景升,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可是結合了這兩個男人的所有本質了。
“果真是個禍水。”美仁啐罵。
景升則是一臉無賴,唯有雙手緊抱著她,將她困在懷裏,動彈不得,氣得美仁牙癢癢的。
第十三章 陶然安居
“到了。”
不知不覺中,已到了目的地。
回過神,美仁瞧見景升已然立在了車下。
彎著腰,美仁鑽出車廂, 抬眸,看清了眼前的這座宅子,若按女子來描繪,明家是大家閨秀,那這座宅子便是小家碧玉,漆黑的匾額上書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陶然居”。
“先下車吧,以後有機會慢慢欣賞。”景升說著,出於禮貌地伸出手去要扶美仁下車。
望著景升衣袂飄飄地正立在麵前,美仁挑了挑眉,思忖以後難道要一直與他動不動就言語不和針鋒相對?
盯著景升那隻修長好看的左手,美仁咬了咬唇,含糊地道了一聲:“你抱我。”
聲音很小,猶如蚊子哼一般,但景升依舊是清清楚楚地聽清了那三個字。
其實話一出口,美仁便有些後悔,她真的是越來越下賤了,可是天一族的女人有誰不下賤?
臉上微涼,美仁隻覺得身體忽地一輕,抬眸,映入眼簾的便是月牙白色衣襟上的繡紋,再抬眸,便是某人剛毅的下頜,和好看的唇線。
沒由地臉上一熱,她沒想到他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麽抱起她。
抱就抱,反正她也不是什麽良家婦女大家閨秀,羞澀含蓄的三從四德從來就不適合她。雙臂很自然地攀上他的脖子,緊貼在他的胸前,享受著這一搖一晃地舒適感。
“哥,我等了你很久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孰料,下半句就變成尖銳地高叫:“她是誰?”
明景璿?美仁緩緩睜開眼,瞧見了眼前這個比以前相較明豔裝扮的女子,正是明景璿。嗬,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第一個送上門的竟然是她。貓捉老鼠,一定要玩夠了才會下手。她豈有這麽輕易放過的理由?
頭自然地往景升的勁間靠了靠,她換了一副楚楚動人的表情,抬首輕聲細語:“景哥哥,她是誰?”
微微眯了眯眼,景升垂眸盯著懷中這個前一刻還是野貓,這一刻卻是綿羊的女人,輕皺了一下眉,嘴角微動,以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忘了?哦,那晚上好好再重溫一下。”
什麽跟什麽?明明說的是另一碼事,這個男人,居然以這種曖昧的言語扯上那檔事……她真是服了他。伸手摸像他的腰間,在他的腰上狠狠地捏了一把,雖然沒有見到預想的表情或是語言,但報複了,她也覺得舒服了。
“向美仁?居然是你。我早就猜到你是女的,沒想到真是你這個狐狸精。”景璿大聲叫著衝了上來。
“景璿!”景升出口怒喝。
美仁斜睨了一眼,道:“你是誰啊?出口就傷人,小心禍從口出。”
“你——”景璿方要反擊,隻見景升皺了皺眉,斷了她的話道:“夠了,別鬧了。二哥這幾天都很累,想好好休息,若是你悶的慌,找人陪你去西湖泛舟。”
“哥,我——”
“有何事稍後再說可好?”景升說著,轉首便對一位中年婦人吩咐著事,隨即便抱著美仁向後院步去。
景璿雖心有不甘,但見景升一臉疲憊,咬著牙,狠跺了兩腳,帶著丫頭,回自己的房裏了。
進了一間廂房,景升將美仁輕輕地放在精致的雕花床上,雙臂支撐在美仁的兩側,雙膝抵著美仁的衣裙,將她困在自己的氣息範圍內。
四目相對,如此近距離地挨著景升,美仁心猛烈地跳動著,一張一縮,咬了咬唇,思忖著即然都到了這裏,如今都成了這副局麵,她還有什麽好羞恥的。
“她不是嫁人了嗎?怎麽還會跟在你身後?”想到離開京城的時候,聽到某位大嬸嚼舌根,也不是空穴來風,怕是他明知道與景璿也不是兄妹,才會這麽肆無忌憚。
“想起來了?”景升彎了彎唇角。
“你知道的,雖然我與她身上都流著明家的血,但我與她就是八字不合。誰料著能在這種地方再見到她,哼,還是那樣口不擇言,她遲早會被她那張嘴給害死。”美仁陰陰地拋下這句話。
“別這樣刻薄,景璿她很無辜很可憐,也很脆弱,她沒有你那麽強勢,亦不會像你可以絕處逢生。爹當初強逼她嫁到江南,是不想她也卷進那場叛變之中,可是我們誰都沒料著這樣的結局。消息傳的很快,沒多久對方便知道了明家的事,為了不惹禍上身,他們對外宣稱景璿身染重病去世,實則是將她給趕出了家門。還好他們總算有良心,當時沒有報官,否則如今再見她,也許隻是一個墳頭。待我找她的時候,她一身襤褸,正和一群乞丐搶吃的。”景升道。
聽聞,美仁冷笑一聲,這正是應了報應那句話。
“昨日你累了一天,今日又趕路,好好的休息吧。”此話再度由景升說出口,極為曖昧。
越想越覺得無恥可恨,美仁咬著牙,狠瞪了他一眼。
景升不以為然地垂眼,如扇的睫毛遮了眼,紅唇之處還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隨即撤了身。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美仁在心中暗啐:真是個妖孽!禍水!眨個眼都似在勾引人。
這時,屋門被推開,進來一個綠色身影,美仁驚愕地張了張嘴。
隻聽來人戲道:“少公子對這廂房的布置可滿意?”
“侍書?”原以為離開了明家,再沒機會見到這樣的可人兒。
“嗯,奉劍聽說今日公子會到,去市集給公子買好吃的去了。哦,不能再喚了公子了,應該叫小姐。小姐!”侍書俏皮地笑了笑。
美仁心中一陣暖暖的,嘴角浮著淺淺笑意。
“走,陪我出去走走。嗯,去市集,我們去劫住奉劍,給她個驚喜。”美仁起身,拉著侍書往外步去,她有重要的事要辦。
“可二公子特別吩咐過,您需要多休息,路途勞頓,小姐不覺得累嗎?”
又是累,美仁臉一陣熱燥,隨即輕捏了捏侍書的下頜道:“見著你和奉劍就不累了,走。”
侍書細心地為美仁披上了一件狐裘,美仁精致的小臉被襯的瑩瑩如玉,慵懶風情中揚著一絲俏皮。
杭州大街上,積雪甚多,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寂廖的空巷中。如今再不是身輕如燕,美仁費力地踩著鬆軟的白雪,口中呼出的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形成一團團白色的霧氣,一陣寒風吹來,讓她冷地直打著哆嗦,突然間,腳下一滑,她不甚摔到在地,抓著滿手的雪泥。
侍書尖叫出聲,連忙伸出手要扶起她。她揮了揮手,望著自己手上沾的雪,嘴角泛著苦澀的笑意,如今她連在雪地裏走路都會摔倒,甚至還需要別人去攙扶。
她真的是個廢物了……
“小姐,你沒事吧?”侍書很擔心。
深呼了一口氣,她拍了拍手中的雪,艱難地爬起身,若不是有侍書攙扶著,怕是她又要摔倒了。
“謝謝。”
穿過巷口,二人很快地見到了奉劍纖瘦的身影,正如美仁料想中一樣,奉劍一見到她便激動地大叫著撲了過來。
回首想想,侍書與奉劍算是她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原來她是這樣的孤獨。
三人有說有笑地聊了一會,買了些東西,在路遇一家藥鋪時,美仁在店前頓住了腳,道:“你們倆在這等我一會。”
“小姐,你不舒服嗎?”奉劍關心道。
“嗯,隻是覺得這天太冷了,身體太寒,抓些藥回去調理調理。”美仁淡淡地應著,便走進了那藥店,不一會便提著幾包藥出來了。
一臉的沉重,美仁又帶著二人買了兩壇酒,方盡興而歸。
薰草研細,每服二錢,酒送下,連續服五次,可保一年不孕。(作者有話說:此草藥偏方來自民間,其功效與安全無從考證,本文引用隻供寫小說用,請勿用於實際用途。有需要請務必正確就醫,聽從醫生指導。囧rz)
這是倚笑樓裏姑娘們最常用來避孕的方子。
坐在桌前,美人望著眼前這碗黑而濃稠的湯藥,端起,遞至唇邊,在聞到那股子苦味,她又將碗放下,不想喝,她最討厭吃藥了。
可是不喝不行,她不能保證自己還會不會去主動勾引景升,若是她還會那樣,那麽這藥就一定要喝,賠上自己就夠了,不想自己這場鬥爭中還要再賠上一個孩子。如今,她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一定要見到明經堂,問清楚當年的事。
再次端起那碗藥,她捏住鼻子,閉著眼,將那碗藥一仰而盡。
真的好苦!幸好奉劍今日有買了好些吃的,否則真不知如何是好。
驀地,景升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我聽侍書說你身體不舒服?是不是昨日受了寒?”
一聽到他提及昨日,她便有些惱羞,她就知道侍書與奉劍會什麽都同他說,她很鎮定地轉過身,擠了一絲笑意,諷道:“那侍書是否有同你說,如今的我連滑倒在雪地裏都需要人攙扶。”
蹙了蹙眉,景升將琴輕輕地放在桌上,手撫開那包裹的綢緞,撫上那琴,輕輕以指撥動。
瞧著他的手中正抱著一把琴,似曾相識,她忍不住問:“這是什麽?”
一直聽不到聲音,背著燭光,美仁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在生氣還是怎麽著,借著燭光,她仔細地看那琴,竟是清風。
“這把琴還在?”美仁沒料著,明家被抄家之後這把琴居然還在,她興奮地撫摸上清風,“居然還在,居然還在,天啊!”
忽然間,景升的大掌覆蓋在她的纖手之上,輕問:“今日有沒有傷著?”
“嗯?”驚覺她的手正被他緊握著,臉一紅,她尷尬地速迅抽回手,道:“沒。”
手中一空,景升心中一陣失落,靜靜地在桌前坐下,望著那個空碗,問:“不舒服,怎麽不找大夫?”
“哦,沒事,隻是怕會傷風,事先防著點,雖然失了武功,沒以前那樣厲害了,但抓幾貼藥我還是可以應付的來的。”
“你還是像尋常姑娘家那樣會好些。”
像景璿那樣的尋常?若真是這樣,她寧可被天一聖經折磨至死。她直接說:“不要。”
“聽說奉劍說,你今日有用樹枝亂揮?”
“亂揮?我哪裏是亂揮了?我是心有不甘,我花了十年苦練的功夫說沒就沒了,你說,換作是你,你甘心嗎?”
“隻要心中無欲無求,做一個平凡的人,怎樣都是甘心的。”
“那是你傻。等某一天,你要是像我這樣,成了一個廢人,就不會這樣想了。”
“又在胡言亂語,明明好好的。”景升板起了臉。
“我這樣叫好嗎?我覺得倒像是生不如死了。”美仁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出心中一直來的感受。
景升沉默了。
“對了,那天之後,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你會突然舉劍對著楚軍?之前你不是派明飛去尋楚王了嗎?我知道,你大哥和魚三叔都身故了,那你爹和景承呢?為何都沒有見著?”美仁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從昨日到今夜,她都沒見到明經堂和明景承。
景升的臉色一黯,半晌方道:“楚軍遭人出賣。”
簡簡單單地六個字已經道出了那場叛變的失敗原因。
景升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茶,將那日情形大致說了遍,他被幽禁在明府大半年,直到一日才還了自由,但是從那日起,便是他為趙恒效力的開始。
美仁知他是為了保全明家,保全楚軍才會這麽做,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但隨即眉頭越蹙越緊,因為他說,他還沒有找到明經堂和明景承。
“為何,你可以找到我,卻找不到他們?這一年多來,你都在做什麽?”美仁的語氣很急,明顯帶著不滿。該死的,一年多了,就算明經堂不是他親爹,他也沒必要這麽絕情。
雙眉緊擰,景升盯著她看了半晌,方道:“收起你腦中的那種想法。你與他們不同,你不是朝庭下了皇榜四處通緝的要犯,你做的許多事都是有跡可尋。伴君如伴虎!楚王雖能令當今聖上撤了那張通緝令,不表示聖上就一定會放過明家。我寧可短期內尋不著他們,也不要在我尋著他們的時候,就連累著他們即刻送了命。”
美仁一時語塞,他說的沒錯,皇家最無情,她相信趙恒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就算趙恒肯,他身邊的那些臣子親信難免不吹風。
“抱歉,我隻是……算了,”她咬了咬唇,連忙換了個話題:“這裏是明家的產業?以前沒聽過。”
“不是,我同皇上要的賞賜。”
又咬了咬唇,美仁沒料著他居然會說出去這樣的答案,她輕哼一聲:“看上去不錯。”
“嗯。”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氣氛變的尷尬起來。
美仁垂了頭,雙手不停地絞著衣裙。
許久,景升啞著嗓音,道:“太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哦。”美仁輕點了點頭,直到景升離開,一顆不安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可又覺得空空的,好像少了些什麽。
第十四章 病來山倒(上)
接下來的幾日,美仁開始過著錦衣玉食,無聊又無趣的千金小姐生活,嗬,是可笑,可如今除了這樣的生活,她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麽。
景升一直都很忙,兩人見麵的機會不多,美仁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好奇地追隨著他,好奇他每天都在忙著什麽,隻可惜每次都是偶爾的匆匆一瞥。她見著他身邊總是跟著另一名看似跟班的高壯男子,心下好奇,後來,她問了侍書奉劍,才知道他身邊的那人叫陳玨,再後來,她才知道原來明飛死了,是被趙恒賜的毒酒,而端那杯毒酒給明飛的是景升。
那個成天被她欺負的哇哇叫,卻依然喜歡和她比武的明飛,居然也成了這場皇室鬥爭下的犧牲品。
她有些能夠理解景升了,這男人這樣活著,很累,無論是心還是身,就像她一樣,他是為了別人,為了親情在活,而她,也是為了別人,卻是為了仇恨在活。不經意間,她發現她與他,居然是同一種人。
這兩天,她都會去倚笑樓附近的茶樓坐著,手中抱著一個暖爐,對著“倚笑樓”那塊匾額發呆,從清晨坐到黃昏,忘了時辰,直到侍書和奉劍將狐裘披風披在她身上,催著她回去,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昨日坐不住了,她衝進倚笑樓,但被兩名龜公惡狠狠地攔在外麵,還遇上了幾名嫖客把她當做新來的姑娘,對她上下其手,幸好有人認識奉劍與侍書是陶然居的人,那些人才嚇的放了手。因此今日,她隻能包下倚笑樓附近茶樓的一間雅室,靜靜地望著倚笑樓裏的姑娘迎新送舊。
美仁回到陶然居已是華燈初上,很快地用完了晚膳,侍書便端著準備好的湯藥進屋,放下之後,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望著那碗湯藥,美仁蹙了蹙眉,這碗是第四碗了,明日再喝一碗,她便不用為突然某一天有了身孕而擔憂了。
端起藥碗,送入嘴邊,在嘴唇尚未觸那藥碗,隻聽“叭”的一聲,她手中的藥碗被人狠狠揮落。抬眸,她便見著景升那雙因憤怒似要噴出火的雙眸,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那鐵青的臉仿佛像是一個要吃人的猛獸一樣嚇人。
他知道了?
她居然有些怕這樣的他,下意識的雙手緊抓著衣裙,往後退了好些步。景升寒著一張臉,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後退直到身子抵上後方的雕花隔欄,再無路可退,她的手緊張地握住那漆製雕花木欄。
“方才你喝的是什麽?”景升慍道。
咬了咬唇,她瞪大著雙眸惶恐地看著他,她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麽。
“前兩日你是怎麽和我說的?你喝的是傷寒藥?向美仁,你告訴我,從何時薰草以酒服下是可以預防傷寒的?”景升怒聲震耳。
“我……隻是暫時不想要孩子……”她和他一定不能有孩子。
“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孩子,你就這樣糟蹋你自己。這種藥,隻有青樓裏的姑娘才會服用,若是藥量重了,你可知是什麽後果?”
她當然知道,說是一年不孕,但也有可能終生不孕,對女人來說是很危險的事。可是,她能不能活一輩子那麽久,還是個未知,如今的她無親無故,她隻想眼下過一天算一天,沒精力也沒心思再管以後,隻要在她死前,能親找到明經堂就夠了。
她麵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碎碗片。
“好,好。是我癡心妄想了,這幾日來我一直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在蕭山之上,你是心甘情願的,而不是因為你的體內邪勁。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一直都是我在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罷了。原來你是那麽的厭惡我,就連懷上我的孩子都讓你覺得是種恥辱,沒想到我明景升在你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沒想著此事他這麽快就發現了,更沒料著他會如此震怒,不過,這種在他麵前她什麽都瞞不住的感覺,讓她很無力。
“不說話,那你就是默認了?”“轟”地,眼前那張桌子被景升狠狠地一腳踹翻了,他滿麵怒紅,額上的青筋條條綻現,雙拳緊握,隻聽見指關節處“咯咯”作響,“好,好,好,我終於明白了!”
“景哥哥,其實我……”
極力地壓抑著,景升很快地斷了她的話,厲道:“別說了!什麽都別說了!請給我留最後一絲尊嚴!這藥,也請你別再喝了。我明景升雖有一副傲骨,但也很自知之明,你放心,我不會再碰你一根汗毛,從今往後,我明景升也會識趣地離你遠遠的,但求你別再做傷害自己的傻事。太晚了,你好好歇著吧。”
說完,他一臉黯然,如同一隻受傷的困獸一般,憤然離去。
不多時,奉劍與侍書進來了,兩人收拾著淩亂的屋子。
“不許收拾!有什麽好收拾的?”美仁起身,發了瘋似地衝向兩人,將侍書和奉劍推倒,阻止二人收拾地上的碎碗片,隨即將那桌子四周的幾張圓凳全數踢倒,她怒吼著:“有本事叫他把這裏全毀了,全砸了,最好把我趕出這裏。”
奉劍惶恐地叫了一聲:“小姐,奉劍雖不知二公子為何發那麽大的火,可是他一定是為了小姐好啊。”
“是啊,小姐。”侍書應和著。
“出去!你們倆都給我出去。”美仁捂著耳朵尖聲叫著。
侍書與奉劍兩人對望了一眼,欠了欠身,離開了。
二人方離開,美仁渾身的力氣仿佛在瞬間被抽走了,踉蹌著步子倒退了幾步,順著那雕花隔欄緩緩滑下,依欄而坐,將臉埋在兩膝之間。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亂了,如今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她自己都弄不清了。她幹嘛要生這麽大的氣,難道他發那麽大的火,她也要跟著一同嘔氣嗎?
他為何要發那麽大火?她要不要孩子關他什麽事?她身體是好是壞關他什麽事?他真是夠自以為是的了,自以為和她上過床了,就可以以她的男人自居了嗎?若不是為了找到明經堂問個明白,她才不屑在這裏多待一日,更不屑多看他那個討厭的家夥一眼。
美仁一直在心中咒罵著:明景升,你這個混蛋!混蛋!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
正如景升那晚所說,他真的離美仁遠遠地,最多讓她捕捉到他的身影,有時候最多是個聲音。若是當麵碰上了,就算是走同一條小徑,景升總是忙於和手下交待著什麽事。
說起來人就是犯賤。
當景升做到了他所說的,美仁沒一日心裏舒暢的。一日兩人不說話,她就一日不能知道明經堂在哪,因為一本邪書,卻毀了她娘,還有她的一生,她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
明景升那個混蛋,口口聲聲說著要她和他回來,要照顧她一輩子,如今卻是將她往這裏一丟,不聞不問。不過是為了那碗藥,以至於他要發那麽大的火嗎?
一想到這個,她便怒火中燒,猛地扯著手中的東西,卻忍不住尖叫出聲。
垂首,她瞧見她方才亂扯的東西竟是手中的刺繡,而繡針剛好嵌進她左手掌內。
啊,她在發什麽神經,居然學起繡花,還學人家繡什麽鴛鴦戲水,天啦,她繡的這都是些什麽東西,雞不象雞鴨不象鴨。
她惱羞地拔出那繡針,頓時手掌心鮮血冒了出,這都是那個該死的明景升害的,她氣憤地將手中繡了一半的鴛鴦戲水圖絲絹用來擦血。
忽然,她手頓住了。
雖然失了內力,但她的嗅覺素來都很靈敏,她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抬首,她便見到景璿手中抓著一個酒瓶,身子歪歪斜斜地向她一路走來。
真是倒黴,隻當今日午時陽光明媚,她隻是想找個環境幽雅的地方繡花,才選了全園內最美的池水邊,而且還屏退了侍書與奉劍,卻不想遇到景璿這個令人討厭的丫頭。
景璿滿身酒氣地挨近她,劈頭就罵:“狐狸精,你這個狐狸精。為何你離開明家了還會回來,為何你總是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二哥?”
扔了手中的繡絹,美仁狠瞪了她一眼,啐罵:“瘋子!”起身,她便要離開,和一個酒醉了的隻會撒潑的潑婦沒什麽話可講,況且她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吵架,更不想打架。
“向美仁,你給我站住,不許走!”景璿猛地將手中的酒瓶砸向美仁。
再不像曾經一樣身輕如燕,耳聽八方,美仁便被這瓶酒砸中了左肩,酒灑了一身,輕呼一聲痛,她便衝著景璿怒道:“明景璿,你發什麽神經?你再敢碰我一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你以為我怕你?我告訴你,我明景璿到死都不會承認有你這個姐姐,你是個賊,你是個惡賊,偷走了屬於我的家,偷走了最愛我的爹,還偷走了我最愛的二哥。二哥……”景璿突然扶在那欄杆之處哭了起來,“二哥從來不會上花街柳巷那種地方,可為何最近總是往倚笑樓跑,甚至還將那裏的姑娘帶回陶然居,我隻不過說了他幾句,他竟然對我那麽凶……”
聽聞景升將倚笑樓的姑娘帶回來,美仁的心猛地一揪。難道說是那晚受了刺激,他才會去找花樓找姑娘?這可能嗎?那家夥素來潔身自好……
“都是你這個壞女人,狐狸精,整天往倚笑樓跑,一定是你教二哥去花樓的,都是你把二哥給帶壞了。我要掐死你。”景璿衝上去便掐住美仁的脖子。
美仁決不會因為自己失了內力而變軟弱,在景璿沒有觸及她之前,她便狠狠地給了景璿一個耳光,怒道:“你瘋夠了沒有?要撒酒瘋,滾回你屋裏去,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向美仁,我要掐死你。”
不知道是不是景璿喝了酒,借著酒勁,氣力特別大。美仁隻覺抓住景璿的雙手,費了好大的勁才將推開,孰料,景璿又撲了過來。
兩個女子很沒形象地就這樣撕打開來。
“嘶”的一聲,美仁望著自己右肩的衣衫被景璿狠狠地撕了開來,半個肩頭都露在了外麵,雖是陽光明媚,但冬日的寒意直襲她的身上,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咬著牙,美仁咒罵:“可惡!怎麽會遇著這個瘋子?!”
抬首,她眼尖地瞧見了景升與一群丫環十萬火急地朝這邊過來。
這時,景璿又像她撲了過來,她腦中念頭一轉,一步步往池邊退去,口中驚恐地大叫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急紅了眼的景璿根本沒有看見身後遠處的景升等人,出手便猛地將美仁推入水裏。
“救命啊——”美仁在落水前呼叫出聲。
遠處,景升瞧見這一幕,心急如焚,一個縱身,施展了輕功直奔而去,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將渾身濕透了的美仁救起。
“帶四小姐回房,好好地給我看著,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她出來。”景升的聲音前所未有的震怒,他抱起美仁直奔回寢室,吩咐著下人準備熱水、幹淨的衣裳以及在房內多擺放幾個暖爐。
“景哥哥……我好冷……”全身濕透了,她早已被凍得麵色蒼白,嘴唇發紫,牙齒打顫,雖是窩在景升的懷裏,但經風一吹,身體不住地瑟瑟發抖,甚至連表情都被凍得有些呆滯,目光發直。
他還是緊張她的,他還是在乎她的,終於她又見到了,這樣落水也算是值了,但同樣也是愚蠢的,若是時光可以回去,她一定不會選擇落水。
“忍一下,待會就不冷了。”
以最快的速度抱著她回了房,景升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用棉被將她緊緊地裹住,吩咐著侍書與奉劍來伺候著。
他方要離開,便被美仁一把抓住衣袖。
“景哥哥……”全身顫抖著,美仁隻能以自己僅有的力氣抓住他。
望著美仁滿臉惶恐和無助,景升深深地歎了口氣,安撫著:“我得換下這一身濕衣。”
美仁鬆了手,目送著景升離開,接著她便像一具木偶娃娃一樣任由侍書與奉劍擺弄著。
漸漸地,她覺頭開始昏昏沉沉的,呼吸有些困難,喉嚨也開始發癢,全身乏而無力,為何她蓋上了被子還覺得渾身泛寒。
第十五章 病來山倒(下)
耳邊斷斷續續地聽見兩個男人的聲音,有一個是景升的,他又來了?另一個人說她落水染了風寒,什麽她受了驚嚇,落更重要的是還有心病,心中似乎有什麽難以解開的結……
哦,原來是她病了。自習武以來,她有多少年沒有染過風寒了,如今的她,竟然脆弱到這種地步。
頭真的好痛,真的很不想聽那個人在這裏嘮哩嘮叨,她直覺以手要揮走那人的聲音,冰冷的手被包進了一個溫暖的大掌之內。是景升嗎?她直覺反應想要掙開,可是心中又有一種不舍,他的手真的好暖,好暖,不要鬆開,她真的好冷,好累,好想睡……
‘悅姨,我可不可以不學鳧水?’
‘可以,這有什麽不可以,你不學鳧水,從此我倚笑樓裏便可以省了一大筆飯菜錢。挽香,從今往後所有膳食可以少做一份了,你也不用每日和我念叨今晚做什麽菜。’
這是誰的聲音?為何這麽熟悉?
美仁費力地睜開雙眼,卻瞧見衣著暴露的悅姨正擺弄著她那雙豔紅丹蔻,她的身後正站著一個十歲模樣的小女娃。她為何覺得這小女娃會這般熟悉。
眼前的景象變了,變成了一條河流。
那小女娃正立在河邊,回首望了悅姨很多次,可悅姨始終漠視那小女娃害怕的目光,雲淡風輕地告訴她:“水就像男人一樣,當它團團圍著你的時候,隻會讓你全身舒暢。跳吧,把它當男人一樣,跳下去。”
男人?那小女娃一臉迷茫,想著男人就是水,水就是男人,倚笑樓裏男人不可怕,這水也就不可怕,咬了咬牙,便一頭紮進了水裏。
美仁感受到那小女娃的想法,大聲驚呼:不要跳,水不是男人,水會淹死你的。
可是聲音就象是被什麽東西給阻礙了一樣,無論她怎麽喊也喊不出來。落水的不是那小女娃,是她,被水團團包圍的是她,不是那小女娃,不,應該說那小女娃就是她,她就是那小女娃。
水一點都不像男人,至少那個讓她咬牙切齒的家夥,他的懷抱不是這樣的,水隻會讓她覺得恐懼害怕,而他的懷抱卻莫明地給她安定溫暖。
悅姨真的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嗎?她真的不要她了嗎?
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直到忽地身體被抱起,衝出那個令人窒息壓抑的水麵,她才看清,悅姨擰著身上的濕衣,懶洋洋地說著:‘算了,你不想被‘男人’擁抱,我也不勉強你。’
說著,悅姨綰起濕發,扭著纖腰正準備走,孰知一轉身便換了另一副猙獰的臉:‘我恨怡惜,我恨她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這一生,所以我也恨你,我就是要淹死你。’
‘是啊,都是你娘,害了我娘,害了我爹,害了我,害了我們怡家所有人。’跟隨著悅姨身後的還有一個粉琢的小女娃。她是怡素,那樣張牙舞爪的是怡素。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美仁驚恐地抱著她瘦小的身子蜷在岸邊,‘悅姨,是你騙我的,一定是的,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對不對?求求你告訴我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不要走,告訴我……’
她追了上去,可是這時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團霧氣,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心急如焚地拚命揮舞著,待雲霧散盡,她卻孤零零地一人站在懸崖邊上。
回首之際,她卻見著另一個自己一劍刺穿了向昕的心窩。
“不要!住手——”她尖叫著衝了過去,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另一個她滿目殷紅就像是著了魔似的,將昕大哥一掌打下山崖,“昕大哥——”
她身體一軟,跪在那岩石上痛哭起來,是她親手將昕大哥打下山崖的,是她殺了昕大哥的。
“昕大哥,昕大哥,昕大哥——”
景升緊握著美仁亂揮的手,之前她燒的很厲害,喝了藥之後,昏睡了很久,這會又出了一身汗,額上的發絲都汗濕了,還做著惡夢,口中不停地囈語,似在求什麽人,又在掙紮著什麽。
眼下那一聲聲叫喚,似一柄利刃插在他的胸口之上,他擰緊了雙眉,輕喚:“美仁,醒醒。”
抽泣著,美仁抓住一隻胳膊,呢喃叫著:“昕大哥……昕大哥……”
景升將她攬在懷中,輕輕地搖著她,在她耳邊喚著:“乖,醒過來,從那些不愉快地夢裏醒過來。”
嚶嚀了一聲,美仁緊皺著眉頭,終於從痛苦的深淵裏拔了出來,緩緩睜開雙眼,一張臉由模糊轉清晰,是景升。
“景哥哥……”動了動幹澀的喉嚨,她卻發不了音。
“別動,我去倒水給你喝,”景升很快地將水喂給美仁,看著她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輕問:“還要嗎?”
美仁虛弱地搖了搖頭,問:“景哥哥,什麽時辰了……”
“嗯,從昨日晌午之後,你就一直昏迷,燒退了又起,這都亥時了,才又退了燒。”景升輕應,並用幹鬆的軟布拭去她額上的汗水。
不知是她還在燒著,還是見著景升照顧她的舉動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臉頰之上一直都是滾熱滾熱的。
“我方才是不是做惡夢了?”
“嗯。”
她依稀記得她夢見悅姨,夢見怡素,還夢見昕大哥,好像還不停地叫著他們的名字。偏過頭,透過燭光,她見著景升的下巴上隱約冒著好些青青的胡渣。心中難以言語,她垂下眼簾,自嘲: “你看看我,如今落個水,都可以讓我病上兩日……”
景升道:“別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很晚了,我去找侍書和奉劍來伺候你。”
“不要!”堅決的語氣從美仁的口中吐出,卻是顯得那樣的無力,“景哥哥,還在惱我?”
景升緊抿著唇,未應。
“嗬嗬,你以為我願意嗎?除了景璿,這園子裏其他熟麵孔的都知道我是明經堂的私生女,你是他的次子,若是我有了身孕,別人問起,你要怎麽說?你要告訴別人,其實你不是明經堂的兒子?還是你想孩子和我一樣,又是一個私生子?”美仁費了好大的力氣,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伏在景升胸前不停地喘息。
景升依舊是緊抿著唇,臉上的神情微微鬆動,將她輕輕放平躺在床上,道:“你還病著,有什麽話,等你身體好些了,再說吧。”
美仁不顧身體虛弱,強支起身子,方想再開口,便又軟軟地伏在景升懷中,這一次她沒有放手,而是選擇雙臂環抱著他,急切地問道:“景哥哥,你會娶妻嗎?”
“嗯?”
“告訴我,你會娶妻嗎?”
景升皺了皺眉,目光深鎖著美仁,為何她不明白,他以為在蕭山上幫她穿衣服時說的很清楚了,所以沉默以應。
“不要!如今我什麽都沒了,身邊也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不要離開我,如果連你也離開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不要你娶別人!”說著,兩行清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下,她緊抱著景升不放手,又接著哽咽道:“我知道,以前一直對你存有芥蒂,可那都是你的錯。雖然我不知道我會從何時對你改觀,但我會以我的生命起誓,從今往後,我的心裏隻會有你一人……”
刹那間,景升怔住了,回過神他以指點住她的唇,道:“噓,你太累了,早些休息吧,有什麽話,明日再說。”
美仁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緊抓著他的手又道:“景哥哥,你答應我,今生今世你都不會娶別人,你答應我,無論今生今世我變成怎樣,你都會守在我身邊。你答應我!”
“……”
長夜漫漫難入眠。
望著窗外淺淺的月色下搖曳的樹影,景升又望了望身旁緊抱他不放,卻因病疲累早已沉沉睡雲的美仁,回首之前她的哀求,最終他還是應了。
之前一直不應她不是他不願,而是怕做不到,以目前的情形,他的人不再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當今聖上,他不能給予她太多的承諾,他不知是否真的如諾言一樣可以守在她身邊一輩子。
但無論怎樣,無論她心中還裝著誰也好,當他是可以為她驅除體內邪功的任何男人之一也好,亦或是無依無靠了才想到他也好,他還是應了她。
就像今夜會留在這裏,也是應了她。
深吐了一口氣,他摸了摸她的額頭,確定沒有再燒了,才放心地擁著她,閉上了眼。
次日,當美仁醒來的時候,景升已經不在了,她的先是鬆了一口氣,之後又是一陣失落。昨夜的事,她記得很清楚,她想她是瘋了,病糊塗了,才會那樣要求他。
將臉埋在被子裏,依然還可以感受到他留下的氣息。
不一會,侍書與奉劍進了屋,伺候著她梳洗,她卻想沐浴,因為昨夜一夜流了太多汗,身上粘濕濕的,很不舒服。一切打理好之後,換了幹淨的衣裳,用完早膳之後,她又鑽進了被子裏。
似乎這一場病將她的氣力全都帶走了,接連著幾日,她一直都躺在床上,偶爾會在屋內轉轉。景升白日裏很忙,直到晚上才能抽出空來看她。她會纏著他,要他陪她,他隻能歎著氣,待到她睡熟了之後,才會離開,繼續著自己的公事。景璿就象是忽然間消失了,再沒有來煩過她。
奉劍總會有意無意地告訴她,景升自來了江南就變得異常忙碌,經常會處理公事到很晚,有時甚至會徹夜不眠,他房內的燈一亮就是一夜,下人們偶爾經過時,都會瞧見窗上映著他伏案的剪影。忽然,某一日收到一封信之後,便丟下手中的所有事,急匆匆忙地離開了,這一離開便是兩日,再回來的時候,便是將她帶回了陶然居。這幾日,他為了她的病更是勞心勞力。奉劍說,那日她落水,從未見過將喜怒之色輕易現於臉上的二公子將她救起之後,一副像是要殺人的模樣,嚇壞了所有人。景璿當場就被他奉命給關了起來,直到她醒過來的那日,才給放出來,但二公子命令,不許景璿進這裏打擾她休息。
是夜,月光與燭光交織。
銅鏡內,美仁盯著那張削瘦的臉,憶起這幾日來每晚都守在她身邊之人,似乎比起她的也好不到哪去。侍書說他來的時候,她睡著了。不知眼下,他在做什麽?
拿起狐裘披風披在身上,她便出了屋門,好久沒有出屋門了,這會兒真是身體乏力腳步虛浮,走路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入夜的寒風刺骨,凍得她直哆嗦,摸索著往他的屋子方向步去。
果真,如侍書奉劍所說,他屋子的燈還亮著。
門未關嚴,美仁輕輕地推開屋門。
裏屋,他正埋首於案前,奮筆疾書。
忽地,腦中有了一個捉弄他的念頭,她放輕腳步,悄悄地繞至他身上,雙手剛蒙上了他的眼睛,孰知身體一輕,她便被他抱坐在了懷中。
第十六章 誰主沉淪
美仁抬眸細看著他,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預期中的錯愕與震驚,倒是見著一副憐惜的神情。他的雙眼深陷,布滿了血絲,應該是日夜操勞吧,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憊。美仁心中微顫,一股憐意自心底幽幽升起。
他捉過她已被凍的冰冷的雙手,合在掌中暖著,語氣似在責備,卻是萬分憐惜:“你身子還沒康複,這麽晚了還跑過來,天寒地凍,倘若再病倒了怎麽辦?”
淺淺一笑,美仁將頭依在他的肩上,道:“是不是我一進門的時候,你就猜到是我了?”
“嗯。”嘴唇輕貼著她的發絲,他輕應,且不論她的腳步聲,他早已耳熟,但憑她身上特有的馨香,更是讓他難以忘懷。
以手輕觸他的臉頰,美仁皺了皺眉,道:“你好像比我更像個病人。”
這突如其來的輕觸,讓景升渾身緊張,顫著聲:“怎麽會?”
“不信?那你看。”美仁從懷中摸出那柄彎刀,頭依著他的頭,對著上麵的銅鏡照了起來,“看到沒有,雙眼凹陷,滿目血絲,嘴唇泛白。”
景升一把按下她的手,道:“我又不是女兒家,急著去相親。”
美仁輕嗤一聲,道:“今後,若是我無聊了,我可不可以常來你這裏坐坐?”
景升輕點了點頭。
“不論白天黑夜?”
景升又輕點了點頭。
“你說我們倆這樣算不算是偷情?”
偷情?景升輕蹙了蹙眉,反問:“你覺得呢?”
“嗯。”美仁含笑應著,又道:“你不覺得南唐那位後主的菩薩蠻很應時應景嗎?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是不是?”
其實隻不過是個玩笑罷了,可景升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美仁撇了撇嘴,突然想到那日景璿說他前些日子夜夜去倚笑樓,還有過將姑娘帶回陶然居的事,轉念,她決定換種方式揶揄他:“這幾日你怎麽不去倚笑樓過夜了,也不把姑娘往回帶了?”
眉頭蹙地更緊了,景升輕捏了一下她的下頜,道:“你聽誰說的?”
她努力地嗅了嗅,又道:“咦,屋子裏好像有脂粉的香氣。”
“脂粉香味究竟是誰身上散出的,相信某人會比我更清楚。”
“是嗎?”美仁執起衣袖聞了聞,好像那香氣的確是從她身上散出的。
“麵對我,是不是讓你很緊張?”景升挑了挑眉。
景升的話一語說中了美仁的心事,她是好容易鼓起勇氣,才來到這裏。抬眸正視他,她咬了咬唇,半晌,正色道:“閉上眼。”
“做什麽?”
“叫你閉上就閉上。快點。”
美仁見著他瞌上了眼瞼,細細地審視了一番,他有一雙濃密好看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薄而好看的嘴,曾經她就說他就算閉上眼也是一副誘引良家女子的姿態。
眼下,她就是那個被他勾引的非良家女子。
她將臉貼向前,感受他呼出的熱息,輕咬了咬唇,便將唇貼上了他的眼瞼,感受到他的身子一僵,她便伸手緊緊地環住他。
唇,向下,她親吻著那在不停顫動纖長而濃密的睫毛,霸道地說著:“你再睜開雙眸,那裏隻能有我。”順著再往下,唇輕點了他高挺的鼻梁,又道:“這兒今後隻為我呼吸。”她感受到他扶在她腰上的手施了力,輕笑著,再低頭,便輕啄上了他有些微顫的雙唇,道:“這兒永遠都隻屬於我。”說完,她便毫不猶豫地吻住了他。
景升怔住,仿佛這一切都是在夢裏,他不敢睜開眼,怕一睜開眼,這夢就消失了。
緊緊抱著美仁,景升動情地回吻著她,兩人細細地糾纏。
一切就像是隔著一層紗一樣,想看卻看不清,他隻能感覺到他像是在吻飲著花瓣上的晨露,經過一夜凝結,汲取了日月之氣,才會有這樣甘甜,清漓,香醇。
許久,景升終於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她的紅唇,瞧見她臉上布滿了紅暈,雙眸緊閉,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惹人憐愛。
不一會,那如扇的睫毛打開了,她笑著便又窩在他懷裏,道:“這次我沒有忘了呼氣。”
“嗯。”雙眸迷離,他含笑回應。
她似乎又回到了蕭山之上的她,熱情地讓他難以自拔,沉淪,再沉淪。
美仁輕瞄了一眼桌案上的一疊公文,上麵好些朱砂筆記。她知道,景升如今是為趙恒賣命,之前她有問過他皇帝封了他什麽官職,他戲笑著告訴她,他是皇帝身邊的一個“禦用閑人”,沒有任何官職,隻要是皇帝有需要,讓他去哪,他就得去哪。
“還在為他賣命?”她問。
“嗯。杭州管轄內有人私設茶場和販茶交易,以致好茶都冒禁賣給了私茶商,上繳官府的都是壞茶、偽茶,讓朝庭損失了一大筆稅入。”景升道。
出了茶寇,其間還與京中有好些牽連,存在著一些很棘手的關係,否則趙恒也不會想著讓他暗中調查的方式。
美仁抬首,對上他的黑眸,又問:“那查到了嗎?”
“嗯,有了眉目。”
“哦……那你會去倚笑樓是不是也為這事?”
“嗯,不過多虧一個人給我指了一條明路。”
“哦?看來幫你的人很多。”
“你怎麽不問我那個幫我的人是誰?”
“你的朋友那麽多,我豈會知道是誰?”
“那這是什麽?”景升將幾張紙遞至她眼前。
美仁掃了一眼,那正是她找人去查的一些情況。說來都要怪奉劍那個多嘴的小丫頭,知道了他的事之後,她隻是覺得在這裏的日子很無聊,幫幫他而已,不就是以她獨特的方式聯係一些人罷了,反正又不要她去探消息,隻要給銀子就好,當然,這筆銀子還是從他身上扒出來。
無視那幾張紙,美仁瞄了一眼桌上那些紙張,他的字跡蒼勁瀟灑剛勁有力,一時心起,道:“我要你寫幾個字送我。”
景升挑了挑眉,問:“什麽字?隻要不是那首金縷鞋都可以。”
“當然不是。嗯,我想想——”美仁笑著,想了一會,便道:“步搖金鑲羞蛾斂,染雲膩鬟妝新顏,繡羅斜遮啟檀點,纖手時掩笑拈靨。”
聽完,景升彎了彎唇角,執起毛筆,輕沾了墨汁,不一會,便寫好了這首詩。待到紙幹,美仁揚著笑意,將那張紙疊好收進衣裳內,道:“我要將它繡出來,不過你可別指望我會繡了送給你。”
輕笑一聲,景升將她的纖手抬起,透過火光,瞧見那那纖指之上,留下了好些被繡針所紮的痕跡,道:“我以為你什麽都會的,卻沒想到,你竟然不會刺繡。”
“她沒有教過我,也不讓我學……”一提到悅姨,美仁臉色變得黯然。
“她?”
“沒什麽……”
感受到她的排斥,景升便不再提,輕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美仁的雙臂纏上景升的頸項,享受他寬闊胸膛帶來的熱力。
伴隨著懷中佳人女子特有的馨香迎麵襲來,景升雙眸迷離了起來,啞著嗓子方道:“你確定要留下來。”
“嗯。”
“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地分半張床給你。”
“真的就半張?”美仁調笑著揶揄他。
“嗯,是不是半張,試過才知道。”他將她橫抱起來,往床榻走去。
美仁知道將要發生什麽事,同樣的事在蕭山她便不知廉恥地做過了。
景升輕輕地將她放下,細看了她一會,四目相視,“和上次一樣,你沒有機會了。”
美仁含笑看著他。
隨即,他低下頭狂吻著她的誘人紅唇。抵擋不住這份激情,她忍不住閉上眼睛,雙臂有如蔓藤一般纏上他的脖子,這個動作加劇了他吻她的力度。兩人唇齒相依,舌頭彼此纏繞在一起。
心慌亂地狂跳,思緒逐步地紊亂,莫名的騷動在體內快要爆發,她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根神筋因他的吻而起了變化。
許久,景升放開了她,壞壞地笑著:“你還病著,要好好休息,不易太過於勞累。”
美仁整張臉窘得像紅透了的櫻桃,惱羞地將他壓倒,封住了他的唇,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今夜,或許是她想試著醉一次,醉酒的人不必清醒,不必顧慮太多,此時此刻,她什麽都不要去想,所以放縱吧,又何妨?
天還沒亮,美仁便醒了,微微偏首,盯著一旁還在熟睡的景升,聆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了衣裳,輕輕地下了床,見著沒有驚醒他,便舒了一口氣,悄悄地離開了。
待到美仁出了門,景升便睜開了雙眼,其實在她醒之前,他已經醒了。他卻沒想著她居然會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心底深處隱隱抽痛,或是正如她說的一樣,她正提著她的金縷鞋悄然離去。
偷情?他又一次的覺得彷惶與無奈。
美仁在細心的調養之下,臉色又恢複了往日的紅潤,人也更有些靈氣。
偶爾再見著景璿,她會鄙夷地眈一眼,景璿總是一副怨毒的目光回瞪她便匆匆離開,所以每一天她的心情都非常的愉悅。
雖失了武功,但她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一個廢人。每日早早起床,時慣性地揮舞著樹枝,雖不能將一身武功找回來,但無論怎樣,強身健體,總比真的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要好。
雖然白日裏還是習慣地會去看一看倚笑樓,但近些日子以來,她更多的是留在陶然居,景升不在,她會坐在他房裏看著書卷,偶爾有繡繡那首詩,再無聊的時候,她便會模仿著景升的筆跡,將書卷上的字一字不漏地一一抄下來。她更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不知是否是喜歡上那夜偷去景升屋裏的感覺還是怎樣,入夜時分,她總是會在侍書與奉劍熟睡之後,悄悄地摸著去景升的房裏,將白日裏臨摹他的字展現給他看,景升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景升有沒有在尋找明經堂的下落,但是她得到的消息是曾有一個很像明經堂的人在台州永安縣出現過。台州永安縣,離杭州不算太遠,隻要一日的行程便可以趕到。
景升因茶寇一案,去了遂昌,估計要去個好幾日才能返回。美仁找了個理由,安排了一下,便匆匆趕去了永安縣,所幸,武功廢了,易容術還在,她不會為了相貌而無端惹了很多的麻煩。
到了永安縣,她並未如願地見到明經堂,但查探的結果讓她很是驚愕,永安是明經堂老家所在她是知道的,但萬萬沒想到風清影的墓竟是葬在此處。當她看清那墓碑的刻銘時,確認了風清影的確葬在這,這墓的周圍找不到雜草,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過。
刹那間,心中一股悲涼湧上來,原來在明經堂的心中,他最愛的人始終還是風清影,就連她死了之後,他會想到來看的也隻有她。
她可憐的娘親啊,為了他丟了性命,而他或許早就將她忘得幹幹淨淨,值得嗎?
她的手撫上那墓碑,想到娘隻有一個衣冠塚,手甲便死死地摳在那石碑上,恨不得捏碎了那石碑。
忽然間,一陣木輪軸滾動的聲音傳來。是誰?會來看風清影。轉過身,美仁便瞧見如媽推著葉聲泉立在身後。
他們兩人竟然在永安縣?!
“你是何人?”如媽防備地問道。
美仁先是一愣,方想起她易了容,還是一位中年婦人的模樣,難怪如媽認不出她來。美仁沒有應她,直視著輪車上的葉聲泉,他正在看著她,這一次,他沒有裝癡,整個人也較以往清爽了好多,細看,景升都有著許多他的影子。
如媽擋在了葉聲泉的身前,全身防憊,又問:“你究竟是何人?”
一番斟酌,美仁撕了麵具,露出原本容貎,雙拳相抱,啟口便道:“失禮了,葉二叔,如媽。”
“向姑娘?”如媽也很意外會在這裏碰到美仁,便問:“向姑娘何以會在此地?”
“葉二叔,不知可否找個方便的地方相談?”美仁對葉聲泉道。
如媽望了葉聲泉一眼,遂對美仁道:“向姑娘,請稍等片刻。”說著,如媽推著葉聲泉離墓碑更近了一步,便將帶來的香燭點好,交至葉聲泉的手中,葉聲泉舉香拜了拜。
美仁望著二人的舉動,再看這墓的四周,原來是這二人常常來這裏打理墓周的雜草。
如媽推著葉聲泉離開了,美仁跟隨其後。
三人默默地走在這一片半坡的小道上。
第十七章 意外發現
一如在水芙園,如媽為美仁倒了一杯櫻挑茶,那櫻桃茶還似以前一樣,豔紅誘人。
美仁遲疑了一下,並未接手。
如媽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傾盡,放下杯盅,算是以身試過,她笑道:“向姑娘還惦著當初那杯茶嗎?老身當初會這麽做,是覺得向姑娘會給水芙園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還請姑娘見諒。”
去了防備,美仁端起茶盅,輕啜一口,便問:“如媽,你與葉二叔為何會在此地隱居?為何沒留在杭州?”
如媽笑了起來,道:“我的責任隻是護送璿兒安全至夫家,至於之後去哪,誰也管不著。”
美仁自嘲地幹笑幾聲,目光轉向葉聲泉,葉聲泉也正打量著她,看不出情緒。
忽然,如媽起身對美仁道:“我先去準備晚膳,你先坐一會。”
望著如媽離去的身影,美仁看到的是一個慧心的女子,回過首,她的目光再度落在葉聲泉的身上。眼下,是她與葉聲泉獨處,美仁便道:“他是你兒子,可你卻寧願裝成一個癡傻殘廢的人,也不願父子相認。如今卻躲在這裏,隻為守著一個墳墓,何苦呢?”
等了半晌,美仁以為等不到葉聲泉的回應,這時,葉聲泉的聲音響起:“他姓明,而非姓葉。”
“那墳墓裏埋著的女人也姓明,而非姓葉。是人都想聽自己的孩子叫自己一聲爹,你真是很奇怪。”美仁反駁。
驀地,葉聲泉問道:“你很在乎他?”
美仁沒好氣地回道:“沒有。”
“嗬嗬嗬,”葉聲泉笑出聲,道:“丫頭,你很特別,也很聰明,可惜的是在‘某些事’上還是很懵懂無知。”
不明白他在說什麽,美仁隻知道他不是在讚美她。
“從小到大,喜歡他的姑娘很多,但我從未見過那小子對哪家姑娘如此上心過,同樣是名義上的妹妹,璿兒又對他有救命之恩,但也未曾見他動過心。或許是上天注定,你注定是他的情劫。當初,你害了他險些喪命,我找上你的時候,確實有要你陪葬的念頭,不過總算,你沒讓我失望,”葉聲泉的聲音有些嘶啞,或許是長年不開口的原因,頓了頓,他又道:“我不知你當初是以何居心留在明家,看似是千裏尋親,卻始終父女不相認,甚至在明家最危難的時候,你竟然棄之不顧。枉我那小子事後為了尋你,費了多少精力。如今連他隱瞞了多年的身世,也全數告訴了你,可見他對你的心意。”
心中一片慌亂,美仁咬了咬唇,仍是恭敬地說著:“葉二叔,今日能夠再次相見,美仁很慶幸,但葉二叔若是因說教美仁而氣壞了身子,美仁便成了罪人。還望葉二叔口下饒人,恕美仁無禮了。”
“嗬嗬嗬,丫頭很會避重就輕。”
“多謝葉二叔謬讚了。”
“嗬嗬嗬,說吧,丫頭,你可不會無緣無故來這裏。”
美仁單刀直入:“葉二叔英明,萬事都瞞不過你。美仁隻想問問十九年前,你與我爹,還有魚三叔三人共去天一穀的事,不知葉二叔是否還記得?”
“嗯,記憶猶新,我記得當年,我們三人被困在迷陣當中,以為要死在那裏,是你娘及時出現,帶我們離開迷陣的。”
“那麽,那是我爹與我娘第一次相識嗎?”
“唔,似乎是的。當時你娘很生疏地稱呼我們,不過一直我都想不通,為何死在那迷陣裏的人那麽多,你娘卻偏偏隻救了我們三人。你問這做何?”
她也想不通,這世上會有一見鍾情的事?她又問:“那後來你們出了迷陣,就離開天一穀了嗎?”
“那倒不曾。困在迷陣多日,我們缺水斷糧,極度虛弱,是你娘將我們裝扮成天一穀的人,算是私自留我們下來,暗地裏照顧我們。”
美人在心中道:碰上你們,不知是她的幸或不幸。
“你們後來有找到天一聖經嗎?”
“沒有。當時,隱約知道天一族內在選聖女,據說聖女選出三日後,便是族長與聖女的大婚吉日。但我們沒有等到大婚的日子,你娘便聲稱,族人已經發現有外人,便帶著我們匆匆離開。”
美仁愕然,細看了葉聲泉的神情,又不似在撒謊。可那件事悅姨已經親口對她承認,但是娘被誘使偷了天一聖經離開,沒道理他不知道啊。除非,是娘隻將聖經交給過明經堂看過,但若是明經堂想要修煉此功必要自宮,那麽在娘走後,他又如何娶了別的女人,還生了景璿?
“葉二叔,有個問題難以啟齒,不知當不當問。那個,景璿真的是我爹的女兒我的妹妹嗎?而不是像景哥哥一樣……並非親生的……”
葉聲泉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開來,道:“那孩子百分之百是我師兄的,你若留意他們父女二人有很多相似之處,反而倒是你與我師兄並不是很像,你像極你娘。從第一眼我見到你,就猜到你應是我師兄的女兒,你與你娘太像了。”
也就是明經堂並未看過天一聖經,怪事,娘當初為了他去偷聖經,卻沒有給他看,難道是怕他對武學的追求,而走上不歸路?
“多謝葉二叔解惑。”
“你會上這來是另有目的吧。”
“哦,其實不瞞葉二叔,景哥哥一直在找尋爹的下落,可終是無果。這幾日景哥哥因公事去了遂昌,而我收到消息,有人在這裏曾有見爹出現過,所以等不及景哥哥回來,我便自己先跑過來了。”
葉聲泉細細地品著美仁所說的話,眉頭越蹙越緊,臉色在刹那間變得難看起來,口中喃喃不知說著什麽。
“葉二叔,怎麽了?葉二叔隱居這裏,又常常去掃墓拜祭,可曾有見過我爹?”
葉聲泉未應,這時,如媽端著晚膳進屋了,美仁沒有追問,靜靜地看著如媽張羅著。三人默默地用完了晚膳,之後,如媽又去收拾,葉聲泉望著如媽的身影許久。
美仁不能理解他這是癡情,還是絕情,對一個已亡女子的癡情,卻是對另一個照顧他半生的癡情女子的絕情。
“丫頭,此次相遇,你腿腳無力,下盤虛浮,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美仁很想說武功被人給廢了,而且廢她武功的人就是他兒子,仍是含糊應著:“嗯,是出了一點點事,不過所幸,命保住了。”
葉聲泉沉默了一會,道:“丫頭,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你跟我來。”
他推動著輪椅,木頭發出的“咯吱聲”頗為刺耳。有些好奇,美仁隨著葉聲泉去了另一間屋子,隻見他從櫃子裏取出一個木盒,遞給美仁,道:“那小子將清風送了你,我便將這本曲譜送予你。”
挑了挑眉,美仁接過那木盒,打開,裏麵擺放著一本書卷,深色書皮,裏麵的紙張也有些泛了黃。美仁打開,手不知不覺中顫了起來,原來這是風清影留下的曲譜。
“葉二叔,這似乎是風前輩的遺物。”
葉聲泉自嘲:“嗯,我還繼續留著它,難道是想帶著它一起下黃土嗎?這是清影畢生的心血,而你有一顆玲瓏七巧心,這本曲譜送你正合適。”
“多謝葉二叔。”
當晚,美仁在這裏留宿了一夜,與如媽同一間屋。
她問如媽是否有見過明經堂,如媽同葉聲泉一樣,先是一愣,爾後笑著搖了搖頭,說自從離開了杭州,隻有偶爾知道一些消息,卻並再與明家的人聯係過。
雖然失望,但也不是毫無收獲,從他們的言行之間,美仁還是看出他們有所隱瞞,但隻要證實了明經堂有在這裏出現過,起碼證實了他還活在這世上。
望著如媽那張滿是蒼桑的麵容,知道她與葉聲泉之間的糾葛,美仁覺得她這樣一直照顧著自己心愛的人,即便是沒名沒份,她也是覺得值得的吧?因為有著一種執著。
值得?美仁想著自己做過的事,有多少是值得的呢?因為執著,如今又有多少看來是值得的呢?
渾渾噩噩,直到次日,她方辭行,離開了永安。
回到杭州,回到陶然居,侍書與奉劍二人在見著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景升還要好幾日才能回來。
她突然有些想念他,不,隻是想而已,她覺得這並不是在思念,隻是這麽些日子習慣了膩在他身旁,有事沒事地捉弄他,看著他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就覺得心底不再似那一年多裏那種空洞洞噬心的難受空虛。
不知不覺,她又去了他的屋裏。
順著屋內的擺設,她的手指一一撫過,想著這些日子以來荒唐又胡鬧的日子,嘴角處隱隱地現著笑意。
躺在床上,雙目無焦距地落在那床幔之上,突然,她想到了純鈞劍,起初她有找過,但每次景升都會很湊巧地回來,漸漸地,她放棄了,不是她忘了昕大哥,而是因為一想到再見那把劍,那種噬心的痛不知還能承受多少。那一年多,沒有一日她是睡得安穩的。
純鈞劍,昕大哥,純鈞劍,昕大哥……
在心中不停地念著,她猛地從床上跳起,便在屋子裏搜起來,就像當時她在明家,在他房裏搜那個“辣椒水”解藥一樣,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在櫃子的最上層她終於找到了一個上等檀木製的盒子,內心激動地難以言語,她打開盒子,純鈞劍上的寶石還是那麽耀眼,撫摸著劍身的手微微發顫。害死了昕大哥,或許是她這一生最後悔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事了。她的心一陣陣地抽痛著,她不能再看到這把劍,看到它,便會時時地在提醒著她,是她害死了昕大哥,日子越久,這種內心倍受折磨的痛苦就越來越深。
她不要再看到這把劍,不要,不要。
猛地,她將盒子合上,慌張地將它塞進櫃子裏,卻不甚碰落了另一個檀木盒,手忙腳亂地才算是接住那個差點就要跌落在地的檀木盒。這是特別珍貴稀有的黑檀木盒,四四方方,上頭雕著細致典雅的花紋,嵌著一塊稀世的美玉,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究竟是什麽東西,要用如此珍貴的黑檀木盒裝著?
好奇心的驅使,美仁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盒子,在看清盒中所裝的東西,那一瞬間,她怔住了。
拿起那個熟悉的泥偶,這是她在七月初七那晚花了五十錢買的磨喝樂,讓她更驚愕地是這個磨喝樂身旁躺著的是一個男娃娃,她的手開始發顫。
在桌前坐下,她將木盒放下,一手拿起一個磨喝樂,腦中想著一切的可能。目光在觸到盒底還放在兩張字條,她拿起,再度愕然。
那兩張字條上正分別寫著:
千裏姻緣一線牽
世間情緣一語間
“那晚上……另一個磨喝樂竟然在他手上……”
美仁手撫著胸腔內那顆怦怦跳不停的心,難以置信,手指不停地摩挲著那兩個娃娃。那一晚,她將這個娃娃隨手扔給了他,卻沒料到他會將這個娃娃一直收藏至今,更沒想到另一個娃娃竟然會在他手上,突然間,鼻子莫明地一酸,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這時,門被人推開了,兩個男音隨即入耳。
恍惚之間,美仁抬首便瞧見景升一臉錯愕地立在隔斷之處看看她。
第十八章 宣戰之吻
景升對身後之人吩咐了些什麽,那人便有禮地退下了。
美仁知道那人是趙恒送給他的得力助手陳玨,美其名曰是皇帝派著當他助手,不如說是監視著他的。陳玨對她總是看不順眼,偶爾碰上了,總是會對她冷言諷刺。
嘴角輕揚,景升瞧著她那副呆呆的模樣,戲謔:“你是不是看上我這屋子了,想來個雀占鳩巢?”
回過神,美仁匆忙用衣袖蓋住兩個磨喝樂,生怕被他看到自己有偷看到這兩個娃娃,可還是慢了些,被他看到了。
景升走近她,緩緩地,手掌覆上她的纖手,揶揄:“沒料著素來臉皮厚的丫頭居然知道害羞了。”
嘴角微微抽搐,美仁抬首與他對視,反譏:“第一,本姑娘的確是看中你這間屋子了,所以決定雀占鳩巢,待會我就讓侍書和奉劍將我的東西搬過來;第二,就算我臉皮厚,再厚也厚不過你。瞧,這就是臉皮厚霸占別人東西的證據。”美仁彈開他的手掌,將那個女娃娃舉在他的麵前。
“這個不是我霸占來的,是某人硬塞給我的。”景升接過那個女娃娃,臉上的笑意更濃。
瞧見那種“禍國殃民”的笑容,美仁翻了翻白眼,從他手中又搶了回來,道:“那眼下剛好物歸原主。這個娃娃是我的。”
身體被輕輕一帶,隻是眨眼之間,她被景升攬在懷中。或許是習慣了他的擁抱,美仁沒有曾經直覺就是要掙脫的反應,而是大膽地與他四目相對。
景升撩起她一絡長發,綢緞似的柔膩在指掌流泄,又滑又軟,他輕握住發絲,湊近唇邊,啞著嗓音道:“你舍得看著明明是一對的兩個娃娃分開?”
