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籟紙鳶:奧汀的祝福

(2010-08-12 08:08:06) 下一個

  【重生的火神】
  ※你還記得麽,奧汀,在過去的歲月裏,
  我們曾經是血肉相連的兄弟。
  你說過,你永遠不會獨自飲下一杯美酒,
  除非與我一同分享。
  ——《洛基的爭辯》

  Chapter 1
  在我來到王都之前,身邊的人都說,洛基依然活著,奧汀卻已經死了。
  因為有奧汀的世界,不可能像現在這個樣子。
  樓下的情侶又在為了一些無聊的小事吵架。
  “這麽介意那三千維達,你這女人怎麽這樣勢利。你跟我在一起,究竟是為了我的錢,還是為了我的人?”
  “我勢利?當初有魔導師追求我的時候,我沒有選他,卻選了你這個實習小牧師。我要嫁早嫁了,還陪著你在這裏受苦受罪?”
  “你這叫職業歧視?行行出狀元你懂麽,你別看著富豪榜上全是魔導師的名字就這麽沒出息好吧,弗雷還是大祭司呢。我沒覺得祭司有什麽不好的。”
  “問題是人家弗雷是十二主神之一,你是什麽?”
  “你自己都是有精靈血統的,有什麽資格說我?”
  “說我職業歧視,你還種族歧視呢!你以為純種神族很了不起?既然你覺得那個喜歡玩煉金的小妖精有意思,你跟她好去,我們散了!”
  “怎麽又扯到希亞,不都說了我和她什麽事都沒有麽,喂,你回來。喂,你別走——”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在聽到那個女人扯著嗓門大叫“你們男人就是喜歡希亞那種胸大無腦的女人”這句話後,我終於忍無可忍,拉開窗簾,推開窗戶,把希亞才調好的藍玫瑰香水瓶子扔出去。
  世界寧靜了。我把整個頭罩在被窩裏,很快進入夢鄉。
  然後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時空倒流,我回到了扔瓶子的前一刻。我收回手,打開窗子,很認真的告訴樓下的女人,其實小姐您弄錯了,男人們覺得希亞胸大是因為她經常說自己胸大。其實她的胸一點兒也不大。當然,她無腦這倒真是事實。剛說完這句話,那個女人的頭發突然變成了金色,希亞蒼白扭曲的臉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可以確定,這是今年最可怕的夢。
  然而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現實到底是比夢境可怕得多。而且我也知道了,殺雞取卵這樣的事萬萬做不得。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什麽比一個女人的尖叫聲還要恐怖,那是兩個女人的尖叫聲。如果有什麽比兩個女人尖叫聲還恐怖,那是希亞的尖叫。
  當整個人被希亞從被窩裏拖出來,擰著胳膊搖晃,被迫聽著她無邏輯的咆哮時,我真恨不得像阿西爾的妖孽一樣,瞬間移動到金儂加裂縫上空,義無反顧地跳進去自盡。
  希亞的尖叫聲持續了半個小時,最後她失控過度,雙手顫抖地捧著一堆幹涸的藍色玻璃碎片,口齒不清地說:
  “你知不知道,這瓶熏香花了姐姐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調出來?”
  “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希亞這妞做人挺成功,做女人特欠抽。每次看到一個個在我們樓下鬼哭狼嚎的可憐男人們,再看看在房間裏翹著腿塗腳指甲油的希亞,我恨不得代表全世界女人消滅她。
  希亞在女人中真算是佼佼者。因為她是純種神族,壽命極長,四十五歲才成年,所以外貌比一般三十多歲的混血都要年輕很多。所以,找一個純神族的女子,幾乎變成了所有男人的夢想。而擁有金子一般美麗長發的希亞,又成了極品中的極品。可惜,她經常沾花惹草不說,還惹得一身腥。對於華納族男人的本性我們都太了解。男人都花,他們最花,卻也是最不敢花的。前一日那個男人,如果沒有被希亞挑逗過,絕對不會被他女朋友鬧成這樣,也不會把我吵得睡不著覺。
  而且,希亞活了四十九歲,談過起碼也有四十九次戀愛,卻從來不曾愛上任何人,就連初戀也不愛。她的初戀是大祭司弗雷,這一點沒幾個人知道。
  可是從和他分手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希亞主動提起他的次數也不超過二十次。就算提到,也不過是平平淡淡還記得有這個人。因為當初他們分手的原因就是彼此都不來電。
  那時候我還沒有來到王都,也沒親眼目睹他們分手的盛況。但就後來看到希亞甩人的勁兒,也大概清楚弗雷就算沒感覺,看她更沒感覺估計也不會太快活。
  希亞經常對我說,依娜啊,或許我就是因為太了解男人,他們即將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預算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會這麽快就沒了感覺吧。
  我對她情聖一般的自白嗤之以鼻。其實女人能做到她這個份上也不容易。畢竟弗雷我見過,也認為和他戀愛過的人很難不陷進去。就算女人們可以忽略他那美麗的外形,也無法忽略他聖光籠罩的氣質。就算忽略氣質,也無法忽略他是十二主神之一的地位。就算忽略地位,也不能忽略他是藍的好友。
  關於藍,隻一句話可概括:所有華納學者的偶像。也就是所有魔導師,煉金術師,占卜師的偶像。
  雖然我不是學者,但他也是我的偶像。
  從小到大,姐姐強勢的性格深深影響了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崇拜哪個人,尤其是男人。我一直認為,崇拜男人隻會讓他們更加無法無天,尤其是王都的這些骨子裏都賤到了極點的,喜歡高傲女人(例如希亞)虐待的男人。
  可是,藍這個人已經超出了性別的局限。
  王都每年年初都會放出當年的各大名人排行。女人喜歡關注富豪排行榜,男人喜歡關注功勳排行榜。藍在富豪排行榜上是第七位,功勳排行是第一位。然而,我對他的崇拜,與這兩者都沒有關係。
  我看到的是魔導師排行最上方那個閃耀簡潔的名字。
  在我們部落的每一片土地上,父母都喜歡問孩子的夢想。在孩子不知如何回答,或者還沒來得及回答的情況下,他們都會微笑著撫摸他們的頭,說:“孩子,以後要成魔導師哦。”就像人類小的時候,父母會說“要成為科學家”一樣。
  我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有多麽想成為華納強大的魔導師,多麽想“依娜”這個名字擠進魔導師排行,成為最閃耀星星中的一顆。
  可是和人類一樣,在孩子長大以後,自然就會放棄這種不現實的夢想。因為成為魔導師,不僅需要智慧與努力,更需要的是天文數字的鈔票,以及最優秀煉金術師與神金匠的配合。
  如果說魔導師是灼灼綻放的花葉,那煉金術師就是潺潺流淌的澆花水。神金匠則是貢獻養分和默默無名的糞土。
  希亞是那澆花水。我就是那糞土。
  身為糞土很遺憾,但我很喜愛我的職業,也在每一次鍛造出全新武器以後感到十足的驕傲。再怎麽說,我也是去侏儒國度學習過八年的人,我學到的鍛造術,絕對比王都這些隻知道紙上談兵和理想主義的鍛造師們實用。可惜至今為止,沒人理解我,所以我依然在神金匠排行十五名上上下下搖擺不定。希亞經常說你這叫孤芳自賞。
  而藍實現了我所有的夢想。一直認為能完成別人夢想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所以我對於他,不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慕,而是單純地崇拜他這個人。很多人都說,如果不是藍太年輕,說不定就是是奧汀轉世。
  隻要是這世界上的生物,都會明白這句讚美已經高到了怎樣的境界。
  當然,這一切與我沒有太大關係,與正在眼前準備掐斷我脖子的希亞也沒有關係。
  “不知道?”希亞像是從來沒聽過“不知道”一樣,雙目圓瞪看著我,“那你知不知道這些材料都是我自己去挖的?你知不知道我在挖這些材料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鬼匠、一個黑暗神官還有一個大巫師?”
  好了,好了。
  話到此處,我已經充分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事。立刻站起來,一臉抱歉地看著她:“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了這個……真的對不起。”後麵竟開始覺得傷感和深深的愧疚。
  可能尋常人聽不出這句話的嚴重性,可是我知道。沒有與阿西爾族的人正麵交鋒過的人,永遠不知道他們有多可怕。鬼匠,黑暗神官,大巫師,在我們部落就是神金匠,大祭司和大魔導師。這個三人組合一上陣,可以在瞬間讓一個小城變成廢墟。
  說到這裏,我突然覺得情況不對——阿西爾神族看到我們就殺,絕對不會因為希亞漂亮一點就憐香惜玉的。
  “你遇到這些人,怎麽活著回來的?”我一臉疑問地看著她。
  “那個黑暗神官很□,一直盯著本姑娘的臉瞧。”希亞風情萬種地撥撥金色長發,“可惜他的臉我沒看清楚,不然我一定以身相……喂,依娜,你別走啊,我說的都是真話……”
  拿著幾卷武器圖紙走出房間,我特別想抽自己一耳光。
  居然這樣就相信了她說的話,智商果然在沒日沒夜的工作中變成了負數。
  我的鍛造工房在伊登街二十九號。
  這一整條街上都是煉金房,稀有礦石提煉房,野生皮革店,藥草店等。街上人如潮湧,整個部落最優秀的煉金術師和神金匠幾乎都聚集在此地。
  雖說去了煉金房就會很方便,但上班的過程是非常不方便的。
  王都華納海姆位於金儂加裂縫西部上空七百八十米左右,三千多年來一直是九大世界中最重要的商業、煉金業和馴獸業中心,也是華納部落唯一一座完全建立在空中的懸浮城市。
  在這座城市裏,最平民的交通工具就是金儂加巨鯨。隨著這些年來戰爭頻率增加,其他城市的人口大量移民到王都,每天早上排隊等巨鯨的時間不斷加長,我這種上班族就變得異常痛苦。
  當然,有錢人就不一樣了。
  站在巨鯨上,隻要一往四周探望,就能看見無數跳躍的白翼天鹿,還有根本看不清楚身影的銀色光點飛竄——那是銀翼龍,華納部落的優等坐騎。
  乘坐巨鯨還經常會遇到詭異的事:偶爾會有年輕美女騎著銀翼龍,仰著俏麗的下巴,同情地瞥一眼巨鯨上的乘客們,撥弄著時尚的卷發,流星墜落般消失在我們視線中。
  而此時,有一個金發尤物不僅停留在巨鯨旁邊,還對著我無奈地歎氣:“依娜,你趕快買條龍吧,排行榜上你後麵五位匠人騎的都是這個,就你還是每天早睡早起乘巨鯨,老這麽寒酸也不是辦法。”
  “這是節省資源。”麵對我出門時還在賴床的女人,我平靜的微笑下是火山爆發的胸腔,“為部落獻身的精神,你這種膚淺的人永遠不會理解。”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騎‘嘟嘟’?”
  “希亞,姐姐總有一天會買金翼龍給你看的。”
  金翼龍和銀翼龍一樣,長著遮天蔽日的骨翼,和一條比自身還要長的細長尾巴,但因為是最上乘的空戰坐騎,又比銀翼龍大很多,非常稀有。所以價格可不是貴了一點點,還必須是皇室或者有頭銜的人才能買。
  “得了吧,你的計劃我還不清楚?要先擴張工匠房,再上神金匠排行前五,再買房子,最後才買龍……這沒個二三十年是無法達到的,到時候人都老了,還買龍做什麽?”
  “再過三十年我也不到八十,還年輕著。”
  “對女人來說,超過八十就很難嫁了……你現在都嫁不出去,還指望八十嫁出去?”
  我幾乎把昨天才做好的水晶球扔出去打飛她。
  華納海姆不僅是一個空中王都,還是一個空中分裂王都。主城區在正中央,四周圍了五個小島,和一些空中祭壇等。我住的地方在東區,也就是最東邊的小島上,趕到主城區的伊登街,還要轉兩次巨鯨。
  等我到伊登街的時候,希亞已經開始享受無數男客光顧的一天了。每次看到她穿著自行修改的低胸煉金術師長袍,花枝招展地站在門口攬客,我都有一種她在從事特殊行業的錯覺。
  在街邊買了一個麵包,含在嘴裏,飛速衝進依娜工匠房。站在門口朝裏麵掃了一圈,裏麵有一個精靈侏儒混血,兩個侏儒,兩個巨人,一個神族,一個巨人精靈混血。他們一看到我進來,均紛紛精神煥發地叫著“老大早”。
  我從口中取下麵包卷:“弗拉呢?怎麽今天又沒來?”
  那個侏儒用鐵錘敲了敲手中的長劍,又在上麵吹了一下,麵色陰沉地說:“她說被金翼龍撞飛了。”
  “今天她又是被哪個主神帥哥的龍撞飛了?”見底下的人笑成一團,我輕歎一聲,“算了,開工。先把昨天那個的水晶球委托完成了,這是底座的圖紙。”我把昨天加班的圖紙遞給那個神族格菲。
  “老大,我們才接了一份超快委托,你不看看麽?”
  我坐下來,拿筆在另一份圖紙上塗塗畫畫:“做什麽的?”
  “大魔導師專用手套。”
  手套?怎麽最近老接到一些最不擅長的活兒。“什麽時候交工?”
  “明天。”
  “明天?”我埋頭繼續在圖紙上的劍柄中央打了兩個點,“直接推了。”
  “可是委托人說報酬很高……”
  “委托書拿來。”
  她把委托書遞到我手上,我大致掃了一眼製作要求和材料:煉金術師要我自己找。原材料貴得驚人,一般都是材料譜最下麵幾排的稀有品種,還未必買得到。
  我又把這份長長的委托書看了一遍,說:“你剛說的,什麽時候交工?”
  “明天。”
  “格菲,你確定這不是你在搞笑?”
  “委托人是弗雷,我當然不是在搞笑。”
  “就算是弗雷,我也不認為他能夠做支付……”說到這,我錯愕地看著她,“你說委托人是誰?”
  “弗雷。”
  “做水晶球了。”確定格菲是在安撫我被希亞刺激的心靈,我把委托書揉成一團往門口扔去。
  不是說弗雷是主神就有多了不起,而是因為那一幫人的實力我很清楚。頭號煉金術師和神金匠都會免費為他們服務,怎麽還會找我這種二流中的一流,一流中的二流神金匠來做手套?
  隻是過了很久,我都沒有聽到委托書紙團掉地的聲音。
  周圍的人都愣愣地看著我身後。於是我也隨著他們的目光,緩緩回頭。
  ※《洛基的爭辯》,即冰島史詩《埃達》(Poetic Edda)中的Lokasenna。原文如下:
  Do you remember, Odin, when in bygone days
  we mixed our blood together?
  You said you would never drink ale
  unless it were brought to both of us.
  Larrington, Carolyne (Trans.)(1999). The Poetic Edda. Oxford World's Classics.

  Chapter 2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站在我的店鋪門口,手中拿著我扔過去的、又被重新展開的皺巴巴委托書,像是從沒見過一樣仔細閱讀。銀色長發猶如月光一般,灑落在他的肩頭。和所有的華納神族一樣,他有著極淺的發色,和雪白的膚色,還有一雙翡翠色的瞳孔。
  就如很多年前在祭壇下方仰望那般,弗雷依然如同降世的天神,舉步投足都帶著神聖的氣息。這樣的純淨聖潔,和光明神博德的光芒萬丈是截然不同的。
  隻是,此時此刻,他斜飛入鬢的英眉正緊緊地絞在一起,不悅的情緒完全寫在了臉上。
  我有預感,自己將死於二十秒之後。
  久久,他抬頭,用那雙寶石一般的眼眸看著我:
  “果然是委托書的內容太無聊,讓依娜小姐討厭了麽。”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突然想起兩年前希亞提起他,一臉麻木地對我說:“聖光籠罩?那隻是他的外表。他雖然是太陽神,但是他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寒冷的氣息。你和他相處試試就知道了。”我一直以為希亞是說他性格很冰冷。
  “當然不是,隻是覺得時間太短,我恐怕無法完成。”
  “難道說,是因為委托人讓依娜小姐感到痛苦?”
  “不是不是,和弗雷大人沒有關係,”我連忙擺手,“真是時間不夠。”
  “就算報酬是兩千萬維達也拒絕麽?”
  “其實剛才是開玩笑,我時間很多。”
  希亞你等著,依娜姐姐很快就騎著五頭銀翼龍雄霸伊登街,橫掃希亞煉金房。
  我快步走過去,接回他手中的委托書。他微笑著把委托書遞上,但在抬眼看我的時候,眼中露出詫異的神色:“已經做好了?”
  “啊?”
  “你是依娜?”
  “是呀。”
  “那家夥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騙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然後遞給我一張銀券,“這是訂金,你先拿去買材料,明天我來取貨。”
  我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看他快步走入空中,騎上金翼龍離去。
  第一次覺得生活如此夢幻。我居然接到了主神弗雷的單子。
  十二主神是當今六大種族九大世界都相當關心的話題,源頭要追朔到創世以前。
  最開始,巨人創造了世界,統治著世界。在眾神之王奧汀的帶領下,十二主神取代了巨人的地位。巨人與眾神的矛盾日漸加劇,引發了著名戰役諸神的黃昏。原本眾神不會戰敗,但在關鍵時刻,奧汀的弟弟火神洛基突然叛變,殺死了奧汀。
  奧汀的生命牽係著所有神的靈魂。他的死亡標誌著所有神族英靈的末日,以及那一個時代、那一個世界的終結。
  眾神消失了。包括火神本人。
  但是奧汀在臨死前創造了新的世界,並讓肉身死去的眾神沉睡三千年。
  這三千年來,我們和阿西爾部落的戰爭一刻也沒有停止過。而三千年後的今日,十二個主神已經在漸漸蘇醒。
  有人說,世界的未來完全取決於最先複活的神袛。重生的奧汀將賜給這個世界前所未有的繁榮與和平,而火神的複活,隻會帶來徹底的創傷和毀滅。
  隨著時間的推移,十二主神漸漸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現出真身。迄今為止,出現在我們部落的主神隻有兩個:光明之神博德,太陽神弗雷。而阿西爾部落卻已經有了五個主神。
  兩個神族的實力差距擺在眼前。在持續不斷的戰爭中,我們毫無疑問處於劣勢。
  在被阿西爾族不斷折磨與侵略的情況下,所有的族人都在祈禱著,希望最終奧汀能夠在我們的領土上降臨,停止這場持續了千年的鬥爭。
  我們自然沒有等來奧汀。但是,等來了一個稱之為救世主都不足為過的大魔導師,藍。
  又看了看那個委托書,覺得如果是藍要這對手套還可以理解。弗雷一個大祭司,要魔導師的手套做什麽?況且原材料都如此奢侈。
  例如有一項是尼福爾海姆藍寶石。這種隻有尼福爾海姆才有的礦石,一年進口到王都的數量不會超過兩千公斤。一買最少得是一顆,一顆通常不會低於五百克。因為寶石產自冰元素的世界,對冰係魔法有極強的輔助作用,所以水魔導師一般會把整顆寶石鑲嵌在法杖頂端。
  可是,這份委托書上明確寫著:取尼福爾海姆藍寶石、穆斯貝海姆紅寶石各二十克,海姆冥界鑽石三十克,鑲嵌在手套大拇指根部。也就是說,要我花五十萬以上的錢去買三顆五百克的礦石,取那麽一丁點兒來給手套做鑲嵌。
  這隻是工匠的原材料的一小部分成本。還有煉金材料沒算。雖然我對煉金術一竅不通,但我最起碼認得“金儂伽妖精魂體”這幾個字。
  也難怪弗雷說報酬是兩千萬,成本估計都得超過一千萬了。
  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銀子可以賺。而且,完成主神的委托,我在神金匠排行榜上一定飆升。
  現在我要做的,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整條伊登街都搜刮幹淨,搜集好所有的素材,然後用高薪威逼利誘員工們留下來加班,趕在淩晨前把那個“邪神手套”做好,再留四到五個小時請煉金術師來加工。
  煉金術師的話,就是希亞了。雖然這妞性格很讓人受不了,但是幹起活來還是很厲害的。
  於是按照這個計劃,我把整個工房的人都派去收集委托書上的材料,自己留下畫圖,精細勾勒出手套構造。
  四個小時後,下午三點。七個人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我一一清點到最後,發現這一回我的運氣居然一反常態特別好,我要他們去買的材料是三十三種,包括煉金加工需要的材料,他們買回來了三十二種。
  “好了,現在還差什麽?我去買。”我站起來擦擦汗。
  “莫金魚油。”
  一聽到這個名詞,我怔了證,說:“伊登街沒有莫金魚油?”
  “沒有,都說賣完了。”
  一整個人仿佛跌入深淵。
  “這一份草稿你們先看看,把材料先整理提煉出來。我去一趟黑納村,很快回來。”我拿起挎包和委托書,夾著圖紙飛奔而出。
  一邊在空中快速奔跑,一邊感慨果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怎麽都不會想到什麽都可以買到,卻沒買到莫金魚油這種賣爛了的東西。黑納村就在華納海姆的東邊一點,很多原材料在那裏買都會便宜很多,不過因為地方太偏僻,王都人民又比較懶惰,都比較願意在繁華的伊登街買東西。
  黑納村外是黑納森林,這一塊兒一到晚上是比較可怕的。我趕到黑納森林外側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所以加快了腳步。
  其實我不是華納海姆人,是二十九歲才搬到這裏的。我相信,所有不住在王都的人,都會深刻理解我此時害怕的感覺。因為,華納部落的任何一個角落,可能都會被阿西爾族襲擊。
  因為他們會瞬間移動。任何一個阿西爾神族都可以無視金儂加裂縫上空的巨大阻力,衝到我們的領土。華納海姆住著最強大的華納神族,所以至今無人敢闖入。如果整個華納部落都像華納海姆那樣,那我想阿西爾族也不會再這樣放肆。
  可惜不是。
  我出生在華納部落的一個普通村莊。家中曾經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從小就很想當魔導師。但是以我這樣的生長環境,成為魔導師是非常不靠譜的事。姐姐天天去山林中打獵采集素材,以極低的價位將那些材料賣給定期從其他城市趕來的商人,商人們大部分會去王都,將這些東西加工分類後,再高價賣給揮霍無度的煉金術師和神金匠們。這樣,被煉製或者鍛造出來的藥物、兵器、金屬等,都會被最有錢的人們花上比成本貴上千萬倍的價格買下,成為他們戰場的利器,或者效忠皇室提拔自己的跳板。而這一幫最有錢的人,九成都是魔導師。
  我對這樣的生活方式完全沒有異議,畢竟有能力的人是有權利比別人過得富裕且輕鬆。前提是,這些人確實盡到保家衛國的責任,或者我們生活在太平盛世。
  從小到大,曾經無數次對這個帝國的冷酷感到失望。生活在離王都很遠的地方,我看著那座整個部落最高的懸空都城,在那座都城上空拖著長尾飛行的金翼龍,巨鯨,天鹿……還有漂浮在空中的亭台和一座座城堡,總是會想,那個世界看上去如此飄渺夢幻,那邊的人或許真的無法理解我們的痛苦。
  希亞曾經無數次抱怨我的性格太苦悶,話太少,就像我們都厭惡至極的阿西爾神族。說苦悶話少我都能接受,這是事實,可我痛恨被說成像那些世界上最卑劣狠毒的人。
  但是我依然表現出她討厭的反應,一句話也不說。
  到了黑納村,用最快的速度買下了莫金魚油,將那深棕色的小罐子扔到挎包裏,已經熱得渾身冒汗。我用發圈把頭發紮起來,用帽子套住,一路往黑納森林對麵的華納海姆趕去。
  可是天黑得很快,比我想象得要快很多。
  黑納森林一到天黑,像極了家鄉夜晚的後森林。很小的時候,無數個晚上,我都夢到黑夜中有一雙雙發亮的深綠色瞳孔,在盯著我,等待著我們走出村莊的保護光暈,奧汀的祝福。
  一想到那時候的場景,我就渾身發冷。
  再看看漆黑的森林,黑色的樹影在夜風中搖曳,落葉翻卷著,摩擦著我的小腿。我晃晃腦袋,極力控製著自己恐懼的心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是走了一段,我隱隱聽到了身後傳來簌簌的聲響。頓了頓,渾身緊繃,又僵硬地,快步地往前走。
  是錯覺。必定是錯覺。
  剛走出兩步,身後傳來急速呼嘯的風聲。我知道凶多吉少,可是還是準備快步跑到空中。但腳還沒有抬起來,一到驚雷迎麵劈下,我嚇得後退一步,後腳跟隨即踩在了冰冷的東西上。
  很快,極寒從腳跟一直往上遊走,遊過的地方,就徹底失去知覺和行動能力。最後,手中的東西全部掉落在地,整個人仿佛都化作冰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下一刻,我最不想看到的場景又一次重現。
  兩道銀白色的光芒倏然閃過。
  兩個阿西爾神族站在我的麵前。
  或許住在王都的人不會意識到,那樣疾馳的、閃電一般的銀光究竟象征了什麽,但是在看到這兩個人的外貌以後,如果還不知道自己處於什麽狀況,那一定就是傻子。
  眼前這一幕,和二十多年前的一幕重合了。
  同樣漆黑的森林,同樣是這樣的夜晚。
  那個人沒有留意到躲在樹後的我和姐姐。雖然她也是女人,但長相和穿衣風格都與我們相差太多:她五官輪廓分明,留著深紅色的長發——從小到大,除了自己,我從來沒見過那樣深的發色,也沒見過那樣直的頭發,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的眼睛和嘴唇竟都是深藍色,手臂骨和腿骨都格外修長,身材修長,美得驚人。而她嘴角沒有笑意,一點也沒有。
  她的一手拿著記載著奇怪文字的書,另一手握著及地的魔杖。那時她正蹲在地上,撫摸一把骨頭。
  沒錯,那確實是一把骸骨,而且是一隻鳳凰的骸骨。長而薄的尾骨拖在地上,像是已經死去了千萬年。可是在她念下一句咒文以後,那隻鳳凰骸骨的周身竟散發出深綠色的光芒,且頭顱抬起來,用沒有眼珠的眼孔空洞地對著我們。接下來,像是死屍複蘇,它展翅飛起來,周身散發出的森森的陰氣,幾乎將空氣都吞噬。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震懾人心又令人恐懼的場景,那一刻我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大大地張開嘴巴。
  也是同一時間,那個阿西爾族的女人飛速回頭看著我們,原本深藍色的眼睛閃過一道綠光,就像那隻鳳凰骸骨周身的光芒一樣。
  而姐姐一把捉住我的手腕,轉身就跑。
  接下來,一團藍色的光芒擦著我們的耳側極速前衝,撞斷了我們對麵的一片大樹——那團魔法極寒的感觸,與此時此刻完全相同。
  在我們往前跑了大概十米左右的時候,姐姐的身體徑直衝了三米有餘。我看到她的背脊被巨大的冰劍刺穿,在鮮血流出不久後,冰劍又緩緩消失了。
  而此時此刻,站在我麵前的兩個阿西爾族人,與那個眼中閃過綠光的女人也重合了。
  他們一個是大巫師,一個是伏魔官。
  那個大巫師舉起魔杖,口中念念有詞,一個閃電球在他的手中慢慢凝聚。而那個伏魔官兩手分別戴著白手套,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捧著一個紫金屬盒子,盒中密密麻麻裝了幾十個試管,他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取出一個試管,大拇指撥開木塞,裏麵流動的液體飛速倒入閃電球。
  液體沒有穿過閃電球,而整個球又變得更大,光芒更強烈。
  如果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可能會覺得好受很多。但是這一場景我在以前學習和看書的時候,都看到太多次。
  有伏魔官輔助的大巫師,可以讓我瞬間煙消雲散,不留屍體。經過煉金術師的提煉,可以製作出華納神族的魂體。就像我們在金儂加裂縫上空提取生物的魂體一樣。
  他們不是來殺人獲取功勳的。他們是來采集素材的。
  眼見大巫師將施展魔法的手舉過頭頂,我渾身戰栗地閉上眼睛。
  接下來,即便是隔著緊閉的眼皮,我都能感覺到灼目的火光。然後是鋪天蓋地的紅色。轟炸的聲音,樹木劈啪燃燒的聲音接連響起,我身上的冰塊在刹那間融化。
  再接下來,火光漸漸散去。一切又化為黑暗。
  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而我依然有知覺。
  睜開眼睛,我詫異地看著前方:那兩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渾身被火燒傷,似乎已經停止呼吸。而地麵上有一個巨大的坑,還跳躍著一些零碎的火星。
  我看看四周,沒人。再抬頭,一條金翼龍正朝著黑納村的方向飛去。離奇的是,那條龍有四支翼。騎在上麵的人穿著白色的衣裳,衣角和短短的碎發迎風亂舞。因為是在夜晚,頭發顏色並不容易看清。隻是被月色的照耀著,泛著點點銀光。
  我有些錯愕,尚未從驚嚇中走出來。
  如果不是視野範圍內隻有這一個人,我絕對不會相信這兩個阿西爾族人是他殺的。
  因為他已經飛得很遠了。甚至沒有下來確認一下屍體。