美仁很不給麵子地拍開他的手,抽出發絲,道:“在那賣磨喝樂老板攤子上擺放著的時候,誰知他們是一對,說不定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相隔甚遠,如今分開也是正常。”
“原來的那個你終於回來了,能看到你這樣,由衷的欣慰。”景升突然正色起來。
美仁愣了愣,表情略僵,垂下眼簾,將兩隻娃娃小心翼翼地放進盒子裏。再抬首,她已恢複正常,揚著笑臉,對景升道:“這對娃娃,連同這昂貴的黑檀木盒都放我那吧,你一個大男人收藏著這東西,挺怪的。”
“嗯。”
“唔,這次你去遂昌一切都順利嗎?”
“還好,不過,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一想到那件案子,景升沒由地蹙起了眉頭。
杭州所轄區域出現私設茶場,那些茶寇私自販賣優等茶而將劣茶上繳,此番去了遂昌,查出此案牽扯著京中數位身居要職的官員,讓他很頭痛。他並非趙恒親自所封的朝庭命官,趙恒隻是要他查出幕後主使是哪些人,但並未賦予他任何動用官府的權力,因而一切都是要靠他自己,說穿了趙恒是在試探明家究竟還有多少實力存在,所以要步步為營,隻要一步走錯,都有可能再將明家推向浪尖。對於此案,即便是暗地裏已經查出了一些眉目,他還是故意一拖再拖,多次回複趙恒未果,趙恒顯然對他所奏的結果不滿意,在給他的手瑜當中明確地寫著限他五日之內趕回京城,實則這是給了他最後一個期限,若是在五日之內,他再給不出一個滿意的回複,他就要小心他的項上人頭了。
“看你眉心深鎖的樣子,此事還有些棘手咯?”
“嗯,伴君如伴虎。”
“方才見你和陳玨好像還有很重要的公事要辦,那我就不打擾了。”
“嗯。”
“那我走了,”轉了轉眼珠,美仁嫣然一笑,依在他耳邊輕道:“子夜時分,等著我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景升的臉微微泛紅,美仁見著笑了開來,他素來臉皮比較厚,很少見到他被戲弄到臉紅害羞,輕道了一聲“我走了”便離開。
景升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她的身影步向門扉。孰知,隻是一個恍眼,才轉身,景升隻覺得那團本應離去的嬌影卻已然撲進懷裏。
不由分說,美仁雙臂纏上他的脖子,戲笑著,那豔紅的雙唇便貼了上來。
景升被美仁突如其來的熱情舉動給驚住了,伸手扶在她腰間,隻能含糊不輕地輕喚了一聲:“美仁……”
美仁霸道地含住他的雙唇,帶著任性地舔舐、輕咬,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不知不覺,景升扶在她腰間的手加深了力道。
驀地,隻聽“叭”的一聲,不知是什麽瓷器摔碎在地那種刺耳的聲間傳來。
唇舌交纏間,景升微微睜開雙眸,卻見景璿一臉錯愕地立在門外,身體沒由地一僵,欲拉開美仁,美仁仿佛聽不見那突兀的聲音一樣,纏著景升的雙臂收得更緊了,緊貼著他的唇始終不放開,似在懲罰他的不專心,霸道地開始啃咬著他的唇,讓景升一陣吃痛低呼。
門外,見著此番情形的景璿再也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
她再得知二哥回來後,第一個便想到為他泡了一壺他最愛喝的信陽毛尖。她雖然心中明白二哥與那個應是她姐姐的女人關係曖昧不清,但親眼見著他們如此親密,還有二哥那一聲輕呼,無一不似千萬根針紮向她那個原本就很脆弱不堪的心。從她知道二哥不是她的二哥開始,她對二哥的心意就變了。為了二哥,她利用各種方式趕走意圖留在二哥身邊的女人,可她等了近十年了,守了近十年,那個從小就疼愛她的二哥再不是她的了,她再也承受不住了,捂著臉痛哭著跑開了。
看著景璿哭著離開了,景升放棄推開美仁,索性任由她啃咬著他,直到她發泄夠了。
終於她放開了他,雙眸盯著他那被啃咬著有些微腫的紅唇,嘴角處綻開了一抹滿意的笑,那笑容就像是一隻吃飽了心滿意足在舔著爪子的貓一樣。
“玩夠了?”景升雙眉緊蹙,神情中帶著一絲責備。
美仁揚了揚眉,不以為然:“怎麽?心疼她了?當時我倆衣衫不整的同床共枕過,不也是被她給撞見了?”言下之意,被撞見兩人在擁吻也沒什麽大不了,何況是她故意這麽做的,在走到門口時,她便遠遠地望見景璿端著什麽東西走過來。
如此之好的良機,為何不好好利用。
景升細細地審視著她,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頜,道:“你知道嗎?方才那個吻裏泄露了你心裏的情緒。”
瞠大雙眸,轉瞬,她又笑了起來:“你是想說喜歡嗎?”
“不是。”
撫開他的手,美仁的笑意漸漸斂了,怔了怔,依舊笑問:“不是喜歡,那你說是什麽?”
“寂寞,孤獨,惶恐和不安。”
半晌,美仁方強扯了扯嘴角,道:“你在說笑嗎?”
心中暗歎,景升淡淡地笑道:“唔,是在說笑。我離開這麽多天,卻在一進屋第一眼便見到你,還有方才那個纏綿熱烈的長吻,可見你有多麽想我。”
聽見他這麽說,美仁沒由地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真的說中了她的心事,那一刻她再次覺得被他給看穿了,那種感覺讓她更感到惴惴不安。可又想到他在戲弄她,她便在他胸前猛地捶了一拳,又狠踩了他一腳,提著裙擺跑開了。
隨著那抹倩影消失在視線中,嘴角的那抹笑意也斂了去。
她隻是比他晚一步,便查到明經堂的下落。他一直不敢去想心中的猜測,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所有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
自永安之後便失去了明經堂的蹤影,時不時地,美仁想著從景升口中了解一些查探的情況,卻仍是無果,這讓她十分沮喪,但日子終究還是得過。
清晨練劍,隅中繡花,日昳撫琴,黃昏讀書,這是她給自己定下的一日安排。
她細看了風清影留下的曲譜,她不得不承認,風清影是一個奇女子。按曲譜所記載,奏琴者與琴合二為一,琴聲所彈出的每一個音律都呈現了當時彈曲者的內心,結合奏琴者的武功修為,自然可以達到以琴音為人療傷,或是以琴音殺人。
不知是自己堅持每日像初學武功時那樣一一來過,還是葉聲泉送她的那本曲譜上所記載的曲子的奧妙,身體較之前那副弱不經瘋的樣子,如今變得強壯了些。雖然離曾經遙不可及,但她在感受到全身筋脈猶如初學時的震動,隱隱地,那種熟悉的暖流安撫著遊蕩著全身筋脈,讓她情不自禁流下了激動的眼淚。目前來說,她還沒遇上如天一聖經上卷所記載的有任何不適,或許日複一日,終有一天,她的執著與堅持可以讓她再回到從前。
每每景升見著她手中持著東西,揮灑著各種招式,總是雙眉緊蹙地拉扯著她,將她丟進屋裏繡花也好,撫琴也好,讀書也好,雖然他知道那些招式最多隻能傷著尋常人,但是他就是不想看到她經常傷著自己。
最後的一個琴音隨著她手指停止而漸輕漸無,直覺眼前有人,她抬首,卻是景璿。
自那日她故意強吻景升,故意給景璿撞見,就好些日子沒瞧見景璿,因為這位千金小姐受了刺激半夜跑出去吹冷風,染了風寒,病了。其實本來也沒什麽事的,可不知怎的,這病就是不見起色,而且越來越重。聽起來就覺得有些好笑,隻不過是見著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熱情相擁親吻,居然也能病的這麽久。
就像照顧她一樣,景升依舊會衣不解帶的照顧著景璿。一想到景升在照顧自己時,那種神情,那種溫柔,那種體貼,美仁便覺得心中不快,但她知道那絕不是在吃醋。女人因愛而嫉妒,就像景璿嫉妒她一樣。但她對他並沒有愛,所以她不會嫉妒。若是換在向昕與藍希淩身上,她想她一定會暴跳如雷,殺了景璿都有可能。起初,她還會耍耍手段故意纏著景升,但到後來,她知道守在景璿屋裏的除了他之外,還有景璿的貼身小丫環,她竟然發現自己對這事並不那麽在乎了,反而每天吃的更多,睡的更香,興致上來,她能彈奏清風幾個時辰,讓琴音飄滿整個陶然居。
美仁認為是上蒼在可憐她這個“親妹妹”,給這麽一個機會,為了能見景升讓她病了好些日子,總之比她上次要久多了。若是要說景璿是故意久病不愈,為了可以天天見到景升那種噓寒問暖的緊張模樣,短日子還是可以理解的,但長久以往下去,隻會越拖越糟,甚至把命拖沒了,這都是有大夫診斷為證,下人們都在傳這四小姐的日子不多了,甚至懷疑她的病情能不能撐過春末。
景璿的臉色異常蒼白,衣著不似往常那麽鮮亮,雖然百花盛開的春季,但以她的病情,這衣服顯然還有些單薄,看樣子是突然之間從屋內跑出來的,頭發也隻是簡單地梳了一個發式,那柔弱的模樣似是一陣春風就能將她給吹走了。
望著眼前景璿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美仁很不自然地挑著眉,疑惑,不是說她病重的下不了床嗎?這會怎麽還能站在她的麵前,莫非是回光返照?
她盯著清風很是激動:“原來,清風在你手上,他竟然將清風送給了你。”
美仁挑了挑眉,直視著她,訕道:“是啊,我住在水芙園的時候,他就送我了。”
景璿臉色更加蒼白,一步步走向前,在清風麵前半跪著,手顫抖著撫摸著琴弦,口中喃喃地念著:“很小的時候,就常常聽二哥彈著清風,那時候三哥總是喜歡欺負我,二哥就會彈奏清風哄我開心,隻要一聽到這琴聲,就算我哭得再傷心,都會破涕為笑。他教我彈琴,可那琴卻不是清風。我央求過他送我清風,他卻是以清風是他娘的遺物,不會送予任何人,拒絕了我,可是他卻將清風送給了你。為何……”
“我怎麽知道?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而是應該去問他。”
琴弦嵌入了景璿的指甲內,她抬眸死瞪著美仁:“向美仁,那次雖然我喝醉了,但我還是記得,你是故意落水的。你還真是毒蠍心腸,故意陷害我,害我被二哥罰閉門思過。從小到大,二哥從未有對我那麽凶過,都是你害的。”
“你別冤枉人,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親眼看到,是你推我下水的。你別忘了你想至我於死地,我可是昏了兩天一夜,若不是景哥哥及時救了我,我想我就被你給害死了。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你還記著,應該說是你居心叵測。”美仁冷笑著。
景璿的手離開琴弦,站直了身子,俯首看著她,道:“這一次我不會再傻了,我不會再被你激怒。你別太得意了,我得不到的,你同樣得不到。你別忘了,聖上很器重他,他的將來未必是他能做的了主。隻要二哥他一天還姓明,永遠都是明家人,永遠都是你哥哥,你想要和他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莫明地一陣怒氣湧上心頭,她又沒說要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哥哥,笑話,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他可以永遠姓明,但她永遠都不可能姓明。他對她承諾會守著她一輩子的,隻要他承諾了,他就要做到。
立起身,美仁抱起清風,衝著景璿譏道:“你未免操心過多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他的事用不著你操心,我的事,更輪不到你管。”說著,她抱著清風,越過景璿,腳步微頓,又道:“你才是那個賊,原來一切都是屬於我的,而你後來居上,偷走了屬於我的一切,霸占著還理所當然。哼,若我真的姓了明,你就該哭了。所以,你要慶幸,我沒選擇姓這個姓。”
景璿氣得渾身發抖,扶著樹幹猛烈地咳嗽著,一口鮮血直湧而出。她的貼身丫環,拎著披風,到處找尋著,還好遇到上陳玨,兩人匆忙趕來,總算在她倒地之前,陳玨抱住了她。
陳玨抱起景璿,衝著美人的背影道:“無論你是誰,你永遠都不可能是他的妻子。”
美仁冷著一張臉,抱著清風,頓了頓,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第十九章 癡情遇拒
景璿自那日受到刺激後,病情惡化,說是為了自己的病盡快好起來,和景升提出要搬離陶然居,去別處居住。景升不同意,不斷地哄著,讓她不要多想,把病養好再說。
原本就公事纏身,再加上景璿的病,景升已是身心憔悴。
美仁與他就如同陷入了一個怪圈,原本溫馨相處的局麵不複存在,她不會再戲笑著提著金縷鞋在深夜去找他。隻有在他得空時,才能見到讓他日夜思念的她,不過往往那已是夜深了,他隻能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之前的夜晚有他的相伴,她已經很少再做惡夢了,這些日子聚少散多,以為她一人會睡得安穩一些,熟知再見,她又是在做惡夢。
握著她的纖手,給她以安定,直到她的眉心漸漸撫平,他才放心。
她在躲著他,他知道。
他知道她有一個難解的心結,有著向昕的死,還一個是和那個倚笑樓相關的人。他並不知道向昕是怎麽死的,也不想去查,即使倚笑樓在眼前,他也不想去深究她與那裏麵的人究竟有何糾葛。他怕一旦插手了,他所期待的一切都會煙滅灰散。他每邁出的一步,都極為小心翼翼,生怕一個萬一,所有夢全碎了。
最煩的是,他已經接到京城來的消息,趙恒收了王佳如為義妹,以示對王欽若的恩寵,王佳如被賜封為無雙郡主,並有意賜婚於他,他心中已經預料,若是這次茶寇一事處理得當,那麽他回到京城,就注定逃不掉那場賜婚。
若真是那樣,他該怎麽辦?
為何眼前這個女人到現在還不明白他的心?她始終在自己的心房之外豎著一麵堅硬難摧的心牆。每每從她的笑容背後看到她隱藏的那顆誠惶誠恐的心,他就有種衝動,想抓住她問清楚,她究竟在怕什麽?在擔心什麽?
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細細地吻著她的每根手指,他願意等,一直等到她為他尚開心扉的那一日,甘之如飴。
他終究還是查了倚笑樓的底。
捏著手中的一疊紙,上麵詳細地記著倚笑樓的一切,景升萬萬沒有想到,這倚笑樓的前任老鴇竟然是當年攪得明家不得安寧的那個女人。
當年他還小,隻依稀記得她的名字中有個悅字,而這個女人便是叫做怡悅。他多次聽見美仁在夢中哭喊著“悅姨”這個名字。
掃了幾眼這紙上的內容,景升便已經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一身武功不知是屬哪門哪派,總之邪氣的狠。倚笑樓裏的女子除了象正常妓院裏的姑娘那樣接客之外,還有少數是她培養出來為她接一些大宗生意的,不排除殺人越貨這些勾當。
美仁曾經會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又有一身毒辣的功夫,想來都是她傳授的了。最奇怪的是,這個女人兩年前卻已經從良,倚笑樓便轉給了別人。
他沒記錯那時候也是在藍家初遇美仁的時候,美仁卻和他提過,她去藍家是因為想救她的一位師哥。但真正的原因,似乎是與這個美仁叫她悅姨的女人有關。
事有蹊蹺,看來他還要再細查下去,但這也有可能讓這麽久以來他覺得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在瞬間變成泡影。
思慮著,突然來人打斷,是景璿身邊的貼身丫頭。
“不好了,二公子,四小姐她吐了很多血……”
“快去請大夫。”心下一緊,景升大聲吩咐著,急匆匆地趕去景璿的屋子。
“已經派人去請了。”
途中,一陣悅耳的琴聲伺機鑽入景升的耳中,當下他的臉色變沒由地一陣蒼白,這曲子是娘親生前所奏的,為何她會彈?
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景升腳下的步伐飛快地步進景璿屋中,便見景璿大咳了一口血,整個人歪歪倒倒地不知在掙紮著什麽。
“璿兒。”景升快步上前扶住她。
“哥……你終於來了……”景璿虛弱地叫了一聲,原來紅潤的臉上再無一絲血氣,但見了景升卻是由衷地笑了開來。
“快別說了,先躺著,待會大夫就來了。”
景璿又咳了幾聲,道:“哥,你瘦了,是不是璿兒的病拖累了你?”
“沒的事,別胡思亂想。”
“哥,已經入夏了,還想待到乞巧節,璿兒怕是要撐不過了……”
“別瞎說。等你稍好了一些,我們就回京。我會請奏皇上,求他恩賜禦醫替你重新把脈。”
“哥,別再騙璿兒了……璿兒知道你為了明家……失去了太多了……別去求……”
“別擔心,一會大夫就來了。你會好起來的。”景升緊捏著雙拳,心中沒由地煩燥,那陣琴聲幽幽揚揚不斷地飄進耳裏,最終他抑製不住,衝著一名小丫頭發了大火:“去叫她別再彈了!叫她不要再彈了!”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應了聲,那個他口中叫著不讓彈琴的人,正是上次掉進湖裏之人,上次他也是發這麽大火,這次又是發這麽大火,連忙不敢再想,急匆匆地下去傳話了。
這廂,美仁望著眼前這個在不停發顫的傳話小丫頭,聽了她的話,不氣不惱,但也沒停下手中的琴,聲調一轉,便又是一個曲調。
那前來傳話的小丫頭臉色一陣蒼白,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倏然,“鏘”地一聲,弦斷了。
氣氛一下子凝結了。
半晌,美仁回首對侍書道:“陪我去看看四小姐的病情。”
老遠地,便聞著景璿屋裏飄著一股子濃鬱的藥味,立在門外,美仁猶豫著是不是真的要進去,想了又想,便提著衣裙邁進了屋內。未進裏屋,她隻是靜靜地立在那隔斷之處,瞧見景升背著她,坐在床沿,正扶著景璿細心地喝著藥,二人並未發覺她。
景璿卻推開那碗藥,道:“哥,我死了,你就沒有負擔了,別再回京城了,他找不到你的,你看你都沒找到爹和三哥,你若逃了,他也定找不著你的……我好想爹和三哥……”
“乖,先把藥喝了,喝完了好好休息,”景升回避著景璿的問題,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早就找到景承了,隻不過景承決心四海為家,而爹也在不久前找著了,但爹那種樣子……他不說出來,除了一個原因之外,另一個便是不想她的病情惡化。
“哥,沒用的,過了今日還不知是否有明日……哥,你答應我,千萬別回京城,皇上不會放過你的……”
回京城?美仁在聽到這句話,整個人便僵住了。他要離開了?
景升一陣沉默,許久,方道:“璿兒,先把藥喝了。”
景璿皺著眉頭喝了一口藥便推開了,道:“哥,還有,離那個女人遠點吧,她會害死你的……她是來複仇的……”
這句讓美仁捏緊了雙拳,死到臨頭了,還這麽多事。
“快把藥喝完,喝完你的病就好了。”
“哥,若是當年,我沒有聽到爹命人給你下毒,也許永遠都隻當你是我的好二哥……”景璿幽幽地說著,又咳了起來,“哥,我真的好喜歡你……”
“別說了,你好好躺下休息。”景升急忙斷了她的話,便將將她扶躺下。
“不要!”景旋掙紮著,突然一把抱著景升,那張臉毫無預示地就這麽貼了上去,以美仁所立的角度看來,任何人都能看出景璿在做什麽,而景升的身體隻是微動了一下。
他竟然敢讓這個女人親吻他?
她對他說過,他是她的,不許任何女人碰他,他卻是拿她的話當耳旁風,竟然敢讓這個女人親吻他?男人永遠都是靠不住的,男人的話永遠都不可信。
緊攥著手頭,美仁轉身便離開了這裏,出了門便瘋狂地跑了起來,一不小心,卻撞上前來找景升的陳玨,她怒吼了一聲“滾開”,便猛地推開他,跑開了,弄得陳玨一臉的莫明其妙。
屋內,景璿使勁全身的力氣將景升猛地推開,抱著被子啜泣:“為何?為何你可以那樣動情地抱著她親吻她,就算被人看見了,你也無動於衷?為何卻連我這最後的一個心願都那麽吝嗇施舍給我……咳咳咳……”說著,她激動地又咳了幾聲。
“璿兒……”景升無奈地輕喚一聲,上前想要扶她,卻被景璿避開了。
景璿抱著被子,滿臉是淚:“哥,我真的好討厭你,為何你給了我希望卻又這樣當麵無情的拒絕我……”
對於剛才景璿那種舉動,他直覺便是別開了臉,隻是讓她的唇印在他的發絲上,正是這樣的舉動讓景璿一時間失了控,雖然不樂意見著她的病情惡化下去,但他更做不到除了美仁之外,再去碰觸另一個女子。
“這個還給你!”景璿將一張紙扔在景升的麵前,背過了身。
景升不明所已,打開那張紙,臉色頓時黯了下來,那紙上正是他所題的一首詩,而那首詩正是美仁所作:“步搖金鑲羞蛾斂,
染雲膩鬟妝新顏,
繡羅斜遮啟檀點,
纖手時掩笑拈靨。”
捏著紙的手在顫抖著,他啞著嗓子問道:“這個怎麽會在你這?”
“出去……”景璿的情緒過於激動,劇烈地咳了起來,吐了一大口血出來。
景升焦慮萬分,急忙抱起她,回首對著屋外咆哮著:“該死的,叫你們請個大夫,都請到哪去了!”
“大夫來了!”伴隨著丫環的叫聲,陳玨領著大夫進了屋。
未久,那位大夫便示意景升借一步說話。
“心藏脈,脈舍神,明小姐她心氣久虛,病氣集於胸,其脈象綿綿其去……”
“其去如弦斷……”景升木納地接了下去。
那大夫點了點頭,道:“嗯,脈象綿綿其去如弦斷,這是死征,已回天乏術。請恕老夫多言,明公子還是準備後事吧!這是藥方,但願還能為小姐多撐些時日。”
“……有勞。”
“告辭。”
陳玨與景升隻是輕聲說了幾句,景升的臉色大變,低咒了一聲。
方才是太過於煩燥,他才會叫下人去叫她別再彈那首曲子了,孰知,一向與景璿不和的她會跑來,據陳玨的說辭,她一定是見著那讓人誤會的一幕。他該慶幸,她之所以會那樣氣憤地跑開,是因為她有所知覺,他期待她會有這樣的情緒很久了,但眼下的情形,他根本無法開心的起來,以她的性格,一定不知道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去發泄。
她倒底想怎樣?寫給她的詩為何會莫明其妙地到了景璿的手中,他不敢往下想,她究竟是在乎還是不在乎。
一拳打在桌上,他對陳玨道:“找人給我跟著她。”
說完,他沮喪地望著昏睡過去的景璿,心中說不出地悲涼。為何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這都是他的錯。是他太疏於她的想法了,她竟然也是這樣的執著。
他真的隻當她是他的妹妹,盡自己一切的可能去寵著這個唯一的妹妹,那個整天隻知道跟在他身後叫著他“二哥”,滿眼笑意盎然的丫頭,若不是那個午後,她為了救他,打翻他的藥碗,告訴他那藥中有毒,他與她並不是兄妹……若不是那個午後,也許事情便不會走到這一步……
如今這美好的生命卻是這樣的要消逝了……
緊握著景璿的手,景升輕聲道:“璿兒,無論還有多久,哥,一定會陪你走完這最後的日子……”
第二十章 追魂金箭
離開陶然居,美仁就像是失了魂一樣,一想到方才的情形,她便是怒火心中燒。她堅持那絕對不是嫉妒,她覺得是自己擁有的一樣東西卻被人隨便觸碰了去,就像是小孩擁有的玩物一樣,被人搶了,她討厭這樣的感覺。可為何她會這麽生氣,甚至慌張,惶恐,所以的不安全數湧上心頭……
是因為知道他要離開這裏回京城嗎?她知道景升有皇命在身,若是真的一道聖旨枷鎖了他,那麽他還能做到對自己的承諾嗎?還是因為那個吻?都不是的,都不是的,她從來就不會因為這樣而感到心慌意亂。
心中沒由地煩燥,她覺得她不應被他所影響到,應該是她掌著他的一切才對,而不是被他牽著走。也許是為了掩飾這種不安,在她穿回女裝之後,她第一次又穿上了久違的男裝,她要去倚笑樓,她要去找姑娘喝酒,她要玩行酒令,隻有那裏的酒醉金迷,銷金銷魂的地方才能讓她安心。
悶熱的夏夜,團團的熱氣噴在臉上,讓人心中更熱了,站在燈火輝煌的倚笑樓前,望著那兩排大紅燈籠,心中一暖,方要舉步進去,卻見一陣燥動。
“救命啊,著火了!”
“著火了,快逃啊!”
“快救火啊!”
這倚笑樓裏的人就像潮湧一樣,那些客人們與姑娘們尖叫著奪門而出,二樓三樓的客人有些衣衫尚未穿戴整齊,赤著上身便從樓上跳了下來,摔在地上滋牙咧嘴地哼著。
美仁在聽見倚笑樓失火之後便怔住了,被湧出的客人和姑娘擠到一邊。這裏曾是她的家,是她感情寄托的地方,如今卻莫明其妙的失了火。心中焦慮萬分,再抬眸,那火勢越燒越旺,起初倚笑樓裏的人還用水救火,到後來一個個全棄了水桶,大聲呼叫著:“快跑,樓要倒了!”
樓要倒了,恍惚中美仁跟著人群跑離那火勢的範圍,離著很遠,隻能眼睜睜望著那一根根木柱帶著火墜下,門前那兩排大燈籠早已不見蹤跡,隨著“叭叭”砸下的瓦片,瞬間,那無情的大火將整個倚笑樓全數吞下。
老天為何要這樣對她,就連她一直寄托的家也給毀了。
帶著一顆傷痛的心,美仁一步一步緩緩地移開,漫無目的地走在清冷的街上。
她真的不知道該去哪,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酒肆,直覺便是要去買一壇酒,用酒來麻痹自己。酒肆早已關了門,她不管,她要喝酒,她使勁地拍著門,把已經睡下的老板給叫了起來,強買了一壇酒,撕了那封口,她便抱住壇子猛喝了起來。
辛辣的烈酒嗆喉入腹,即刻在體內灼燒起來,那種感覺讓美仁好受了些。其實她不喜歡喝酒,以前與姑娘們玩行酒令多數是她想著法子讓姑娘們輸了罰酒,現在卻要靠這種穿腸物來麻痹自己,因為醉了可以不用想那些令人煩惱的事。
忽然,幾個身影從不遠處掠過,美仁很清醒,那樣的衣著,她確定是天一族的人,她們怎麽會好端端地來了杭州,莫非又出了何事?
未加思慮,她跟著穿過幾個空巷,遠處,在燈火之下幾個身影映照那牆壁上,從影子可以看出是一個女人以一人之力對付幾個人,她聽見了激烈地爭吵聲,那聲音若是她沒聽錯應該是悅姨的聲音。這麽久以來,她收到的消息都是悅姨在天一穀,為何會回杭州了?
心猛烈地跳動地,她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剛出了巷口,迎麵就是一隻箭飛來,所幸她還算反應迅速,避開了那支箭,但手中的酒壇就這麽飛了出去,“叭”的摔個粉碎。
她瞠大了雙目,盯著嵌在牆隙裏的那支金箭,竟是寧家的追魂箭。每個家族都有一個代表性的兵器,而怡家的便是她手中的那把彎刀“封魂鏡”。追魂箭分為幾個等級,身份高貴與否但憑那箭尾的顏色,而這隻箭的箭尾卻是金色的,也就是說射出這一箭的人在寧家的身份很高,一般,很難見著金箭出動,她直覺想到的便是金曜使者。
究竟寧家在追殺什麽人?為何她又聽著悅姨的聲音?
緊鎖眉頭,她再往那支金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卻隻捕捉到幾個人匆匆離去的背影。
不知從哪來的氣力,她急切地想知道那幾人當中是不是有悅姨,拚了命地追著那些人,飛花逐月她施展不了,步伐慢了太多,才拐了個彎便失去那些人的蹤跡。
“嗖”地,一支長箭準而狠地向她射來,又是一隻追魂箭,她的身體僵住了,以她如今的身手根本來不及反應,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躲過這支金箭。
千鈞一發,身體一輕,她被抱入一個結實的懷中,急旋了幾圈之後停下,她方看清救了她一命之人。
是景升。
景升抱著她的手弄痛了她,這時她才看清,他的左肩之上撕了一道血口,那箭是擦肩而過,隻差那麽一點點那支箭就會穿進他的左肩。
她驚慌失措地大叫出聲:“景哥哥,你沒事吧?”
景升顧不上左肩的傷口,扶著她的雙肩,衝著她吼道:“這麽晚了不在屋裏休息,還跑出去喝酒,差一點命就沒了。向美仁,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麽?”
這個女人,明明以前很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而如今整個人就像是廢了一樣,任何事在她的心中都激不起波瀾。若不是他派人跟著她,說不準她又去做什麽傻事,方才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她這會定是沒命了。
一時間,美仁也來了脾氣,大聲回道:“我半夜三更出來做什麽,關你什麽事?你又不是我什麽人,我又沒求你救我?你不守著你那個寶貝的快要死的妹妹,跟著我做什麽?”
“你——”扯動了肩頭的傷口,景升氣得說不出話,在知道倚笑樓失火的那一刻,他想都沒想,便衝出來四下尋她,她居然這樣說話,頓時惱羞成怒:“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好,你是死是活都不關我的事,你愛怎樣便怎樣。”
景升氣惱地轉身便走。
沒由的雙眸之中蒙上了一層霧氣,美仁望著他的背景大罵著:“明景升,你是個混蛋,你這個混蛋,你這個——”
第三聲潑口尚未罵出,猝不及防,她的唇便被封住了。
景升將她緊緊地抱在懷內,急切霸道地吻著她,而她,餘氣未消,打他,踢他,還憤恨地在他的唇上狠咬了一口,頓時一股淡淡的腥甜味道在兩人的口中蔓延開來。
他絲毫沒有退讓,並未因那一點點痛而放開她,口中那股腥甜的味道再度激起他隱忍了很久都未暴發的怒氣,全身的血液似要沸騰起來,幾乎破體而出,他以更為狂烈的吻懲罰她。
她,也毫不示弱地反擊,迫切地發泄心中的怨氣,啃咬著他。
兩人就像兩頭互相攻擊毫不退讓的猛獸,以激情而狂熱的吻相互啃噬著對方,密密地糾纏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了她,雙眸含怒地瞪著她。
大喘著氣,她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以手拭了拭腫痛的雙唇,這才察覺,他也咬破了她的唇,她在心裏咒罵了一聲:這個心眼比針眼還要小的可惡男人。
不由分說,他大力地拉過她,拖著她便往陶然居步去。
回到陶然居,景升將她帶回自己的屋中,毫不疼惜地將她丟到床上。他打開抽屜取了一瓶金瘡藥,將藥瓶丟給她,示意她幫他上藥。
美仁望著那瓶金瘡藥,猛地從床上跳起,快步出了屋子。
景升先是一怔,蘊含無限憤怒的雙眸裏摻雜著難以言語的挫敗感,隨即便是一掌擊向一旁的盆栽,“哐當”,那麽一大盆鬆石盆栽碎裂的滿地都是。
扯到了傷口,鮮血直湧而出,他仿佛沒有任何知覺,仍然維持著原有的姿勢,憤怒地捏著拳頭,望著那一地碎石。
“明景升,你半夜發什麽神經?好好的這盆栽惹你了?”美仁端著一盆熱水進屋,便瞧見滿地狼籍。
抬首,景升錯愕,他以為她就這麽走了。
放下熱水,美仁白了他一眼,走近他,將他拉坐在床邊,不理會他一臉癡傻,伸手就猛地撕開他左肩的衣裳,以鬆軟的白布沾了熱水細細地幫他清理傷口。
“嘶——”景升微抽了一口氣,眼前這個女人真是心狠,借機死命地按著他的傷口,以示報複。
“痛嗎?很痛嗎?下手砸盆栽的時候有這麽痛嗎?”嘴角微抬,美仁丟了手中的濕布,拿起之前被丟在床上的金瘡藥,似是幸災樂禍地輕哼一聲:“上輩子積德,那支箭上沒有淬毒。”
最毒婦人心。
景升咬著牙,憤憤地看著這個女人為他上著藥,用棉沙布小心翼翼地替他包紮著傷口。
待一切完了之後,美仁抬眸便對上景升那雙漂亮的眸子,兩人麵孔相距寸許,氣息相接,景升的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讓美仁的臉一熱。她避開他灼熱的目光,轉向看他的左肩,這會才留意之前她扯的太用力了,將他那沾了血的衣衫全都扯開了,這會露出大半個結實的胸膛。
這男人似在勾引她。這男人是個“禍水”,從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禍水”。
她喉嚨微動,望著他那微彎又性感的薄唇,突然間有了想吻他的衝動,或許男女之間的情欲是她自幼耳聞目染太多了,所以她毫不掩飾這種女兒家應該覺得羞恥的想法,道:“別試圖勾引我,收起你那一副等待女人寵幸你的模樣,不然小心我扯爆你的傷口。”
“有嗎?”景升哼著,她還真是一點都不會害臊。
“那就試試,之前的還沒完呢。”美仁特討厭他那種無所謂的樣子,出於報複心理,她一麵狠狠地吻上他,一麵手往他剛包紮好的傷口抓去。
景升的速度比她更快,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欺近她,以手扣住她的後腦勺,灼熱的吻便落下了。這個吻與之前的不一樣,不單單是強硬與霸道的懲罰,更多的是溫柔地引導,似在挑逗她,暗示她,一步一步地等待著她回應。
美仁偏不想稱他的心如他的意,看似無意地連連往後避讓,實則充滿了更多的誘惑。
他不給她逃開的餘力,她隻能被迫的仰麵躺在床上,任由他將她困在雙臂之間。毫無預示的,他伸手挑開她頭上的發髻,她那頭柔軟的秀發在刹那間散了開來。他迅速地單手解了自己沾了血跡的衣衫,隨手拋在了地上,接著,再想要解了她的腰帶,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什麽,大掌一收,直接扯斷那腰帶,看似很粗魯地撕壞了美仁身上的錦衣,實則力道用的剛好再不過。
不一會,美仁隻著了一件肚兜幾近半裸的呈現在他眼前,又是一抹豔色妖嬈尋常家姑娘決計不會穿的肚兜,而她,就是喜歡穿這樣的豔色肚兜,曾經她是想穿給自己看,而今卻是想著穿著來誘惑眼前這個“禍水”一樣的男人。
她訕笑著:“你撕我衣服做什麽?它們和你有仇?”
“女兒家溫婉的扮相更適合你,這套男式的衣衫不要也罷。”
她溫熱的手心熨貼在他滾燙的胸口,眼下的嬌媚神態讓他雙眸中欲焰燃起,伸手扶在她腰間,掌心觸到她的肌膚滑膩如脂,俯下臉,唇齒與她交纏間向她的耳畔慢慢延伸……
第二十一章 情難以控
“從我娘去世之後,我便是在倚笑樓裏長大的,那裏是我的家,至少兩年前我是這麽認為的。那十年裏,是我過的最快樂最難忘的十年……”依在景升的懷裏,美仁望著那床幔,幽幽地說著,“可是今夜卻是一場大火,什麽都沒了……”
景升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道:“想哭就哭吧,雖然你哭的時候並不好看。”
“是嗎?那你還想看我哭?”美仁仰著頭看了看景升,嗤笑一聲:“我病著的時候,在我房裏衣不解帶的照顧我的真的是你嗎?”
“嗬,那麽多個夜晚聲稱提著金縷鞋去我房裏找我的真的是你嗎?”
“忘了?我來幫你回憶。”美仁一拳打向景升的胸口,隻見他悶哼一聲,苦著一張臉,左肩上的傷口似乎被扯開了。美仁才不理會,損道:“隻不過輕敲你一下,傷口就崩了?方才那麽使力,也沒見著你這副嗞牙咧嘴的樣子,那樣就不痛了?”
這女人,完全沒有一般女兒家應有的矜持,不過他就是喜歡她這種與眾不同。
景升微眯著眼,輕皺起眉,忽略她這個問題,正色道:“你是否有想過倚笑樓失火絕非單純的意外失火?”
“有。”這個問題她有想過,天一族的人會莫明的出現在杭州,連寧家追魂多箭都出現了,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最讓她不可思議的是,她有聽見悅姨的聲音,莫非她回到了杭州?
“明天我派人去查查此事。”
“不用了。”若是有人故意縱火,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和族人有關,美仁並不想讓景升插手這件事,因為他們夠卑鄙,誰也不能保證這麻煩會不會惹上了就很難甩開。
倚笑樓是當年悅姨一手創立的,後來卻是找借口轉讓給了別人,回了天一穀。不談娘親的那回事,當年她和大爺爺吵的很凶,負氣帶她和怡素離開天一穀,隻遇到族內有大事,她才會帶著她們回去,何以派了任務給自己,她卻莫明地回去了,這個問題她始終想不通,而如今倚笑樓出了事,會不會與她當時離開倚笑樓有關呢?
“從明兒起,出門讓人跟著。”一想到那一箭,景升就心驚膽顫,若是他晚到一步,她便沒命了。
“不用,那支箭的目標本來不是我。或許是怕我追上去,發現什麽,那些人才射的那一箭。”
“是嗎?那一箭射地是又準又狠,別忘了我還傷著,這絕不是要嚇退你才射地一箭。”
“真的沒事的,我在杭州都待了這麽久了,若是有事,早就出現意外了。”
“不用再說了,就這麽定了。”
“算了,隨便你。”美仁將臉埋在他胸前,深深地閉起了眼。如今她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了,從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那裏的事都與她無關,她隻要找到明經堂問清當年的事,還娘親一個清白就好了,其他的她什麽也不要去管。
“美仁,還記得‘步搖金鑲羞蛾斂,染雲膩鬟妝新顏,繡羅斜遮啟檀點,纖手時掩笑拈靨。’?”他在試探。
“改天重給我寫一張吧,上次你寫的,我在太陽下照著刺繡,但是後來被風吹走了,不知被吹哪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本來想和你說的,可是接著景璿就病了,一直沒落上個機會。”
“嗯,”她的話讓他不知不覺中鬆了一口氣,但願一切正如她所說,“美仁,今日你見到的事,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不知為何,他忍不住地對她解釋。
“嗯?”她不解地抬首望他。
“算了,沒事了。”或許是他多心了,或許她根本就沒見著。
嘴角彎了彎,美仁再度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輕喃:“抱緊我。”
依言,景升收攏了雙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內,輕道:“睡吧。”
一覺醒來,美仁見著景升已不在身旁,抬眼望著窗外天還是黑漆漆的一片,這會他會上哪去呢?
以往都是她會在雞鳴十分醒來,偷偷地溜走,回到自己的屋裏。如今卻換成他不在身邊,心中一陣失落。
他究竟上哪去了?
她急忙起身,披上那身被他撕壞的衣衫,出了屋子,才瞧見遠遠的右方一片燈火輝煌,好像還有哭聲傳來,當下心沒由地一沉,那方向好象是景璿的屋子。
莫非景璿她……
正如她所想,景璿死了。
在他與她溫存的時候死了。
景升失言,並沒有做到如自己所說的那樣,陪著景璿走完人生最後的時日。
景璿的後事一切從簡。
當美仁看著景璿一臉平靜的躺在棺材裏,心中竟然湧出一股悲涼。這裏躺著的,是這世上和她有著血緣,又是她唯一的親妹妹。當景璿病的時候,還對她惡言相衝,她恨不得景璿真的死去,但如今景璿真的死了,為何她還會感到有些莫明的難過呢?難道是因為她是她的親妹妹?兩人之間,從未享受過一日的親情,就象她與怡素一樣,究竟是她們的不對,還是她做人太失敗了。
燃了香,給她拜了拜,似乎也是她唯一能夠做的。
景升守在靈堂三天三夜,最終他決定將她的骨灰帶回永安,葬在景軒的墓旁。直到動身去永安的那日,他沒再和美仁說過一句話。不過是那一夜,變化卻這是這樣大,這讓美仁想到形容成親後尋常夫妻“相敬如賓”四個字,景璿這一去,兩人便成了“相見如冰”。
在心中嗤笑自己,居然會想到“相敬如賓”這四個字,她真是撞邪了。
美仁問他,是否需要一同去永安,而他隻是給了她淡淡地兩個字“不用”,便抱著景璿的骨灰壇上了馬車。
算了,不去也罷,她想景璿也不會樂意她送她的,或許景璿隻想他一人陪著她,就這樣吧,畢竟她還不姓明。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美仁不禁泛起了一陣恐慌,追了幾步,卻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景升一去便是好幾日,今日是景璿頭七的最後一日,可美仁還是沒有等到他回來。
望著清風,手指輕撥,美仁又想到了他,那日琴弦斷了之後,她就跑出去借酒消愁,琴弦並不是她送去修的,後來還是侍書告訴她,是他送去修的,似乎每一次斷了的弦,都是他送去修。
悠揚舒緩的曲子,並沒有讓她的心清靜下來,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大,他是不是就這樣丟下她了?
打開手中的黑檀木盒,她拿起那對磨喝樂,手指輕輕摩挲著,喃喃自語:“你若再不回來,我便離開這裏,永永遠遠的離開這裏,離開你,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驀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怕是你恕難如願了!”
美仁急轉過頭,難以置信,那個她想了整整七日的男人出現了,莫明地開心,手指尖隱隱而痛,強扯了扯嘴角,她嘲弄:“你回來的還真是適時。”
繞至她的身前,靜靜地看著她,景升道:“不過,聖旨一到,也要回京了。”
回京?
美仁全身一僵,捧著盒子的雙手緊摳了起來。他才回來,就又要走了。她想到景璿曾經對她說的話,他是皇命在身的人。她又要一個人了,又要孤獨了,如今她什麽都沒有了,他若是走了,隻留她一人在杭州,她已經再不是曾經的她了。她要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所有的惶恐與不安全數湧上心頭,她激動地跳了起來,拉著景升的衣襟尖聲道:“你答應過我,無論怎樣,這一生一世都會對我不離不棄的。可你呢?一去就是這麽多天,才回來,就和我說聖旨到了,你要回京?為何你們男人說話總是不算話,都是騙子。”
她推開他,轉身就要離開,忽地,身體被景升緊緊地擁在懷中。
“我沒說過要丟下你!”他的胸緊貼著她的背,雙手牢牢圈住她的纖腰,唯恐她跑開。
她感受到他因惶恐而緊張的急促氣息噴灑在她頸側及耳間,她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隻能死咬著唇任憑他抱著。
這樣,他抱了她很久,才聽到他的聲音:“那夜,你讓我承諾,我是過了很久才應了你。當時並不是我不想答應你,而是怕我做不到,不是我不願去做,而是怕我沒機會做。這一生,隻要那個權力至高無上的人不開口,我想我很難逃開他的束縛。一直以來,自以為是的籌帷運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為了你,為了爹,為了景承,為了景璿,為了整個明家,王府的那一戰就像是一道枷鎖,永永遠遠地束縛著我,若想去了這枷鎖,除非我死。王府那夜過後,我想你不想也不會願回京城。這件事,我一直找不著一個適當的機會同你說,若是你隨我到了京城,再不是像以往一樣隨心所欲了,周圍會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你,你明白嗎?”
第一次,美仁從景升的口中聽到了他這樣說那件事,不知是因為他沒有丟下她,還是在為他哀傷,心莫明地隱隱抽痛著。
“就算我留在這裏,他就動不了我了嗎?普天之下,莫非黃土。在你身邊,或許時刻能見著,起碼能見著,知道彼此是好好的?不是嗎?”
景升將臉埋在她的發間,貪婪地嗅著她的馨香。他的心早就淪陷了,明明可以不將她牽扯在內的,但是他是自私的,他控製不住自己的心。那日,在城門下,他見到她換回女裝的那一刹,強抑著心中的那份欣喜;他看見她眼中那種難以置信的悲傷神情,強抑著要解釋的衝動;當他走出那個困了他很久的宅院,他下定決心就算是尋盡千山萬水,隻希望找到她,將她留在身邊。
在永安的那幾日,景璿離開的讓他痛苦不已,整日以酒麻痹自己,當他始終叫著一聲二叔的親生父親無意中提及將娘的曲譜送給了她,他的整個人仿佛就像掉進了冰窖裏一樣。
那天的曲子,是她在為景璿送終。
內心的痛苦讓他倍受煎熬,他發覺他越不想見她就越思念她,思念她的每一絲笑容,心疼她的每一滴淚水。
他真的好想她,想到心都痛了,最終忍不住,他還是回來了。
不是因為他對她的承諾,隻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都放不開她。
側俯下頭,單手抬起她的下頜,他灼熱的唇烙在了她的唇上。四唇之間沒了縫隙,他的吻熱烈而霸道,而帶著惶恐不安,纏著她給予每一寸反應。
這一回,美仁沒有反射性地要逃開,而是伸出手環住他的頸項,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瘋狂地回應著他的吻。
互相感受著彼此的氣息與心跳。
許久,美仁問他:“你何時起程?”
他應:“沒有意外,應該就這兩日。”
“哦。何時再回來?”經過多番斟酌,她決定留在杭州,她她跟去京城隻會成為他不必要的負擔,而且以目前她這副樣子,會讓他和她陷入另一個困境。
“我會請旨的。”
也就是遙遙無期。
“那好,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若不回來,這樣陶然居便歸我了,到時我會將它改成另一個倚笑樓。”美仁取了紙筆,遞至他的眼前,道:“立字據吧。”
挑了挑眉,景升接過紙筆,道:“這是皇上賞賜的。”
“賞賜給你了,就是你的,你送予我了也就是你的事,至於是我的了,我想做什麽都可以,那是我的事,而說不說服皇上那也是你的事。立字據吧。”
嘴角輕勾,景升仍是執筆笑望著美仁。
“快寫啊。怎麽?我可記得那日你傷的是左肩,可不是你右手,這會應該也結了疤了吧。”
“左肩?”景升喃喃自語,爾後淺淺一笑,執起筆當真立了字據。
“謝了,明二公子。”美仁將字據收好。
景升一把攬過她,抵著她的發際,口氣微酸:“我走了,你當真這麽欣喜?”
“那自然,你若是真的一去不回,這裏可就是我的了,這裏離西湖很近,地價可不便宜。這世間有誰不愛銀子,是女人就更愛銀子,”美仁正了正身,抬手拍了拍擱在她腰間的大掌,“男人,終是靠不住,就算你不回來,我下半輩子的生計也有了著落了。”
景升隻是笑笑,道:“言不由衷的小東西,喜歡西湖,那就陪我去泛舟。”
“明二公子,這大熱天的,你確定你要這時候去西湖泛舟?”
“美人在側花滿堂,四處皆是春!”
美仁咬唇悶笑了一聲,道:“這租船的人應該還在家中避暑吧,你以為你有錢,長得比別人好看,就一定能租得到船嗎?我可不想與別人共擠一條船。”
“山人自有妙計。走!”
容不得美仁抗議,不由分說地,景升抱起她,讓人備了馬車,直奔西湖。
多日來傷痛的心情,此時此刻,他隻想好好的放鬆一下。
並不是他無情,這麽快就可以忘記景璿的死,而是,他不想自己活的太痛苦,他這二十幾年來,活得太壓抑了,直到遇到她,讓他完完全全放下所有的偽裝去,但隨之而來的,卻帶給了他另一種折磨。
他真的需要好好的舒解一下才行。
第二十二章 彎刀之謎
楊柳撫風,綠茵蔥蔥,沒想到這時節這麽熱的天,還有這麽多人出來遊湖泛舟。眼下,想清清靜靜的在西湖上泛舟,很難,可美仁沒料著景升將所有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租到了一個很舒適的畫舫。整個畫舫之上,隻有他們兩人。
她半支撐著身體,眯著眼,倚著那貴妃榻上,就像花樓裏的那些個大爺一樣,欣賞著景升彈奏的曲子。
這讓她有種感覺,她在狎妓。
狎妓,想著她便不禁笑出聲。
“笑什麽?”一曲奏罷,景升抬首正好捕捉到她那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嘴角的笑意更濃,美仁道:“猜?”
“猜不著。”
“你看,你撫琴,我賞樂,我倆這樣像不像對麵那艘畫舫上的人——對換了一下?”
不用看向對麵那艘畫舫,景升都知道她在說什麽,對麵的畫舫是杭州城內另一家花樓的花舫,那裏麵彈曲的是姑娘,聽曲的自然是嫖客。而依她方才所說,就是暗指他是那“姑娘”,她是那“嫖客”。
起身,景升走近貴妃榻,俯下身,雙手支撐在美仁的兩側,將她困於胸前,臉離她隻有寸許,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臉上,弄得她癢癢的一直笑個不停。
“你可知,通常在那畫舫之上還要做一些特別的事?”
她笑彎了眼,道:“那等靠了岸,你是否還要同我收銀子?若你要是收回陶然居,我可就虧大了。”
倏地,景升挑了挑眉,直起了身,道:“已經到岸了。”
沒待美仁反應,他便將她抱起,一個輕躍,已然是在保佑橋之上。
立在橋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美仁笑道:“斷橋?嗬,來晚了,這要是在你剛找著我的那幾日來就好了,這裏可是欣賞西湖雪景之佳地。在江南,每年雪期短促,大雪天更是罕見。尤其是象今年,都過了上元節,居然還會下那麽大的雪。你看,就是這裏。冬日雪霽,白堤如鋪瓊砌玉,晶瑩朗澈,皚皚如鏈,連著保佑橋,待橋陽麵冰雪消融,橋陰麵仍然玉砌銀鋪,從葛嶺遠眺,橋與堤這長長的白鏈就此而斷,故稱斷橋殘雪。”
“斷橋不斷肝腸斷,長橋不長情意長,孤山不孤寡人孤。”嘴角噙著淺笑,景升牽著美仁的手,沿著長長的白堤慢步。
望著不遠處,有位老婦人在賣大籠糍,景升道:“等著,一會回來。”
美仁挑了挑眉,點了點頭,笑望著他去買大籠糍。
遠目跳望,美仁將美景盡收眼底。
驟然間,一陣風吹來,美仁的發絲散亂得張揚開,打在臉上生疼。風中含著蕭殺之氣,美仁心中一驚,偏過頭,見岸邊停著一艘畫舫,而船頭立著的幾個麵遮薄紗的女子,細看正是怡家的女兒。
畫舫內,瞧不清坐著何人,卻聽那人道:“怡符衣,不想見麵卻又見麵了。別來無恙啊!”
怡素?她何時能調動怡家的人?那晚能讓寧家出箭的人,難道也是她?
瞧見眼前這情形,美仁心中恐懼不安,今非昔比,這丫頭究竟想做什麽?下意識的,她捏緊了拳頭,往後退了數步。
“怎麽?姐姐,你怕了?嗬嗬,素素今時來隻是邀你敘敘舊罷了。”怡素又道。
“我想,在太白峰頂上,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和你之間無話好說。” 美仁說罷,舉目尋找景升的身影,遠遠的,卻見他手中拿著個紙鳶,正扶起一個摔倒的小孩,替那小孩拍著身上的塵土。
“那好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的了,把怡家的封魂鏡交出來。”
微怔,美仁冷笑著:“封魂鏡?你居然想得到封魂鏡?在怡家,誰都知道這柄彎刀是憑本事拿到的,當年是我娘得了這柄彎刀,而後是我。想要這柄彎刀,怡素,我勸你還是省省吧,你這輩子都得不到它,不屬於你的東西,永遠都不屬於你。”
“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拿下她。”畫舫內怡素命令道。
眈了一眼畫舫,美仁提起衣裙便往景升的方向跑去,孰料,怡家的四個女兒迅速地攔住了她。
靈光一動,美仁雙手滑過腰際,緊跟著,出手便是數枚銀針飛出,直襲那四名少女的門麵,在見著她們怔了怔,她便撒腿就跑,大聲地呼叫著景升。
那份力道太微不足道,那四名少女很輕易的便躲過,其中一人很快的扣住她的右肩。
一陣疼痛,她咬著唇,不能讓她們知道她失了內力。下意識裏,她唯有強行提氣,但覺雙臂經脈隱隱作痛,內力絲毫全無,倏然,她卯足了勁,左手毫不猶豫地反扣那名女子的咽喉,大叫:“別過來,不然我掐死她。”
那三人相互對望,不敢下手。
畫舫內的怡素,怒道:“快將她給我帶上船。”
那名被美仁扣著咽喉的少女終於發現美仁使的是虛招,根本不足為懼,迅速反扣住美仁的手腕。
千鈞一發之際,一陣猛烈的掌風襲來,四位少女頓時失去平衡,被那股強勁的掌風帶出丈餘遠才穩住身形。
美仁一看是景升,連忙撲向他。
那四名少女一見景升護於身前,互相對望了一眼,不敢戀戰,收了劍,躍回畫舫,隻聽船內怡素高聲道:“怡符衣,你等著,我一定會取回封魂鏡。咱們走著瞧!”
那艘畫舫很快就離了岸,往西麵疾馳而去。
景升扶住美仁的雙肩,緊張道:“有沒有傷著?”
搖了搖頭,美仁便抱住他。
為何好好的怡素突然又出現了?一年多前,她便與天一族再毫無瓜葛,為何事隔一年多之,怡素又突然出現,卻是為了她手中的彎刀而來?那是娘生前所用的彎刀,娘死了之後這把彎刀便交給了悅姨。依怡家的規矩,怡家的女兒不論是誰隻要打敗其他女兒,便可獲得這柄彎刀。那年她隻有九歲半,十歲不到,是她拚了命,打敗了怡家的其他女兒,才有資格重新獲得這把彎刀。
“你真的沒事?她們是什麽人?封魂鏡是什麽?”景升又問。
“就是我的彎刀。那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景升略有所思,望著西湖麵上來來往往的畫舫,早已沒了那艘畫舫的蹤跡。這兩日本來他打算好好的與她將杭州城遊遍,就回京城,眼下看來,還要再耽擱一些日子。
回到陶然居,美仁便對著那柄彎刀發呆,為何好端端的又扯上了這柄彎刀,這彎刀究竟還有什麽秘密?她反反複複地打開又合上,除了是把彎刀,就是一麵銅鏡。按怡素那樣迫切想得到它的意圖,這裏麵一定藏著什麽秘密。
美仁又細看了那彎刀,發覺銅鏡的雕花麵有問題,這裏麵好像有夾層。對著光線,美仁又細照了一下,確定內有玄機,找了把匕首撬開那個夾層,果然,裏麵藏著一張很薄的紙,這張紙不知是用什麽材質製成幾近透明,但上麵卻密密麻麻的記載著什麽東西。
細看之下,突然,美仁的雙手顫抖了起來,這張紙會讓她如此激動的原因有二:第一,這張紙上所記載的便是天一聖經的下卷,第二,而將天一聖經下卷記載在這紙上的人是娘。
這是娘親手所寫,她激動的將這張紙抱在懷裏,如獲至寶,除了彎刀,她沒想到還能擁有娘留給她的另一樣東西。
對於天一聖經的下卷,她很好奇,於是她仔仔細細地攤開來看。
原來以為聖經下卷所記載應是各類的招式,卻恰恰相反,依舊還是心法,但下卷與上卷不一樣,若說聖經的上卷是一門邪氣的武功,那麽聖經的下卷所記載的便是一門霸道的武功。為何稱其霸?因為修行的先決條件,就是要散盡自身的所有內力,後從七經八脈提取人之精氣,若是留有一點都會傷其自身,要忘記所學,一切歸零,所以說這門武學霸道,有它就不可能有旁派武學的存在。
然而,當一個武學者本身已經有了很高的武學修為,通常都不會再願意冒這樣的風險去學這下卷的裏武功,這也是防止別派偷學這門武功的厲害之所在。
一邪一霸,還真是能說明天一族人的本性。
聖經一上一下,若說上卷是男人自私的利用女人來修煉武功,那麽下卷就是給女人一個重生的機會。
難怪他們對外一直宣稱下卷早已丟失,怕是那聖女無意中得了這下卷,武功會蓋過族長,那就不妙了,所以她肯定曆任族長是絕不會把這本下卷展現給聖女看的。天一族的男人至始至終都是最自私的,天一族內自私的女人都是他們那群自私的男人所培養出來的。
怡素在事隔一年多之後,向她強要封魂鏡,為的就是這聖經下卷,看來她也知道這聖經的奧妙所在。但很奇怪,她記得悅姨說的是娘在臨死前將下卷交給了悅姨,娘那麽信任悅姨,為何又抄了一封下卷藏在這彎刀裏呢?按理來說,娘既然有了聖經下卷在手,何須多此一舉呢?
居然這樣也能讓她得到聖經的下卷,這難道是上天給她的一個契機,讓她回到從前的契機?這一次她不想再象上一次一樣那麽冒險,又繼續往下細讀,想看看究竟還有沒有額外的一些禁忌。
果不其然,傷人先自傷?傷人七分卻要先自傷三分,隻有對自己都可以狠的下心來的人,才能在對付敵人的時候更加殘忍,更加厲害。
對著這張紙,美仁猶豫了片刻,決定還是冒險修煉這門武學,再配上風清影留下的曲譜,她應該可以克服自傷的困難。
說到做到,美仁回到床上,閉上雙眼,依照經文上所記載的方法修煉。一個時辰後,一縷縷精氣緩緩從七經八脈滲出,遊向周身幾大要穴。
美仁不由的欣喜若狂,那種初學武時的感覺又回來了,果真有效,遂連忙又按照法門修煉了一個周天。不知過了多久,來來回回多少個周天,直到當最後一點的內力也被融入流進了丹田的時候,她結束了這次的修煉。
收了氣,吐納了幾次,美仁緩緩睜開眼,隻覺身輕氣爽,精神百倍,而且身體內充滿了力量,她拿起桌上的彎刀,試運起方才修煉的內氣,對著那盆栽揮刀一劈,頓時一股勁氣破刀而出,最前方的幾片葉子竟然應刀而斷。
美仁不可思議地望著那整齊的切口,興奮地好想跳起來大聲呼叫。
再次提氣,揮刀而出,麵前的葉子連動都不動。美仁握刀,這才發現,那股子內力又沒有了,心下有些失落,不信邪的對著那盆栽又試了幾下,除了袖風掃到那樹葉,使得樹葉輕顫兩下,真的找不到先前那種運氣的感覺。
或許是她操之過急了,一定是這樣的。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紙收到彎刀裏,將彎刀貼在胸口,老天待她不薄,給了她機會,這一定是娘在上天保佑著她。
第二十三章 誰是誰非(上)
這時,奉劍在門外敲著門,她高聲應著:“進來。”
“咦,小姐什麽事這麽開心?”奉劍道。
“哦,沒什麽?我隻是在比較這張字和那個繡花而已。”她佯裝將自己臨貼字跡的字稿與繡圖對比了下。
“對啦,小姐,我想起來一件事,四小姐去的時候怎麽捏著你的寫的那首詩?我記得你丟字那天,你好緊張,前前後後找了好久都沒找著,後來,我有見到陳玨在園子裏撿了一張紙,我當時問他撿了什麽,他說沒有,支支唔唔的就跑掉了。現在想來,陳玨撿那張紙的地方,似乎就是小姐當時繡花的附近。但那首詩怎麽就跑到四小姐手裏去了?我聽其他下人說,當時四小姐為了那首詩和二公子發了好大的脾氣,之後才——”
“別道聽途說。”美仁斷了奉劍的話,那首詩是她所作,但非她所寫,的確是出自景升手筆,那日她不甚丟了,卻被陳玨撿到,她早就知道了,隻不過她看見了沒說而已,因為她討厭陳玨,懶得和他多說一句話,但她沒想到陳玨竟然將這首詩交給了景璿。
奉劍吐了吐舌頭,道:“不是啦,是奉劍方才碰見陳玨,又看到小姐的這些手稿,才想起這事。不過這家夥倒是帶了一個好消息,就是二公子已經找到莊主了。”
什麽?!
美仁瞠大了雙目,盯著眼前的字,稍稍使力,那張紙便被她扯破了。
“真的,那太好了。既然找到了,怎麽不接回來?”美仁忍著心中的不快,臉上堆笑。
“詳細的奉劍也不清楚,隻是聽陳玨說了二公子在四小姐去逝的前兩個月就已經找到了莊主。陳玨那家夥你也知道的,說話隻說一半,剩下的問了他,他死活也不肯多說,二公子應該是自有打算吧。”
原來景升早已找到了明經堂,卻一直不告訴她。難怪她找了那麽久明經堂的下落卻找不到,原來是有人從中作梗。
美仁緊捏著雙拳,強製著心中的怒氣。
當晚,美仁再見景升,他依然對明經堂的事絕口不提,美仁也沒有主動提及此事。次日,她廢了一番心思,讓侍書去打聽,不久便知道了明經堂的所在之地。
當她趕到那裏,隻是西郊一個比較偏的一個院宅,院門緊閉,從外麵看,隻當是一戶家道中落的人家。
景升他為何要這麽做?為何要瞞著她?
帶著諸多不滿,她輕推了開那院門。院門未落栓,她小心翼翼地邁了進去,入院,她便怔住了,這裏的格局,花草樹木,竟然同竹芙園一模一樣,那竹亭,那竹橋,還有那回廊。
心中說不出的滋味,景升不知從何時就開始瞞著她這件事。
往前邁了幾步,依據竹芙園原來的格局,她試著從自己原來住過的那個屋子開始查看。
這時,一個身型粗獷的男人雙臂抱劍出現在她麵前,道:“這位姑娘,這裏是私人的住院,你是怎麽進來的?若是姑娘走錯地方,那麽便請回吧。請!”