  Chapter 3
  我彎腰拾掉了滿地的圖紙和挎包,因為雙手過度顫抖,東西掉落了好幾次。
  雖然金儂加裂縫將我們和阿西爾部落冰冷黑暗的世界隔離開來,但是從小到大,長輩一直教育我們,遇到了阿西爾族人,一定要使盡吃奶的力逃離。不然隻有死。
  之前,我一直都沒有把這些話當回事。主要是從小到大對阿西爾部落的認識都是通過書本了解的。那邊的城市跟我們的故鄉截然不同,常年的黑夜中,高聳的建築中閃爍著萬千惡狼瞳孔一般的燈光,還有膚色白皙卻冷漠如冰的阿西爾族人。
  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太遙遠,太抽象。而且我總想,他們在世界的另一端,而我們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怎麽可能和他們對上呢?再說,就算真的對上了,我們村的人都那麽友善,又手無縛雞之力,他們不可能這樣殘忍,傷害一群沒有反抗能力的人。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和平主義,也認為戰爭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隻要有一方不願意,另一方也無法繼續下去。我知道,我並不想與阿西爾部落的人為敵。
  直到姐姐死去。
  在我,哥哥,妹妹以及母親都傷心得無法自己的時候,曾經參軍的父親眼中竟透露出驚恐之色。那時候,恐怕也就隻有他知道有作戰能力的阿西爾族出現在村落,即便隻有一個,都是多麽可怕的事吧。
  一個星期之後,大批阿西爾族出現,殺光了村落周圍的所有族人,並且將整個村莊包圍起來。
  他們不敢入侵村莊,僅僅是因為華納部落每一個村莊或者城市,高空都懸掛著會殺傷所有入侵者的保護光團,“奧汀的祝福”——這是奧汀離去之前,留給族人們最後的禮物。
  曾經問過爸爸,為什麽那些人要這樣對待我們,不要說沒有傷害他們,甚至連話都沒跟他們說過。爸爸說,因為我們是華納族人。我說,可是這樣的鬥爭,原本應該隻發生在首領之間,我們不過是無辜的百姓,憑什麽要傷害我們。
  爸爸苦笑著說,每一個華納神族,都有可能成為戰場上驍勇殺敵的勇士。所以,見一個殺一個,阿西爾族才能保證永遠的繁榮。現實就是這樣,曆史和傳說也不容許你改變。現在我們應該擔心的不應該是他們為什麽要傷我們,而是如何避免死於他們的手下。
  我們在村莊內坐立不安地等候了半個月。
  半個月後,村外不再有阿西爾部落的部隊,整個村的人都開始紛紛收拾行李準備搬遷。因為父親是退伍軍人,所以民眾都決定由他帶領大家一起離開。
  當時哥哥已經成年了,所以他和爸爸一起走在最前麵,媽媽則抱著妹妹,牽著我跟著後麵的人群前進。
  再後來的一切……就跟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樣。
  那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我在那一瞬間,看到一團火光以虎狼之勢從天而將,看到了爸爸和哥哥當場死亡,媽媽用力將我推向村子中央,卻在自己跑過來的時候,和妹妹一同被火光吞滅。
  從那以後,我的黑發紫瞳就被活下來的村民們討厭。他們都說我和阿西爾部落的變異神族長得一模一樣,說是阿西爾族的奸細。就是因為這樣,我的家人才會被我害死。
  從那以後,成長的充滿夢想和歡笑的小小的村莊,在硝煙和摧毀性的大魔法中,仿佛變成了永恒的灰白。
  這是我一生都洗不盡的罪孽。
  在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我的苟且偷生之後,我就發誓,此生此世,就算不能變成魔導師,也要成為能夠站在戰場中,看著阿西爾族一個個滅亡的人。
  我離開了故鄉,努力尋找一條能夠讓我頑強生存下去的道路。
  於是意識到了,侏儒的世界瓦特海姆或許適合我。雖然本地的侏儒都會排斥神族,但是那一年我隻有二十一歲,身高還不足一米四,還有一頭深黑色的頭發。除了臉孔膚色和他們不一樣,其他的特征都完全符合。
  雖然二十一歲在侏儒中已經是成人,但是神族成長速度慢,二十一歲根本就是孩童,對很多事也是一竅不通。到了瓦特海姆以後,吃過很多虧,受過很多自己一度認為無法再站起來的打擊。
  有一次快交學費的時候,我的積蓄完全不夠用,所以請了半個月的假期去礦山打工,都勾選的是不包夥食時間最長的活路。神族的體力和耐力原本就不及侏儒,那一天我已經餓得頭暈眼花,肉體已經失去知覺,僅僅是憑著意識在敲著一塊塊堅硬的巨石。
  半夜兩點過,老板才挖到的一顆有拳頭大的寶藍金剛石不見了,我聽見他在後麵叫喚詢問,但是因為體力透支,所以沒有回答他的話。然後,後腦勺被巨大的礦石砸中,我搖了搖,當場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扔到了礦山外,不要說工錢,本來身上帶的錢都被搜刮光。我捂著血流不止的腦袋去找老板評理,他說我已經把工錢丟在你身上了,自己沒保管好,怎麽反倒怪起我了。再說,你一小姑娘本來就沒什麽能耐,別來我這了。
  侏儒就是這樣,非常野蠻粗魯,但都是很厲害的巧匠,擁有強大的智慧,他們打造出很多寶物,販賣給競爭中的阿西神族和華納神族。又因喜歡黑暗的環境,就算離開他們的世界,很多也都會去阿西爾部落。在華納部落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受過這樣的待遇,我咬著牙離開礦山,發現自己連醫藥費都付不起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可能是年紀太小,那時候很不堅強,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就讓我浪費了很多時間在傷感中,不願意和任何人打交道,不想做任何事,甚至有了不如死掉的想法。
  這些年,曾經在無數個夜晚做著奇奇怪怪的夢。
  絕大部分時間裏,我都會夢到阿西爾族的入侵,他們冰冷的眼神,分明的輪廓,還有淡漠的,不帶一絲感情念出的咒文。再接下來,萬箭穿心的刺痛會讓我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
  還有一部分時間裏,姐姐會出現在夢中。她用一如以往堅毅而剛強的口吻對我說,娜娜,振作起來,別忘了,無論經曆怎樣的困難,姐姐都會在身邊守護著你。
  還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時間裏,我會夢到一個人的笑容。是很奇怪的夢境。在夢中,我不曾看清楚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年齡,甚至不知道他的瞳色,卻知道他在凝視著我,用一種讓人幾乎落淚的,溫柔而熟悉的眼神。即便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即便隻是出自一種本能,我都知道,那是深愛的目光。很可惜的是,這個人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即便是在夢中,他也如此吝嗇言語。
  盡管如此,似乎隻要看到那樣的目光,還有那樣的微笑,我就會覺得再沒有什麽事是可怕的。雖然聽上去很可笑,但是這樣一個重複的沒有起點和終點的夢,一直支撐著我的精神世界,直到現在。
  當然,再美麗的夢境,在遇到希亞真實的咆哮以後,都會變得微不足道。和她從第一次見麵幾乎打架到現在成為死黨,還同居,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雖然是死黨,但是很多時候,我都特想把她歇斯底裏的模樣截下來,扔給那些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們看,看他們還能不能一臉陶醉地說出“希亞就是華納海姆的香榭麗舍大道”。
  就像現在。
  我趕回華納海姆以後渾身都弄得髒兮兮,回家換套衣服,衝澡的時間都沒,就直接在希亞亂七八糟的櫃子裏翻出了專用魚油提煉試管,準備趕回店鋪。結果前腳剛邁出門,後腳就被無形的力量鎖定住。
  我回頭一看,果然是希亞掐著我的脖子,一臉陰沉地說:“我今天很鬱悶。”
  “我手裏有個大單子,回來再聽你訴苦。”我撥開她的手。
  “不準走,聽我說完。”她另一隻手又搭上了我的肩,一聽到她那堅定的口吻,我就知道今天肯定沒戲了,於是直直地盯著她,看她美麗的麵容漸漸扭曲,“你很喜歡的那個藍,簡直是個大爛人,爛到極點了。”
  “然後?”
  “我知道弗雷對我舊恨難忘,所以才會笑眯眯地把我分到他手下去工作。我居然就這樣相信了弗雷這個阿西爾養的……現在我看到藍這個字就想吐。”
  “然後?”
  “他就是個爛人。”
  “然後?”
  “你滾吧!”
  於是我滾了。
  雖然隻是崇拜藍的實力,對他本人的生活和性格並不是那麽好奇。但是被希亞這麽一說,如果不是太忙,估計也打算多問幾句。而且,本來我是想請她幫我加工手套的,但是她要知道委托人是弗雷,大概會直接掐死我。
  抵達依娜工匠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過。剛一進去,格菲就放下了手中的圖紙:“老大,不久前有人找你。”
  “什麽人?”
  “藍——”這個聲音是從房間的角落傳出來的。而這個聲音拖到尾聲的時候,聲音的主人,一個非常漂亮的金發精靈姑娘就閃到了我的麵前:“是藍!”
  “弗拉,這麽晚了你居然還在,真難得。”
  她說的話可以直接忽略。弗拉是工匠房裏我認為招聘得最失敗的一個。雖然她對裝備的外形設計非常擅長,靈感和創意也是不同凡響,但是她以各種理由罷工請假的次數,絕對比她正常上班的次數多得多。因為她也不大在意我扣工資,所以我就自動把她當成了臨時工。另外,藍在城北有一家粉絲俱樂部,部長應該考慮換成她的。
  “依娜姐姐,難道你不覺得藍來這裏很神奇麽?”對了,她也是所有人裏唯一叫我依娜姐姐並且屢教不改的。
  “材料收集好了,把你們弄好的那些拿給我。”我打開委托書和圖紙。
  “老大,藍大人真的來過。”格菲說。
  “什麽?為什麽?”我猛然抬頭。
  “我們也不知道。他問你在哪,我們說你去了黑納村,他就離開了,說明天再來。”
  “這樣啊……”我沉思片刻,“不管了,先把手套做出來。菲利,你把皮革修剪一下。”
  “依娜姐姐,難道你真的不好奇麽?我看到藍了啊,好帥,好帥啊!”弗拉捧著胸口陶醉,我看見侏儒菲利剪壞了一張價值三萬八千維達的海德倫皮革。
  這一次加班可以說是最持久也最疲倦的一回。直到第二天中午,我們一幫人才送走加工的煉金術師,然後全部趴在鑄爐旁邊呼呼大睡,等待大祭司的大駕光臨。
  在睡夢中,我隱隱聽到門外傳來了兩個人的爭吵聲,確切說,是一個女人的吵鬧和一個男人的平靜應答。很顯然這個女人聲音的分貝是不容忽視的,整個店鋪的人都被她鬧醒來。
  “你真的以為你自己很了不起麽?是麽?”這是我聽清楚的第一句話。迷迷糊糊的抬頭,揉揉幾乎爆掉的腦袋,撥開窗子,正好看到一個容貌是希亞級別、扭曲程度比希亞還高的美女,一個高挑男人的背影。還有一頭在騎乘獸棲留地蜷縮睡覺的四翼金翼龍。
  “讓我清楚地告訴你,你除了□比較能耐,什麽都沒有!”
  “喔——”我周圍的人嘴巴都成鴨蛋狀,齊刷刷地看著門口。
  “這美女真豪放。”格菲說。
  我原以為這男人會爆發了,結果他還輕笑出聲:“謝謝。”
  爆發的是那個美女:“你得意什麽?我在說你腦子裏是一包草,智商為零!我和你在一起的回憶裏,除了上床什麽都記不住!你認為這很值得驕傲麽?”
  “因為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裏,大部分都在床上,茜卡小姐。”
  “喔——”這下發聲的人數翻倍,伊登街不少人都在興致勃勃地觀看著這一幕。
  “你……你太過分了!”茜卡的臉漲得通紅,最後終於耐不住,揚手一耳光扇在那個男人的臉上,轉身走掉。
  菲利搖搖頭:“真不知道這個美女是不是故意的,男人聽到這種話能不開心麽。”
  格菲說:“在女人看來,一個隻有床上功夫而智商為零的男人,恐怕沒有那麽大魅力。所以這個美女肯定是認真說的。”
  菲利攤手:“問題是這個男人可能智商為零麽。”
  很顯然那個茜卡的耳光力道不淺,他的臉被重重地打偏過去。他擦了擦麵頰,表情倒是從容得很。看見弗拉雙手捧心的模樣,再看了一眼那個男人,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大家反應都這麽大了。
  近些年來,幾乎每天都會在報紙雜誌書刊上看到這張臉。整個華納部落……不,九大世界裏,恐怕已經沒人沒見過了吧。隻是,三維立體版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所以覺得特別不真實。
  “藍!”
  街道的對麵的弗雷從金翼龍背上跳下,朝著這邊揮揮手。藍也應了一聲,抱著雙臂站在我的店鋪門口右側等他。
  怎麽說,感覺藍真人的形象和以前見到的差別蠻大。可能是因為他出名得比較早,四十二三歲就已經變成報紙頭條了。如果我沒記錯,他今年應該是五十九歲,都還沒有完全成熟。頭發顏色也沒有書刊上那樣明顯,是淡到接近銀色的金。瞳孔倒是一如傳說那般,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紫藍色。身材……似乎也比書上看著高大些,甚至比弗雷還要高出小半個頭。
  雖然我一直認為男人的相貌無所謂,但客觀地說,藍真的是個美男子。很少有男人能像他這樣,讓人見了第一眼就會覺得無論是五官還是身材,比例都非常完美,整個人給人視覺衝擊很大。
  這時候,弗雷已經走到他身邊,和他說說笑笑地朝店鋪走來。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的心居然開始狂跳起來。緊張得雙手都控製不住微微發抖。直到看到他們進來,我才趕忙站起來,張開嘴卻說不出話。
  誰知,藍也正巧回頭,與我四目相對。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略顯詫異之後,眉頭微蹙,最後疑慮著說:“請問……你的名字是依娜?”
  “是。我是依娜。”
  “你好,我是藍。”他走上來,伸手。
  “久仰大名了,藍大人。”我立刻和他握了握手。但是握手完了以後,他和弗雷兩個人都在盯著我看,盯得我渾身發毛。
  得找點話題打破尷尬。
  “昨天藍大人是否有經過黑納森林?因為我好像看到那條龍了。”我微笑,指了指窗外的四翼金翼龍。
  “嗯。”
  “那有殺過兩個阿西爾神族?”
  “你說的是哪兩個?”
  “黑納森林裏麵的。”
  藍沉思了一陣子:“……好像是有那麽兩個,路過就順手解決了。”
  他說完這句以後,整個工房裏除了弗雷,所有人都是微微張了口。我更是無言以對——那兩個視我為魚肉的阿西爾神族,他“路過所以順手解決了”。

  Chapter 4
  既然前一日藍趕得這麽急,那肯定沒有看到被凍結在樹林裏的我。正猶豫是否要讓他知道這麽丟人的事以證明我們很有緣分,弗雷卻先說話了:“藍,我說的對吧。依娜小姐真的如同傳說中那樣漂亮。”
  藍又看了我一眼,微微笑著:“我比較關心依娜小姐做的邪神手套。”
  “啊,對,手套。”我轉身把手套拿過來,遞給藍,但手伸出一半又收回來,“這個手套不是弗雷大人訂做的麽?”
  “是我替他訂做的。”弗雷拍拍藍的肩。
  “這樣……”我把手套遞給藍,突然感覺退縮了。對自己的作品一向很有自信,盡管手套製作不是我的長項。但是我一想到這個手套是藍要用,頓時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他身邊有那麽多強悍的神金匠,看到我做的東西,會不會覺得質量不過關……一想到昨天還覺得委托人錢多了沒事做,還覺得浪費素材了,更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為什麽依娜小姐看上去這麽憂傷?”恍然抬頭,弗雷的臉突然湊得很近很近。我嚇得後退一步。他又說:“難道是因為我太無聊,所以你快哭泣了麽?”
  “不是,當然不是。”
  “那肯定是因為他太無聊了。”弗雷用手肘撞了撞藍,“因為他看上去太□,褻瀆了美女的眼睛。”
  肉……欲?
  不止我,整個房間的人都睜大了雙眼。我因為過度震驚,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句話。藍則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複檢查著那個手套。弗拉倒非常勇敢,皺著金色的眉毛,毫不客氣地說:
  “弗雷大人是在開玩笑吧?藍大人看上去這麽優雅,有你這樣形容人的麽?”
  弗拉這句話我倒是舉雙手讚成。藍的言行舉止都很有禮貌和風度,而且看上去也是很溫柔的人,怎麽都和那個詞扯到一塊兒去。
  “你是女人,你不懂看男人。他有一張純潔的臉,和一個□的身體。”弗雷露出淡淡的微笑,“況且,□也是讚美。說一個男人帥氣,□,性感,說明能吸引女人呀……小姐,你怎麽了?”
  不想再看一眼沒出息的冒煙番茄弗拉。我好奇的是,藍怎樣做到在聽見別人這樣評價自己後,還能如此平靜地微笑:“我很滿意。下次一定會找你的。”
  “藍,你不覺得依娜小姐真的很特別麽。她這個顏色的頭發,我還是第一次在華納神族中看到——不,依娜小姐是純神族麽?”
  “是。”我點點頭,但對於這個問題,已經不想再進行下去。
  “那真的是很特別了。雖然顏色和阿西爾族像,但依娜小姐的外貌一點也不剛硬,反而非常柔和,真的很漂亮呢。”
  “……謝謝。”
  藍看了我一眼,拍了一下弗雷的肩:“付錢,準備走了。”
  弗雷很沒趣地看他一眼,付錢給我。然後對我露出慈愛溫和的笑容:“依娜小姐,我們有緣再見。”
  眼見藍就要離開,我忍不住說:“藍大人,冒昧問一個問題好麽。”
  藍轉過身看著我:“請說。”
  “按道理說,花更多的時間精雕細琢這樣一個成本比較昂貴的手套,或許成品更好,為什麽要這麽急著收貨呢?”
  “因為我明天要去阿斯加德取一個東西,不準備充分一點,可能會有危險。”
  “取東西晚一些不可以麽,我始終覺得這樣很浪費……”說到這裏,發現自己總是追求十全十美的職業病犯了,對客人原本不該說這麽多。正想改口,突然意識到他剛說的話:“什麽?去阿斯加德?”
  “是的。因為之前弗雷找來的煉金術師把她調配了半年的溶液給打碎了,替代品隻有阿斯加德的那個東西,剛好那東西一年隻會出現一個,占卜師昨天通知我是後天早上,所以隻有麻煩你們加班了。”
  “去阿斯加德……那不是有可能有危險,是很危險。不能用別的方法麽。”頓了頓,我又忍不住說,“如果藍大人出現什麽意外,我們部落才是更危險了。”
  “我不過是偷偷潛入去取。就算出現意外,我也能保證百分百脫身。隻是東西不一定能拿到了。”
  “那個煉金術師是個什麽東西,居然害藍大人要去阿斯加德!”弗拉憤怒了。
  “那是弗雷找的人。我已經辭掉她了。”
  “我真不知道她會這麽笨的。”弗雷立刻辯解。
  頓時,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吞了口唾沫:“這個煉金術師……叫什麽名字?”
  “這……因為這次的行動非常機密,不方便透露。”弗雷抱歉地笑笑,“實在不好意思啊,依娜小姐。”
  “沒有關係,我隻是隨便問問。”
  送走藍和弗雷,送走了奄奄一息的員工們,還有那一個精神煥發臉頰紅潤的臨時工,我帶著巨大的疑團,回到家中。
  這麽早,希亞居然就回來了。沒有約會,沒有站在陽台上對著樓下捧著鮮花的男人拋媚眼,隻是蜷縮在床上,一副老了十歲的樣子。
  我慢慢蹭到希亞的身邊,拍拍她的肩:“我回來了。”
  “因為藍那個爛人,我丟了一份三十年內估計都不會再有機會得到的工作。”希亞的憤怒顯然早已過去,她麵色蒼白地看著我,“本來有機會成為最一流的煉金術師,有機會晉升到皇宮工作……我的一生中,又還有幾個三十年……”她扁扁嘴,抱住我的脖子大哭起來。
  之後,她跟我哭訴了一整個小時,但是對於解雇的原因隻字不提。我知道,這麽愛惜自己性命的希亞也不可能為了一瓶香水去冒險。所以那個瓶子裏裝的東西,十有八九就是藍讓她去調製的。
  事態發展成現在這個狀況,我如果良心沒受到一點譴責,那我就真不是個東西。
  然後,也從希亞那一激動就不怎麽嚴實的嘴裏聽到了一些事。開始想過,能被那幾個戰場前鋒的人如此重視的事,多半與阿西爾族的競爭有關,也與十二主神有關,所以不太意外。
  但是他們的計劃讓我感到詫異。
  事情要從世界的起源說起。
  最初世上隻有一冷一熱兩個區域,被寬大而無底的金儂加裂縫隔離開。冰火在裂縫上空交融摩擦讓第一個巨人誕生了。這個巨人在後來與神族的鬥爭中死亡,之後他的肉體化作大地,血液化作海洋,骨頭化作山岩,毛發化作樹木……眉毛化作一個叫做中庭的世界,將火與冰分開。也就是現在的人類世界。
  這個巨人屍體腐爛以後,漸漸長了蛆蟲。受光的一麵長出的蛆蟲進化成了光明精靈,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精靈;背光的一麵長出的蛆蟲進化成了黑暗精靈,也就是侏儒。
  戰敗的巨人後代,則帶著對神族的仇恨穿過血海,到了東方的世界住下,隨時準備報複。
  在巨人離去後,神族數量越來越多,漸漸產生了領袖,最早的十二個主神。在眾神之王奧汀的帶領下,十二主神逐步取代了巨人的地位,統治著世界。再後來,十二主神分成兩批,將整個神族世界分裂成兩個部落,一是奧汀統治的阿西爾部落,一是海神統治的華納部落。
  接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巨人的反擊,洛基的背叛,主神的消逝,以及奧汀臨死前重造的世界……到現在,重生的世界依然保留了以前的六大種族:神族,巨人,精靈,侏儒,人類,獸。各個種族分散的九大世界也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
  原本的至上神界阿斯加德如今依然屬於阿西爾部落。唯一不同的是,光明之神博德和太陽神弗雷意外地在華納部落重生了,而在世界的最高點的阿斯加德,沒有這兩個神的護佑,變成了一個常年籠罩在黑暗中的國度,阿西爾神族也已經完全變異。
  人人都知道主神多的部落將會占優勢,而奧汀和洛基的複活決定生死存亡。可是,聽希亞的描述,該覺醒的應該是十一主神,或是十大主神,而不是十二主神。因為十二主神裏有一個肉體和靈魂都已經徹底被粉碎,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知道奧汀是不是真的會重生。
  阿西爾族已經有五個主神。也就是說,如果再有一個主神出現在阿斯加德,除非奧汀出現,那我們就徹底輸了。
  而藍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是盡量找到所有流散在華納部落的主神,並且用最高級的煉金術複製那一個已經消散的主神。我說連人都可以複製,那為什麽不直接複製個奧汀,我們就徹底勝利了?希亞說,非常奇怪的是,隻有這一個能複製。
  可是當我問到這個主神是哪一個還有如何複製的時候,她立刻閉嘴了。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聽到這個複製神族的計劃,總是感覺渾身毛毛的。所以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很驚悚的噩夢,夢中我被關在黑暗的小房子裏,一打開燈,滿房間都是複製的自己。
  第二天發現希亞已經早早地離開了,我帶著罪惡感和噩夢的餘韻去工房,一大清早就籠罩在低迷的烏雲下,還蹲在門口動都不想動。
  看著街上人來人往,一雙雙款式不同的靴子從我麵前路過,我的目光最後鎖定在一雙寶藍色的短靴上——這做工,這鑲嵌,這線條設計……
  然後不由得盯著那雙靴子看。那雙靴子居然朝我走來。我順著靴子往上看,一個後仰,差點撞到門板上。
  “怎麽,依娜小姐開始守門麵了?”
  “藍大人怎麽會……在這裏?”
  “又有委托書了,你接麽?”
  正準備開口說“我有事想要對你說”,話到這裏卻咽了下去:“我免費做。”
  “免費?”藍對我露出了非常溫和的笑容,“這一回是魔杖,免費好麽?”
  怎麽都不會想到藍會讓我做這麽重要的東西。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可以考慮賣掉依娜工匠房了。
  見我半晌不說話,藍把委托書直接放在我的手上:“不知道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明天要去阿斯加德,你把上麵能收集到的材料都收集了。肯定有一些是收集不到的,那一部分留著我回來處理。”
  “不管怎麽說,我隻收成本錢。”
  “為什麽?弗雷已經告訴你了?”
  “告訴我什麽?”
  “我打算讓你成為戰場神金匠的事。”
  “啊?”我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戰場神金匠,顧名思義,就是會上戰場的神金匠。而且還分三種,一種是在後方和大祭司等輔助和支援前方戰線兵器補給的,一種是參與戰爭投擲大量金屬器具的,一種是和煉金術師輔佐魔導師橫掃戰場的。三種以第一種為最安全,第二種為最有錢,第三種為最有權。
  第二種雖然聽上去拉風,但是畢竟動手打人嚴格說來就不叫工匠了。如果沒有特殊背景或者兼職,一般戰場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第三種,也就是我一直向往成為的最高級黃金糞土。
  “看來你還不知道,那為什麽要免費做?”
  “我想懇請藍大人重新采用希亞。”我吸氣,一鼓作氣說到底,“因為你們說希亞摔碎的溶液,實際是我不小心摔的,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藍沉默了一陣子:“你就不怕說了以後失去上戰場的機會?”
  “如果我不摔壞她的東西,這樣的機會是屬於她的。”
  “這樣吧,你先研究委托書。”藍抬眼看著我,微微笑著,瞳孔猶如紫水晶一般透亮,“如果你真的想要我重新采用她,就用心做好這把魔杖。”
  “好!”我卯足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自信答應他。
  但是,在藍走了大概五分鍾後,我就徹底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自信——那個委托書上所說的主要製作材料隻五種:世界之樹的枝幹,瑪尼鑽石,尼德霍格的鱗片,穆斯貝火山的熔岩,密密爾地底泉水。我熟知的隻有密密爾地底泉水。這種泉水產自巨人的國度,無論在煉金還是工匠製作方麵,都是最上層的材料。但特性就是一遇到地麵的空氣就會蒸發。
  這些素材不離開華納海姆恐怕是取不到的。而現在阿西爾族遍布九大世界,我估計材料還沒取回來人就死外麵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邊和大夥兒在工房裏吃早餐,一邊翻看桌上的報紙。結果看到一條關於藍的新聞:大魔導師藍六十歲的生日宴會將在兩個月後舉行。所有神祗和知名人士都受到了邀請,將在他生日當天趕到海尼爾皇宮參加壽宴。這將是華納海姆五十年來最盛大的一場盛宴,其人數規模龐大,將遠遠超過光明之神博德三年前舉辦的慶功宴。
  兩天過後,藍又出現在伊登街。
  “藍大人,這魔杖我做不了。”在查過資料以後,我在見到他以後立刻開門見山。
  “你一個人做肯定是有難度的,因為這些材料收集起來不輕鬆。”
  何止不輕鬆?那是不可能。藍要我做的根本是傳說中的神器。
  “材料我是可以收集的。不過部分材料是有保質期的,所以要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裏?”
  “跟我來。”藍揚了揚下巴,轉身步入空中。我和整個工匠房裏的工人們麵麵相覷片刻,又莫名地跟出去。
  我走出去的時候,藍已經騎在金翼龍身上了。他朝我招手,示意我上去。我躊躇了半晌,才慢騰騰地磨上去。雖然翼龍體積很大,但是因為身形太婀娜,能乘坐的地方其實很小,所以一般都是給個人乘騎用的。不過,坐在藍的身後,我發現還有很大空間。還好這條龍不像希亞的嘟嘟那樣嬌小,每次和她共騎兩個人都感覺要被擠扁了。
  藍拍拍金翼龍的背,它立刻衝天飛起。我低呼一聲,立刻抓緊金翼龍背上的角。
  微涼的空氣拂過臉頰,不過是眨眼的瞬間,整座王都宏偉的樓房變成了腳下密密麻麻的金色積木,隻有高聳入雲的海尼爾皇宮建築群越來越清晰。而華納海姆下方的城鎮和村莊,早已變成了一片片雲層下的斑斕色彩。
  海尼爾皇宮裏麵有一座高塔,塔頂常年散發著火紅耀眼的光芒,外麵還包裹著淡藍色的魔法層。每次晚上和希亞坐在窗邊聊天,每次看到那個塔,我們都會說那是皇宮的燭光,因為顏色很漂亮,而且實在太明亮。
  直到翼龍在高塔頂端的外側停下來,我才反應過來我們的目的地就是這。藍握住我的手:“不要鬆手,不然會被魔法傷害。”我點點頭,然後他拉著我穿過魔法層,跳進高塔。

  Chapter 5
  進入高塔內部,裏麵是一間石室。放眼望去是一條長長的樓梯,階梯是用懸浮的石板鋪徹而成。樓梯頂端有一個石製台座,上麵不知放了什麽寶物,一條紅色的光直劈而上,通向屋頂。
  我跟藍一起走上樓梯,到那個台座旁。
  原來那是一本攤開的書。攤開的紙張就像紅色的鏡子一樣,透明,光滑,散發著紅色的光。我甚至可以在上麵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倒影。不過因為攤開的書頁畫滿了奇怪的圖案,所以散發出的光芒也像幻燈一樣,帶著密密的光斑,在整個房間內靜靜旋轉。藍湊過去看的時候,淡淡的紅色光暈照上來,連同那些符號的光斑也在他的麵頰上流轉。
  再仔細看那個書頁上的圖案,原來不是別的,正是※九個世界的簡略地圖:
  五層九界,神界阿斯加德在最上層;精靈的世界在上層;中層有五個世界:北方的冰之國,南方的火之國,東方的巨人國度,西方的冥界,中央上方的金儂加裂縫和下方的華納海姆。下層是人類的世界;最下層是侏儒國度。
  當然,書上是沒有標明地名的,隻是由一個個金色的光點代表一個世界。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旅遊魔法書“火神的九界書”。隻是,藍為什麽會有這本書?太不可思議了。突然想起前一夜和希亞的對話。我問她,藍力量這樣強大,可能是十二主神之一麽。
  希亞氣得嘴巴都歪了,說他不可能是。我問為什麽,她說,到目前為止,主神在覺醒之前都是力量非常平庸的人。除非藍是奧汀或者洛基。但是,就算是力量沒有覺醒,性格特征也不會改變。阿西爾族的詩神布萊奇預言說,重生的奧汀將是完全成熟穩重的成年男子,而洛基是紅發、性格張揚狂狷、介於少年和成年之間的神族。你覺得藍像哪一個?
  此時,我看著淡淡碎發散落在額頭,認真研究地圖的藍。確實,就算希亞不說我也知道,洛基是張狂,奧汀是沉穩。而藍不像其中任何一個。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內心並不希望他是主神。
  藍雙手撐在台座兩旁,認真看著書中的地圖,喃喃道:“一般做魔杖,都是先取杖身木材的吧。”
  “是的。”我出神地回答。
  他點點頭,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來劃去,手指點到哪裏,指尖就會被紅色的光暈包圍。最後,他的手指停在了精靈的國度艾爾夫海姆上,輕輕敲了一下。
  書頁刷刷翻起來。很快,頁麵的紅光消失,散發出了翠綠的光芒。再看魔法書,上麵呈現出一棵巨大的,生長在泉水上的樹。周圍的水麵有很多長著翅膀輕盈飛舞的精靈,身體晶瑩而明亮,不注意看,還會以為是浮動的螢火蟲。而那棵樹絕對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樹,大到可以建立一座城在上麵——不,再仔細看,上麵真的有一座城堡。樹根上有很多漂浮的小島和小船,小島小船上也修建著一座座小樓房。
  這城市規劃……不跟華納海姆一樣麽?都是城堡在正中央,城區在四周零散的小島上。隻不過華納海姆是在高空中,也不是建立在樹上。
  “走了。”
  藍一手拉住我的手,另一手捧著魔法書,念了一句咒文。書中散發出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將我們包圍,湮沒了視線。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我們已經站在了書中浮現的位置。
  “這是怎麽回事?”我知道那本書上有詳盡的世界地圖,而且還可以動態地表現出來。但是不知道它居然還有瞬間移動的功能。
  “這樣會快很多。”
  藍帶著我快步走到巨樹上空,然後指了指樹冠。一道閃雷落下,劈落了一根樹枝。他又指了指那根樹枝,汩汩清水浮空流過,把那根樹枝卷過來,送到他的手中。
  “拿到了,世界之樹的樹枝。”他對我笑笑,然後停留在半空,又翻開魔法書,研究下一個地方。
  我看看下方的精靈國度,感到十二分的不真實。以前讀過那麽多讚揚艾爾夫海姆景色的優美詩句,但是從來不曾親眼目睹。那些美麗的精靈們,一個個在水麵上飛行,水麵波光瀲灩,就像是世界之樹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熒光大雪,雪花還在對著巨大的平鏡,悠閑地跳著舞。
  “很喜歡這裏是麽?”藍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十分溫柔。
  我心中一緊,用力搖搖頭:“很漂亮,但是我們得趕時間,不然樹枝會死掉的。”
  “半個月內它是不會死的。如果你喜歡這裏……”
  “沒關係,去下一個地方吧。”
  “好吧,那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一起來。”藍對著書頁上另一個地方點了點。
  一看到裏麵熟悉的場景,我就忍不住歎息——沒想到這麽多年以後,我還要去這個地方。
  棕色的光芒將我們包圍又消失以後,我們來到了侏儒的世界,瓦特海姆。
  不過既然來了瓦特海姆,目標應該就是瑪尼鑽石。關於瑪尼鑽石我沒有查出什麽東西,但是關於月神瑪尼的記載看了很多:他是巨人的兒子,姐姐是太陽女神。他的姐姐散發金光,在白天活動,他則是散發著銀光,在夜晚活動。他們原本是在天上交替奔跑帶來日月的兩個神袛,但是因為瑪尼長得非常漂亮,自戀又貪玩,奧汀取消了他的職務,還連帶他的姐姐。
  後來瑪尼環遊世界,整遍了所有人,唯獨鬥不過狡猾的侏儒,這激發了他的叛逆心理,發誓要在侏儒的國度折磨他們一千年再離開。據說瑪尼會在人多的地方唱動聽的月夜曲,聽過他歌聲的人都會產生幻覺,把眼前的某件事物當成自己的心上人,這個期間內瑪尼就可以為所欲為了。能夠抵擋住不受誘惑的人隻有三種:愛人在身邊的人、沒有心上人的人、聾子。
  我和藍來到瓦特海姆的一個小村莊門口。這個村莊建立在光禿禿而沙塵四起的礦山穀中。村莊門口擠滿密密麻麻的侏儒,他們都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長長的鼻子也都被塗成了紅黃藍三種顏色,每個侏儒手中還拿著有他們手臂長的空啤酒罐子,看樣子是在進行每月舉行的啤酒晚會。
  “瑪尼的鑽石,是在瑪尼身上麽?”我問藍。
  “對。那個鑽石實際是他的眼淚凝結而成的,而瑪尼幾千年都不大可能哭一次,也隻會在身上帶一顆鑽石。所以他戴在身上的鑽石,一定聚集了大量的魔力。”
  “那你確定他今天會來這裏?”
  “這就不清楚了。但是這個村子的啤酒晚會是最瘋狂的,瑪尼應該不會錯過。”
  這時,很多侏儒整齊地回頭看著我們,露出了鄙夷之色,竊竊私語。侏儒一向偏心阿西爾神族,理由是華納神族太虛偽,而且太喜歡光明。他們討厭光明,就像我們討厭黑暗。所以會被嫌惡,我也是早就預料到的。隻是我居然會聽到一句話:“華納男人最沒用了。長得白白淨淨的,頭發顏色那麽淡,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什麽是真男人?修恩才是啊。他殺的華納神族的數量,恐怕比所有侏儒加起來還多。”
  我差點把自己憋死。修恩今年都兩百七十多歲了,他們居然說他有男人味?好吧,他胡子是沒有白,但分明就是個中老年人的模樣……看來侏儒的審美和我們真有差異。
  這時,另外一個侏儒說:“那個阿西爾的女人真賤,居然會跟一個華納部落的男人搞在一起。他們來這裏做什麽?誰去叫他們滾蛋啊。”
  聽到這句話,我立刻回頭看了看藍。藍沒有一點反應,隻是走到一個侏儒女性那裏,買了兩個啤酒罐子。才想起剛才的侏儒說的是他們自己的語言,藍應該聽不懂。當下鬆了一口氣。
  誰知氣還沒呼完,人群中傳來驚呼聲。剛說話的兩個侏儒屁股都被火點燃了。
  我猛然回頭看著藍。他舉起啤酒罐子,對他們說:“如果你們按殺敵數量來衡量男人味,那麽很感謝你們對我的讚美。另外,這位小姐是華納族人。”
  說完他把啤酒罐子遞給我,用下巴指了指村莊內部,就直接越過矮矮的門框,進入村莊。沒想到藍也會有這樣冷酷的時候。傳聞說他和修恩的火藥味一直很重,看樣子不是假話。
  天漸漸黑了。
  村莊內舉辦起了篝火晚會,風琴奏的音樂響起,很多侏儒手拉著手圍在一起舉杯跳舞,特別熱鬧。藍和我喝了兩杯啤酒,撐著下巴朝我微笑:“說實話,瓦特海姆的啤酒和礦石是九大世界裏最好的。”
  “我隻是沒想到藍大人居然會說侏儒的語言。”
  “侏儒的語言是五個種族中最簡單的吧。”
  “難道你還會別的?”
  “人類的語言太繁多,我隻會一點。其他都學得不錯,最擅長巨人的。”
  “巨人語?”我的臉拉下來了,“發音和語法都與我們的語言完全不同,學了很久都沒學會,我覺得是最難的了。藍大人傳授一下經驗吧……”
  “你想學的話以後慢慢教你,今天先等瑪尼出來。”藍想了想,又說,“叫我藍就好了。”
  我怔了怔:“這……不大好吧。”直接叫偶像的名字,妥當麽?
  藍抬頭依然是溫柔地對我笑笑,點點頭,嘴巴又動了動。我原想叫他再說一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包括自己的。而周圍的侏儒們,都已經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也是同一時間,輕靈的歌聲在耳邊響起。唱歌人的聲音很模糊,甚至聽不出男女,帶著空遠的回音,就像是天邊的海潮聲……我也禁不住捂住自己的頭,蜷縮在地上。
  歌聲越來越飄渺,越來越遠……
  再過一會兒,有人輕拍我的肩。
  我眯著眼睛抬頭,卻正對上了一雙深邃的黑色眸子。
  周圍的人都在刹那間消失了。
  眼前的人身材高大魁梧,卻絲毫不顯得野蠻或者粗獷。他穿著一身銀色的戰甲,一手捧著頭盔,一手握著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的長槍,深黑色的短發下,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雖然是黑色的瞳孔,但右眼的顏色比左眼淺一些,而且沒有左眼那樣明亮,就像失去了光彩。
  他的眼窩很深,所以看上去很成熟,也有些孤傲,或者寂寞。
  不是藍那樣美麗到無可挑剔的,完全屬於成年男子的外貌也讓人無法聯想任何可以形容女子的詞語。但浮現在腦海中的,就隻有兩個詞語:英俊。王者之氣。
  沒錯,他整個人透露出的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讓人不容忽視,甚至不敢靠近。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最關心的。
  我看到的,是這個曾經無數個睡夢中見過的笑容。非常包容的,寵溺的,熟知一切的微笑。
  他僅僅是這樣看了我一眼,便轉身準備離開。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莫名的悲傷和思念洶湧而來。就像是他離去以後,就永遠不會再回來。我立刻站起來,快步跑到他的背後,從後麵緊緊地抱住他。
  “不要再離開我——”話還沒說完,眼淚已順著臉頰大顆大顆地墜落,“不要走了,求你……”
  他轉過身,愕然地看著我。
  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留住這個人。直到他也回抱住,輕輕撫摸我的背脊:“依娜,不要難過了,你看到的都是幻象。”
  “什麽?”我抬頭看著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蓋住我的眼睛,許久,然後鬆開手。
  放大的藍的麵孔近在眼前。我怔怔地看著他,眨眨眼睛,又看看周圍。所有的侏儒已經抱作一團,親來親去蹭來蹭去,還有很多男的對另一個男的口裏念著“寶貝兒”然後去撫摸對方的胸。
  再低頭一看。我正死死地抱住藍的腰,臉上還有未幹的淚水。最讓我窘迫的是,藍居然沒有覺得絲毫不妥,一手回抱著我,一手還輕柔地撫摸我的頭發。隻是他沒對著我說話:
  “多謝月神了。”
  他對著的方向,是篝火上空的一個影子。那個影子相當模糊,如果不是它已經被一團火球凝固成人影,尋常人大概都會以為那隻是煙霧。
  “你都把我的寶貝拿走了,還想怎樣?放開我!”
  藍念了一段咒文,手卻沒有從我身上挪開。我渾身僵硬地抽了抽手,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擺脫這個窘境。可藍雖然抱得不緊,但是想要抽身還是無法不讓他發覺……
  那團影子軟軟地掉落在地,很快化作一個銀白色的人影。
  一個留著銀發少年站起來,麵容清俊,可是嘴角卻露出妖豔邪氣的笑:“真看不出來你變化這麽大。”
  “謝謝誇獎。”藍麵無表情。
  “虛偽的人,我看你能堅持多久。”
  藍根本不理他。
  “我很好奇,為什麽你對我的歌聲一點反應都沒有?按道理說,你應該最怕——”說到這裏,瑪尼看了我一眼,詫異地後退一步,“主神保佑,這是,這是——”
  “你再說一個字,這世界上再無月神。”
  “看,本性露出來了。” 瑪尼惡狠狠地望著藍,咬牙切齒,“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才偽裝成現在這個樣子,但假如你是為了女人,那我告訴你,放棄吧。你這種沒有自控力、心理變態的偽情聖,就算裝也沒用,遲早暴露還不如不要隱藏。”
  藍抬手,手中冒出一團火焰。
  “再見!”話音剛落,瑪尼身形一晃,融入了月光。
  過了許久,藍才放開我,輕聲問道:“現在好一點了麽?”
  “嗯,沒事了。”我覺得很奇怪,現在再想一下幻覺中那個人,竟然一點感覺都沒了。反倒是瑪尼說的話讓我很在意。他看到我,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還有——
  “藍。”看他翻出魔法書,我禁不住喚道。
  “嗯?”
  “在瑪尼製造的幻境中看到的人,一定是自己喜歡的嗎……如果是從來都沒見過的人呢?”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麽會沒有中瑪尼的蠱惑?”
  藍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給了我一顆拳頭大小的,耀眼得出奇的鑽石:“準備走了。再過一會兒侏儒們醒來又會有麻煩。”

  Chapter 6
  穆斯貝海姆是原始火元素的世界,故又名火之國。這裏充滿了火與熱,最初與冰之國交替作用下產生了第一個巨人。這裏有百分之八十的丘陵都是火山,火山裏又有百分之九十六是活火山。所以,除了主宰者火之巨人和山腳一些厚甲昆蟲,這裏幾乎沒有生物。
  所以在這裏,也毫無危險可言。
  問題就在於製作這把魔杖必須使用熔岩。而如何將熔岩取出,又怎樣將它焊進魔杖,很有難度。
  最關鍵的是,我在這裏快要被熱死了。
  空氣因為高溫而扭曲,我和藍懸停在兩座火山的中間,下麵是滾滾流動的熔岩。汗水順著臉頰一滴滴下落,雙頰滾燙得幾乎可以烤熟一隻鴨子,但還是耐著性子把杖修好,鑽石鑲嵌在上麵。常年依賴鑲嵌師,我的手工能力已經退化到了幼稚園水平。如果沒有人幫助,鑲嵌我是完全不行的。
  “現在需要熔岩……”我捏住鬆動的杖頭,“該怎麽取出來?”
  “等一下。”
  藍往下滑行一段,張開雙手,往上微微一抬,野獸一般狂奔的熔岩突然就像清澈的流水,乖乖地往上遊走。一直遊到藍的身邊,繞著他旋轉。
  我愕然地看著藍。
  從到這裏的時候我就覺得非常奇怪。雖然藍是大魔導師,所有元素的魔法他應該都不弱,但是每個神族生來體內的元素就決定了他的天賦。
  越是精通哪個係列的魔法,就越不怕該元素的魔法攻擊。也就是說,火魔導師會比較耐熱,水魔導師會比較耐冷。但魔導師可以用元素去攻擊或限製別人,卻無法像變魔術一樣操縱元素。
  外傳藍最擅長的是地係魔法,很久以前我就在報刊上看過他靈巧地擺弄飛沙走石的壯舉。但是,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他用的最多的魔法,似乎是火係。
  而且,從來到穆斯貝以後,藍一滴汗都沒有流過。他似乎沒有一絲不適,反倒情緒極好。最重要的是,那些熔岩好像都能聽懂話似的,自動變成條狀慢慢焊入魔杖。
  在那些熔岩全部焊接好之後,我擦去臉上的汗,禁不住說:“藍,你真的很厲害。”
  “是麽?怎麽個厲害法?”藍忽然抬頭,淡金色的頭發上倒映著火紅的光芒。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看上去……和以前不大一樣?
  “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魔導師能夠這樣控製原始元素,你的火魔法熟練到了……簡直就像是和火焰融為一體一樣。”
  “真的麽?可這不是什麽好東西。”藍咬住下唇,臉慢慢朝我靠近,再鬆開口。與此同時,他捧在手心上空的熔岩砰地爆開,被更旺盛的火焰燒化。他眼睛微微眯起:“會燒死人的。”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岩漿已經落到了他的手心。可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玩水一樣把它們丟到另一隻手上,然後扔出去。
  “你的手——”我驚呼,捉住他的手腕仔細看,“怎麽這麽不小心?”
  “不礙事。”他忽然反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往他麵前拉了一段,“依娜,你這是在關心我麽?”
  他的手心灼熱,燙得我倒抽一口氣。
  “你……怎麽了?”
  “說呀,你是不是在關心我?”
  “藍,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怎麽——”
  “回答我的話!”他提高音量,手心的溫度越來越高,紫藍色的雙眸幾乎要爆發出火焰。
  我嚇得連連點頭:“是,我當然是在關心你。”
  “是麽?”他鬆開手,在半空中坐下,歪著頭,朝我露出邪惡卻異常俊美的微笑,“我不相信你。”說完,兩隻手的手心都燃起了火焰。
  眼前這個人還是藍麽?我直接懷疑是另一個人進入了藍的身體。
  “算了,走吧。”藍無趣地聳聳肩,取出火神的九界魔法書,打開,“接下來該去哪裏呢?哦對了,去阿斯加德吧。”
  “你到底在說什麽?”我衝過去,搖了搖他的肩,“藍,你清醒一點,你還是藍麽?”
  “我當然不是藍。其實我的名字是……”他微微一笑,朝我湊近了一些,“我們去殺了奧汀吧。”
  “怎麽才能讓你恢複正常?藍!藍!”
  我又用力搖晃他,希望能把他搖醒。結果他睜大了眼睛,用一種天真如孩童的目光注視著我,許久,一口咬在我的唇上。
  我的驚呼聲湮沒在他的吻中。他一隻手捧著幾乎被火焰燃燒的魔法書,另一隻手摟住我的腰,用力將我攬到他的身上,力氣大得完全不似一個普通神族。
  “唔。”他突然鬆開我,捂住流血的嘴角。然後他晃晃腦袋,點了一下書頁,拽住我的手念了咒文。
  再一轉眼,空氣溫度驟然下降,周遭一片冰天雪地。臉上的汗液幾乎是刹那間結成冰。
  我們站在一片冰原中。
  “我……對不起。”藍立刻說。
  “你不要過來。”我雙手擋在前麵,後退了兩步。
  心中亂到了極點。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初吻就這麽沒了。
  藍擦擦嘴角,朝我走來:“依娜,我……我必須解釋一下,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要過來!”
  藍立刻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我隻要一到穆斯貝海姆,脾氣就會變得很古怪暴躁,而且無法控製。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但是這一回比較嚴重,剛才的事,真的很對不起。”
  我稍微緩和了一些:“為什麽……會這樣?”
  “從生下來就是這樣。”
  我沉默了片刻。從來沒有與男生親近過,從小到大,也覺得男孩子都是比較好脾氣而且謙讓著女孩的——所以,剛才並不是生氣,而是感到害怕。
  第一次知道,原來男生會這樣……危險。
  其實,如果他一直是這樣溫柔的模樣,或許,或許我並不會討厭他的吻。
  想到這裏,我搖搖頭,把這種奇怪的想法從腦中搖去:“你去什麽地方還會發生大變?”
  “沒有了。”
  “既然這樣,就不要太在意。”我抱住雙臂摩擦了一下,實在很冷。
  這裏是原始冰元素的世界尼福爾海姆,又名冰之國,位在金儂伽裂縫的北邊末端。這裏完全沒有陽光,隻有濃霧和極寒。而這個時候,濃霧如同懸掛的油珠一般,寒風將它不斷推移,擴大至各個方向。這讓原本就已是白茫茫一片的冰原變得更像是一座迷城。
  如果沒有猜錯,我們是來這裏尋找毒龍尼德霍格的。因為世界之樹三條根中有一條就在這裏,而尼德霍格早在世紀之初就開始啃噬世界之樹的根。後來世界重生,它被海姆冥界的主人海拉捉去當了寵物。而海姆冥界建立在這片冰原的西方。據說九大世界裏,亡者的靈魂有一部份會去阿斯加德的英靈殿,剩下的則會來到這裏。
  正想著海姆冥界的具體位置,再隨意看一眼周圍,霧氣散了一些。我和藍站在一個小冰丘上,而周圍的地上,半空中,都密密麻麻站滿了透明的靈魂。
  “不要動。”藍也朝四周看了看,“這裏的亡靈沒有英靈殿的那麽厲害。如果你不動,他們是看不到你的。”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說到這,腳下的冰丘突然裂開一個小縫。我倒抽一口氣,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完全站不穩了。藍衝過來扶我,結果他也險些摔跤。
  那一瞬間,所有的亡靈都看向我們這個方向,一動不動。時間仿佛靜止一般。
  一秒過後,千百條透明的靈魂朝我們衝來。
  腳下一道紅色的魔法陣閃現,半圓形的火焰層將我們包圍起來,形成一道防護壁。那些亡靈就紛紛衝到了火焰壁上,飛速融化,蒸發,然後又在周圍重生。
  可能是元素相克的緣故,藍又一次補上去的魔法並沒有開始那麽強大。火焰倒是像是被潑了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一般,越來越弱。
  “這下不好,看來我們得趕快離開了。想好辦法再來。”藍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魔法書。
  這時候,原本隻是開裂的冰丘突然斷裂。毫無預警地,我摔了。可非常奇怪的是,我摔了以後,並沒有掉入冰下河流中,反倒像是掉進了一個冒著寒氣的深淵。
  腳下有一條巨大的,柔軟的黑色事物在左右搖晃。我還沒看清是怎樣一回事,藍已經捧起一團火焰朝底下扔去。同一時間,他將我攔腰抱起,衝出魔法陣,極速飛向高空。
  驚天動地的嘶吼響起。
  眼見冰原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千萬條透明的白色亡靈也跟著衝上來。而剛才裂開的地方,竟生生衝出一張巨龍的頭——那個黑色的事物,竟然是龍的舌。
  寒冷的空氣和雪花在藍的手心飛速旋轉,一支長長的冰箭凝聚在他手心上方。他倏地將冰箭扔出去,投擲在尼德霍格的身上。可是對它來說,這無疑就是打雪仗。
  這條滿嘴毒氣的尼德霍格,居然在海拉的□下變成了一條沉睡的冰龍。
  “見鬼。”藍把我往旁邊一推,在我周身施展了保護魔法,“在這等我。”
  一眨眼他就下去了。
  那些亡靈又像是經過軍事特訓一般,跟著他紛紛衝下去。
  一分鍾不到的時間過去,藍又捧著魔法書飛了上來,捉住我的手,念了一句咒文。
  強光將我們包圍,我禁不住閉上雙眼。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一片樹林的高空。
  “好了,這個給你。”他將手掌大小的冰藍鱗片丟在我手上,“你先把該做的做好,然後我們去取泉水,就大功告成了。”
  我握住那塊依然在冒著冷氣的鱗片,眨眨眼:“你就拿到了?”
  “嗯。”
  “哦。”我輕輕歎一口氣,“跟你在一起,真是不好玩。”
  連麵對九大世界中最猛的怪獸之一,也可以這樣輕鬆又無聊地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沒一點驚險的事情發生。
  “我們之前去過的地方當然無聊,不過這裏就不無聊了。”他指了指森林遠處的山群,兩座巨山之間又有一座巨大的城堡,“這裏是巨人的世界。”
  我的心砰砰亂跳起來。
  雖然沉寂了很多年,但是從前巨人畢竟是神族的敵人。應該會比較刺激吧……
  誰知,這時候藍補充了一句:
  “約頓海姆,我的故鄉。”
  我已經非常確定以及肯定,這一回走馬觀花的“出遊”沒有什麽刺激可言。
  不過,約頓海姆倒是異常的漂亮,而且非常奇特。主城居然就是一整座和山一樣高的雪白大理石城堡,依山而立,高山環繞,布滿了茂密的樹林。兩根巨大的羅馬柱支撐著城門。城外有大片的森林和植物,所以這裏盛產木材和棉。再遠一點的東方有一片鐵森林,則是通往中庭的道路。
  城堡外有一個九大世界裏最大的噴水池,水池濺起的水花幾乎有三分之一座城堡高。所以靠近一些,感覺就像站在雨中。
  我一邊走著,一邊想著藍剛才說他就是個巨人的事。
  據說遠古時代的巨人確實是巨人,身高一般是神族的1.3到1.5倍。現在的巨人族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大得驚人,但怎麽說也比尋常神族要高出一個頭。藍確實蠻高,如果要跟他進行長時間的對話,我的脖子會很酸。可是,他也僅僅比弗雷高一點,怎麽就成了巨人?
  而且,巨人無論男女都長得比較粗獷,男人的胳膊特別粗,肌肉發達,臂力驚人;女人的胸部和屁股都特別發達,但這絕對不是阿西爾神族那樣妖豔的發達,看到女巨人的胸臀,我經常會有“它就在那裏,無法不看它”的感覺。
  再看一眼藍。他那樣接近銀色的淡金短發,清秀英俊的臉蛋,還有修長的絲毫不感到誇張的身材……一點也不像巨人。
  突然想起那個在伊登街抽他耳光的女人——難道藍那方麵……很像?
  一想到這,立刻覺得自己想法太下流,用力晃了晃腦袋,卻被藍看到了。他回頭看著我:“想到什麽好玩的事了?”
  “我……在想,藍真的是巨人麽?”
  “我父親不是。他是嫁到約頓海姆的華納神族。”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嫁到這裏?”
  “嗯。我母親是約頓海姆的騎士團團長,長得很漂亮,但是因為太強勢所以沒人敢要她。直到遇到我父親——或許就像他們說的那樣,華納神族的男人確實比較溫柔,也容易讓著女人。在兩百多年前巨人和神族最後一場戰役上,我父親對母親一見鍾情,之後就離開了華納海姆,搬到這裏。”
  藍笑得很溫和。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金發上,流轉的光芒讓他的發顯得異常耀眼,甚至比希亞的□浪還要耀眼。我失神了許久,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兩百多年前那場著名的戰役中發生了兩件大事:光明之神博德覺醒;華納部落首領,海神尼奧爾德退位娶了巨人的騎士團團長。
  我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是尼奧爾德的兒子?”
  “嗯。”
  “這麽說……你和弗雷,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嗯。”
  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弗雷對他這麽好,為什麽他可以住在海尼爾皇宮,還可以在那裏舉行這樣盛大的生日慶典了——這家夥,根本就是個王子。
  “但是,為什麽你父親不把王位給弗雷,反而要給博德?”
  “因為博德是光明之神,是奧汀和弗麗嘉的兒子。隻有他才有力量與他的孿生黑暗兄弟抗衡。不過,跟修恩比起來,他還是不行。”
  “修恩真的不是主神麽?怎麽會這麽厲害。”確實很奇怪,黑暗之神霍德不是沒有覺醒,但修恩卻是阿西爾部落的帝王。
  “不是。他兩百多歲,再過些年都快入土了,要覺醒早已覺醒。我沒有與他正麵交鋒過,不過據說他並沒有出色的戰鬥能力,隻是軍事才能和策略卓越出群。”
  “那以後如果修恩死了,誰會繼承王位?”
  “應該是霍德吧。修恩沒有子嗣。”
  “兩百多歲的人,一個孩子都沒有?”
  “沒有。他女人多得要命,但沒有孩子,也沒有王後。”
  “不會吧,這麽老了還有很多女人?”
  “你不知道麽,男人越老,就越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就像你這樣的。”藍轉眼看向我,突然拾起我的一綹頭發,“你的頭發很長。是有人讓你留的麽?”
  “一直沒有時間打理,所以就這麽長了。我正考慮剪掉它。”我意識到了,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僵硬。
  “不,不要剪。這樣很美。”藍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揚起來,“依娜,你知道麽……我從小一直幻想的夢中女孩,就是你這樣的。”
  不知是否錯覺,心髒在那一刹那停了一下。
  我垂下頭,輕聲說:“我們還是先去取泉水吧。”