這人對她做了個請勢。
隻是眈了一眼,美仁便知這人是個練家子,功夫也絕對是上乘,景升將明經堂安置在這裏,為何要讓這樣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來守著。
她很鎮定,直接聲稱:“是明公子讓我來的。”
滿臉疑惑,那人望著美仁的衣著,根本就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兒能穿戴的起,但之前來的好些姑娘不是受傷,便是受不了那間屋子,沒多久都離開了,或許這位衣著華麗的姑娘是恩公特別請來的人也沒錯,於是便道:“姑娘是新請來的?”
新請來的?
當下明白,她便接道:“正是。有勞這位大哥領路了。”
“原來如此,”那人好像是鬆了一口氣,十分有禮,“姑娘這邊請。在下萬鏢,排行老七,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喚萬鏢一聲老七即可。敢問姑娘尊姓?”
“哦,姓向。失禮了。”
“向姑娘,這邊請。”
“好的。”
萬鏢領著美仁到了一間竹屋,這間竹屋在竹芙園的時候是間空屋,據說是風清影生前所住的屋子。立在屋前,美仁心中又是一陣刺痛,明經堂與風清影本就是夫妻,他會住這間屋子也無可厚非。
深吐了一口氣,美仁方要推門進屋,那萬鏢卻道:“向姑娘萬事小心了,有何事請務必叫老七一聲。”
萬事小心?美仁不解,雖是疑惑,仍淺淺一笑:“多謝。”
推開屋門,屋內漆黑一片,屋外則是陽光明媚。美仁皺了皺眉,看清屋內的陳設依舊全是竹製,與竹芙園慣有的擺設並無不同。
走進屋子,她才發現,竹窗之上都掛著黑色厚重的布簾,難怪屋內遮的見不到光。她方想揭了那幾塊厚布,卻聽見一個粗重的聲音吼道:“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
是明經堂!
尋聲,美仁見他蜷縮在床角,手中不知抱著什麽東西。他的頭發淩亂不堪,披散著遮住了整張臉。喉嚨微動,她屏著呼息,緩緩地走向前。
“叫你們滾出去,聽不見嗎?”他的頭抬起來了,一張削瘦的臉滿麵胡渣,露出的皮膚蒼白得嚇人。
這還是她曾經見到的那個曾很注重外表,一直以來都喜歡幹淨清爽的明經堂嗎?
“清影?”他看到了美仁,突然跳下床,隻是眨眼便立在美仁的眼前,急道,“清影,你回來了,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你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瞪大了雙眼,美仁先是愕然,隨即憤怒地推開他。
他是不是瘋了,還是眼睛壞了,竟然叫她清影,他竟然叫的名字是風清影。
“啊,看我老糊塗了,差點壓著軒兒。看,這是我們的軒兒,他真的好小,我都怕弄傷了他。這眼睛,像我,還有這鼻子,這嘴巴,嘖嘖嘖——像你的也就是這膚色和頭發了,還有這尖尖的小下巴,不行,他太瘦了,我一定要將他養的壯壯的。”
明經堂抱著的是個玉觀音,他卻叫那個玉觀音是軒,他將玉觀音當做是景軒了?
美仁望著在不停傻笑的明經堂,喉中猶若堵了一樣東西,他知道他在說什麽嗎?他這種樣子,還有那個萬鏢叫她萬事小心,指的就是他瘋了嗎?他怎麽好好的會瘋了?為何她千心萬苦地找到他,想問他當年的事,他卻瘋了,還拉著她就叫風清影的名字,那她娘呢?她娘呢,算什麽?
“不行,軒兒該睡了,我不能這麽抱著他,這樣他以後睡著都要賴在人的身上了。”明經堂將那尊玉觀音輕輕地放在床上,小心的蓋著被子,坐在床上傻笑著。
美仁直覺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她走向前,立在他的跟前,道:“明經堂,你可記得我?”
明經堂抬首,望向她,一臉錯愕,隨即一陣驚喜,起身便大力的將她抱在懷中,道:“惜兒,真的是你嗎?你去了哪裏?我派人四處找你,都尋不著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你挺著個肚子,就快要臨盆了,還到亂跑,就算你再生我的氣,可你也要為自己想想,為咱們的孩子想想啊。惜兒,惜兒,別再走了,別再和我嘔氣了,我真的好擔心你。”
美仁渾身沒了力氣,倒不是因為她被明經堂抱得透不過氣來,而是他這樣深情地叫著娘,讓她的心都揪住了,忍不住哭了起來。
“惜兒,你哭了,別哭,哭了傷身,小心動了胎氣。”
孩子?為何他關心來關心去的卻是孩子?
美仁猛地推開他,道:“明經堂,我隻想問你,當年從天一穀離開之後,那本天一聖經呢?你放在哪了?”
一聽到天一聖經,明經堂就變了,語氣極為冷淡:“天一聖經?天一聖經不是被你給燒了嗎?你怎麽還會問我要?”
燒了?可悅姨明明說是娘給了她啊?這時的明經堂完全沒有方才那種瘋勁,美仁隻覺事情的真相就要破土而出,急道:“我千心萬苦,拚盡性命拿回來的天一聖經,我怎麽可能會燒了?定是你藏起來了。”
明經堂反駁:“千心萬苦?拚盡性命?對,我承認是你冒著被逐出族內甚至丟了性命的風險偷回來的,雖然你是為了我去偷的那本聖經,可你得到了那聖經之後也並沒有交給我,不是嗎?”
原來娘真的是為了他去偷的。美仁一個踉蹌,往後退了數步,咬著牙,繼續她的猜測:“我怎麽可能沒有給你?既然我都是為了你偷出來了,我為何不給你?”
“你口口聲聲對我說那是一本邪書。對,那武功是邪門了點,竟然要人散盡全身的內力,從頭修煉。我承認我是害怕了,我怕廢了我這一身好容易修煉的武功,卻沒法練成那功夫,或是練不成,但我沒說不練,我隻是在考慮,可你卻趁我走神之際,一把火燒了它,是你當著我的麵將它給燒了的,難道你忘了嗎?”
他說的沒錯,誰願意冒險將自己的武功散盡,重新開始?娘為了他去偷聖經,背叛了族人,但為了不讓他練這武功,卻又燒了聖經,卻弄成了那樣的下場……
“那是為了你好,不然,你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美仁忍不住大叫出聲。
“為我好?我根本連那聖經裏記載了什麽都沒看清,卻被你一把火給燒了。如今,你還為了這事再反過來怪我?”明經堂逼進美仁,單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隻需一用力,他便會捏斷了美仁細脖。
隻不過為了一本聖經,他竟然可以對娘下手,他根本就沒有愛過娘,自始自終,隻是為了那本聖經,可娘卻為他失了性命。
雙手死摳住明經堂的手,拚勁了力氣,美仁高聲叫道:“你殺了我吧,你最好殺了我!反正我在你眼裏看來,不過就是個野種,沒人疼沒人愛的野種。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娘,也沒有愛過我。我算什麽?我算什麽?你有拿我當過是你的孩子嗎?你說你有找過我們,可我和我娘在杭州待了那麽久,憑明家在江北江南的勢力,怎麽可能找不到我們?是你根本就沒想過要找罷了。你的女人那麽多,你在乎過誰?”說著,兩行清淚順著她那脹紅的臉頰滑下。
第二十四章 誰是誰非(中)
倏地,卡在脖子上的力道沒了,雙肩被扶住,美仁看見明經堂的雙眼,那裏麵透著驚慌,透著悔恨,麵部表情痛苦,隻聽他喃喃地道:“符衣,是符衣嗎?真的是你嗎?爹不是不愛你娘,爹也不是不要你。是你娘的脾氣太倔了,她下定決心做的事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當初我不知道怡悅是她的妹妹,不知道她是為了聖經而來的。可你娘知道,你娘什麽都知道,卻埋在心中什麽都不說,叫我情何以堪?”
美仁大力地推開他,衝著他尖叫:“借口,你這都是借口。你根本就沒有把娘放在心上,悅姨那樣一個風情的女子,你怎麽可能會放過?是你自己風流濫情,娶了一個又一個,隻要你看上的,你想盡一切法子都要得到那個女人。”
明經堂氣極,捏緊了拳頭,青筋暴露,怒駁:“你、你給我住口!男人有個三妻四妾,這也是很正常的事,一個家族為了開枝散葉,是男兒的都會多娶妻室,為自己的家族多留血脈。我身為明家的子孫,是在做為明家有利的事,這有何不對?在你娘沒有進明家門之前,她就已經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我有妻室,有子嗣,這些她都是知道的,而我對她也從未隱瞞過這個事實。”
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事?美仁的心涼了,原來在他眼裏,娘除了是風清影的替身,還有就是能為他們明家開枝散葉……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美仁捂住雙耳,隨即又指著他吼道,“當初,我會到明家,是對你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你是愛娘親的,是愛我的,可如今什麽希望都沒有了。你知不知道?是你害死我娘的,若不是你的貪念,若不是你哄騙我娘,她根本就不會去偷天一聖經,她也不會為了你和悅姨弄得姐妹都沒的做。而你,你又給了她什麽?對她又怎樣?她為了你犧牲了一切,原本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可以托付終身的至情至愛,可你呢?卻是將她推進了萬劫不複的地獄。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時候連具全屍都沒有——”
明經堂驚住了,抱著頭,隨後又抱住美仁,口中不停地念著:“不是的,不是的。惜兒,我是真的愛你的,你的秉性,你的聲音,你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著我。惜兒,我是真的愛你。我期待我們的孩子出世,我期待著我再次成為父親的那種喜悅。惜兒,你知道的,我是真心對你的,我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你說過要陪我到老,你為何說走就走?還要狠心地帶走我們的孩子。”
掙開明經堂,她怒道:“夠了,別在裝模作樣的情深意至,讓人惡心!你說你愛我娘?你那不是愛她,你是愛每一個女人,隻要是你明經堂的女人你都愛,你把你的心分成好多份,分給了你的每一個女人,每一個你都舍不下。你根本就是自私,你誰都不愛,你隻愛你自己。哦,不,還有一個人,或許在你心目中的份量與別的女人不同。你敢說你當初會看中我娘,除了她能幫你得到天一聖經之外,更多的是因為她有很多地方像風清影?她隻不過是做了別人的影子罷了,因為那個女人是你一輩子的恥辱——”
“清影……”明經堂似乎又陷入了瘋顛的情緒之中,突然又衝至美仁麵前道,“清影,我就算娶再多的女人,你始終都是我的結發妻子,她們都無法和你相比。清影,清影,別離開我好不好?”
“啊——明經堂,你知不知道,此時此刻,我恨不能殺了你,為我娘報仇。”一時之間,美仁的情緒完全失了控製,緊攥著雙拳,她突然覺得雙臂有一股強勁的真氣湧動。
她知道,天一聖經下卷中所記載的心法已經在她的體內有了初始的感覺,也就是說她堅持修煉下去,一定會恢複到從前。轉瞬間,那股內力突然又沒了。
她憤恨地咬著牙將那些黑色的布簾全數扯下,強烈的陽光直射進屋中。
明經堂因一下不能適應強烈的光線而用右臂擋住了眼睛,左手也沒閑著,不停地揮動著,怒道:“關上,都給我關上!”
美仁知道他神誌不清了,時清醒時渾沌,可她心中的那股子怨氣真的無處可消,若不是他,娘就不會死,她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地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她真的好想殺了他,可是不知為何,她卻下不了手,可她心中鬱結了這麽久這麽深的悲痛要往何處宣泄?原本她有一個家,有一個可以依賴可以撒嬌可以傾訴的親人,可如今呢,卻什麽都沒有了。而眼前的人,或許就是這世上她最親最親的人,可是他呢,心中有的始終是他的正室風清影,最疼愛的孩子還是與他正室所生的兒子明景軒。
她呢?什麽都不是。
目光瞥見那床上以被子蓋著的玉觀音,美仁衝上前,揭了被子,將那玉觀音舉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叭”的,那尊玉觀音摔了個粉碎。
明經堂先是一怔,隨即撲在地上,雙手將那些碎玉片捧在手心,碎玉片不甚割破了他的手,頓時血流如柱,他卻毫無知覺,隻是顫抖手哭喊著:“軒兒,軒兒,我的軒兒……”
美仁冷笑著:“軒兒?這就是你的兒子?這不過是一尊玉觀音,你兒子早就死了,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那晚你還記得嗎?他為了救你們,被亂箭穿心,死後連個全屍都沒有,斬首刳腸斷四肢,懸在那城門之下掛了三天三夜,日曬風吹,夜露雨淋。是你啊,是你害死了他!就算你再疼愛他,他也不會回來了。明經堂,你遭報應了,若不是你風流濫情,風清影也不會紅杏出牆來報複你。你裝吧,你一直都知道明景升不是你的兒子,是你那所謂的正室風清影啊,與你的二師弟兩人背叛你生下的私生子。你下毒害他,是因為你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你兒子,你要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卻被你那寶貝女兒給發現了,所以他才可以活到今時今日。還有啊,你最疼愛的女兒明景璿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害的女人太多了,所以你遭報應了,你要你明家開枝散葉,多子多福?看看吧,你明家的子孫究竟有幾個活在這世上的。明符衣,明符衣,我這一輩子就算是死,都不會跟你姓明的!”
“啊——”明經堂雙手抱著頭痛苦地哀號著,驟然間,隻見他衝出了屋子,拚命似的不停大喊著,“軒兒,軒兒,我的孩子啊,你在哪——是你,是你害死軒兒的,是你!”
不明所以的萬鏢趕來,便是見到發了狂的明經堂,見人就傷。在這裏的人,人人都知道這位當年聞名天下的明莊主瘋了,個個都小心伺候著,平日裏,他最多精神恍惚,說話莫明其妙,拉著人亂喊亂叫,但那隻當是自己的妻兒,有時候發了狂倒是傷了自己,卻不曾像今日這樣賅人,一副要吃了所有人的模樣。這新來的丫頭怎麽才來這麽一會功夫就將這位莊主弄成這樣?
一個不留神,萬鏢被明經堂狠狠地打了一掌,連退了數步,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軒兒,軒兒——”
美仁望見明經堂發狂痛苦的模樣,心中並無一絲快意,反而是越說越痛苦,但為了那心中積聚已久的怨恨,她強迫著自己不要停下,追出門外,流著淚大吼著:“你不是恨葉聲泉嗎?我告訴你,你永遠都比不上他,至少他可以為了你的女人守上一輩子,至少他癡了殘了,他還是會守上一輩子。我寧可我娘愛的是他,是他——”
忽然間,那股內力又出現了,對著明經堂的後背,美仁舉起右掌,倏地,她的手腕被人大力地給抓住了,抬眸,卻是景升。
這麽久以來,除了她喝藥避孕的那一次,都不曾見到景升這麽憤怒,一想到景升對她隱瞞明經堂的事,她便氣極:“明景升,你早就找到他了,你為何一直瞞著我?”
“瞞著你?你自己是否想過你一直存心要找到他的目的所在?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真的想對他下毒手,他是你爹,是你的身生父親。你怎麽能下得了手的?!”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咆哮聲是景升的。
景升沒料到她真的找到這裏了,她真的來了,真的要這麽做。
瞠大了雙目,美仁怔怔地望著他,他竟誤以為她要殺了明經堂?她承認,在明經堂說出風清影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那一刹,她真的好想殺了他,可她終究沒有這樣做,因為她下不了手。
方才她舉起右掌,是因為她感受到了那股真氣,而不是要襲擊明經堂。可偏偏就是這樣湊巧,這時景升出現了,他卻以為她是要殺了明經堂。
死咬了一下唇,一氣之下,她便怒道:“對,我是有目的,我就是要親眼見著他這個不負責任,始亂終棄的風流鬼會遭到什麽樣的報應。為何我下不了手?該死的人是他,是他,他害死了我娘,害了我,害得我與悅姨反目成仇。”
明經堂一見著景升,便放開了萬鏢,雙眼目露凶光:“葉聲泉,枉我那麽信任你,你是怎麽對我的?十幾年前都摔不死你,這次定不會放過你,我要殺了你——”
十幾年前?
景升皺了皺眉,上前輕道一聲:“爹,你認錯人了,二叔他……不在這裏……”
“你是誰?是不是你害死軒兒的?”明經堂出手便向景升襲去,景升被迫連連退後。
明經堂已經瘋了,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樣的舉措。
美仁望著他不停地糾纏著景升,心下一陣驚慌,便衝了過去,奮力地拉住明經堂的右臂,衝著景升大叫:“你聽到沒有,當年葉二叔會墮下馬,不是意外,而是他動了手腳,”轉首,她便對著明經堂道,“該死的人是你,害了所有人的是你!是你害死了風清影,是你害死了我娘,是你害死了你的兒子明景軒!”
景升情急喝斷:“向美仁!你住口!”
第二十五章 誰是誰非(下)
倏地,明經堂放開景升,抱著頭痛苦地哀號著,腳下步調踉蹌,血氣洶湧,吐了一大口血,兩眼一翻,便直直地往後栽去。
“爹——”景升及時托住了明經堂,顫著手在他的鼻下一探,他已然斷了氣。
大夫說他因傷心過度而心脈受損,神誌不清,再不能受任何刺激,否則會暴斃而亡。如今大夫的話應驗了,他是被活活給氣死的,而氣死他的,卻是他的親生女兒,也是他明景升最愛的女人。
雙拳緊握,指關節因過份用力而泛白,費了好大力氣景升方吞下滿腔的怒氣。他輕輕拭去明經堂口角溢出的一絲血跡,鼻子一酸,眼睛泛紅,眼淚禁不住要湧了出來,強做鎮定,深吸了口氣,麵無表情地冷道:“如你所願,他死了……”
美仁木納的一怔,往後退了數步,淚水滴落。
極度壓抑著,嘴角處泛著冷笑,景升譏諷道:“他死了,你該高興,不是嗎?哭什麽?還是你喜極而泣?!”
逼近景升,美仁捂著心口,言不由衷地激動道:“是的,你說的沒錯,我是該喜極而泣。難道我娘死了,我被親人出賣拋棄,這種痛苦就活該我一人獨自承受嗎?難道他瘋了,他就可以逃避他的罪責,逃避這一切?是不是也要我瘋了,我才可以忘掉這一切?!”
“不是要你瘋了,也不是要你逃避,而是要你看清事實!自始至終一直在逃避,不願看清事實的是你自己,是仇恨讓你蒙蔽了你的雙眼。二叔會墮下馬,是絕非偶然的事,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但我知道了,二叔也知道。他對我下毒,要我死在不知不覺之中,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在我心中,他所做的錯事遠遠比不上他對我的疼愛。娘的背叛是他的錯,亦是他的悔。是他教我讀書識字,是他教我拿劍學武。自幼,我的身體不好,是他四處求醫,求得各樣的秘方調理我的身體,希望我能盡快的好起來。即便是後來,他對我有了下殺手之心,他依然會將明家的產業交給我去打理,明家所有產業的賬目,他很少過問,他完全的信任我。他對大哥的期望很高,同樣的,他對我的期望和付出的心血不比大哥少,甚至更甚於大哥。之所以他會瘋瘋顛顛,是因為大哥的死讓他自責,為了楚王,對於大哥,他沒有做到一個盡職的父親。隻有在麵對二叔,或是在娘的忌日裏,他才會痛苦不堪,才會變成另一個人……”說著,景升有些哽咽,背過臉,眼角有著還未落下的淚水,他強忍著,不想讓那滴淚落在她的麵前。
美仁咬著嘴唇,難以置信的看著景升會為那個該死的人流淚,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著他流淚,她不要他為了那人流淚,她不要。她哭著衝到他的麵前,用雙手拚命地拭去他的眼淚:“我不許你為了他流淚,他根本就不配!不配!”
“別碰我!”絕情地甩開她的手,景升深深地閉起了眼,複睜開,厲道:“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但是讓我叫了二十多年爹的人是他!一日為父,終身為父!我不是為了複仇而生,更不是為了複仇而活。我不會讓仇恨蒙蔽了雙眼,心中永遠放不下仇恨,永遠都不是在為自己而活。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要的是什麽?你要的就是這樣結果?是不是明家的人真的都死光了,死絕了,你才肯收手?”
“不是的!我沒有!”
“不是?沒有?你捫心自問你是不是?有沒有?景璿是怎麽死的,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刹那間,四周的空氣似乎冰結了。
目光落在美仁蒼白的臉上,看著她死咬著嘴唇,景升的目光猶若萬年寒冰:“你說不出口了?那我代你說。二叔將娘的曲譜送給你,是怕你受了什麽極為重的內傷,是想讓你借以娘生前留下的曲譜能有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而不是讓你學著去用琴聲殺人。你很有天賦,短短的時日,你便領略了那本曲譜的精髓。”
美仁抬眼,與景升對視,顫著聲道:“……我沒有殺她。”
“是嗎?”景升冷哼一聲,倏然,他抬首,盯著她,大怒:“向美仁!不,我覺得我應該叫你一聲明符衣,你體內真的是流著明家人的血嗎?為何你會這麽冷血這麽無情?竟然連血親你都可以下得了殺手?你告訴我為何?景璿死的那一天,你彈的是什麽曲子?那首曲子,你告訴我,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彈過多少次?”
“沒有!沒有!我沒有!我隻是照著那曲譜彈的,那曲子是能讓人緩解痛苦的……” 景璿一病病那麽久,而他,每日都衣不解帶的照顧景璿。他對她承諾過,今生今世都對她不離不棄,可是她看到他那樣對景璿,隻知道心好痛,痛到無法說出口,無處宣泄,唯有清風的琴聲能讓她暫時平靜,暫時不去想,她才會拚命發狂地彈奏,她隻知道心中鬱結,無處宣泄,唯有琴聲可以讓她忘了一切。
她不是冷血,更不是無情,她有留意景璿的病情,每次大夫看完診,她都會細問一番,她知道景璿的時日不多了,所以她才會每日彈奏清風,讓琴聲飄滿整個陶然居,試圖緩解景璿的病痛。那個時候,她不承認,她是關心景璿的,給自己找了別的借口。本來那日好好的,若不是景璿說了那麽多話刺激她,她也不會出言相衝,害得景璿病情一發不可收拾。若說她害了景璿,隻能說是她與景璿爭吵罷了。
“照著那曲譜彈的?為何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在撒謊?究竟要到何時你才能摘下你那個虛偽的讓人作嘔的人皮麵具?以你的悟性,你會不知那是隨著人性願望而彈奏的曲譜?你若心中沒有殺念,你為何會彈出那樣的曲子?你若是有心於我,那首詩就絕非會出現在景璿的手中,那也是個偶然嗎?還是你送給她的催命符?!”
“我沒有要殺她!我沒有!我沒有!我彈的那些曲子隻是想緩解她的疼痛,”尖叫著,淚水在臉上恣意地流著,美仁捂著雙耳拚命地搖著頭,“我隻是和她吵了一架罷了。明明是她病成那樣了,卻還要跑到我麵前向我挑釁。都是因為你,你明明給過我承諾,卻和她暖昧不清,你明知道她對你的意圖,你為何不躲開一些,為何你要和向昕一樣?既然做了承諾為何不去遵守?其實你們男人都一樣,喜新厭舊,喜歡始亂終棄。”
“我對你真是失望透了,或許該說是絕望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是我錯了。在蕭山的那一次,我就該明白的。可是,我不斷的在為自己找籍口,不斷的說服自己,你會改變的。這麽久以來,我以為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裏,你的笑容都是由衷的,你的快樂是發自內心的。終有一天,從你的眼裏我會看到那裏完完全全的會有一個我,”景升深吐了一口氣,別過頭,再回首,又道,“一度我以為,你已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你去永安,我告訴我自己,你是想著去看看明家的祖墳。直到景璿的離開,我才知道,原來你始終都不曾放棄過。我以為,我以為,一直以來,原來全都是我以為,都是我一廂情願罷了。無論我多麽費盡了心思,可你終究什麽都看不到,甚至我將我整顆心都放在你的麵前,你卻仍是視而不見,任由它被傷得血淋淋。之所以一直都隱瞞著爹的事,是不想你再錯下去,可是你終究還是一錯再錯。你的眼裏除了恨,還是恨,你可以找到永安,你可以找到這裏……”景璿的死讓他意識到了,在永安掙紮了那麽久,每日都是以酒麻痹自己,甚至有過放棄的念頭,可是一想到她那種夜裏時常惡夢,孤獨無助的模樣,他就無法那麽絕情。明家已毀了,家破人亡,他的痛不比她少,就連僅餘的親情,她可以親手毀掉,此時此刻,他才發覺,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了解過她,她究竟要的是什麽,“向美仁,許多事,一旦做錯了,就永遠無法回頭了。”
美仁隻覺得自己心口之處好痛好痛,景升說的沒錯,原來他和她自始自終都是知道的,在明經堂出現之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原來都是一場幻境,是他陪著她,刻意營造的純美幻境,他隱瞞明經堂的事,隻是為了延續這幻境的時日。如今,那個可以讓她打開心結的人出現了,這個幻境自然就破碎了,消失了。她心中找不到一絲的快意,隻有無限的痛苦和悲哀。她究竟要的是什麽?她究竟得到了什麽?
吐出的話語永遠是違背了自己的心,她道:“對,你說的沒錯,你明知道我心中有這樣一個結,從始自終,你明知道我都是在利用你,你卻還留我在身邊,你現在看清了?後悔了?在怨我了嗎?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她還是沒有承認自己錯了,還在不斷的為自己找尋借口。胸口之處痛得景升不停地搖著頭,那裏是一個看不見的傷口,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給硬生生剜了去,如今那傷口越裂越深,就像是一個深到不見底還在無限擴大的洞,他怒吼著:“向美仁,你這個自私無情又冷血的女人!你根本就沒有心,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愛?愛是要雙方真心誠意的付出,彼此心靈相觸的感應,不是你這種自私的隻知道束縛,一味的隻求別人為你付出,而你從不給予回報的。”
“對,我自私,我無情,我冷血,可我沒有強逼著你要你為我付出,都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美仁說著,淚水肆意地流出。
拳頭緊攥,指間一陣青白,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景升望著美仁,表情三分淒涼,三分悲哀,三分憤怒,還有的隻剩下是麻木了。
許久,他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了手,淡道:“我累了,也很辛苦,不想再這樣強撐下去……”
說完,他沒再多看美仁一眼,抱起明經堂的屍體,意欲離開。
一陣驚慌,美仁攔住了他:“你要去哪裏?”
景升的目光始終落在別處,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讓開!”
美仁怔住:“你這是什麽口氣?”
景升未應,退後幾步,麵無表情的就這樣從她的身邊走過。
緩緩地,美仁手捂著胸口,揉搓著疼痛難忍的心口。該死的臭男人,他竟然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還凶她……
他說他累了,他很辛苦,不想強撐下去,難道她不累,她不辛苦,她同樣也是在強撐著。
她不甘心的盯著他越行越遠,最後卻隻捕捉到他的背影……
第二十六章 原來是愛(上)
不知怎麽回到了陶然居,美仁將自己鎖在屋裏。
撐在桌上,憶起景升的話,心中的怒火便往上燒。她真的沒有蓄意要殺景璿。對,他親手寫的詩是不小心落了,她也知道被陳玨撿了,後來知道陳玨送給了景璿,可她就是沒有去要回來,為何?她發覺自己卻無法答上來。那個時候,她與景璿兩人相互生厭,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原來在潛意默化裏,她是在利用著景璿對景升的愛在慢慢折磨著景璿。
對,景升說的沒錯,憑她的悟性,要滲透那本曲譜並非是難事。可是,她真的沒有要殺景璿,後來,她隻知道景璿病的很痛苦,她不是風清影,她沒有辦法令景璿起死回生,但或許聽了那首曲子之後,景璿就會減輕病痛,她真的沒有要殺景璿……
她辛辛苦苦追尋了那麽久,就是終於知道娘當年還是因為明經堂才犯的錯,她雖然恨明經堂,恨他風流濫情始亂終棄,恨他愛每個女人, 恨他每個女人都不愛,但她絕沒有要下毒手,是因為她感覺體內的真氣罷了。她怎麽知道明經堂不能受刺激,她沒有殺他。她的良知並非完全泯滅,那一刻她會舉起手掌怎麽會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
將桌上的茶具掃落在地,委屈的眼淚奪眶而出。撲在床上,將臉埋進被子裏,任由眼淚不爭氣的揮灑,此時此刻,她不用再克製,不用刻意的故作堅強,不用再帶上那張麵具了,她終於可以放下了,她終於解脫了,她的目的達到了,從此以後她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沒有天一族,沒有明家,沒有仇恨,什麽都沒有了,可她還有什麽不滿的……
他為何要怪她,他為何要對她那麽凶,他為何要對她那麽絕情,甚至連看都不願再看她一眼……
撇了撇嘴角,雙眸中噙著淚,漸漸地,她陷入了昏睡之中。
她記得今年初春,孤山梅花開得正豔,她不停的在梅樹間穿梭奔跑著,放聲的笑著,每走到一棵梅樹下,都會笑著拚命地搖著那棵梅樹,對不遠處立著的人道:“我要將所有的梅花瓣都搖下來帶回家,用它染線,用它沐浴,用它做香包。”
是景升,他立在那一片的梅樹之下,頭束玉冠,身著一襲月牙白的長衫,麵容溫潤如玉,微眯著流水般的雙眸正鎖著她,嘴角噙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清風吹過,衣袂飄飄,花瓣洋洋灑灑在他的身邊飄蕩。
她大笑著,將手中的梅花瓣全數散在他的身上,看著他那副羞澀的模樣,禁不住哂道:“禍水!”
話語剛出口,卻被他給捉住,兩人笑著,追逐著,雙雙撲倒在地上。
他口中含著一朵梅花,輕輕俯下,將梅花點在她的唇上,輕喃:“有沒有試過用梅花泡茶……”
她眯著眼,笑眼盈盈,以唇含著梅花,道:“可是你的獨門秘方?喝了有什麽好處?”
“唔,不施粉黛而麵若朝霞映雪,冰肌瑩徹,且暗香襲人。”
她推開他,跳起身,立刻指著他嘲弄:“好個禍水,原來你會這樣,就是天天喝這茶的?”
佯裝怒氣,他起了身,再度捉住她,雙手往她的腰肢襲去,惹得她尖叫連連,反手抓住他的大掌……
她嘟喃著:“景哥哥,別再鬧了,我不再笑你便是……”
“小姐,小姐,醒醒。”立在床沿的奉劍被抓著手腕,一臉尷尬,朝侍書擠眉弄眼。她不過是見美仁自昨日回來就一直將自己鎖在屋裏,這會又是晌午了,卻還不見著出門,急地找人將門弄開了,這位大小姐倒好,還在睡著,方才她輕輕地觸碰到了她的腰肢,卻被她死命的抓著她的手腕,還說著那樣暖昧的話,用腳趾想,也知道這位大小姐在做著什麽美夢。
侍書上前,輕拍了一下美仁的手,道:“小姐,該起床了,你睡了很久了,起來吃些東西吧。”
掀了掀長睫,雙眼說不出的刺痛,美仁轉過臉,許久,才看清是侍書與奉劍,原來方才的歡聲笑語,隻是一場夢境罷了。苦笑一聲,心中一陣失落,她怎麽會以為是景升呢,她的夢裏從來就隻有眼淚,怎麽可能有歡聲笑語呢。
“哦……”她支起身,接過奉劍手中的濕布,胡亂的擦了擦臉,坐到桌前,扒著午膳,無論菜色多麽誘人,卻食之無味,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二公子他……昨夜有沒有回來?”
奉劍道:“沒有呢,二公子的事,我們做下人的哪好去過問。”
沒回來,也就是還在那個“竹芙園”了。
一思及昨日的事,她的腦袋便嗡嗡作響。明經堂,她的親爹,卻是活活被她給逼死的,原本以為這個負心的男人死了,她便算是給娘報了仇了,可是她心裏一點都不快活,反而比之前更加難受。
眼淚又禁不住地湧了出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變的愛哭了,動不動就掉眼淚,放下筷子,她轉身抱住左側的侍書,倚在侍書的身上小聲啜泣。
“小姐,你怎麽了?”美仁這一舉措真是嚇壞了侍書與奉劍。
美仁低道:“我是不是很壞?壞到讓人唾棄,壞到讓人無法原諒。”
侍書輕輕地幫美仁拭去眼淚,道:“怎麽會呢?小姐是個好人,否則我和奉劍也不會一直跟著您這麽久了。您待人和氣,經常會和侍書奉劍說一些笑話,逗得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也不會亂找下人麻煩,若是誰惹著我們了,你一定會替我們出頭。有什麽好東西呢,更不會忘了侍書和奉劍的。還有,您啊,不但人長的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有多讓二公子著迷呢。”
好人?她從來就沒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她殺了那麽多人,為了生存,利用了一個又一個。長了這麽大,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麽的孤獨,甚至連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都沒有。為了她心中一直堅定的親情,她狠心地刺了昕大哥一劍,為了心中的不平,她甚至在無形之中,她害死了她的親爹,就連一直包容她寵著她的景升到最後都覺得累了。她怎麽能是個好人呢?
“謝謝,我沒事的。”抹幹了眼淚,她又坐好,扒了兩口,手中的筷子又停下了。
奉劍湊了過來,道:“唉,小姐,雖然奉劍不知道小姐為了何事不開心,但見你睡夢中都在叫著二公子的名字,還有一醒來就問二公子去了哪裏,想來您心中的不快,多半也是與二公子有關了。其實,隻要二公子喜歡小姐,小姐喜歡二公子就可以了,天大的事也會變得沒事的。那,小姐要乖,好好的吃完了這頓飯,然後好好的梳洗打扮,精神飽滿,美美的去找二公子,有什麽不快,說開了就沒事啦。”
美仁的手微顫,方夾的菜便掉落下來。
她在睡夢裏叫著景升的名字?她喜歡景升?不可能,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會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她太孤獨了,那種一個人獨自承受寂寞煎熬的痛苦日子她過夠了。她沒有喜歡他,從來就沒有喜歡他,沒有,沒有,沒有……
她心慌意亂地又匆匆扒了幾口飯。
“小姐,您不用害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你喜歡二公子的。”說完,奉劍與侍書兩人抿嘴笑著。
猛地心一沉,她慌張地丟下碗筷,道:“我……出去走走……”
她怎麽可能會喜歡他呢?她隻不過是想束縛他罷了,她什麽都給了他,所以她要從他身上索取回來,想要他守著她一輩子,保護她一輩子,看,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怎麽還能算是好人?
美仁死命地搖著頭,不要再想了,所有一切都過去了,以後她就可以過上安生的日子了。
她要去一趟“竹芙園”。
其實她的心裏是不好受的,她也不想明經堂死的,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是多麽渴望能夠叫他一聲爹的,可是因為娘的死,心中的怨恨,卻叫她無法原諒他,但她沒料著最終的結局會是這樣。
匆匆趕到竹芙園,卻是空無一人。昨日滿屋狼籍,今日卻是空屋空園。這裏,她全部都找過了,景升不在,萬鏢不在,還有其他的下人也不在,更不用說明經堂的靈堂了。
他們會上哪去?難道是回陶然居了,她剛巧錯過了?一定是的。
當她趕回陶然居,奉劍迎上來,道:“小姐,你總算回來了,方才見著陳玨帶著人回來匆匆忙忙的收拾東西,侍書去打聽,才知道原來二公子找著了莊主,隻是……隻是……莊主他已經過世了……”
喉嚨中仿佛卡了什麽東西,她輕應:“我昨日就已經知道了……”
“啊,”奉劍驚訝,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小姐昨日那麽悲傷。咦,那小姐為何不隨二公子一同去永安呢?”
“去永安?”美仁瞠大了雙目。
奉劍道:“是啊,陳玨說二公子昨日便動身去了永安,操辦莊主的喪事。”
原來他去了永安,卻沒有告訴她,她今生注定與明家子孫這個稱謂無緣。
“不過,今日陳玨很忙,聽他的口氣,好像是要離開杭州了,好像是二公子要回京城了。太好了,這樣我們也可以回京城了,奉劍很想念——”
“你說什麽?他要回京城?!”這個消息讓美仁徹底地怔住了。若說是他不告而別去了永安,她能理解,但他不說卻是要回京城,她便是慌了。她知道他終要回京城的,但他承諾過,何時回京城他一定會告訴她,一定會在回京城的前一日陪她去孤山共賞日出直到天明。
“奉劍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小姐可以去問問陳玨。”
美仁驚慌道:“他在哪?”
“應該還在中院的書房吧。”
轉身,美仁便往中院奔去,恰巧碰見剛從書房出來的陳玨。陳玨抱著好些書卷,他挑著眉,一臉敵意的望著美仁,不說話。
美仁問:“他是不是要回京城了?”
“是的。”陳玨淡道。
“你們何時走?為何我不知道?”
“早在一個多月前,公子便已經接到了聖旨,那時他就該走了。”
一個多月前,那不就是景璿還沒死。
陳玨看了看她,許久,索性將所有事和盤拖出:“因為向姑娘,公子已經耽誤了好些時日,甚至讓聖上動了怒,非常的不滿,直到後來四小姐病逝,聖上才寬限了時日,公子又堅持留在這裏多待了一個多月。向姑娘與公子之間的事,陳玨並不想多事,但有一句話陳玨還是要同向姑娘說,陳玨隻覺得向姑娘在公子身邊多待一日,便是會誤了公子,隻要有向姑娘在,公子便不是公子。陳玨並不知向姑娘與公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隻知道公子吩咐陳玨即日動身回京,而公子也不會再回杭州,他會直接從永安回京城。”
他不會回杭州?他就這樣離開了?就這樣丟下她了?
美仁死死地看著陳玨,不願相信他所說的事實。景升不會一句話都不交待,就這樣離開。她急道:“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的!”
“陳玨句句屬實,若是向姑娘覺得陳玨騙了你,向姑娘不妨在這裏守著,看看公子還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急著趕回來。”陳玨語氣極為冷淡。
上次,他守著景璿的墓一直到了頭七的最後一日才回來,可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何時會回來。他真的生她的氣了?他真的就這樣離開了?
“不會的,他會回來的,他答應過要守我一生一世的,”她自言自語,聲音很低,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慌,不停地搖著頭,身體退後,晃了好多下,抬眸,又急問:“他現在在哪?在永安?”
“是的,若是向姑娘現在趕去,可能還能見公子最後一麵,若是去晚了,怕是公子已經離開永安,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陳玨的語氣始終冷冷淡淡,“若是向姑娘沒別的事,陳玨便要告辭了,後會有期。”
他得盡快趕回京城,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很慶幸,公子終於可以擺脫這個女人了,相比,京城的大家閨秀可比她溫柔體貼的多了,比如說王姑娘,如今已被封為無雙郡主,溫柔賢良,除了相貎比不上眼前這個女人,怎麽看都比她強上百倍。總之,就等著公子回京了,聖上賜了這麽一樁好姻緣,希望公子盡快回京受旨,早日完婚,早日成為郡馬爺,便不用整日為了眼前這個女人勞心勞神了。
從今往後,他也不用再見著公子為這個女人日漸憔悴,跟著一起不痛快。他嘲弄地看著她一臉痛苦的樣子,腳下邁著輕鬆的步調,很快的便離開了。
第二十七章 原來是愛(下)
美仁不信陳玨的話,衝到景升的屋子裏,那裏與平時沒有太多的變化,所有東西都擺放的很整齊,床榻的被褥整齊到一眼就能看出無人睡過的痕跡,桌案上的所有公文全都不見了。
她撫摸著案上的筆架,上麵懸著大小不等的毛筆,這些筆除了他用來批注公文,都是她平時拿來臨摹他字跡時用的。
有一次她在抄寫一本書,當然還是摹仿他的筆跡,他從外麵回來,立在她身後,她知道他在她身後,不動聲色的繼續抄著。
突然間,他大掌一拍書案,惱羞:“你在抄什麽西?”
她回頭,嬉笑:“抄書啊。”
“抄書?”他一把抓起她所謂的“書”,合上書封,但見書那幾個大字,便氣的在她麵前抖開來,“你這是抄的什麽東西?!《幽魂淫豔樂無窮》?這是你所謂的字貼?”
“這怎麽不是字貼了?這字貼很貴的,可是我花了二兩銀子從倚笑樓裏買回來的啊,得之不易,”她接過那本“書”,隨手翻了翻,朗聲道:“燭光影影,芙蓉帳中,狐女朱唇緊貼,恰恰鶯聲,不離耳畔。王生津津甜唾,笑含香舌,扶狐女仰臥,令其金蓮高舉,登其右肩——”
未再念下去,那“書”便他奪了過去,隻見他一臉不悅:“你整日就在臨貼這種東西?”
“是啊。除了臨貼之外,你看我還有作畫呢,”她將一旁半卷的畫展在他的麵前,又翻動了那本書,指著上麵的插畫,又指了指自己畫的圖,一本正經的道,“你看,這畫圖之人明顯畫技有限,瞧我畫的比他強多了。這狐女的腰應該還要再沉一些才對,依這人的畫法,這樣的姿勢隻會讓狐女腰骨折斷。”
她所指的書上插畫和她所畫的圖正是她方才所讀書中描繪王生與狐女雲雨的那段,說白了就是她在臨貼淫書和描繪春宮圖。其實本來她一直都在臨摹他的字跡,有些無聊,決定以臨摹他字跡的方式,將這本好容易搞到手的《幽魂淫豔樂無窮》抄一遍。
她笑眯著眼看向他,他正深鎖著眉心,臉頰泛紅,嘴角不停地在抽搐著。
她發現他有個特點,平日裏一本正經,時不時還會對她冷嘲熱諷幾句,私下裏若是隻有她和他兩人,他會熱情如火,熱情的有時候她都會招架不住,但眼前他這麽羞澀,倒是很少見。
她忍不住嬉笑,將那副畫又往他眼前送近一點:“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他一把將那畫按下,眯著雙眸凝視著她,雙頰依舊飛紅,但語氣卻不似之前那樣:“對,對極了。你雖畫的比他好,不過,你的畫沒將書中原文所描繪的精神表現出來,你已經將畫中人物都改了,這副插畫對於這本書來說,便是廢品。”
她挑了挑眉,不信,拿過那張畫仔細看了下,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直到她看到那個“王生”和“狐女”的臉時,她連忙將畫上兩個人臉遮住,胸口一窒,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更不敢抬頭看他。她終於明白為何他的臉會那麽紅,因為她畫的“王生”與“狐女”不是王生與狐女,而是她和他……
在她尷尬的想要逃開時,卻被他一把撈住,困在懷中,誘惑的聲音吹撫著她的耳廓:“我的美人終於知道害羞了。”
他的美人,他的美人……
“小姐——”侍書進屋正瞧見美仁一滴淚滑落,“小姐,你哭了?”
抬首,美仁卻見侍書立在門外,急忙側過臉,拭去眼淚,她竟然看著這屋內的東西落了淚。她調了調氣息,哽咽著:“侍書,什麽事?”
“小姐有喜歡過人嗎?”侍書進了屋,立在美仁身側,輕輕地攬住她。
依著她,美仁輕道了一句:“有。”她喜歡過昕大哥,可昕大哥被她害死了。
侍書問:“那人是二公子嗎?”
“不是。”她怎麽可能會喜歡景升?
“不是二公子?”侍書有些疑惑,隨後又道,“我以為小姐是喜歡二公子的。”
“怎麽可能……”
“當然可能。因為隻有當自己喜歡的人離自己而去了,才會覺得難過,才會覺得傷心,一旦難過了傷心了才會流眼淚,可小姐若是不喜歡二公子,可為何卻這麽傷心難過呢,還在為二公子落淚呢?”
美仁靜靜的聽著侍書的話,侍書的問話卻是將她給問住了。昕大哥死的時候她很難過,雖然難過,雖然留過淚,卻不會動不動就落淚,而現在她不但會難受,還會動不動就哭得很傷心。她為何會哭?是因為她喜歡上景升了,如今他走了,她才會覺得難過傷心,才會不停的哭?
被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驚住了,她在心中立即否決了:不是這樣的,隻是覺得一個人好孤獨,有些事情撐得好辛苦。
她緊緊地抱著侍書,她真的是太孤獨,太寂寞了。
歎了口氣,侍書決定還是要刺激小姐一下,因為小姐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經遺失在二公子的身上了,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小姐從昨日一回來到今日,隻是在一味的在強撐著罷了,還死鴨子嘴硬不願承認,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小姐隻會是像剛來這裏的時候那樣鬱鬱寡歡。她和奉劍做為小姐的貼身侍婢,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而奉劍平日裏與小姐打打鬧鬧,說的話小姐有可能隻當奉劍在開玩笑,那麽這個重任就交給她侍書好了。
“小姐,你是否想過若是二公子多看別家姑娘一眼,你便會很生氣?”
這個……有,用不著他多看別家姑娘一眼,別家姑娘多看他一眼,她就會很生氣。景璿纏著他的時候,她每次都氣得牙癢癢的,而且能讓她發泄的便是清風,還有那些樹枝。
“四小姐病逝,二公子離開了那麽久,那小姐可有想過二公子?”
有,他離開的那些日子,她每時每刻都會思念著他,思念他的笑容,思念他的哀傷,思念他的每一言每一行,思念到心都在痛,思念到每一根手指都會在痛……
“侍書……”她的心開始亂了。
咬了咬牙,侍書又下了貼猛藥:“陳玨已經走了,說短期內不會再回來,二公子留了訊,這陶然居往後全憑小姐作主了,至於陶然的下人,二公子那邊沒什麽人,基本都是京城隨著來辦事的,也都跟著一起走了,剩下的就是原來四小姐那邊的人。”
他真的就這樣走了?連所有要交待的事都是通過陳玨來轉告的,而陳玨很討厭她,這些個事卻是告訴了侍書。
她不信,她不信。
她跳起,打開所有櫃子,但到最後她也不得不信了,因為櫃子裏除了置放純鈞劍的那個劍盒,其他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都不見了。
她記得,他說過純鈞劍鋒芒過於淩厲,不想傷了她,所以,他要替她保管。
可如今,他什麽都帶走了,不聲不響的,命人將所有東西都取走了,唯獨隻留下這把劍,這代表了什麽……
明景升,這個可惡的家夥,說走就走!
走吧走吧,她才不會稀罕,反正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這個可惡自大又傲氣的男人,走了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陶然居就是她的了,她一定會把這裏改成最大的勾欄院,賺很多的銀子。她要讓他知道,就算沒了他,她一樣能夠活的下去。
眼淚在不知不覺中又流了下來,她伏在桌上小聲啜泣。
她究竟是哪裏做錯了,才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她心中的苦,心中的委屈有誰能夠體會的到。
明景升,是這個世上她最討厭的人!
全憑她做主,好啊,她就將這裏改成勾欄院,她要把他的屋子改成花魁接客的廂房。
“好,侍書,你去找全杭州城內最有名的工匠,陶然居要全新裝修。還有幫我聯絡一下前任倚笑樓的老鴇,我有事要與她商量。”
侍書驚訝的嘴巴張得老大,要能塞下兩個鴨蛋,剛才還一臉茫然的小姐,轉瞬就變成了一個人似的,而且還要找前任倚笑樓的老鴇。她以為她能刺激到小姐去找二公子,豈料小姐卻是要重新裝修陶然居,為心中的猜測不免有些擔擾,得想個對策才好,無奈之下,急忙退了出去。
美仁立在這屋中,環顧四周,床和床幔,她要換了,被褥枕頭,她要換了,桌椅和這裏的擺設,她要一件不留的全換了,全換成她的東西,不要留下一絲他的氣息。
目光所觸到每樣東西,耳邊響起著當時曾經說過的話,往事一幕幕浮現於前。
從藍家與他相識,她落水,他救了她,在睜開眼的那一刹她看到的卻是昕大哥;在飛雲別苑的溫泉裏,他被下了藥,與她糾纏不清;為了保護景承,他甘願被她栽贓,也不哼一聲,被打的還隻剩下半條命,雖是被逼,是她不眠不夜地照顧了他三天三夜;他請她喝酸澀如血的櫻桃茶,別名情人茶,她失了內力,以為是他下的毒;在夷山之北,是他為了她擋了一杖,自己卻傷上加傷;夷山之北,雖然他第一次強吻了她,卻是陪著她第一次度過那種痛苦又難熬的一刻;他將他娘生前最珍愛的清風送給她,還教她彈曲,為的是能克製住她體內正邪交錯互不相容的兩股內力;王府叛變,依舊是他替她擋了一杖,她才得以逃脫;大雪風飛的蕭山,是她與他身體糾纏,雖有原因,他卻是唯一一個能讓自己奉獻了一切的男人;來到這裏的多少夜晚,她戲稱提著金縷鞋在深夜去找他,隻有在他身邊她才可以安然的一夜睡到天亮,不再被惡夢驚醒,與他同床共枕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倚笑樓失火,有人對射出了寧家金箭,是他為了她,肩部中了一箭,他為了她,與天一族人為敵……
孤山賞梅,夷山夕照,西湖泛舟,放飛紙鳶,歡聲笑語……
他占著她的南海珍珠一直不還給她,卻是以他娘最珍貴的清風來做為交換,這是情人間信物的交換啊。
為何她喜歡臨貼他的字跡,是因為她喜歡那種感覺,潛意識裏寫著同樣的字,卻是在感受他當時寫每一個字的感覺情緒。
拿起閑置的雕花暖手爐,眼下已經夏末,早就不用這個了。才來陶然居的時候,她有一個暖手爐,可是那個總是燙傷她,某一天,她的那個暖手爐不見了,換成了這個白銅鏤空雕花蓋手暖爐,後來她才知道,是他命人特地為她打造的,自用了這個暖手爐之後她就再沒被燙傷過。
這裏雖是他的屋子,可處處卻見她留下的痕跡。桌案上的筆墨紙硯用的最多的是她,擺放墨跡最多的是她,桌椅茶水用的最多的還是她。他就是這樣寵著她,任由她將他的屋子慢慢侵占,由她融入他的一切。
無論她在哪裏,無論她有多難堪,每一次他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都會出現。可是這一次她傷害了他最重要的親人,他再也不原諒她,就這樣走了,她才知道有多麽的想他,思念他。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影早已經深深烙進了她的心間。
她會畫他,她會夢他,她會想他,隻因為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可惡自大孤傲又無禮的男人。
她不能讓他就這麽跑了,他允諾過她,這一生都會守著她,沒她的守肯,他死都不能離開她。
他是她的!
“侍書——奉劍——”
她吩咐了下人去找馬車,她要去永安,她要去找他。
【第四卷 天若有情】
轉
“爹,有一個漂亮的姐姐求見。”粉琢的小女娃蹦蹦跳跳著來到一直在打坐的白衣男人身前。
白衣男人睜開了眼,淺淺一笑,伸手輕點了點她的鼻頭,道:“要叫姨,不是姐姐。”
“唔,爹怎麽就知道她一定是姨,不是姐姐呢?”小女娃閃著狡黠的目光。
“貧嘴。”他起了身,牽著小女娃的手到了洞外。
洞外,立著一個纖弱的身影,那女子緩緩轉過身,淡淡的一笑,叫了聲:“姐夫。”
“嗯,進來吧。”他輕輕頜首。
那女子跟在他身後,腳步輕盈,唯恐驚了什麽人。
立在寒玉床前,那女子輕聲問道:“六年了,這時日過的真好快,一轉眼都六年了。七朵蓮花都吃了,為何姐姐還不睜開眼?”
他的嘴角微動,將寒玉床上的女子輕輕扶起,攬在懷中,幽幽地開了口:“也許這就是天命吧。”
“姐夫,那你打算怎麽辦?打算一輩子都在這裏守著姐姐嗎?”女子輕皺了皺眉頭。
“嗯,這就是這次我叫你上山的目的,”他望了望眼前粉琢的小女娃,輕捏了捏她的粉頰,笑道,“美人,這是你默姨。爹要帶娘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治病,要很久都不能回來。從今日起,你便隨默姨下山吧,這段時日裏,你要聽默姨的話。”
小女娃聽了連忙撲向他,道:“爹,以前你不是都帶著美人的嗎?為何這次要讓美人跟默姨走?我不要,我要陪在你身邊,陪在娘身邊,等著娘醒來。”
“美人乖,這次去的地方,路途遙遠,小孩子家不適宜去。爹也是迫不得已才將你交給默姨的,”他苦笑著,輕攬了攬女兒,“乖,美人先出去玩一會,爹有話和你默姨說。”
小女娃苦著一張臉,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了洞外。
“姐夫,你真的要帶著姐姐離開嗎?真的是要去尋醫嗎?”女子問,她的心中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嗯,就像是給你信上所說。帶美人走吧,這裏似乎不再適合她了,在這裏,她太孤獨了,她是時候下山去看看繁華如夢的世間,這樣對她來說會活的更好。我和符衣這樣的日子,她不再適合了。”
“姐夫,謝謝你照顧了她這麽多年。”女子哭了起來。
“我應該謝謝你才對,當年我帶著符衣四處求醫無果,是你送來了美人,才讓我熬過了這麽艱難的六年。她真的很乖巧,又貼心。他們兩人泉下有知,會欣慰的。”他淡淡的笑了笑。
“姐夫,無論姐姐會怎樣,請你一定要堅持住。”女子拉起沉睡中女子的手,貼在眼前,低聲啜泣,“符姐姐,為了姐夫,你睜開眼吧。”
良久,洞內都充斥著女子不停哭泣的聲音。
“爹,美人不要走。”小女娃撲向他,抱著他大哭著。
“乖,又不是見不到爹和娘了。”他忍著痛輕道。
“美人舍不得爹,舍不得娘親。”小女娃抽泣著。
“爹和娘親都舍不得美人。”
“等娘親的病好了,爹一定要接美人回來。”
“會的,等你娘的病好了,那個故事,讓你娘給你講下去,好不好?”他笑蹲下了身,輕拭了小女娃臉上的翦翦淚水。
小女娃點了點頭,總算是破涕為笑。
“姐夫,我們要走了。”女子牽起了小女娃的手。
“爹,美人要走了。”
“嗯。”
“娘親醒了,爹一定要將美人接回來。”
“嗯。”
望著遠處小女娃頻頻不斷回頭的小臉,所有的不舍,隻能永遠的壓在他的心間。
第一章 重返京城
怕美人心急著趕路,路上出什麽岔子,侍書讓奉劍和萬鏢一路跟隨。至於萬鏢怎麽會在陶然居,侍書不知道,奉劍不知道,美仁更不知道。但陳玨在走之前有交待,從今往後,萬鏢會負責整個陶然居的安危。
美仁一臉焦慮的趕到了永安,趕到了明家墓地所在,並沒有預期的見到景升,她看到的是多了兩塊新立的墓碑,一塊上題“亡父明經堂之墓”,另一塊上題“亡妹明景璿之墓”,而立墓之人都是景升。
沒有香燭,沒有祭品,唯有三個響頭,她跪在明經堂的墓前,很虔誠地叩了三個頭,她低低地叫了一聲:“爹,對不起,生前無法開口叫你一聲爹,願你泉下有知,符衣知錯了。願來生,你在遇到娘之前,不要再遇到其他的女人。”
起身,她轉向走到景璿的墓前,又道:“我沒有要殺你,我隻是想你走的時候不會那麽痛苦……願來生,你我不會再是親姐妹。”隨後,她深深鞠了三個躬。
奉劍跟著美仁分別給明經堂和景璿叩了三個響頭。
拜別完,美仁連喘氣的機會都沒留給自己,便直奔葉聲泉和如媽所住的木屋。當她看到空無一人的木屋,頓時,整個人渾身的力氣好似都被抽走了,憤恨地狠狠捶了一下屋門。
別說是京城,就算是天涯海角,挖地三尺,她一定都會將他給找出來。
轉身,正欲離開,她便望見如媽推著葉聲泉遠遠的往木屋的方向回來。她連忙迎上前,想要問的話卻在一時間全數堵在了喉間。
葉聲泉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如媽推他進屋。
美仁一言不發的跟進木屋,奉劍尾隨其後,而萬鏢則是雙臂抱劍守在屋外。
葉聲泉抬首看了她一眼,語氣略有不滿:“你這次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我是來找他的。”
“他已經回京城了。”
“我知道……”
“知道那你還來這裏做什麽?”
“因為我知道他會先來這裏……”
沉默了半晌,葉聲泉方道:“丫頭,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卻沒有料著你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我突然覺得你好像年輕時候的清影,不顧一切後果都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但事後又讓自己追悔莫及,卻是苦了自己一生,我不希望你和升兒步上我、清影和師兄的後塵。我葉聲泉寧可半生都是個廢人,但求一生日子過的平靜。”
“葉二叔……”
“師兄已去,璿兒病故,當今聖上也沒什麽可以為難升兒的了。若是你已看清你的心,明白自己想要什麽或是想做什麽,而造成今時今日這樣的結局,那麽我也便不攔著你,”葉聲泉轉動著木輪椅,對如媽道,“如,送客。”
如媽淡淡一笑,對美仁與奉劍作了個請勢:“向姑娘,請。”
美仁挪著步子,頓住,轉身,道:“我隻是不想景璿死的時候太痛苦,我也不知道爹的心脈盡損。”
葉聲泉深歎了口氣,道:“丫頭,這話你不該對我說,而是該對你該說的人說。”
“多謝葉二叔,美仁告辭。”
出了屋子,如媽送美仁三人很遠,在快要到岔路的地方如媽才停下步子,對美仁道:“向姑娘,老身隻能送你們至此,一路上多多保重。”
“如媽……”先前她留意到葉聲泉沒有像上次一樣叫如媽白如,而是叫如,美仁想問如媽曾經有沒有後悔過,眼下過的可好,可話到嘴邊終是沒有說出口。
如媽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微笑著:“無法彌補曾經所犯下的罪,知錯能改就好,怕就怕永遠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追求了很久的東西,到頭來卻發現一直都在身邊,這才是最幸福開心的。向姑娘,打開你的心結,好好的正視,用你的心去看,幸福平靜的日子就在你身邊。”
“多謝如媽教誨,美仁就此別過,祝您與葉二叔相攜一生。”
如媽衝著美仁又笑了笑,相攜一生?嗬,她的一生已經過了大半了,如今有沒有名份,早已不那麽重要了,隻要聲泉在她身邊就好。
回到陶然居,美仁並未急著去京城,而是交待了很多事,陶然居內外重新裝修的事一律不得馬虎。另外,高價買了兩塊精致的人皮麵具,這是她打算易容用的,要想長期易成另一個人而找不到一絲破綻,就一定要用人皮。她決定一人獨自上京城,如今的她再不比從前,雖然有遵著聖經的下卷在重新修煉武功,加上清風曲譜,筋脈內會有一股若有苦無的內力四處遊走,有時候暴發出來的威力驚人,但有時候仍是死水一般,她完全無法掌控這股奇怪的內力。
早之前怡素找到她,向她索要封魂鏡,定是為了娘藏在封魂鏡裏的聖經下卷,以怡素的為人,她知道她決不會善罷甘休。她能順利離開杭州去永安,必定是怡素還不知景升已經先行離開了。
此番去京城路途遙遠,她不能冒險,更不會帶上侍書與奉劍,當然萬鏢也要守在這裏,看好了陶然居裏的一切。豈知萬鏢怎麽都不同意,說陶然居的安危恩公早已安排妥當,她不用擔心,他萬鏢隻要保護好她就可以了。
萬鏢原本是個劊刀之下將死之人,大半年之前,被外巡的景升從刀下救了回來,所以他誓死都會追隨這位恩公。他知道恩公對一位向姑娘寵愛有佳,第一次見到美仁的時候,他並不知美仁就是那位向姑娘,而今知道了,就連恩公怨她,也要將他留在這裏保護她,可見恩公對這位向姑娘多麽情深意重。他萬鏢為了報答恩公的救命之恩,誓死也要保護好這位向姑娘。
一時間美仁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心中對景升的思念更多了一分。
到了京城,她一定會找到景升的,就算是色誘、威嚇、強逼,她都要他跟她一起回來,要讓他親眼看到一個不一樣的陶然居,一個屬於他和她的陶然居。
萬鏢堅持跟隨,讓美仁亂了原先的計劃,思及如今不比當年,萬一出了什麽事,單憑硬氣與人相拚,必死無疑,加上怡素死盯著她,所以她同意萬鏢隨行。
待所有事都安頓好了之後,她將自己易成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尋常婦人。侍書與奉劍在見到她的那一刹,以為是前些日子來收舊衣的那位大嬸,直到美仁開口說話,兩人才驚呼出聲。
除了侍書與奉劍,同樣的陶然居內沒有人能認出她,依依不舍地與二人話別,美仁便獨自一人離開了陶然居,儼然一個拾衣婦人。
萬鏢隨後,與美仁分頭行事,約好了城外裏三橋會合。
果然不出美仁所料,她事先安排了一名女子穿著她的衣服去法華寺上香,被怡素的人給攔下了,所幸是在寺廟裏,那女子才沒事,據信鴿帶回的消息,怡素派去的人撲了空,怡素大怒,怕是怡素已經花費力氣在四處找尋她了。
有驚無險,總算一路平安到達了京城。
路上美仁換了一張人皮麵具,這次化做了一個頭發亂蓬,似一名四處為家的浪子,身後背著那把以深藍布包好的純鈞劍,清風她交給了萬鏢幫她背著,就算是別人認不出她,她要景升一眼就可以認得出她。若是他敢對她視若無睹,她會當著他的麵,用純鈞劍劈了清風。
她與身形高大的萬鏢以兄弟二人相稱,找了一間客棧,入住下來。
美仁正準備離開客棧,去明家找景升,那掌櫃的突然衝著小二大叫一聲:“今日是那郡馬爺娶郡主,就算是聖上迎娶妃子,公主出嫁,死小子你也別給我想偷懶的不幹活。”
那小二一臉陪笑,一把按下了掌櫃手中揚起的算盤,道:“掌櫃的,難道你就不好奇,話說那王大人的女兒被封賜了無雙郡主,而當今聖上親賜的郡馬爺可是當年被抄的明家二公子啊。當年明家被抄,那明家二公子還能——”
“你說什麽?!”美仁衝到那小二的麵前,一把揪起了那小二的衣襟,“你再說一次,那郡馬爺是哪位?”
那小二一見著美仁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在見著美仁身後的高大壯漢萬鏢,顫著聲道:“那郡馬爺……就是……就當年被謀抄的明家二公子……”
郡馬爺?他竟然匆匆趕回京城就是為了當那個郡馬爺?!
強忍著怒氣,鬆開那小二的衣襟,幫他理理順,美仁換了一張笑臉,聲音也變得異常溫柔:“小哥莫怕,在下是個粗人,隻是好奇那個郡主與郡馬爺的事,你方才說的無雙郡主,未封賜之前可是那王大人的幺女王佳如小姐?還有他們今日成親,是嗎?”
那小二撫了撫胸口,看著眼前這個滿頭滿臉亂蓬蓬的男子,恢複了鄙夷的神情,道:“是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今日是郡馬爺迎娶無雙郡主的好日子啊。”
客棧內其他人都附和著,那掌櫃也點頭稱道,轉臉對著那店小二說:“你這臭小子還不去幹活,別想給我趁機溜出去。”
美仁依舊是笑著,問:“敢問那郡馬府在何處?”可別告訴她就是明家。
小二道:“城西南,沿著這道往西走,再左拐個彎就到了。”
還好那個郡馬府不是原來的明府。美仁急轉身,便急著要去那郡馬府。
那小二好心的又道了一句:“聽說新娘子這會子還沒有到呢,若是趕的快,應該是要踢轎門。”
“多謝小哥。”
出了客棧的門,美仁便寒著一張臉,雙拳緊握,十指關節直泛白,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
“老七,幫我……”美仁捂著胸口對萬鏢道,“以你最上乘的輕功,最快的速度送我去郡馬府。”
萬鏢上前道了一聲“得罪了”,便攔腰抱過美仁。
這排場盛大,迎新的隊伍很引人注目,不一會他們便趕到了郡馬府附近。
京城的百城很久沒有見過這麽奢華氣派的婚禮了,這郡馬府附近的街巷被圍得個水泄不通,許多百姓是從王府一路跟過來的。
那迎親的隊伍還沒到,透過黑鴉鴉的人群美仁隻能看到兩尊石獅上後大門前懸著的大紅燈籠,以及大門之上高高懸掛的匾額,雋刻著三個氣魄不凡的大字——“郡馬府”。
“劈哩啪啦”,一陣鞭炮聲轟隆作響,迎親的隊伍來了。圍觀的人群捂著耳朵紛紛向後退去,趁勢,美仁向前擠去,但由於鞭炮作響,爆竹煙灰漫天飛揚,美仁根本看不清騎在馬上之人。
待煙灰散去,終得看清那迎親的隊伍,她見到了一身大紅喜服的郡馬爺正坐在馬上,背對著她,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媒婆硬擠著一張笑臉,道:“恭喜郡馬爺、賀喜郡馬爺!還請郡馬爺快快下馬踢轎,好迎郡主娘娘進門啦!”
那郡馬爺雖背對著他,但從他的背影,依舊可以看出他是景升。美仁氣憤的指甲都快掐進了手心的肉裏,在心中不斷地念著不是他,轉過臉來的或許就換了是別人,她很怕看到那是景升。
那郡馬爺在下馬的一瞬,美仁看清了他的臉,俊朗而溫潤儒雅的不正是他嗎?短短時日,他的下頜削瘦。
不發一語,景升斜視著花轎,掃過人群,卻看到萬鏢背著一個碩大的不明之物,他怎麽會好端端地出現在這裏,他不是該守著陶然居嗎?目光落在他身旁清瘦的身影之上,那張憤怒的臉龐讓他一陣錯愕,那背後露出的劍柄是純鈞劍,是她……
第二章 洞房花燭
景升沒想到她會追來,一絲澀意湧上心頭,捏緊了拳頭,收回目光,毅然地走到那花轎之前輕踢了那花轎。
他一踢完花轎,那邊媒婆忙將新娘子給扶了出來。在媒婆和喜娘的攙扶下,他頭也不回的與那新娘子一同進了郡馬府。隨著一陣花炮聲響,一行人消失在門內,在外守著的百姓們一哄而上,都等那散發的喜糖。
那一刹那間,美仁隻覺得失了呼吸,心口之處痛極難忍。她不信他會娶妻,她不信。
“老七,我要進去,我不信他會拜堂。”
萬鏢一言不發,趁混亂,帶著美仁從別處一躍而偷進了那郡馬府。守在離正堂最近的一棵樹上,美仁見到景升手牽著繡球,繡球另一端則是由那無雙郡主大牽著。
正當二人要拜堂之際,美仁好想衝進去攪了那婚禮,卻被萬鏢給按住了,隨即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聖旨到——”
景升連忙跪倒,恭迎聖旨,身後王欽若夫婦、無雙郡主王佳如及其他人跪倒一片,敬候那位公公宣讀聖旨。
這道聖旨無非是說景升與王佳如男才女貎,天作之合,傳述了趙恒祝賀之意,並賜了一堆奇珍異寶。
景升並沒有仔細聽宣這份聖旨,腦中浮現的是那個讓他難以忘卻的嬌顏,方才在府外的那個頭發亂蓬的少年是她,她來了。
他失言了,沒能遵守承諾不娶他人。
對她害死景璿,逼死父親,一副沒有做錯任何事的態度,還將他的一片真心無情的踐踏,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在辦完父親的喪事,他便動身回了京城。為了她,他一再而再而三的抗旨不回京,最終卻是心被傷得千瘡百孔而狼狽地逃回了京城,一個人靜靜的舔傷。
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他就是忘不了她,放不下她。為了徹底的忘了她,他不惜向趙恒請奏奔赴沙場,抵抗契丹。
他一再抗旨,趙恒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他,他依稀記得那日延和殿內趙恒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愛卿終於回來了,讓朕好一番想念。”
“草民不敢當。”
“草民?愛卿是在怪朕一直沒有給愛卿封個一官半職嗎?”
“草民不敢。”
“愛卿的身份有所忌諱,縱使朕千百萬個賞識愛卿,但也要顧慮朝中的那些大臣們。如今杭州茶寇一事,愛卿處理的十分好,這次朕一定重重有賞。愛卿喜歡什麽?”
他跪下,行了個大禮,道:“懇請皇上準草民北上沙場,抵抗契丹人的侵入,準草民為國效力。”
趙恒沉默了半晌,方道:“沒想到愛卿是這樣一個忠心為國之人。好,即然愛卿有這份心,那麽,準奏。”
“謝皇上。”他叩下那個頭,心中的一切,無論有的沒的,全數都要放下了,豈料趙恒卻在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過,在愛卿奮赴邊關,為國效力,而朕自不能薄待了愛卿,如今愛卿年紀也不小了,仍是孤人一人,朕便做一次月下老人,成就一雙美事,賜無雙郡主與愛卿即日完婚。”
他以為他請奏邊關,就可以逃掉這樁賜婚,孰料人算不如天算。
“草民不能,草民卑微,又是帶罪之身,配不上尊貴的無雙郡主。”
“愛卿過謙了。朕雖未賜封愛卿任何一官半職,除了是這前有所忌諱,還因為是朕明白愛卿將這些都視為身外之物,在朕的心中,早已將愛卿視為最得力的重臣,否則又豈會將無雙郡主賜婚於愛卿呢?”
“謝皇上恩典,草民不能,還請皇上收回成命。”他不能,他對遠在杭州的那個女子有過誓言。
趙恒仿佛早已料著他會這樣,不怒反笑:‘愛卿是否已經有了意中人,可否說來讓朕聽聽,是哪家的姑娘讓愛卿這麽魂不守舍?’
他沉默了。
趙恒又道:“愛卿不想說,那麽讓朕來猜猜,是杭州城內那位牽絆著愛卿,讓愛卿不想回京的姑娘嗎?”
他依舊沉默,如今明家已家破人亡,趙恒還能夠再利用來控製他的,除了浪跡天涯不具威脅的景承之外,美仁便是他的軟肋。
“佳如是朕收的義妹,溫柔賢淑,無雙郡主乃朕親賜她的封號,而且佳如有意於你,朕不宜駁了這位妹子的心願。愛卿跟隨在朕身後時日雖不久,但朕很欣賞愛卿的為人與處事能力,今日愛卿向朕提出了這樣一個懇請,這意味著朕要失去愛卿這樣一個人才了。如今我大宋缺的便是奮勇殺敵的將才,愛卿此番身赴邊關,短時日內是無法回京城的,雖然同是報效我大宋,但朕的身邊也少了個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了。愛卿或許會浴血殺場,或許會隨大軍凱旋歸來,又或許什麽都不會。無論今後會是怎樣,朕都當愛卿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朕也絕不會追封於你,至於無雙郡主,朕定會為她留意更好的人選。但之前朕已對佳如做過承諾,君無戲言,此次賜婚,就當愛卿離開朕的身邊,為朕完成的這最後的一個小小心願吧。”
趙恒的意思是說若他戰死沙場,一切都無須再論,若他有幸還活著,趙恒承諾他,亦會當他戰死,永不再追究明家反叛一事。趙恒要的是一個可以奮勇殺敵的良將,同樣也要做到對王佳如的君無戲言,婚賜了,親成了,但這樁親事是否延續的下去,趙恒不關心。
這也是景升擺脫皇室的最後機會,而這種機會必須是他用一場婚禮來換,若他不答應賜婚,不僅是他,就連美仁也將會牽扯進來。
最終他應了趙恒……
“郡馬爺,怎麽不接旨啊?”傳旨的公公翹撚著蘭花指。
“臣明景升謝主龍恩。”深深地叩首,他接了那道聖旨,將聖旨恭敬的放在了上席,他與王佳如拜堂成親叩首的將會是這道聖旨。
一道聖旨,一個束縛。
過了今日,他便能永遠的跳開了這道束縛,這道枷鎖。
守在樹上的美仁,難以置信地望著景升當真與那王佳如行禮了,當那一聲“一拜天地”回蕩在耳邊,她恨不能撲過去一口咬向景升,問他為何要娶別的女人。
“向姑娘莫要衝動。”萬鏢一把按住了她。
美仁強抑著心中的憤怒,盡量以平和的語氣表達自己的想法:“莫要衝動?他都已經和別的女人拜了天地了,就是正式的夫妻了,我是不是還要等著他們入洞房?”
她千裏迢迢趕到京城,不辭辛苦,難道就是為了來看他成親的?就是為了來讓自己找苦受的?他娶妻了……所有的承諾都沒了,他和昕大哥一樣,都是個騙子,給了她承諾都做不到……
她咬著牙,低吼:“我要離開這裏,離開這裏,立刻馬上!”
“莫激動,莫激動。”萬鏢好言相勸,一個縱身,便將美仁帶離了那個讓他緊張又滴汗的是非之地。
出了郡馬府,美仁便發了狂似的跑開了,萬鏢從驚愕中回過神連忙追了過去。
美仁拔出身後的純鈞劍,對著眼前亂巷擺放的東西亂砍一氣。
萬鏢見著,道:“刀劍無影,向姑娘莫要傷著了,找個時機找恩公說清楚吧。”
“說?我要說什麽?我一個女子千裏迢迢的就像是來京城尋夫一樣,可他呢,竟然給我娶妻,竟然當了郡馬爺。他就在那裏麵,當著我的麵,和別的女人拜了天地,要和別的女人洞房了。這個混蛋,這個騙子,我定饒不了他!”淚水滑落麵頰,她的情緒有些失控,在看著萬鏢身後的清風,大叫一聲,“把琴給我解下來,我要一劍劈了它。”
“向姑娘有話好好說,”萬鏢這麽大一高個,麵對眼前手持著利劍的美仁,心有餘悸,生怕她傷了自己,“老七雖愚鈍,但老七可以肯定方才見到的恩公與在杭州時的恩公,是完全的兩個人。在杭州時,恩公嘴角時不時的都會有一抹笑意,整個人如沐春風,可你看方才恩公的樣子,那哪是在成親拜堂啊,哪有人拜堂成親苦著一張臉,活似誰滅了他全家一樣。”
是啊,她就是那個滅了他全家的人。該死的,他竟然給她娶妻,他對她承諾過今生今世永不娶妻,竟然會娶王家那個黃毛丫頭。他是她的男人,他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是她的,她絕不允許旁的女人來染指,她不要他幫別的女人穿衣,她不要他每夜抱著別的女人入睡。她不要,她不要!
她就不信他今夜膽敢給她洞房!
夜幕降臨,郡馬府上依舊是大紅燈籠高掛,燈火輝煌,宴請的賓客很多,朝中有權勢的人幾乎都到齊了,還有好些商賈之人,一個個喝得醉熏熏的。
景升喝了很多酒,但頭腦很清醒,不得已終還是被架著回了洞房。
喜娘一見著是他,便熱情的上前,告訴他,他這個郡馬爺該挑新娘的喜帕了。執起那栓著大紅繡球的喜杆,他走到王佳如的麵前,心中沒有的一陣厭惡,手僵在那裏一動不動,許久都不曾挑開那個喜帕。
立在一旁候著的喜娘,以為他是喝多了,又上前提醒了一下。他索性借著酒勁將那喜杆隨意往地上一丟,正好丟在王佳如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
喜娘一陣驚呼,景升斜了斜身子,不以為然的坐到桌前,兀自倒了一杯茶,輕啜起來。
今日他在拜堂的時候,就已經給過王佳如難看了,他將手中繡球的一端扯斷,隻拿了一截紅緞,當著王欽若的麵,一個人給那道聖旨叩了三個響頭,就當是禮成了。而新娘子隻得一人抱著那個繡球,跟著叩了三個響頭。
對著那道聖旨,王欽若是啞巴吃黃連,隻得打落了牙齒往肚裏咽。
蓋著紅蓋頭的王佳如已經累了一天了,還要頂著這個喜帕端坐在那,心中雖有怨言,但不敢怒不敢言,唯有自己扯了那喜帕,怯生生地走到桌旁,在景升麵前站立。
喜娘尷尬的將兩杯合巹酒端到兩人的麵前,景升始終未接。
王佳如打發了喜娘出了屋子,自己將那杯酒端到景升的麵前,小心翼翼的出了聲:“景升哥哥,喝了這杯酒,就禮成了。佳如自知強人所難,但佳如真的好喜歡景升哥哥,能成為景升哥哥的妻子,佳如此生無憾。今日,難為景升哥哥了,但是景升哥哥都與佳如走到了這一步,又何妨喝了這一杯酒呢?”
景升輕吐了一口氣,接過王佳如手中的酒杯。王佳如喜滋滋的舉起杯,小心翼翼的主動碰了一下景升手中的杯盅,便一口仰盡杯中酒,隨即因那辣味而嗆得整張俏臉都紅了。
景升無睱欣賞她的嬌羞模樣,捏著手中的杯盅,遲遲不曾飲下那杯酒。
這時,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琴聲,幽幽揚揚,絲絲縷縷,如泣如訴,越細聽,那琴聲越是清楚,琴聲落入耳中直撞入人心間去,引得人心中也跟著響起這種曲調。
王佳如放下杯盅,走到窗前,臉上浮現一種怪笑:“這曲子可真好聽。”
“叭”的一聲,景升手中的懷盅碎了。
王佳如回過頭,望著景升一臉失神的模樣,緊張道:“景升哥哥,是不是今晚喝的太多了?若是太多了,這酒便不要再喝了。”
挨近王佳如,景升伸手摸向王佳如貼在耳邊的發絲。王佳如一陣羞澀,忍不住微微抬首看向景升,景升給了她一抹淺笑,並以最快的速度點了王佳如的耳門、聽宮等幾處穴道,並將她帶離窗前。
接下來,琴聲一陣混亂,嘎然止住。許久,那琴聲始終未曾響起。
景升坐在桌前,默默的喝著茶。
王佳如十分困惑,方才他還對著她笑,這會卻又是冷若冰霜,她忍不住開口:“景升哥哥……” 王佳如一陣驚慌,雙手捂著耳朵,“景升哥哥,為何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沒事的,一個時辰後穴道自會解開。”
“景升哥哥,你在說什麽?”
“陪我喝酒。”
景升倒了一杯酒,遞給王佳如。王佳如又驚又喜,隻當景升這是與她重喝合巹酒,接過那茶盅,羞澀一笑,便喝了下那滿滿的一杯酒。
景升小啜著杯中酒,想到了之前他見到的那個頭發亂蓬的少年,還有剛才的那個琴聲,心中一片混亂,捏著手中的杯子,指間緊握,關節泛白。
這漫漫長夜,他要如何熬過,熬過今夜,又能熬過明日?她一出現,將他所有的思緒全都打亂了。他以為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就這樣放棄他了,豈知她一出現,便是在今日這樣的場麵之下。他以為自己放下一切了,可是再見到她,胸腔內的那顆心仍是會為她在慌亂的跳動著。
王佳如將空杯放下,他又為王佳如倒上一杯,王佳如笑看了他一眼,直接端起又喝了下去。
不一會兒,一壺酒便見了底,全數進了王佳如的腹中,王佳如滿麵鴕紅,隻聽她道:“景升哥哥,佳如頭好暈……”說著她便一頭倒在桌上,昏睡過去。
景升將她抱放在床上,點了她的穴道,轉身便出了屋門。
第三章 敞開心扉
再一次舉起手中的純鈞劍,美仁要劈了那個清風,還是被萬鏢給攔下了。
“老七,你閃開,這琴和劍都是我的,我想劈了砸了誰都管不著。”美仁怒吼著。
“向姑娘,老七之所攔著你,是不想你日後後悔。”這會她還在氣頭上,若是真的砸了這琴怕是她氣消了一定會後悔的。
此次上路,將這麽大一個琴帶著,每日都會深情款款的彈奏一番,明眼人一看,這琴定是她的有情人所贈。眼下,多番要砸了這琴,必與恩公有關,可想這琴定是恩公所贈。
“後悔?你看到了嗎?看到窗前兩人相倚的情形了嗎?他對我的承諾,全都是騙人的,他說過他不會娶妻,可是和他拜堂,和他入洞房的那個女人是誰?”
夜幕之下,美仁的聲音尖銳刺耳,萬鏢望著她隻能摸著頭一言不發。
許久,美仁道:“老七,謝謝你,你誓死追隨他,我與他如今是路人,感激你這段日子來的照顧,就此別過。”
說完,美仁隻帶著她的純鈞劍離開了。
萬鏢又摸了摸頭,不知是該追上去還是不追上去。
熟悉京城的每條街巷,更熟悉京城的煙花之地。
立在萬花樓的門口,那裏燈紅酒綠,鶯鶯眾聲,美仁毫不猶豫邁了進去。迎上來的還是那老鴇子金萬花,一年多了,很多都物是人非,可這金萬花還是那麽熱情。
她掃視著大堂內那些個男人懷中所抱著的鶯鶯燕燕,突然心中有種惡心的感覺,想吐。甩開金萬花的手,她便奔出了萬花樓,扶在一個牆角之處便狂嘔了起來,直到什麽都吐不出來,她才起身。
淒涼地笑了起來,如今她連去花樓,老天都不如她的願。
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著,經過那熟識的酒肆,她買了兩壇酒,她決心今天要喝個爛醉如泥,她迫切的需要酒來麻痹自己,醉了就什麽都不存了,最好能醉死,不要醒來,不要再看到這個醜惡的世間。
掀開那紙封,她大灌了一口酒,辛辣的烈灑如火燒一般直灼向心間。
有人說,一壇清酒,一枝忘魂花,加一株忘憂草,合成一碗忘情水。如果世間真的有忘情水存在,她一定會找到忘魂花和忘憂草這兩樣東西,合成一碗忘情水,將明景升那個混蛋徹徹底底的給忘掉。
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了竹芙園,在另一座“竹芙園”裏,他與她決裂。
門上的封條早已破爛不堪,她伸手推門卻推不動,目光落在那把銅鎖之上,嗤笑著,她從懷中摸出一支簪子,在那鎖上搗弄了幾下,“咯嚓”一聲,那鎖便開了。
推門而入,園內一片漆黑,長期習武的原因,讓她的雙眸早已適應了黑暗,摸索著,回到了原先她住的房內,打著了火折子,點亮了燭台,屋內,一切依舊,手所觸及之處,竟是一塵不染。
漸漸的,所有怨氣全都湧上心頭,抽出純鈞劍,氣運丹田,一股強勁的真氣貫穿全身,但凡這屋子裏她所見到的擺設裝飾,都逃不過她手中的純鈞劍,隻是頃刻之間,便是滿屋狼籍。
她丟了手中的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到目光落在了整齊的被褥之上擺放的一襲淡藍色衣裙,她才停下了。
那件衣裳是他送她的,她記得當時自己寧可將被麵撕了穿上身,也不願穿這衣裳,被他戲笑像乞丐。手觸及那件衣裳,一如兩年多前令她欣喜。想要穿上這件衣裳的欲望支配著她,她衝出屋子,找到膳房,水缸裏的水滿滿的,幹淨清澈的就好象是今日才換過。她撕了人皮麵具,好好的梳洗了一番,回到房中,換上那身淡藍色的裙衫。
驟然間,她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一般,軟軟的跌坐桌前的凳上。如今,她穿上了這衣裳又能如何,他已經娶了別人了,如今是郡馬爺了。
她總是一個人孤零零,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身為怡家的女兒就該是這樣的命。她對景升的感情絕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不隻是太過孤獨,不隻是要人陪伴而已。
若說她對昕大的感情,是少女那種懵懂的喜歡之情,那麽她對景升便是愛。
她無可救藥的愛上了景升,愛他的溫柔,愛他的無禮,愛他的霸道,愛他眉眼鼻唇,愛他的一切一切。
當他守在她身邊的時候她不知覺,當他離開了,她才能明白自己有多麽在乎她,親眼看到他娶了王佳如,她有了一種生不如死的念頭。她怡符衣是天下間最蠢的人,守著心中那份複仇之意,而不去看清眼前的事實,她究意要的是什麽?追求的是什麽?為了什麽而活?
和他在一起的時日是那樣的令人懷念,這不就是她期待的嗎?
可是她執著,放不下心中的怨恨,親手毀了這一切,她有什麽資格埋怨他娶妻,毀了一切的人是她自己,她有什麽資格怨恨?
在那個“竹芙園”裏,他對她說他累了,不想一個人再撐下去的時候,她就已經失去了他,永永遠遠的失去他了。
此時此刻,她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痛哭出聲。
“這一套竹製擺設可是從江南一帶運回,價值不菲,你砸壞了這屋子裏最貴重的東西,要照價賠償的。”
美仁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抬首,卻見一身大紅喜服的景升抱著一樣東西正立在門外,嘴角輕勾。隨即,她又垂下頭埋在桌上,她一定是酒喝多了,眼花了才會以為這時候他會出現在這裏,這時候他應該在洞房花燭夜和那個王佳如風流快活呢。
“向美仁,你知不知道你喝完酒之後醜態百出?”
該死的,這假冒的人怎麽還在,還學著景升動不動就教訓她的口氣。她惱怒地再度抬首,這一次,她眯著雙眼,邊抽泣,邊抬首細看眼前這個身穿大紅喜服之人,漸漸的,瞠大了雙目,嘴唇微顫,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酒醒了?”景升欺近她,俯首與她對視。
倏地起身,她舉起手便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這一巴掌打的又快又響。別過臉,明景升抑著怒氣,揉了揉被打的左頰,他真的是太下賤了,沒事找虐,送上門的讓人打。
美仁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衝著他狂吼:“明景升,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混蛋!你對我承諾永遠都不娶妻的,你今日做的一切都算什麽?我跟你說過,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我不許別的女人碰你,你這個混蛋——”鬆開他的衣襟,美仁雙手環抱著他,趴在他胸前抽泣,“我不要你娶別人,我不要!我不要!你是我的,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搶走你——”
他好不容易建築起看似堅強的心牆,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瞬間被推倒,若他可以狠下心來,他就不會立在這。景璿的死,他怨她,爹的死,他甚至恨她。但無論是怨她還是恨她,他始終放不下她。
雙臂收攏,景升歎了一口氣,緊緊地擁著她,此刻的她哭得象個孩子。回首往事,他從第一眼見到她,就知道她的與眾不同,在經曆了這麽多事之後,她已再不是當年那個調皮鬼精靈的小丫頭,而是一個脆弱而敏感的女人。她能來京城找他,這對他來說是種奢望,當他見到萬鏢再見到易容之後的她,隻覺得自己都要失了呼吸。這一刻,她卻是真真實實的就在他懷中。
他不乞求她這麽快就愛上他,他隻是希望她能夠用心去感受他為她做的一切,用心去感受身邊的每一個人並非是她想象中的那樣。放下心中的仇恨,她隻會活得更快樂,他希望她快樂。無論她做過什麽,做錯了什麽,即便是將他的一顆心傷到千瘡百孔,將他的人傷到體無完膚,他始終都放不下她,因為懷中的她早已深入到他的血和骨髓之中。
“景璿,我真的沒有要殺她,我隻知道她病了,病得很痛苦,那首曲子,我隻是想讓她不要再痛苦,就算是離開人世,也要平平靜靜不受折磨的離開。我也不知道爹會病的那麽厲害,一看他,我就控製不住自己,我隻是心裏太苦了,太苦太苦了。就在要走火入魔的那段日子裏,隻有殺人,才能將我心中的怨恨宣泄出去。再遇到你的時候,是你給了我生存下去的希望,但同時又是你將我心中的複仇之火重新燃起。我為娘親的死很不值,自從娘親走了以後,我便是無依無靠,我以為悅姨會是給我最多溫暖最多愛的人,可是到最後,我原來不過是她複仇的一枚棋子罷了。那種連死都是在被人利用的感覺,你知道嗎?你知道造成如今這一切的人是誰嗎?是他啊……”死命的抱著景升,美仁就怕他這麽從眼前消失了,脆弱地哭泣著。
她將自己為何會去藍家,為何會到明家,為何會中了邪功,為何會這麽恨明經堂,為何會殺那麽多的人,她娘的故事,悅姨的故事,她與蘇素的關係,與天一族的關係,以及最終與悅姨與天一族絕裂,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全數地說了出來。
第一次,她將自己埋藏了這麽深這麽久的痛楚,完完整整的告訴了景升,她不要在他的麵前再偽裝了,她要他知道,她要他體會她心中的感受,她一個人承受得太痛苦了。
在聽完美仁的訴說,景升有一瞬間的窒息,他從不知道這背後還有這樣難以解釋的緣由。他無法想象這麽久以來,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抬起手,景升細細的為她拭去淚水。
“景哥哥,不要娶別的女人,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除了你,我什麽都沒有了。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噙著淚,她抽泣著,抬眸凝視著他,雙手捧住他的臉,他變瘦了,她不該折磨著自己又折磨他,若是她早一點認清事實,兩人便不會飽受折磨,手指細撫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指腹在他的唇畔不停地摩挲,“你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她貼上他,唇滑過他的麵頰、耳畔、眉心、眼瞼、鼻……就像疼惜這世間最珍貴地物品般,眼角噙著淚,一邊哭泣,一邊輕喃:“說你是我的,是我的……景哥哥,說你是我的……”
景升的心猛的一緊,抱緊了她,這樣的她讓人疼惜到了骨子裏。在兩唇相觸的那一刹,他回應著:“是的,我是你的,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隻是你的……”
第四章 愛到濃時
他感受到了她的惶恐不安,她的小心翼翼,還有她的綿綿愛意,這樣的吻再不是他的一廂情願,再不是他的強取豪奪,這是兩情相悅之吻,是他們渴望彼此已久的深情之吻,每一次的唇舌相觸都是感動與期盼。
他的吻很小心很小心,好象在珍惜著什麽東西一樣,直到吻中越來越濃的鹹鹹味道,兩人才恍然醒悟,他不知在何時也淚滴如下。
“景哥哥,你哭了……對不起,是我傷了你……再也不會了……”
“傻瓜!你的話雖傷人,但那是事實,從來都是我自願的,從來你就沒有強迫過我。遇到你,是我此生的劫,命中注定逃不掉的劫,即然躲不掉,逃不掉,那就無須躲無須逃。”
“景哥哥……”
緊緊地抱著她,親啄她的眼睫,細細吻著她。
再睜眸望著這個讓他寢食難安的她,這副我見憂憐,楚楚動人的模樣,讓他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捺不住想要她的欲望,他將她攔腰抱起,朝床榻而去,兩人跌入床中,他輕喃:“這套衣裳真的很適合你,很美很美……但眼下我想我們並不需要欣賞它的美,因為隻有床褥映襯下的你才是最美的!”
美仁破涕為笑,這種露骨又含蓄的話隻有他才會說出口,轉眼,再見到他的大紅喜服之後,便怒嗔:“我要撕了你的衣衫,你這個十惡不赦的壞男人,怎麽好意思穿著這身衣衫來見我的?”
“不穿著這個,難道你要我裸奔著過來?”
“你可以換衣服,我都有時間換衣服,你為何沒時間換衣服?”
“麻煩。”言簡意駭。
一想到她會做出什麽傻事來,他還什麽心意去理會身上的衣服,好容易將王佳如灌醉,點了穴道,便是出府四下尋她。
不意外,出府走了不遠,便見到萬鏢,萬鏢告訴他,她氣憤至極,要以純鈞劍砍了清風,當下,他便妒火腹中燒,這個女人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人,居然還想用純鈞劍劈了他送她的清風。還好,當他從萬鏢手中接過清風的時候,他慶幸,她沒有真的動手劈了它。若不是萬鏢攔著她,以她的性子,她真的會劈了清風。
美仁實屬行動一派,當真動手撕了他的大紅喜服,她要將他這一身礙眼的大紅喜服撕得碎碎的。
麵對她這樣的舉動,他又好氣又好笑,想到兩人第一次在蕭山之上,她也是撕扯著他的衣裳,他還記得,當時他唯有抱著她才能遮住胸前被她撕得慘不忍睹的衣料,所幸下了山就換了衣衫,才沒有出醜。
她還在抗議他的衣衫,他再也受不了的封住了她的唇,他的時間不多了,原諒他的自私,他不要把時間浪費在討論衣服這種無謂又無聊的事上,讓那些衣服都見鬼去吧。
他的吻很深,很長,熾烈而瘋狂,傾瀉著久積的情潮,親吻順著她的粉頰一路到耳垂,再到頸間,惹得她一陣陣輕顫。身下這個可惡的妖精,天生生來就是來折磨他的,而他就是送上門被她給折磨的天下第一字傻瓜。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讓他發狂,讓他寢食難安,終於知道要來找他了。如果他能少愛她一分,他就不會那麽痛苦。該死的,他真的很想咬她,咬到她叫痛,這樣才能宣泄自己心中長久以來積聚的不滿。
“唔——”她驚呼出聲。
他真的咬了她一口,就在她細白的脖子,當然,隻是輕咬了一下,之後與其說咬,不如說是用吸的。
他解開那件穿在她上很美但眼前卻是很嫌棄的累贅華衣,她隻著一件肚兜,身體一陣清涼,讓她羞得想要躲開。
隻是瞬間,他結實溫暖的胸膛緊貼著她,那熟悉的觸感讓她對他所有的思念在瞬間爆發。他的舌順利入侵她的領域,輕啃在她的鎖骨之上,這種帶著愛恨交織的情惑之吻讓她全身發顫、發熱,不自覺的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深情的擁吻著,美仁以手挑開他的發髻,十指插入他的發絲,自他後頸移向他寬厚的肩頭,來回滑行,最後一個翻身她使力將他推開壓倒,結束了這個綿綿親吻,整個人跨坐在他的腰間。
她咬著紅唇細細地審視著他,將他結實的身姿納進眼裏。
曾經在潛意識裏不斷否認、不斷拒絕、不斷逃避,然而到後來卻是越陷越深。或許是在蕭山之上,或許是在夷山之上,或許是在飛雲別苑,或許是更早之前,她的心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眼神,他的話語,都在不斷的誘或著她的心;他的親吻、他的擁抱給她安定;他的一切全都令她渴望不已。
相貎一等一的英俊,身材一等一的好,又溫柔又體貼,除了嘴巴有點壞,偶爾有時會凶她,這樣世間的極品讓她如何不著迷,讓她如何放的了手,她若是再將他推開讓給別人,她怡符衣就是天下間最愚蠢最笨的女人。
他娶了王佳如又怎樣,她一定會拐著他走的遠遠的,讓那個王佳如守一輩子活寡。該死的臭丫頭,居然卑鄙的用聖旨來搶她的男人,若是在以前,她一定會將那個臭丫頭扒光了扔進淮河裏。她就要在他的洞房花燭夜占有他,完完全全地占有他,一絲空隙都不留給他,讓他從今往後都無暇再看別的女人一眼。
“該死的你,膽敢對我承諾了,還敢給我娶那個黃毛丫頭。”
“還不都是被你給氣的,一時衝昏了頭腦。”
“胡說,我明明看見你的手在摸她,兩人挨著那麽近,你還拉著她離開了窗前。”
景升一陣低笑:“可我的洞房花燭夜,不也是被你給攪了不是嗎?”
“洞房花燭夜是嗎?心有不甘是嗎?今夜我就讓你小登科。”美仁怒吼著,一把扯了他的褻褲。
景升輕呼一聲,隻動了動身體,她便壓著他,警告他不許亂動。
她喘著氣看著他,惱怒以及想占有他的欲望早已染上身,讓她忘了羞怯,當著他的麵,緩緩地解下她身上唯一貼身肚兜。
景升屏著呼吸,視線無法移開凝視著她。當那抹豔色刺目的肚兜褪下之後,她那渾圓飽滿的酥胸與雪白滑嫩肌膚在跳動的燭光映照之下異常誘人。
伸出粉白的藕臂,她解了方才胡亂盤紮的秀發,讓一頭柔順的青絲服貼於身上,映著她膚白如雪的肌膚,此時此刻,她就像是在月光中出現的仙子一般,如夢似幻。
兩人再沒了多餘的衣物束縛,袒裎相見。
他喉間幹澀,呼吸急促,心跳動的厲害,這女人時刻都不忘折磨他。恍神之間,她已俯下身子,胸前的柔軟貼緊他的胸膛,纖纖十指已輕撫上他的臉龐,指腹順著眉宇一一滑過,紅唇細細地輕觸著他的額、眉、眼、鼻。
她的吻猶若蜻蜓點水,充滿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她學著他的舔舐、輕咬、吸吮,將他的全身都吻了個遍,腦中能想到的方式全部都用上了。
在被她撩撥了很久,他渾身發燙,血液急速奔流,下身早已腫脹的疼痛難當,再也控製不住,雙掌緊扣住她的雙臀,迫使她的身子慢慢抬起,將她早已濕成一片的私處猛地拉向自己那昂揚迫切需要宣泄的欲望,傾刻間,兩人緊緊的結合在一起。
情欲纏繞著兩人越來越熾熱,她跟隨他的律動擺動著身子,越來越快。
這世上再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檔得了她和他,他是她的,她的心從未有這般滿足,她真的好愛好愛他。思念許久的情欲刺激著她體內深處,暖暖的熱意纏著她的身,纏著她的思緒,腦子一片混亂,那種痙攣而戰栗感滑過四肢百骨骸,使她的意識越來越混亂了。
她抬起頭,虛軟的雙膝就快撐不住了,她瘋狂地吻著他,帶著哭腔一聲聲地喚著他:“景哥哥,景哥哥,景哥哥……”
景升一聲又一聲地回應著她。
溢出的汗水濕潤了兩人的身體,直到兩顆苦苦相偎的心緊緊貼合,才明白心靈深處對彼此的渴望是那樣的強烈。
搖曳不斷的燭火就好似兩人體內纏綿不熄的欲火,久久不滅,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撼動又迷人,這一刻,宛若靈魂都相融在一起……
疲憊不堪,意識逐漸遠去,她閉上眼沉沉睡去,雙臂緊緊地纏著景升,始終不放手,眼角禁不住地流下幸福的淚水。
唇順著她的淚水一一吻幹,尋找到她的紅唇,他用力地吻住……
“景哥哥——”美仁從熟睡中醒來,身邊早已沒了景升的身影,心中一片混亂。
昨夜,那不是夢鏡,身體的異樣告訴她昨夜一夜的縱情歡愛絕非是夢境。她披上衣裳,匆忙整理了一下,下了床,看到原來空無一物的琴架之上多了一把清風,原來他昨晚來的時候抱著的是清風。
她舉手輕撫了一下耳垂,多了一副耳環。這次出門為了怕人實破她是女兒身,她故意弄的亂蓬蓬的頭發以遮掩她的耳洞,就算是昨夜換上了那身衣裳,她也絕對沒有戴過耳環,走到銅鏡前,看清了那對耳環竟是一對又圓又大的珍珠,最要命的是這對珍珠怎麽看都那麽眼熟。
南海珍珠?他從她手中搶走的南海珍珠?可他應該明明就隻有一顆啊,而眼前這兩顆珍珠絕對是一對。她當時搶到手的一套隻有八顆,她在藍家的時候丟了一顆,還有一顆就是被他給強占了去。
隻是一刹那,她便明白了,他和她之間似乎冥冥之中就是天注定,就連她丟了那顆珍珠,也能被他給撿到。無論是這珍珠,還是那對磨喝樂,一切都是緣份天注定。什麽天一族的女人注定孤老一身,讓那個詛咒有多遠滾多遠吧。
“景哥哥——”舉步奔出屋外,她便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字,但始終不見他的蹤影,心下沒由的慌亂。
她將整個竹芙園一一搜遍,還是不見他的身影。
昨夜,他答應她,會放下所有的一切,帶她浪跡天涯,可為何又不聲不響的就這樣走開了。
“向姑娘,你醒了。”
回首,美仁望著萬鏢手中拿著一個紙包,熱氣騰騰的。
這都是晌午過後,約是未時,她可睡得真夠久的,這樣的情況下遇到萬鏢,她臉上一陣燥熱,頗為尷尬。
萬鏢見著,耳根子也禁不住發熱,向姑娘穿上女裝,還真不是一般的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將那個紙包放至她的手心,道:“老七才給姑娘買的包子。”
美仁顧不上吃的,急道:“二公子呢?你見到他沒有?”
“恩公?啊,他早就離開了,卯時不到的時候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回郡馬府了。”
“回郡馬府?”難以置信,他居然還回郡馬府,他就那麽喜愛做那個郡馬爺,該死的,她非得將那個王佳如給拆筋剝皮了不可。
“向姑娘,你要去哪裏?”
“當然是郡馬府。”
“可是,恩公吩咐,姑娘醒來,老七就要護送姑娘回杭州。”
回杭州?這個臭男人,一夜雲雨之後,就要將她一腳給踢回杭州。有那個如狼似虎的王佳如在他身邊一天,她怎麽也不可能回杭州的。
緊捏著手中的包子,她咬著牙,便將被她捏的稀爛的包子塞給萬鏢,往郡馬府奔去。
“向姑娘,別這麽衝動,你想想那無雙郡主是當今聖上的義妹,聖上又親自賜的婚,賜的宅子,你若是這樣鬧上郡馬府,隻會給恩公惹來殺身之禍。”
“老七,我雖是一介弱質女流,還不至於蠢到那種地步,更不會因心中的怒氣,忘了分寸。”美仁猛地回首,怒駁萬鏢,越想越氣,她竟脫口而出,用“弱質女流”形容自己。
萬鏢一臉尷尬,又道:“向姑娘,可是恩公將馬車已經備好,就在門外,我們還是聽恩公的早日回杭州吧。回到杭州,姑娘可以安心的等著恩公回去嘛。”
“好,你等等我,我要先和他話別。”該死的,就算回杭州等他,她也要留些紀念送給王佳如,警告她不要意圖妄想染指她的男人。
萬鏢摸了摸頭,因為今晨恩公走的時候交待,若是向姑娘想上郡馬府找他話別,就直接打暈了將她拖回杭州即可。他真的要這麽做嗎?抬了抬手掌,思慮著要下多大的力才能不傷著那嬌弱的向姑娘,最終下定決心,抬首,美仁早已不見了蹤影。
“向——向姑娘——”
第五章 愛的結晶
再次來到郡馬府,美仁早已沒了先前的怒氣,正想借機行事,看看怎麽樣能混進去,或是能打聽到景升的消息,這時,她見到陳玨自裏麵出來了。
熙熙攘攘的街上,她跟著陳玨走了兩個巷口,陳玨不知是在想著什麽心事,一直沒有發現她,到了沒人的地方,她上前攔住她。
“是你?!”陳玨見到她很是驚訝。
美仁開門見山:“是我。我要見他,幫我約他出來。”
這一次陳玨再沒好臉色給她,道:“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麽厚顏的女人,請你不要再纏著主人好不好?”
美仁雖然很是氣憤,但她依舊是笑靨以對,道:“陳玨,你罵我厚顏也好,罵我無恥也罷,我都無所謂。但你不見得有多光明磊落,你難道忘了你不過是聖上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死命監視他罷了,這麽快就倒戈相向了,你怎麽對得起你真正的主人?”
“你——”她說的沒錯,他陳玨自認理虧,曾一心誓死效忠皇上,但在跟隨了景升之後,才了解景升的為人,是一個值得人永遠追隨,頂天立地的男兒,他陳玨一再而再而三的有負於皇上的所托。而今景升為了眼前這個女人,請奏去了邊關,卻將他留在大宋境內,不讓他隨同,是為了不想他白白丟了性命。
他不想和這個女人爭口舌,捏緊了拳頭,轉身就走,他陳玨惹不起躲得起。
“陳玨,你給我站住!”美仁攔住了他的去路,就算她沒了內力,憑著一身的硬氣,她今日也要突破他陳玨這個口,“我知道你忌恨我是因為景璿,我與她經常言語不和,她隻要一難過,你就跟著難過,她的死你更認為是由我造成的,所以更加看我不順眼,巴不得我早日離開他。”
陳玨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以為自己隱藏很好的心事不會有人知道,沒想卻被她給揭穿了。
“要問我怎麽知道的,那就怪你的眼神泄露了你的心事,每次隻要她出現的地方,你若在場的話,那你的目光就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還有,那首詩,是你撿到的對不對?你覺得很適合她,便暗地裏送給了她,對不對?你知道她喜歡的人是誰,但因為你的愛慕之心,你事事都向著她,你會告訴她景升的所有事,隻是為了博取她對你的一笑。你以為這首詩會讓她好過一些,可你卻不知正是這首詩將她推向了黃泉之路。正因為這首詩,那段時日,她已經是好了一些,可你卻沒料到,景升會當麵拒絕她。你心存內疚,但卻將所有的過錯推到我的頭上,對我從來沒有好臉色,事事與我做對。”
陳玨的臉更白了。
美仁逼近:“你知道我在查明經堂的下落,所以一直從暗中作梗,阻止我查他的下落,可你無意之中又從景升那裏得知,他並不想我知道明經堂的下落,你便另有想法,也猜測到明經堂將會是我與他爭執的關鍵,所以你又故意將明經堂的下落透露給奉劍,借奉劍的口來告訴我。後來,我氣死了明經堂,與景升吵翻正是合了你的意,我說的對不對?”
“你——”陳玨驚詫的說不出話。
“我一直不說,並不代表我什麽都不知道。那首詩是景升寫給我的,是我珍愛的東西,被你撿了去,你交給景璿之後,她的病稍稍有了起色,是因為我希望她早日病好,我才沒有去討要那首詩。陳玨,我知道你對他是忠心的,是全心全意的想守著他這位主人。如果你不想我找郡馬府的麻煩,給他惹禍端,那就幫我這一次,我隻想見他一麵,話一說完我就走。”
陳玨臉色一陣蒼白,道:“很抱歉,恕陳玨幫不了向姑娘這個忙。告辭。”
美仁不甘心,再次攔住了他:“陳玨,我知道你暗中幫了他不少忙,若不是你,我今日也不會這麽安穩的還能出現在京城。我和他之間的糾葛就算你不清楚,但你也明白我對他來說意義不一樣。他就算娶了那個什麽郡主,成了郡馬爺,也絕非是他本意。你若還敬他是你的主人,就代我傳句話,約他申時相見,我在竹芙園裏候著他。”
沉默了半晌,陳玨便道:“向姑娘不必費心了,就算你再等多久,他也不會出現。”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美仁有種不詳的念頭。
“你還好意思問我?主人本該早就回京的,可是因為你,為了你他一再而再而三的抗旨,直到你徹底地傷透了他的心,他才放棄,回了京城。所幸聖上並未降罪於主人,原本我以為主人終於想明白了,回到京城欣然接受賜婚,會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熟知,他早已有了盤算。若不是你,他便不會請奏皇上奔赴邊關,抵抗契丹。昨日成親,今日他便離開京城去邊關了。”
美仁激動道:“你說什麽?!”
“他被封為定州副都部署,今晨已經出發去了定州了。”
難怪她昨夜提到離開京城,他言辭之間有所閃爍,是因為他要去打仗。
如今誰都知道,宋遼兩軍長連征戰,死傷甚多。望都之戰,遼軍大勝,王繼忠被擒,對宋廷震動極大。趙恒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他竟然還傻到請命去邊關,這真是遂了趙恒的心意。這仗從太宗皇帝開始就一直都在打,還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
她以為昨日她的真心,能夠挽回這一次,孰知上天還是和她開了這麽大一開玩笑。
“唔——”心中一陣作嘔,她轉身趴在一旁幹嘔了幾下,卻什麽都嘔不出來。
陳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請向姑娘好自為之,別再來騷擾郡馬府的安寧了。”說完,陳玨便越過她,離開了。
頭一陣眩暈,她差點站不住,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突然又是眩暈,又是想吐。
漸漸的,她瞠大了雙目,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她的腦中出現。四下張望,瞧見前方不遠處有個醫館,她便快步走了進去。
未久,大夫挑著眉,捋著山羊胡,帶著一種說不上的眼神審視她,道:“這位姑娘,你可知你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一個月?這怎麽可能,就算她後來沒有服用那個藥,按理來說,也不該會有身孕的。
“我……不知道……”
那大夫給了美仁一個“不用你說我也猜到了”的神情,又道:“姑娘曾經是否有服過什麽至陰至寒的藥物?”
美仁不作聲。
那大夫又道:“依姑娘的體質看來,這胎位不穩。姑娘切記,莫要再吃陰寒的食物,莫要太過勞累,情緒不易激動,更不適宜長途勞頓,否則胎兒將不保。”
當美仁走出醫館的時候,喜憂參半,喜的是,她居然有了他的骨肉,一想到這是她和他的孩子,她的整顆心都被填的滿滿;憂的是,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陳玨說他去了定州,那一刻她腦中想的便是她要追去定州,他守了她那麽久,這一次換她守著他,與他共進退。
可如今有了孩子,她便不能輕舉妄動。
大夫的話,讓她變得小心翼翼,若是這樣趕回杭州,長途勞頓,以及不知怡素是否還會在杭州等著她,怕會出什麽意外,幾番斟酌,她決定留在京城。當然,竹芙園她是不可能去住的,這樣引人耳目,亦會給遠在定州的景升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讓萬鏢重新找了一個住處,一切從簡,而她則易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身邊所帶的銀兩,也夠她維持好長一段日子。再加上萬鏢這個厲害的角色,在被景升救之前,他曾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盜,但他隻奪那些大奸大惡之人的不義錢財,卻從不傷人性命,也算是俠盜。
所以美仁不必為了錢財而煩惱,反正都是不義之財。但萬鏢自從跟了景升之後便未再做過這些事,真正下起手來的時候,還懊悔了很久。
這時,美仁通常都會給他灌輸一大通歪理,就是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她離開杭州所使的調虎離山,讓怡素撲了個空,矛頭便指向陶然居裏的人。她終於知道了景升的厲害,景升安排的所謂“護院”,大挫怡家人,讓他們不敢再犯,而撤離了杭州。
雖是這樣,她依舊會擔心那兩個丫頭,她命萬鏢給杭州送了信,讓他切記一定要避人耳目,信上告知侍書與奉劍自己在京城一切安好,短期不會回杭州,讓她們勿念,叮囑她們萬事一定要小心。
之前,她一直在修煉天一聖經下卷中的心法,略見初效,但內力還是時有時無,無法掌控,若是再繼續修行下去,她怕強勁的內力會對腹中的寶寶有所影響,她有些猶豫了,但她又不甘心放棄這得之不易的機會。最終還是孩子戰勝了她一心想恢複武功的念頭。
隨知而來,她害喜害的越來越厲害,但為了孩子,通常是吃完了便會吐,吐完了,她又會坐回桌前繼續吃,吃完再吐,有時候一天下來,勉強算是吃上了一頓,但累的整個人筋疲力盡,總是昏昏欲睡,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下巴更尖細了。
原本她還想好好的整整王佳如,如今這個樣子,她也隻能作罷。
萬鏢這個粗神經的大男人沒娶過妻沒生過子,即便是有什麽相好的女人,也會被他的粗神經給嚇跑了。對於美仁有這樣的反映,他異常緊張,以為她是病重的厲害了,死命的要找大夫給美仁看病,但被美仁給回絕了。
某日,美仁又天旋地轉的撲到,嚇得萬鏢接連喊上三四個大夫同時要給她把脈,弄得美仁哭笑不得。
待萬鏢明白了之後,一臉尷尬,這個粗神經的大男人,總算幹了一回細心的事,便是找了一個生過很多孩子非常有經驗的老媽子來照顧美仁。
可是那老媽子在見到美仁之後,便嘴碎起來,說美仁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還這麽不會照顧自己,這沒吃過豬肉也應該見過豬跑,還不停地碎念著萬鏢,說萬鏢一個大男人都不知道照顧自己的媳婦,弄得萬鏢不停地解釋。
那老媽子更不樂意了,說的萬鏢更厲害了,說什麽一定嫌棄妻子年紀大了,男人都不是個好東西。
美仁不停地掩嘴笑看著,直到萬鏢憋紅了耳根,整張臉看起來紅紅黑黑的,怒吼一聲,說美仁是他的當家主母,才讓那老媽子住了嘴。
萬鏢偷偷望向美仁,美仁則是對他微笑,這讓他的臉更加發燙了。他想,他一定是發燒了,不過向姑娘長得真的就好像天上的仙子,若是他真能有象向姑娘這樣美麗的娘子,或許是他三世修來的福氣。
老媽子夫家姓關,自她來了之後,美仁的起居飲食較之前好了很多,但身體依舊還是太弱了。
美仁一直是易容的,關氏並不知,按那關氏的話,看美仁的麵相應該是很能生的,但身體卻這麽弱,真擔心她到時候怎麽生。
一個多月就這麽一晃而過,美仁腹部依舊平坦的什麽也看不出。
萬鏢常常會摸著頭,盯著她肚子冒出個傻話:“向姑娘,你確定你真的懷了身孕?”
這話若是被關氏聽見,便少不了一頓臭罵。
第六章 陷入危機(上)
關氏信奉神明,眼見著美仁清清瘦瘦,便拉著她去城東北隅白衣閣街的古觀音寺,求菩薩保佑,把身體養的壯壯的,好生個大胖小子。
寺廟的香火旺盛,煙火之味嗆得美仁很難受。美仁對於生男生女倒不是很在意,隻要是她和景升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好。
關氏在其耳邊叨嘮心誠則靈,美仁在敬香的時候,除了求保孩子平安之外,更求菩薩保佑景升平安。
上過香,美仁走到後院,想找個清靜而沒有煙味的地方好好休息,不經意間,卻瞧見幾張熟臉正往佛堂步去。
領頭的正是王欽若的夫人,身邊還有就是曾被她弄暈了的那個侍婢,最讓她不想見的便是那個王佳如。但聽那王夫人對那王佳如道:“如兒,你還磨蹭什麽?快進去上香,求菩薩保佑你肚子的孩兒平安出世。”
美仁一聽這話怔然,景升成親那晚明明是和她在一起,怎麽可能與那王佳如洞房花燭夜?王佳如又怎麽可能有了身孕?
王佳如麵色微黯,猶豫了半天都未曾跨進那道門檻,卻將王夫人拉到一旁隱密的地方,道:“娘,如兒覺得應該上大相國寺才對。爹前日不是說定州有捷報傳回,說郡馬他受了傷嗎?我們是該為郡馬求福保平安不是嗎?”
景升受了傷?美仁隻覺頭腦嗡嗡作響,因為一直以來萬鏢和她說的都是他遠在定州一切安好。這個該死的萬鏢,竟然趁她頭腦昏沉的一個多月,對她有所隱瞞。
那王夫人又道:“如兒,郡馬爺的性命是重要,但你和你肚裏的孩子也同樣重要啊,這仗還不知打到何時,你若是一舉添了男丁,也好歹為王家和郡馬留了個後啊。”
這時,卻突然聽那王佳如支唔道:“娘,其實我並沒有身孕。”
“你說什麽?!”王夫人驚叫出聲。
“那日,郡馬與我喝合巹酒,女兒不想喝多了,一覺睡至晌午前後。誰知,一醒來,郡馬他……他已經被皇帝哥哥派去定州了。”王佳如委屈道。
王夫人有些動了怒:“那你為何要對你爹撒謊,聲稱自己有了身孕?還弄得人盡皆知,你可知,若是你與郡馬並未圓房,這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好事?若不是我回府探望你們,無意中聽見爹在幫我物色另一個郡馬爺,我還被蒙在鼓裏。你說這哪有女兒才成親,爹就開始又幫女兒物色夫婿準備再嫁的?即然我嫁與景升哥哥,我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王佳如語氣中略帶哭腔。
“你懂什麽?真是被你氣死了,這事若是傳出去,不知羞也不羞。”王夫人氣的扶袖而去。
那王佳如隻得掩麵跟著離開。
眼見王夫人與王佳如離開,故不得休息,美仁便匆匆坐上馬車,趕了回去。一回去,她便四處找尋萬鏢,在見到他的那一刹,劈頭就是一頓破罵:“老七,我讓你去探消息,是要你給我他真實的近況,而不是你添油加醋用來蒙騙我的假消息。”
萬鏢自知騙不過,急道:“向姑娘,你別生氣。大夫說過,你不宜勞累傷神,更不能動氣,若老七將恩公受傷的消息告訴你,你一定會寢食難安,這樣對姑娘腹中的胎兒不好。老七這都是為了你和恩公好啊。”
為了孩子,美仁忍著,聲音降了些許,又道:“為了我和他好?若是他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活著便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你腹中的骨肉啊,你可別動怒,小心動了胎氣。”萬鏢一臉緊張的扶她坐下。
她當真要被萬鏢給氣死了,“你給我老老實實說清楚,他究竟怎麽樣了?”
萬鏢一五一十的將情況全數告訴美仁,景升為了救人,胸前中了契丹人一箭,位置剛好離心髒之處稍稍偏了點,再過寸許,隻怕已經一命歸西,這事距今也有四五日了。
聽著萬鏢的口述,美仁的心一驚一顫的,景升至今是否有醒來,還是個未知。
內心異常焦慮,來回不停地走動,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她道:“我要去定州,老七你去準備準備。”
萬鏢嚇得目瞪口呆,直呼:“姑娘,萬萬不可,老七在恩公麵前發過毒誓,以生命作保,保姑娘安全。如今姑娘有孕在身,那麽老七定當以命保姑娘母子平安,所以請姑娘別再多想了,恩公是個好人,福大命大,上蒼一定會保佑他的,他不會有事的。”
“老七,你——”美仁捏緊了拳頭,複又鬆開,道,“好,你不送我去沒關係。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從今日起,我是生是死,都將與你無關。”
“向姑娘——”
美仁手指著大門,對萬鏢道:“我沒銀子付你,你可以走了。唔……”腹中一陣絞痛,美仁捂著肚子往後退了數步,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向姑娘,你沒事吧。”萬鏢的魂都要被嚇飛了。
“我沒事,”額上滲出密密細汗,美仁擺了擺手,對萬鏢道,“無論怎樣,這次我都一定要去定州,不見到他平安,我是不會死心的。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這是我和他的骨肉,我不會就這麽讓我和他的骨肉離開。你若不陪我去,我也一定會想盡法子自己去的。”
最終,萬鏢頂不住美仁脅迫,同意了。請了大夫確認她腹中的胎兒沒事,他才鬆了一口氣。
一路向北,過了安陽,離戰地越來越近,路也變得更加崎嶇不平。
避免過於勞累,美仁不敢太快趕路,生怕動了胎氣,馬車隻得一路走走停停。
路經一個名叫西王鎮的小鎮,美仁與萬鏢找了戶人家安頓下來。今日休息一夜,明日晌午之前,就可以抵達冀州了,離定州更近了一些。
這戶人家姓張,老倆口帶一個小孫兒,兒子兒媳在邊境做點小買賣,每逢過年過節才會回來。那孫兒還隻是一個三四歲的男娃娃,名叫小狗子,長得胖嘟嘟,煞是可愛,因為剛生下來的時候,小狗子總是生病,家裏人才不得不給取了這麽個賤名。
以前美仁對小孩子並無好感,隻覺得他們是個麻煩的物體,因為會動不動就哭,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如今在她眼裏看來,孩子可真是個寶。
次日一早,美仁與張氏夫婦辭了行,臨行前,給了這張家好些銀子,讓張氏老倆口感激不盡。可這時,小狗子卻不見了,周圍有鄰居說看到小狗子往市集方向跑去了。張氏夫婦老倆口,腿腳不便,急著要去尋。市集離這剛好不遠,美仁便讓萬鏢去市集去找那小狗子。
不知過了多久,美仁總是等不來萬鏢,獨自一人往市集方向步去,或許能碰上萬鏢。
走了沒幾步,便聽見遠處尖叫聲四起:“強盜來了,快跑啊!”
美仁心下一驚,舉目望去,不遠處塵土飛揚,聽聲音約有十來騎,不一會那十多餘健碩的馬匹急嘯而來,安全起見,她連忙退居一旁。
馬嘶啼聲起,從馬上跳下十多名蒙麵壯漢,為首的盜賊隻是舉刀做了個姿勢,其餘盜匪呼喊著便舉刀向無辜的百姓砍去。
四下慘叫聲一片,隻是眨眼功夫,眼前已經倒下幾名男子。
當刀揮向張老爹夫婦時,美仁想趕回去救他們時,為時已晚。
心中怒火焚然而起,她忍不住就要拔出身後的純鈞劍,豈料,被人從身後重重一擊,她便癱倒在地。
當美仁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便見到自己雙手雙腳被縛,身後用布包著的純鈞劍,早已不知去向。周圍,與她同困的還有十多名女子。除了一位年紀稍大的婦人之外,其餘全是年輕的女子。
心底一陣發毛,那夥盜賊一下子抓這麽多女人,定沒什麽好事。她易容就是避免不需要的麻煩,如今都是一個相貎醜陋的中年婦人,還抓了她,究竟是為何。
車子還在滾動,不知要將她們帶到哪裏去。車內的女子一直都在不停地哭哭啼啼,美仁打起精神,問身旁一名年輕女子眼下是什麽時辰,她才知道原來距她被人打昏已經是一日之後了。
這車內的女子,都是這夥人沿途抓來的,他們見著男人不論老少一律殺死,若是女人,就將年輕的女人給抓來,除了易了容的美仁,和坐在美仁對麵那位年紀大的婦人,其餘的都被殺了。
美仁好言安慰那些女子,示意身旁的女子轉過身來,她試著幫她解開繩索,也讓大夥都這麽跟著做。
這時,馬車停了,車門被打開,一個高大粗壯的男人身著異族的服裝,對她們大喝一聲,嘰哩歪啦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美仁細聽之後,愕然,這人說的是契丹語,是叫她們快滾下車。為了方便做事,悅姨曾經找人教過她和怡素契丹、西夏和吐蕃語等蠻夷之語。
抓她們的竟然是契丹人,契丹人生性殘暴,如今宋遼又在征戰,她們一行人落在他們的手裏,不知會被折磨成什麽樣,這種情形讓美仁心都寒了,咬緊了下唇。
一個個被那契丹人強行拖下車,美仁完全合作,下車的速度很快,避開那契丹人的硬扯。
美仁望見眼前一個個軍帳,便心下明了他們抓她們來做什麽,這些個禽獸,是要將她們給毀了。
那個契丹人對另一個又說了幾句,那些年輕的女子便被帶了下去,隻留下了美仁和那位年紀稍大的婦人。
剛才那個契丹人是在命令將她們帶到紅帳中去,充軍妓,而留下她和那位婦人,是替之前燒水煮飯打雜的婦人,原先那婦人因為身體不支,死了。
遠遠的,美仁看見那些女子不停哭鬧,有一個女子掙紮的厲害,一名契丹人毫不留情地便甩出一鞭子,便將那名女人抽倒在地,接著那女人便被人強行拖了下去,其他女人再也不敢哭鬧,乖乖地跟著下去。
很快地,美仁和那名婦人也被帶下去了。麵臨的卻是一堆剝了一半皮毛,血肉模糊的,不知什麽動物的肉,美仁心中一陣惡心,強忍著想吐的欲望,與那名婦人開始一邊剝著肉,一邊清洗。
當肉下鍋,突然衝出來兩名契丹人拿著刀指著美仁,以契丹語喝道:“你,跟我們來。”
心中緊張,美仁捏緊了拳頭,乖乖的跟著那兩人。
第七章 陷入危機(下)
望著眼前這個巨大的帳篷,美仁更加緊張,這是這些契丹人的主帳,這契丹人的頭子找她做什麽?