  Chapter 7
  陽光從林間的縫隙灑落,走過一個小石橋,藍和我先後抵達了密密爾泉水的源頭。我坐在泉水旁的石頭上,開始製作魔杖的最後一步。藍在我身後的樹下靠坐著休息。
  或許我剛才的做法真的很失禮,也讓他覺得尷尬,可是我不認為自己有錯。雖然對藍的情史沒有了解,但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一個很懂哄女孩子開心又經驗豐富的人。以異性的身份接近這樣的人,我知道對自己沒有好處。
  希亞經常說,對男人來說,最沒有魅力的女人就是那種怕死被拋棄的、沒有自信的、天天提心吊膽男人會跑還質問一二三的乖女孩。她還有一句已經念到我耳朵生繭的口頭禪:男人說的話,聽過了自己爽了就好,千萬不要往心裏去。他要說很動聽的話來迷惑你,那你就說一句更動聽的來反迷惑他,等他被你迷惑了就沒力氣騙你了。
  我知道她說得沒錯,可站在藍這個高度,在有女人投懷送抱,他又不大拒絕的情況下,恐怕是什麽樣的都見過了。對他來說,處理我這種級別恐怕是跟1+1=2這樣簡單。
  所以,還是像以前那樣,很單純地把他當成偶像比較好。
  就算是曖昧,也不可以。
  一邊這樣想著,很快魔杖就製作完成了。
  看著泉水浸泡過的杖身,還有那顆巨大的月神眼淚,雪白的鑽石座,我想這應該是當今九大世界中最值錢的一把了。說不定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用這麽好的素材做東西。
  用軟巾擦了擦魔杖,我站起來,回頭,卻看到了已經睡著的藍。
  他的頭微微側向一邊,淡淡的金發有些頑皮地垂落在額間。他的呼吸均勻,麵孔就像一個孩子一般,恐怕現在把他綁起來他都毫無防備。
  一時玩心大起,特別想去采一點野草來弄他,總算忍住。人剛站起來,卻聽到樹林裏有人高聲喚道:“藍——”之後的是巨人語,完全聽不懂了。
  藍忽然睜開眼:“有人叫我?”
  “啊,是的。”我心虛地躲到一邊。
  藍站起來,快步朝呼聲的方向走去。那是一群他來密密爾泉之前就說過話的女巨人。雖然種族之間有巨大的審美差異,但我也能看出來那幾個女人在巨人裏長得很漂亮。
  隻是喜歡神族的巨人很少,女巨人更少。原因很簡單,一是神族女人很多都偏愛巨人男子,二是巨人女子很少喜歡巨人以外的種族。這一點我努力研究過,一直沒琢磨出原因,希亞立刻就說到了重點:隻要是個巨人男子,無論在巨人女性麵前有多弱,在神族女人麵前他也是意氣風發。而一個神族男人如果能搞定巨人女性,那說明他真的很……說完她豎起了個大拇指。
  綜上所述,巨人女性一直認為神族女性搶了她們的男人,對我們也從來都是充滿敵意的。
  所以,此時此刻,藍和一堆巨人美女在一起聊天,非常意氣風發。我站在他身後,活脫脫成了他的跟班。不過我脾氣比較好,耐心更不錯,聽他們說著鳥語也不覺得急。
  隻是說到後麵,其中一個女的突然用下巴指了指我,然後我聽到藍說到了“依娜”和“華納”,那個女的點點頭以後,又用很滑稽的語氣說了一句話,周圍的人全部大笑起來。
  我有點不舒服了,正準備滾到一邊去呆著,突然聽到那個女巨人用蹩腳的華納語說道:“如何了古爾薇格?”她的發音陰陽怪氣,其他人又開始哄笑。
  藍想了想,繼續用巨人語回答。不過我聽到了“華納海姆”這個詞。
  他們又聊了一陣子,藍轉過頭對我說:“我跟她們回城裏看看,你一個人回不去,在這裏等等我。”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回去給你加工錢。”
  還沒回答,他已經離開。
  於是我在這無聊的小泉旁邊坐了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以後,藍回來了,身邊又多了幾個男男女女。他跟那些人拍肩擊掌,告別。等這麽久我不可能完全沒脾氣,可他甚至沒看我一眼。
  最後,他打開魔法書,帶著我回了海尼爾皇宮的高塔。
  離開並不久,但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個月似的。出了高塔,乘翼龍旋轉而下,我大概給藍指了回家的路。無數被夕陽映成淡金色的樓房與我們擦身而過。
  最後到我家樓下,一個背光的巷子口。
  “好了就到這。”我從金翼龍身上跳下來,“謝謝你,我回去了。”
  “明天我讓人送報酬來,還有剛才三小時的。”
  “不必了。”我擺擺手,“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換回希亞的工作機會。如果不可以,以後我還會再努力的。”說完轉身準備上樓。
  “等等。”
  我停下來,回頭看著他。他已從翼龍身上下來,走到我麵前:
  “剛才讓你等這麽久,很抱歉。”
  “沒有關係的。”
  黃昏替整座王都抹上了金色的胭脂。藍側過臉看向別處,睫毛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總是做這種讓你討厭的事。”
  “我怎麽可能討厭你?沒有人會討厭藍的。”我笑笑,“你可是我們部落的驕傲和救世主啊。”
  “那就好。”他苦笑,“忙了這麽久你一定累了,回去休息吧。”
  剛開家門進去,就聽見房裏傳來了驚天動地的碰撞聲。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衝到希亞的房門前:“希亞,你怎麽了?”
  裏麵傳來開窗關窗的聲音。我又敲了幾下門,又聽見一些收拾東西的雜聲,門才打開。希亞有些不自然地對我笑了笑,很快又搖搖我的肩:“不對,你去了哪裏?怎麽才回來?”
  我踮腳朝房裏看看,壞笑:“不對,有問題哦。”
  “有什麽問題,能有什麽問題。”
  “你是不是藏男人了?”說完這句又覺得不對。希亞帶男人回家我已經司空見慣,還經常旁若無人地在我身邊膩歪。
  “當然沒有。剛我房間很亂,所以……”
  “你房間亂什麽時候怕我看到了?”
  “今天特別特別亂。”
  “是麽……”
  “當然是了。”希亞撥了撥金色的卷發,朝我嫵媚一笑,“倒是你,你去哪裏了?我們依娜大小姐從來不會不辭而別的哦。”
  “我去收集素材做魔杖了。”
  “做魔杖需要這麽久?還要你親自去收集?”希亞的眼睛眯了起來,“你最好坦白從寬。”
  “是替藍做,他需要一些特殊的現成材料,所以我們就去收集了。”
  希亞死死地盯著我:“幫藍做?”
  “是的……”
  “我的天,這家夥為什麽陰魂不散。”希亞痛苦地仰望天花板,“算了算了,進來坐。你是遇到了工作就六親不認的,我知道。但是小姐,你已經四十七歲了,能不能不要再像三十八九歲那樣素麵朝天清純過頭?再過幾年也該考慮結婚的問題……”
  “停!”我在她身邊坐下,作了個手勢,“不到七十我不結婚。”
  “七十?你怎麽不幹脆八十再結?”
  “難道你想五六十歲就結婚?”
  希亞張開口,卻半晌說不出一個字:“……我也不知道。有的時候,結婚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吧……”
  我是耳朵出問題了?一向自認青春無敵討厭被束縛的人,居然對我說出“結婚不容易”這樣的話。這女人是不是戀愛了?不,我寧可相信奧汀會向我求婚,都不相信她會愛上別人。
  “真不是你說話的風格。”我長籲一口氣,倒在床上,卻聞到了一股味道。
  每個人身上都有獨特的氣味。希亞那種充滿芬芳的女人味,我也聞了接近二十年。
  這不是希亞的味道。
  有問題。我坐直身子,認真觀察她的表情。
  “我們很久沒有出去玩了。”希亞拍拍我的肩,“明天是周末,跟希亞姐姐去弗奧琴街熱血享受一番吧。”
  我握緊雙拳,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好!!”
  雖然我知道,這次製作的魔杖是一分錢報酬都沒拿到,還倒貼了一些加工材料。也知道製作邪神手套賺來的錢,都用來裝修西區的分店了,目前我一貧如洗。
  但是,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激情。那就是弗奧琴街的愛。這份愛讓我忘記了之前要觀察的東西,直接和希亞開始討論明日的購物計劃,還有最近流行的,具有濃鬱複古風格的鞋子。
  第二天我們兩個比誰都起得早,口袋中裝滿了大大小小的銀券,將聚集了全世界最多美女的弗奧琴街逛了個遍,吃了個遍。回來的時候,兩個人身上一分錢不剩。
  看著自己提回家大包小包的東西,知道自己把剩下一個月的糧食錢都敗光了,我抬頭無限哀怨地看著希亞:“希亞,接下來的一個月,我的命就靠你了。”
  希亞剛從樓下的郵箱中取來了一些信件,此時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其中最厚也是最華麗的一封:“天啊。”
  “怎麽了?”
  “你猜我收到了什麽?”
  “什麽?”
  她把那個厚厚的鑲金冊子遞到我的手中。我打開一看:
  送呈:希亞小姐台啟
  為藍的舉行生日典禮晚宴以及舞會
  神族公曆7月29日,3017
  晚上8點至淩晨4點
  聚集地址:海尼爾皇宮空中祭壇
  宴會地址:海尼爾皇宮光輝的殿堂
  “居然我都能收到邀請函,太奇怪了。”希亞不可思議地看著邀請函,“那個爛人的生日我不想去,你替我去吧。”
  “這樣多不禮貌。”
  “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好了。不然我怕我會當場爆發。”
  我搖了搖手中的邀請函:“這是紅色邀請函。”紅色邀請函的意思就是,隻有被邀請人本人才能去。銀色可以帶三個人,金色可以帶十個人。
  希亞一頭倒在沙發上:“還有接近兩個月,到時候再說吧。”
  不誇張地說,這個邀請函對她來說,簡直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倒不是她真的有多討厭藍,而是她不願意麵對自己失去最重要工作這個事實。不過既然邀請函到了,我想在藍的生日上,一定會有驚喜。
  十五分鍾後,我下樓去倒垃圾,順便查了查郵箱。裏麵有兩張廣告單,一封來自瓦特海姆的舊友的信,一封催房租的信,一份新的製作單子。就這些了。
  起碼有十年沒有親手製作東西,給藍做的魔杖是這十年來第一次。突然有點懷念剛到華納海姆時替人打工、每天被老板逼著做五到七雙靴子或者六百支魔法箭的時光。
  第二天早上,我把新接到的製作委托書交給格菲,並且請她幫忙看好店鋪,買了一些材料,回家開始加班做各職業的皮革手套和靴子。接下來的三天,我都沒有去伊娜工匠房。
  也不知道是否自己打算放鬆的緣故,在這幾天裏看希亞都覺得她變溫柔很多。然後會想,有時候是不是太過專注自己的事而忽略了她。
  雖然她也忙於工作,但在奧汀節、摯友節、女神節、微笑節、華納日、我的生日……都會很貼心地送我花朵或者親自調配的熏香,有時候還會附上小賀卡。可是,我卻隻有在她生日的時候,會花比較多的錢買禮物給她。
  希亞是典型的要麵子不要銀子的小女人,她很懂得浪漫,懂得如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會給自己買四百萬一頭的銀翼龍……可是她沒有一維達的積蓄,煉金房裏這個月又跑了一個人。
  這樣的女人是最需要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照顧的。可是她絲毫不介意,還是風風火火地遊戲花叢,收男人的鮮花珠寶新衣,卻絕不收戒指。
  有時候,大概她也是很害怕被傷害而且孤獨的吧。
  想到這,我就決定親自下廚為她做一點東西吃。雖然這樣做的結果可能是她驚叫著要送我去醫院。
  從櫃子裏拿出一副餐具,意外地在上麵發現了一根頭發。我將那根頭發取下來,在陽光下拉直了看。不是金色,不是黑色。
  是深藍色。
  又回想起了我回來時希亞的反應,還有她房間裏的味道。再看看這根頭發,頓時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這種深色冷色調的頭發,無論怎麽混血,都是華納神族絕對長不出來的。
  我頭腦一片混亂,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這就是希亞不肯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的原因?
  因為……那個男人是阿西爾神族?
  可是過了幾分鍾,仔細思考覺得不對,阿西爾神族是沒可能潛入華納海姆的。且希亞是個極端的愛國主義者,她憎惡阿西爾神族的程度絕對不亞於我。這種可能幾乎沒有。
  這顏色除了阿西爾神族,就隻有侏儒長得出來。難不成,希亞是玩遍了所有種族,開始挑戰侏儒了?但是又因為她說過很多瞧不起侏儒的話,怕在我麵前丟人,所以……
  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這件事我決定不再多問。
  本來想回廚房繼續搗騰,但是腳仿佛又不受控製似的往樓下挪。
  又一次打開郵箱,裏麵又多了一張水魔法學校招生簡單,還有一張號稱隻用三千維達就可以賺回一頭銀翼龍的廣告。我將那兩張單子拿出來,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
  對著空空的郵箱歎了一口氣,卻聽到旁邊傳來希亞的聲音:“三天而已,你這女人已經徹底淪落成了主婦。”
  我翻了個白眼,對著郵箱說:“是是,我是主婦,滿意了麽。”
  “脾氣還特不好呢。”她咂咂嘴,“有貴客來了,你看你穿成什麽樣。”
  “依娜姐姐今天還打算做飯給你……”特不爽地轉回頭,卻看到了站在她身後的藍。
  “依娜,好久不見。”藍朝我笑笑。
  我微微張了嘴。希亞聳聳肩:“人家藍大人去工匠房找你四次了,你都不在。”
  “這……沒有人告訴我啊。”突然意識到他們的相處是多麽地和諧,我禁不住笑了,“希亞,今天是不是有什麽好消息?”
  “當然,托藍大人的福,我又複職了。”希亞挑挑眉。
  “不,這都是依娜爭取來的。”
  “我不認為依娜是會管這種閑事的人。”
  “好了,希亞,不要裝了。”我拍拍她的肩,“其實是我把你的香水瓶子扔出窗外,才害你失去你的工作,我知道。”
  “別跟我提香水,一提香水我就想殺了你。”希亞咬牙切齒,“你知道麽,那是我折騰了半個月才研究出的‘海尼爾的戀人’,你卻給我摔了!”
  “等下……”我怔了怔,一字一句說,“那個……不是你工作的重要溶液麽?”
  “怎麽會是溶液,是男人聞了都會神魂顛倒的終極魅惑香水。”
  我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扶牆:“……不管怎麽說,藍……謝謝你。”
  “你怎麽就不問問人家為什麽要來?”希亞一臉無奈狀。
  “哦對,你今天來是……?”
  “希望你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藍遞來了一本金色的小冊子。

  Chapter 8
  接過那張金色的邀請函,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時,我竟然有一種撲過去抱住藍的衝動。當然我不可能做這種事,可是喜悅程度竟然完全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謝謝。”我握緊邀請函,見藍隻是看著我笑,又耐不住沉默加了一句,“一定要帶十個人去麽?”
  “沒有這樣的要求,帶不帶人都可以。你來就可以了。”
  “哦……”我垂下頭,抓抓腦袋,“謝謝。”才意識到自己又重複了一次,想掌自己嘴了。
  但是,背上蔓延過無數螞蟻亂爬的感覺。我緩緩回頭,正對上了希亞異常詭異的目光。正想開口解釋,希亞露出了“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的深沉表情。她甚至還特體貼地閉上眼,點點頭。
  “對了,依娜,這是給你的報酬。”他又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
  “什麽報酬?”
  “製作魔杖的報酬。”
  “我說了是免費的,不要了。”
  “收下吧,不然當心學費會交不起。”
  “學費?”
  “哦對,依娜,剛藍說了叫你一起到皇宮裏培訓。”希亞走過來,遞給我幾份厚厚的介紹書,“這是皇家行為準則介紹,這是阿西爾部落種族地理書目,這是戰場演講會的時間,這是晉升戰場神金匠的培訓簡介……”
  “慢著。”我攔住她的手,“我完全沒理解你的意思。”
  希亞雙眼往天上一翻,一臉拿我沒法的表情:“意思就是,你從後天開始,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都可以去皇宮裏培訓了,幾個月以後你將參加考試,考試通過你就正式成為戰場神金匠。”
  我下意識將目光轉移到藍的身上。藍點點頭:“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培訓是要交錢的,我聽希亞說你最近錢都用光了,這些如果不收下,你是打算放棄這個機會麽?”
  “我先說,如果你交不起錢,希亞姐姐我絕對見死不救。”
  在最後一句打擊下,我終於硬著頭皮收下錢,對藍說:“老站在這不累麽,都上去吧……藍,你要上去坐一會兒麽?”
  “不了,謝謝。我還有事。”藍朝我和希亞笑了笑,離開了。
  他剛一走,我轉身上樓,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希亞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勾著我脖子陰森森地笑:“老實招了,什麽時候跟藍走這麽近的?”
  “心情煩著呢,你別再逗我了啊。”
  “怎麽了?”
  “我真是沒骨氣的人。”我看了看手上一堆文書,揉揉腦袋,“不知道為什麽藍會給我這麽多機會,但是我很清楚,這不是單我的實力就可以做到的……”
  希亞愣了:“你如果都不可以,那伊登街沒幾個人可以了。”
  “可是,我排行這麽次,又沒有實戰經驗,怎麽可能這樣簡單地就進入皇宮了?”
  “我還五十多名呢……我說依娜,你是不是故意說來氣我的?你難道不知道培訓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能通過考試的很少?況且近些年阿西爾族非常強勢,部落急需戰爭人才,上戰場已經不是那麽天方夜譚的事了。”
  “真的麽?藍真的不是因為同情我才讓我去的麽?”
  “當然不是,你太貶低自己了。”希亞想了想,又說,“同情?同情你什麽?”
  “我太窮了……”
  這時,我們剛進家門,希亞換鞋的時候踢到台階,險些摔在地上。長久的沉默以後,她轉過身來,異常嚴肅地說:“你一定要惡心我麽?”
  我搖頭:“不喜歡被人同情,更不喜歡被他同情。”
  “依娜。”
  “我在。”
  “你是不是對藍有點……”說到這,她輕笑一聲,“算了。跟你這嘴硬的說什麽都沒用。”
  “有話不要說一半,說完。”
  “這……是什麽意思?”希亞已經站在廚房門口,瞪大了眼,“難道你真是打算做飯?”
  “喂,希亞,希亞,別進去……”
  工匠房暫時交給菲利打理。因為實習戰場工匠可以帶上一到兩個助手,兩天後我把格菲和弗拉帶去了皇宮。
  海尼爾皇宮的城堡是全世界最高的,最高點比主城區的城牆要高出四百多米。所以如果靠爬樓梯或者空中步行,恐怕最少也得要半天才能爬到內部。所幸皇宮下方有傳送魔法陣,可以通過魔法陣直接抵達正門。
  六座主建築頂部都呈半球狀,有兩座上麵站著巨大的主神雕像,一是穿著長袍的太陽神弗雷,一是穿著盔甲、高高舉劍的光明之神博德。整個華納部落的最高點就是博德的劍鋒。
  站在正門前麵,如果是黎明或者黃昏,眺望過去,會發現太陽幾乎是和城堡平行的。每當太陽升起,九大世界最輝煌的光芒也會最先照射到主神雕像,然後順次渲染海尼爾皇宮,最後才會灑滿整座王都,以及華納部落的每一寸土地。
  他們說,如果六個主神都覺醒,那城堡上空就會出現六座雕像,到時候的場景才是氣勢宏偉蔚為壯觀。
  從來到海尼爾皇宮那一刻起,弗拉就沒有安靜過,一直感歎這裏漂亮那裏漂亮。進入學者殿堂的長廊時,她還特沒出息地大叫一聲,激動地說,依娜姐姐,這還有回音的。
  我捂著額頭,打從心底後悔帶她來。
  今天要聽的演講標題是“如何成為戰場上的華納神族”,演講人是納瑟斯,排行第一的煉金術師。很可惜的是,她從來都不是希亞的偶像,希亞還相當討厭她的“老古董學術”。
  所以,在鋪著紅地毯的、寬敞猶如議會廳的學者殿堂中,坐在我斜對麵的希亞無法開口說話,隻好一直給我扔紙條說她有多麽看不慣這個老太婆。每次當納瑟斯轉身的時候,我都把紙條飛回去安撫她,傳來傳去,半個小時過去,我才發現自己什麽都沒聽進去。
  正打算告訴她我要聽講課了,納瑟斯卻突然說:“各位休息十分鍾。待會兒整個華納部落乃至九大世界中最偉大、最有成就的大魔導師將會來到這裏,發表十分鍾的演講,並且進行實戰演示。”
  很顯然,納瑟斯這句話為她枯燥的演講挽回了不少人氣。周圍的人全部都以閃爍目光討論著她這句點睛之語。
  這一次演講是針對所有即將上戰場的神族進行的,所以在場的聽眾不止是煉金術師和神金匠,還有祭祀、魔導師、聖靈騎士、占卜師等。而且男人比女人多。
  剛離開座位在希亞旁邊坐下來,就聽到她身後有人說:“最近藍大人收斂了不少,他剛進入部隊的時候,你知道麽,他曾經和弗雷大人、古爾薇格大人、還有米默大人一起,什麽事也不做,就徘徊在阿斯加德外延上空,瞄準阿西爾族亂放魔法,來一個殺一個,真的太解恨了!”
  “我很好奇藍大人跟修恩那個老骨頭對上是怎樣的場景,看老骨頭還能不能那麽囂張。”
  “我的目標就是成為藍!”
  “做夢吧你,”一個女孩子推了那男生腦袋一把,“這樣能比主神還強大的神族,三千年就出這麽一個,你還指望成為他?”
  “你們說什麽我不管,藍大人太帥了啊……”
  最後那一句當然是弗拉說的。我和希亞同時被惡心到,同時轉過頭去,叫弗拉閉嘴。希亞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討厭女人一天到晚研究男人的長相。你們再關注下去,這世界將再無男人。”
  “就是,你們這些女人,看看這位美女說的話,多地道。”一個男生附和道。
  “我還以為聰明的美女已經絕種了,看樣子不是嘛。”
  希亞又一次被眾多即將淪陷的男人包圍。
  這個時候,另一個女孩子卻說:“憑良心說,藍大人確實很有穿衣品位,長得也很好看。如果否認這一點,就是虛偽。”
  我也終於忍不住,回頭說:“小姐,討論一點別的好麽,我覺得藍的成就是他的戰績和魔法,以及帶給華納部落的希望,而非容貌。”
  那個女孩子麵紅耳赤,正待反駁,這時候納瑟斯從後門進入。我立刻拉著弗拉坐回原位。很快整個殿堂安靜下來。然後,眾人討論的主角進來了。
  還沒有等納瑟斯說話,掌聲已經熱烈響起,有很多年輕一點的神族甚至站起來眺望,或者朝他揮手。藍臉上還是掛著純淨的微笑。他穿著魔導師的白色半袖短袍,裏麵是深棕的高領長袖衫,胸前掛著一枚長長的紅寶石項鏈,下身是略貼身的白褲和深棕色短靴。手腕上還有一串點石成金的水魔法圖紋手環。
  我看了他很久。確實非常帥氣。
  他拿著一本魔法書,走到演講人的位置,聲音清澈又略顯低沉:“各位未來的神族勇士們,我很榮幸今天能夠站在這裏,和你們進行麵對麵的交流。”說到這,掌聲打斷了他一陣子,他笑了笑又繼續說:“如果當你們坐在這個位置上都還有疑慮,覺得我們最大的敵人是阿西爾神族,或者是沉睡了千年的未知的主神,那麽……”
  聽到這的時候,我前方的桌子上又掉了個小紙團。我打開看,上麵寫著:你家藍寶貝華麗登場了。
  我敏感地回頭,看到周圍隻坐了男生的希亞正回過頭,風情萬種地撥撥肩頭的長發,衝我拋了個媚眼。頓時心裏咯噔一聲。難道剛才我一直死盯著藍看,被她看見了?
  原想扔掉手中的紙條,但是希亞這人從來都把不解釋當作默認的。於是在紙條背麵寫上:藍今天是蠻帥的,衣服很好看。不過你別亂說話,不然依娜姐姐回去收拾你。
  非常幸運,一直坐在後排的納瑟斯剛好走到過道上,背對著我們。
  我將紙團扔了出去。
  誰知這之後,納瑟斯突然後退兩步。紙團碰到她的肩,掉在地上。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所幸她沒看到,又往前走兩步。我立刻站起來想去撿。
  這時,奇跡發生了。她突然轉過身,往後麵走去。
  地毯是大紅色,鮮豔的大紅。紙團是白色,純粹的雪白。雖然她戴著深度近視眼鏡,但不可能忽略地上那團白。
  她蹲下來,把紙團撿起來。
  此時此刻,希亞撥弄著金發,和她旁邊的男生竊竊私語。而納瑟斯正用她那雙爬滿青筋的手,緩緩地展開我的紙條。
  眼見她嘴型微動,似乎在努力地閱讀和理解那張紙條上的文字,我感到了滅頂的絕望。正如考試作弊被老師抓住時,最恐怖的階段不是責罰,而是審查時期的沉默。
  最後她看了看周圍,將那紙條放在口袋裏,繼續徘徊。
  我長喘了一口氣。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待會兒演講結束她把紙條遞給藍,我不是死得很爽?不對,等演講結束,我立刻去找她道歉,然後說希亞是依娜,讓她把紙條還給我。
  正這麽想著,希亞回過頭來,似乎打算索要回信。我對她做了個口型,然後伸手在脖子上劃了一道。顯然她沒理解,歪過頭莫名地看著我。我折騰了半天終於放棄,朝她搖搖手,抱著頭鬱悶了一陣子,然後抬頭看著演講台。
  “其實,我們學習的高級魔法、煉金術、戰術、領導術等,在初期上戰場的時候運用並不多。打個比方說,在敵人近身的時候,一個普通的雷電束縛絕對比雷神之怒有用。”
  藍讓開一些,拋出一團雷電,將第一排的一個桌腳係住。
  我後麵的一個魔導師禁不住感歎:“我的天啊,他施魔法的速度怎麽可以這麽快,就一眨眼的時間而已……這個魔法我要念咒十秒啊……”
  “我的天啊……”我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納瑟斯站在藍的身邊,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話。藍點點頭,往旁邊讓了一步。
  “很抱歉在這裏打斷藍大人的演講。”納瑟斯拿著紙條,認真地朗誦著,“你家藍寶貝華麗登場了。”
  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我一頭砸在桌子上。與此同時,我的餘光看到了希亞猛然回頭。一片詭異的沉默過後,爆笑聲傳遍整個殿堂。
  “藍今天是蠻帥的,衣服很好看。”納瑟斯清了清喉嚨,仿佛想要吐字更清楚一樣,“不過你別亂說話,不然依娜姐姐回去收拾你。”
  爆笑聲依舊源源不斷地在整個殿堂內回蕩。
  我完全癱死在桌麵。
  納瑟斯收好紙條,繼續說:“這位依娜姐姐,我不知道你是在座的哪一位。不過,既然這是重要的新生戰場演講,可否把注意力從藍大人帥氣非凡的衣服和臉蛋上,轉移到他動聽的聲音上呢?”
  殿堂中隻剩下了“哇哈哈哈哈”。
  一直沒有聽到藍發言,我已經完全沒有勇氣再看他。倒是周圍的人都在交頭接耳,紛紛問著“誰是依娜”“你們看看依娜是哪一個”“大家快看看依娜在哪裏,怎麽不見她說話”……
  就在我打算一直鴕鳥到演講結束,然後回去申請換名字的時候,一個清脆的,尖尖的聲音響起來:“依娜是希亞的好朋友呀,就是那個趴在桌上的黑發美女呀。”
  不用懷疑,這就是剛被我說到麵紅耳赤的女孩。
  突然想起格菲說過的至理名言:人活著,就是為了死。
  這時,後方剛好傳來她的聲音:“老大,沒有關係,你說的是事實,我們都覺得藍大人很帥啊。雖然在演講上傳紙條不是好事……”
  然後,弗拉火上澆油地加了一句:“依娜姐姐,如果喜歡藍大人就去追,我們都支持你!”
  隨著周圍的人唏噓聲越來越多,頭埋在桌子上,幾乎在上麵印出我臉部的輪廓。
  “藍大人,請繼續吧。”納瑟斯退到一旁。
  藍後麵講了什麽,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很快周圍的人就把落魄的我遺忘到了角落,我聽到他們鼓掌,歡呼,提問題,又換了納瑟斯進行演講。這個老人家似乎跟我卯上了,剛一上台,就對著坐了四百多個人的座席說道:“依娜小姐,睡夠了就請起來聽講吧。”
  又一次感受到八百隻眼睛射來的強力波光,我頂著老臉坐起來,滿臉發燙地聽她演講。在這過程中,看都不敢看藍一眼。相信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三個小時過去,漫長的新生演講終於結束。納瑟斯剛一宣布解放,我就隨著第一個起來的人衝出門外。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麵傳來弗拉的聲音:“依娜姐姐,等等我們呀。”
  “依娜,你衝什麽,回來。”希亞的聲音。
  我的腳步稍微放慢了一些,回頭看看她們。同時也看到了她們身後朝我走來的藍。
  我戴上帽子,飛奔出人群。