她被那兩個契丹士兵推了進去,膝下一軟,便跪在一個桌案之前,她知道那桌案之後有人坐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像她襲來。
“抬起頭來,”那案前之人聲音有些嘶啞,卻不失絲毫逼人的氣魄,“這把劍你從何而來?”
令美仁驚愕的是,他說的是漢語,而非契丹語。
美仁緩緩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冰冷的黃金麵具,但這個黃金麵具與明家的有所區別,額上與頰上都刻著奇特的圖騰,看上去十分的猙獰。
或許是對黃金麵具沒由地反感,她目光一轉,看到他手中拿著純鈞劍,雙拳攥的更緊了。
這裏是契丹人的地盤,萬事她都要小心翼翼。
“我在問你話,你聽到沒有?是聾了還是啞了?這把劍你從何而來?!”那人咆哮如雷,抓起案上一隻邪魅無比的狼首便向美仁砸去。
不敢躲避,任由那隻狼首重重的砸在肩上,痛得美仁輕哼了一聲,唯有忍著。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這把劍你從何而來?”
因為這是純鈞劍,是昕大哥留下的唯一東西,她不想亂說這把劍的來曆,但眼下的情形不得不讓她斟酌了一番:“我家相公是把鑄劍師,對劍極癡,這把劍是他無意中得到的。”
“那你相公人呢?他有沒有告訴你這把劍的來曆?”那人又問。
“沒有。這次出門做生意,相公隻是將劍放在我這,而我又被你們強行抓來。對於這把劍,我一無所知。”
那人怒拍了一下桌案,走出來一把抓住美仁的手腕,指腹便探了上去,確認她不會武功便將她摔倒在旁,對著帳外大喝一聲,隨即進來一個契丹士兵,他對那士兵以契丹語吩咐,讓他們去查美仁所說的走散的相公,盡快抓回來。
美仁心想,她全是捏造的,若是他們把萬鏢當成她相公了,以萬鏢的功夫,他們根本不可能抓到他,心下也鬆了口氣。
但見這戴著鬼麵具的契丹首領,對著那柄純鈞劍細看了好久,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讓她想到那個與她隻有一麵之緣的邪氣男人月下,月下當時說純鈞劍這把上古名劍輾轉反複,最終是落在契丹人的手上。而眼前這個契丹人不停追問她從哪裏得到的劍,莫不是與昕大哥有何過節?
容不得美仁多想,那人已經將她給趕出了主帳,她繼續與那堆惡心的動物皮毛作伴。
累了幾天,美仁在做雜事的同時,會偷聽那些契丹人的對話,總算探聽到這個臨時軍營是在定州東北,宋遼邊境的永清縣附近,再往北走,那裏便全完是契丹人的天下。
這幾日裏,美仁察言觀色,一直埋頭做事,加上她懂契丹語,從不違逆這些契丹人,相應的,那些契丹人對她的看管也就放鬆了些。這裏契丹人並不多,約莫隻有數千人,不知他們這數千人駐紮在這裏是什麽意思,而且每次出動,都是神出鬼沒。
偶爾她也會看到那個戴著鬼麵的首領,他叫耶律元修,據說是遼主耶律隆緒最器重的弟弟,契丹人對他很尊重,都尊稱他為大王。耶律元修很殘暴,那日抓來的兩名宋兵俘虜,因為從兩名宋兵口中得不到他想要的訊息,他命人將那兩名宋兵俘虜綁在柱上,執起他的弓箭,對著一人射了一箭,那一箭卻不要他們的命,而是等著那他們血流如柱,放出大雕啄食他們。
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心中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一想到這人那日將她的右肩砸得青腫,她更加小心謹慎。
她一定要想法子盡快離開這裏,再待下去,她的下場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死,二是到了遼境以後被契丹人當奴隸使喚,日後肚子若大了,生性殘暴的契丹人一定會想法子折磨她,結局還是死。她無論如何都要保重,她和孩子一定都不能有事,她還要見到景升,景升也一定不可以有事。
這天,這些契丹人非常的興奮,據說是又拿下了一個縣城,抄到了不少好東西,當然還包括女人。於是,晚上設宴慶祝,但卻把美仁和其他雜役給累壞了。
篝火映照下,那些契丹人一個個紅著臉,神情異常興奮,火堆正中央被綁著的幾個女人,他們一邊欣賞著那些女人驚恐的表情,一邊歡快的載歌載舞。
有一個高壯的契丹士兵耐不住性子,端著酒,便衝到那幾個俘虜女人身邊,對著她們汙言穢語,做一些下流的動作,那些女人們被嚇得一個個尖聲驚叫,這引得其他契丹士兵更加亢奮,甚至有人跳下場,要與先前的那個契丹士兵搏鬥,誰贏了,今晚女人便歸誰。
全場都歡呼了起來,越來越多的契丹士兵一個個上場,為了那幾個女人開始對搏。
耶律元修今夜沒有戴麵具,頭發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瞧不清,他時不時地也跟著叫喊幾聲助興,他膝下俯著一個高壯的契丹女人,不停的為他斟著酒,喂送美食。
今夜是個逃離的最佳時機,這幾日來,由於美仁打雜的便利,加上懂契丹語,她將這軍營的各個出口摸得一清二楚。
她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時機。
驀地,契丹人一陣歡呼,隻見耶律元修上場了,不停叫喚助威的聲音,徹響著整個夜空,將這場淫糜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隻是眨眼功夫,耶律元修便勝出了,他拉起其中一個女人,不顧那個女人尖叫反抗,將她攔腰抱起,往帳營裏步去。歡呼聲更熱烈了,那些契丹人一窩蜂的湧上那幾個女人……
收回目光,美仁靜靜地坐著角落,撫著肚子,兩個多月了肚子依舊平坦,可那裏正孕育著她和景升的孩子。曾經她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不知道原來幸福一直就在身邊。
從懷中摸出那對南海珍珠耳環,他送給她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刻骨銘心。思念一個人,就像在心裏劃上一道痕,時間越久這道痕就會越深。她真的太想念他了,她從不知道她的思念竟是這樣的深。
不知道他怎麽樣了,醒了沒,那一箭射得究竟有沒有事。想著,她便不知不覺落了淚。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那些契丹人挨個地都去了紅帳。
收好了珍珠耳環,她與幾個俘虜便去收拾殘局,收拾到一半,她想到在走之前,一定要將純鈞劍拿回,於是她四下張望,趁那幾個人不備,悄悄地往主帳的方向步去。
在接近那主帳,她便聽見女人尖利的哭喊之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厭惡地擰緊了眉頭,她守在那帳外,唯有聽著那不堪入耳的聲音。
終於,聽不見那女人的聲音了。倏地,一個白晃晃的東西飛出了帳外,美仁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渾身赤裸的女人,俯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不一會兒,便來了兩名契丹士兵,將那個女人就這麽順地拖了去。依稀,美仁聽到這兩個士兵說是埋了,還是就這麽扔了,最終的結論就是這麽找個地方扔了。
那個女人就這麽死了……
咽了咽口水,美仁將耳朵貼著那主帳細聽,裏麵傳來那個首領平穩的呼吸聲。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她便將事先準備好的追魂香丟入那主帳之內。許久之後,待確認起了藥效,她便掀了帳簾,摸了進去。
帳內的燈並未滅,上次她沒有細看這裏。
左側的帳壁之上掛著一個巨大皮製圖騰,是一隻邪魅無比的狼首。桌案倒是古色古香,雕工極為細致,鋪陳的是粗獷的皮革。案上除了銅製的酒壺酒杯和幾張羊皮卷,便是上次砸她的那個邪魅惡心的狼首木雕。
當她的視線被帳壁上一把雕著奇特圖案的碩大桃木弓吸引住時,她才驚覺自己是來拿回純鈞劍的,怎麽欣賞起這裏的布局。
調了視線,便落在裏麵的榻上,上麵鋪的是珍稀的獸皮,雪白柔軟,但不協調的是上麵躺著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赤裸著上身,正反趴在那榻上沉睡著,頭發垂散著,遮著臉,看不清樣子。他的背後有一副很大很嚇人的刺青,是一個張著大口的狼首。
終於她看見了純鈞劍,就在那榻旁的幾上,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接近,緩緩起身,身體橫越過他的身體,一把將純鈞劍抓起,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拿到劍之後,她退後數步,見他未醒,轉身便跑。
美仁一出帳篷,那榻上之人便倏然睜開了雙眸,嘴角處噙著一抹陰狠的笑容。
拿到純鈞劍了,她還要送食物給那幾個看守的契丹士兵,追魂香下在了食物裏,她捧著那些食物小心翼翼地往軍營入口處挪去。
看守的幾個契丹士兵有些抱怨,今晚的好事都輪不到他們,這時美仁剛好捧來了等候已久的食物,一個個狼吞虎咽地將那些食物一掃而光。
不一會,“咚”的,那幾個契丹士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了。
見勢,美仁便奔出那軍營,才走了幾步,想到這些天與她共事的兩位老婦人,心一軟,跑回頭萬分小心地將兩位給拉了出來,紅帳裏的那些女人,她是沒法去救了,隻能領著兩位婦人一起逃跑。
三人離開這軍營之後摸著黑,拚了命地逃跑,那兩位婦人稍許是年紀大了些,跑沒多遠就氣喘籲籲,兩人喘著氣說跑不動了。
美仁心急如焚,若是再這麽耽擱下去被那些契丹人發現就糟了。正勸著,便見後方火光隱隱,馬蹄聲急促傳來。
麵如死灰,美仁當下便對那兩名婦人道:“一人一個方向,快點!”
話音剛落,三人再顧不得一切,拚了命的往不同方向奔去。
不一會,美仁便聽西南方傳來一聲慘叫聲,接著又是一聲是從東南方向傳來。
美仁隻覺得心中好難過,她很少出手救人,這一次出手卻不是救人,反倒是害了那兩個婦人。手中緊緊地握著純鈞劍,回首,就像是在那個小鎮上一樣,十幾騎快馬向她疾馳而來。
不一會,她便被團團圍住,火光之中,她看到那個猙獰的麵具。隨之而來,便是那兩位婦人的屍體扔在了她的麵前。
看來命中注定,今夜她是難逃一死了,就算是死,她也絕不會死在這群契丹人的手裏,大喘著氣,她拔出純鈞劍,作好應戰的準備。
其中一個長相凶猛的契丹人嘰哩哇啦說了一大串,意思是指她這個大宋賤民為了逃跑,不但給他們的同夥下毒,竟敢還敢反抗,說著便跳下馬,舉刀向她劈了過來,那刀勁又猛又狠。
美仁招架不住,連連往後退,轉身便掏出懷中的化屍體粉,灑向那個契丹人,隻聽他慘加一聲,倒在地上,抱著臉大聲哀號起來,身體不斷地扭動著,不一會,便有那種濃水流出,惡臭的氣味緊接著散了開來。
那些契丹人怒紅了眼,有的將手中的火把砸向美仁,一個個跳下馬要將美仁碎屍萬斷。
忽然,那位契丹首領耶律元修一個手勢,止住了手下的暴怒舉動,他凝視著美仁,接著跳下馬,一步步向她走過去。
體內的那股真氣透向四肢百骸,美仁美仁揚著純鈞劍向他揮去,卻被他輕易地避開,隻聽他邪笑著:“等了這麽多天,你的貓爪終於露出來了。”
“你去死吧,萬惡的契丹狗。”純鈞劍再度揮起,直襲那耶律元修的門麵。
她尚無法控製住體內的真氣,麵對耶律元修這樣的高手,她的手腕很輕易地便被他捉住,他手勁之大,捏的她很痛,但她就是死都不鬆開純鈞劍,她對著他咆哮著:“下賤的契丹狗,就憑你也想得到這天下間尊貴無雙的純鈞劍,我呸!”她衝他的麵具上狠狠地吐一口吐沫。
耶律元修奪下純鈞劍,將她往眼前拉近,猙獰的麵具似要貼上她的臉,她不能動,厭惡地偏開頭。
隻聽“嘶啦”一聲,她臉上的人皮麵具被揭開了。
下一刻,那十多個契丹人齊齊呼聲而起,難怪大王要親自來捉拿這個逃跑的俘虜,竟是這樣一個人間絕色,為了這個美豔的女子,他們一個個都變得異常亢奮。
耶律元修揚著手中的人皮麵具,陰冷地笑道:“我就說,這麽一張平凡的臉怎麽可能配的上這麽一雙漂亮的眼睛。”
隔著麵具,他半眯著眼,將她這張讓人難以忘卻的絕色麵容收盡眼底。
美仁忍著痛,對著眼前這個猙獰又邪氣的麵具,冷笑一聲。
倏地,他的大掌扣住她的下頜,道:“想咬舌自盡?嘖嘖嘖,我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遂了你的願。”
冷笑著,他揚起手掌揮向她的頸後,緊接著,她便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倒在他的胸前。
他抱著她輕躍上馬,一聲令下,這十餘騎急嘯著,火光消失在天邊。
第八章 純鈞複活
定州 宋營
一名宋兵向景升行了軍禮:“報——啟稟將軍,有位名喚萬鏢,自稱是將軍屬下的人,正在營外,說有要事求見將軍。”
但聽“萬鏢”的名字,景升放下手中的地圖,眉頭深鎖,萬鏢不好好的守在陶然居,不守著她,竟然跑到戰地,說是有要事求見,究竟是出了什麽重要的事,他要從京城趕到這裏?難不成是她也來了?
如今戰事告急,各地都收到戰報,遭到契丹人的伏擊,尤其是那些縣鄉,死傷甚多,損失慘重。主帥王超已經下令誓守定州,這時決計不能出任何差錯。
“叭”地,他努拍了桌案一掌,道:“不見!”
“屬下遵命。”
過了一會,那名士兵又進來了。
“報——啟稟將軍,那位萬姓男子說若是將軍不見他,他便同他手中的那把琴,一同撞死在瞭塔之上。”
該死的,萬鏢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待多了,也學會了威脅。雙拳緊握,景升的指節泛白,喝道:“帶他進來!”
“屬下遵命。”
不一會,萬鏢被帶到了景升的帳內。
萬鏢一見到景升,激動地大叫一聲:“恩公,老七有負恩公所托。”
“既然有負於我,你還要求見,你應該守在陶然居才對。”景升高聲怒斥,傷口雖好,但稍稍用力,便會有些疼痛,那一箭幾乎是要了他的命。
“老七實在是扭不過向姑娘,向姑娘不肯回杭州,一直待在京城,等恩公回去,但是在知道恩公重傷之後,執意要北上——”
“她人在哪?”軍事重地,不得女子探視,這是軍規。
“她……請恩公恕罪,老七將向姑娘給弄丟了,向姑娘如今下落不明……”
丟了?下落不明?
整人宛若掉進了冰窖之中,景升整個身體微晃了晃,向後退了一步,依著桌案。他轉過身,背對著萬鏢,攥緊了拳頭,顫著唇,道:“她在哪裏不見的?”
“冀州附近的西王鎮。”
事隔大半個月,萬鏢仔仔細細的將那日發生的情形說了一遍,那日他去找小狗子,小狗子頑皮,往後山跑去,讓他一路追著,好容易抓到他之後,便趕回西王鎮。孰知,整個鎮子被人洗劫一空,小狗子的爺爺奶奶張氏老夫婦也都被人所殺,總算還有一兩個受了重傷的人活著,問他們,才知道剛才來了十幾個蒙麵的盜匪,見人就殺,抓走了好多女子,往東去了。他安頓好他們,一路向東追了很遠,都沒有見著他們所說的那十幾餘騎。後來沿途打聽,聽說了這一帶經常有契丹人出沒,但往東北方向去了,他又追了好遠,最終還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而不得不先上定州找恩公。
聽完了萬鏢的描述,景升可以肯定那夥人便是近來多番在大宋境內燒殺搶劫的契丹人,這夥契丹人並非是普通盜匪,他們是有目的的,據探子回報,他們洗劫的目標是由北一路南下,駐紮在宋遼邊境的契丹大軍也在蠢蠢欲動。
美仁定是被那些契丹人給捉去了。
萬鏢抬眼看了看麵色有些蒼白的景升,問“恩公,你的傷勢?”
“無礙。”景升蹙緊著眉頭,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一日不折磨他便不好過。他知道他有愧於她,那日匆匆離去,是怕自己一時之間舍不下她,而誤了大軍起程的吉時。
他急急地走到帳外,高聲道:“來人。”
“屬下在。”一名宋兵應道。
景升吩咐道:“我要半個多月前在西王鎮搶劫的那夥盜匪的詳細情況,若是查到那夥人身在何處,即刻稟報。還有去打探先行的契丹先鋒軍隊是否有去過西王鎮,是否有抓到一名中年婦人。老七,把她當日的模樣說出來。”
景升命令著,並執起筆在空白的紙上,根據萬鏢的形容,將美仁那日易容的樣子給畫了出來,同時他還畫了一張美仁原本相貎的肖像,不一會,完成之後,他便將那兩張畫像遞給那位宋兵,道:“就是這個婦人,還有這位女子,按這兩個人相貌去查,一有消息即刻稟報。”
“屬下遵命。”
萬鏢見那名士兵出去了,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恩公一定會找到向姑娘,向姑娘也一定會平安無事的,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恩公,終於忍不住,他還是開了口:“還有一件事,老七一定告訴恩公,那個……向姑娘有了身孕,兩個多月了。”
“你說什麽?!”原本心中就不安的景升,在聽到美仁有了身孕,頓時怔住了。
他要做父親了……
難以言語的欣喜很快便被滿腹的焦慮替代了,這個妖精一樣的女人,一刻都不消停,她就非得要折磨死他才甘心,有了孩子還不安份的到處亂跑。兩個多月,兩個多月,在杭州的時候,她就有了,他怎麽會這麽大意,氣的跑回京城,還答應了趙恒的條件。
別看她一點聰明機伶的模樣,實則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傻丫頭。初到杭州的那段日子,因為心中的結,她是那樣的不快樂,強顏歡笑,精神慌惚,睡不安穩,還會做惡夢,是他廢了多少心血才讓她有所轉變。景璿和爹的事,雖然讓他怒不可遏,但她也是無心的,並且知道錯了,追著他去了京城,關於他與王佳如的事,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同她解釋,就這樣匆忙地離開了,他與她就是這樣的誤會重重……
他擔心她,無論她是曾經那個神通廣大的野丫頭,還是如今什麽都不會的弱女子,他都擔心她,而眼下有了身孕,還不好好的照顧自己,擔心他作什麽,他怎麽會死,他對她有了承諾,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怎麽可能讓自己這麽輕易的死掉。
在帳內來回不停地走動,景升像隻找不著方向的螞蟻,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地衝著萬鏢怒吼了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為何不攔她?!我走的時候不是和你說了嗎?”
“老七不敢敲暈向姑娘,怕傷了她。況且,向姑娘對恩公一片真心,老七真的下不了手。再則,老七也很擔心恩公。”
景升的麵容鬆了鬆,有些挫敗,道:“老七,謝謝你。她的事我自有法子,你也不用太擔心。先下去好好休息,到時還要麻煩你。”
營救她的事,他必須親自出馬,他勢必要違反軍令一次,但如今戰事告急,若有差池,失的便是數萬將士的生命。若是真是契丹人捉了她,失了羽翼的她落在了那些野蠻粗暴凶殘的契丹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一定會沒事的,她是那樣聰慧機伶,不會有事的。可他的一顆心,要怎樣才能平複下來。
身為先鋒的他,該要他怎麽做?
“啊——不要——”美仁掙紮著從惡夢中驚醒,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沒由地鬆了一口氣。
她方才做了個可怕的夢,耶律元修領將她扔進了紅帳,好多的契丹男人,她的孩子沒了,她太害怕了。手撫上肚子,身體沒有任何異樣,孩子還在,驚恐地望了望四周,這是那個主帳,她正坐在那個鋪著白色皮毛的榻上。
她迅速地起身,方想奔出帳外,簾子被人掀了開來,進來的正是那個耶律元修。
她緊張的連連退後,在摸到案上那個狼首,她將那個木雕狼首抓在手中,大聲道:“別過來!”
“你害怕?”耶律元修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契丹狗賊,別再過來。”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是的,她害怕,她從未感到如此害,即使在蕭山麵臨著要走火入魔爆血而亡,她也從未覺得這樣害怕過,因為她肚子有著她和景升的骨肉,而今落在這個殘暴的契丹人手裏,她要是還能全身而退,那便是妄想了。她不想肚中的骨肉毀在這個契丹人的手裏,她不想死,她還沒有見到景升,還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景升,景升,景升……她在心中不停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你別過來……”
“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你居然怕我怕成這樣?”耶律元修已然立在了她的麵前,一把將她手中的狼首奪下,“是不是有種麵臨死亡的鞏懼感?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這麽快就死去的,我的美人!”咬著牙,他輕拍了她的臉頰,加重了“美人”二字。
美仁抬起頭,直視那個麵具,問:“你究意想怎樣?”
“純鈞劍對你很重要?”
“對!它對我很重要,它是天下間最尊貴無雙的劍,隻有正直正義剛正不阿的人才配擁有它,而你,你這個肮髒的契丹狗,連給那人提鞋的份都不配。”
“正義?哈哈哈,你居然知道什麽叫做正義?原來你的眼裏還有這麽個詞,哈哈哈——” 耶律元修瘋狂地笑了起來,漸漸止了笑聲,他隨即厲道,“什麽正直正義?什麽剛正不阿?尊貴無雙?你知道什麽叫做尊貴無雙嗎?大遼國尊貴的南院大王,統領八部的耶律元修尊不尊貴?女人,這把劍本就是我的。”
美仁望著耶律元修冷笑了起來:“哈哈,真是笑話,你這個契丹狗賊怎麽會懂什麽叫做正義之劍?怎麽配和劍的主人相提並論?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劍主人?你可知道這把劍的主人是誰?是我耶律元修!”耶律元修一把捏住她的下頜,嗤笑,“你完全可以逃掉的,卻為了純鈞劍而敗,是劍對你重要?還是劍的主人對你很重要?他是你情人?”
“你想知道?”美仁將臉湊進他,陰冷笑著:“你去死,我就告訴你。”
耶律元修狠狠地甩了美仁一個耳光,美仁的左頰上即刻現了五條紅印,還有些紅腫,一絲血跡從她的嘴角緩緩溢出。
咽下那口血,美仁斜眼狠瞪了他一眼,舉起手,毫不留情回擊了一個耳光給耶律元修,“啪”的,他臉上的麵具被打落在地。
那側著的左頰之上,從眼角延向左耳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當他緩緩轉過臉來的那一刹,仿佛所有一切都停止在一刻。
美仁愕然,捂住了嘴,禁不住濕了眼眶。
鼻梁挺直,眉形如劍,斜入雙鬢,水色薄唇,一雙幽黑的眼眸閃現出邪肆深遂的光芒。
同樣的容貌,除了那道傷疤,和找不到溫情的眼眸,她再也沒想到還能能見到他。
第九章 羊入狼口
她顫著唇問:“昕大哥,是你嗎?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這是不是命中注定,第一次在信陽府衙內,她用追魂香迷暈了他,讓他瞧出了破綻,這一次,為了拿回他留下的唯一的純鈞劍,偏偏又是用了追魂香,原本她可以逃掉了,可誰又能想到這個被她大罵契丹狗的男人竟然是昕大哥。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似要捏斷,冰冷地道:“昕大哥?美人,你在叫誰呢?聽清楚了,我叫耶律元修,乃大遼國尊貴的南院大王耶律元修。你再仔細地看清楚了,可不是你那什麽像傻瓜一樣,被你時時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昕大哥。”
依著那桌案,美仁捂著嘴,眼淚禁不住地流了出來,是他,是昕大哥,他還活著。
“收起你那虛偽的眼淚,就算你把淚流幹了,哭到眼睛瞎了,也不會對我產生任何作用。我真想一刀殺了你,但是這樣來說太便宜了你,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沒心沒肺?曾經景升也這麽說過她。她是沒心沒肺啊,否則也不會連傷了兩個天下間最好的男人。她盯著他憤怒的雙眼,從那裏她看到了濃濃的恨意,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曾經那麽溫柔的昕大哥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殘暴的契丹人,這一切都是她害的。
她吸了吸鼻子,擦幹眼淚,擠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她該高興的,他沒有死,還活著,她的罪孽不再是那麽深重。
他鬆開了她,大步走向那榻旁,執起純鈞劍,寒光一閃,那純鈞劍出了鞘,劍尖已然抵著她的下頜。那姿勢,那執劍的手法,除了昕大哥,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
“或許是上天厚愛我,我耶律元修才命不該絕。你也沒料著你有今日,落在我耶律元修的手上,你說我該怎麽對待你這個該死的女人?”
“昕大哥,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原諒我,但你若真的恨我入骨,我隻有一個請求,給我一年的時間,放我回去,一年之後,我定當回來向你請罪。”
“一年?”收了劍,他的大掌撫上她的臉,下意識的她避開了,他的手滑向她的腦後,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怒道,“你居然厚顏無恥的敢和我提出一年?你還當我是當年那個木納無知好欺騙的向昕嗎?怎麽?如今連碰你一下,你都要閃開,那要是我這樣呢?”
“嘶”的,他一把撕了她的衣襟,露出裏麵豔色肚兜上端。刹那間,她的臉色異常蒼白,緊張的雙手護住胸前。
他盯著那一抹露出的豔麗色彩,突然獰笑了起來,道:“你還真是遺傳了天一族女人的秉性,這麽豔麗的東西是想穿給哪個男人看的?”
咬了咬唇,當美仁抬起首,她扯著嘴角:“夠了,昕大哥,我穿什麽那是我的自由,大宋的律法裏沒有規定女人該穿什麽樣的褻衣和不該穿什麽樣的褻衣。對於昕大哥,我心存愧疚,但不表示可以任由你辱罵。你,是耶律元修,而不是昕大哥。若你耶律元修等不了一年,那麽你現在就動手殺了我吧。”
斂了笑意,她閉起眼,還能讓她親眼見著他還活著,她此生也無悔了。不,如今眼前的男人不再是昕大哥,而是這麽多日裏見到的那個殘暴的耶律元修,除了滿眼血腥暴力,再容不下其他。昕大哥,他死了,在桐柏山太白峰上就已經死了。
唯一對不住的便是她肚裏的孩子,還有遠在定州生死未卜的景升,她甚至還沒有對他說她愛他。也許這就是命,注定今生她沒一個好結果,但她不後悔,不後悔北上找景升,從不後悔。
“你——”向昕動了怒,大聲叱道,“你想死?好,那我就讓你慢慢的受盡折磨而死。向美仁,不,應該是叫你一聲怡符衣,我就讓你看看我耶律元修有多麽的殘暴,讓你嚐嚐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向昕拽著美仁將她扔向床榻,美仁一臉蒼白,這意味著他要象昨夜一樣對待那個女人一樣對待她了。在她來不及反抗,他高大健壯的身體已然欺了上來。
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奪去了她的呼吸。他的吻裏找不著一絲溫情,就像要將人吃下似的,帶著強勢的齒咬,完全是以一種懲罰報複的姿態在吻她,絲毫沒有尊重的味道。
那一刹,美仁的腦中一片空白,隨即反應過來直絕便是反抗,伸出手對他廝打,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唇,以為他會因疼痛而就此放棄。但她錯了,向昕在嚐到了口中的血腥味道,更凶猛地掠奪她的紅唇,他粗魯的將她的雙臂束在她的頭頂,動作野蠻的撕裂了她的外衣,頓時,她那件豔麗的肚兜完全顯露在他的眼前。
殘酷地笑著,向昕審視著那件豔麗的肚兜以及裸露在肚兜之外粉白嫩滑的肌膚,心中有一種要將她碎屍萬斷的念頭。漸漸的,他的笑意斂了,麵前的她不再反抗了,一動不動,緊緊閉著雙眸,眼角處不停地流出兩行清淚,如扇的睫毛之上沾著晶瑩的淚滴,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當下,他的心亂了,眼前一片模糊,他憶起她的眼淚,曾經,隻要她一落淚,他的心就會跟著一陣慌亂。緩緩的,他俯下臉,隻想親吻她的眼淚,他不想看到她落淚,他喜歡看她的笑,她的笑是人間最美的景色。
在唇觸及她的眼睫之際,他渾身猶若萬針穿心一般疼痛。
“啊——”他痛苦地高叫一聲,猛地將她推下榻。
跌坐在地上,美仁睜開雙眼,在她絕望之際,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向昕滿臉痛苦的坐在榻上,雙目緊閉,嘴唇泛白,額上不停的滲出汗珠,雙手支撐在榻上,青筋暴露。
微動了動唇,她想喊他,一想到方才,她便忍住了,抹幹了眼淚,拾起地上被他撕壞的衣服披好,縮在一旁,一臉防備的看著他。
許久之後,向昕終於睜開眼,入眼便瞧見美仁縮在桌案旁。
她居然這麽輕易的牽動著他的情緒,他竟然還會在那一刹為她動了情,可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在他吻她的時候咬他,還死命的咬緊著牙,始終不讓他侵入她的領地,就像是一個堅貞的女子為丈夫守節一般。
她會有男人?
向昕捏緊著拳頭,從榻上起身走向她。這個女人是天一族裏出來的,就像當年他的娘一樣,自私絕情,他栽在她手上一次就夠了。她那是什麽眼神,就好像他是惡鬼一樣,她究竟哪一點還讓他留戀?
怒火在瞬間暴發,他毫不憐惜的將她從地上拉起,怒道:“向美仁,你給我起來。昨夜,晚宴上看到那些個女人,你想知道她們的下場如何?今日我就讓你見識個夠。走,你給我出來。”
他硬拽著她往帳外拖去。
一想到昨夜被契丹士兵圍攻的那些女人,還有被他扔出帳外的女人,心中一陣惡心,她更加惶恐,掙紮著叫道:“昕大哥,你不可以這樣,你不可以的。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時的我已經要走火入魔了,我根本沒辦法控製住。這一次我說的是真話,我真的不是存心的,我沒有想過要殺你。昕大哥——”
不想聽她再多說一句,他無情地點了她的啞穴,厲道:“這些話,等著你死了之後,說給閻王爺去聽。在你沒死之前,就好好享受我為你準備的一切。我恨你,向美仁,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強行將她拖出帳外,便遇上前來報告的副將蕭正甫和另兩名契丹將士。蕭正甫和兩名契丹將士在見到衣衫不整的美仁之後,兩眼都看直了,甚至都忘了要和向昕稟報什麽了。
向昕極其討厭他們這種目光,立即出言訓斥,蕭正甫才將手中的地圖呈給向昕。
美仁一手拉著衣服,一邊往向昕的身後躲去,蕭正甫和那兩名將士猥瑣的目光讓她渾身發顫。那個蕭正甫,她昨夜逃跑的時候與他交過手,若是真的落在他的手裏,她就真的完了。
掃了一眼那個地圖,捏著那手感粗糙的羊皮卷,向昕猛地將她從身後拉了出來,對蕭正甫道:“蕭將軍,這是賞你的。”
向昕將美仁推向蕭正甫,頭也不回頭地鑽進了帳篷。
美仁口不能言,唯有拚命的掙紮著,蕭正甫大笑著,一把將她抱起,帶到了另一個帳篷。
蕭正甫將她扔在了榻上,她一個翻身,便跳下那床榻,躲到書案之後,隔著那書案,示意蕭正甫別過來。
“我的大美人,你以為就憑這麽一張桌案,就能擋得了我蕭正甫?”蕭正甫以契丹語淫笑,他早已色欲熏心,激動地開始解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美仁惶恐到不知所措,指著自己的嗓子對蕭正甫嗚嗚叫了很久。
此時蕭正甫已經赤著上身,正當想脫下身衣物時,才注意到美仁的動作,他咧著嘴,笑了起來:“大美人,昨夜你挺能罵的,怎麽今夜不能開口了?哦,被大王點了穴,沒事的,我來幫你解,過會我一定會讓你舒服的叫爹叫娘。”
蕭正甫的身手極快,一眨眼,便解了美仁的啞穴,便將美仁抱上了榻。
美仁以手捂著他要親過來的臭嘴,媚惑一笑,以契丹語道:“咦,將軍你可真猴急,奴家還想和你多說些話呢?”
蕭正甫非常吃驚,他沒料到她一個漢女居然會說契丹語。
眼前這媚笑,這嬌軟的聲音,勾走了他的三魂六魄,一個翻身,他將美仁抱坐在身上,疑惑道:“我的大美人,你居然會我們契丹語,可真是不簡單,不過,會契丹語更好。你們宋人有一句古話,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大美人,有何話等我們快活之後再說。”
說著,蕭正甫的嘴又往美仁的臉上湊過來。
強抑著心中惡心想吐的感覺,美仁又以手擋住蕭正甫的嘴,軟語道:“咦,將軍,春宵雖短,總有機會,可人生短短幾十年,若是為了失了防心,丟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蕭正甫的神智被這嬌軟的話語勾了回來,疑惑地皺起了眉,粗聲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位將軍,難道就沒有想過奴家在軍中這麽久,大王卻突然將奴家送給將軍所謂何事?”
蕭正甫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唉,其實大王他不是真心要將奴家送給你的,他將奴家送給你,就是想要將軍的命!”
蕭正甫愣住了,粗壯的身體僵在那一動不動,握住美仁腰的手也鬆了鬆。
美仁想推開蕭正甫,無奈他人高馬大,又粗獷,她隻能拉緊了衣服,強逼著自己鎮定,又扯了一抹迷人的笑,衝著那蕭正甫軟聲軟語:“將軍,我不過是一介弱女子,眼下已在你的掌控之下,你還怕我跑了不成?隻是有些話,我覺得一定要告訴將軍,不想將軍蒙在鼓裏,將軍聽奴家把話說完再做決定也不遲。”
她再也沒料著昕大哥會這麽絕情的將她丟給這個粗野的契丹人,但她確定,昕大哥對她一定還有情,他那雙眼睛流露出的眼神騙不了她,如今,她隻能賭一賭。
第十章 奴隸生活
“大美人,有話但說無妨。”蕭正甫粗聲道。
趁勢,美仁輕拍了拍擱在自己腰間那隻豬爪,從他身上站起,立即跳開數步之外,故弄玄虛,吊足了那契丹人的胃口,道:“我之所以會說契丹語,是你們大王教的。”
她不知道向昕經曆了什麽,但以他如今在契丹的地位,她知道他可以保她,但他不願保她,她便要自己想法子。
“不可能!”十分訝異,蕭正甫摸著頭想了又想,道,“你胡說!大王對女人向來不屑一顧,就算是有女人上了他的床,等下了床不是一具屍體,也半死不活,能活著的也都賞賜給了兄弟們。除非是我們契丹的第一美人,他根本不可能多看任何女人一眼,更別說教你契丹語。”
上了他的床,下了床便是一具屍體?半死不活?契丹第一美人?方才昕大哥的異樣,難道說他也修煉了什麽邪門的武功?
一個恍神,那蕭正甫向她逼來,笑道:“大美人別浪費時間了,我還要照顧我的其他兄弟們呢,哈哈哈——”
不著聲色的,她又往後退了幾步,佯裝可憐,唉聲連連,道:“這位將軍,我真的沒有胡說。我與你們大王早就相識,你敢說你們大王在兩年前就是這個樣子?昨夜我逃跑,他隻是殺了那兩名婦人,卻獨獨留下我的命,還讓我在他的主帳之內過了一夜。”
蕭正甫愣住了,因為美仁說的話句句在理,她不但殺了他們的人,給他們的人下藥,還帶著他們的奴隸逃跑,依大王的脾氣,她這個罪魁禍首定當死的很難看。昨夜她被大王抓到後,大王抱著她上了馬,又抱著她回了主帳,而不是將她吊起來毒打審問一番。方才,他和幾個兄弟看她的時候,大王的目光明顯帶著不悅,但不知為何又將她賞賜給了他。
美仁見他臉色變了,她的話應該是起了效果了,將計就計,她又接著道:“我之所以會說這麽多,是不願看著將軍你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我隻是與他有些未曾說清楚的事,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他不是真心要將我賞賜給你的。”
一屁股坐回榻上,蕭正甫想了又想,想到前些日子為了將要到來的宋人軍師,他出言不遜,還帶領幾名將士鬧了事,當時大王便狠狠地責罰了他們,莫不是大王今日以此事又想舊事重提了。
一年多前前任南院大王戰死,現任大王耶律元修莫明其妙地冒了出來,不但以身故在大宋的三王爺之子身份出現,還一舉奪了契丹第一勇士的美稱,更是博得了可汗和太後的賞識,成為了新一任的南院大王。大王是漢人女子養的,體內流著漢人的下賤血液,又一個漢人軍師害他受罰,他咽不下這口氣。如今這個如花似玉的漢人女人,又拿大王來壓他。這些下賤的漢人,整日讓他們契丹人不得安寧,就連打個仗,還要受他們的眼色,他做為契丹的勇士怎麽可能會咽下這口氣。
趁著蕭正甫發呆之際,美仁一步步向帳簾處挪去,方想逃出去,誰知被蕭正甫給發現了。他猛地站了起來,衝到美仁的麵前,淫笑著:“大美人,別玩花樣,大王是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為難我們這些肝膽忠心的部下。就算他想罰我也找不著借口,因為是他當著大夥的麵將你賞賜給我的。”
原以為這個契丹狗賊是個豬腦,誰知還是被他看穿了。比力氣美仁是拚不過他的,在他壓住她的順間,她情急之下,便習慣性以手扣住他的要穴,氣運丹田,在她以為她就要被他給汙辱了,透過掌心,一股源源不斷強勁的內力灌入她的奇筋八脈之內。
“你——”蕭正甫發現身體的異樣,體內的內力在不斷的被身下的女人給吸走,想要挪開身體,無奈整個人被強製的內力吸住,怎麽樣都脫不了身。
雙眼瞪的似銅鈴,他舉起雙手掐向美仁的脖子,很快的便垂下了雙手,一動不動地壓在美仁的身上。
美仁正想大力地推開高壯的蕭正甫,這時帳簾被人給揭了開來,來人身行如風,從蕭正甫的背後一把抓起,大力地擲出了簾外。
驚詫之中,美仁看到滿臉暴怒的向昕坐在榻前。
“你這個女人,為何會那麽狠心?”“嗤啦”的一聲,向昕將自己的衣襟在她的麵前撕了開來,指著心口處那道醜陋的劍疤,他一把扣住她的雙肩,將她拉近他的身體,怒吼著,“你看見沒有,這裏,我用了兩年的時間才讓它慢慢愈合。刺我那一劍的時候,你究竟在想什麽?既然你事後會後悔,為何你那一劍還能下得了手?你告訴我,你的心都是什麽做?是鐵石心腸嗎?”
“我以為……你會還手,你會避開的……”垂下眼簾,美仁避開他的目光。
“會還手?會避開?你以為?”向昕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嗤笑開來,鬆了放開她的手,掃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豔色的肚兜,咬著牙,便又拉起她,將她拖出了帳外。
已是入秋,出了帳外,一陣冷風吹來,讓美仁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蕭正甫赤裸著上身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頭部剛好撞上了一旁的木樁,兩眼瞌著,麵部扭曲,神情恐怖。
向昕上前探了探蕭正甫的鼻息,未久,便對著不遠處一名契丹士兵,道:“來人,速將蕭副將抬下去,找軍醫給他看看。”
看見蕭正甫,美仁心下疑惑,盯著自己的雙手,當下再氣運丹田,可丹田之處空如深穀,根本沒了方才那種強勁霸道的內力。直覺反應,便是她之前練的天一聖經下卷起了作用。娘記載的聖經下卷有提到說這種內功心法是以吸人內力為已用的嗎?她好像沒有留意到這個,隻可惜彎刀被向昕收了去,不然,她要再細看,是不是這樣。
她原以為聖經下卷隻是霸道而已,卻沒料著也是如此歹毒的邪功。不過這一次,卻是這個邪功救了她。
向昕根本不顧及美仁的上身隻著一件豔色的肚兜,沿途,那些契丹士兵一個個色眯眯地盯著她看,所幸,她的頭發全部披散了下來,還能遮住一些暴露的肌膚。
麵對向昕,美仁真的手足無措,她惱他,因為他根本沒有把她當作女人來對待,而是像對待一個奴隸那樣對待她,但一想到她錯在先,這些苦隻能打落了牙齒往肚裏咽。
向昕將她丟回到了原來俘虜的帳篷之內。
終於,她有了能蔽體的衣物,不過卻是件粗糙的契丹女人衣服,長袍左衽,圓領窄袖,腰間束帶,下著長褲,褲角塞在靴筒之內,這一身衣服,讓她很不習慣,但總比沒衣服穿的好。
蕭正甫沒死,但傷了頭部,對於在那帳篷之內的事完全不記得了,但卻記得是向昕將他給扔出了帳外,就算他對美仁再垂涎,也絕不敢再碰她一根毫毛,這一次被摔壞了腦子,摔沒了內力,下一次不知會被摔傷了哪裏。
美仁舒了一口氣,一個顆心總算放下了,沒人會知道她會吸人的內力。
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做那些粗重的活,和一個奴隸真的沒什麽兩樣。她知道她在這裏所做的一切,都是向昕在報複她,要看她究竟能撐到什麽時候,他要她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她完全弄不清向昕下一步會怎樣對她,她再也沒法看透他,或許曾經就不曾看透,如今他不再是曾經那個溫柔的昕大哥,他是一個可怕的魔,就像當初的她一樣,失了人性的魔。
每日的飯菜都是殘羹剩飯,麵對那種像是喂給豬狗的食物,她以為她會吃不下去的,但卻沒想著她會吃的很多很多,每次都會吃到很飽很撐。若是她不吃,就不會有力氣,沒有力氣就一定保不住孩子,保不住自己,她就沒法子逃離這裏,就沒法子再見到景升。
她想盡了一切法子,透過那些契丹人的口,知道了一個月前宋軍在定州附近的戰地受到了契丹人的埋伏,而景升是冒著被亂箭射死的威險,從契丹人的手上將宋軍的一元大將給救了回去,但自己卻是中了一箭,昏迷了數日之後總算是醒了。雖然那次契丹人小勝,但身為先鋒的景升,卻讓契丹人一提及便是氣的牙癢癢的。
景升總算是沒事了,她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想到他,心中一陣陣刺痛,連他送她的珍珠耳環,她都弄丟了,應是丟在了向昕的帳篷之內。這一次,她沒有去帳篷內去找那對耳環。想到景升,她會傷心,會流淚,但後來漸漸的,她意識到流淚隻會讓自己喪失鬥誌。
悅姨教她的,從來就沒有錯過。漸漸的,她不傷心也不流淚,體內有一種說不出的強大力量在支撐著她。
這些日子,這幾千契丹人的軍隊,在不停地行軍,不停地更換地方紮營,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麽,但她有留意,他們行軍的路線始終是一直在南下,居目前的情況,這裏的位置應是在澶州附近,離京城不遠。
每到一個小鄉鎮,那裏便會是一場血雨腥風。
時常有俘虜被抓來,有漢人,有西夏人,有吐蕃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逃難的,有的是探兵……平日裏,她是見不到向昕的,但每次處決這些人,向昕都會將她拉到現場,逼著她看那些人被以各式各樣的酷刑折磨致死,逼著她看那些慘不忍睹的血淋淋的場麵。
她想,這是他在警告她,等他忍不下她,他便要這樣對她了。
因有了身孕,看到這些場麵,心中會不由自主的想吐,但她會忍著,即便是要吐,她也要再被他扔回她該待的地方時候再吐。
日子一天天的過,一晃眼,便是大半個月過去了。之前她擔心長途奔波,粗重的活,會讓她一個不小心就流產,但出乎意料,這些隻讓她變得強壯了,皮膚被吹黑了,尖下巴不見了,手臂也變粗了,雙手再不似之前那樣白晳柔滑,而是粗糙不平,滿是大大小小的裂口。
她的肚子漸漸的突了出來,她在束腰的時候都不敢束得太緊,生怕被那些契丹人看出來。但肚子會越來越大,到時她再想瞞,就瞞不過了,她的防備之心越來越高,時刻都處於一種精神極度緊張的狀態之下。她是堅強的,再沒有安全的離開這裏,沒有見到景升,她是不會倒下的。她一定要盡快想法子逃離這裏。
最可恨的是那些契丹士兵,狗仗人勢,喜歡刁難她,還喜歡在她的身上占便宜。他們還是有些忌憚向昕,人多勢眾的情況下,他們都不敢對她怎樣。
自有了上次蕭正甫的事後,她時刻留意著,漸漸的,她發現隻要她將意念全部集中在攻擊對方身上的時候,她體內便會有股強勁內力湧動,若是讓她遇上落單的這些契丹狗賊,她會毫不猶豫地以他們為驗品,更不會放過吸取這些契丹狗賊內力精氣的機會。
為了防止自己的行徑暴露,她隻能毀屍滅跡。
漸漸的,她覺得自己和這些契丹人一樣,殘暴,毫無血性。
第十一章 耶律元修
這夜,向昕酒喝多了,看的出來心情很好,應是又俘獲了不少戰利品。
他闖進了她所待的帳內,將其餘幾個俘虜趕走,強行抱著她,哼了好多她聽不懂的歌,他說:“這首歌是我爹,在我小的時候教我的,那時候我根本不明白,直到後來,我到了契丹,才知道原來爹教我的那些歌,是爹家鄉契丹的童謠。小的時候,爹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要隨便在人麵前脫衣服,我一直記著,但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身後有著那樣一個狼首圖騰,那是契丹人才會的印記。爹是契丹人,我也是契丹人……”
窩在他的懷裏,美仁起初還會掙紮,之後完全放棄了,細細地聽他說著很多事。
“你這個惡毒壞心的女人,你刺的那一劍很深很用力,幾乎以為是要了我的命,但那裏隻是留下了永遠都不可能抹去的傷疤,因為我的心髒與常人不同,天生異位,心髒是長在右胸的位置。也許是上天保佑我,看我可憐,在掉下山的那一刻,我以為我死了,卻不想砸在半山腰上的樹上。臉上的傷,也是那時弄的,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當我醒來的時候,被人給救了,救我的人卻是一名身著漢服的契丹女子。她仰慕中原的文化,所以來到了大宋,卻沒想到會救了我。或許是摔下來的時候,我的腦部撞傷了,我連自己叫什麽,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包括你,你這個壞女人,你真太壞了,” 他抱緊了她,滾熱的臉頰貼著她的臉龐,不停地摩挲著,忽地,又以手在她的臉上捏了捏,繼續說,“她見到了我身後的狼首圖騰,大吃一驚,她沒想到我身上會有這樣一個印記。她告訴我,這樣的狼首圖騰,在契丹,隻有擁有尊貴皇室血脈的耶律家子嗣才擁有的刺青。那個時候,沒有記憶,滿身是傷,在知道自己是契丹人之後,便踏上了北上尋親之路。”
美仁動了動喉嚨,溫熱的酒氣聞著雖有些不舒服,可心中會為他這樣而感到心痛,這才是當年那個溫柔的昕大哥,如今隻有酒醉後,才可以心平氣和,不那麽殘暴冷酷絕情。
“你知道嗎?我爹不是尋常的契丹百姓,他是大遼穆宗耶律述律的三子耶律放。嗬嗬,他是最特別的皇子,無心於皇位之爭,卻對中原的武術癡迷。他給自己取了一個漢名叫做向天問,純鈞劍是穆宗可汗賜給他的配劍,他走遍中原大江南北,拜師學藝,自創了純鈞劍譜。爹生性好鬥,常常向人下戰貼。在一次與人決鬥之中,他勝了,那一次的戰利品便是娘,他從見到娘的第一眼,便愛上了娘,也從此為了娘而荒廢了很多東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爹的武功並非是天下無敵,在一次與人決戰之中,輸給了對方,廢了一條腿。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是紫玉山莊的明經堂。不,若不是娘在酒菜裏了下了藥,爹或 許不會輸。娘為了榮華富貴,為了能成為大宋國秦王的女人,卻以爹的純鈞劍譜做為禮金送給了明經堂。嗬嗬,誰知秦王失勢,滿門被抄,她也逃不過。我娘拋父棄子,沒多久,爹便跳河自殺,那年我隻有十歲……”
除了向天問的身世之外,這一切,美仁都知道,但從他的口中吐出,她覺得何其的殘忍。
“昕大哥,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不,我沒醉,我很清醒,”他換了個姿勢,依舊還是將她抱在腿上,頭卻依在她的肩上,“我到了上京,見到了可汗,憑著長相,和身後狼首刺青,恢複了我尊貴的身份,可汗賜我名耶律元修。在那裏,沒多久,曾經的記憶在一點一滴的回來了,因為恨你,激起了我體內要統領八部的欲望。我成功了,統領了八部,其後攻破了大宋邊境的一個城池,我被尊為南院大王。我不再是那個要捉盡天下盜賊的捕頭向昕,我是耶律元修,我是深受契丹子民景仰的尊貴的南院大王耶律元修,這才是我,尊貴無雙的耶律元修。我是耶律元修……耶律元修……”
他望著眼前這張嬌顏,那張豔紅的雙唇,他直覺便捧著她的臉,深深地吻了上去。
如同上一次,他的吻急切熱烈又霸道,雙臂將她困在身前不容她閃躲。
美仁隻能死命的咬緊著牙,不讓他有進一步侵略的機會。
漸漸地,唇上的熱度沒有了,隨之而來的便是不堪負重的力量壓在了她的身上,兩人雙雙倒向那床榻。
美仁睜開眼,瞧見向昕歪著頭依在她的頸窩,瞌著眼,口中含糊不清地念著她的名字。
美仁試圖拉開向昕死纏著她的手臂,卻無果,隻能任由他這樣抱著她。當耳邊想起規律的呼吸聲,她又歪了一下頭,這時,向昕已沉沉地睡去。
這一夜,美仁窩在向昕的懷中徹夜未眠,腦中亂亂的一片,無法思考,直到三更過後,她才昏昏入睡。
當陽光透過帳頂的天窗射進帳內,向昕深蹙著眉頭,右手撫上額頭,輕揉了太陽穴,而自己的左臂整個又僵又麻,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左臂被什麽東西給壓著的時候,轉首,艱難地睜開了的雙眸,一張美麗的麵龐映入眼簾。
向昕完全清醒了,左臂被美仁給壓著,他卻動都不敢動。
他細細地看著她的睡顏,心底一絲漣漪微微泛出。這絕美的睡顏,就仿佛是晨光中安然憩眠的芙蓉仙子。
漸漸地,讓他不由得看癡了。
似是受了晨光的誘惑,情不自禁地,他的大掌輕撫上她的臉,她的皮膚失去了以往的白晳,也略有些粗糙,這都是他的傑作,他指腹在她的臉頰之上不停地來回摩挲。這一個月來,無論他怎樣對她,她連哼都不哼一聲,她是驕傲的,是堅強的,這就是她,她始終都沒有變,似乎變的是他。
這美好的觸感似有魔咒般的力量,讓他忍不住地流連再三,隻有在靈魂深處中才敢表露的深情,此時此刻正呈現在他的臉上……
好癢,是什麽東西在碰著她的臉?
嚶嚀一聲,逐漸清醒的意識,讓美仁想起她應該還躺在某個粗暴男人的懷裏,她猛地睜開眼,望入的是向昕陰沉著的一張俊臉。
她微微垂下眼,四處掃視一圈,才意識到她似乎還枕著向昕的左臂,而向昕則是半依著身體,狠瞪著她,雙眸似要噴出火來。
她猛地坐起身,臉別向他處,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你昨夜喝多了……”
向昕微微動了動酸酸麻麻的左臂,一句話未說,徑自下了床,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便直接出了營帳。
若是僅這一夜,會改善她和向昕的關係,那便錯了。
他依舊還是和之前一樣,一樣的冷酷絕情,一樣的殘暴無理。他說過他是耶律元修,“耶律元修”這四個字意寓的就是殘暴、冷血、無情。
唯一不同的是,自這夜之後,這間營帳成了她一人的了,而到了夜幕降臨之時,向昕便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現在帳內。
她隻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心裏擔心的事終於要發生了,她該怎麽辦?
孰料,他隻是脫了衣服,往那榻上一躺,便瞌上了眼。美仁一直傻站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還傻站在那幹嘛?給我滾過來。”恍忽之間,向昕的聲音如雷震耳。
不要,她不要過去,在她知道這個營帳成為她一人專屬之後,腦中直覺就冒出了“獨屬紅帳”幾個字。她不是當年的向美仁,那個心裏隻有向昕的向美仁,她再不是了。
向昕知道她在抗拒什麽,那種挫敗而難堪的怒氣直湧上心間,他一把捉過她,將她壓在身下,道:“你給我乖乖的睡覺,要是你真想和紅帳裏那些女人一樣,我會樂意助你。”
一如向昕所說,他背對著她,隻是睡覺。當她緊崩的身弦好容易鬆下的時候,向昕突然一個轉身從身後緊緊地擁著她,讓她的身體再度僵硬起來。許久之後,沒有再近一步的動作,聽到耳邊又傳來平穩的呼息聲,她的身體方再度鬆馳了下來。
一夜複一夜,起初,他隻是會抱著她,漸漸地,他會強吻她,每次她的抗拒都像是打了一場惡仗一樣,而最終都是以他突然放開了手,滿臉痛苦的似在強忍著什麽。而往往這時,本來恨他入骨血的她,又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擔心他。
她越來越煩燥,對景升的思念也越來越濃。這樣的局麵,讓她覺得是對景升的一種背叛。她的身,她的心,都給了景升,就算是從頭來過,她也無法再愛上昕大哥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再堅持下去。
白天還要做很多的體力活,而晚上又要麵對他,美仁隻覺得自己快要累瘋了。所幸,肚裏的孩子是她堅持下去的堅強後盾。
行軍路上,最缺的便是水,而取水這個重活,自然是落在她和幾個俘虜的身上。望著眼前這條小溪,在那裏,她看到了一個頭發亂逢,臉上還有著汙髒的女人。對著那清澈的溪水,她捧起清水不停地撲向自己臉麵和頭發,要將那滿頭臉的髒汙全數洗去。
“下賤的漢人,是叫你來取水的,你竟然敢在這裏偷偷的洗臉。”其中一個監視她們的契丹士兵高舉粗長的鞭子便向美仁抽去。
所幸她速度夠快,這才躲過那一鞭,但不幸的是,她跌入了水中。
另一名契丹士兵揚著鞭子衝著其他幾個俘虜吼道:“取了水就快滾回去。”
那些俘虜嚇的一個個都低著頭,提著水,迅速地往軍營地走去。
美仁從冰冷的溪水中爬起,卻見著眼前這幾個契丹士兵不懷好意地互望了幾眼,又淫笑著看著她。
心中警鈴大作,她雙拳緊握,氣運丹田,可那裏始終感覺不到一絲真氣。
那幾個契丹士兵大笑著,口中滿是汙言穢語,大意是在說這會就隻有她一個了,離營地又遠,看她怎麽逃。
她緊張地往後連退了數步,這時長鞭向她揮來,直取她的頸間,瞬間,她覺得呼吸難當,全身的血液直衝臉部,雙手緊抓那長鞭,又是一刹,她便覺得不再那麽難受,一股微弱的真氣湧向她的掌心。
隔物取力?她竟然還可以隔物取力。
她瞪大了雙眸,望了一眼那執鞭的契丹士兵,原來淫笑的臉逐漸變得扭曲起來,甚至說不出話,其他契丹士兵並未發現他的異樣。
她在心中欣喜地高呼,這真是天賜的良機,她終於有了可以逃走的機會了,待她將幾個契丹士兵的精氣全部吸去,殺了他們之後,她就可以逃走了。
這時,不知從哪冒出一粒石子,將那根長鞭擊斷,她便失了重心,又跌回了溪水之中。
接著,橫空閃出一個白色人影,將那個契丹士兵擊暈了過去,那幾個契丹士兵一看見他,個個麵色慌張。
第十二章 陰魂不散
“還不快滾?!是不是要你們大王親自來收拾你們?!”那人大喝一聲。
那幾個契丹士兵連忙將地上的同夥抬起,飛奔回軍營。
美仁從溪水中掙紮著起身,抹淨了臉上的溪水,這才看清眼前之人,她驚詫地望著他,嘴微張了張,又合上了,在心中暗忖,怎麽會是他?
“月下美人,我們又見麵了。”月下嘴角輕勾,嬉笑著望著美仁,緩緩地走向她,伸出手,意欲拉她上岸。
瞥了一眼,美仁揮開他的手,從旁邊上了岸。此時此刻,她心中唯一一個念頭就是她可以借此良機逃離這裏了。
可她才走一步,那個邪氣又討厭的月下擋在了她的麵前:“美人姑娘的脾氣似乎還和以前一樣——很沒禮貌。”
他又笑了笑,笑的很好看,但在美仁的眼裏看來卻也很討厭。
美仁揚了揚唇,嗤笑一聲:“對於看不順眼的人,我素來都是這樣。月下公子,勞煩請讓開,別人不當當犬。”
月下輕笑出聲,往美仁麵前又走近一步,道:“多看看,看多了也便順眼了。”
美仁咬了咬唇,這男人怎麽這麽無賴的。
一陣山風吹來,“啊嚏——”美仁冷不防打了個噴嚏,可能是溪水太涼了,緊跟著身體沒由的一個寒顫。一個恍神,眼前便是一張放大的臉,嚇了她一跳,退後了一步,慍道:“你、你想幹什麽?”
“嘖嘖嘖,隻不過是兩年不見,美人你變黑了——可惜了這麽好的肌膚。”說著,他的手在美仁的頰上輕佻地刮了一下。
“你——”美仁氣死了,這個邪門的家夥居然敢非禮她,往他的腳上狠狠地踩了一腳,“你去死!”
“我就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月下哂笑著。
美仁推開他,往軍營的反方向跑去。
“美人,你走錯方向了。”一個輕躍,月下飛身攔在了美仁的身前。
“你這陰魂不散的家夥,究竟想幹什麽?”
“是不是受不了耶律兄了,所以要離開?”月下長臂攔過美仁的腰,在她的紅唇之上輕啄了一口,“美人,你的腰似乎有點粗了。”
憤怒至極,美仁舉起手想狠狠地給他一耳光,孰知,月下一把捉過她的手掌,在看見了那上麵滿是傷痕之後,歎道:“嘖,耶律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從今往後,有我在,便不一樣了,跟著我,沒人敢欺負你。”
美仁另一隻手直取他的脈門,氣運丹田,可體內那吸人內人的邪功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氣極敗壞之下,她已被月下攔腰抱起。
“你這個無賴,放我下來。”
月下抱著美仁方轉身,便瞧見向昕立在數步之遙,一臉陰沉盯著他們倆。
美仁在心中咒這個月下死一千次一萬次,礙了她失了這麽一個絕好的逃跑機會。
向昕走近他們,月下依舊笑如桃花,無論美人怎樣掙紮,他就是不放手。
深蹙起眉頭,向昕強抑著心中的怒氣,對著月下冷道:“陰兄,你似乎很閑,閑到讓眾多將士們等著你,你卻在這裏調戲我的女奴。”
陰兄?美仁一聽到這個姓,頭皮便是一陣發麻,因為天一族族長一氏便是這個姓。天一族陰氏一族身份高貴,不可能受契丹人指使,或許他姓陰隻是一個巧合。姓陰,難道這人叫陰月下?真是好賤的一個名字。
美仁也不掙紮了,與其浪費力氣,倒不如養養精神,應付接下來的困境,反正她是待宰的羔羊,不過是從一個虎口跳到另一個虎口,眼下就看這兩隻惡虎誰厲害了。
“耶律兄吃醋了?原本好好的一個美人都讓你折磨成這樣,似乎耶律兄在乎的方式很特別。”月下挑了挑眉譏道。
“陰兄,若是你沒事,就請你將你的女人看好,若是你再放任她在我眼前亂晃,我不保哪一天會動手殺了她,”向昕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逼近月下,手直向美仁伸來,不費吹會之力將她從月下的懷中抱到自己的身前,“陰兄你該回去好好地琢磨你們該做的事。”
月下挑了挑眉,掃了美仁一眼,輕勾了勾唇,道:“美人,來日方長。”說完,他笑著一個縱身便消失在眼前。
月下離開了,向昕強抑了很久的怒氣爆發了,鬆開了抱著美仁的手,若不是美仁反應快,定會摔得很慘。
“你不是被趕出天一穀了嗎?怎麽還想意圖攀上陰家的人?想逃走嗎?”向昕冷道。
美仁驚詫,向昕怎麽會知道她被趕出了天一穀?還指月下是天一穀陰家人?
她站起身,背對著他,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和他隻有一麵之緣,隻知道他叫月下。”
向昕一把扯住美仁的皓腕,似要捏斷,怒道:“到了今時今日,你還在騙我?你身為怡家人,竟然不認識你們的族長陰豫,還稱他為月下,哼,唯恐他人不知道你們倆人是月下美人。”
月下是陰豫?那個一上任,選聖女娶聖女,鬧得全族沸沸揚揚的陰豫?
但凡她見過的人,隻需一麵,她便可以記住那人的相貎,年紀,聲音,動作,她可以很輕易的易成一個與她隻有一麵之緣的人,但在認識月下之前,她從未見過陰豫。
陰豫接受族長之任的大典之上,她因有任務在身,並未回天一穀,而按天一族的族規,除了在那日的大典之上,以及各重要的節日慶典之上,才可以一睹族長的芳容,平日裏她們這些女兒幾乎是不太可能見到族長的。加上對族人的厭惡,她對他長的是圓是扁,是人是鬼,根本不關心。
她抬眸對上向昕滿是怒氣的眸子,為何他會知道她被趕出了天一穀?為何他會和陰豫在一起?為何身為族長的陰豫卻要聽從他的命令?什麽是應該要做的事?難道天一族為契丹人效命了?天族的人與向昕要聯手對付宋軍?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一顫,往後縮了縮。
“天一族前任族長陰有為,也就是陰豫的爹曾經為我爹所救,同樣的,陰有為可以成為天一族的族長,也是我爹助他一臂之力,我娘就是我爹的戰利品。陰有為曾經對天起誓,若是我爹或是他的子孫有難,他陰氏的子女都將竭盡全力報答我爹的恩情,就算是有違人倫天理,逆天而行,也再所不惜。陰氏一族素來守信,陰豫身為陰有為之子,便是替陰有為報恩來了。如今我要他陰豫助我攻下大宋,他就必須守這個承諾。”
原來那些契丹人口中的漢人軍師指的就是陰豫,而陰豫會成為契丹人的軍師是替父親報恩。
向昕再度拉過美仁,厲道:“我再給你一次忠告,別試圖再逃走,不然你的下場就是這棵樹。”說著,他揚起手中的長鞭,轉身便將身後的一棵劈成了兩半。
美仁揚起臉,對著向昕嫣然一笑,卻是殘忍地道:“昕大哥,你不覺這一個多月你很累嗎?你恨我,覺得一刀殺了我,便宜了我,我若死了,你這種將快樂建立在我痛苦之上的樂趣便消失了。你要我活著一天便受盡你的折磨,可你開心嗎?你並不開心。你有沒有想過,你會這樣折磨我,困著我是因為什麽?陰豫那句話說的沒錯,你的在乎方式很特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逃了,我很累,日也累晚也累,心也累身也累,無時無刻不累。我會好好的留在這裏,直到你折磨夠了,想一刀殺了我,我便會主動將我的人頭雙手奉上。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是我怡符衣欠你的。”
似乎是被說中了心事,向昕惱羞成怒,“叭”的,他狠狠地給她一記耳光,道:“別自作多情,像你這種女人,根本不值得男人真心對你,因為你不配!”
臉色變了變,她吐了口中的鮮血,再抬眸,她笑:“隻要折磨我,能讓你開心,隨便你好了。”
定州 宋軍營
大半個月過去了,終於有了美仁的下落。
景升捏著手中探子的回報,知道她還活著,激動不已。果真是被契丹人給抓去了,還是讓大宋最頭痛的契丹南院大王耶律元修所帶的人馬,那隊先行軍隊,行蹤不定,難以捉摸,傷了宋兵不少兵馬。
無論怎樣,他一定會救出她的。
這時,又一名宋兵進來稟報:“啟稟將軍,主帥請您去他的帳內,有要事找您。”
景升點了點頭,轉身對萬鏢交待了一些事,便去了主帥軍帳。
“不知主帥找末將有何要事?”景升見了王超行了軍禮。
“先鋒,快快請起,小心傷口複發。”王超連忙扶起景升。
“謝主帥,末將的傷已無礙,”景升謝道,“不知主帥召末將前來有何要事?”
王超示意景升坐下,道:“我軍之前收到的探報,耶律元修一直是為耶律隆緒探路,選擇最佳進攻路線。你可記得之前,耶律隆緒率軍南下,我定州軍在唐河力挫契丹大軍,逼他們退居瀛州,自那一戰之後,他們改變了作戰方式,耶律元修給他們探路,讓我們各路軍損失不少,相應的也給他們增了士氣。耶律隆緒不日將會率軍抵達澶州,與耶律元修匯合。澶州那裏楊家軍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據報,此次契丹大軍裏多了一位宋人軍師,此人來曆不詳,身份不詳,隻知道姓陰,單名一個豫字,擅長布陣。常聽人道,先鋒懂得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入軍之前也結識了不少各江湖英雄豪傑,不知可識得此人。”
“元帥過獎了,末將隻是略懂皮毛,不曾深究。江湖之中,末將也未曾聽過陰豫這個人。”蹙了蹙眉,景升搖了搖頭,他沒有聽過陰豫這個名字,而對五行八卦布陣真的隻能算得上是皮毛。
“這樣……”王超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遞給景升,“這是聖上給你的手諭。”
景升接過拆開,看完之後,微微怔愕,抬首問王超:“聖上要調派我去澶州?”
王超道:“嗯,如今那裏戰事告急,楊家軍人雖多,卻闖不過一個小小的五行八卦陣,比不上契丹狗賊的先鋒軍,已有不少將士被困在陣內無法出來,枉死陣內。澶州那邊向朝庭求援,保州、莫州等地都派兵馬速去支援。先鋒在我定州軍內是佼佼者,又懂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聖上猶為器重先鋒,乃我定州軍的驕傲,我定州將由先鋒帶軍速去支援。”
“末將明白。”
王超高聲道:“定州軍先鋒將士明景升聽令,即刻帶軍支援我澶州楊家軍。”
景升單膝下跪,行軍禮,高聲應道:“末將領命。”
“快快請起,先鋒做好準備,即刻出發,”王超拍了拍景升的背部兩下,一臉慈愛,“本帥還真舍不得你,你我合力,將契丹軍阻於唐河,讓那個不可一世的契丹女人蕭燕燕受挫,真是大快人心。先鋒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啊,如今澶州告急,本帥對先鋒是不得不放手了。”
“主帥過獎了。”景升淺淺一笑。
澶州,離她更近了,他一定會想法子救出她的,望蒼天疪佑,她沒事。
第十三章 仇人相見
回到契丹軍營,掀開帳簾,想要換下身上的濕衣,美仁再也沒想到她會在這裏見到怡素。
怡素見到她的時候,同樣的也很吃驚,但見到她身上狼狽的裝束之後,便笑了起來:“怡符衣,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當年那個趾高氣昂的你,如今卻是一個身份卑賤的奴隸,看來你的木頭昕大哥,對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怡素刻意加重了那個“好”字。
“我這樣,不是很合你意嗎?”
美仁回以她一個美麗的笑容。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你看到沒有,按理來說當年的事,他應該一刀殺了我才對,可他沒有,還把我當上賓一樣命人伺候著,而對你呢,卻是像對奴隸一樣,哈哈哈,你知道為何嗎?”
美仁出手阻止她要說下麵的話,笑道:“哎,慢著,我對你的事並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因為你怡素這一生就沒做過什麽好事,寧願做犬不做人,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美仁臉上鄙夷諷刺的表情很明顯,這讓怡素很惱火,她大叫:“難道你就做過好事?你別忘了你做過的壞事也不比我少。”
“是啊,你沒見著我受報應了嗎?你不是特地趕來嘲笑我受報應了嗎?常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所以咯,壞事做多了,必遭報應,不是不報,是時辰未到。你好自為知!”美仁揚著唇角嘲弄,“請讓開,我還有活要幹,若是你礙著我,讓我今日沒飯吃,那我會去咬你的肉充饑。”說著,美仁便要出帳,做著每天都做不完的事。
“怡符衣,你給我站住,你居然敢這麽對我說話,你可知道,我就快是本族至尊無上的聖女了。”怡素氣極敗壞地攔在了她的麵前。
抬眸,隻是瞬間愕然,美仁便笑了笑,譏道:“聖女?就快當聖女,也就是說還沒當。你當聖女與我何幹?你是天一族族人的聖女,可不是我的聖女。”
“怡符衣,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說的出口,你別忘了隻要你一天身為天一族的女兒,就不可以為所欲為。在天一族內,族長和聖女就是天。你廢我武功的事,我不和你計較,但你要把封魂鏡交出來。”
“天?哈哈哈,果真是要當了聖女就不一樣了。你別忘了,我已經被怡家趕出天一族了,從那日起我便與天一族毫無瓜葛。”
“既然沒了瓜葛,那就將怡家的東西交出來,把封魂鏡交出來。”
“何以你對封魂鏡這麽執著?莫不是封魂鏡中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怡素的臉色變了變,很快便道:“這是我怡家的東西,既然你不是天一穀的女兒,就沒理由再擁有這樣東西。”
“你想要它,那你就去找向昕討。”美仁白了她一眼,掀開帳簾,出了帳篷。
怡素怔了怔,封魂鏡在向昕的手中?
怡素跟著衝出了帳篷,找到了正在劈柴的美仁,道:“封魂鏡真的在他的手中?”
美仁抬起頭,揚起手中的斧子,笑道:“看見沒有,我隻是個奴隸,你認為我一個奴隸可以擁有自己的東西嗎?”
怡素猶豫,美仁說的沒錯,向昕在見到她第一眼之時,恨不能一刀劈了她,若不是陰豫攔著他,告訴他,她會是幫助他們契丹一舉攻下大宋的得力幫手,他是絕不會放過她的。他和以前那個木頭完是兩個人,每次看到她,他那雙陰毒的雙眸,恨不能以眼光將她殺死,如今她不惹他就好了,怎麽還可能去找他索要封魂鏡。等事成之後,他會不會放過她,還是個未知。沒事的,有豫在,她一定會沒事的。
突然,怡素的右掌往美仁的右臂探去,在扣住她脈門的時候,狠捏了她一下。
這一捏,美仁有些吃痛,痛呼出聲,但她同樣大吃一驚,明明在桐柏山的時候,她已經廢了怡素的武功,為何從怡素的力道看來完全不似一個不會武功之人。
“原來你的武功也被人給廢了,我說你怎麽可能逃不出這裏。我要謝謝你廢了我的武功,不然我也不會有機會學到聖經下卷裏的武功。你知道嗎?你娘當年偷了聖經之後,卻還是在死的時候將聖經下卷交給了我娘,我娘終是舍不得我的。哼,你永遠和我沒法比。隻不過那是個殘本,但單憑那個殘本,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取你這條賤命。”
殘本?美仁想起明經堂的話,也就是說當年娘將那本書燒的時候,後來又救了下來,隻不過被燒掉的部分就沒法挽回了,事後,她又憑著記憶將那聖經上記載的武功給默寫了出來,隻不過是暗藏在彎刀裏。
“哦,那恭喜你。”美仁試圖甩開怡素的手,可怡素緊抓著她不放。
“我跟你說,封魂鏡裏有完整的經文。你也可以學的,隻要能拿到封魂鏡,就可以恢複原來的武功,你不想嗎?”
美仁在心中回道,想,而且她有練了,不過如今一切以孩子為主,勾了勾唇,道:“你想怎樣?”
見美仁有所動容,怡素鬆開了她的手,道:“那木頭對你還是有情的,他雖然一邊折磨你,但他始終舍不得把你當其他女人一樣對待。你看看那些被抓來的女人,不是進了紅帳,就是死了,而你呢,雖苦一點卻沒人敢碰你。陰豫救了你不是嗎?但你知道那幾個契丹士兵的下場是什麽?全部被依軍紀處罰,杖斃了,你知道他用的是什麽理由,是說那幾個契丹士兵得罪了軍師陰豫,所有契丹的將士如今更恨陰豫了。他可真是不一樣了,將所有的矛盾從你身上直接轉到了陰豫的身上,一麵在保護著你,一麵卻是給陰豫一個下馬威。”
“那又怎樣?”
“你說的對,如今他是在利用我,等契丹一舉攻下大宋,你以為我還能逃的了嗎?”怡素擰緊了眉。
“那你還要助紂為虐,幫那些殘暴的契丹人?”美仁笑著,“哼,到時就是你的報應來了,不知會不會比那些紅帳裏女人更壯烈?”
“你不用這樣刺激我。為了陰豫,為了聖女那個位子,為了怡家,我什麽泯滅良知的事都願意去做,”撿起一根枝條,怡素咬著牙掰斷,看了她一眼,“你為何會北上?還刻意瞞著我的耳目,著時讓我費了不少心。是不是為了你那個二哥?哼,早在京城的時候,我就看出你和他的關係不尋常,就連景承都整日擔心你會將他的二哥給吃了。怡符衣,你可真是不知羞恥,實在是我怡家的典範,連自己的親哥哥,也敢愛。”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勞你廢心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己比較好。”美仁抬了抬嘴角,雲淡風輕地回道。
“不,你錯了。你避開我的耳目,一路追著他上京城,卻是見到他娶了別人。事後,我知道了這件事,可是大笑了很久,我真沒想到你怡符衣會這麽沒骨氣,簡直是丟盡了我怡家人的臉,竟然會真心實意地追著男人。如今,他可是郡馬爺,你心痛不?其實我很想問你,你是愛向昕多一點還是愛他多一點?不不不,我不必問了,看來你還是愛他多一點,否則也不會在知道他身中了一箭之後,而千裏迢迢北上來尋他了,隻是不小心,遇上了你的克星,向木頭。”
“我的克星不是他,是你,隻要你不煩我,我活的很自在。你若覺得真的很無聊,想讓我陪你閑聊,那麽,請你先將這些柴給劈了,否則,我今晚沒飯吃,我真的是會去你帳內咬你的肉。”說著美仁便繼續自己手中的活。
“你——我說了這麽多,你怎麽可能不明白?難道你真的想在這裏過一輩子,當一輩子他的奴隸。你拿回了封魂鏡,你可以找回比以前更強百倍的武功,這樣你就可以擺脫他了。你不是想要見你的二哥嗎?想知道他的情況嗎?難道你不想嗎?還是你又愛上了向昕?”
美仁覺得好笑,拿回封魂鏡?是替她怡素拿吧,怡素想要的是裏麵完整的經文,她又不是白癡,為她人作嫁衣裳。她是很想拿回封魂鏡,但隻是因為那是娘的東西。離開這裏,她連做夢都在想,上次若不是陰豫壞了她的事,她應該離開這裏了。
她鄙夷地看了怡素一眼,淡道:“你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得到封魂鏡裏完整的經文,怕難如你願了,那裏麵什麽都沒有。你這麽執著要它,而我又不是白癡,我怎麽可能不去查看封魂鏡?隻可惜那裏什麽都沒有。被天一族調教出來的女兒,都是自私自利的,若是那裏麵真的有全本,我怎麽可能會放棄。可你也看到了,我依舊還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尋常人。”
“不可能!”怡素尖叫出聲。
美仁眈了她一眼,繼續手中的活。
“一定是你這個死丫頭騙我的。”
怡素不相信,拉起美仁死命地搖著她,在看到美仁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氣得將她猛的一推,美仁便跌在那堆木頭之上,刹那間,腹部一陣絞痛,不一會,兩腿之間湛出一絲血跡。
“你……”怡素怔怔地看著美仁。
“怎麽回事?!”原本滿臉笑意的陰豫,在見到美仁跌坐在一堆木柴之上,急忙上前要扶起她,卻被美仁狠狠地揮開了手。
“怡素,若是我的孩子沒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美仁強撐著從那堆木柴上爬起,整個人微微顫顫,腿下一軟,在跌倒之前,便被陰豫攔腰抱起。
“孩子是誰的?!”向昕盯著榻上麵無表情的美仁怒聲吼道。
美仁未應他,目光落在一旁的燭光之上。
“我問你話,你聽到沒有?孩子是誰的?!”向昕猛地攫住她的雙肩,似要將她的肩骨捏碎了。
一直守在帳外的陰豫,終於忍不住掀了帳簾進來了,但見眼前的情形,擰緊了眉,快步上前,將向昕拉開,道:“耶律兄,息怒。軍醫說了,這次胎兒雖保住,但她隨時都可能有滑胎的跡像。”
“保住了?!我即刻就打掉他,一個奴隸居然還妄圖在我的軍內生孩子?!”向昕因憤恨,臉部的表情有些扭曲了,臉上的那道傷疤也變得異常可怕,他猶如一陣狂風,卷出了帳外。
陰豫在榻前緩緩坐下,盯著美仁那張蒼白的臉,幽幽地說著:“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難道是我看錯了……”
轉過頭,美仁死死地盯著陰豫,道:“陰豫?天一族的族長陰豫?!你倒底在算計著什麽?聖經,你的聖女已經為你拿到了!我已經是被趕出了天一穀,是一個沒有武功的廢人了,如今隻是在這裏坐吃等死了。請你和你的女人離我遠一點,滾的越遠越好!”
挑了挑眉,陰豫又道:“你很愛那個男人?”
“滾,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和她,你給我滾出去!”美仁抓起身旁的枕頭打向陰豫,衝著他怒吼。
陰豫笑著一把接過那枕頭,道:“有了身孕的女人不宜太過激動,而且如今你胎位不穩,更不宜動怒,你若是為了自己好,就要克製自己的情緒。”
“快滾啊——”美仁舉起手便向陰豫揮去,卻被他輕輕握住。
他嬉笑著,道:“俗語說的好,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親不自在。好,如你所願,親哪裏好呢?”
陰豫方想在美仁的額上親上一記,這時,他聽見帳外有腳步聲傳來,便放開了美仁。
進來的是一個漢人俘虜,端著一碗湯藥。
美仁正要甩手給陰豫一耳光,一見著藥碗,跳下榻,將那碗藥揮在了地下,衝著那帳簾大叫:“我不喝,我死都不喝,向昕,你要是敢弄掉我的孩子,我做鬼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向昕,你有種的就一刀殺了我!”
“你再不控製自己,不用喝藥,你的孩子一樣會沒的,”陰豫見美仁失了控,不由分說的,連忙上前抱起她,將她強按在榻上,“你若不想待在這裏,我可以帶你離開。”
不知何時,向昕又回到了帳內。
“陰軍師,我己經和你說過很多次了,她是我的奴隸,你該去做你應該做的事,可汗與太後就要到了,你應該守在陣地,而不是在這裏纏著我的女奴,你別忘了你的承諾!”
陰豫直起身子,走向向昕,正色道:“她是我天一族的人,是我天一族怡家的女兒。雖然我代我爹履行承諾,單身為天一族的族長,我不會放任任何一個人欺辱我的族人——耶律兄,你也不可以。事成之後,我一定帶她回天一穀。”
向昕捏緊了拳頭,青筋暴露,指關節哢嚓作響,道:“那就等事成後再說,請陰軍師做自己該做的事。”
回轉身,陰豫衝著美仁邪魅一笑:“美人,好好養身子,稍後再來看你。”
帳內隻剩下向昕和美仁兩人,美仁躺在榻上一動不動,雙眸緊閉。
立在帳中央,向昕凝視著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告訴自己,這一次再見到她,他沒有再愛上這個女人。但是當他知道她體內懷著另一個男人骨肉的那一刻,他隻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是嫉妒得發狂,他嫉妒那個男人,這麽多天來,一直很乖的她,竟然為了肚子裏的孩子,第一次敢和他怒吼。
“大王,藥煎好了。”
“端進來。”向昕道。
進來一個契丹士兵,又端著一碗揚藥進來。
倏地,美仁睜開雙眼,再次激動地大叫:“我死都不會喝的!”
心中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向昕端起那碗藥,走近床榻,怒道:“既然你不肯喝,那就讓我喂你喝。”
美仁咬緊了牙,別過了臉,向昕一把扣住她的下頜,欲將那碗藥灌入美仁的喉中,美仁拚命地掙紮,卻將那碗藥揮出好些。
終於忍不住,向昕怒吼出聲:“向美仁,這是安胎藥。”
安胎藥?
聽到這話,美仁停止了掙紮,瞪著一雙淚眼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向昕,他會喂她喝安胎藥?
“我投你想的那麽惡劣,喝吧!”向昕講那碗藥放在了美仁的手中,立起身背過她,又道:“是明景升,對不對?”
他是在問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她端著那碗藥,看著藥湯麵映著自己的倒影,那裏是一個窩囊的女人,他說的應該是真的,若是他真的要定了心,害死她腹中的胎兒,一定會以更加殘酷的方式,而不是以這種方式,這是安胎藥,她將唇湊到碗邊,捏著鼻子,她將那碗藥一口飲盡。
“他是你二哥,你怎麽可以做出這種有挬人倫的事來?”向昕的聲音都開始發顫。
捏著碗,美仁咬了咬唇,道:“他不是我二哥。”
向昕怔了怔,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告訴我,你有役有忘記過我?”
“沒有。純鈞劍,我一直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那麽死命地護著純鈞劍,是因為你心裏有我,還是因為對我心存愧疚?”
“……”
“為何不會打我?! ”一臉悲痛,向昕轉股搜很,走近美仁,在她的麵前坐了下來,雙手撫住了她的雙肩,“我想聽實話,告訴我。”
垂著頭,美仁吸了吸鼻子,再抬首,她揚起笑臉,道:“在你墜崖之後,我沒有一日是睡得安穩的。正如你說的那樣,我後悔了,後悔在太白峰上所做的一切,後悔自己的執著,我因修煉魔功爾差點走火入魔,是他費盡心思,千辛萬苦找到我,救了我。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那樣幸福快樂的日子,我追尋了很久很久,原來一直都在我身邊。他的一點一滴就這樣滲進了我的心。昕大哥曾經是第一個對我真心好的男人,而他,是第二個,他用他的心,他的身,他的情,他的一切在愛著我,護著我。你說我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他也說過,可是,我這麽一個沒心沒肺的人,終究還是有了心動的感覺……”
收了手,向昕雙拳越握越緊,似乎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許久,啞著聲音,道:“我輸的真是天時和地利……”
美仁隻是淡淡地輕抬了抬嘴角,苦澀一笑。
許久,向昕低沉著聲音,道:“你是為了他才北上的嗎?要去定州,西王鎮是必經之路。”
“是。”
“不幸的是卻被我的人給俘虜了。”
“是。”
“那你的武功呢?”
“被廢了。”
“是誰?”
“我自己!”
又是一陣沉默,向昕吐了一口氣,方道:“這兩日安排好,我會送你去上京,你好好的在那裏安心養胎。”
美仁僵住了,抬眸看著向昕。去上京?全是契丹人的天下,他究竟要做什麽?
“什麽意思?”
“再過些日子,我契丹大軍定會一舉奪下中原天下。勢必是一場硬仗,你的身子不適合再隨軍。”
“我不會去上京,我要去定州,案例才是我要去的地方!”美仁推開向昕,欲要下榻。
“我不準!”向昕拽過美仁,怒吼道,“你聽著,隻要我活著一天,你哪都別想去.這是你欠我的,你後悔,你虧欠我,那就用你的一生來還我!”
“昕大哥,你別忘了天一族養育出的女兒都是自私自利,我是覺得虧欠你,但是我絕不會拿我的一生來做償還,隻要你能看得住我,那就試試。”美仁怒應。
“好——”向昕的心房猛地一收縮,揮身又如針刺,他急忙起身,衝出了帳篷之外。
倚著帳外的木柱,向昕大吐了一口氣,平複了心境,才稍稍減輕疼痛。
“報——啟稟大王,上京己來消息,可汗與太後即日便可抵達。”一名契丹士兵行了大禮,將一封信交給了向昕,“這是郡主給您的信。”
蕭非非的信?
向昕結果信封,抽出信箋展開,待看到上麵的內容之後,他臉色大變,怒吼了一聲:“該死的蕭非非!”
這封信是可賀敦蕭菩薩哥的堂妹蕭非非給他的,信上曰:修,忌動情,金蠶蠱王己複蘇。
當初救他的正是蕭非非,她跟他說,他傷勢甚重,為了救他,她隻能將她體內養了很久的金蠶蠱王轉到他的身上,才救回了他一命。
這個蕭非非,不愛琴棋,不愛書畫,不愛女紅,不愛武學,卻喜歡琢磨苗疆的蠱術,為了學習蠱術,千裏迢迢從上京去了苗疆,拜了苗疆蠱母為師學習蠱術,習得了苗疆蠱母的真傳。金蠶蠱乃是蠱中之王,煉蠱之人無不向往擁有一隻。此物一般人服用可強身健體,若輔以法術,能令垂死之人起死回生。但蕭非非煉的這金蠶蠱並非是尋常的金蠶蠱,她煉的這蠱蟲還是一對情蠱,乃一公一母,一王一後,公的成為蠱王,母的稱為蠱後。所謂情蠱,是苗疆煉蠱的女子為了將自己喜愛的男人綁在自己身邊,而刻意修煉的,若是將公的金蠶蠱王種在自己喜歡的男人身上,那麽,那名男人除了下蠱的女子之外,便不可以再愛上其她女子,更不可以與別的女子交媾,否則金蠶蠱王的幼卵會迅速長大,成為一支真正的金蠶蠱王,遊走於主人的血液之中,當金蠶王遊入主任的心脈,反噬主人,那麽要不了多久,主人便會七孔流血而亡,而與其交媾的那名女子也必定會被蠱毒所噬,輕則拖延幾個月,重則當場暴斃而亡。
離了蠱後的蠱王,便是一直催情蠱蟲,若是蠱王蠱後公母兩蟲得不到互相的慰藉,那麽蠱王的主人必要每月找其餘女子將自己的欲望宣泄出去,否則同樣會促使蠱王幼卵生長。
當初蕭非非為了救他,便將金蠶蠱王種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命保住了,卻受著蠱毒的牽製。再遇到美仁之後,他可以明顯的感受到身體的異樣。蟲卵開始變化,如今他能感覺到蠱蟲在他體內四處遊走反噬所帶來的鑽心疼痛。
這個該死的丫頭,讓她想法子把金蠶蠱給取出來,她竟然告訴他,她煉的金蠶蠱無解,若是指望她死了可以解蠱更是妄想,她若死了,他也得跟著一起死。
他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可汗與太後不日將從瀛洲率大軍南下,與他們會合,到時一舉攻下潭州,攻入京中,統一中原之後,他一定會讓蕭非非乖乖把金蠶蠱王給取出來。
“大……王……這是您吩咐的衣裳。”一名契丹士兵見向昕滿麵怒氣,低首彎腰,顫著聲,將衣服高高舉上。
向昕抬首,看了一眼那套衣服,接過,低聲道:“下去吧,沒我的吩咐,不許進帳。
“遵命。”
捧著那套契丹王妃才有資格穿的衣裳,他掀開那帳簾,往床榻走去,在榻沿坐下,他伸手便向美仁胸前探去,想要為她換衣服。
美仁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你想做什麽?”
握住美仁的手,他細細地看著那雙曾經十指纖纖,惜敗柔嫩的揉夷,如今那上麵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這都是他刻意報複而折磨她的結果,握住這雙手,送到唇邊,他輕輕地印上一吻。這個動作讓美仁直覺抽回手,別過了頭。
他以手捏著她的下頜,強迫她看著他的眼睛,道:“在上京等我,我南院大王的王妃將會是你,跟著我,你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想怎樣都可以。”
“昕大哥,你知道我並不是要過榮華富貴的生活,過去了便是過去了,永遠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你我之間不隻是天時和地利的問題,我在你的心中永遠都到不了第一位,曾經,你可以為了你名捕的身份,為了藍家而舍了我,往後,你依然可以為了契丹,為了你的八部,為了其他人而再次舍了我。”
“不會的!”向昕將美仁抱在懷中,緊緊地擁著她,承諾著,“今後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再放開你,錯過一次,我不會再錯第二次,把孩子生下來,我會當成自己的骨肉看待,忘了他,明家的人隻會給你我帶來痛苦的回憶,到了上京,我們重新開始。”
“對不起,昕大哥,我不能……”美仁輕道。
向昕的身體一僵,隨即他又道:“沒關係,我可以等,我會等到你再愛上我的那一天,他可以做到的,我一樣可以做到,我隻會比他做得更好,總之,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再放開你。
麵對向昕的執著,美仁任由他緊抱著,她覺得自己再多說什麽都是毫無意義。
若是在以前,她一定會喜極而泣,盼望著和昕大哥長相廝守,可是杭州的點點滴滴,她沒法忘了,在那裏,有著的是她人生中活得最快樂的日子,那個寵溺她,包容她的男人己經融入了她的骨血裏,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呼吸,他的一切都深深地烙進了她的心,她無法忘記自己以為要失去他的那種幾近發狂的心情。在知道肚裏有了他的骨肉,她既欣喜又憂愁,喜是他的血脈,憂是他的離開。
天一族的女兒不是無情的,她把肚裏的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
她愛他,愛他們的孩子,她一定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
景升,景升,景升……
美仁毫不猶豫地推開向昕,雙臂抱膝,將臉埋下道:“昕大哥,我不會去上京的,我是大宋的子民,這裏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大宋氣數己盡!”
“昕大哥,你別忘了你生在大宋,長在大宋,除去你的身世,你能說你是契丹人嗎?當年你身為天下第一名捕的熱血呢?是你告訴我純鈞劍是正義之劍,你要懲奸除惡,保護好百姓的安危。可你如今怎麽可以反攻這片養育你的土地和子民?你告訴我,當你再次拿起那把純鈞劍的時候,你心裏想的是什麽?難道你要擁著把正義之劍血刃你曾經誓死要保護的大宋子民嗎?”美仁直視向昕的雙眸,在那裏,她看到了絲絲閃動,她又道,“你知道除了天時和地利,還有什麽?是人!我曾經喜歡的昕大哥,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正義之感,我喜歡昕大哥那種為了抓凶手而永不放棄的執著信念。
向昕緊抿著雙唇,額上滲出點點汗珠,緊握著雙拳,美仁的話讓他的心底泛起了絲絲苦澀之意,而與此同時,金蠶蠱毒又似在反噬他,蕭非非沒有和他說過金蠶蠱毒會發作得這麽快。美仁察覺到向昕的異樣,急忙扶住他在不停顫抖的身體,道:“昕大哥,你怎麽了?”
“沒事,我沒事……”向昕擺了擺手。
“昕大哥,你己經不止一次這樣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雖然她和向昕再不能回到從前,她依然還是很關心他。
“我真的沒事。”手掌撫上她的臉頰,向昕將她輕輕地攬在懷中,道,“上天留著我的命,還能讓我們再相遇,說明我們的緣分未盡……”
美仁隻是咬了咬唇,不語。
“修,我找了你很久,沒想到你會在這兒。”帳簾被掀起,一個好聽的女聲傳來。
第十一章契丹王妃
美仁抬眸,便瞧見一個身著苗疆服飾的高挑美人進了帳內。
寒著俊臉,向昕鬆開了美仁,轉身對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可惡丫頭以契丹語怒道:“蕭非非,你好大的膽子,膽敢擅闖軍營,誰準你進來的?”
蕭非非不怒反笑:“是我闖的又怎樣?除非他們都不想活了,才敢攔我。”
“出去!”
“修,你可真無情,好歹我千裏迢迢的趕到這裏,為了看看你好不好,你竟然這樣對我?”蕭非非瞟了一眼向昕身後的美仁,彎了彎唇,依上向昕,“就是這個大美人?”
向昕毫不顧情麵地推開他,道:“請你出去。”
“好吧,我在帳外等你,”蕭非非往帳簾的方向邁了幾步,突然轉身,對著榻上的美仁,以漢語道,“大美仁,看到你這麽好的坐在這裏,可見這小子為了你,忍了不少——”
“蕭非非,你給我滾出去!”向昕一把掀起蕭非非的衣襟,直接丟她出了帳外。
到了帳外,蕭非非收起了笑臉,對著向昕道:“當初為了救你,我沒辦法才將金蠶蠱王種在你身上,你應該知道,除了我之外的女子,你是不可以動情的,這一對蠱蟲,是心靈互通。我隻所有十萬火急地趕過來,是不想我費盡千辛萬苦救回的人,不久之後又是一個死人。
寒著臉,向昕將她拉離帳篷,一路拖著她往主帳的方向去。
“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我要你把那隻該死的蠱蟲給我取出來。”
“不可能!別說我煉的這對特別的金蠶情蠱,就連昔通的鈞參蠱的都很難解。
“你——蕭非非,我感謝你救了我一命,可你看看你都用的是什麽法子?情蠱情蠱,明明是隻催情蠱,你要我整日像個禽獸這樣下去一輩子?”
“這不挺好的?有那麽多的女人伺候你,你還不高興?”
向昕狠瞪了她一眼。
蕭非非撇了撇嘴角,道:“那我有什麽辦法?當初在山穀裏,你奄奄一息,我能想到救你的隻能這樣,你以為我願意,你要知道,你體內的那隻蠱王和我體內的蠱後是我花了整整八年的時間才煉成的,不但可以強身健體,還能延年益壽,尋常人想求還求不來,你最好給我抑製住你的情啊愛啊,別壞了我的絕世蠱王。
“你一定有法子的。”向昕逼近她。
蕭非非連連向後退幾步,暗念:她當然有法子,可是那個法子很爛,而且是治標不治本,要她和他沒事就上床,公母雙蟲得到慰藉,這樣便能控製住他體內的蠱蟲生長,她才不幹,她對男人不感興趣,要她陪男人,她寧可多陪陪她的那些乖乖蠱蟲。
“……真的沒法子。”她道。
“那我就去苗疆找你師父。”
“你找她也役用,這對蠱蟲是我煉的,隻有我有法子。”話一出口,蕭非非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向昕冷冷地威脅著:“可汗與太後很快就到了,我也沒空和你閑扯這些,若是我軍在攻下大宋之後,你不將這隻蠱蟲給我取出來,我敢保證你蕭非非從今往後別想再煉成一隻蠱蟲出來。
“唉,法子是有,但是……但是……”一聽向昕這麽說,蕭非非慌了,這男人什麽都能做得出,回想當初,她將他從山穀中救起後,起初的那段日子,他一直安安靜靜,人也很溫柔,孰料,回到契丹之後沒多久,他整個人就變了,變得粗暴得無法言喻。
“但是什麽?”
“但是真的行不通……”
“怎麽行不通?”
“那法子治標不治本。
“蕭非非,你給我說清楚!
無奈之下,蕭非非才逼不得己湊近向昕身邊,貼在他耳旁,將那個“抬標不抬本”的解蠱法子告訴向昕,向昕在聽完之後,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蕭非非指著向昕道:“我跟你說,這個法子你根本不用想的,就算你想,我也不會同意的。向昕舉起手就想揍這個可惡的丫頭一頓,一想她曾救過自己的事實,便收了手,怒吼著:“見鬼的你,我就算被金蠶蠱蟲反噬而死,也絕不會碰你一根汗毛,你這個鬼丫頭,馬上給我滾出我的軍營,明日太陽升起之前,我不想看你,給我滾。”
蕭非非盯著盛怒中的向昕,覺得非常委屈,她大老遠趕過來找他,不想看著他被蠱蟲反噬,提醒他,他居然不領情,還凶她,天都這麽黑了,還要趕她走。
透過火光,她又細看了一眼他,突然發覺他臉上的那道傷痕不僅不難看,更顯得他有男性魅力,難怪在上京的時候惹得各部那麽多女人喜歡,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但轉念一想,那些女人喜歡不喜歡他關她什麽是,反正她不可能喜歡這個壞脾氣的耶律家男人。
她喜歡的男人應該是對女人溫溫柔柔,嗬護備至,就像一些中原的男人那樣,才不是契丹男人這種整天粗暴又喜怒無常的樣子,不知道帳中那個大美人是怎麽受得了他的。想到那個大美人,她要試試說服那個大美人,讓大美人盡快離開他,他體內的蠱蟲就不會反噬他,他的命就可以保住了,她的蠱王也可以保住了。
“報! 大王,新陣法的布局己設好,軍師大人在帳內等著大王過目。”
喜愛那個新點了點頭,耽了一眼蕭非非,道:“你最好馬上給我離開這裏,否則等我派人‘送’你走,就有失我大遼可賀敦的麵子了。”說完,向昕跟著那名契丹士兵離開了。蕭非非衝著向昕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眼珠轉了轉,決定去找大美人。
向昕帶著那個一襲苗疆衣飾,名叫蕭非非的高挑美仁離開之後,美仁便迅速換了衣服,隱約卻聽到蕭非非說什麽“費盡千辛萬苦救回的人,不久之後又將是一個死人。”
莫不是昕大哥真的有什麽事?
換好了衣服,美仁走向帳簾外,又折了回來,不停地在帳內走動。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她不應該再那麽關心昕大哥的,她隻是愧疚,若是關心讓昕大哥產生了更多的誤會,隻會讓她永遠都脫不了身的,悅姨曾經教過她,做事絕不可以拖泥帶水,麵對難心抉擇的時候,隻可以選擇最想要的,她最想要的不是向昕,那麽,她就不可以選他。
“你就是被修抓回來的那個漢人?聽說你有個很有趣的名字,叫向美仁,果真是個美人兒。美仁轉身,便見到那個蕭非非掀著帳簾,立在入口處,對於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她不禁提高了防備之心,淺淺一笑:“是女奴。”
“女奴?嗬嗬,那你可真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奴。你可知你身上的這身衣服代表了什麽嗎?”蕭非非眯了眯眼,故作停頓,不一會兒,方道,“契丹人對衣著很有講究的,你這身衣服可是說明了你是我契丹南院大王妻子的身份。”
蹙緊了眉頭,美仁低頭審視了這身比之前華麗很多的契丹服飾,直領窄袖的左枉團衫,外罩一件淺朱色薄衫,領口之處是珍貴的白狐毛,袖口也是同色的白狐毛,下身則是一件絳色長裙,直曳至地,腰間係著紅色的玉束帶,上鑲了幾個又圓又白的寶石,非常漂亮。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得穿衣服。”心中有所疙瘩,但表麵不以為然,美仁抬眸直視著蕭非非。
蕭非非吃吃一笑,道:“你這個女奴說話可真有意思,我喜歡,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對這裏出現的每個人都不感興趣。”美仁淺抬嘴角。
眯了眯眼,蕭非非挑了挑眉,走近美仁,道:“你這樣和我說話,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若存心想要殺我,在一進帳內就可以動手了,而不是在這裏和我廢話了那麽久。美仁引起了蕭非非極大的興趣,她直視美仁微微隆起的小腹,疑道:“修的?”若是修的孩子,她怎麽可能還活著,蕭非非百思不得其解。
嫣然一笑,美仁道:“不是。”
“不是?”蕭非非更好奇了,修自到了上京,性格大變之後,除了把女人當作是泄欲的工具之外,似乎沒見著他對什麽女人感興趣的,而這個女人肚裏卻有了別的男人的骨肉,修居然還有娶她為王妃的意思,真的很讓人好奇。
蕭非非走近美仁,盯著她姣好的麵容,又問:“那你愛修嗎?”
蕭非非身上的銀飾很晃眼,隻要她一動,便會有一種悅耳的聲音響起。
美仁掃了一眼蕭非非胸前的的銀項圈,雖然蕭非非是一身苗疆少女打扮,她也不知道蕭非非的真實身份,但憑蕭這個姓,她也能猜到這蕭非非與契丹蕭氏這個專出可賀敦家族的淵源。隻是微微勾了勾唇,美仁踱回榻邊,坐下,靜靜地看著跳動的燭火。
“難道你不喜歡修?我知道了,你是被修強迫的?你很喜歡你的相公,對不對?”
相公?美仁不僅想到乞巧節上,景升以燈謎戲弄她的事,相公,她喜歡這個稱謂。
蕭非非雙掌一拍,欣喜道:“你不喜歡修,這樣就好辦了。”
嘴角微微抽搐,美仁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潛意識裏,她覺得這個蕭非非比較危險,她緩緩啟口:“你,想怎樣?”
“想和你夫君團圓嗎?我可以幫你。”蕭非非興奮地笑了起來。
“哼,你們契丹人殘酷凶暴,隻會想奪我大宋江山,會這麽好心的要幫我?” 美仁嘲諷道。蕭非非一點也不生氣,眯著眼,欺近美仁,道:“啊,話不能這麽說,我與他們不同,你看我的服飾就知道了,隻是我很看不慣男人恃強淩弱,還有,我有一樣東西丟在修哪裏,隻有你離開了,我才能想法子找他要回來。
眉頭緊蹙,美仁道:“你喜歡他?”
蕭非非連連擺了擺手,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我怎麽可能喜歡他那個蠻不講理的刀疤男。
刀疤男?這個蕭非非的性子很像個小孩子,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向昕都不知道,這讓美仁想起了那時的自己,不禁莞爾。
爾後,美仁歎了口氣,道:“昕大哥己不是當年的那個木頭了,如今他貴為你們契丹的南院大王,想從他手中逃掉,談何容易?你可知我逃過兩次都被抓回來了,他警告過我,若再逃第三次,可再不會這樣對我了。
“有我在,你放心,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我把他的南院府邸給拆了,他也絕對不敢對我怎樣。”蕭非非拍著胸口保證。
美仁等的就是這句話,不過她倒是很驚訝,原來救向昕的就是蕭非非,那個他們口中的契丹第一美人,她站起身,對蕭非非恭敬地道了一句:“謝謝你救了他,讓我的罪孽減輕了許多。”
“唉,救歸救,但同樣麻煩也大了,我真不知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
聽聞這句話,美仁想起之前她聽到帳外兩人的對話,還有昕大哥動則救回渾身冒冷汗,雙拳緊握,似在強撐著什麽,她問道:“能否告訴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蕭非非覺得想盡快勸美仁離開,應該將事情真相告知會更好一些,因而她便簡單地將為了救向昕而在其身上種金蠶蠱之事說了出來。
美仁整個身體僵在那裏,難以置信她所聽到的事實,她以為昕大哥被人所救,拉回了一條命,她的罪孽就會減輕了,孰知,她始終還是一直在害著他。
“怎麽會是這樣,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美仁禁不住內心的痛苦。
“我拉到他的時候,他己經奄奄一息了,唯有金蠶蠱才可以讓他起死回生,我很心疼我的金蠶蠱的。”蕭非非歎了一口氣,在美仁的身邊坐了下來,“這種毒發作起來很快,他被這種毒侵蝕了至少有一兩個月了,發作之時,必深受萬針穿心的痛苦,我能感受到他對你的愛,蠱王在慢慢長大,開始在他的體內四處遊走,若是你不離開他,再發作,蠱王到了他的心脈,他的心將會被金蠶蠱王啃噬掉,要不了多久,他便會七孔流血而亡,既然你並不愛他,就該早日離開。
“好! ”美仁深吸了口氣,撫去眼角的淚水,“我對不住他,我己害了他一次,我不會再害他第二次,請蕭姑娘助我。
“你相信我就好,他們這會兒都去探討軍事,我這就去準備準備,稍後我們就出來。
“好。”
蕭非非滿意地舒了一口氣,她要盡快回去準備,要盡快送美仁出這軍營,便道:“你要去哪裏?”
“定州,定州軍所處的地方。”
“定州軍?”蕭非非驚訝地張大了嘴,似乎有點後悔要這麽做,若是讓可汗和太後知道了,她放了一個很好的定州軍人質,那她就慘了,但是若不放了她,她的金蠶蠱王便毀了,到時自己的命也沒了。算了,漢人有句話說得好,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眼下,她才管不了那麽多,她隻要保住她的金蠶蠱王和自己的命就好了。 “我先去準備了,你等我。”
第十二章一身傲骨
意外總是會出現的,正當蕭非非準備帶美仁逃跑的時候卻碰上了從流洲一路南下的可汗耶律隆緒和太後蕭燕燕。
“丫頭,你怎麽穿成這樣?”貴為皇太後的蕭燕燕頭戴美玉金冠,身著紫金白鳳衫,杏黃長裙,束以白錦帶,外罩意見及地的明黃長袍,紅鳳花靴,氣勢儼然蓋過了身後身為可汗的耶律隆緒,“這個女人是誰?怎麽會穿著我契丹王妃的服飾?”
眾人目光全從蕭非非的身上轉向了美仁,耶律隆緒在見到這樣一個絕色女子,不禁神色飛揚,在心中嘖嘖稱道,眾多後宮佳麗竟無人能及。
蕭非非皺著眉頭,拉著美仁跪下,道:“回稟太後,這位是修他的……”
“她即將是我耶律元修的王妃。臣參見可汗,參見太後。”向昕正和陰豫商討布陣之事,一知可汗與太後到了,立即趕了過來,卻不想碰上蕭非非這個鬼丫頭要帶著美仁逃跑。
該死的丫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向昕身後跟著的眾將士齊齊高呼著“可汗萬歲,太後千歲”,跪倒一片。
“胡鬧! 修兒你身為我大遼南院大王,統領八部,怎麽可能娶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為妻。來人,將這個女人給我推出去斬了。”蕭太後厲聲嗬斥。
“太後若這麽做,請將臣也一同推出去斬了。”向昕立即跪下。
“你……”蕭太後沒料到他會如此頂撞。
這時,耶律隆緒出來打圓場,道:“請母後三思,如今大局為重,無須將這種小事掛煩於心。
“對對對,其實這位向姑娘不單是修選中的王妃,還是熟知五行八卦的高人,這不,她拉著我出來夜觀星象嗎?”蕭非非連忙應著。
蕭非非的話讓美仁不禁嘴角抽搐,這個丫頭不但衣著古怪,行為古怪,說話更是不著邊際,她怎麽會笨到同一讓她救自己離開這裏。
一個很不合時宜的笑聲響起,美仁抬眸,對上了一雙滿是笑意的鳳目,是陰豫。
“這位是?”耶律隆緒眯著眼看了陰豫一眼。
向昕道:“這就是我在信中同可汗和太後提及的軍事大人——陰豫。”
從美仁身上收回目光,陰豫雙手抱拳,道:“在下陰豫,見過可汗,太後。”
蕭太後掃了一眼這個麵若桃花的男人,這個漢人軍師好生無禮,見了她都不下跪,但其渾身傲氣,氣度不凡,真是時間不可多得的美男。她含笑輕輕領首,不追究他的失禮,目光又看向他身後的女子,又是一個漢人女子。
耶律隆緒隨著幕後的目光望去,又見一名絕色的漢人女子,不禁又是一陣心神蕩漾,今夜連見兩位不同風情的漢人女子,真是龍心大悅。
向昕向耶律隆緒和蕭太後引薦:“這位是怡素姑娘,是軍事大人的未婚妻,也是這次助我契丹一舉奪下中原的得力幫手。關於詳細布陣之事,還請可汗,太後移駕帳中。”
蕭太後點了點頭,便率先往主帳步去。
向昕回首給了美仁一個警示的顏色,又試圖逃跑,他一定會懲罰她的,轉眸又怒瞪了蕭非非一眼,道:“你給我一起過來。”
蕭非非苦著臉,不得己跟上。
走在最後的怡素並未跟上,反到是走近美仁,道.“你的速度還真快,白日裏動了胎氣,這才夜幕降臨,就讓他收你做王妃了。”
美仁輕抬了抬嘴角,反譏:“這次算你走運,我的孩子保住了,若你再敢來騷擾我,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哼,是啊,你有‘耶律元修’,護著你,我不敢把你怎樣,但是這次我可以掌握遼宋的命運,隻要得到了蕭太後的賞識,你一樣飛不出我的掌心,封魂鏡我勢在必得。
“你簡直是白日做夢!”美仁上前走近怡素,嘲諷她,“未來的天一族聖女,小心替這些契丹狗賣命,別把項上人頭給賣丟了。
怡素狠瞪著美仁,咬著牙轉身便走,追上了向昕一幹人等。
美仁方要離開,前麵便來了兩個契丹士兵,攔住了她的去路,以蹩腳的漢語告訴她“太後有請”。
咬了咬唇,美仁握緊了雙拳,她真是不該聽那個蕭非非的,果真是人到病急亂沒醫。
隨那兩名契丹士兵到了主帳,她瞧見除了之前見到的,還有幾名身型高大健壯的契丹人分坐兩旁。
蕭太後見了她,蔑視地道了一句:“修兒,看看這就是你挑的漢人女子,不懂規矩的宋蠻子。
美仁瞟了眼,別過臉,立在帳簾之處,也不進帳。
蕭非非急忙道:“太後,她真的是精通五行八卦的高人。不管怎樣,為了她的蠱王,她蕭非非一定會保住美仁這個至關重要的女人,蕭非非急忙上前拉過美仁,要美仁給蕭太後行禮,可美仁僵著身體仍是一動不動。
蕭非非急了,再僵下去,她的蠱王就保不住了,在美仁的手臂上狠掐了一把,以漢語小聲道:“大女子,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向昕起身走過去,大聲道:“她己經懷了我的骨肉,胎位不穩,不便行禮,還請可汗和太後恕罪。“說著,他便強行拉過美仁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陰豫挑了挑眉,唇角之處掛著一抹淡笑,自美仁掀開帳簾的那一刻起,那雙狹長的鳳眸直鎖在她的身上不曾移開,耶律隆基的某種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怡素則是鄙夷地輕抬了抬嘴角。蕭非非瞪大了雙眸望著向昕,結巴道:“那個……那個……”
向昕給蕭非非一個警告的眼色,示意閉嘴,蕭非非咽了咽口水,垂下頭什麽都不敢說了。
麵對向昕這樣護著眼前狐媚的漢人女子,還頂撞自己,一股怒火直湧上蕭太後胸中,但念及他是耶律放的遺孤,又礙於此次攻打大宋還得依仗於他,她隻能試平靜下心,調了調息,道:“修兒,似乎你己忘了軍紀。
原本向昕打算天一亮就送美仁去上京,豈知可汗與太後連夜己經趕到。
“回稟可汗,太後,臣己經準備好了送她去上京,請可汗太後不必擔憂。”
蕭太後冷哼一聲,心道:到上京?她一定會讓這個漢人女子永遠從這世上捎失,心中稍稍舒展,她轉首對陰豫道,“請陰軍師開始吧。
當怡素將一個布陣圖貼在早己備好的木架之上,美仁便看清那陣圖,是按五行八卦布置的陣法,怡素指著那陣圖——向眾人解釋,美仁盯著怡素,這時她才明白,原來之前他們一直說宋軍誤陷的陣法,是陰豫和怡素所布。
這就難怪了,怡家最擅長的便是布陣,天一穀周圍的陣法便是由怡家人所布,以防那些意圖進穀騷擾的世人,而娘能輕易將明經堂,葉聲泉,魚海浪救下,正是因為她是怡家的女兒。眼前這些個契丹人一個個連聲稱好,美仁的眉頭越整越緊, 陰豫和怡素所布的這套陣法隻是迷陣,意在讓宋軍迷失方向,找不到契丹大軍的所在位置,消耗宋軍兵力,拖延時間,長期以往下去,宋軍軍心大亂,必敗無疑。但此陣並非是最厲害的陣法,若宋軍能按五行八卦找到破陣方法,則另當別論。
以陰豫身為族長的實力,不可能隻簡簡單單布下這些陣而己。
突然,怡素停下來,向蕭太後行了大禮,道:“啟票太後,接下來,軍師大人要講的是威力無窮的陣法,但這裏,有人不適宜聽。
眾人皆疑惑。
陰豫則是一臉不解地望著怡素,又挑了挑眉,望了望一直眉頭深鎖的美仁。
美仁疑惑的目光正好對上一怒探究的眼色,她輕彎了嘴角,看來是重點來了,而這個不適宜的人自然是她了。
蕭太後道:“是誰?”
怡素揚著得意神色,望向美仁,嘲諷:“當然是貴國的‘準王妃’了。
“出去。”蕭太後命令。
有病!叫她進來的是她蕭燕燕,叫她出去的也是她蕭燕燕。這一次,美仁沒有像進帳那樣扭著性子,而是緩緩起身,嫣然一笑,衝著耶律隆緒微微欠身,道:“可汗萬福!宋女向美仁告退!說完,她便立直了身體,向帳中的怡素走去,很不屑地耽了她一眼,便往帳簾方向轉身,在掀開帳簾之際,聲音不大不小:“萬物相生相克,雖火生土,切忌火克金。”
隻是簡單的一句,便道出那個陣圖上陣法的弱點:蕭太後命理屬火,而耶律隆緒命理屬金,同時暗喻蕭太後大權在握,耶律隆緒隻是個傀儡,尚不能親政。
蕭太後氣得說不出話,耶律隆緒不怒反笑,望著那抹背影,雙眸之中滿是笑意,好一個奇特的女子。
在場的除了蕭太後和怡素不高興之外,最惱羞的莫過於向昕,這個女人居然當著眾人的麵,向耶律隆緒示媚。
帳內靜的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到。
驀地,蕭非非起身,道:“我也不適宜聽,我先出去了,可汗,太後萬福。”說完,蕭非非行了大禮,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沒規矩的丫頭,回去再收抬你。”蕭太後寒著一張臉,對陰豫道:“陰軍師請繼續。
第十三章別後重逢
美仁出了主帳,迎麵便是兩名契丹士兵跟著她,一路回到自己的帳前,待她再回首,四周又多了好幾名契丹士兵看守。
蕭非非意圖帶她逃跑失敗之後,向昕便加倍防守。
緊抿著唇,她便進了帳內。
不一會兒,便聽見帳外蕭非非與守衛的契丹士兵爭吵的聲音,守備的契丹士兵攔住了蕭非非,說是大王的吩咐,沒有大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未久,便聽不到聲音了,似乎蕭非非離開了。
美仁的整個心猶如跌進了穀底,在送她去上京之前,向昕似乎要將她困在這裏,今夜是她最後的機會,天一亮,向昕就要送她去上京,若真是那樣,她便在沒機會可以回到中原了。她該怎麽辦?
正當她哭鬧之際,帳簾被人掀開了,是蕭非非。
“我的大美人,快點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蕭非非一把拉過她。
兩人除了帳外,美仁見到那幾個守帳的契丹士兵倒在了地上,表情安然,身體看上去也軟軟的不像是被人點了穴,她驚詫地望了望蕭非非,蕭非非四處張望,心痛地道:“為了救你出去,我可是貢獻了不少我的至寶磕睡蠱讓他們睡了,待會兒離開軍營還要用,真是心痛死我了,出去之後,你一定要教我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我要拜你為師。唉,不說了,你小心點,跟著我。麵部微微抽搐,美仁對這個蕭非非無語,自己是煉蠱之人,這些不都一樣,難道是一朝一夕就可習煉成的嗎?
繞過一個軍帳,隻是一個眨眼,突然失去了蕭非非的蹤跡,美仁沒由地嘴角抽搐,跟著這個冒冒失失的丫頭,她懷疑天亮之前能不能離開帳營。
這種時候,她不能四下去找蕭非非,唯有自己想法子離開才好。
軍中的地形,她早己熟悉,連饒了幾個軍帳,避過了好些個巡邏的契丹士兵,正當她想要往前走,腳下踩到一截木棍,有了響聲,右前方傳來一個聲音,以契丹語道:“什麽人?”
回首,美仁便瞧見是兩個巡邏的契丹士兵,不能讓他們兩人發現,若是驚動了向昕,她便跑不了了,她抬起腳下那根木棍,趁其中一人不備,狠狠地打了下去,而另一個契丹士兵在會轉頭之際,方要開口,便被美仁以手扣住咽喉,很快地那名契丹士兵也倒下了。同樣的,一股微弱的真氣直字雨她的四肢百骸。
顧不得欣喜,她迅速離開,又繞過幾個軍帳,正要往圍欄的方向跑去,驀地,她突然被人從身後抿住了嘴,拖到了隱蔽之處,毫不加思索,她便向來人的要穴襲去,卻聽見身後一個日夜思念的聲音響起:“是我!”
說不出的驚愕,她急忙收了手,回首,看見景升一襲夜行衣,蒙著臉,立在她的麵前。她顫著唇,笑聲問:“景哥哥,真的是你嗎?”
“嗯”景升緊緊地抱住她。
刀鏢看著兩人情意綿綿,可此時此刻,根本就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得不及時勸阻:“恩公,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離去才是。”
景升緊緊地握住美仁的手,道:“這邊!”
突然間,一個高亢的聲音徹空響起:“有刺客! ”
糟了! 被人發現了,定是那個蕭非非糊裏糊徐闖錯地方了。
刹那間,號角吹響了,整個軍營之內,所有火把全數點起,火光照亮了整個夜空。他們三人再無處可藏。景升護著美仁,單手以劍抵擋著不斷地飛來的火箭。
越來越多的契丹人,手持著弓弩湧了上來。
萬鏢驚呼:“快走!”
追出帳外的向昕眼見這一幕,捏緊了雙拳,指節之處哢嚓作響,青筋暴突,這個狠心的女人,如影如形地在他心中糾纏了那麽久,即便是他報複她,他折磨她,可終究還是忘不了她,這一個多月來是在折磨她嗎,受著更大折磨的是他才對。
那以手持劍的卓越男子,明景升,他向昕終究還是敗給了他。
看著她緊偎在他的身旁,她的臉上雖有著擔憂,但更多的是安心,踏實,而麵對他的時候,確實惶恐,甚至是種勉強,這一切,都深深刺痛了向昕的心。
他究竟失去的是什麽?敗的是什麽?
萬鏢以劍奮力地擋著,對景升道:“恩公,你先帶向姑娘離開,老七隨後。
景升點了點頭,抱起美仁,足下輕點,施展了輕功,一躍而上,萬鏢緊跟著, 躍上那木樁。望著美仁,內心的憤與悲傷,讓向昕再不能控製,從身邊的將士手中奪過長弓和長箭,持弓搭弦,對準那道修長的身影。
張滿弓弦,箭隻如流星追月般弛飛出去……
“老七,你一定要撐著,就快道了。”景升抱著萬鏢連忙奔回帳營。
向昕的那一箭被萬鏢給擋了,整隻箭沒入萬鏢的右肩胛處。
到了帳內,景升將萬鏢放在榻上,急招了取箭鍁的醫官,還好那支箭! 沒有傷及要害,萬鏢隻要休息一段時日便可康複。
美仁跟在景升身後,一身契丹王妃的裝扮,立即招來了所有宋兵的怒氣,甚至有幾名宋兵對著美仁亮出了刀槍。
主帥楊延昭一聲令下,喝止了眾兵。
景升由定州調住擅州支援,到了擅州之後,對抗遼軍,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他竟然無視軍令,帶著自己從定州來的部下,獨自前往契丹軍的大本營,隻為救回這個身著契丹王妃服飾的漢人女子,這讓楊延昭滿身怒氣。
景升在各路軍內的口碑極好,卻是做出這等有違軍紀之事,讓楊延昭很是失望。
楊延昭揮了揮手,遣去所有將士,轉身,單膝跪地,道:“請元帥恕末將魯莽,因為她是末將的——”
“民女是明將軍的妹妹,但民女不隨父姓,民女姓向,名美仁。”未待景升開口,美仁同時向楊延昭屈膝行了軍禮,“回稟元帥,民女因年幼不懂事,與二哥鬧別扭,賭氣離家出走,不了卻被契丹狗賊抓住,二哥為了救民女,才會犯下軍令,請元帥網開一麵。”
景升一臉驚愕,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臉正色的美仁。
“妹妹?原來如此……”楊延昭來回走動,倏然轉身,對著軍帳之外大喝一聲,“來人!”
“屬下聽令。”進來一位宋兵。
“將明將軍拖出去,重杖二十軍棍。”楊延昭一聲令下,又進來一名宋兵,與之前的那位,二人共同托起景升。
景升一聲不吭,任由二位將士將他帶出帳外。
美仁一聽慌了,連忙起身,攔在身前,對著楊延昭道:“元帥,在定州他帶軍力挫蕭燕燕,為了救另一位將軍,而身受一箭,這一箭幾乎是要了他的命,而距今不過是短短的一個多月,若是再受這二十軍棍,元帥莫不是想要他的命吧?”
“向姑娘,這裏是軍營,軍令如山,如今戰事告急,若每個人都像明將軍這樣拿軍紀當兒戲,不顧各將士的死活,這仗還用打嗎?直接將江山拱手相讓給那些契丹狗賊好了。過了今夜,待天明還請向姑娘回自己該待的地方。”頓了頓,楊延昭板著臉,看了景升一眼,對著那兩名士兵厲道,“拖出去,再加十軍棍,若還有人再敢求情,再加十軍棍。哼!”
說罷楊延昭大踏著步子,正欲離去,便聽見身後高聲而起:“我可以幫元帥破陣,隻要你原諒他的過錯。”
回轉身,楊延昭怔了怔,好奇地打量美仁。
景升微微抬眸,同樣是一臉愕然,但他想到她是個無所不能的女子,不經意間,嘴角之處漾出一抹欽佩的笑意。
楊延昭挑了挑眉問道:“向姑娘當真會破陣?”
“千真萬確。在我來此之前,耶律隆緒、蕭燕燕他們正在研究新的陣法。”美仁昂首挺胸。
“好!”楊延昭回轉頭,對著那兩名士兵又命令,“你們倆還站在這做什麽?也想挨軍棍?!”
那兩名士兵被弄糊徐了,這究竟是打還是不打?
“維持原判,聽不懂嗎?”楊延昭一聲怒吼。
“遵命。”兩名士兵連忙將景升拉去帳外。
美仁欲跟上前,卻被楊延昭給攔住了:“本帥要向姑娘記著,這裏是軍營,在這裏軍令如山,這是行軍打仗,不是菜市場討價還價。至於你身為我大宋子民,眼看大宋山河被契丹人侵略,同胞被掠殺,百姓生命堪憂,你若不願幫助破陣,本帥也不強人所難,隻望你良心過得去。”說完,楊延昭便出了軍帳。
美仁氣得渾身發抖,再也沒料到這個看似麵善的大叔還是這麽做了,說的那席話,明擺著就是說,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破陣,真是太卑鄙了。
顧不得多想,她連忙衝出帳外,追著景升跟到了行刑的地方。
景升挺直了跪在那裏,承受著落下的一棍又一棍。
美仁僵立在他麵前,景升衝著她淺淺一笑,刹那間,兩股熱流直湧向她的雙眸。
二十軍棍終於打完了,美仁連忙上前扶住景升。
景升扯了扯唇角,眼見她的眼睫之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戲道:“你今日喝了很多水?”