  Chapter 9
  “真的丟死人了。”希亞第十七遍對我說這句話,“你說,那紙條怎麽就丟到納瑟斯的身上了?依娜,你倒是說話,別弄那個手環了。”
  “我才知道,製作魔法裝飾品比做普通裝備利潤高很多。幹脆以後我們合作吧,肯定能大賺的。”
  “這個問題遲些再談,你先說說納瑟斯是怎麽突然回頭的。”
  “不談這個了好麽。”我長歎一口氣,倒在床上,“明天以後如果我還在皇宮遇到藍怎麽辦?我不想去了……”
  “這就不去了?”希亞掐住我的肩膀,把我拽起來,“我覺得麵對藍還好說吧,畢竟你沒有說他什麽。而且我的話你也否認了。”
  “我不知道,就是不想見他了。”
  “依娜,這樣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遇到,應該已經很習慣了吧。”
  她這句話,讓我想起了很多不堪的往事。
  前年在皇宮頒獎的時候,我拿到了“年度產量最高神金匠”的銀獎,因為過度激動,下台忘記耳朵上還掛著擴音石,就對希亞說法蘭克教授戴的是假發,結果全場人都聽到了……
  還有去年微笑節上台玩原地翻滾的遊戲,主持人隨機抽人上去,弗拉眼睛不好,在我前麵站起來,我為了讓她坐下一邊叫喚一邊揮手,主持人就說“居然有自告奮勇的人呢,那位黑發小姐請上來吧”……之後的原地翻滾讓我落枕了很多天。
  我用力晃晃腦袋:“怎麽可能習慣?反正就是沒臉了。”
  “其實在演講結束,如果直接過去跟藍像平時一樣聊天,順帶說一句‘剛真是很不好意思,不過你今天確實蠻帥的’,他肯定會感謝你,然後尷尬就沒了。誰叫你跑的。”
  “唉,不管那麽多了。今天的演講就聽到第一句和最後一句,我要去看書了。”
  “你這工作狂。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
  “我要上戰場。”
  我抱起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一個人縮回屋裏奮鬥。但剛一進去,希亞就也抱著書過來了。她卸掉了豔麗的妝,年輕而幹淨的麵容在燈光下特別好看。我朝她笑笑,開始讀書。
  第一本是《阿西爾神族全史》,曆史概括自然是我以前就看過的。但是既然是全史,裏麵有很多細節我都不知道。
  中庭的人類們總是抱怨他們的世界很亂。因為國家很多,人種很多,光是黑白黃棕四個膚色的問題都已經鬧得雞犬不寧。但是這些坐井觀天的人類大概沒想過,三色虹橋連接的神族世界,那才叫亂成一團。
  光是華納海姆這一座王都,就擁有來自九大世界包括華納部落其他城市地區的大量移民,根據3002年人口普查表示,移民人口占74%。其中神族占全市人口的38%,精靈占27%,侏儒占9%,巨人後裔占4%左右。人和獸占了不足1%,剩下全是混血。
  三千多年前,九大世界的主要矛盾就是神族和巨人的矛盾。也不知道是諸神的黃昏後巨人族的力量減弱,還是他們看到了自相殘殺的神族覺得爽夠了,總之,他們滾回約頓海姆,準備與我們和平共處了。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在神族複蘇以後,以前原本隻是有些彼此看不順眼的阿西爾神族和華納神族突然變成了仇家。
  隻是我一直以為原因是重生主神分布問題。但在看過這本書過後,總算明白了。
  因為洛基是巨人和神族的混血,他的母親是巨人,是奧汀的養母,所以他和奧汀是結拜的兄弟。他的父親則是華納神族以前的首領尼奧爾德。洛基幾任正式娶進門的妻子不是巨人就是華納神族。
  雖然由於奧汀的緣故,洛基搬遷住入阿斯加德,但是阿西爾的許多神族都在內心有些排擠他。最後引發諸神黃昏的罪魁禍首也正是洛基,阿西爾神族一致認為是華納神族的敗類毀滅了他們的家園,毀滅了他們的主神,所以這件事讓阿西爾族和華納族徹底撕破臉,互相殘殺起來。
  最可笑的是,直到現在,那些阿西爾族都認為他們會變成那個鬼樣子,都是我們的錯。
  這些理由都是我沒想到,卻不感到意外的。真正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阿西爾神族討厭洛基的原因:洛基幾次試圖玷汙奧汀的妻子,阿西爾族人心目中最高貴的女神,愛神弗麗嘉。
  洛基是否真的對她做了什麽書上沒寫,但是看到這一句以後,腦中忽然浮現一個場景:阿斯加德的黃昏是幻滅,洛基的紅發如同煉獄的火焰,融入漫天燃燒的夕陽。
  “以後你就會明白,這不是真的愛情,僅僅隻是你的占有欲和好勝心而已。”
  “哥哥那樣對你,就叫真愛?他就算看到我們倆在一張床上,都不會有一點感覺——”
  “夠了。洛基,你聽好,不管奧汀對我做了什麽,我也隻會愛他。”
  “我也喜歡你!從小到大一直喜歡!不管你有多愛他,就算隻喜歡我一點點,都不可以麽?”
  “我一直很喜歡你。但是,永遠不會愛上你。”
  ……
  這時,希亞用手肘撞撞我:“出神想什麽呢?”
  我讓她看了書上的介紹,然後複述了自己的聯想。
  希亞沉默了片刻,隻是果決地抽出一本書,在我頭上狠狠敲了一下:“受不了!一本普通的曆史書都能讓你幻想出不切實際的愛情故事。如果男人都跟你想的一樣,那就不是男人了。如果洛基真是這樣的人,那他也不要當火神了。趕快把書看完!”
  “哦……”我揉揉頭,繼續看那本無聊的《阿西爾神族全史》。
  原本打算就照希亞說的去做,若無其事地與藍相遇,若無其事地跟他聊天順便把那件事一笑帶過。但是兩天過去了,我才發現在海尼爾皇宮和一個人相遇的幾率,基本上和在一座城裏與人相遇的幾率一樣。每天去學者殿堂,聽課,穿過正殿去露天餐廳吃午飯,實戰練習,回家,不要說和藍說話,連他的影子我都沒看到。
  所幸跟我一起上課的人大部分都是非常善良的,就算是聚在一起聊天,提到那件事,也是很寬容或者友善的態度。隻是心情卻是出奇的低落,自己也不清楚是為什麽。
  這樣的情緒連弗雷都看出來了。
  第三日下午,我和希亞、格菲還有弗拉在露天餐廳用餐。看著熱氣騰騰的海德倫肉和新鮮天鹿奶,我居然一點胃口都沒有。不過一會兒,弗雷來這裏買便餐,看到了我們,跑到我旁邊坐下:“各位女士,這幾天感覺怎樣?”
  那三個妞分別說出了自己的感想,我也勉強笑著說很好。弗雷點點頭,注意力卻轉移到我身上來了:“依娜小姐,怎麽你的臉色不大好?”
  “她維持那個狀態很久了。”希亞長歎一聲,“本來話就不多,這兩天根本成了啞巴。”
  “你們多想了,我很好。”我擺擺手。拜托,不要再討論我了……
  弗雷和希亞交換了一下視線,又聊了一會兒,就說有事先離開。他走了以後,我慢吞吞地啃三塊兩百維達一片的海德倫肉,又慢吞吞地喝下一半天鹿奶。正放下刀叉告訴她們該走了,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真有這麽好吃?”
  “真的,烤海德倫肉做得很地道。”這句話是弗雷說的。
  然後藍和弗雷在我們斜對麵坐下。
  我我把剛放下的刀叉又拾起來,繼續吃海德倫肉。
  “啊,依娜姐姐,快看,是藍大人。”弗拉開始興奮了,“藍大人就在我們對麵……”
  “哦。”我點點頭,看著周圍三個早吃完的姑娘,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在這裏吃,讓她們繼續等著,還是趕快起來走了。
  “藍,依娜小姐在那邊哦。”
  弗雷說完這句話,我半晌才抬頭,剛好對上藍的視線。他正蹺著腿,拿著菜譜點餐,見我在看他,立刻朝我微微一笑:“依娜,這兩天過得怎樣。”
  “嗯,很好。”笑容甚至還沒擠出來,臉已經埋下去了。
  格菲小聲說:“老大,你平時不是最注重禮節的麽,怎麽今天這麽冷冰冰的?”
  “是啊是啊,藍大人不高興了怎麽辦?”弗拉接道。
  我還是繼續和盤中的烤肉奮戰。唯獨希亞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眯著眼,用一種幾乎把我從外到裏看穿的目光殺傷我。
  再用眼角看了一眼藍,他正和弗雷說說笑笑,也沒再留意這邊,心情居然更低落了。吃完飯以後覺得有些不舍,甚至有再點餐的欲望,也被自己強製壓住。與那兩人打了個招呼,就朝金匠的殿堂走去。
  “你完了。”和希亞分道揚鑣的時候,她湊近我,笑得很邪惡。
  下午學習的是如何和煉金術師在戰爭中配合製作魔法箭。導師先傳授了我們幾種最基本的快速製作方法,又說明天下午會和煉金術師的班合並演習。我不得不說自己是個天賦異稟的神金匠,在完全走神的情況下,居然都做出導師所謂“完美的火箭”。
  休息的時候,有一個男生問我是不是希亞的朋友,還讓我明天介紹他和她認識。其實這種情形我早已適應,隻是這一天,我第一次覺得很羨慕希亞耗不盡的自信和女人味。
  次日一切照舊。
  午飯過後,希亞提議我們四個一起玩獨眼巨人和侏儒的遊戲,當是飯後活動。我對她偶爾爆發的童心很無奈,又順便把那個男生的事告訴她,希亞翻個白眼說她最討厭的就是男神金匠,說這些男的整天想的都是裝備實物構圖,滿腦子鐵鏽。我說男女有什麽區別,不都是神金匠麽。希亞說女的更沒救了,直接忽略。我說,你還真是能若無其事地說出狠毒的話啊。
  剛一說完,發現自己抽到了巨人簽,忍不住低呼一聲不公平。雖說是獨眼巨人,其實就是捉迷藏的遊戲,玩的時候要用失明魔法將兩隻眼睛都蓋住。
  於是一道強光下來,我失明了。
  “希亞,你這個混帳,剛才就是故意整我的吧,當了三次獨眼你不爽了是吧。”十秒過後,我一邊說著,一邊往前摸索,“等我抓到你,你要是敢耍賴飛起來的話,要你知道什麽叫襲胸。”
  徑直往前跑,本來是無頭蒼蠅亂撞,卻撞到個人。隻有希亞玩遊戲會這麽笨,連跑都懶得跑的。我哼哼一笑,直接往那個人胸前一抓……
  “誰?”我後退一步。但是沒到五分鍾,我又不會魔法,什麽都看不到。
  那個人沒有說話。但是剛就摸了他的胸一下,我知道是男的。
  等了半晌他還是沒說話,我懷疑是自己錯覺了。於是又試探著摸過去——確實摸到衣服了。順次往上摸,確定這個人個子還很高。
  “什麽人,為什麽不說話?”
  剛一收回手,手腕就被人握住。然後,有兩片微微發燙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
  刹那間,不僅眼睛看不到,仿佛連大腦都停止運轉了。直到這個人摟住我的腰,才反應過來要躲開。可是身子剛往後退一些,他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什麽人,放開我……嗚……”根本沒有說話的間隙,他的吻非常霸道。
  因為雙目失明,在失去視覺的情況下,觸覺就變得格外敏感。所以,在他的呼吸擦過臉頰,不經意間碰觸到他的舌尖的時候……並不是沒有感覺的。
  隻是潛意識排斥這種被人莫名侵犯的行為,一直在努力反抗。不過反抗都是多餘,這一個別扭又熱情的吻持續了很久。
  最後這個人走了。我一個人鑽到草叢裏去,心猿意馬地等著五分鍾過去。希亞她們回來以後,完全沒有勇氣告訴她們這件事。因為沒有抓到她們,又不幸地當了一次巨人。
  下午在上實踐課的時候,導師分給我了一個油光滿麵的青春痘搭檔。就在我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希亞舉手申請說要和我合作,因為和我一直很有默契,救了我一命。
  她在我身邊坐下,嫵媚地撥了撥長發:“親愛的,現在是不是覺得希亞姐姐美麗動人?”
  “嘔。”
  “真失禮。”希亞拿出導師發的材料,還有兩個試管,嫻熟地調製著,“告訴我實話,你現在是不是有喜歡上什麽人?”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我確實有。”
  “哦?真的?”莫非是那個侏儒?我心中陰笑。
  “這樣,我們兩個互猜,給對方一次機會。如果猜中了就承認,猜不中就算輸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試管搖了搖,將冒著紫色泡泡的溶液遞到我的手上。
  “不行,我猜不中的,要說出來。”
  “你喜歡藍。”
  我正小心翼翼地將溶液注入箭尾,聽到這句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我不喜歡他。”
  “就知道你會口是心非。最討厭你這樣了。”
  “我不知道。”把溶液灌好,沉默了片刻,我把頭發別在耳朵後麵,“我真的不知道。從來到華納海姆我就聽說過他的名字,就算認識了,他對我來說也太不真實。覺得可能還是一直把他當成很崇拜的人來看……會好很多。”
  “你真的這麽想?”
  “別說了。”我垂下頭,長歎一口氣,“沒可能的,完全沒可能的。現實點,先做箭……”
  “如果剛才親你的人是他,你還會覺得沒可能麽?”
  “什麽?”
  “我說,剛才你當巨人的時候,藍剛好路過。本來我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故意不出來,看你會不會出糗。結果……你知道的。”
  “……怎麽可能?不可能是他。”
  “小妞,你已經在笑了,不要再故意做出很驚訝的樣子,希亞姐姐看了難受。”
  “真的麽?”
  見她點頭後,我埋下頭,緊緊閉上眼睛,然後撲過去把她抱住:“啊啊……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了。”
  “說不出來?高興得都快死掉了吧。”希亞推了我一下,“唉,頭發被你弄亂了。”
  這時,導師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依娜,希亞,你的火箭都做完了?”
  我清了清喉嚨,繼續忙手上的東西。直到很久以後,才意識到希亞沒有告訴我她的心事。
  似乎從這一日開始,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了。而且每天中午,藍都會跟他的朋友一起到露天餐廳吃飯,每次也都是坐在我們不遠的地方。雖然依然隻是彼此打個招呼,問候幾句,但隻是和他不經意的對視,都會讓我回味很久。於是,每天的午飯變成了我最期待的事。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個多月。藍的生日也即將到來。