“是啊,整個人都掉到溪裏了。”
軍中不可留女人,但因美仁聲稱能助宋軍破陣,而被楊元帥破例恩準留了下來。
望著景升背部被打得瘀紅一片,有的地方甚至破皮流血,美仁的淚水再一次禁不住掉了下來。她細心地為景升上著藥,一不小心弄痛了他,他整個背部僵硬起來,咬緊著牙,卻一聲不哼。美仁緊張地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
終於上好了藥,景升穿好了衣裳,趴在榻上,歪著頭道:“為何不肯回杭州?為何要執意去定州?有了身孕還到處亂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怎麽辦?還是你打算做契丹王妃了?”語氣中雖是在責怪,但更多的是疼惜。
吸了吸鼻子,美仁哽咽著反問:“明大將軍,若是我被押著去上京,做了契丹王妃,那都是你明景升造成的。勞煩你告訴我,那晚之後的第二天你為何要跑了?你告訴我啊,有哪個女人能忍受前夜男人還在和自己溫存,第二天卻落跑了。究竟我是豺狼,還是虎豹?”
景升緊抿著唇,笑了笑,道:“我與聖上有約定,待到宋軍凱旋歸來,便是我自由之日。
咬了咬唇,美仁別過臉,強忍著眼淚不留下來,轉過頭,她笑得很難看,譏諷道:“自由?他可真會算,要是你戰死沙場呢?還自由個屁!連王佳如都知道你受了重傷,你卻讓老七瞞著我,這究竟算什麽?我知道我以前很任性,隻會騙人,耍小聰明。可你呢,有什麽話從來都不肯明明白白地和我說出來。為何不肯回杭州,為何執意要去定州?因為我就想看看你這個可惡的男人究竟有沒有被那一箭射死!”
終於忍不住,多日來的委屈,在傾刻間爆發出來,淚水猶如決堤一般狂湧而出,她捂著臉泣不成聲,“嗚嗚嗚……”
支起身,景升慌亂地急忙抱住她,輕撫她的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在我以為我要死的那一刻,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我在想,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會去挖我的墳,刨我的骨,然後指著我的屍首大罵‘明景升,你這個棍蛋,明明給了承諾,要一生一世都守在我的身邊的,又食言了。看看你如今都成什麽了?破爛白骨一堆。你死了幹淨,我要找個有錢人嫁了。’一聽到你要嫁給一個有錢人,所以,在那些小鬼要帶我走的時候,我沒由地打了個冷戰,又爬回陽間了。”
臉上掛著淚水,美仁又好氣又好笑,張嘴便是在他的鎖骨之處狠咬了一口。
他笑著,捧起她的臉龐,沿著她的眼睫,一路向下,輕吻著,直到貼上了那雙讓他思念很久的紅唇,雙眸之中湧上溫熱的淚花,收緊雙臂,他緊緊地擁著她,狂熱地吻著她。
天知道,他有多思念她。
口中那淡淡的鹹澀之味,己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許久之後,美仁依著他,淺淺低低的,一聲又一聲地喚著他:“景哥哥……”
將美仁抱坐在身上,景升的手輕撫上她微隆的腹部,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激動, 他的唇貼著她的發絲,道:“你不該來這裏的……”
“失去的東西太多了,我隻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能……”
兩人訴說著分別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美仁的眼淚似乎就像是天上的雨滴一樣,直落不止。景升輕輕地為她拭去眼淚,道:“我聽人家說,有了身孕的女人是不能哭的,否則孩子生下來,會像你這樣動不動就會哭。”
吸了吸鼻子,美仁道:“她很乖,也很堅強,無論那時多麽難熬,她都挺住了。這麽乖,這麽聽話,一定是個女兒。”
“嗯,她會像娘一樣漂亮,一樣聰明,一樣堅強。我要想個好名字。”景升應和著。
“我己經想好了。”美仁接過話。景升挑了挑眉,道:“這種事不是應該男人來的嗎?”
“誰說的?誰說要把名字留給你來起的?你想起名字,可以,王佳如一定樂意,你想取十個八個都好。”
“娶她是權宜之計,她利用聖上對她爹王欽若的恩寵,耍了點手段,讓聖上答應賜婚。我拒婚了,聖上並未為難,隻是暗示我,王欽若在朝中的勢力相當大,他貴為天子,不可以言而無信,他做到了賜婚,而至於這場婚姻是否維持得下去,那就不是他所在乎的了。”
心中的氣氛稍稍平息,美仁輕嗤:“約定就是你娶了王佳如的第二日便要出征,想不到他看上去麵善,其實挺卑鄙的。那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做是毀了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
“有。不過我是人,不是聖人,是人總會有私心。況且聖上與王欽若是絕不會虧待她的。
美仁歪著頭,心念:那倒是,他走了沒多久,她爹就開始給她物色新的郡馬爺了。
景升輕勾了勾嘴角,道:“告訴我,什麽名字?”
“什麽什麽名字?”
景升目光落在她的肚上。
“等你何時被王佳如休了,我就告訴你。”
景升有些無奈,歎了一口氣,道:“好吧,那我隻好等下一胎好了。”
美仁笑著吟道:“呸! 你想得美!”
目光盯在她的雙手之上,景升輕柔地執起,望見粗糙不平的掌心,輕歎:“我情願他讓你繡花。”
美仁嘴角微微抽搐,反道:“嗯,把他們契丹所有士兵身上的衣服全都給繡了,會比你眼下見到的更‘美’。
景升眸中雖含著笑,實則心中難過不己,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柔地吻著,道:“他還是愛著你的,雖然這樣對你,卻還是要你當她的王妃。
沉了半晌,美仁賭氣似的道:“是啊,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會去上京了,當他的王妃,吃好的、穿好的,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雙眸中蘊含著濃濃的愛意,景升的嘴角漾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幸福笑容,這就是他的美人,言不由衷的妖精。他緊緊地抱住她,將臉埋下她的發間,吸取她身上特有的馨香,道:“不會的,你是我的。”
兩人相互依偎著,享受著此刻的幸福寧靜。
忽然間,帳外有腳步聲傳來,美仁趕緊從他的身上跳起來,道:“有人來了,快趴下,我的‘二哥’。
美仁刻意加重“二哥”兩字,景升瞪了她一眼。
第十四章天一八陣
進帳的是楊延昭和其子楊文廣,景升見著,即刻行軍禮:“末將參見元帥。
“好了,起來吧,明將軍有傷在身,無須多禮。”楊延昭扶起景升,目光卻轉在了美仁的身上,道:“本帥前來,想必將軍與向姑娘己知來意。”
美仁很不友善地耽了一眼眼前這個有些“卑鄙”的楊大叔,負氣地背過身,不看他。
楊延昭輕咳了幾聲,痛心道:“本帥之所以重責明將軍,是因為眼下乃危急時分,無論如何定當以大局為重。如今是怎樣的一個局麵,明將軍也很清楚。那個耶律元修,曉勇善戰,帶領了先鋒騎兵一路南下,為契丹大軍鋪路。如今他們一舉南下攻至我擅州,直逼我京都汴梁,我大宋山河岌岌可危。我楊家軍若與他們以實力相拚硬戰一場,絕不會輸於他們,可狡詐的契丹人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個妖孽一樣的軍師,布下那什麽勞什子妖陣,害我楊家軍損兵折將,始終攻不破那妖陣。若再這樣下去,我楊家軍必敗無疑,到時我大宋江山隻能拱手讓予那些粗暴野蠻的契丹人。”楊延昭說至此,情緒激動不己,聲音很大,“最可限的是,朝廷上下一片恐慌,本帥上書朝廷,力主抵抗,聖上卻在王欽若,陳堯臾等一群佞臣慫恿下,竟然意圖要棄京都而遷都昇州。這個捎息讓身在前線沙場,這些以死相搏的將士兄弟們傷心不己,挫了軍心。本帥不甘心!想我楊六郎這一生征戰沙場,擊退契丹人無數,晚年卻要落得個如此罵名,成了我大宋的千古罪人。
美仁回轉身,望著眼前這個一臉哀傷的楊大叔,雖兩鬢斑白,但一身愷甲,仍是威風凜然。
楊延昭,人稱楊六郎,智勇善戰,號令嚴明,當年遂城一戰,無人不知他楊延昭守衛的遂城乃“鐵遂城”,契丹人至今在聽到“楊六郎”這三個字都心有餘悸。
在聽他說完了這番話,美仁不由得欽佩起這位“卑鄙”的楊大叔,她望了望景升,景升向她輕點了點頭,表示軍情確實如此。
楊延昭又走進一步,沉聲問美仁:“向姑娘當真可破那妖陣?”
想了想,美仁認真道:“不是一定可破,萬事都沒有絕對。元帥所說的那個布陣的妖孽之人乃我娘家陰氏家族的一個……一個品行不良之人,”美仁實在是想不出什麽詞來形容陰豫,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頓了頓,她接著又說,“而協助他布陣的則是我姨娘的女兒,我的表妹。陰氏家族因為欠耶律元修父親一個很大的恩情,為報恩,所以這次才會出手相助。”
楊延昭與楊文廣對望了一眼,兩人同是一臉驚愕,即刻露出驚喜之色。
美仁怕他們誤會她定能破陣,即刻斷了這位大叔的念頭:“元帥不必驚喜。能不能破陣我不敢說,陰氏家族這位品行不良之人究竟有多厲害,我尚不知,因為之前對他並不了解。在我二哥救出我之前,我被拉去觀看了他們的布陣圖,宋軍破不了那陣是必然。”
景升道:“之前那個陣讓我軍損失了不少兵馬,將士們一進去之後,便迷失了方向,偶爾有幾個出陣的都虛脫而死。我細看過,那個陣法不是無破綻,但我找到破解法子之後,那陣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另一個陣法,布陣之人是個難得的高手。
“我怡家陣法若是能那麽容易就被人破了,天一穀早就被人踩平了。”提到怡家布陣手法,這的確是件令人驕傲的事,悅姨交給怡素的,也全數教給了她,在授藝這方麵,她深信悅姨從未有偏袒過,但陰豫那個邪門的家夥,到底有多少根底,她就難以判斷了。
“向姑娘這麽一說,是否願助本帥一臂之力?保我大宋江山。”楊延昭急切地問道。
楊文廣道:“若是向姑娘能助我軍破陣,將是我楊家的恩人”
“哎,元帥和楊將軍可別這麽說,如今國家有難,雖然我是女子,也不願見著生養自己的這片土地落入那些粗暴野蠻的契丹人手中。在被抓到契丹軍營的這段日子裏,我見多了他們虐殺我大宋子民的殘暴手法,若大宋真是落入他們的手中,大宋的子民便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自當為我大宋百姓略盡綿力。”
“若是能破那妖陣,我楊延昭願代大宋的子民,代我楊家軍的所有將士向向姑娘叩首。
“楊元帥你這是在折煞小女子。”美仁一看這楊大叔當真要下跪,慌張地連忙托起他,還對景升使了眼色,而人將這位元帥扶坐下,美仁又道:“其實元帥不必這樣,我並不懂領兵打仗,隻是對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略有所知,在破陣之上能給元帥一些建議罷了,主要還是靠元帥的楊家軍。
楊延昭麵露喜色,不停地說著:“太好了,太好了。”
美仁跟著幹澀地笑了幾聲,隻盼著這位“礙眼”的大叔與其子早些離去,她還有好多話想和景升說呢。
楊延昭突然拍了一下手掌,道:“你看本帥糊塗的,明將軍傷勢嚴重,向姑娘也勞累了,明將軍的傷就有勞向姑娘了,本帥明日一早在主帳恭候向姑娘共商破陣大計。”
美仁一聽,即刻精神,連連點頭,十分恭敬有禮地送走了這位大帥和其子。
抱著雙臂,景升挑著眉道:“若不是我知道你真有這能耐,我一定會將你即刻丟回杭州。
“怎麽?怕我功高蓋過你,搶了你明大將軍的威風?”
“是嗎?等你先贏了我才作數,”景升一把抱起她,坐在榻上,手撫在她的小腹上,在她耳邊輕喃,“美仁,作為私心,沒有男人會願讓自己深愛的女人冒著生命危險上沙場,但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為了大宋江山,為了百姓安定的生活,也為了自己,那個自私的男人隻能暫時舍了這份不舍。這裏是戰場,與江湖中的打打殺殺有所不同,很多時候,一身好武藝到了戰場上便是一籌莫展,講究的是行軍布陣,眾人的齊心。所以,你要答應我,無論怎樣,都不要硬撐,做不到的或是無法做的,讓我來。”
動情的一番話,聽在美仁的心中暖暖的,尤其是那個“深愛的女人”,說什麽要先贏了他,這不就是她己經贏了。
“嗯,你可以歇下了。”美仁扶景升側躺。
景升突然抱住她,又道:“再見他,你有沒有動心?”
“嗯?”美仁愣住了,後來才反應過來,挑了挑眉,道,“當然有,他畢竟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而你,哼,就知道占我便宜,我很小心眼,很會記仇的,在你沒被王佳如休了之前,我都會記著。”
雖然他為了自由娶了王佳如,但是她就是小氣,因為第一個拜堂成親,讓他穿上大紅喜服的,居然是那個沒胸沒腦的蠢笨女人。一想到這個她就有氣,拍開他的手,凶道:“滾去休息,閉上你的桃花眼。明日一早,先去看看萬鏢,然後還要去商談那個陣圖之事。
為了讓美仁能好好地照顧景升這個傷者,帳內還加一張床榻,美仁在另一個榻上躺下,鑽進被裏,臨睡前看了一眼那個妖孽一樣的男人,回瞪了一眼他的勾魂眼,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睡了。不知過了多久,在她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身後一暖,她便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一股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後,一個低沉如磁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喃:“快要入冬了,畏寒。
“不知羞。要是被別人看見,明大將軍你的一世英名就毀了。”美仁翻了個身,依偎著他,“小心你背後的傷口。”
“嗯,睡吧,我的美人。”景升在她的額上輕啄一下,抱著她,嘴角噙著滿意的笑闔上了眼。兩人緊緊地依偎著,相互取暖,美仁聽著他平穩有律的心跳聲,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臉上弄得癢癢的,美仁緩緩睜開眼睛,便瞧見景升一身戎裝微笑著看著她,手中正握著她的秀發在撓她的癢癢。
她彎了彎嘴角,支撐起身,她真是好久沒這麽安安穩穩地睡上一個好覺了。
梳洗一番,用完了早膳,美仁便隨著景升去探了萬鏢。
萬鏢睡了一夜醒了,照顧他一夜的軍醫大人向景升說明了情況,經過昨夜,萬鏢的傷已無大礙,隻需要好好的調養一陣就好。
望著萬鏢一臉蒼白地躺在床上,美仁心中很是過意不去,道:“老七,對不起,是我害你受苦了。
萬鏢臉微微一紅,動了動嘴唇,可嗓子幹澀得說不出話,美仁會意,急忙倒了水。萬鏢的臉又是一紅,接過水一口氣全飲幹了,然後咧開了嘴,衝著美仁嗬嗬笑著,道:“向姑娘不用擔心,老七皮粗肉厚,這次隻是傷了肩,不礙事的,要不了幾日,老七又會像以前一樣生龍活虎。這次能順利地救出姑娘,看見姑娘好好的沒事,老七總算是心安了……”
“老七,你別這樣,這麽久以來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我早己把你當親人來看待,你受了傷,我也不好過的。”
老七望著美仁黑眸裏的灼灼光彩,整張臉激動得紅紅黑黑。
之後,美仁同萬鏢說了這些日子創未在契丹軍營裏的事,讓萬鏢自責不己。
美仁忍不住又勸慰一番,並向景升施以眼色,讓他也勸勸萬鏢。景升挑著眉,不明所以一臉疑惑地看向她,她別扭地衝他翻了翻眼。
這時,來了名宋兵,請景升和她去主帳商談破陣之事,不敢怠慢,兩人告別了萬鏢,便匆匆離開。
在景升和楊文廣將軍的陪同下,美仁去了迷陣之地,觀察了一番,從外相來看,這隻是最簡單的迷魂陣法,一旦誤入了迷陣,很容易迷失了方向,而被困入陣中之人久而久之便會失去水和食物,最終虛脫而死。
當她打算走進樹林,卻被景升攔住了。她笑著拍了拍手,將手中的鈴檔遞給他,道:“半個時辰之後之後,若我還沒回來,你就搖這個鈴擋,聲音越大越好。
“不行!昨晚我說過什麽,你又忘了?”說什麽景升也不會放她單獨進這片迷失森林。美仁望了望一旁的楊文廣,抿緊了嘴,方對楊文廣道:“那就麻煩楊將軍了,若是我與明將軍進去,一個時辰之後,還不見我們出來,請楊將軍務必搖這個鈴鐺。”
“本將一定會的,請向姑娘與明將軍放心。”楊文廣接過鈴鐺。
美仁與景升互點了點頭,轉身便往樹林深處走去。
一路上,美仁不停地做標誌,結合方位,不停地算著,這陣法與她昨日傍晚在契丹軍營內所見的陣圖完全不一樣了。
不一會兒,景升拉住美仁,道:“等下,我覺得這個陣比我想象中的更奇。
美仁笑了笑,道:“嗯,天一穀怡家最擅長的是布陣,而陰家的人身為族長一氏,定是技高一籌。我們走了半天,你有沒有留意到什麽?”
景升整了整眉,指著遠處的山頭,道:“那座山頭不算太高,山勢也不算很陡,但是占地卻很廣,山勢綿延數裏,一直延到我們所在的腳下。
美仁笑了笑,道:“然後呢?”
“再看那座山頭,我記得剛進入這片樹林的時候,日頭是在我們的正前方,我們亦是正麵對著那座山頭,身影是向後拉,”景升指著地上的人影,抬首對美仁又道,“你看,眼下我們身後的影子與之前有何區別?我們在這裏穿行了許久,但隻是這短短的時辰,日位是不會有太大的變動的,而我們一直向東走,所以我們的身影應該是指向西南,而決不可能還是向後拉。再看看你做的標記,景升解下一旁樹上的一個紅色絲帶,“你選擇了不同的色帶做為標誌,可這個紅色的絲帶卻是你在進陣時,第一個綁上的。影子,絲帶,這麽說隻有一個解釋,就是我們走了半天又回到原位了。
美仁接過他手中的絲帶,笑著:“嗯,是嗎?可是這周圍景致明明和我們來的時候不同呀。突然輕笑出聲,景升輕刮了刮她的粉頰,話語一轉:“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讓我的女皇陛下享受著這一刻高高在上。
“明將軍,請你正經點,這是在探查地形,不是讓你來這裏遊山玩水,打情罵俏的。”美仁笑著拍開他的手掌。
“這是在給你放鬆心情,不希望有太多負擔。”景升道。
美仁歎了一口氣,有些無措地道:“唉,你說的這些都沒錯。此陣依山而建,大部分都是天然形成的,隻有一小部分經過人為,所以這樣的陣形也最難破。讓人走在相同的路線上而又不易察覺,這就是天一穀人的神鬼莫測之能。若是我沒猜錯,這個陣法應該是同天一穀四周的陣法一樣,是最強的陣法。但天一穀的陣法是依天一穀的天然地勢所設,而這個陣祛也是依這裏的天然地勢所設。這個陣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而且每一刻的破陣之法又不盡相同,除非找到這個陣最弱的那一個時刻。
景升輕點了點她的鼻頭,道:“別泄氣。萬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行組成,相成、相生、相克:而八卦之說古有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陰和陽是相互轉化、生生不息的‘兩儀’,陰陽相互環抱,相互交合。無論什麽陣都逃不過這五行八卦之說,既然他們設了這個陣,定有破解之法。這裏的地勢至剛至陽,也就是說這陣至剛至陽,那麽相反最弱的時刻正是月圓之夜,午夜子時月陰極盛之時。唔,後日便是十五。
美仁淺淺一笑,道:“唔,看不出來明將軍很有慧根,那麽請明將軍帶路。”
牽過美仁的手,景升拉著她往正前方步去,不一會兒兩人便出了方才那個位置,而進入另一個陣。
美仁緊張地道:“小心,這己經不是方才的迷陣了,可以背靠背互為倚角。”
突然眼前一片火光,一個火球向美仁砸來,景升推開美仁,二人避開了那個火球,美仁大驚失色,道:“疾火陣!”
兩人方立好,又有兩個巨大的火團撲來,景升抱過美仁,背部卻撞上那團火球。
火燎的痛,燙灼的疼,讓景升禁不住顫著身體。眼見越來越多的火球飛來,景升忍住痛,推開她,道:“決走!”
望著四下那亂飛的火球,美仁抬起景升的頭,大叫著:“看著我,別看那些火球,別想你身後的傷,看著我,這都是幻象。”
景升的額上泛著細細的汗珠,抬眸看著美仁,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久,不一會兒總算平靜了下來,當他再回顧四周,那些火球全部消失了。
“景哥哥,你還好吧。”美仁捧著他的臉,急忙為他擦去汗珠。
“我沒事,不過方才身後真的猶如火灼一般。”景升不得不佩服布陣之人。
“這隻是第二陣,若是我沒猜錯,應該還有六個陣,這就是天一八陣。今日便到此,明日再來。
她扶著景升緩緩離開,不一會兒,二人便回到了之前與楊文廣分手的地方。
“太好了,你們終於出來了,我方想搖鈴,”楊文廣一臉緊張迎上前,在見到異樣的景升,疑道,“明將軍怎麽了?”
“楊將軍麻煩你扶著明將軍,一切等回去後再說。”美仁道。
回到軍營,美仁脫了景升的衣服,最裏麵的中衣己經棍著血水粘在了他的背上,軍醫大人以剪刀剪了他的衣服,再看見他傷口,驚道:“昨日上了藥膏,傷口雖然不會很快的結疤,但是怎麽會變成這樣,就像是被火燒過了一樣。
一時間,美仁也解釋不清楚。
軍醫大人搖了搖頭,很快地又重新處理好傷口,方道:“望明將軍這兩日好好休養,若是傷勢複發,傷口處潰爛,後果將不堪設想。唉,明明昨日不是這樣的,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軍醫大人提著藥箱哀聲連連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楊延昭與楊嗣等幾位大將一同趕到,在見到景升背後觸目驚心的火傷之後,一個個目瞪口呆。
美仁將兩人入陣探查的情祝細說了一下,楊延昭與幾位將軍麵露憂色。
美仁安慰各位,景升傷勢較重,明日定不能再陪她去闖陣。楊延昭另安排了兩位伸手敏捷的將士陪美仁去探陣,卻被美仁勸阻了。雖然心疼不己,但如今緊要關頭,整個軍中,實在是找不出比景升更適合的人選,無奈咬了咬牙,勸元帥再多忍耐幾日,還是讓景升陪她去探。
楊延昭想了想,尊重美仁的意思,點了點頭,仍是堅持幾日之後讓兩名伸手敏捷的將士隨行,以便有個照應。
收到捷報,契丹那邊己經整頓差不多,大軍開始蠢蠢欲動。
這兩日,美仁讓幾位軍醫大人想法子準備許多提神醒腦的藥材,製成香囊,在三天之內分發給所有將士。
帳內,美仁看著清風,這琴對宋軍來說猶如久旱逢甘露。待到破陣之時,她要怎樣將這琴聲送進那樹林迷陣之內?
當下她便氣運丹田,卻是一陣刺痛傳來,接著那股刺痛消失了,四膚百骸貫穿一股強勁的內力。這股內力,除了她在杭州之時按聖經下卷的心法修煉而來,那時,總是時有時無,被向昕抓了之後,在契丹軍營之內意外吸了那個契丹狗賊蕭正甫的內力,所幸當時有向昕那一擊,否則她不知要如何隱瞞,再加上之後她吸的那些契丹士兵的精氣,才造就了如今這股內力。《 天一聖經》 的下卷己經將他們內力和精氣轉化為己用,她唯有再度修煉此心法方能將這股隱藏的內力,正常發揮出來。心一橫,美仁決定再修煉《天一聖經》 的心法。每日她會選擇離軍營不遠處清靜的地方,打坐修煉。景升發現之後,勸她不要挺而走險,她亦隻道沒事。她自然會萬事小心,以腹中的胎兒為重。
做了完全準備,景升、美仁和兩位將士,四人一路挺進天一陣。
有了那日的經驗,藥囊提神,外加美仁說了很多應注意的事,七陣之前都很順利,但到了第八陣,遇上了守陣的契丹士兵。兩位將士戀戰,在擊敗了幾名契丹士兵後還要再追著契丹逃兵前行,美仁怒吼一聲:“若是兩位將士想要送死,那就別拖累我們。
那兩名將士麵露愧色,不甘心地隨著美仁與景升撤離。
四人全身而退,回到軍中,美仁將整個陣法的布陣圖依著探查的結果繪畫出來,展現給楊延昭及幾位將軍看,將天一八陣每陣的厲害之處一一道明。最終美仁向楊延昭討要了四百名精兵做為頭陣,決定於十五月圓之夜午夜子時月陰極盛之時破陣。
她不懂得行軍打仗,她隻能按照破陣之法要求這四百精兵如何去做,而剩下的定當要靠他們楊家軍自己。
十五月圓之夜,映著火光,美仁指著那陣圖,對著眾將士朗聲道:“此陣瞬間變幻莫測、威力無窮,一旦進入便很難出來。所以進陣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去做,第一步,東方甲乙木,乾三坤四;第二步,南方丙丁火,艮二坎八;最後一步,正走五行趨離位,反行九宮出天門。每個陣都要依照這個順序走,切忌心急而亂了陣腳。一旦破了一個陣的生門,你們要記著,即破下一個陣的生門,陣內若是遇上契丹士兵,一定要速速返回,切莫戀戰,不要因為擊破了一個陣就以為可以將整個陣全破。每個人身上都裝著這個香囊,當你在陣內看到的,要記住,那全部都是幻象,到了第八個陣,更要記著莫要驚慌,切忌順著那幻象而將自己最薄弱的弱點暴露出來。”
說著,美仁轉身對楊延昭道,“元帥,請您以軍命對眾將士再重申一次,若是在此次破陣行動中,有人違抗軍命,戀戰不歸,請元帥按軍令處罰。
楊延昭鄭重地點了點頭,以軍令重申,四百名將士應聲震天,隨即他又對明景升道:“明將軍之前與向姑娘前去探陣,對天一陣的厲害之處己熟知,明將軍雖有傷在身,但為了大宋江山,還請明將軍忍耐住,與楊將軍帶著這四百精兵共同破陣。
“屬下聽令。”景升行以軍禮。
景升與楊文廣帶領了四百精兵一同往那迷陣而去。
第十五章意外滑胎
美仁帶著清風,坐在天一陣入口處,對眾將士道:“有勞各位將士了,若是在陣內,情急為難之下,請注意聽我的琴聲,順著琴聲的方向盡快退出此陣。
景升向美仁頷首。
楊文廣再次以軍令重申一次。待到子時時分,四百精兵怒哮三聲,火光獵獵,齊齊衝入那樹林之中。
安然坐下,麵對清風,美仁十指輕撥,音律如流水般直瀉而出,直沁入眾人心田……這幾日的修行,加上景升為她打通渾身筋脈,她的功力大增,加上長期耽來清風曲的調息,她完全可以做到氣運丹田,以內力將琴聲源源不斷地逼進樹林。
月明星稀,陣陣山風吹來,眾將士倍感夜色下的山中寒氣逼人。
時辰一點一點過去,經過眾人的努力終於攻破了前七陣的生門。但到了第八個陣之後,原本平靜的山林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宋軍眾將士連忙以手遮眼,但那是風越刮越猛,勁風所到之處帶起一片霧氣,方才還是月明星稀的明朗天空突然陰雲密布,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
忽然之間,所有將士好似發了狂一樣,驚恐地向四處奔跑,有的抱著頭哭聲連連,有的拚命尖叫,似見到什麽恐怖的情景,刹那間,四百名精兵亂成一團,有的甚至舉劍自刎,還有的舉劍向同夥砍去……
景升看著四周,腦子也開始混沌起來,明經堂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斷地飄動,對著他不停地喊著:“升兒,為父真的好寂寞。軒兒離開我了,承兒不聽話,如今我隻有你這一個兒子了。升兒,來陪陪為父吧,為父真的寂寞。”
景升急道:“爹,你別走那麽快,升兒要跟不上你。
明經堂道:“快跟我來,快跟我來。
“爹,你等等我。”景升追著明經堂的身影奔去。
突然間,一陣悠揚悅耳的琴聲幽幽傳來,景升猛然間驚醒,他依然還身在那個樹林之中,但眼前卻是一片沼澤之地,他所站立的位置與沼澤之地隻有數步,若不是他聽見琴聲,及時收住了腳,怕是早己喪生在那沼澤裏。
死亡的氣息不斷地向眾人逼近,他四下望去,一個個都似他那樣著了心魔,他抬起數個鈴檔,抓滿雙手,一邊舞動,一邊大喝:“眾將士聽命,莫要驚慌,眼前一切都是幻境。注意聽琴聲,順著琴聲方向撤退。
以內力舞動的鈴聲,終於喚醒了不少將士,一個個麵色慘白,相互扶持著,順著遠遠飄來的琴聲方向一一撤離。
有些將士受幻境迷惑,相互惡鬥致死,有的自刎,景升看了周圍將士的屍體,最終卻是不見了楊文廣。四下尋找,也不見楊文廣的屍首,景升很緊張,楊將軍一定還活著。
“楊將軍,你在哪兒?楊將軍,請回應我! ”景升一麵指揮各將士撤退,一邊找尋楊將軍。終於,他瞧見了楊將軍的身影,但此時楊將軍就如同他方才一樣,正立在沼澤之地的邊緣之上。“不要.楊將軍!”
終還是遲了,楊文廣一腳踏進了那沼澤之中……
陣外,美仁見著一個個將士狼狽而出,卻不見景升,她抓住其中一個將士,問道:“明將軍呢?”
“不知道。”
問了一個又一個,都沒人留意景升在哪兒,隻知道他在疏散他們出陣。終於有一個人大叫了一聲:“楊將軍也不見了,會不會是他們倆在一起。
美仁抱著清風,要衝進陣內,卻被楊嗣將軍給擋住了。
“向姑娘,你自己說的,隻要退出這個迷陣,所有人必須撤回軍營,但你自己還往裏衝。楊將軍與明將軍不會有事的,請向姑娘速速與我離去。”楊嗣道。
“不會有事?那第八陣攻的是人心,你知道嗎?我不會跟你走,我不是楊家軍,若是他死了,我亦不會破陣。”說完,美仁抱著琴,衝進了陣內。
“景哥哥.景哥哥!景哥哥——”穿梭在樹林間,滿月當空,棲息的鳥兒再次被驚起,撲梭撲梭飛得滿天都是。
她抱著清風,不停地找尋著景升的身影,可終是見不到他的身影。
所有恐懼全數湧上了她的心頭,她對著寂靜的樹林又是幾聲高喊。突然間,她的下腹一陣收縮,痛得她扶住一棵樹,鬆開了緊抱著清風的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好痛……”她雙手抱著肚子,感覺下身濕濕的一片,伸手一模,借著月光,卻是滿手的鮮血,“不——不會的,不會的……”
下身血流不止,她感覺到腹中的生命隨著時間在慢慢地流逝,一時間,她驚慌地大哭起來:“不要啊,不要啊,嗚嗚嗚……景哥哥,景哥哥——”
她不要失去她和景升的孩子……她不要……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的氣息不對,周圍地上的枯葉湧動起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美仁抬起淚眼,眼前正立著一個麵帶鬼臉黃金麵具之人。
是向昕!
美仁望著他,傾刻間,淚水猶如決堤一般狂湧而出。
她不知是在欣慰還是在害怕,倚在身後的樹上痛哭出聲:“昕大哥……”
向昕彎下腰,一言不發,將她輕輕地抱起,大踏著步子消失在月夜之中。
陷入沼澤之中,楊文廣突然驚醒,見著景升立在沼澤邊,他大聲道:“明將軍不要管本將,快快速速離去。軍令如山,本將雙腿己經陷入沼澤裏,雙腳根本使不上勁,請明將軍莫要再費心了。
“楊將軍切莫再說喪氣之話,我在想法子,”景升說著,找到一塊木板,扔向楊文廣的胸前,“楊將軍,請將身體俯臥在這泥澤之上的木板上,力道小一些。
可是說著,楊文廣己經齊腰沒入那泥沼之中,全身都是愷甲,隻會加重下陷的速度。
“明將軍,你快走吧,本將不想拖累明將軍,這最後一個妖陣,還要依賴明將軍破陣。快走!
“不行,楊將軍乃眾將士的精神支柱,先忍著,即刻就好。”景升將找到的幾根蔓藤迅速接好,在楊文廣腰身陷入泥沼之前,他便運功將蔓藤甩向楊文廣的腰身,緊緊地纏牢,當下運功,手中施力,眨眼之問便將楊文廣拉出沼澤。
得救了後,楊文廣大喘著氣對景升道:“明將軍救命之恩,我楊文廣沒齒難忘,定會銘記於心,他日定當湧泉相報。
景升隻是淺淺一笑,扶起楊文廣,一步一蹣跚地往前走去。
當二人沿著原路,快要走出這片森林,月光之下,景升看到清風,心中沒由地一陣驚慌,這個傻丫頭知道他沒出陣,一定跑進來了,他抱著清風,高聲呼喊著:“美仁,美仁——”
楊文廣見著景升異常焦慮,想景升救了他一命,如今向姑娘有了危險,他也不能袖手旁觀,跟著高聲喊起:“向姑娘,向姑娘——”
二人在附近找了許久,始終不見美仁的身影。
為何隻有清風在,人呢?她不會無緣無故丟下清風的!
景升抱著清風,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走了,沮喪地坐在地上。
“會不會是天太黑了,向姑娘看不清,所以丟了這把琴,其實人己經離開了。”楊文廣說出心中的猜測。
景升斬釘截鐵地道:“不會的。”
看來這陣內還有其他人,而會將她帶走,又留下清風的隻有一個人。
向昕!耶律元修!
景升手指嵌入琴弦之中,憤恨很地立起身,對楊文廣道:“楊將軍,我們該回去了。
意料之外,向昕抱著美仁並沒有回到契丹軍營之中,而是到了山頭一個木屋之內。
在那裏,美仁見到了蕭非非。蕭非非見到美仁下身全是血,連聲驚呼。
見蕭非非跟個傻瓜似地立在那兒,向昕大聲喝道:“你不是懂醫術的嗎?快給她看看。
“我會的不算是醫術,我會的是蠱術。”蕭非非一本正經地回道。
眼淚早就流幹了,美仁硬咽著道:“不用了,孩子己經沒了……”
向昕以眼色示意蕭非非去準備熱水和止血的藥,蕭非非心不甘地回瞪他一眼, 這三更半夜地被他從軍營裏拖出來,當時的他一臉怒氣,似要將人給撕成幾半,這會兒倒好,見了心愛的女人,溫馴得像隻貓,卻把她當奴隸使。算了,為了她的蠱王,她忍了,還有大美人如今有難,誰教她喜歡大美人呢,師父常說“苗家女兒”有情有義,雖然她非苗家女,但身為蠱母的徒弟,這忙她一定要幫了。
向昕緩緩蹲下身,取下麵具,抬首望著美仁,她還在不停地抽泣,兩個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他問:“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是契丹人,恨我折磨你,恨我射了那一箭,恨我逼陰豫布下那個天一陣,恨我害你的孩子沒了?”
美仁拚命地搖著頭,哭著:“不,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都怪我自己,孩子沒了……”向昕將美仁輕輕攬進懷中,道:“對不起,是我太過強求而傷害了你。我並不想的,我隻是控製不住自己,我越是恨你,就越是忘不了你。在見到你之前,我都想著要帶你離開,回大遼,回上京,做我的王妃,我還想過與你在廣闊的大遼土地之上策馬奔騰,想你為我生好幾個孩子,看著他們成長。可再見到你倚在那樹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叫著他的名字,我才明白,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失去你了……那個永遠會對著我笑,叫我昕大哥的你再也回不來了……”
美仁哭得更厲害了,泣不成聲。
“他沒事的。”
耳垂一涼,似有什麽東西穿進了耳洞之中,美仁抬眸望著向昕,隻聽他道:“這對珍珠耳環是你的,如今還給你。還有這麵銅鏡,也是你的東西,好好收著。
向昕將封魂鏡塞進了美仁的手中,然後緊緊地抱著她,又道:“在你易容成一個中年婦人的時候,我就看著你常常對著這對耳環發呆,是不是他送給你的?”
美仁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向昕淺淺笑出聲,卻是無限的苦澀,許久,他啞著嗓音,道:“陪我三天吧,我隻要你三日,三天之後,我契丹大軍將會攻打擅州,那時,你我便是敵人,以後,便再也沒機會相見,更不會像眼下這樣,能夠抱著你……”
向昕的唇親吻著她的發絲,三日之後,他將要永遠地放開她了。美仁僵了僵身體,並未應他,別過頭,輕輕地推開了他。
他的雙臂收得很緊,幽幽地道:“別推開我,隻是三日,三日之後,你我便是路人。你不用擔心,我會派人告訴他,你平安無事,我隻要你陪我三日,他應該不會這麽小氣的。”
不知為何,聽到向昕這樣說,美仁心中有種莫名的酸楚,那個溫柔的昕大哥又回來了,可是她和他永遠都不可能了,他在和她告別。
好,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後此生誰都不會有遺憾。伏在他的胸前,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從最初有了孩子的那份掙紮,到後來的那份堅強與堅持,就算再艱再難,為了孩子,她都咬著牙挺過來了,可如今那個她誓死保護的生命,因為她的強行修煉武功而失去了,她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母親。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她真的很擔心景升,她完全不能夠想象這世間失去他會是怎樣的感受。她不該強行修煉《天一聖經》上的功夫……
“別哭了,我喜歡看你笑。你是個堅強的女子,這麽點小小挫折,不會擊倒你的。你和他都還年輕,孩子,以後還有機會的……”說這句話,向昕隻覺得心口之處如萬刃插在其間,疼痛不己。他多麽想要一個他與她的孩子,可是永遠都不再有這個機會了。
心中無限的酸澀,他抱著此生就要失去的最珍貴的人,那種噬心的滋味卻比金蠶蠱毒來得更痛。孩子沒了,撕心裂肺的痛楚讓美仁哭到無力,整個人軟軟地伏在向昕的胸前。
第十六章太陽將逝
三天,說不長也不長,說不短何其短。
為了支持美仁十分虛弱的身體,向昕將自己大半的內力都輸進了美仁的體內。
蕭非非成了這三日裏,他們兩人的“奴仆”,向昕要的所有東西,她都想盡了法子去給他弄來。山頭,當蕭非非看著緊緊相偎的兩個身影,驀地,心間有種說不出的刺痛。她抬首看著那個偉岸的背影,這些日子來,她雖抱怨他的霸道,可更多的時候,她的目光都在追隨著他。
她緩緩抬起右臂,手腕內側一處突起,那裏在緩緩地蠕動。
刹那問,破空而出的日光刺激著她的雙目,那樣的美景卻讓她無心欣賞。
因為她知道前方那個男人可怕的決心了。
她蕭非非,蠱母最得意的徒弟,費心煉出的絕世金蠶蠱王蠱後,是她這一生的驕傲。可這象征美好一天的開始,象征著蓬勃生機的開始,卻在這最終一刻,讓她嚐到了死亡的氣息……她體內的蠱後也蘇醒了,為了蠱王蘇醒了。而喚醒蠱後的卻是她自己,她說了不為那個男人動心的,可這三日來,他看她為大美人所做的一切,她終究還是禁不住為他動心了。
可他卻是抱著誓死的決心,原來從蠱王蘇醒之後,他就沒想過要好好地活下去,為了大美人,他寧可死,他也不願違背他愛大美人的心。
她從不知道她修煉的這對金蠶情蠱是這樣有靈性的,蠱王蠱後相依相存,若是蠱王死了,那麽蠱後也將不複存世。
她感受到他對大美人的愛,感受他無限的悲傷。造化弄人,為何要在這最後一刻,讓她看到了自己晚來的愛要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出下,一滴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粉頰滑下。
就要離開了,這三天是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的。
“若是沒有藍家的事,我也就不會認識你,若是沒有藍家的事,我也就不會失去你,”向昕緊緊攬著美仁,嘴角噙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悲涼笑意,“所以,注定此生你都不會屬於我……”
“在信陽的日子,能結識昕大哥是我這生都難忘記的事。”美仁淺淺笑著。
“若是沒有藍家,沒有明家,更沒有天一族,你會像曾經一樣愛我嗎?”向昕輕輕抬起她的下頜,直視她,散的雙眸,在心中祈禱,即便是騙他,請說愛吧,讓他帶著無憾離開吧。
“會,昕大哥是美仁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向美仁’這個名字也是為了昕大哥而取,昕大哥在美仁的心中,永遠有個無法取代的位置。”看著向昕,美仁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向昕心滿意足地笑了,他捧起她的臉,在她毫無防備之下,他吻上了她,他的吻很輕很柔,在沒有那段日子裏的粗暴,帶著訣別的情感,要將自己靈魂全部寄在這一吻上。
美仁隻是驚愕,而沒有排斥,嘴唇微微動了動,似在回應,但她卻不知這個舉動讓向昕有多驚喜。
嚐到了口中鹹澀的昧道,她倏然睜開了雙眼,意圖想看清向昕的眼,可向昕沒有給她機會,隻是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
許久,向昕嘶啞的聲音複在耳邊響起:“三天到了,你該回去了。
“嗯……”
“答應我,永遠都別忘了這三日。”他自私地很想說永遠都別忘了他。
“嗯……”禁不住,熱淚似要湧出眼眶。
“答應我,你要幸福。”
“嗯……”
“對不起,我不能送你了……”
向昕走了,始終美仁都沒有看到他的臉,可是口中那鹹澀的味道是真實的。
望著他走向蕭非非,兩人消失在山間,她心中的一切都拋下了。
這三天來,雖然她思念景升,但昕大哥陪著她,不斷地安慰和鼓勵,讓失去孩子的痛楚稍稍減輕了,他說的沒錯,她和景升都還年輕,以後一定會再有孩子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打算離去,可周遭異樣的氣息,讓她渾身防備。
意外的,她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陰豫。
她稍稍放鬆,道:“你在這裏做什麽?你不是應該在契丹軍營裏做你的大軍師嗎?”
輕勾了勾唇,陰豫邪魅地一笑,道:“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你到底想說什麽?”美仁顯得很不耐煩。
“從今日起,我再也不是契丹的軍師了,我陰家欠他的恩情全部都還清了,天一陣也收回了。美仁道:“我知道你陰家欠耶律放的恩情,但你不能良知泯滅到讓生養自己的這一片土地毀於一旦。
“我天一族本就自成一派,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須仰仗朝廷。誰得這天下,從天一族存在的那一天開始,都影響不到我天一族的族人。”陰豫向左走了幾步,側對著美仁,又道,“你可知,為何你帶著明景升和那兩個宋軍進了那最後一個迷陣,能全身而退,而他們進去,卻是受了幻境的控製?
美仁不語,疑惑地望著陰豫。
“因為那個陣是為你設的,隻要你在那陣中,他們便不會有事。要破那第八個陣的生門之人,也隻有你可以。唔,那個陣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月下美人陣。破陣的最佳時機,就是十五那晚子夜時分,月最圓的時候,”陰豫回首,露出一抹笑意,道,“你想到了嗎?月下美人。”美仁驚愕地望著陰豫,說不出話來。
“我並不想坐族長這個位子,可是誰叫我是這樣的優秀呢,陰家的其他男子都比不上我。”陰豫似在玩笑。
美仁抽搐似地扯了扯嘴角,他還真不知羞恥。
陰豫接著道:“接了這個位置之後,我一直抱著玩的心態,就連挑聖女,我都是在玩,各族長老為我挑的那些個‘聖女’,千篇一律,讓人乏味。我並不喜歡寧茹,但我卻為她的死感到•惋惜,她是這麽多年來第二個為了聖女這個位子,而引 起族內軒然大波的,也是第二個為了愛而願意死的。隻可惜,她沒你娘幸運,至少你娘還可以生下你。”
美仁聽他說著,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寧茹死後,各族的長老又要為我選聖女,我第一次覺得我就像是一個傀儡,任憑他們擺布的傀儡,這種感覺讓我這樣一個優秀又驕傲的人怎麽都不太舒服。自天一族存在以來,選聖女一職,都永遠輪不到我們族長說話的份,我們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待到大婚那天,看著聖女在眾族人的敬仰之下,投入我們的懷抱,臉上要始終保持那種如獲至寶的微笑。”陰豫突然笑靨如花,世間少有男人能像他這樣笑的如此好看,“那,就像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保持這種笑容,是不是很好看?”
終於忍不住,美仁噴笑出聲。
“這樣就對了,我認為是這樣的笑容真的是世間少有的惡心。我不想這樣笑,所以在第二次選聖女的時侯,我駁回了所有長老的提議,我對他們說她們誰能將失去的《天一聖經》 送到我麵前,我就選誰。聖經一直都是我族的鎮族之寶,能將它取回之人,自是萬裏挑一的最佳人選。意外的是,兩個永遠沒有資格參與聖女之爭的怡家女子卻出現在我的眼前。
美仁慍道:“是你以聖女之位誘引怡素去明家找聖經下卷的,對不對?”
“美仁,別太心急,聽我把話說完。”陰豫笑著一把握住美仁指著他的食指。
“你真是我見過的這世間最不要臉的男人。”美仁抽回手怒罵。
“可惜不要臉不是萬能,”陰豫似笑非笑,“從你殺了連碧容,我便開始注意你,可是我是個萬事追求完美的人,那時候的你還像個孩子,所以我的心便偏向了美麗妖燒的素素。
美仁在心裏吟罵一句,真是不要臉外加無恥。
“可是再見到你,己不是孩童模樣,萬花樓的一站,我的心開始動搖了。可你始終比不上素素心狠,因為你心中的牽絆太多,我看見的是你內心的軟弱,所以天一穀不適合你。在我挑了素素之後,徹底地放棄你了,可我又忍不住去看你,見見你這個在我心中一瞬的‘月下美人’。美仁愕然,原來是他放她出穀的,那一句月下美人,讓她有些窘然。
“是不是很感動?”見到她臉微紅,他又媚笑起來,走近她,輕撩起她一縷長發,綢緞似地柔膩在指尖流泄,又軟又滑,他握住發絲,湊近鼻前——卻被美仁無情地揮斷:“沒有感動,沒有衝動,一種想要痛揍你一頓的衝動。”
陰豫深歎了一口氣,道:“唉,隻可惜偏偏不湊巧,本來對你死了心的,卻又在契丹軍營裏碰到你。也就是在那裏,我才算是真正認識到了你,一個堅韌不屈,意誌堅強的美人。所跳——”“所以你的心又動搖了?你的情還真是不值錢。”美仁狠瞪了他一眼,便舉步往前步去。陰豫跟在她的身後,笑道:“被你猜中了,好沒意思。不過,我們陰家的男人此生若是選定了今生的伴侶,就算心中再裝有另一個女人,都會對另一半堅貞不移。”
頓住腳步,美仁回轉身嘲諷:“那你來這裏做什麽?隻為了告訴我你曾經為我動過心?你不覺得你很無聊外加無恥嗎”
“我是來送你回宋軍營的,這是我為耶律元修做的最後一件事。
美仁深整起眉頭,問道:“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在剛開始就和你說了,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他為了你,放棄了天一陣,所以應他的要求,天一陣不存在了。而我送你回宋軍營之後就要和素素離開這裏了,回天一穀做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美眷’。
昕大哥取消了天一陣,那麽他回契丹軍營要怎麽麵對耶律隆緒和蕭燕燕那個老妖婆?帶著心中的擔憂,她垂著頭,往前走,還不忘譏諷陰豫:“哼,是貌合神離吧?她要是能愛上你,你該要燒香拜佛了。”
倏地,她的身體騰空了。
“陰豫,你這個不要臉的家夥,快放我下來。”美仁怒罵。
“噓,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這樣走回軍營,我、他,還有軍營內的那個男人,都不會樂意見到你勞累的。就當臨別之際,送美人一行,也了卻我這個心願吧。”陰豫朗聲笑著,抱著她,施展著飛花逐月,往宋軍營的方向奔去。
這一刻,美仁終於覺得他的笑不似那麽討厭。
第十七章花落花開
自美仁失蹤的那夜,次日便得到消息,三日之後契丹大軍便將一舉攻城。
四百精兵最後回來的隻有一百餘人,一個個身負不同的傷勢,一想到那最後一個陣,每個人臉上都呈現出不同的驚恐之色。
今日,是最後一日了,還找不到美仁。宋軍上下一個個都很泄氣,因為那個妖陣,不知該要如何破。
過了今夜,天一亮,契丹人便要攻城了。
“報! 向姑娘回來了。”
景升聽到這一聲通報,整個人揮身都在顫抖,未作多想,便衝出了帳外。黑暗之中,他看到美仁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麵前時,他拚著命地睜大了雙眼,以為自己在做夢。
忍住心中的激動,他走到她的麵前,顫聲道:“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是的,我回來了。”美仁堅強地扯了一抹笑意,因為看到他,她便會想到他們逝去的孩子。帳內,隻有景升與美人兩個人。
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美仁硬咽著道:“對不起,我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我不該一意孤行,強行修煉《 天一聖經》 ,急於求成……沒有見到你出陣,我真的好擔心,我害怕極了,我不敢想象要失去你會是怎樣。在杭州,我己經嚐過一次,那種身心都飽受煎熬的噬骨滋味,我再也不想嚐到。我抱著清風,在陣裏不停地呼喚你,可始終是聽不見你的回應,也許是上天對我這一生做錯事的懲罰,孩子沒了,在我最惶恐,最脆弱,最不堪的時候,沒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想的……”說著,美仁己經泣不成聲。
“噓,不是你的錯,這都不是你的錯,”明旨輕點著她的唇,景升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啞著嗓音,輕道,“這都怪我,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們不小心,就不會在那最後一個迷陣內中了招,連累了你。孩子沒了沒有關係,他就這樣走了,隻能說是與我們有緣無分。來日方長,以後,你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若是女兒,一定會像你一樣的美麗,若是男兒,一定會像你一樣的堅強,你是這天下間最好的娘親。不要傷心,不要難過。”
伸出雙臂,美仁緊緊地環抱住他吸泣:“景哥哥,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再也不會了……”燭光之下,兩人相擁安慰,不知過了多久,帳簾被人掀開了,一聲輕咳傳來。
美仁抬起腫脹的淚眼,便瞧見那個楊大叔立在入口處,吸了吸鼻子,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羞愧之色。
“末將參見元帥! ”調了調息,景升行了軍禮。
楊延昭銳利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來回反複探尋者什麽,半晌,他又輕咳了幾聲,方道:“明將軍與向姑娘莫要驚慌。那日,向姑娘違反自己所說的話,衝進了迷陣,為救明將軍,楊嗣都與我說了。本帥並非是老糊塗,早在第一次見到向姑娘,本帥就知道,明將軍與向姑娘並非是兄妹這麽簡單。
楊延昭的直率,讓景升與美人二人一陣臉紅。
“這世間,能像明將軍與向姑娘這樣重情重義之人,為數不多,老夫甚感欽佩,”楊延昭此次並未自稱“本帥”,而是以一位長輩的身份關心二人,“雖然明將軍身份顯赫,又救小兒一命,乃我楊家的恩人,但老夫仍是要提醒明將軍一句,明將軍乃聖上欽點的郡馬爺。
擰緊了眉頭,景升低沉了聲音,道:“末將知道。”
“老夫並不是個多嘴之人,更不是那種棒打鴛鴦之人,隻是軍中人多嘴雜,明將軍要顧及自己的身份,向姑娘也要為自己清譽有所考慮。明日聖上便將抵達擅州,此時此刻,明將軍切不可糊徐。明將軍要記著,在這軍營之中,身為大將軍,便不能有失了你在軍中的威信,明日便是我軍與契丹交鋒之時一”
美仁深吸了一口氣,道:“元帥顧慮及一番好意,民女在此謝過。請元帥放心,民女不會在此做出出格之事,給元帥及各位楊家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另,民女在迷陣中失蹤三日,並非一無所獲,此次回來,有一個好梢息要告訴元帥,就是天一陣的最後一陣,己經不攻自破,元帥不必擔心楊家軍會再受到任何阻礙。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雖然陰豫總是嬉皮笑臉,但加上昕大哥那三日的舉動,她相信陰豫沒有騙她,天一陣己經撤了。
景升道:“這三日我進出那迷陣,確實沒有發生任何異相。
“好好好,太好了,”楊延昭雙掌相擊,大呼一聲,“我大宋江山得以保住,向姑娘功不可沒,這真是雙喜臨門,喜從天降,今夜真是個好兆頭。”說著,楊延昭大笑著出了軍帳。
景升走上前,撫住美仁的雙肩,輕道:“不必擔心,待我軍打了勝仗,所有事情都將會迎刃而解。我和王佳如得事也會做個了結。
這時,帳外響起了號角之聲,這是傳令所有將士集合的命令。
景升與美仁互看一眼,雙雙出了帳營
是楊延昭急召各將士。
“眾將士,今夜本帥有兩件喜訊要宣布,”楊延昭異常激動,緊握著手中剛收來朝廷傳來的好消息,對著眾將士揚了揚手,當下全場安靜下來,他舉起手中的聖旨,朗聲道:“在寇相及幾位大臣的極力說服下,聖上終於應允不遷都,並要親往擅州前線督師,以震士氣,現己在前來擅州的路上,不日將抵達擅州。”
聖上禦駕親征,這是振奮軍心的最好良劑,楊家軍上下舉起手中的刀槍,呼聲震天,以示心中的激動之情。
楊延昭又抬起手,示意眾將士安靜,道:“我們楊家軍中,有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相信眾將皆知,就是向姑娘。向姑娘在迷陣失蹤三日,我軍上下,憂心不己。感謝蒼天庇佑,向姑娘平安回來,且給我軍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就是天一陣的最後一陣,不攻自破。
“喝喝喝——喝喝——”場下,所有將士們呼聲更高,更不用懼怕那個契丹人的妖陣。
楊延昭接著道:“契丹大軍一路南下,直逼我擅淵,去北境千裏,早己人馬俱乏,人有歸心,馬無餘力,其軍雖眾,敗之不難,明日將是我軍一舉反擊契丹大軍的時候。
“喝喝喝——喝喝——”
“眾將士聽令,列隊——”
養精蓄銳己久的楊家軍一個個精神抖撇地迅速整隊。
美仁瞧見這蔚為壯觀的一幕,心中感慨萬千,此戰,宋軍一定要勝,一定會勝。
她望見場下領軍的景升,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天漸漸放亮了,周圍散開的探馬終於傳來回報:“稟元帥,契丹軍隊己抵達擅州城北,將要從城北對我擅州展開三麵圍攻。”
楊延昭一聲令下:“一定要將她們攔在城北。出發!”
從那一刻起,擅州城北之外,戰鼓轟鳴震天。
杭州陶然居。
美仁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亭中,品著般紅如血的櫻桃茶,她泡的櫻桃茶與如媽泡的是兩種味道,她更喜歡喝自己泡的櫻桃茶,茶中帶著她的情。
宋遼開戰之際,聽了楊大叔一席話,為了不讓景升分心,她便帶著還在養傷的萬鏢回到了京城,在竹芙園靜靜地等待著消息。
充當先鋒的契丹大將蕭撻凜在督戰時,被楊家軍最厲害的床子弩一記射中額角,當晚便死去。契丹人失去主將,士氣大挫,軍心厭戰,稍微退卻。趙恒很快便抵達擅州,宋軍士氣大增,一舉將契丹大軍逼退。契丹唯恐宋軍趁勢追擊而向趙恒提出議和。
楊元帥意欲追擊,逼契丹永不敢再犯,而趙恒顧及長年征戰,兩國交兵,大損兵力物力,遂接受了議和,卻是大宋每年以大額的歲幣向契丹納貢而告終。
至於誰向誰每年納貢多少,這些,美仁都不關心。
趙恒領楊家軍親征凱旋歸來,文武百官皆出城迎接。
唯有一個捎息可以牽動她心的,那便是定州副都部署身中伏箭,疫。
郡馬府當夜便掛起了白帳。
在她以為真的失去他的時候,哭的傷心欲絕,萬鏢卻遞給了她一份飛鴿傳書, 上麵隻有七個字:美人在側花滿堂。
那熟悉的字跡,讓美仁即刻止了淚。
他還活著,他回了杭州。
收起那張字條,她低咒了他千遍萬遍。
萬鏢的傷早己無大礙,在美仁的催促下,萬鏢連夜趕路,二人急忙趕回了杭州。
邁進久別的陶然居,再見到侍書與奉劍,就像是見到家人一樣親切,一陣熱情的擁抱之後,提著裙子,她急奔向了他的屋子,在那裏,有個俊雅非凡,風度翩翩的男人正含笑在等著她。“這應該算是王佳如休了我吧。”這是再見到她,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忍不住嗤笑出聲,反譏道:“關我什麽事”.
“你好狠心,”他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往床榻之處走去,將她輕輕放下,雙臂支撐在她的兩側,額頭抵著她的,唇瓣輕掃她的紅唇,啞著嗓子,“如今我身無分文,連個住處都無,唯有指望你這個陶然居的主人收留區區在下。
“那要看你這個奴仆聽不聽話,會不會伺候我這個主人了?”
“好,我這就伺候,包君滿意。”說著,他伸手便向她的腰間襲去,撓她的癢癢。
美仁尖叫著。兩人打打鬧鬧,漸漸地,四唇相觸在一起,多日不見的思念,在這一吻當中,一觸即發。
身中伏劍的並非是他,宋軍大勝,趙恒也兌現了承諾。
回憶是甜蜜的,輕啜著一口櫻桃茶,美仁含笑望著靜靜的池水麵。
終於,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笑抿著嘴,又啜了一口茶。
身體很快地便被輕輕抱起,她坐在他的腿上。
“又一個人偷喝櫻桃茶。”景升笑道。
“嗯嗯嗯,你這個奴仆越來越放肆了,有些逾矩了,今晚罰你睡柴房。”嘴上雖這麽說著,可美仁的雙臂卻是死纏著他。
淺淺笑著,景升挑眉問她:“我有沒有教過你,櫻桃茶還有一種喝法?”
美仁好奇地抬了抬眉,道:“嗯?有新的喝法,你居然還敢收著?”
戲謔一笑,景升端起麵前的櫻桃茶,道:“這種喝法一定要兩人喝才行。”說著,他輕啜一口,湊上美仁的唇畔,緊緊地貼了上去。
許久,這口茶總算是喂完了,美仁麵色絆紅,美目顧盼。
“好不好喝?”景升一臉正色地問她。
又被他占了便宜,美仁咬了咬牙,譏道:“你越來越無恥了,晴天白日,大庭廣眾之下,竟然非禮主人。”
“有嗎?哪裏大庭廣眾了?”景升一臉無辜地說著。
四下環顧,隻見不遠之處的花枝後兩個人頭攢動。
美仁撅起了嘴,佯裝慍道:“還說沒有?都怪你。”
立起身,她對著那兩個不停晃動的人頭,大聲道:“出來吧,躲在那裏鬼鬼祟祟的,欣賞夠了沒有?”
這時,侍書與奉劍才尷尬地滿臉賠笑,從花枝後冒了出來。
“小姐,那個……前廳有位蕭姑娘求見。”奉劍嬉笑著開了口,本來她與侍書前來傳訊,結果時機不好,兩人在那裏石頭剪子布,決定誰去打斷難分難舍的兩位主人,奉劍輸了,可兩位主人一直都沒有停止的意思。等了很久,還是不敢開口, 她唯有選擇乖乖地守在這兒。就算是長針眼,她也認了。
“蕭姑娘?”美仁低呼,蕭這個姓很特別,她認識的似乎也隻有蕭非非那個稀裏糊塗的小丫頭,“快請她進來。”
再次見到蕭非非,與之前在契丹軍營中見到的她完全不同,找不到那種無拘無束迷迷糊糊的性情,相反沉穩了許多。
美仁為她倒了一杯櫻桃茶,笑道:“來,嚐一嚐我泡的櫻桃茶。”
美仁望了景升一眼,隻見他挑了挑眉,她會抱這櫻桃茶可不是他教的,而是她特地跑去永安向如媽學的。
蕭非非端起麵前的茶盅,茶水殷紅如血,微微驚愕,在瞧美仁輕輕領首,她便輕吸一口,茶甫入口中,一股酸澀之味,讓她不禁深皺起了眉頭。
“可嚐出了什麽味道?”美仁笑眯著眼,蕭非非眼前的表情應該和自己當初第一口嚐櫻桃茶的模樣一樣。
蕭非非淺淺一笑:“甜中帶酸,酸中含澀,猶如初嚐男女之情,此茶亦稱情人茶。若是你喜歡,我可以教你。”
蕭非非的臉色一陣蒼白,楞了半晌,隨後解下了身後的劍裹,打開,將劍遞給了美仁。接過那柄劍,美仁神色一黯,喉間猶若堵了什麽東西似的,再也笑不出來。
“這柄劍是修讓我轉交給你的。他說,他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留給你,唯有這柄劍。”蕭非非哽咽著。
撫摸著這把再熟悉不過的純鈞劍,美仁全身緊張了起來,顫著唇,問:“什麽意思?”
“他上奏太後提議向宋庭議和,還讓陰軍師撤了天一陣,這讓太後十分惱火,他被太後怒罵一通,罷了南院大王一職,便去了桐柏山……”蕭非非說著,便忍不住哭了起來。
“然後呢?”美仁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景升輕拍了拍她,撫住她顫抖的身體。
“蠱毒發作,死了……”蕭非非淚雨如下。
悲傷的眼淚衝出了眼眶,美仁顫著聲,道:“你不是說,隻要他見不到我,不再動情,他不是就不會死嗎?”