  Chapter 10
  在這個對整個王都都比較重大的日子到來之前,也有三件重要的事發生。
  第一件就是希亞有男朋友了。
  這件事乍一聽似乎沒有什麽,畢竟希亞有著超過她年齡的戀愛次數。但是,她戀愛過無數次,男朋友卻隻交過三個。一個就是弗雷,第二、三個都是她的戀愛對象。
  第三個男友和她在一起兩個星期就分開了。那時候她對自己無法愛上任何人感到很疲憊,她對我說,以後還會戀愛,但是如果不是真心愛上的人,就不會再讓他當自己的男友。
  可是這一次,她非常鄭重其事地把這個男人帶到我的麵前,說:“依娜,這是我的男朋友,提斯。”
  提斯是騎士團的一名普通士兵,但長得英俊非凡,金色的及肩發,高大的身軀,笑起來會露出一排格外雪白的牙。和希亞站在一起,可以說非常般配。雖然希亞從來不要次品,雖然這個提斯沒有弗雷的優雅和藍的高貴,但毫不誇張地說,如果華納海姆有個帥哥榜,這個提斯一定榜上有名。
  他很熱情地和我打了招呼,在我們家中坐了一會兒才離開。之後我又壞笑著問希亞,老實交代,你和這個提斯進展到什麽程度了。希亞說,上過床了。
  這絕對是五雷轟頂。
  或許別人不知道,或許任何人都不知道,可我知道,風情萬種的希亞是個處女。因為她說過,她深知男人的本性,一旦讓他們占有了,他們很快就會失去興趣。而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對於這件事,希亞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不小了,有的事是該經曆一下。第一次跟這種極品帥哥,她不吃虧。而當我問她是否愛提斯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說,當然不愛。
  之後很久她才問我,依娜,對你來說,愛人重要,還是部落重要。
  我說,愛人。但是如果麵對的部落矛盾是我們和阿西爾,那肯定是部落重要。
  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是古爾薇格的回歸。
  這個女人是希亞的唯一偶像。不為別的,就為她渾然天成的性感和略微沙啞的聲音。希亞的臉孔其實很純真,身材雖然窈窕婀娜,但也絕對不是波霸。其實很多時候,她穿上雪白的長裙,卸掉那大紅嘴唇和濃黑睫毛的妝容,會很像天使。
  但古爾薇格影響了她。確切說,是影響了2950年後的一整代年輕女性。她獨立,堅強,聰明,性感,美麗,有能力……總而言之,她擁有一切女人想要的東西。
  她還是重生的神族。雖不是十二主神之一,但她在遠古時期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許多主神,例如隻知道漂亮和打扮的西芙。在諸神的黃昏到來之前,她就是華納部落的女巫,曾經代表華納到阿斯加德辯論兩個部落哪個更加值得尊敬,卻遭到了阿西爾神族無禮的對待。也是因為她,兩個部落爆發了宏大而慘烈的戰爭,也是創世以來第一場戰爭。這場戰爭過後,雙方損失慘重,最後通過交換派遣人質來協商停戰。
  同時,美豔的古爾薇格也迷住了火神洛基,很快成為了他的情人。正是因為這一點,重生後的她讓人敬佩,又讓人畏懼。當然,也繼承了以前的優勢,她成為了華納神族最主要的大魔導師之一。前幾年她被調遣至其他城市,終於在今年回來了,據說是為了參加藍的生日。
  這是第二件。
  第三件事發生在七月二十八日晚上,也就是說,是在藍生日的前一天。
  因為工作的時候不小心讓店裏的員工看到了金色邀請函,不叫他們跟著一起去,似乎有點過意不去。既然他們要去,就要停工一天,我忙到很晚才回去。
  因為馬上是藍的生日,為了節省能源,整個王都所有帶有魔法的建築都被限製使用。我們家樓下黑黢黢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直到我到門口,拿出鑰匙的時候——
  “依娜。”
  我嚇得手一抖,鑰匙掉在地上:“……藍?”
  “是我。”他把鑰匙撿起來,“不好意思,嚇了你一跳。”
  “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麽?”
  “沒有別的事,就是想來確認一下,明天的宴會你會不會來?”
  黑夜中,他的聲音尤為清晰。就連呼吸聲都讓人心跳加速。我握緊雙手,笑著說:“當然,你的生日我怎麽會不來?”
  “那就好,因為明天對我來說很重要。”他頓了頓,“你能來……真的很高興。”
  一時間緊張得牙齒都有些發顫,我輕聲說:“我也很高興藍會出現在這裏。”
  “那,明天見。”
  “明天見。”
  之後上樓,耳邊似乎一直回蕩著藍溫柔的聲音,幸福得跳了好幾次。直到推開門,進入玄關,笑容僵硬在臉上——
  “你滾,你給我滾!”希亞嘶聲哭喊著,一邊將一個花瓶扔出去,砸在一個人身上,“你如果再靠近我,再幹涉我的生活,我就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在這裏!”
  “西芙,是我對不起你,我……”
  “我的名字是希亞!你再叫我一次西芙,我就扔毒龍液了!滾——”
  我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門上。
  他們兩個同時回頭看著我。
  站在希亞麵前的男人皮膚白皙,五官輪廓異常分明深邃。他的腿明顯比一般華納神族長,甚至有著深藍色的瞳孔和發,整個人的氣質也比我們要冰冷太多。
  他穿著深黑色的長袍,手臂上綁了一圈白緞,上麵有一個黑色的逆十字架。
  這是個黑暗神官。
  是阿西爾神族。
  我捂著嘴,像看到厲鬼一樣失聲尖叫。
  或許希亞不知道他的身份,這張臉我卻能認出來。
  力量之神索爾,奧汀的兒子,在阿斯加德重生的主神之一,與黑暗之神霍德、守護神海姆達爾同屬一個戰隊,曾經殺過不可計數的華納神族。雖然單人實力都不如藍,但是這三個人仿佛生來靈魂與精神都是牽係在一起的一般,隻要他們同時出現在華納部落,所及之處就不可能留下活口。
  顯然,希亞和索爾都沒料到我會突然出現。我驚慌地往自己的包裏探索,想要把自己才做好的匕首掏出來。希亞怔了怔,立刻衝過來,按住我的手,小聲而顫抖著說:“不,依娜,不要,不要……”
  “這是阿西爾族,你看清楚了,這是阿西爾族!”我抽出匕首,徑直朝索爾扔去。
  索爾並沒有閃躲,或許是躲不掉。但是也如我預料那般,匕首擦破他的手臂,他攤開手掌,在流血的地方輕輕撫過,一道藍色的光芒順著閃過,傷口立即複原了。
  這就是黑暗神官的可怕之處。和他單打獨鬥的時候,他不一定能讓你受到重創,你卻一定傷不了他。除非一劍刺入他的心髒,不然就算是在他身上劃一百個口子,他也隻是略微疼痛後又複原。
  “依娜,不要激怒他。”希亞握住我的雙手,壓低聲音,努力平定自己的聲音,“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讓他走……”
  “不是他的對手?藍就在這附近,我就去叫他,不相信除不了索爾——”
  “藍?”索爾一聽到這個名字,深藍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好啊,你讓他來,我看他能掩飾自己的真麵目到什麽時候。我就不相信今天還有誰敢阻止我帶西芙走!”
  他的神族語中帶著濃濃的阿西爾口音,說完還念了一句咒文,眼中閃過綠色的光芒。淡紫色的火焰從他的腳底燃起,像是一道護壁一樣將他包圍:“你讓他來。”
  誰知這時候,希亞把那柄匕首撿起來,對著他:“如果你再在這待一秒鍾,今天你我之間隻有一個人會活下來。”
  在經曆過這麽多次外來入侵後,隻要看到冷色調的東西,都會感到極端的恐懼。姐姐身體被長長的冰條刺穿,癱軟在地的模樣,還有那混著冰水流淌的血水……又一次在腦中重現。
  而此時此刻,這個阿西爾神族,此時這樣無害地,甚至有些受傷地看著希亞:“西芙,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滾回阿斯加德!!”希亞狠狠推了他一把。
  索爾身形一閃,瞬間移動到了窗外。他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都是你。”可是在和我四目交接的時候,他突然詫異地說:“是你——”
  希亞已經把窗子關上,拉下窗簾。
  之後一整個晚上,我和希亞都保持著沉默。我不想多問。阿西爾神族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但事實擺在眼前,就算希亞抽劍刺穿了索爾的胸膛,他都不會有一聲怨言。
  希亞並不是是害怕他。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為哪個男人這樣失去理智。他離開後,我聽到她房內傳來了嗚咽聲。
  這簡直就是世界上最荒謬,也是最不可能的愛情。
  “他非要說我是西芙,我知道自己跟西芙長得像。開始也隻打算和他隨便玩玩的,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就是索爾……可是……”第二天早上,希亞頂著略腫的眼圈對我說,“請看在我們的朋友情麵上,忘記這件事。我保證他不會再來幹擾我們的生活。”
  收獲女神西芙是索爾的妻子,傳聞她是十二主神裏最臭美最自戀的一個。她有一頭長長的金子一般的頭發,所以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坐在花園裏梳頭。說到這一點,和希亞還真是蠻像。
  第二天晚上,王都所有的燈都亮了。源自整個海尼爾皇宮的喜慶衝淡了前一日的恐懼。希亞似乎也早已索爾的事忘記,在房內梳妝打扮了整整四個小時,才從裏麵出來。
  大紅色的嘴唇和晚禮服,金色的卷發高高盤在頭頂,唯一的缺陷就是珠寶首飾掛了一身,實有過猶不及之感。理由是她眼睛很腫,就是化妝都蓋不住。如果不用點東西吸引別人的注意,人家就會留意她那雙核桃一般的眼睛。
  “喲,還不錯嘛。”她對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挑釁地說,“不過你還是完了,待會兒將會被希亞姐姐的光輝蓋住,永遠停留在黑暗的角落。待會兒看誰贏得的男人更多吧。”
  “我有說要跟你比麽,你這自戀狂。”我繼續對著鏡子梳頭。
  “是麽?你害怕了。”
  “是是,我害怕了。”我站起來,牽牽裙子,“希亞小姐請原諒我的怯懦。”
  她卻忽然大笑起來,湊過來捏住我的臉,眯著眼睛說:“逗你玩的,小公主今天真的很漂亮,待會兒肯定會把你親愛的王子捕獲牢了。”
  “胡說什麽。”我有些不好意思。
  “白裙很襯你的黑發,腰部的蝴蝶結往上拉一些,到這裏,嗯……散發雖然不夠正式,但是非常突出這一頭長發,不過項鏈不能要這個。”她頓了頓,衝到房間裏去,“你等等。”
  她拿出一個銀冠和銀白項鏈,替我戴上:“這樣。”
  我回頭一看鏡子,低呼:“你這女人……真厲害。”
  “平時你要有現在的十分之一美,我都感謝上天了。”希亞臨行前不忘潑我一盆涼水。
  宴會集合地點是華納海姆最大的空中祭壇。我和希亞乘著嘟嘟飛到海尼爾皇宮下方的時候,工房裏的人都已經到了。這幫人毫不意外地把我從頭到尾涮了一遍,尤其是弗拉,回歸精靈裝扮的她,圍著我轉了好幾圈,還把她收起來很久的翅膀展開撲騰了幾下。
  確實有些不適應,我和希亞走過的地方,總會留下一雙雙驚歎的視線。希亞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回頭率,仰頭挺胸,眼角流轉著迷人的嫵媚。
  可是,她的好日子並沒持續多久。
  海尼爾皇宮大門前有三個魔法傳送者陣。中間那一個是通往空中祭壇的。但是不幸的是,魔法陣前麵站了一個守衛,要進入必須卸下身上的武器,金銀珠寶必須脫下給他檢查以後才能再戴上。
  “這不公平。”希亞驚歎著,低頭看著自己掛了一身的首飾,“不,我不想午夜再入場。”
  我已經將頭冠、項鏈和耳環脫下來給守衛檢查,他很快遞給我,我又重新將它們戴好以後,看到希亞已經開始脫了。
  一條項鏈,一個珠花,又一個珠花,又一條項鏈,再一條項鏈……
  “希亞,我上去等你。”我立刻逃進傳送門。
  一眨眼,人就站在了空中祭壇中。這個祭壇的麵積比鬧市區的廣場還大,經常舉辦慶典。站在這裏,四周都是美麗而宏偉的空中建築,還有腳下萬點燈火星光。遠處裝有魔法書的高塔頂部散發出紅色的光芒。
  周圍人山人海,有不少報紙上書刊上經常出現的熟悉麵孔。有幾個男人不小心撞到我以後,雙眸閃亮著叫我當他們晚上的舞伴。
  其實很喜歡參加這種聚會,也喜歡被人追求的感覺,但是不是以提著裙擺踩著高跟鞋亂跑的形式。但如果不是這個樣子,大概也不會有人追求。人生真是矛盾。
  祭壇中間有一條長長的天梯,上方站著的全部都是整個華納部落最有名的神族。其中就有身材魁梧的法王博德,留著月光長發的弗雷,今日格外英俊的主角藍,還有正在下樓梯的古爾薇格……
  這時候,藍上前喚了古爾薇格一聲。她回頭朝他眨眼,點點頭,作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就繼續往下走。
  “歡迎大家今晚前來海尼爾皇宮!”博德穿著戰甲,長長的白色披風拖在地上,“首先,請允許我代表整個海尼爾皇宮的華納神族們向此次前來的神族、巨人、精靈、侏儒們感到誠摯的感謝!讓我們一起以掌聲迎接今天的壽星,藍——”
  掌聲雷動,藍含笑著走上來:“謝謝博德,以及特地前來祭壇的朋友們。”
  這時,我身邊有人說:“恐怕也就隻有他敢直呼法王博德了吧。”
  回頭看,原來是希亞。我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的珠寶呢?”
  “我再重新把它們戴上,今天你都看不到我了。”希亞對著脖子扇扇風,“第一次見藍穿紅色的披風,他以前都不偏好黑色或白色麽。”
  “誰留意這些……”我剛一回頭,就被跑過來的人撞著了,險些跌倒。那個人立刻扶住我。
  “對不起,我走太急了。”
  略微沙啞的聲音,美麗而大氣的五官,豔紅的唇,雪白的緊身低胸短裙,還有兩團讓人徹底無法忽視的胸部。眼前的女人留著金色的卷發,左側的發別在耳後,右側略微擋住右邊的部分臉頰。她朝我微微一笑,又往我們身後趕去。
  “她有這世界上豐滿的身體,和最性感的唇……”我望著古爾薇格遠去的背影,無限憧憬。
  這時候,古爾薇格一臉喜悅,朝著高台上揮了揮手:“我放了哦,洛……不,藍!”
  藍在上麵點點頭。

  Chapter 11
  古爾薇格攤開手心,一團火焰在她的手心燃燒,一把紅色的短劍在火焰中成型。她念了一句咒文,霜花環繞著火焰團團旋轉,火焰短劍凝結成了冰晶劍。
  她轉過身,朝著海尼爾皇宮正對的方向,擲出那把冰晶劍。猶如拖著長長尾巴的冰藍流星,冰晶劍劃破了繁星閃爍的夜空,在極遠的高處消失。
  眾人安靜下來。
  “怎麽回事?”希亞在我耳邊悄聲說道,“她扔的什麽?”
  話音剛落,冰晶劍消失的點透出點紅色,天顯得更黑了。片刻過後,紅點處透出點金黃。金黃的光點緩緩向四處擴散。就在人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光點時,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向四麵八方射出,縱橫交錯。
  萬丈金光中,一個發光的石碑徐徐升起。
  與此同時,又一道帶著尾巴的金色光點從我們上方飛出去,幾秒之後,擊中那個石碑。石碑像是破殼的蛋一樣碎裂,脆弱而緩慢,變成了兩半。
  然後,強烈的光芒照到臉上,我擋住眼睛。再挪開手,發現所有的人目光都轉移到了我們身後。
  我和希亞跟著回頭,被眼前巨大的地圖嚇了一跳。
  無數道光芒在淩空凝聚成了九大世界的地圖,線條仿佛是流動的液體,在泛著星光的夜幕上勾勒出了密密麻麻的陸地、水路以及空路,還有每個世界的象征和種族畫像。
  這絕對是我見過最大也是最虛幻的地圖。藍站在地圖前麵,光芒照映在他白皙的臉頰上。他探出一顆火星,指著最中間的位置,對眾人說:“新世界誕生至今已經三千多年了。這三千多年來,我們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一直與華納部落榮辱與共,在享受著部落在外美名的同時,也飽受著外來種族的侵略和屠殺。如果你們是一個真正的華納族人,就不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一切是順應曆史而發生的;更不會認為,九大世界至上的神界,阿斯加德應該屬於那些已經完全失去了尊嚴和良知的怪物——”說到這,火星飛速上竄,落在了最高點,阿斯加德的位置。
  “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會期望看到一百年後,一千年後,我們的子孫後代依然在這片美好的大地上,幸福健康地生活著。然而,三千年來,我們一直經曆著反反複複的痛心與哭泣,憧憬和希望。因為我們知道,華納族人是最具智慧和力量的民族,我們的部落是完美的部落!然而,麵對那些日益殘暴的阿西爾神族,我們漸漸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我們渴望著主神的重生,可幸運女神卻永遠隻知道眷顧著已經變成廢墟的英靈殿,以及變成死城的阿斯加德。這是誰的錯?是我們的麽?”
  人們仰頭看著藍,不少人眼中露出了憂傷的神色。而希亞則是握住我的手,緊緊地。
  “確實,一直以來我們都錯了——是的,部落的命運終將改變,但並不是掌握在重生的主神手裏,主神奧汀的手裏,更不是在阿西爾神族的手裏!”藍從高空滑翔下來,站在祭壇的最高處,高舉權杖,“而是在我們自己的手中!我們已經迷茫了很久,猶豫了很久,而現在改變曆史的時代已經到來,我們將通過自己的雙手,改變這個世界,親眼見證華納神族的崛起,部落的榮耀!”
  他剛的話音剛落,許多早已握緊雙拳的人揮舞起雙臂,高聲大吼起來:“華納萬歲!部落萬歲!!!華納萬歲!部落萬歲!!!……”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遠。
  許久,待聲音終於平定一些以後,藍的聲音也變得平靜許多:“今天是我的生日,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日子。我之所以能夠站在這裏,在今晚,對大家說出這樣一番話,不僅僅是因為過去的戰績,對魔法的研究,或是光明之神博德的支持,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他頓了頓,攤開手掌。一團火焰已在他手心燃燒。他將它拋出去,擊中遠處天邊的石碑中。很快一道紅色的光芒從裏麵急速飛出,直衝祭壇。
  “那就是我的另一個名字——”
  話音未落,那道光芒已經落在他的腳下。刹那間,熊熊烈火轟然橫流,火狼一波接一波地往上衝湧。
  群眾們驚聲尖叫著四處逃竄。
  火焰如同碎裂的紅布,在漆黑的夜空中顫動。然而,卻隻是在祭壇最高處燃燒,並沒有蔓延下來。慢慢的,人們停下腳步,極度疑惑地看著那裏,麵孔淨是古銅色的火光。
  最後,冥冥的夜色也被漫天猩紅吞沒。
  一個紅色的身影從火海中走出。
  所有人都難以自控地低聲抽氣。也不知是害怕,還是詫異。
  那是一個男子,看上去是介於少年與成年之間的年紀,穿著之前藍穿的衣服,兩條金色的帶子順著腰際垂落至地麵。他有一頭略微淩亂的紅發,額心有一個深紅色的火神印記,左耳上戴著一顆小小的紅寶石耳釘,甚至連微揚的眼角都泛著淡淡的紅光。雖五官與藍一模一樣,卻再無人會認為那是藍。
  一道晚風刮過,舞動了他碎亂的紅發,腰間的金帶。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他嘴角露出一抹邪佞的微笑,“我是洛基。火神洛基。”
  許久,火焰熄滅了。
  最後一點星光消失的那一瞬間,海尼爾皇宮正中央的建築頂上,一手捧著魔法球,昂首挺胸遙望遠方的火神雕像漸漸浮現,凝固,和博德與弗雷的雕像站在了王都的最高處。
  整個祭壇依然死寂猶如無人。
  夜像是一張無邊無際的黑色天鵝絨,上麵閃爍著一雙雙誘惑的眼眸。天空上,王都內,還有夜空與大地交接的地方,萬點星星閃爍著著銀色的光輝,那張九大世界的地圖則成了美麗的圖案。
  我和希亞對視一眼,一時間竟都失去了言語能力。
  這時候,那個人突然嗬嗬笑了起來:“把各位嚇著了,失禮了。雖說是我的生日,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博德為了讓大家聚起來放鬆的一個理由。現在請各位進入皇宮盡情享樂吧。”
  他的聲音一點沒變。但我不知道,同一個聲音從同一個人的口中說出來,區別居然可以這樣大。此時此刻,連他的笑聲都讓人感到心驚。
  洛基重生了。
  邪惡的火神重生了。
  而且,還是在我們的家鄉,華納海姆——到最後,我們都沒有等來奧汀。信誓旦旦說要帶領我們走向美好未來的,居然是當初毀滅一切的源頭。
  我雙手遏製不住地顫抖。雖然如此,雖然如此……但我知道,他是熱愛這片土地的。有了洛基,最起碼,我們不會再受到阿西爾族的欺淩,應該如此……
  和希亞無言地跟著人群進入光輝的殿堂,強迫自己抬頭看著和博德並肩站在殿堂盡頭的洛基。其實心中清楚,真正令我感到震驚的,並不是火神的降臨,而是——
  “藍去哪裏了?”我低聲問希亞。
  “什麽?”希亞怔了證,“藍不就是洛基麽……我也很吃驚,這真的……太突然了。”
  “藍就是洛基?”我抬頭,看著洛基和博德、弗雷勾肩搭背,舉杯暢飲,還若無其事地享受著眾人注視的目光,還是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但是沒過多久,身邊的人都開始紛紛討論這個問題。也有不少人對之前傳說洛基即將帶來毀滅產生疑惑。但是,非常離奇的是,絕大多數人都還是感到驚喜的。
  我們部落已經籠罩在阿西爾的陰影中太久了。隻要有人能拯救這片土地,相信大多數人都不會介意他是不是奧汀,或者他是否殺過奧汀。
  就在這時,古爾薇格拿著酒杯,加入了他們的聊天。她含著胸,縮著肩,一手叉腰,一手端著紅酒,微微揚著下顎,炫耀著豔紅的嘴唇。話說不到幾句,她就用力一擺手,做出“討厭”的樣子。有侍應端酒盤子過來在她麵前駐留,詢問幾句話,她也是高傲地抬起頭,輕輕扇扇手。
  “真做作。”希亞眯著眼睛,喝了一口酒,“不過,我就是喜歡她這股做作勁兒。”
  “我覺得她很像貓。慵懶性感又迷人。”
  “她完全知道男人喜歡什麽,也很擅長將這些表現出來。”
  剛說完這句話,古爾薇格已經端著酒杯湊過去,大紅色的指甲掐住洛基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狠狠親了一口。洛基先是略微驚訝,很快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摟住她的腰,溫柔地回吻她。弗雷和博德在旁邊又拍手又起哄。
  我垂下頭,轉過身去。
  “他們原來就是一對。她等洛基覺醒很久了吧。”希亞說到這,像是意識到說錯話一樣捂住嘴,“哦不,依娜……”
  “沒事。我沒關係的。”我仰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洛基和藍不是同一個人。性格和行為方式完全不一樣。我隻是為藍的消失感到傷心,很快就會好的。”
  這時,一個爽朗的男子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美麗的小姐,能請你跳支舞麽。”
  我和希亞一同回頭。原來是提斯。他正微微俯身,金發微微垂落,暖色的眉毛和睫毛讓他顯得異常溫和。心中正感慨希亞找的男朋友確實很帥,結果希亞卻高傲地說:“我和依娜有事,待會兒再找你。”接下來完全無視他,挽住我一隻手說:“娜娜,不要難過。我陪著你。”
  希亞基本不叫我娜娜。上一回這麽叫,是在我不小心一把火把整個工匠房的材料都燒了的時候。上上回這麽叫,是在我接單太多延期被客人狂罵之後。上上上回這麽叫,是我在偷偷告訴她某男很帥,結果第二天就聽到他說我長得漂亮但是是個男人婆的時候。
  於是,我知道了現在在她麵前自己有多麽可憐。
  “我沒有關係的。”我朝她微笑著,“跟提斯去跳舞,有你這大美女一直杵在這,我就失去了被人追求的機會了。”
  希亞這才笑出聲來,緊緊地抱住我,然後賞賜了提斯一個熱吻,和他進入舞池。
  我端著酒杯一個人坐到角落的沙發上。
  這種時候盡快轉移視線其實是最好的。但是,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不想麵對任何人。
  洛基和古爾薇格的親吻已經結束。古爾薇格則是單手摟住他的胳膊,一副小女人樣。誰知這個時候,另一個深紅長發的女人衝了進來,一把抓住古爾薇格的胳膊,將她拖到一邊去,擋在洛基麵前。
  古爾薇格雖然身材火爆豐滿,看上去也蠻有力氣,但個子不高。這會兒來的女人不僅□,連個子都比她高很多。男人經常提到的“讓人感覺無法駕馭的、過猶不及的胸臀”,應該說的就是這一類——那CUP,說G估計都保守了。以前一直以為我和希亞的C很合適,今天覺得我們就是那飛機場。
  不過,在看過後麵這女人略厚的嘴唇和發色以後我知道了,她是個巨人。看她死命守住洛基的樣子,大概也是他以前的情人。也難怪洛基這麽喜歡這一類型的女人,他自己就是被這種女人包圍著長大的英俊小巨人。
  “小姐,請問我可以請你跳支舞麽?”一個男人走過來。
  “不,謝謝。”我無力地拜拜手。
  他走了以後,這兩個女人之間閃爍著嫉和恨的電光,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始諷刺對方。具體說了什麽我不清楚,不過紅發女人很挑釁,古爾薇格很輕蔑。
  倒是洛基,一下被兩個大美女搶來搶去,大概得意得快要死掉了。這時希亞依偎在提斯懷中,卻使勁朝我使眼色,拚命搖手。我知道她想說“不要去,去了會很掉價”。
  果然,我立刻聽到有人在旁邊說:“女人的鬥爭。她們都瘋了。”
  “洛基大人幸福啊。怎麽就沒女人搶我?”
  “雖然古爾薇格比西格恩漂亮,但是她鬥不過西格恩的。畢竟西格恩是洛基最後一任太太,古爾薇格不過是他的情婦罷了。”
  “這可說不定。我聽說幾千年前洛基早就想娶古爾薇格的,是因為西格恩太潑辣就不敢離婚。現在他們都已經重生,不存在任何責任和婚姻關係,洛基肯定是喜歡誰就選誰的。”
  “如果我是洛基,我哪個都不選。一個個慢慢享受,哈哈。”
  “洛基大人太亂來了。”最後一個女人長歎,“唉,還是我們的眾神之王最專一,至始至終都隻有弗麗嘉一個。”
  “小姐,我看你一個人坐在這裏很久了,不會覺得無聊麽?”又一個男人走過來,“要不要我……”
  “我很有聊,謝謝。”
  後來又接連來了很多人,我都一一拒絕了。最後一個離開以後,我為了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麽無聊,開始給自己倒酒。然後非常意外地發現,那些人也在合夥灌洛基。
  其實真的不知道自己打扮成這樣,又拒絕掉所有人有什麽意義。其實活了四十多年,單身四十多年,也該戀愛一次了。
  之前一直沒有給自己留機會,這一晚特地做好了準備,開始期待愛情的到來。然而到現在才知道,愛情並不是敞開懷抱迎接就會來的。人生就是這樣,常常為了一個目標跑了很遠很遠,耗盡力氣,最後卻發現終點等待著自己的,早已不是當初想要的。
  現實中,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總是那麽少。
  世界上確實有很多美好的東西,但是美好的東西都是會變質的。越美好,變質越快。就像美麗的女人,就像愛情。
  隻有記憶和思念,是不會改變的。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瓶裏的酒已經倒空了。
  遲來的暈眩和疼痛一下充溢了整個大腦。我眯著眼睛,再看看舞池,半晌沒有尋找到希亞的身影。總之不要打擾她比較好。先回去吧。
  “小姐,你還好吧,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加快腳步走到大門口。
  但是前腳剛一踏出去,手臂就被人捉住。這時,頭已經昏沉到了極點,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我甚至還沒看清楚眼前站了什麽人,就下意識抓住他的肩,不讓自己摔倒。
  之前想著會偷偷親吻我的藍,想著他微笑著送上金色的邀請函,一直覺得整顆心都變得暖暖的。我一直覺得,他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吧?
  甚至在知道希亞和索爾的事以後,我還覺得非常慶幸。對自己說,我喜歡的人,那麽善良,那麽好……
  為什麽現在會覺得這樣難受?
  “藍……你在哪裏……”我努力站直身子,不讓自己倒在他身上,視線卻模糊了,“藍……”

  Chapter 12
  半醉半醒中,我意識到自己被人扶著離開,口中模模糊糊地說了幾句話,但是說了什麽自己也記不住。之後再發生什麽事,就完全不知道了。
  然後,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一個黑發男子□著上半身,背對著我,正在用繃帶包紮傷口。是在什麽地方我不清楚,不過我知道自己正坐在床上,他坐在床邊。我在他身後一個勁地說我來,他卻理都不理我。我撲過去,從背後抱住他,在他寬闊的背部輕蹭。他卻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別動,要是流血了你負責。誰知我一點兒不覺得害怕,反而很高興地說,好啊,我負責,你的事我都願意負責。他依然不理我,繼續包紮,動作卻快了很多。
  包紮好了以後,他突然轉過身,一隻手臂環住我的腰,將我抱到他的身上。雖然夢很朦朧,但他手掌的溫度和感觸卻相當真實。他的手很大,在摟著我的時候,一隻手掌幾乎可以把我背麵整個腰部都覆蓋住。我伏在他的胸前,輕輕撫摸他身上的繃帶,低聲說,對不起。他說,下次你一個人再亂跑,我絕不管你。我忍不住低聲笑了,將頭發別在耳後,湊過去吻了他。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但是我很清楚,我很喜歡他。至少在夢中,我和這個人深愛著彼此。
  這種感覺在我醒來以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微微睜開眼的時候,我立刻又想起了藍嘴角溫柔的笑意,還有低沉動聽的聲音,心裏又是一陣難過。
  然而,卻發現身體不對勁。
  一直都有裸睡的習慣,也喜歡用被窩把光溜溜的自己裹住,然後在柔軟的觸感中陷入夢鄉……可是,現在皮膚貼著的,是非常溫暖卻不是棉被或女性柔軟的……身體。
  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漆黑。落地窗簾並沒有拉上,窗外有一個陽台,陽台上麵是繁星閃爍的夜空。借著灑落進房間的星光,我看清了自己趴在了什麽東西上麵。
  是個人。
  還是個側臉極美的男人。
  他睫毛又密又長,鼻尖挺直而秀氣,在臉頰上投落薄薄的側影。短發碎碎地散落在枕頭上,因著黑夜呈現出明亮的玫瑰紅色。
  我倒抽一口氣,稍微後縮一點,卻無法動彈。他正緊摟著我,一點空隙也沒留下。掙紮了半晌無用,隻好顫抖著伸手往下摸,然後發現了一個非常恐怖的事實——
  我確實趴在他的身上。
  而且,我們……都沒有穿衣服。
  半分鍾後,我的叫聲終於把他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頭發,點亮了床頭的燈,睡眼朦朧地望著我:“……怎麽了?”
  總算有力氣掙脫開來,把被子拽下來裹住自己的身體。可是,再也無法控製住複雜又絕望的情緒,我提高音量道:“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在這裏!不,我在哪裏!”
  “你叫我起來,就是問這個?”洛基眯著眼睛看我,皮膚在燈光下如同陶瓷一般,“你之前喝醉撲到我的身上,剛好我也喝多了,又被那兩個女人鬧得不行,就回來了。”
  “這是你家?”
  “嗯,對。”他一邊說著,熄燈繼續睡。
  “你給我起來!”
  洛基又亮了燈,但大半個腦袋還是陷在柔軟的枕頭中:“唔……還有什麽事?”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對你做了什麽……”洛基眨了眨眼,似乎還是睜不開,半閉著眼說,“我們做了。”
  最後那句話,無疑是晴天霹靂。
  很久很久,我都麻木地保持一個姿勢,麻木地看著他。
  “依娜,不要難過。”洛基閉著眼,但嘴角揚起,笑容甜美而慵懶,“我很喜歡你的身體。非常嬌嫩,非常性感……而且剛才你熱情得不得了,我們做了好幾次呢。”
  他最後那句話剛說完,就吃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我握緊微微發痛的手,羞憤得渾身顫抖:“你……你……”
  這一下他徹底醒了,慢慢坐起來,又用手背擦了擦臉頰,歪頭笑著:“你想說我趁人之危麽?可是,你一直叫著我的名字,對我又抱又親的,這麽主動,也不是我的錯了吧。”
  “我叫的是藍!”
  “我就是藍,不過換了個名字而已,你就不認識我了?”洛基下了床,我立刻轉過頭去。他穿好長褲,將桌上的紅酒倒了一些到高腳杯中,小酌一口:“你不是因為我偷偷親你高興了好幾天麽?現在我們變成最親密的關係,應該更高興才是。”
  陽台上燭光點點,羅馬柱上垂下紫色的藤條。洛基靠在沙發墊上,銀色的星光勾勒出他年輕而充滿男性魅力的身體線條。
  這個時候,我連話都不想說了。一頭紮進被窩,弓著背,把整個人從頭到腳裹起來。
  這才是今年最可怕的夢。趕快醒,趕快醒。醒來以後,我又可以把第一次從這個亂七八糟的男人手裏奪回來了。
  一夜過去。
  夢沒醒,第一次也沒回來,甚至因為過度鬱悶精神衰竭。我頂著黑眼圈從洛基的家中走出來,非常幸運地發現,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了。
  不僅如此,洛基覺醒的事還震驚了九大世界,連帶阿西爾神族。各大報刊頭條都是洛基站在火焰中重生的圖文,還有一些專家們匪夷所思的推測。據說阿西爾部落的民眾反應最激烈,但是主神那邊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從洛基那裏出來,就在海尼爾皇宮內遇到了希亞。希亞說是聽說了一些事專程過來攙扶我的。我擺擺手說沒關係我很好。她卻一臉擔心加疑慮地看著我,死不相信,還在我身上聞來聞去,對我露出了令我毛骨悚然的笑容:“感覺如何?”
  “還好,有點頭暈。”
  “聽說主神覺醒以後,力量還會比以前強大很多。洛基在覺醒之前就這麽厲害了,那覺醒以後肯定更不用說,應該各方麵都很厲害才是。”
  “哦,應該是吧。”他強不強與我有什麽關係?那是牽涉的是部落的命運,我是幹涉不了的。況且,以後又不打算和他打交道了。
  “應該是?你別害羞了!具體一點吧……”
  “我不知道。”
  “他真的像傳說中那麽強麽?”希亞眨巴著眼,認真地問我,還特不好意思地用手肘撞了我胳膊一下。
  “或許是吧。”
  希亞居然低聲尖叫起來,還撲過來抱住我的肩:“可憐的依娜,第一次就遇到這種人,他溫柔麽?沒有傷你吧。”
  “溫柔?”我嘴角禁不住抽一下,“你看他哪裏像是溫柔的人。”
  誰知希亞反應更劇烈了。我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隻好又補充一句:“洛基真的是很粗魯的人,一點不懂得尊重女人……”想到他說的話,我禁不住咬牙切齒:“總之他很惡心就是了!”
  “天哪,親愛的,我們倆換吧。我就是覺得提斯太溫柔了,一點讓我被征服的感覺都沒有……”
  我本來想說洛基真的很不懂得尊重女人,在不經過對方允許的情況下就做出這種事……如果希亞知道我和洛基發生了什麽,大概我就會被從頭到腳鄙視到死。
  “好了,看他樣子也不像是很溫柔的……你現在還走得動路麽?”她又攙住我的胳膊。
  “我就有一點點頭疼,真沒關係的。”
  “少來了,身上沒有不舒服麽。”
  “沒有啊。”
  “開什麽玩笑……你不是跟我說你沒有跟男人親熱過麽?”
  “是沒有呀。”
  “那現在下麵不疼?”
  “哪裏?”我歪著頭看她,又看看自己的腳,“一點不疼啊。”
  腦袋被希亞狠狠敲了一下。她橫我一眼:“你不要裝傻了好吧。你跟他回去的事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了,隱瞞也沒用!”
  “什麽?都知道了?”我捂住臉,“以後我還要怎麽活……我不活了……”
  “現在不是活不活的問題,是回去休息。我真佩服你怎麽站得穩,腿不軟麽?”
  “不軟呀。”
  希亞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我:“依娜,你真的跟他做了?”
  我捂著臉:“……對。”
  “那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怎麽會沒感覺,我覺得很難過。怎麽說第一次也該跟自己喜歡的人,我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起來連發生過這種事都不知道……”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希亞用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凶狠地看著我:“親愛的,你確定洛基那方麵沒有問題——”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後麵打斷了她:“……夠了!”
  我和希亞同時回過頭去。站在我們身後的,是穿著浴袍,倚在牆上,頭發還略微濕潤的洛基:“你們說話小聲點不行麽,好歹是在我臥室樓下。希亞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跟她說。”
  “啊,好。”希亞從重新撿回工作以後,就再也不認為他是爛人了。她拍拍我的肩,直接叛變回去。
  我當然是跟著她一起走,但剛走兩步洛基就把我拉回去,推在牆上:“你還是……”他想了想,又說:“你昨天跟我是第一次?”
  我惡狠狠地看著他,鼓著腮幫子,一句話也不說。原以為他會逼我,結果他卻輕輕咬了咬下唇,眼角微微彎起來:“告訴我,昨天是不是你的第一次?”
  我還是鼓著腮幫子看他,眼露凶光。他仍不放棄,嘴唇貼近我的耳朵,充滿磁性的聲音蕩漾在我的耳邊:“娜娜,告訴我……我是你第一個男人麽?”說完以後,輕輕含住我的耳垂。非常奇怪的是……渾身的血像一瞬間衝了上來,身體也變熱了。
  “是是是,是的。”因為心跳過快有點承受不住,我用力推開他。
  他也不再靠近,隻認真思考著:“既然我們都有過這樣的關係,如果讓外麵的人誤認是逢場作戲,可能對我們的聲譽都不大好吧。”
  “你還有聲譽可言?”
  “嗯,對你的損害最大,不能這樣。”他沉默片刻,突然微微一笑:“不如宣布我們訂婚的消息好了。”
  “不管怎麽說,你要想辦法避謠。”後麵那句話我直接忽略。
  “你放心,訂婚以後我絕對不會再碰你。因為阿西爾神族等我複蘇已經很久了,他們這幾年攻打我們這麽厲害,也是因為想逼我出來。你也即將上戰場,如果不是以訂婚為理由,我很難把你帶在身邊。”
  “這麽說……你明明知道自己不現身他們就會殺更多的同胞,還能這樣沉得住氣?”
  “我要提早覺醒,也不過是圖一時之快而已。畢竟我們不知道奧汀會在哪裏重生。”
  “奧汀?如果奧汀真的重生了,戰爭立刻就會停止的。”
  “不可能。奧汀也是一個普通的主神,隻是他統領眾神,人們就將他神化了而已。”
  “那九大世界的人都將他神化了?”
  洛基欲言又止,最後輕吐一口氣,微笑:“我不想與你討論這個。總而言之,會讓你知道訂婚日期。不過訂婚歸訂婚,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互不幹涉,互不來往。”
  他根本沒留給我任何回擊的餘地,就直接飛回去了。
  誰稀罕和你訂婚?最討厭自以為是的人了。
  ——真的很想對他說這句話。可是追上去又太不威風。於是憋著一肚子的怒氣衝回家。一進門就看見希亞坐在沙發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我過去問她怎麽了,她隻是搖搖頭說新接到的工作讓她頭疼,雖然煉金術的原理前輩們都歸納總結出來了,但對她來說,還是無法進行而且難以進行的事。
  她說的是很早以前就跟我提過的複製煉金術。他們要將那個消散的主神複製出來。隻是我很不明白,分明洛基都已經覺醒了,現在整個部落都充滿了希望,為什麽他們不肯籌備軍械,而是忙碌那一個不一定能複製出來的主神?希亞說她也不明白,她不過是在幫上麵打工。
  洛基的生日給華納海姆帶來了很大的影響,過了很多天才稍微平定下來。我依然每天早上和希亞共騎嘟嘟去海尼爾皇宮學習,下午又步行到伊登街加班,晚上在星光燦爛的雲層中,踩著龐大的巨鯨飄然回家。生活非常充實,不過伴隨著一些宴會後留下的風言風語。
  有人說謠言二十八日以後一定會過去。可就在我準備臥薪嚐膽的那幾日,洛基出現了。
  他其實沒有做什麽很過火的事,就是每天中午請我去吃飯,下午送我回去。我不願意騎他的“熱血男人”(不知道為什麽,他和希亞都這麽喜歡替翼龍取變態的名字),他就陪著我一起搭巨鯨。每到夜幕降臨,晚風浮動,他坐在我身邊飄逸的紅發、溫柔的目光其實還是蠻吸引人的,隻是我們周圍一雙雙銅鈴一般的眼睛就有些駭人了。
  真的很想問他,你不是說我們倆沒關係麽。可是有的時候看到他的視線,又會想起自己曾經對他多麽心動。況且,他一出現我周圍的人就會自動消失,弗拉還會在消失之前通常會加一句“愛他就上吧”……我基本沒有說不的機會。
  某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裏我被希亞捏成粉丟到試管裏,搖搖晃晃最後爆炸了。我知道做這夢的原因是她前一晚在家裏配置溶液弄得烏煙瘴氣,起來以後強忍著暴打她的欲望,拿起床頭的報紙翻了翻,在右下角看到一條小小的消息“阿西爾神族突襲吉爾村”。
  這樣的消息幾千年來每天都有報道,自從洛基覺醒以後減少了許多,不過依然不能避免。
  可是,上麵寫的是“吉爾村”。
  那是我的成長的故鄉。
  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荒村,怎麽突然又……
  心神不定地上了早上的課,我回到家中,將投擲用的魔法短劍和匕首裝滿包,背在背上,借了希亞的嘟嘟,說有事回家鄉一趟,就往王都外飛去。
  吉爾村離王都其實並不遠,騎龍速度更快。但是抵達目的地就像是經曆了幾天幾夜一樣漫長。懸停在吉爾村的高空,看著村中雜亂的稻草,村外荒蕪的田地,還有層層疊疊的山巒,滿目荒煙四起……又一次想起了姐姐。
  “娜娜,現在我們要努力,等以後賺夠了錢,就把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全部接到王都,去過平安又富裕的日子。”姐姐曾經這樣對我說。
  我按捺著心中的悲傷和憤怒,讓嘟嘟悄悄往下滑翔,擦過一間間農舍。
  最後,在一個燭光微弱的農舍旁邊,兩個人的投影照映在枯黃的地麵,站著的人拿著巨大的錘子,狠狠砸在跪著的人身上。
  “說!她去了哪裏!”說完了以後,又一錘砸下,地麵上的人已經開始嗚咽。
  “依娜去了哪裏?!說啊!!”

  Chapter 13
  “咳咳……我真的不知道……咳……”那個一直被重擊的人,終於幹咳了幾聲,“她二十多年前就離開這裏了,臨走前隻說她去了海姆冥界……她一直沒有回來過,咳咳……”
  我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從小一直看著我長大的村長爺爺。
  這時,我看到了農舍後院中一直徘徊的幾頭坐騎:一條骨鳳,三頭骨豹,一條長尾冰龍。
  骨鳳就是我很小的時候看過,那個殺死姐姐的阿西爾神族飼養的鳳凰骸骨。這種坐騎專屬學者和牧師。而骨豹同樣眼眶黑洞,四肢的爪子和獠牙是森白的骨,戰鬥能力極強。
  長尾冰龍渾身是冰藍色,後腿發達,善於翻山越嶺,耐寒,但極度懼熱。在雪地裏幾乎可以充當變色龍的角色,與冰雪融為一體,不易被敵人發現。既然有這一條在,說明他們來華納海姆必然是穿過海姆冥界——
  果然,這個時候,裏麵有一個人低聲說:“他在撒謊,殺了他。”
  ——是索爾。
  那個龐大的身影已將錘子高高舉起,我倒抽一口氣,抽出腰間的小斧子,朝裏麵扔去。那個人的錘子脫手而出,斧子在紮入牆中的時候轟然爆炸,農舍瞬間坍塌。我衝過去捉住村長的手就往外麵逃。
  “什麽人?!”索爾的聲音從我們身後響起,舉著大錘的人也追過來,“快,快捉住他們!”
  “依娜——”村長十分驚愕,壓低聲音,“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別說了,快跑。”我朝身後又扔了一顆魔法彈,後麵轟隆隆的滾石聲響起。
  我們一直往村外跑,但是很快後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我一顆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再這樣下去,幾乎可以預料到即將發生的事——將會有魔法從後麵將我纏住,無法動彈,我或者村長,兩個人其中一個身體又會被利劍刺穿。
  “這些人是來找我的,你不要出來。”一咬牙,將村長推到一邊的稻草堆中。
  然後,轉身,麵對那個離我越來越近的阿西爾神族。
  他在戰鬥,他非常激動,眼睛已經閃爍著綠色的光芒。他的身形龐大,即便穿著衣服,也可以看得見塊塊結實的肌肉。
  這是一個屠殺戰士。
  隻要他不靠近,我就不會有事。我一邊快步後退,一邊抽出挎包中的黃色溶液試管,將它丟到戰士的腳下。試管砰然爆炸,他的雙腿立刻像是陷入了沼澤地一般,不能動彈。再奮力掙紮幾下,他甚至幾乎摔倒在地。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他舞著雙臂,對我嘶聲吼叫。
  聲音響亮而駭人,我繼續往挎包中摸去,緊張得幾次都伸到了包外麵。不過沒有關係,希亞做的縛足溶液起碼可以維持一分鍾的時間。我又取出一隻雷魔法箭和短弓,將魔法箭架在弓上,閉上眼,用力一拉,一道紫藍色的光芒朝他飛馳而去——
  屠殺戰士的聲音撕心裂肺地響起。
  許久,我才敢睜開眼。
  那個屠殺戰士已經躺在地上,鮮血橫流。我立刻回頭看著草堆中的村長,誰知還沒開口,又有三個舉著巨錘的戰士衝了過來。
  這一回平定了許多,我抽出三瓶縛足溶液,扔出去。然後架好三支箭,射出。
  他們三個同時倒下。
  我一時竟激動得不能言語——其實早就不用看到阿西爾神族就逃跑,其實我比他們很多人都要強。我並不是任人宰割的。
  隻是後麵不知還有多少埋伏。我蹲下來,拉住村長,準備繼續逃跑。
  但,我們才剛站起來,第一個被我打倒的屠殺戰士又支撐著身體,緩緩站了起來。他的腳下有一道道冰藍色的光芒旋轉而上,原本刺入他胸膛的箭居然活生生地被急速複原的傷口擠出去。
  他依然被束縛著。
  可是,不僅時間快到了,他身後三個屠殺戰士也陸續站了起來。
  “一個神金匠,身上能有多少煉金溶液呢?”這時,一道黑影慢慢靠近,“我很好奇,依娜小姐是否其實是煉金術師,還可以一邊配置,一邊殺敵?”
  索爾抱著雙臂,手臂上的逆十字架異常顯眼。他手中捧著的黑暗聖典,黑色長袍在風中抖動。站在那幾個壯漢當中,他身材已是最為瘦削。但是,我已無退路。
  身上寥寥的溶液,遠遠不及他無窮無盡的魔力。
  “都給我上。活捉她。”索爾冷冷道。
  “你不想和西芙在一起了?”
  “慢著。”
  那幾個屠殺戰士都停下腳步。
  可是,索爾冷酷的麵容沒有一絲動搖。他堅決地打開黑暗聖典,高舉手,對著那幾個屠殺戰士念了幾句咒文。黑色的羽翼幻影在他們頭上展開,羽毛簌簌落在那幾個戰士身上;很快,又有一道淡灰色的盾影罩在他們身上,迅速消失了;接下來,他們身上裹上一道銀色的光芒;再來,模糊的讚頌聲響起,屠殺戰士們的手臂上閃過金黑交錯的圖紋……一道道保護魔法加得我又是心驚又是絕望。
  終於最後,一團巨大的燃燒半球從天而降,落在這幾個屠殺戰士身上。
  於是他們全部倒下了。
  “我說索爾,你這優柔寡斷的性格什麽時候可以改一下?”洛基的聲音從我們上空傳來。
  我、村長還有索爾同時抬頭,看到了上空騎著巨大金翼龍的洛基。索爾細長的眼眯成一條縫:“你居然還沒死。”說完身形一閃,人已出現在半空中。
  “不親眼看見你們死,我怎麽舍得死?”洛基雙手捧著兩團火,源源不斷的氣流從下方衝上,他的衣擺在空中震顫,“故意引誘依娜到這裏,是因為怕了我?”
  “你想多了。”索爾冷笑,“你以為用小火球燒死幾個小兵,就算厲害了?”
  “魔法多了不起?沒一個能殺人。”
  “是不能殺人,不過你也殺不了我。”
  “是麽。”說完,洛基倏地將手中的火球拋出,索爾又一閃,閃到了洛基麵前,但肩膀還是被火焰擦傷。他正準備近身攻擊洛基,洛基卻突然張開雙臂,火焰以他為中心向四處擴散。索爾被彈出到至少十米以外。
  有那麽一瞬間,洛基的瞳孔變成了紅色,衣裳和頭發都猶如那些燃燒的火焰,無規律地舞動著。
  索爾捂著胸口,咳了幾聲,又舉起黑暗聖典,對自己念了一句咒文。傷口複原了一些。他又念了一次咒文,但還沒完全恢複,紅色的兩條火光朝他旋轉而去,又一次擊中他的胸口。
  “誰說在單挑的情況下黑暗神官殺不死?”洛基抱住“熱血男人”的脖子,以天真如孩童的目光看著他,“你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那些人都太菜了。”左手和右手依次燃燒出火魔法團,朝著索爾扔去。索爾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隻有不斷為自己療傷。
  看著空中紅色的火球毫無間隙和停滯地衝向索爾,盡管那是阿西爾族,我幾乎都看不下去。在洛基還是藍的時候,已經是聞名九大世界的大魔導師。如今覺醒為火神,和索爾對決像和小孩玩家家酒。索爾到現在還沒死,也真算是奇跡。
  “今天遇上你算我倒黴。”索爾喘息著,“洛基,等奧汀覺醒……咳咳,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索爾又瞬間移動至十米以外,準備撤退。誰知火焰像是預知他會出現在什麽地方似的,從他的腳下一衝而上。索爾立刻往後退一步,他身後又衝出一道烈火。左邊,右邊,也都陸續被火擋住了去路。
  “奧汀是麽?”此時洛基處於盛怒狀態,雙眼似乎已經變成了兩團火,因此顯得十分可怕,“如果他重生……我會讓他再死一次。”之後,他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始念一段極長的咒文。
  完了。他是真的想殺了索爾。
  “洛基!”我在底下呼喚,他根本聽不見。
  他的腳下已經開始閃爍著魔法陣的光芒。我立即朝空中飛去,擋在洛基前麵:“不要殺他!洛基!洛基!……你殺了他,就會不知道是誰指使他來的了!”
  洛基眼中的火紅漸漸褪去,又變回了澄澈的紫紅:“……哦,對。”說完把我抱在他前方坐下:“索爾,是誰叫你來的?”
  “殺了我吧。”
  “你不說?”洛基打了個響指,包圍著索爾的火牆往裏麵收了一些,索爾悶哼一聲,又開始療傷。洛基問:“不說?”
  索爾不說話。
  洛基又縮小了火牆的範圍。誰知麵容秀氣的索爾居然是個地道的硬漢,緊緊咬住牙關,連叫都不願意叫。
  “索爾,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跟西芙最近在討論結婚的問題。”我高聲說。
  “什麽?!”索爾一臉詫異。
  “如果你不說,我就鼓勵她嫁人。她很聽我的話。”
  “是修恩。”
  “……修恩?為什麽?”
  “不知道。我隻是奉命行事。”索爾遲疑了一陣子,“因為我回去以後跟他說過,我在華納海姆看到——”
  “索爾,你可以走了。”洛基打斷他,撤銷了他周圍的魔法牆,“我給你三秒鍾的時間考慮。要麽繼續把修恩的計劃說完被燒死,要麽立刻滾回阿斯加德。一,二。”
  索爾已經閃人了。
  “洛基!”我又是詫異又是憤怒,“你怎麽把他放走了?他正要說出修恩的計劃。”
  “他剛才是在拖延時間,再過一會兒估計大量阿西爾族會殺進來。我們趕快走吧。”說完,調轉金翼龍的頭,朝華納海姆飛去。
  “你在撒謊。”我抬頭死死看著他,“你會放棄這麽好一個屠殺阿西爾族的機會?告訴我實話。”
  洛基沉默了半晌:“關於戰爭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剛才如果不是希亞告訴我你來了這裏,你已經被他們捉走了。”
  “這麽說……你這幾天跟著我都是因為這個?”
  “對了,你也知道希亞就是西芙?”
  “不要叉開話題。”我相信此時的目光一定很犀利,“你不會是在害羞吧?”
  “我害羞?可能麽。”
  “臉都紅了。”
  “那是剛才用火係魔法的緣故。”
  “不必害羞,關心別人是一種美德。”
  “我沒有害羞。喂,你不要完全無視別人的話好不好?”
  “我沒有無視你,你也不用特意解釋給我聽的。”我微微笑著,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慢著,你剛說什麽?希亞真是西芙?”
  洛基看著我,陷入了無限的沉默。
  希亞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是西芙。
  洛基說,主神和普通神族給人感覺是不一樣的。而且,重生的主神一般外貌不會產生巨大改變,除非年齡太小或者太老,會有一些尋常生物都有的新陳代謝變化(遠古時代的主神有伊登的蘋果維持青春,所以不會老)。而希亞,無論是在外貌上、性格還是感覺上,都與以前的西芙相差不大,所以基本可以肯定是同一個人。不過他反複囑咐不要告訴希亞這件事,不然希亞很可能因為老公在阿西爾族就叛變了。
  聽他說完以後,我認真思考了一陣子說,你對我有沒有相似的感覺?我有沒有長得像哪個主神?洛基說有。我心中有些雀躍,問他是誰。他說,你長得像伊米爾。我又問伊米爾是誰。他說,是幫布萊奇和他老婆伊登殺豬的屠夫。
  之後到回家我都沒有理他。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一份包裹。包裹裏有一個大盒子和一個小盒子。
  大盒子很重,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個圓溜溜的,跟籃球一樣大的金球。而且這顆球做得特別精致:不但非常光滑,而且連條縫都沒有。我抱著這個球左看右看,觀察了起碼有二十分鍾都沒看出這是個什麽東西,隻知道冰涼涼的,天熱的時候抱在懷裏一定可以消暑。
  小盒子裏裝了一顆紅寶石鑽石戒指。以我長達近三十年的工匠經驗來看,這顆戒指少說值個八位數。
  確定郵遞員送錯東西了以後,準備下午回來把東西退回去,中午卻洛基卻慢騰騰地在我身邊坐下,跟我閑話家常起來。洛基這人雖然性格很賤,但據我長期觀察發現,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多話的人,甚至跟人交流都有問題。在他看來,除去正事,跟男人溝通的方法就是決鬥,跟女人溝通的方法就是上床,似乎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最經典的是,這孩子工作能力很強,自理能力卻糟糕得一塌糊塗。據他的一個侍女說,有的時候他會在房裏研究戰場隊形和布局,會忙到很晚,沒人叫他吃飯他就不會吃,一直忙到餓死。但是他餓的時候不會說,偶爾叫他吃飯他也不吃,忙完了以後又會抱怨為什麽讓他挨餓。
  很頭疼的性格。可是感覺那些侍女在聊到這類事的時候,口裏在抱怨,卻有點甘之如飴的感覺。
  可是這一天早上,在我安靜地吃早餐的時候,他卻突然出現,問我了我一些匪夷所思的問題,例如今天上課感覺怎樣,有沒有不懂的地方,飯好不好吃等等。
  最後我實在忍不了了,單刀直入:“你有話就直說吧。”
  洛基愣了愣,說:“你……收到包裹了麽?”
  “那個包裹是你寄的?”
  “上麵有我的名字,你沒看到?”
  “看到了,我以為你寄錯了。”
  “沒寄錯,就是給你的。”洛基站起來,“我走了,再見。”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那個球是什麽,還有寄這些給我是什麽意思,他就已經沒了影。
  剛好有一堂理論課,我帶著一臉疑問回到了學者的殿堂。整個殿堂的人都以非常驚悚的目光看著我。我也以驚悚的目光回望著他們。直到我坐下,弗拉衝過來掐住我的脖子——沒錯,就是掐,激動地喊道:“依娜姐姐,你要和洛基大人訂婚了!天啊,火神的未婚妻!”
  “老大,動作太快了吧,都沒告訴我們一聲,太不夠意思了。”
  “依娜你完了,昨天晚上還跟姐姐我說受不了洛基的性格,其實早就不聲不響地和他私定終生了……”
  我瞪大雙眼,看著她們:“你們弄錯了,沒有說要訂婚,我隻是收到了——”
  “不要再辯解了依娜姐姐,你這是在傷害我們的心。”弗拉抽出一張報紙,指著上麵的頭條說,“麵對鐵一般的事實,你如果還要隱藏,我隻能說,我太失望了!”
  一個女占卜師湊過來,小聲說:“依娜,洛基大人在底下是不是真的很浪漫,很懂甜言蜜語?”
  看著那張報紙的頭條“火神洛基與著名神金匠依娜訂婚”,第一反應是:我什麽時候成為著名神金匠了?
  我搖搖頭,往前坐一些:“聽課吧,這是謠言。”