“我沒有想到宋遼開戰的前三日,他是抱著必死的心態見你的。你知道嗎?那三天裏,我體內的蠱後同樣也蘇醒了,為了蠱王而蘇醒,因為蠱後感應到了蠱王將不久於人世,就在那個日出的淩晨,我感受到了它的悲號,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煉的金蠶情蠱,根本無解。”蕭非非深深地閉了閉眼,淚水順著臉頰不斷滑落。
在桐柏山那幾日,她一直陪著修,她甚至想法子用酒灌醉了修,扮成大美人的樣子,讓修將她當成大美人,以為蠱王蠱後在得到了慰藉之後,修就不會死,可她錯了,蠱王己經進駐了修的心脈,蠱毒己經深入到了修的骨骼筋絡,修必死無疑。 最終得救的,隻有她。修留下了最珍貴的純鈞劍給大美人,她以為修什麽都沒有留給她,就在她絕望地以為自己也將不久於人世,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修給她留下了一個可以救她一命的孩子,因為這個孩子,體內蠱後的悲傷平息了。
“他……臨終之前,還說過什麽?”美仁硬咽著。
原來那三日是昕大哥在和她告別,永遠都不會再見,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叫她永遠都不要忘了那三日,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他說,他要葬在桐柏山下,他是在那裏死過一回,隻願一切都回到那個桐柏山下。”
還有就是意識不清的修,抱著她叫著大美人的名字,一直在說愛她,可是這句話她說不出口,這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美仁輕撫了撫手中的純鈞劍,輕輕低喃:“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在和我道別……”這一夜,美仁抱著純鈞劍哭得很傷心。
景升看在眼裏,有著心痛,有著嫉妒,還有著一絲說不清楚的情緒,他知道他隻是僥幸得勝了,那個己去的男人將在她心裏占據一個永遠不可取代的位置。
知道那三日的事,他該嫉妒的,可是他發現他做不到。
吩咐下人送了熱水進來,他以軟布輕輕地為美仁擦著滿是淚水的臉,做完了一切之後,他將她輕輕抱起放在床榻之上,在她身側坐下,攬過她,道:“明日,我們去桐柏山。
美仁驚愕地抬起腫脹的淚眼,看見景升正深整著眉頭凝視著她,她吸了吸鼻子,道:“對不起,我隻是很難過。”
景升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去桐柏山。”
美仁伸出雙臂環抱著景升,輕道:“景哥哥……”
“嗯?”
“謝謝你……”
桐柏山下,深穀之內,蕭非非領著美仁與景升來到了向昕的墓前。
美仁燒了一幅畫,這幅畫是她用昕大哥送她的胭脂所作,上麵還有一首詞,他和她,就像這首詞一樣。
多情思,無情絲。
點點胭脂,碎夢,情緣歎平生。
花落花開輾落塵,聲聲化傷心,海棠謝。
了卻這樁心願,話別了蕭非非,美仁與景升離開了桐柏山。
坐在馬車中,美仁依在景升的身邊,雙目無焦距地望著車簾。“景哥哥,你說,我是不是一個隻會害人的妖孽?”她幽幽地開了口。
景升撫著她的發絲,柔聲安慰道:“別亂說。”
“難道不是嗎,他們一個個都是因為我而死。有意的、無意的,都是被我害死的。”
“別想太多了,事情都過去了,把那些不愉快的事事統統都忘掉。”
“景哥哥,如今隻有你了。我真的好怕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伸出手指,景升輕點住她的唇,扶正她的身子,正色道:“符衣,我們成親吧。”
瞪大了雙眸,美仁驚愕地看著景升,一句話說不出來,他會叫她美仁,會叫她丫頭,但從不會叫她符衣,這麽嚴肅地叫她的名字,是因為他要娶她。
“你不願意?”景升急了。
他要娶她,終於知道說要娶她了,虧她等了那麽久,從京城等到擅州,從擅州等到杭州,從杭州又等到眼下,他才開口,真是太過分了,居然讓她等了那麽久。
“為何?”美仁嘟著嘴,決心刁難他,才不要一口答應他。
“這哪有為何,難道你要每晚都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還是等以後有身孕,肚子大了,被人說是私生子?”景升故作輕鬆。
美仁再也沒想到會等到這種答案,氣得恨不能咬下麵前這個可惡的男人幾口肉,她衝著他吼了一聲:“明景升,你揮蛋.再不要看到你!”
說罷,美仁掙脫他的懷抱,立即起身,就要衝向車廂外,大嚷著:“停車.停車.給我停車。眼明手快,景升一把將她撈了回來,困在懷中,對著車外吩咐:“不到客棧門口,不許停車。美仁揮手在景升身上猛打了一陣,張開嘴就咬他的肩胛。
景升任由她鬧著脾氣,等她平靜了,他才抬起她的下頜,卻見她的臉上掛著兩串晶瑩的淚珠。他歎了口氣,捧著她的臉道:“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景璿有一句話沒說錯,你是一隻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從飛雲別苑飛雲池那一晚就對我下了迷咒,把我迷得找不到任何出路,除了你,我的眼中再容不下別的女子。”
撇了撇嘴,美仁又滑落了兩滴淚珠,景升輕柔地替她拭去,又道:“從蕭山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當你是我明景升的妻子,我說過,我隻會為我的內子穿衣。我之所以一直忍到現在才說要娶你,是因為你說你要我做你一個月的奴仆,在這一個月裏要把你當女皇一樣好好伺候,今日剛好一個月期滿了,並不是因為想討你開心,是因為我愛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想這麽對你說了,可是你那時候對我就像隻刺猾一樣。”
景升這一番告白,讓美仁徹徹底底的傻掉了。
他說他愛她。
“見鬼了,那你方才為何那麽說?你真的很討厭,從一開始就欺負我,現在連要娶人家,都還欺負人。你真的很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美仁叫著撲向他的身上,摟著他的脖子嗚咽著。
“還不是被你給氣的,連答應嫁人都要想半天。”
“為何不能想,你說成親就成親,你說要嫁就要嫁?”
景升雙手扶在她的腰間,稍稍使了力,威脅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沒有三媒六聘,你也好意思開口讓人家嫁給你。”早在心中偷樂開了花,但美仁嘴上卻不饒過,正所謂輸錢,輸人不輸勢。
“好,回杭州我就去辦,到時侯你再想賴都不成。”景升憤憤地咬著牙,堅定道。
“陶然居是我的,裏麵的任何一樣東西都不準算在三媒六聘裏。
“好,我會讓你滿意的,到時候我看你再怎麽賴?”
“那就等到了杭州,見到你的三媒六聘之後再說。唔——”
景升以他獨有的方式讓美仁乖乖地安靜下來。
車廂外,坐在車前趕車的車夫聽著車廂內一直爭吵的兩人突然不說話,於是高聲道:“唉,這世道,還沒嫁進門就這麽難伺候?這要是嫁進門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樣刁難,年輕人有得受咯。”
聽到車夫暗譏,美仁氣歸氣,但卻不甘示弱地對景升道:“聽到沒?以後有你好受的。
“那你是同意嫁了。”
“……”
第十八章金蟬脫殼
“娘,你說我這身嫁衣好不好看?”怡素穿著大紅的喜服在怡悅麵前輕輕轉了一圈,臉上掛著欣喜的笑容。
怡悅冷哼了一聲,別過頭,連看都不想看她。
怡素微笑著,不以為然地走到怡悅的身前蹲下,笑道:“娘,你不開心嗎?我完成了你的心願,我己經是聖女了,再過幾日我就要嫁給陰豫了。從今往後,我們怡家在族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再不敢有人欺負我們了。
怡悅突然笑了起來,道:“我怡悅這一生做過兩件錯事,第一件就是害死了我的姐姐怡惜,第二件就是生了你這個孽子。”
剛巧冶漠之送了湯藥進來,正好撞著這一幕。
怡素迅速立起身,緊接著拳頭,咬著牙將那碗藥猛地一揮,“啪”的一聲,那藥碗撞在門框之上,跌落在地,濃稠的藥汁流了一地。
“孽子?你何時將我當過是你的女兒?從你懷上我的那一天開始,你就將我當成是你的複仇棋子。你是我見過的天下間最狠毒的女人,為了向自己的親姐姐複仇,不惜用自己的女兒做賭往。你是我的親娘,我以為跟著你,你會對我好一點,可你所有的愛,全給了那個丫頭!就因為你認為你欠了她娘?我哪一點比不上她?就算是你害死了她的娘又怎樣?難道她娘就沒有害過你?若不是她娘,你怎麽會一夜之間從聖女的位子上摔了下來,大爺爺他們怎麽會這麽多年來在族內都抬不起頭?我費勁心機才當上聖女,我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整個怡家,為了你.可你呢,不但差點毀了聖經的下卷,還將聖經的上卷給毀了,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怡素吼道。
“你給我閉嘴!就算我被依族規處死,那也是我怡悅應得的報應。”
“好! 既然你想尋死,那也怨不得我。看看你這副樣子,你不是有長春功嗎?練了長春功又能怎樣.這才是你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天一聖水的滋味很好受吧?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就這麽輕易地死掉的,我一定會讓那個賤丫頭親眼看著你怎麽被折磨致死。”怡素惡毒地道。
“滾!你給我滾!此生此世,我怡悅這輩子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孽子,我不想見到你,你馬上給我滾! 給我滾! 咳咳咳——”’冶悅激烈地咳了起來,一聲接一聲。
怡素咬了咬牙,滿臉怒容,拂袖出了門。怡漠之不忍心,上前輕撫了撫怡悅的背,安撫她:“悅姑姑,你別和素姐姐生氣了,身子要緊。
怡悅越咳越厲害,最後一聲卻咳了一大口血水出來。
“怡漠之,你給我滾出來。”怡素在門外大叫著。
撇了撇嘴,怡漠之隻好抱歉地瞧了一眼虛弱的悅姨,輕道:“悅姑姑,我去給你重新熬藥去。出了門,怡素便衝著她吼道:“你給我聽著,沒有我的允許,不許把解藥給她喝。”
“素姐姐,悅姑姑她……畢竟是你的娘親,你這樣做,會不會太狠心絕情了些……”在怡素的狠瞪之下,怡漠之聲音越來越小。
“娘親?你難道沒有聽到她方才的話嗎?她有把我當成她的女兒嗎?若不是我發現得及時,聖經的下卷也被她毀了。她不但一直藏著聖經的下卷不交出來,還將那個死丫頭找到的上卷也給毀了。還有,就是她竟然違背了族規,跑出了天一穀,被寧家的人給抓了回來,若不是我趕著去杭州,她的命早就沒了,若不是我費盡心思才當上了聖女,她能有解藥喝嗎?我給過她多少次機會,這麽久以來,她除了會罵我還有什麽?我會變成今日這樣,是誰造成的?還不是她?今天剛做好嫁衣,我很開心,從小到大從沒有這麽開心過,我迫不及待地穿上來給她看,是為了讓她也高興一下,因為我要嫁人了,我就要嫁給族長陰豫了,這是莫大的榮幸。可她呢?還是和以前一樣冥頑不靈,隻會潑我一身的冷水。你叫我怎麽咽得下這口氣?我是她親生的啊?難道還比不上別人生的嗎?”怡素一聲怒吼,便將眼前開得正豔的一株梅樹一掌擊倒。
怡漠之嚇了一跳,顫著聲道:“素姐姐,你別生氣,都是漠之不好。
“放眼整個怡家就你最沒出息,看見一隻螞蟻死了都能哭上半天。爛泥扶不上牆。
“素姐姐,你救救悅姑姑吧,以你如今的身份求各族的長老,悅姑姑說不定會有救的。
“我一直在救她,不然你以為她喝的解藥從哪裏來的?”
“可是,再過幾日,悅姑姑就要被處以血刑了,你難道忍心見者她死去嗎?”
怡素隨手折了一枝梅花,轉過身對怡漠之道:“有個人可以救她。
“是誰,”怡漠之驚問。
“怡符衣。”怡素道。
“啊?符姐姐?可是……符姐姐她被趕出了天一穀了啊?”怡漠之咬著唇輕道。
“她不是喜歡那個死丫頭嗎?把她當做親生女兒,那就讓那個‘女兒’來救她好了。”怡素冷笑著。
“符姐姐是被悅姑姑親自給趕出穀的,我是親眼看著她一臉傷心欲絕離開天一穀的,她怎麽可能還會再回到這裏,”
“她會的,她一定會的!”怡素斬釘截鐵地道,她望向怡漠之,道,“不過要你幫忙。
“要怎麽幫?素姐姐,你說。”
“漠之,跟我來。”怡素揚著唇,在心中惡毒地笑著。
這一次,她要怡符衣有去無回。
為了讓美仁淡忘了失去向昕的傷痛,景升陪著美仁一路遊山玩水,並不急於回杭州。
路遇升州,早己聽聞十裏秦淮,金粉樓台,畫舫淩波,槳聲燈影,如夢似幻,此等美景如何能錯過。
景升被花樓裏的姑娘們纏到快要發瘋,而美仁卻是左擁右抱的安然享受著美人們的熱情,最終因景升受不了那些姑娘們的放蕩而告終,將一身男裝的美仁硬拖出花樓。
“以後不準你來這種地方。”景升對她下了禁令。
原本滿臉嬉笑的美仁臉色倏然一黯,歎了口氣,道:“我隻是很想她……”
景升知道她想的人是誰,輕攬著她,哄著:“很晚了,我們回客棧。
“嗯。”
二人方踏入客棧,掌拒的便急忙迎上前,交出一封信,對美仁道:“這位夫人,今日黃昏,有人特地送來了一封信來,指名要交給您的。
美仁怔了怔,是什麽人會知道她在升州?接過那封信,她抽出信箋展開,待看清了信上的內容之後,臉色大變。
“怎麽了?誰給你的信?發生了什麽事了嗎?”景升見她臉色不好,以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回過神,美仁嫣然一笑,道:“哦,沒事,前陣子我看中了一個玉飾,原本那主人想轉賣的,現在他又反悔了,所以有些遺憾吧。”
她連忙將那張信箋折好,收進了衣袖之內。
輕點了點她的鼻頭,景升牽過她的手,拉著她上了二樓的客房。
邁上一層樓梯,美仁的心便猛烈地跳動著,她的呼吸急促。
她騙了景升,那封信根本就不是關於玉飾的,而是從天一穀傳出來的,那是怡漠之給她的信,信中說三天之後是陰豫和怡素的大婚之日,同樣也是悅姨依族規處置的行刑之日。怡漠之寫這封信給她,是要她即刻趕回去救悅姨。
悅姨隻是利用她得到《天一聖經》 ,雖然悅姨毀了上卷,但還有下卷啊,又將她這個怡家眼中釘給趕出了天一穀,是天一族的功臣才對,為何會被依族規處置?這究竟是真的,還是陷阱?美仁仔細思慮著,那封信的落款是漠漠,而非怡漠之。 “漠漠”這個稱呼,隻是她和漠之單獨在一起的時侯才會這樣叫,而怡家的任何一個人也從未這樣叫過漠之。
難道真的是悅姨出了事?
她回憶悅姨趕她出穀的那日,初見她時侯是欣喜,爾後又忽然冷摸,在求她的時候,她隻是閉著眼,一臉的哀傷,為何一直閉著眼,是不敢看她嗎?絕情地將她趕出穀,卻又忍不住關心她,要她散了體內的那功。若是絕情到底,又何須在意她的生死?
這一切一切,眼下想來都是矛盾的,除非,悅姨有隱情,不想牽連她才會那樣。她真是頭笨豬,是被氣昏了腦子才不去想這件事的隱情。
坐在床沿,美仁捏緊了雙拳,指關節之處哢嚓作響都毫無察覺。
景升關好了門,望見美仁緊整著眉頭,心下疑慮,道:“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啊,沒什麽?我在想明日去哪兒玩?”美仁回過神,給了景升一個甜甜的笑容。
挑了挑眉,景升在她身邊坐下,道:“我不喜歡你這種笑容。”
“啊?怎麽了? ”
輕抬了她的下頜,景升細看了那雙清清澈澈猶若星光的黑瞳,他又垂下了手,低低地道了一句:“算了。”
“真的沒事啦,我真的是在想明天要去哪玩,秦淮河畔,金粉樓台,你又不喜歡。鍾阜龍蟠,石頭虎踞,要不明日我們去江東?”美仁偏過頭望著景升笑著。
美麗如春花初綻的嬌顏上,堆滿甜美俏皮的靈慧,讓人看了再大的氣也生不出來。
勾了勾唇角,景升淡淡一笑:“你當你是女諸葛?”
“不敢當。”
“不害躁。”
“這叫什麽不害躁?真正不害躁的在這裏。”美仁將景升一下子撲倒在床,整個人壓了上去。次日清晨,景升被美仁推出了門,她說她要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才好出門。景升無奈地搖了搖頭,出了門,在馬車旁靜侯著,想到昨夜終於說服了她今日就回杭州,回到杭州就成親,他的心情便不由地舒展。他己飛鴿傳書回陶然居,讓他們準備成親的所有事宜。
嘴角掛著淺淺笑意,他盯著那樓階,等待著那個美麗女子的出現。
不知等了有多久,始終不見美仁出客棧,景升雙眸剛好瞥見那個掌櫃的,想到昨日他交給美仁的一封信,驟然間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即刻衝上二樓,客房內並沒有美仁的身影。
望著空空的客房,想到她昨夜的熱情,景升便一拳打在了門上。
該死的,究竟是什麽事這麽重要?重要到今日就要回杭州了,要嫁給他了,她居然逃走了。是後悔了嗎?
景升從未有過像此時此刻這般挫敗,一怒之下,將客房內的桌椅全數砸了,驚動了其餘房客內的客人。
“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都滾回自己的房裏!”景升凶神惡煞地對眾人怒吼一聲,一個個嚇得關起了自己的房門。
最讓景升傷心的是她走了,還將純鈞劍給帶走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定是昨晚那封信.
他方要衝下樓,便見著店小二戰戰兢兢地立在他的麵前,將手中一封信遞給了他,顫著聲道:“客客……這是……尊夫人,留給您的。”
“這封信你為何不早一點拿出來?”景升咆哮道。
“不不……不關我的事,是尊夫人說一定要親眼見到你把屋子裏的東西全給砸了,才能將這封信交給你。”小二顫著聲,終於把話說完了。
這個女人是故意的,是在拖廷時間,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什麽重要的理由要拋下他去做。因過於憤怒,他的手有些顫抖,好不容易才將那封信打開來,熟悉的字跡即呈現於眼前:
景哥哥,對不住。
我暫時不能和你回杭州,給我七日時間,我一定會回杭州,會回陶然居,等著你的三媒六聘,做這世間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子。
眼前但得一分鬆。
符衣字
七日,七日,莫名其妙的就要失蹤七日。他總有一天會被她給活活氣死。他氣得將手中的信箋,狠狠地捏成一團,頓了頓,又將它展開來,撫平。
“眼前但得一分鬆。”
這個狐狸一樣的女人,是故意的。
將這張信箋細細地疊好,塞進懷裏,景升便匆匆下了樓。那小二一見著他,立即賠了笑臉,道:“這位客官,方才你在結了帳之後,又跑到上頭砸了我們客房內的東西,這銀子一共是——”
“慢著,”景升立喝斷了他,“我之所以會砸爛你們客棧裏的東西,是因為你知情不報,害我走失了內子。若是你在收了她的信之後,第一時間內告知我,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所以,一個銅子我都不會賠的。”
說著,景升便出了客棧,輕躍上馬車,對車夫道:“起程。”
“客官,客官——”那店小二沮喪著臉,狠拍了大腿,這屋內被砸壞的東西肯定是要他來賠了,真是沒見過這麽霸道不講理的客人,早知道不幫那個如花似玉的夫人了,都怪他貪圖那位夫人的美貌,那夫人對他笑著笑著,他就失了魂了。這下好了,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嗚嗚嗚——這太沒天理了——
第十九章殺出重圍
事隔近三年了,美仁望著眼前這如仙境般的美景,她又回來了,背著純鈞劍,堅定著步子往穀內走去。
今日,是陰豫與怡素的大婚之日,在天一穀,這樣一個盛大的日子,所有的族人都前去參禮,隻留了少數女兒看守穀口。
“什麽人?”被指派看守的兩名女子防備地握緊了手中的弓箭。
竟然是寧家的女兒。
美仁現了身,那兩名寧家的女兒並不認得她,大聲喝道:“你究竟是何人?竟然膽敢擅闖我天一穀聖地。
“怡家怡符衣。”美仁冷道。
那兩人大吃一驚:“原來是怡家被逐出的叛徒。奉聖女之命,可殺勿論。”
說著,兩人揚起手中的弓箭,搭箭上弦。隻是眨眼的工夫,美仁便己到了二人的眼前,純鈞劍寒光即閃,兩人的雙手便被劍氣所傷。
氣運丹田,美仁一把扣住二人的脈門,問:“告訴我,他們將怡家的怡悅關在了哪裏?”
“不知道!”兩人異口同聲。
“再問你們一次,他們將她關在了哪裏?”兩股真氣源源不斷地湧進美仁的筋脈。那兩名寧家的女兒身體似被吸住,眼見自己的內力被吸去,萬分驚恐,哭著連連稱道:“我們真的不知道,求你放了我們吧。”
“說實話!”
“唔真的不知道”兩人的聲音越漸越弱。
直到將兩人的內力全數吸幹,美仁終於放開了二人,吐納吸氣幾次,方收了氣。
自那三日,向昕給她輸了不少真氣之後,她體內的內力又增強了,應該說較她失去武功之前,更為強勁了。
今日,這一切都是他們逼她這樣做的,她一定要找到悅姨,將當年的事一塊問個清楚,做個了斷。
她咬了咬牙,又向前邁去。
小心翼翼地出每一步,漸漸地,聽見了嘈雜的人聲,循著人聲,美仁看到所有族人全聚集在廣場之上。
悠揚的笙竹之間,人群內不停的歡呼之聲,透過遠和隱隱的火光,美仁瞧見了陰豫與怡素。今晚他們兩人是一身大紅的喜服,端正地坐那高台之上,受著眾人的禮拜。未久,兩人站起了身,攜手走下了高台,站在人群之中,所有族人圍成了一個大圓圈,這下美仁看得更清了。
六名身披彩衣、披著長發的巫師,每人手中都拿到不同的金質器具,赤著足跳著祭祀的舞蹈,圍著陰豫與怡素一邊跳著一邊繞著圈,口中在不停地喃喃念著祈文。不一會兒,六人齊齊跪下,其中兩位巫師,一個高舉起一把匕首,一個高舉著一個金碗,送到陰豫與怡素的麵前。
陰豫接過匕首,在自己的手掌心輕輕地劃了一道,頓時鮮血流入碗中的清水之中,他將匕首遞給了怡素,按照陰豫的做法,怡素同樣的以刀在自己的掌心劃了一道,將自己的血滴入碗中。兩名巫師很快給他們二人上了傷藥,另兩名並將棍著他們鮮血的血水分別倒入兩個金質的酒盅當中,將兩個酒盅高舉在他們的麵前。
陰豫與怡素接過酒盅,交錯手臂,喝下了那特別的合巹血酒。
禮成之後,陰豫一把抱著怡素,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從此,他們將是最受族人景仰的夫妻了。
所有族人高聲歡呼起來,接著,便是二十名男女圍著那火光載歌載舞。
天一族特有的婚禮儀式將這個喧鬧的夜晚推向了高潮。
怡家的大長老怡不屈從一開始就笑得合不攏嘴。
美仁細看了在場的所有人,怡家的,她沒見到悅姨,看來漠漠的信並非是引誘她回來的陷阱。她要在這個時候盡快找到悅姨。通赤眼前看到的,她確信悅姨一定是對她隱瞞了什麽。
眼前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是漠漠,她正從人群中走出來。機不可失,待她走近,美仁跳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
怡漠之反手便向她的要害襲來,美仁一把掐住她的手腕,輕聲道:“漠漠,是我。怡漠之收了手,驚喜轉身,驚聲低呼:“符姐姐,你真的來了?”
“嗯。”美仁四下環顧,拉著怡漠之到隱蔽之處,急問,“那封信真的是你寫的?”
怡漠之點了點頭,道:“是我寫的。
“我問你,你長年不出穀,何以會找得到我?”怡家這剩下的最後一個沒有心思的丫頭,在那些老不死的家夥看來,是個沒出息的,隻當是白養了她。為了怕她笨手笨腳的,幾乎是不準她出穀,所以這丫頭長這麽大了有沒有出過天一穀,都還是個問題。
“啊,當然不是我找到符姐姐的。我長這麽大還沒有出過穀呢,都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
怡漠之垂下頭歎了口氣,傷神了一會兒,又抬首,方道,“送信給你的應該是素姐姐派的人,她說隻有你可以救悅姑姑,讓我寫了那封信,我怕你不會來,特地署名漠漠。
果然還是和怡素有關,就連怡漠之都可以拿來利用。
“悅姨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慢慢說給我聽。”
“大致是這樣的,自寧茹姐姐被處以血刑之後沒多久,各家的長老為族長又在挑選新一任的聖女。可是不知為何,族長下了命令,無論是誰家的女兒,隻要能將失蹤的聖經找回來,便是本族的聖女。原本整個怡家的女兒是永遠都無法參選聖女的,就因為族長的一句話,給了怡家希望,大爺對素姐姐寄予了厚望。後來,悅姑姑知道這件事之後,卻派你去取聖經。之後你又殺了連碧容,引起了族內所有人的震驚,更引起了族長的注意。悅姨因為不想素姐姐成為聖女,而多加阻撓。這事被大爺知道了,命人將悅姨從杭州給抓了回來,為了怕悅姨再從中作梗,便將悅姨關在後山那個木屋之內,還強行喂悅姨喝了天一聖水——”
“你說什麽?!那老不死的喂了天一聖水給她喝?”美仁低咒了一聲。
怡漠之吞了吞口水,望了一眼滿臉怒氣的符姐姐,話說,符姐姐發起火來,可比素姐姐凶多了。
美仁道:“別怕,接著說。”
“接著就是你回來了,我不知道你為何會悅姑姑大吵架,可悅姑姑那時己身中劇毒。從悅姑姑回到穀中,一直都是我在照顧著她,後來是她和大爺爺吵得很凶,我無意之中偷聽到,才知道原來這其間還有這樣的事。大爺爺警告我,不許到別家去亂說,若是我亂說話、就會像罰悅為怕姑姑那樣罰我。符姐姐,悅姑姑不是真心要趕你走的,她之所以會那樣對你,是因為怕牽連你,怕大爺對你下毒手,才將你趕出穀的,一旦你不是怡家人,與天一穀永遠沒了瓜葛,他就不會再對付你了。
該死的,當時受了那邪功的控製,才會讓她看不清事實,才會讓她誤會了悅姨的一片苦心。怡漠之接著道:“你殺那麽多族人,是族長下命放你出穀的。全族的人雖有怨言,但是一個個也隻能做罷,但所有矛頭全指向了怡家。大爺爺更氣了,就去找悅姑姑算帳,孰料悅姑姑坐在地上痛哭。見到大爺爺之後,更是冷言相諷,並指著滿屋子紙屑,告訴他那便是《天一聖經》 的上卷,是符姐姐你找到的,但她就是要毀了它。大爺爺一怒之下怒捆了悅姑姑,並且命人從今以後不許給她天一聖水的解藥。後來素姐姐擔心悅姑姑,跪著求大爺爺好久,才拿到解藥去看悅姑姑,之後便帶著一本似被火燒過殘缺不全的聖經下卷出來。族長當眾宣布素姐姐為聖女。不知怎麽的,悅姑姑毀了聖經上卷,又差點毀了下卷的事,被其他家的長老知道了,這事在族內鬧開了,全族的人都站出來說要處死悅姑姑。就在這時,她逃出了天一穀,最後,卻是被寧家的人給抓了回來,其他家的人自是不會放過她,要依族規處死她。但因為素姐姐成了族長欽點的聖女,又取回了聖經下卷,而悅姑姑又是素姐姐的生母,此事便一直拖著,族長與素姐姐大婚之前,各家的人再次提出要求依族規處死悅姑姑。
逃了出來,被寧家的人給抓了回去?那麽在杭州的時侯,她依稀聽到那個相似的聲音,千真萬確是悅姨了。若是當時她再快一點,或許就能夠見到悅姨了,悅姨也就不一定會被再抓回來。
驀地,美仁冷道:“怡素她身為聖女,為何不救悅姨?在杭州她不救,如今她還是不救,卻要苦心讓你寫信給我,讓我來救悅姨?”
“我也不知為何,悅姨為了素姐姐當聖女一事和素姐姐鬧得很僵,她根本不稀罕素姐姐救她,而且還說沒生過素姐姐這個女兒。我想是素姐姐拉不下這個臉吧,況且悅姨是一心求死,願接受處罰——”
“借口!”美仁低咒一聲。怡素根本不是救不了悅姨,是想看著她怡符衣被捉到之後的悲慘下場。
為何悅姨一心求死,她一直都是一個愛惜生命的女人,教她最多的就是好死不如賴活,為何要放棄自己珍貴的生命?
“符姐姐,快救救悅姑姑吧。待到天亮,他們就要處死悅姑姑了。”怡漠之哀求著。
“漠漠,悅姨她現在在哪兒?”
“我剛剛偷溜出來的,就是想去看看悅姨,因為方才無意中聽說悅姑姑己經被綁到祭祀台去了。
祭祀台,那裏都是族內用以祭天的地方,難道他們要將悅姨處理血刑。驚愕於這樣的想法,美仁急道:“帶我去。
怡漠之輕點了點頭,便帶著美仁前往。
一路上,兩人小心翼翼地往祭祀台方向去,遇到一兩個族人,不顧怡漠之的驚愕,美仁便將她們的內力一吸而幹。
望見腳下躺著兩個麻家女兒,美仁安撫怡漠之:“我沒有殺她們。為了救悅姨,我隻能這麽做,漠摸,快走吧。”
說著,二人腳下的步伐更快了。
從廣場到祭祀台是很長的一段路,一路上沒有火光照射,漆黑一片,每走一步,美仁的心都跳得很快,她不知道再見到悅姨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印象中的祭祀台是四四方方的,四周是四根高大的石柱,每個石柱之上都有一個石雕,分別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兩兩石柱之問各設一個登壇口,各有三層,每層是三層階梯。終於,她見到了火光。
僵住了腳步,沒有再向前。她緊緊地抓了一下手中的純鈞劍,她再也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四根鐵鏈緊鎖著祭台中央懸吊著的人。不是說綁著的嗎?怎會將人給吊了起來。
遠遠地,她瞧不清那吊著人的臉,唯恐有詐,她得小心謹慎。
與漠之兩人躲在一棵樹上,美仁深呼吸了一口氣,如何才能引這個四個礙事的家夥走開。她看了看怡漠之,道:“漠漠,你去看看是不是悅姨,然後再想法子將她們引開。”
“哦。”
“等下,若你確定那吊著的人是悅姨,就將這個東西灑在她們的身上,”美仁從懷中摸出一包藥粉遞給了怡漠之,“追魂香外加香軟筋散。不是悅姨就速速回來。漠漠,看你的了,要小心。”
“嗯。”
美仁望著漠之向那四個人走去,那四人很快地就攔住了漠之,漠之不知說了什麽,說了半天四人似乎動怒了,趕漠之走。
美仁守在樹上,心急如焚。
終於漠之動手了,手臂一揚,那四個人捂起了嘴,驚呼起來,舉起兵器便向漠之揮去。漠之那三腳貓的功夫根本招架不住,美仁急忙飛身出去。
那四人瞧見美仁淩空出現,便向美仁襲來,但兵器還沒近了美仁的身,她們的身體己經開始搖搖欲墜,追魂香外加十香軟筋散藥效開始發作了。其中一人在倒下之前,拔出身上的信號彈,剛要點燃,美仁的彎刀己出,她的右掌被彎刀齊齊削了去,“咚”的一聲倒地。
怡漠之嚇得尖叫了起來。
美仁暗念一聲,漠之這一聲尖叫定會引來族人,她要盡快救下悅姨。
收回飛回的彎刀,一個縱躍,她躍上了那個祭祀台。
仰頭看著被吊著的悅姨,她的心猛地一揪,猶如當年娘親一樣,悅姨那頭烏黑的長發沒了,隻剩下稀疏的白發,那削瘦的臉龐之上,顴骨高聳,眼眶深陷,唇色泛白,麵如死灰。悅姨曾經是那樣追求完美的一個人,如今成了這副模樣,心中不知有多麽的悲哀。
“悅姨… ”美仁輕輕喚了一聲。
怡悅微微掀起眼簾,努力地看清了麵前的人之後,一陣愕然,隨之露出欣慰之色,張了張幹澀的雙唇:“符兒,真的是你嗎?”
“嗯,悅姨,對不起,害你受苦了,符兒來救你了,一切都沒事了,”說著, 美仁回轉頭對著一旁嚇傻的漠之道,“漠漠,快上來接住悅姨。”
“哦。”怡漠之撫了撫心口,連忙從地上爬起,上了祭台。
美仁細看了幾眼那幾根鐵鏈,舉起手中的純鈞劍,道:“悅姨你忍著。漠之,你接好悅姨。
怡悅拚盡了所有的力氣急道:“不要,這裏全是機關,你若是砍斷了這四根鐵鏈,便會觸動機關。”
怡悅無論說得多急,但始終慢了一拍,美仁己淩空飛身,舉起純鈞劍向四根鐵鏈砍去,“鏘鏘鏘鏘”四聲,那四根鐵鏈應聲而斷。
刹那間,石頭沉悶的摩擦聲響起。
“漠漠,快背悅姨走,帶她往穀口方向去,再不帶她走就來不及了。”美仁大呼著。與此同時,四根石柱之上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獸張開了嘴,“吱”地,一根根金箭從它們的嘴裏射出,美仁揮著純鈞劍,砍斷了一根根射向她的箭。
怡漠之背著悅姨順利地逃下了機關重重的祭祀台。
美仁欺下身,欲翻身滾下祭祀台,這時,祭祀台表麵冒出一把把尖刀,連翻滾了幾身,祭祀表麵己全是利刃,當她正欲衝向祭祀台上空,四根石柱之上的石孔之內噴出了火來。情急之下,她翻身躍下,借以純鈞劍之力支撐石麵,運內力、揮舞著純鈞劍,一個飛身穿過那如雨密的金箭,衝向半空,躍出了祭祀台。
幾個縱身,她終於跌落在地,邊翻了同個滾,將身上的火撲滅。
金耀使者的追魂箭陣真的非比尋常。左上臂被一支金箭給刺中了,她咬著牙, 忍著痛,將那支寧家金箭拔出。
“符姐姐,你沒事吧?”怡漠之擔心道。
“你這個傻丫頭,怎麽還待在這兒?不是叫你帶悅姨離開的嗎?”她衝過去,扶住悅姨,道:“悅姨,符兒帶你走,你一定要堅持住。漠漠,快跟上。”
“符兒,不要了,能在死之前再見到你,我也可螟目了.… ”怡悅重咳了幾聲,“這機關一觸動,他們立刻就會知道,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
“我背你。”美仁不等她說完,背起她就往天一穀口的方向奔去。
但三人沒跑多遠,遠遠的便見了人聲。
怡漠之回首,望著一個個火把,大叫起來:“槽了,符姐姐,他們追來了。”
“別怕,”美仁放下悅姨,將她交給怡漠之,大聲道,“你背著悅姨先走,我來絆住他們,出了穀口向東走,在天一石那等我。”
“符姐姐,我知道另一條出穀的捷徑,我們從那條道出穀。”怡落莫之每日在穀內閑著無聊,唯有四處閑逛,除了入穀的必經之路,還讓她發現了另一條出穀捷徑,她一直在籌備著,打算利用這條小道偷偷溜出穀去,卻沒想到今日這條小道成了她們救命之路。
“來不及了。”美仁望著越來越近的火光,對怡漠之道,“你背著悅姨快走。
背起悅姨,怡漠之苦著臉望了美仁一眼,弱弱地道:“符姐姐,你要小心。” 說完,怡漠之背著悅姨一路狂奔。
回轉身,金耀、水耀、火耀、土耀四大使者帶著眾族人己經逼近美仁。
“怡家之女怡符衣,大逆不道,藐視我族聖規,私救叛徒,該當何罪?”金暇使者厲聲道。
“廢話少說,快出招吧。”怡符衣雙手緊握純鈞劍。
“敬酒不吃吃罰酒。依族規,但凡叛族者,死!”說話的是麻家的火耀使者。
身為水耀使者的怡家之女,輩份算來怡符衣的姑姑,然而她卻冷冷道:“她己不是我怡家之女,無須給她情麵。”
“臭丫頭,你殺了我家碧容,這筆帳今夜同你算清了。”連家大長老怒吼著。
美仁冷嗤一聲:“你們還真是囉嗦,要決一死戰,就盡管放馬過來,別在那光打雷不下雨,讓人給笑死了。”
幾人氣極,怒吼幾聲,揚著手中的兵器,全部向美仁逼來。
一陣陣劍鳴之聲不絕於耳,美仁極力奮擋。
隻過了幾招,美仁站定,望著眼前將她團團圍住的族人,還有追著漠之與悅姨而去的一行人,她複又緊握了劍柄。沒時間了,她不能戀戰,要盡快解決了他們才好。
下定決心,手中的純鈞劍劍尖向下,她當下運功,一股強勁的內力順著右臂經脈直往劍上湧去,瞬間,整個純鈞劍聚起一道強大的劍氣。
舉劍向天,她怒吼一聲直向族人揮去,一道道劍氣衝天而起,向四麵八方進射而出,周圍被劍氣帶出的沙礫石子伴隨著強勁的劍氣極速飛出,直向四周的族人射去。隻聽一聲聲慘叫,而前那一道道陰冷的身影,頓時全身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金耀、水耀、火耀、土耀四大使者及各家的長老再也沒想到美仁這一招劍氣的力量是如此厲害,一個個被劍氣所傷,尚來不及開口,便倒在地上。
望見他們一個個倒下,美仁收了劍,轉身便向漠之所說的捷徑狂奔而去。
當連家的劍快要刺漠之的時候,封魂鏡己經飛出去,劃過那連家人的咽喉,彎刀飛回,那人瞪大了眼睛,也應聲而倒。
怡漠之坐在地上,緊緊地閉著眼,嚇得抱住悅姨尖叫著。
美仁手中的純鈞劍,猶如一把噬血的魔劍一般,追著怡漠之和悅姨的族人一個個全部喪生在她的劍下。
“悅姨,漠摸,沒事了。”美仁扶起悅姨,將她背起,對著坐在地上漠之道, “漠漠,跟姐姐離開這裏。”
“嗯。”怡漠之擦幹眼角的淚水,從地上爬起,“符姐姐,這邊。”漠之帶美仁往黑暗之中奔去。
孰不知,這時火光之下,又是一根金色的長箭,對準了她們。
追魂金箭,例無虛發。
第二十章天若有情
身後追來的聲音越來越遠,終於,她們衝出了穀口,到了穀前天一石旁的湖水邊,美仁感覺到左肩隱隱刺痛,背後一片濕漉漉。她停下腳步回首望了悅姨一眼,她的口中正好吐出了一口血。“悅姨!”她將悅姨放下,卻看見一支追魂金箭正插在了悅姨的左胸之上,那根金箭沒得很深,穿透了悅姨的左胸,她之所以會覺左肩刺痛,是因為箭尖穿了出來。
“悅姑姑!”怡漠之哭著叫了起來。
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不敢亂動,隻能習純鈞劍削了劍尾,在悅姨的傷口周圍灑上金創藥,她硬咽著:“悅姨,你堅持住,我們己經出穀了,很快就可離開這裏,我會找這世上最好的大夫來醫治你。
“符兒,快走吧,別管我了… ”怡悅伸出枯瘦的手,雙腕因被鐵銬的枷箍,那裏己經血肉模糊。
“悅姨,你別說喪氣話,一切都會沒事的… ”美仁哭著輕輕握住悅姨的手,揮起純鈞劍,將那悅姨雙手雙腳的鐵銬斬下,她又緊緊地握著悅姨的手,“你不用擔心,我們都會沒事的,我帶你走.… ”
兩行淚水順著眼角不斷地滑落,怡悅努力地張了張嘴,道:“符兒,我對不起你娘,對不起我的姐姐,是我害死了她… ”
“悅姨,你不要說了,那些事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眼淚越湧越多,美仁心中的傷痛也越來越大。
“不,我一定要說,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一切都不是姐姐的錯,都是那本聖經。她不幸地愛上了你爹,為了他,她竟然傻的去偷《天一聖經》,因為時間倉促,她隻偷到了下卷,咳咳咳——”怡悅說著又劇烈地咳了起來。
“悅姨,求求你,不要再說話了,我們走好不好?”
“就在我要成為聖女的前一晚,她去藏書閣偷聖經,因為貪看聖經上卷的記載,耽誤了時辰。後來被人發現,她欲將兩本聖經全部偷走的時候,匆忙之間卻落下了上卷。她去找我,要我放棄聖女的位子,她說賜給聖女的《天一聖經》,那是一本那書,隻會害死我,要我和她一起離開天一穀,我不信,與她發生了爭執,驚動了全族,但姐姐還是逃了。因為聖經被怡家的女兒偷了,我便失去了做聖女的資格,我們怡家在族內抬不起頭,那一刻我真的好恨姐姐”怡悅越說越急,不停地大喘著氣。
原來娘真的偷了《天一聖經》,美仁的淚水猶如決堤一般狂湧而出,她抱著悅姨,道:“悅姨,你不要再說了,自從娘親去了之後,我就把你當成娘親一樣,過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沒有誰對誰錯,一切都從頭開始,求你了,跟我走吧,我們走吧… ”
怡悅仿佛聽不見美仁的話一樣,繼續說著:“我利用素素的爹,甚至利用了尚未出世的素素,終於擊垮了姐姐,她離開明家之後,是我將她的行蹤告訴了爹。爹抓她回天一穀,逼她交出《天一聖經》 ,她不肯,爹就逼她喝下了天一聖水,她帶著你再一次從天一穀逃走了… 在我以為……我真的報複了她……我終於可以咽下……這口氣……”怡悅說著激動了起來,不停地喘著氣。美仁捂著嘴,泣不成聲。
“可沒多久.在我之後的……新一任聖女……突然暴斃……死了……我猶如夢醒。想起了姐姐的話……於是我尋盡……千山萬水……隻為了找到她……我整整花了……五年的時間……才在蕭山上……找到了她……還有你……”悅姨望了美仁一眼,彎了彎嘴角,笑了笑,之後又咳了起來。
怡漠之忍不住含著淚叫了一聲:“悅姑姑!”
“我錯了……是我害死了……姐姐……是我害死了她……”怡悅哽咽著,伸手摸向了美仁的臉,道,“符兒……你一定要幸福.悅姨對不起你……對不起……”
“悅姨,悅姨,悅姨,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我隻要你活著,過去的事我都不要再知道,我隻要你活著。”美仁抱著悅姨痛哭流涕。
“逼不得已……替我殺了素素”怡悅睜大著雙眼望著就要泛白的天際,眼角滑下了最後一滴眼淚,從此緩緩地闔上了,胸口之處迅速流失的鮮血,帶走了她所剩無幾的生氣。
“悅姑姑——”
“悅姨——”
淚水模糊了美仁的視線,她聲嘶力竭地瘋狂哭喊著。
當東邊的晨光破曉時,怡悅的身體在美仁的懷中己逐漸冷去,雙手早己冰涼一片。一陣寒風吹來,才將美仁從悲傷中吹醒。
怡漠之己用劍挖了一個淺淺的土坑出來。美仁撫了撫被淚水浸得有些刺痛的臉頰,看著懷中的悅姨,就猶如當年親眼看著娘在她麵前死去。她將悅姨輕輕地放下,緩緩站起身,雙腿因許久不動,而麻痹了,差點就要摔倒在地。
怡漠之及時上前扶住她,她擺了擺手,立直了身體,道:“我沒事.”
悅姨這一生,最愛漂亮,卻沒想到在死的時候會是這樣淒慘。
她撕了衣袖,在冰冷的湖水裏浸濕。悅姨的麵色在冬日的陽光下己泛著青紫色,眼瞼緊緊地闔著。她深吸了一口氣,細心地為悅姨擦著汙髒的臉和頭發,將那頭淩亂而稀疏的灰白頭發,細細地重新梳好。還有悅姨一雙枯瘦的手,手腕之上那鐵枷鎖造成觸目驚心的傷口,美仁見著,死命地咬著唇,強抑著心中的痛,當年第一眼見到悅姨的時侯,這雙皓腕撩紗的姿態,讓人永生難忘。美仁努力地睜著自己幹澀脹痛的雙眼,怔怔地望著靜靜躺在地上早己冰冷僵硬的悅姨,悅姨身上的衣裳己被血染透了,如今幹了之後硬硬地貼在身體之上,毫不猶豫,她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給悅姨蓋上。
在悅姨的麵前跪下,她俯身深深地一拜,磕了三個響頭,雙臂伏在地上,她的身體顫動不己,她己經哭不出眼淚來了,緩緩地,她抬起頭,立起身子,往怡漠之挖的土坑處走去,和怡漠之一同挖起坑來。
刹那間,一陣冷風吹來,風中帶著蕭殺之氣。
美仁緩緩抬起頭,數十步之遙,是怡素穿著大紅喜服站在那裏。
一見她,美仁胸中積聚了己久的悲憤全數爆發了出來,她拿起純鈞劍,飛躍起身,一招飛龍在天,如直旋而上的飛龍,向著怡素當胸一劍刺去。
“鏘”地一聲脆響,銀光閃過,一瞬而寂,怡素的手中己經多了一把劍,一把軟劍。怡素以劍相擋,手腕輕抖,隻見劍虹一現,半空之中頓時出現幾朵劍花,晨光灑在劍身,更顯得光亮奪目。兩人的劍法極快,讓人眼花繚亂,分不清到底哪道劍鋒才是真,哪道才是幻。
“怡素,你這個棍帳東西,你簡直連禽獸都不如,你連自己的娘親都可以下得了手,”美仁的嗓子早己嘶啞,她怒罵著,手中的純鈞劍又急又狠,似要將胸中悲憤全部宣泄出來,“我要替魚三叔報仇,我要替我大哥報仇,我要替我爹報仇,我要替昕大哥報仇,我要替悅姨殺了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孽子——”
“怡符衣,你練了聖經下卷的武功,竟然還敢騙我?”怡素被美仁的劍勢逼得連連後退,一邊應招,一邊怒吼,“你這個蠢女人,害死我娘的人是你。我怎麽可能會害死她?我千辛萬苦,費盡心機都是要保住她的命,保住我們怡家。而你呢,一出現就要了她的命,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 ”
比起桐柏山上,美仁的憤怒更甚之,她高聲道:“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看到她被折磨成什麽樣了?身為聖女的你,連自己的娘親都保不住,你還有什麽資格要保護整個怡家?在杭州,明明你就可以放過她的,你為何不攔著寧家的人?這一次,又是寧家的追魂箭,你看到沒有,是那根寧家追魂金箭.你竟然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寧家的箭射向自己的娘親?就為了我手中完整的聖經下卷,就為了引我出現,你不惜以悅姨作誘餌,哄騙漠之。你還是不是人?今日我一定要殺了你!”
在一旁挖著坑的怡漠之,在聽到美仁的怒罵,呆住了,立在那怔怔地看著二人。素姐姐是以救悅姑姑作餌,為了騙符姐姐回來,要置符姐姐於死地,隻因為符姐姐手中有完整的《天一聖經》下卷?
心中一陣難過,她蹲在土坑旁哭了起來,是她害死了悅姑姑,她害了符姐姐。
美仁與怡素幾乎是硬碰硬的打法,毫無招式技巧可言,兩人拚的就是硬功夫,拚的是內力。隻聽“砰”的一聲,猶如電光火石碰擊,美仁向後大退了數步,右手以劍撐著地,左手捂著胸,方自穩住身形。
“唔——”她大吐了一口血水。
“殘缺的聖經又怎麽樣?你不還是打不過我?你想殺我,哪有那麽容易?”怡素收了劍勢,走近她,以劍抵住了她的下頜,猙獰地笑了起來,隨即又變了一張臉,蹲了下來,凶道:“怡符衣,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討厭你,恨不得將你大卸八塊。我的娘親你要搶,就連我的男人你也搶,我究竟上輩子和你有什麽仇,你要這樣對我?”
美仁微微眯起了眼,什麽搶她的男人?難不成她說的是陰豫那個風騷不知羞恥的家夥?
“你在說的是陰豫?我想你是瘋了,你怡素看上的男人,就算是倒貼給我我都不會要!
“你閉嘴!你別以為我是傻子,他對你的心思,我比你清楚。那最後一個陣的陣名叫做月下美人,那個陣是為你設的,他根本就沒有把這個陣做為兩國交戰來對待,而隻是出於想逗你玩玩的心態。最終他會選擇我,是因聖經的下卷由我交出來,他遵守他的諾言,除此之外,還因為我的第一個男人是他。他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喜歡的人是你。在他心中,真正聖女的人選是你不是我.”怡素狠狠地給了美仁一記耳光。
美仁狠瞪著眼,望著這個與她從小長大,卻是蛇蠍心腸,根本就不能算是人的女子,她甩手也給了她一記耳光,朝她陣了一個帶血唾沫,道,“哼,怡素,你會不得好死的,你死後注定下十分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你——”怡素怒紅了眼,“怡符衣,既然你什麽都要和我搶,那我就先送你下地獄,看看誰先下十八層地獄?我要先殺了你——”她說著,舉起手中的軟劍向美仁的胸前刺去。
怡漠之撲了上去,雙手一把抓住怡素的劍,哭著道:“素姐姐,你不要一錯再錯了,悅姑姑己經死了,什麽仇什麽怨都該放下了。若不是你見死不救,悅姑姑不會死的,悅姑姑隻是氣你,她是盼著你穿上大紅嫁衣的,你難道沒有看到她的眼中除了憤怒之外,還有著一絲驚喜嗎個素姐姐,你放了符姐姐吧。
怡素怔了怔,未久,她一腳踢開了怡漠之,道:“你這個大逆不道的丫頭,要不是你帶著她逃跑,我何須要費這麽大的勁?連四大使者和那幾個老家夥都擋不住她,你說還能任她活在這世上嗎?在解決她之前,我先殺了你。
美仁迅速從地上爬起,執起手中的純鈞劍,擋下了怡劈下來的一劍,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是你死還是我死,一切都是未知!”
怡漠之疼得抱著身體蜷縮在一旁。
遠處,火光影影,嘈雜的人聲不斷。
怡素大笑著:“怡符衣,你今日注定要葬身在此,受死吧。”
怡素放棄用軟劍,氣運丹田,淩空拍出一掌,直襲美仁的心口,出手快捷,身形利落,氣勢逼人,美仁感覺到勁風迫近,毫不猶豫,心頭一凜,身形一閃,疾退三尺。
幾招過下,二人不相上下,怡素騰空又是一掌向美仁襲來,美仁反身同樣也是一掌,一掌打出,兩掌相遇,兩道截然不同的真氣立顯雷鳴之勢。
怡素慘叫一聲,連連退居數十步之遙,她難以置信,方才美仁明明還是氣若遊絲的內力,此時竟然變得如此厲害。
看著那攢動的火光,美仁深深閉了閉眼,在心中默念:對不起了,悅姨。
再度睜開眼,美仁望著一臉慘白的怡素,道:“《天一聖經》 的下卷和上卷不一樣,它是門霸道的武學,但傷人要先傷己,你太過於愛自己,所以才沒法傷得了我。我要替悅姨完成她給我的最後一個任務。怡素,接招吧!”
雙臂下垂,氣運丹田,一股明顯強大的壓迫氣流聚集在美仁的周身,就像是一個無形的巨大旋渦,隨著美仁掌勢的揮動,這股強勁的內力所帶出的掌風直襲怡素的心口。
驟然間,眼前現出一道白影,美仁打出的這一掌,被這道白影給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人的身子因這股強勁的掌力倒退了數十步,身體微晃了晃,便跌倒在地。
“豫——”’怡素撲了過去,緊張地托起陰豫,“你為何要出來?我引開你們,就是想我和她兩人解決我們的恩怨,你為何要跑出來?”
陰豫大咳了幾聲,笑容依舊很燦爛,對著怡素故作輕鬆道:“我天一族特有的合巹血酒可不是白喝的,隻要喝下那碗酒,我陰家的男人,誓死都要用生命去保護與他同喝下那碗酒的女人。
“豫,你為何要出現?為何?為何要替我擋下這一掌?嗚嗚嗚… ”
“我沒說過……不喜歡你,至少你有一點比她好,就是……對我很熱情,我不喜歡……女人一直……孤傲又冷淡……唔——”陰豫吐了一大口血水出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放她走……”
“豫,你不要說話,你不要說話。來人啊,來人啊,快來人啊——”怡素抱著陰豫,放開了嗓子嘶聲力竭地尖叫著。
美仁望著眼前的一幕,看到怡素那樣的傷心欲絕,在不停呼喊的模樣,她的嘴角不禁扯了扯,原來這丫頭也會有愛上人的一日。
她又望了望陰豫,陰豫的嘴角不停地滲著血,可是依然還是衝著她笑,那笑容似在祝賀她,終於自由了。對陰豫示以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她不停地搖著頭,一步步向後退去。
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怡漠之又一次扶住了她。
美仁輕輕地推開了怡漠之,在悅姨的麵前跪倒下來,痛哭著:“對不起……”
拾起她的純鈞劍,美仁拉起悅姨己經僵硬的屍體,費力地背起她,一步步往穀外走去。怡漠之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左右望著,不知道是離開好,還是留下好。
太陽升起來了,美仁抬眸望著這冬日下蕭殺的景色,眼前的景物越來越迷蒙,衣裳的單薄,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終於腳下一軟,她跌了下去。
悅姨的屍體也滑落在泥地裏,她爬了幾步,想要再站起來,雙手雙腳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力量。她的嘴角漸漸地滲出了絲絲血跡。
傷人必傷己。
因方才的那一擊,是她拚盡了全身的內力,她的筋脈,全被自己的內力給震斷了。她亦將是個快死之人,可是景哥哥還在杭州等著她呢。該怎麽辦呢?她連要對他說一句她愛他都有機會了……
她的手往悅姨的臉緩緩地伸去,就在要觸碰到悅姨臉的時侯,她的手被人緊緊地給握住了,隨即整個身體被人給抱住了。她的嘴角綻開了一絲笑容,是驚喜,是欣慰,是愛,那樣熟悉的感覺隻有景哥哥。
她輕啟口,低低地喚了一聲:“景哥哥…… ”
“為何你要不聲不響地就這樣跑了?為何不告訴我,既然你將自己的終身要托付給我,為何還要瞞著我?”男兒有淚不輕彈,再也抑製不住,景升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美仁的臉上。
“對不起,天一穀是個吃人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有可能走出那裏。”她伸出手,摸向眼前這個讓她又愛又恨又滿心牽掛的男人的臉龐,為了趕著來天一穀,素來愛幹淨的他竟然允許臉上長滿著青青的胡植,她笑著,“悅姨,她還是疼愛我的,可是我救不了她。”
“你給我閉嘴,什麽都不許再說了,給我把這個吃下去。”景升掏出懷中的瓷瓶,顫著手,倒出裏麵的天山雪蓮丹,喂給了美仁。
“景哥哥,你的三媒六聘準備了嗎?”其實她吃什麽都沒用了,她的心脈己斷,她好想對他說聲對不起,她不能做他的新娘子了,看不到他為她準備的三媒六聘了,可是她好自私,這樣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抑製不住,眼淚順著眼角不斷地滑落。
“沒有三媒六聘,因為你是個不聽話的女人,對付你,隻能將你用綁的,真接綁回去。”因為心疼她,景升早己泣不成聲,唇貼著她的。
沒有準備就好,省得準備好了,她也看不到。
“景哥哥,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好愛你?”
“沒有!我現在以相公的身份命令你,你要一直說你愛我,罰你從這裏一直說回杭州。說你愛我! ”景升抱著她往著前方一直奔去。
“好的,景哥哥,我愛你。帶我回去吧,回我們的家。
“再說。”
“景哥哥,我愛你。到了杭州之後,三媒六聘還是一樣都不能少。”原諒她的自私吧,就算是死了,她也不要他忘了她。
“大聲的說。”
“真的好愛你… ”
“不許睡,繼續說。”
“愛你,景哥哥”美仁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望著那讓她眷戀的麵容,她不想讓他親眼看著自己死去,就當她是睡著了好了,強顏歡笑,緩緩啟口。
“景哥哥,我好累,我想先睡一覺。你答應我,待我再睜開眼,你就要帶我回到陶然居了。嗬嗬,我先睡了……”
“……”
終
脫去白衣的他,身著了一件大紅喜服,他望著寒玉床上同樣身著大紅嫁衣的妻子,緩緩地在床沿坐下。
執起她的纖手,溫暖的掌溫提醒著他,她還在沉睡著。
將她的手掌貼在唇邊,他柔聲道:“你食言了,你說過王佳如休了我,你一定會告訴我你給孩子取了什麽名字。你食言了,你說過七日之後,我就會回杭州,你要嫁給我,做我的新娘,可是你卻讓我整整等了六年。你食言了,你說我帶你回杭州,回陶然居,你就會睜開眼。”
“三媒六聘,己經備好了整整六年,隻為等你睜開眼來驗收,看看是否滿意。”
沉默了許久,他別過臉,望著那空無一物的清水池,那裏,七朵蓮花全都摘下了,也全部喂給她吃下了,可是這七朵號稱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七色蓮,並未能讓她睜開眼。
他深深地閉了閉眼,回轉頭,強扯了一抹笑意,道:“我給過你機會了,現在我反悔了,我要收回三媒六聘,沒有八抬大轎。你不醒來沒關係,那我就用山寨土匪最直接的搶親法子,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得嫁給我。
他端起麵前的酒盅,含了一口酒,抱起她,對著她的唇,緊緊地貼了上去,直到口中的酒喂了下去,他又含了一口,再度貼上她的唇,真到將兩個懷盅的酒全部喝完喂完,許久,他才離開了她的唇。
“合巹酒喝完了,你永遠都是我的人了,無論你是生是死,你都逃不開……”他以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粉頰,沿著她的眉,她的眼瞼,她的鼻骨,再到她的唇,心中湧起一陣悲涼。倏然,他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啞著嗓子,責難道,“你難道真的就要這樣一直睡下去嗎?你甚至還沒有給悅姨上過一柱香,她的,還有你娘、你爹、你婆婆,你這個做女兒的,做人媳婦的香也沒有上過柱。永安,還有人等你去敬媳婦茶,和我一樣,整整等了六年。瞧瞧,等你這杯媳婦茶多不容易,甚至準備好的紅包都沒處塞。”
“清風最後斷了的弦你也不去換,你想留著給誰幫你換?每次都是我將琴弦換好了,再抱著它去找你,一臉哀求似的將清風交給你,求你收下它。”他頓了頓,望著不遠處的清風,那根弦,自六年之前斷了之後,他就一直沒有換,甚至女兒美人練的琴都是他另外給尋的一把好琴,因為他在期待這個沉睡的女人能夠蘇醒,能夠親自換上,他收回目光,方道,“好,可以,這次我可以去換,但你要醒過來,親手接過清風……”
懷中的女人依舊沒有睜開眼的意思,他深吸了口氣,又道:“不是我嫌棄你笨手笨腳的,可你那對鴛鴦戲水圖繡了一半就丟在那裏,繡得雞不像雞鴨不像鴨,就連美人都常常拿你的這個繡圖笑話你。所以,你要醒過來,好好的練練你的刺繡,別讓女兒看扁了。你說你要給我繡件披風的,不過事先聲明,那種半雞半鴨的怪鳥我是不會收的。還有,你的純鈞劍,我天天看著它很礙眼,你再不醒來,我不會幫你再收著,我要賣了它,讓你永遠都找不到它……”
終於,他說不下去了,將臉埋進她的手掌之中,忍不住地哽咽著,絕望的眼淚衝出了眼眶。心痛得無法呼吸,望著眼前依然沉睡的她,他感到無力,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訴說。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都沒有放棄過,可當那七朵蓮花全部喂給她吃下之後,她依然還是這樣的睡著,而對他的深情守候,她就是這麽狠心地無動於衷。
他一直在期待著奇跡會出現,直到這一刻,他徹底絕望了,胸口的痛楚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撐下去多久。
深深地閉起眼,將眼中的淚光全數壓了下去,他睜開眼,深吸了幾口氣,方平複下來。
“己經立春了,百花爭豔,楊柳扶風,你有多久沒有見到了。走,我們去踏春。”淡淡一笑,卻是苦澀無邊。
後山的景色更加怡人,但這一次,他沒有帶著她欣賞這漫山的春景。
他曾說過,美人在側花滿堂,四處皆是春。
可如今事實恰恰相反。
他抱著她,登上了峰頂,微涼的山風撫過,吹起了兩人的發絲,鮮紅的喜服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刺目。
“符衣,既然你不肯醒來,那麽,我陪你一起睡,這樣你就不會覺得孤單了。”唇角微揚,他抱著她一步步向懸崖邊緣步去。
一滴晶瑩的淚滴從她的眼角慢慢溢出,順著眼角滑向鼻翼,滲進了她的唇,那紅潤的唇瓣微微動了動:“櫻桃酒……好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