  Chapter 14
  之後想找洛基問個究竟,結果幾天都沒有找到他人。而且希亞非常氣人。我回去告訴她自己並沒有打算訂婚,她居然很生氣,說洛基很好為什麽我不願意。我說我和他了解還不夠多。她翻了個白眼說該做的都做了,了解還不夠多。說到此處,我無語。她說,你從來不敞開胸懷接受他,當然對他了解不夠多。
  希亞似乎有故意氣我的意思,每天都把提斯帶到家中,在我麵前又親又抱的。就算是在她製作上麵布置下來的任務的時候,都不會忘記在調配好一瓶溶液後賞提斯一個吻。
  提斯當然是受寵若驚。他大概從來都沒有被希亞這樣熱情對待過。
  幾日後,我做了一個夢。
  還是那個黑發男子。
  不過這一回,他的麵容青澀了不少,雙眼也沒以前看上去那樣深邃,像一下小了幾十歲。他站在一個很高的台階上,台階後麵是一座宮殿。我快步朝他跑過去,摟住他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
  我小聲說:“我喜歡你哦。”
  “嗯。”
  “怎麽又是這種反應?”我有點生氣了,“我對你說我喜歡你,你該說什麽?”
  “我們的婚禮就在這裏舉行吧。”
  也不知是覺得被轉移話題很尷尬,還是對他的不坦率感到憤怒,我狠狠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轉身就走。
  但是沒走出幾步,他已從後麵抱住我,長歎一口氣,說:“我的母親告訴過我,一個男人向他至愛的女人告白,最好的方法便是給她完整的家庭,和一生的幸福。”
  我握住他的手,眼眶略微濕潤。
  “看來她說話也不全是對的。”雖然不像洛基那樣每個音節都十分磁性而且性感,但他的聲音很好聽,沉穩,空曠,像是寂寞的大提琴。
  “反正又是我的錯。”我轉過身去,緊緊抱住他,“……以後不會再為難你了。”
  誰知剛一回頭,竟對上了一雙寶石般的紫紅瞳孔。他的鼻尖白皙而秀氣,在我的鼻尖上蹭了蹭,然後,上衣被脫下來,他垂頭咬住我的內衣帶子,往下拉。還沒來得及推他,他的頭已經埋在了我的胸前。
  “不,不是你……”
  我急喘著推開他,可是下一刻,下身刻骨的疼痛已將整個人湮沒。我倏地仰頭,沙啞的聲音從喉間傳出。這是什麽感覺?為什麽會覺得好像有什麽進入了身體……
  他抬起頭,那微微泛紅的美麗眼角也漸漸彎了起來:“你是我的,再也逃不掉了。”
  我抓住他的雙臂,想要將他推開,但身體已被牢牢地壓住,並且不受自己控製,被動地晃動。他的嘴角一直略微揚起,他的笑容得意而滿足。那□的,原本線條優美性感的身體,像是沉重的枷鎖,殘酷地奪走了一切的呼吸和自由。
  “依娜,你逃不掉了。”他的聲音一次次回蕩在我耳邊。
  “不——”
  我用力一推,把被子從身上推到地上。
  坐起來,怔怔地看著四周,我晃了晃腦袋。真的隻是一場夢而已,可是……太真實了。在夢中我都已經明明感受到了痛。洛基像是在體罰我,但是他為什麽要脫掉衣服?而且當時感覺不僅僅是痛,還有……恥辱?
  太奇怪了。
  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穿好衣服趕去皇宮。
  終於,授課的內容已經上了一大個台階。這一回導師要我們進行分組的實戰練習。每一大組分兩個小隊對戰。我們這一大組中,一隊是大魔導師、煉金術師、占卜師,一隊是聖靈騎士、大祭司、神金匠。
  希亞被分到了另外一組。我們這一隊的大祭司是一個七十來歲的女性,聖靈騎士是一個叫傑的年輕男孩。剛一進組,傑就對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依娜姐姐肯定習慣了跟魔導師合作,不知道我會不會表現很失敗。”
  “絕對沒有的事。跟騎士在一起會比較有安全感。”
  這是發自內心的想法。一旦跟魔力強大身體柔弱的魔導師在一起,神金匠就是那肉做的盾牌和臨時的肉搏戰士,臨場製作盾牌、魔法箭還有多種武器,替魔導師消除一切近身攻擊的敵人。而跟騎士在一起,隻需要跟在後麵快速打鐵準備投擲武器就夠了。所以,與大魔導師合作的神金匠幾乎都是男人。
  “真的?我也覺得騎士是很適合男人的職業。”傑似乎很高興,“不過,依娜姐姐是洛基大人的未婚妻。對依娜姐姐來說,魔導師應該是最酷的職業了。”
  “魔導師是我一直的夢想,不過局限太多就放棄了。”本來不想多加辯解,但是有那麽一刹那,腦中浮現了那個有些恐怖有些恥辱的夢,心也莫名亂跳起來:
  “還有,洛基大人會說我是他未婚妻,純粹是戰爭因素,我跟他不是實質上的情侶。”
  “你不喜歡他?”
  “我們之間……並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樣。”
  “真的?”傑用力握拳,“依娜姐姐,沒有關係,以後上了戰場我保護你。保護神金匠是每一個騎士的責任和義務。”
  我笑了笑,心情很不穩定地完成了後麵的練習。
  第二天同樣是實戰練習,但是剛分好組,消失幾天的洛基就來了。他直接抓著我的手,把我拖了到了花園當中。
  “有人告訴我,你說和我沒有一點關係,是真的?”
  他臉上毫無笑意。我心中忐忑,琢磨了半晌才說:“我們確實沒有關係。”
  洛基沉默地看著我,許久,淡淡笑了:“我知道了。”
  洛基的反應沒有異樣,可我卻心裏隱隱覺得他有些不高興。不過幾天以後我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餘。雖然話少了很多,他還是每天準時來送我回家,也遵守了之前所說的那樣,互不幹涉彼此生活。這種狀況大概會一直持續到冬季的訂婚典禮。
  雖然一直覺得怪怪的,可是在皇宮裏學到的東西,以及我的進步速度,都讓自己感到十二分的滿足。隻是希亞似乎也被洛基傳染了似的,每天鬱鬱寡歡,話越來越少。
  某一日工匠房裏一口氣賣掉了十五把劍,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回家以後,卻看到希亞抱腿蹲在沙發上,頭發散亂,手裏還叼了根煙。希亞絕對是個煙鬼,如果沒有限製她可以一口氣抽三十根以上。可是抽煙有損美容眾所周知,所以她才以非常驚人的自控力把這種欲望壓下去。
  所以,一看到這種狀況我就知道有問題。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在她身邊坐下:“怎麽了?”
  希亞看著窗外,眼眶紅了一圈:“我真的沒有辦法。”
  非常簡單的回答,可我立刻就懂了。正想著怎樣繼續安慰她,她卻又沙啞著嗓子說:“他真的很自私。原本帶著這種目的去追求人,就注定會帶給對方傷害。現在我隻要一照鏡子就會想,他喜歡的不過是我這一張臉。不是我,不是希亞。”說到這,她咬緊牙關,額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一時心裏難過極了。很想告訴她,你很可能就是西芙,就是索爾的妻子——可是,我恨阿西爾神族,我恨一切與阿斯加德有關的東西。如果我說出來,希亞是不是就會離開部落,我是不是就會永遠失去這個朋友了?
  “希亞,你跟他相處的時間已經並不長。或許會這麽執著,正是因為不了解他。為什麽不注意一下身邊的人呢?例如提斯,他很愛你。”
  “他不愛我。”希亞用力抽了一口煙,“像他那樣的人,根本不會有女人要。現在有一個年輕又漂亮的女人主動送上門,他會拒絕麽?”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他?提斯是很優秀的,他喜歡你,我看得出來。”
  “如果他真的那麽優秀,為什麽死纏著我不放?男人沒有你想得那樣單純。你不必替我擔心,我還沒有脆弱到需要靠另一個男人來減輕相思苦。”
  “希亞……”你是西芙,你是西芙——我說不出口。
  “我會忘記索爾。”希亞將煙頭丟在地上,然後拍拍我的肩,“你很幸運。把握好洛基。”
  又到周末。為了幫助希亞緩解壓力,我們決定又一次去弗奧琴街爽一爽。這段時間天熱,我和她共撐一把粉色小陽傘,歡天喜地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中穿行。
  希亞大概是自製力全部都用在了戒煙和戒男人上,購物欲處於完全爆發狀態,她拽著我進入了“莫金時代”,這個整個華納海姆最貴的品牌城堡。這座城堡裏有百分之九十的商品是從莫金海港空運過來的,也就是說百分之九十都是的進口貨。
  這也是看到洛基送的戒指時非常震驚的原因——盒子上金絲鑲邊的“莫金時代”以及底部的“瓦特海姆生產,阿斯加德加工,艾爾夫海姆製造”,雖然加工地點讓我惡心了很久,但這一切無一不在說明了這戒指就是一金山。
  莫金時代的人數就像金字塔,越往上麵人越少。最頂樓也就是五樓基本是常年空曠狀態,所以那裏的售貨員都非常寂寞。一樓的人還是比較多,不過大部分都是老人家,我和希亞進去隨便逛逛,人家大概會想:又是兩個富豪的情婦或者有錢人家的敗家子來了。
  就算銀子是咱們自己賺的,揮霍起來也不大好意思。希亞提出了一個彪悍的決定:“我們上頂樓去玩吧。”
  隻是她很可憐,到第四樓的時候就被人攔截下了。
  那個人就是提斯。
  “我在這等了一天,你終於來了。”提斯明顯很開心,立刻就想抱她。
  希亞卻激烈地閃躲開,凶狠地問:“誰告訴你的?”
  “是依娜……”
  後麵的聲音已經消失在風中……
  因為我拔腿就衝上了五樓。捂著胸口,我承認自己很怕希亞發飆。可是前一日在樓下遇到了和眾男人們一起哀怨的提斯,我無法不去安慰他,也無法忍受他碧藍的大眼睛如此傷情……
  正想找個地方坐下來緩緩,我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沙啞的女聲:“這件紅色的你看怎樣?”
  “嗯,非常性感,很襯你。”
  一聽到這個聲音,也不知道是做賊心虛還是晴天霹靂,我立刻躥到轉角牆壁後麵躲起來。然後偷偷探出一顆腦袋,看著聲音的源頭——
  竟然真的是洛基和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正穿著一件大紅色的低胸晚禮服,戴著雪白發亮的珍珠耳釘,左手掛著一串珍珠手鏈。她理了理胸前的領口,撥了撥銀色的卷發,抖了抖完全沒有皺褶的高檔衣料,對著鏡子微微嘟起嘴唇,眯眼望著鏡中的洛基:“你覺得這件好看?可是那件白色的也不錯。”
  “白色的顯得人年輕一些,不過你已經夠年輕了,所以這件紅色效果更好。”洛基隨口說著,語氣沒有絲毫恭維她的意思,卻讓她更開心了。
  她的鞋跟高到讓她幾乎踮腳走路,可是她走得輕鬆自在,膝蓋抬得高高的,臀部也不由自主提起來了,一步步穩妥地踩到櫃台旁邊,把那件白色的裙子也提起來,在身上比了一下:“如果穿上這件,再染個金色的頭發,應該會很有少女的感覺吧。”
  “你喜歡這件?”
  古爾薇格沒有說話,隻是回頭睜大眼,天真地看著他。他立刻會意,對售貨員說:“把這兩件都包起來。”
  “等等。”古爾薇格按住那兩件衣服,“這個牌子的衣服我都很喜歡,想再逛一逛不可以麽?”
  “你不是還要買項鏈麽?現在不早了,我還有點事,今天不能回去太晚。”
  “這樣啊……”古爾薇格想了想,又朝他微微一笑,“好吧,那我們買好項鏈就回去,好吧。”
  “待會兒如果你還想買就繼續逛,改天我再來繼續陪你。”洛基轉身對售貨員說,“她如果還要買,都記在我的帳上。”
  “洛基,你對我真好。”古爾薇格雙手捧在胸前,“我敢保證,這是我那麽多生日——哦不,也不是那麽多的生日中,最幸福的一次。”
  洛基溫柔地說:“今年比較忙。明年會好很多,到時候一切都聽你安排。”
  售貨員把衣服都包好,朝他們笑了笑:“洛基大人,古爾薇格小姐,你們感情真好,應該是整個華納海姆中最般配的一對了。”
  這一幫人似乎已經完全忽略了洛基的訂婚消息——其實,這無所謂。他跟古爾薇格是一對小情人,我早就有所耳聞。
  隻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藍”並沒有消失,隻是從我麵前消失了而已。看看洛基對古爾薇格說話這優雅的態度,這溫柔的神態……跟覺醒之前有區別麽?
  不,我不能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
  我們本來就是沒有關係的。
  眼見古爾薇格挽住洛基的手臂朝我們這裏走來,我又一次抱頭鼠竄了。隻是跑了以後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害怕和他們正麵衝突,明擺著說明了我和洛基沒關係,不是更好麽?
  到四樓看到了希亞和提斯。這兩個人已經和好了,並且在一個櫃台旁邊挑選一堆圓球。本來準備跟她說一聲就直接回去,結果看到了一個眼熟的金球,於是湊過去跟他們一起看。
  “這是什麽?”
  “蛋。”希亞趴在櫥窗旁,眼睛睜得大大的,白皙的麵容被瑩瑩的光芒照得十分可愛。提斯根本沒看蛋,而是一臉寵溺地凝視著她。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目光,隻是自言自語說:“等我混出來了,一定要把這隻骨鳳買下來。”
  她指的是一個半透明的球狀物體。裏麵有銀色的液體流動,還有蜷縮成一團的軟骨。這是阿西爾部落的特產,在阿西爾神族看來,地位和我們的金翼龍差不多。雖然看了以後被惡心到不行,但一看到蛋的標價和購買等級,就理解希亞的想法了。
  華納部落每種商品都有購買等級。一顆星的商品任何人都可以購買,三顆星的隻賣給神族和精靈,五顆星的隻賣給有頭銜或者榜上有名的人,六顆星的隻有皇室和功勳榜前十的人可以購買。
  金翼龍的購買等級是五顆星,而這骨鳳蛋是六星。畢竟是阿西爾部落來的東西,相當危險,普通人是不能隨便買的。
  然後我在旁邊看到一顆金球,除了稍微小一點,和洛基寄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
  原來是顆蛋。
  很好,今天晚餐有著落了。
  一邊想著一邊回頭,結果迎麵走來兩個人。我微笑著,又一次掉頭,朝著反方向快步前進。

  Chapter 15
  “依娜,你去哪裏——”希亞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啊哦。”
  “洛基,你去哪裏——”古爾薇格的聲音也從後麵傳來。
  我剛跑了一段,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沒必要逃跑,於是站定,轉身,差點和洛基撞個滿懷。洛基忙伸手扶我,我像是碰到瘟疫一樣敏感後縮:“洛基大人,早。”
  “你為什麽要跑?”
  “這似乎不屬於洛基大人管轄範圍吧。”我堆了一臉的笑,但估計會很假很陰森。
  “我是問你,為什麽見了我就跑?”
  “我是見了你就跑麽?”
  洛基朝我走了兩步:“你說我們沒關係,我已經照做了。你又有哪裏不滿意,還希望我怎樣?”
  同一時間,古爾薇格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洛基身邊,挽住他的手,朝我搖搖頭:“依娜小姐,你就原諒他吧,他脾氣一直這麽不好……”
  誰知洛基甩掉她的手,更加逼近我:“你說,到底要我怎麽做。”
  我下意識後退兩步,心中打鼓,但還是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慌張:“好吧,我剛確實在躲你,不過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看看古爾薇格:“不想打擾你們而已。”
  “照你這麽說,莫金時代那麽多人,我認識的也不少,每個人都會打擾我了?”
  古爾薇格又站出來打圓場:
  “依娜小姐,你怎麽可能打擾我們呢?我很早就想認識你了,他一直說你是一個很有思想的人,也知道你和他的訂婚典禮是為了其他的原因,不會誤會的。”
  希亞看著古爾薇格,眼睛虛成了一條縫。
  提斯和其他人則是大眼瞪小眼。
  “哦,這麽說,原來洛基大人已經解釋過。那看來是我多慮。”我又開始虛偽地笑,“既然是誤會一場,我們也就沒必要不開心了。”
  洛基眼中隱隱透出些火紅色,說話的語氣卻毫無起伏:“所以很多時候,依娜小姐沒必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說到這,他突然笑得有些邪氣:“再說,我的女人有很多,我想古爾薇格也不會介意我們曾經因為醉酒發生過什麽的。”
  “洛基,你——”
  “我們走了。祝各位度過愉快的一日。”洛基攬著古爾薇格的腰,大搖大擺地離開。
  他走了很久,我都站在原地,緊緊握住雙拳,氣得渾身發抖。希亞和提斯麵麵相覷,似乎想過來安慰我,可是一直沒有動。
  “古爾薇格不愧是大魔導師,腦子很好用。”希亞最後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我完全聽不進去她說的話,帶著一肚子火氣衝回家,從房裏抽出一把才做好的斧子,揮舞了幾圈,朝著牆角的大金蛋劈過去。可是手一滑,斧子飛了出去,也順便撞飛了那個金蛋。金蛋在地上彈了幾下,最後裂開了一個縫。我正準備去拿東西來擦流出來的液體,裂縫卻掉了一塊蛋殼下來。
  然後,一個小小的金色爪子從縫隙裏伸出來,在蛋殼上刨了幾下。我徹底驚呆了。小爪子刨了半晌都掙不出來,收了回去。很快,尖尖的金色小嘴伸出來,結果嘴巴卡在縫隙處出不來,又收了回去。接著,一隻金色的水汪汪大眼睛在縫隙處眨了眨。因為眼睛太大,縫隙根本不夠看,它再收了回去。許久,那顆蛋左搖右搖,滾了幾圈,一隻腳伸出來,踩在地上,跳了幾下,蛋殼又振動幾下……我看著這條小龍和蛋殼掙紮了起碼一個小時,終於知道這蛋和它以前的主人一樣白癡。
  “洛基他兒,你爹惹毛了我,血債血償你懂?”我扔下這句話,去廚房蹭希亞的飯了。
  第二天早上,希亞下樓去倒垃圾,發現門口有一個小箱子。拿上來打開一看,我們倆都愣住——居然是前一日我和她在莫金時代看到的透明蛋。隻是那個蛋要比骨鳳蛋小很多,裏麵依然是一片片看不清形狀的軟骨。
  希亞也開始懷疑是否有人寄錯東西了,但很快就在裏麵看到一張紙條:現在我還沒有足夠的錢,但是總有一天會送你一隻最漂亮的骨鳳。提斯。
  “這應該是蛇。”希亞捧著那顆蛋,沉默了片刻,突然說:“依娜,或許你說的話是對的。”
  可是,她能做的也就是說這些話。把盒子往外麵一扔,捧著蛋進去放好,她又回到客廳:“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喜歡你的人你不喜歡……人生就是這麽奇怪。”
  “最起碼他們都沒做出傷害你的事。別難過啦。”
  我在她背上敲了一下,提著垃圾袋,開門下樓。但是剛走到樓下,就看到被鎖在大門外的洛基。他的頭發濕了一半——似乎外麵才下過雨。我走過去,把垃圾往地上一扔,轉身離開。
  “依娜。”
  “什麽事?”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我回頭朝他笑笑,“我不記得你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昨天對你那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擦了擦額前的雨水,“……讓我進來好麽。”
  我繼續微笑著走到大門前,握住欄杆,對著垃圾袋又踹了兩腳,把它踹到牆角,然後轉身上樓。
  回到房間裏,正準備收拾收拾去皇宮,卻看到了牆角的龍蛋。裂縫大小還和前日一樣,不過是朝著上麵,那隻金色的小爪還伸在裂縫外,一動不動。看樣子這小龍仔掙紮累了。我搖搖頭,開始往包裏裝筆記、書和一些材料,收好以後回頭,發現那隻小爪子依然維持著開始的姿勢,掛在龍蛋殼上。
  感覺不大對。我抽出一隻筆,刨了刨小爪。它鍾擺一樣搖來搖去,又恢複了以前的狀態。我吞了口唾沫,又戳了它幾下,結果還是一樣。完蛋,好像我真的把這東西給……玩死了。
  飛奔下樓,找來一個鐵鏟,把龍蛋給鏟起來,重心不穩地將它帶到樓下,打算扔在角落的垃圾堆裏。但龍蛋太光滑,一個不穩滾了出去,在地上砸碎了。
  然後,一個小小的,金得發光的翼龍從裏麵滾到牆角,眼睛緊閉,倆小細腿兒朝天,四翼像是被壓扁了一樣貼在地麵。那圓圓的肚子和圓圓的腦袋也是非常可愛。可一想它是死的,我的雞皮疙瘩就開始亂顫。
  開門出去的時候,還發現它嘴角流出了透明的類似唾液的東西,更覺得毛骨悚然。拉開門衝出去,不跟希亞一起走了,我相信她會擺平的。
  真是太意氣用事了。不管怎麽說,那也是四翼金龍蛋。這種極品怪胎我怎麽就想著滅了它呢,丟到拍賣場我就可以開一堆依娜工匠房分店了。
  我很憂鬱,這樣的憂鬱一直持續到了進入學者殿堂以後。殿堂裏吵吵嚷嚷,我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盡量避免被待會兒趕來的希亞發現。可顯然這裏太過明亮,我的頭發又太黑,希亞很難得的沒有顧及形象,頂著一頭稻草衝進了殿堂,直接坐在我的旁邊。
  “你知道我今天在家門口撿到什麽了嗎?”希亞神經兮兮地看著我。
  “不知道。”我雲淡風輕。
  “一條金翼龍。”希亞像是在努力控製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四翼的!”
  “真的?四翼的!好厲害!希亞,你發財了!”
  “可惜這龍已經被刻印了。”
  刻印,這就是金翼龍比銀翼龍值錢很多的一個因素。金翼龍隻會跟一個主人,一旦它被刻印,就不會再認別的人。洛基真是太卑鄙了,大概一早就料到我可能會把蛋拍賣掉,送來的時候就為它加上了刻印。
  我點點頭,等著希亞繼續說“可惜這龍已經死了”。但她半晌沒反應,她的包裏卻傳來了咕咕的聲音。
  “你肚子餓了?”
  話音剛落,一雙金色的大眼睛從希亞包的開口處射出彪悍的光芒。我很確定,那道光是對著我的。希亞似乎沒有發現它,還繼續說:“你知道麽,我發現它的時候,它還在睡覺,睡相很難看,還流口水。難道這就是它被主人遺棄的原因?”
  兩隻爪子亂刨著,那顆圓圓的頭已經伸出來了。我下意識抓緊希亞,希亞還在自顧自地說過:“你先別激動。別看它小,如果找不到它的主人,它可是會發飆的……”
  這時,一條細細的火焰噴出來,燒焦了我的發根。一個小小的金色的東西飛起來,撲到了我的臉上。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它似乎在我臉上又掛不住,慢慢滑下來,掉到我的腿上。
  “天啊……”
  周圍一片唏噓。希亞也呆掉了。
  於是,洛基的小寶貝沒死,眯著眼在我的懷中蹭來蹭去,蹭來蹭去:“咕……咕咕……”
  我拎著它脖子,把它放到地上,選擇性無視它。它卻用兩條小腿兒慢慢往前麵蹭了一段,張開扁扁的四翼,裹住椅子腿,抬頭,雙眼露出可憐兮兮的目光,就像一個用力抱住媽媽大腿的小嬰兒。
  “啊啊,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小的金翼龍,好可愛啊……”
  “這是誰家的小龍,實在太討人喜歡了!”
  “讓我抱抱,讓我抱抱——”
  一群女孩子圍了過來。
  “四翼金龍!”一個男生驚詫地說道,“這可是終極戰鬥神獸啊——”
  剛一說完,熊熊烈火在我身邊轟然衝起。那些圍過來的姑娘都被熏成了黑人。我再一低頭,小龍依然用四翼裹著椅子腿,眼中的凶光剛剛消失,又一次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咕咕……”
  我冷汗亂流,哆嗦地把它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顫聲說:“洛洛,不……不要害怕。”
  這孩子還真像被人欺負一樣,眼中淚光閃爍,蜷縮到我懷裏瑟瑟發抖。周圍那一圈黑人姑娘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和它。
  擁有一條拉風的金翼龍是我的夢想。但是,我從來沒考慮過養一頭小龍。因為金翼龍的成長速度非常慢,和神族差不多,說不定比神族還慢一些。要讓洛洛一邊噴火一邊替我奮勇殺敵,起碼要等到我七十五歲。但同時親自養的翼龍又會格外強大而且忠誠,所以一般有錢人家在懷上小孩的時候,很快就會為孩子配一條翼龍一起成長。
  所以,不是我壞心,在開始以為洛洛死掉的時候,我雖然惋惜,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這東西看上去很小,食量大爆發力大可是出了名的。要養它,估計我會破產。
  然而事情明顯比我想象得糟。金翼龍生來就會噴火,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直到晚上,翻了《華納大詞典》找到金翼龍的解釋以後,我才發現有一句“幼龍會不受控製噴火”。在看完這一句的時候,洛洛已經在我的身後飛來飛去噴來噴去飛來飛去噴來噴去……
  這一個晚上我徹底失眠。第二天我精神衰竭坐在飄逸的金儂加巨鯨上,怨念地看著飛在半空中被人們圍觀的洛洛,終於忍不住一巴掌把它拍下來:“你給我長大!長大!”
  很顯然我這種行為引起了周圍人的不滿。最後這些人的責備以洛洛的一記噴火宣告結束。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提前老化,在歲月的磨練中情商暴增智商爆減,但未料到年輕人果然還是年輕人。我耐性很差,養了兩天以後洛洛就扔給菲利,讓她去買龍飼料來幫我照料它。
  對獸很有研究的菲利抱著洛洛研究了半天,用專業術語替我分析了這孩子的性能,聽得我頭昏腦脹。不過大概意思我明白了:它絕對不是一個早產殘疾兒,是稀有的極品龍,翼大身輕,骨骼線條上乘,噴火量很多。另外,它是條公龍,因此作戰能力應該更加比母龍更強大。長大以後估計會和洛基的騎寵(熱血男人)有得一拚。
  我沉默地看著洛洛。它居然是公的。如果是母龍我們就賺了。我問:“如果切掉它的那個部分,它能不能生蛋?”
  “切掉男人的那個部分,他會生小孩麽?”菲利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看著夾緊雙腿全身發抖的洛洛,我更加堅定了拋棄它的信念。
  洛洛不愧是金翼龍,很通人性,剛被拋到菲利那就開始嚎叫加亂噴火。我捏住它的臉頰認真地說:“你如果再亂叫,我就把你賣到黑市。你這小樣兒,就算是刻印過的也可以賣個七八百萬,信不信?”洛洛兩顆水靈靈的大眼睛濕潤了,直接鑽到菲利懷裏咕咕哀嚎。我自動把那些哀嚎理解成“為什麽我不是母龍嗚嗚嗚嗚”。
  擺脫了那個小祖宗,我突然意識到已經很多天沒有看見洛基。很快我又聽到了洛基和古爾薇格分手的傳聞。也不知道是不是欺負洛洛多了,對洛基警惕也放鬆了些,抽了時間去他家附近逛逛。
  原本隻是逛逛,但是如果遇到了……還是假裝無所謂,不要和他鬧得太僵。
  誰剛一走到前院附近,就看到古爾薇格捧著臉跑出來,淚水從指縫間流出,十分狼狽。她一看到我,立刻就想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我在後麵問:“古爾薇格大人,怎麽了?”
  “太過分了。”古爾薇格背對著我,哽咽著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他這樣對我。”
  “是洛基麽?他怎麽了?”
  “他吼我……說要跟我分手。”古爾薇格用力擦了擦眼淚,“他就是那種人,誰對他糟糕,他就喜歡誰,隻要是他完全得到的女人,他就一定會厭惡。是我的錯。我太順從,太順從了……”
  “怎麽會?”我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你別難過了。”
  “依娜,你不懂的。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這種感覺你不懂的……”古爾薇格搖搖頭,加快腳步離開。
  她剛走沒多久,洛基的聲音就從上方傳來:“看夠了麽。”
  我抬頭。他正穿著鬆鬆垮垮的睡衣,似乎是剛睡醒,紅色的短發看上去很柔軟,卻略微淩亂。扔下那句話,他就回頭進了房間。
  我立刻飛到他的陽台外麵:“雖然這事與我無關,但是……古爾薇格是真心對你,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你應該對她好一些。”
  洛基在沙發上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嗯,然後?”
  想起古爾薇格剛才說的話,心中竟有一絲酸澀。難道他真的像她說的那樣,一旦完全擁有一個女人,就會對她感到厭惡?
  所以,他之前對我那麽好,是因為沒有得到我。自從那一夜過後,他滿足了,一旦我對他不夠順從,他就覺得我這個人存在與否,都不那麽重要了?就算順從,也隻能落得古爾薇格的下場?
  無所謂,我……並不愛他。隻是心寒而已。
  “進來坐吧,老在外麵站著不累麽。”洛基微笑著,抿了一口紅酒。

  Chapter 16
  我頓了頓,走進來,喉嚨像是被什麽堵塞一般,說出來的聲音都有些沙啞:“火神大人是典型的男人,這一點我早就意識到了,不過今天感悟得比較透徹。”
  “什麽叫典型的男人?”
  “一旦占有了,當對方對自己動了真心以後,就立刻分手。”
  “我和古爾薇格不是情侶,不存在分手這種概念。”
  “你和她這種關係就叫情侶。”
  “上過床就叫情侶?那我們是不是情侶呢?”
  “當然不是。”這一瞬,十分害怕他會再做一些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好像自己再多說出一些真心話,就會被傷害到體無完膚。我微微握住手心,鼓起勇氣,終於說:“那一次不過是意外。我們都不喜歡對方,這點你我都知道。”
  洛基端著杯子看我許久,點點頭,又飲下一口酒:“嗯,沒錯。”
  原本想自己說出來會好受點,但從來沒想過他會這樣平淡地承認,頓時腦中一片空白:“你……可以不喜歡她,但是不能這樣絕情。”到此處,覺得有些說不下去了。
  “可是有時候,你喜歡的人就是可以對你沒感覺。無論你做什麽,他都不會喜歡你。可以去搶,去爭,用盡一切手段去得到他,但是他到最後還是不會成為你的,甚至厭惡你——依娜,你不小了,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有人這麽對我,我會對他很好。”
  洛基怔了怔,忽然笑了:“那是你們女人的處理方式。如你所說,我是男人。”
  “可是,古爾薇格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不是麽?”
  “這個問題你要說幾次?”洛基把杯子放到一旁,竟顯得有些不耐煩,“我們從一開始就說好除了一起享樂,不幹涉對方生活,隻是她想要更多而已。難道說她有那個意思,我就必須喜歡她?”
  突然想起他曾經說的話:我和他訂婚歸訂婚,沒有任何關係,互不幹涉,互不來往。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一時間甚至不敢抬頭看他,我低聲說,“這些都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我不過隨便問問……打擾了。”
  我轉身,還沒出去,手臂已經被人握住。
  “你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麽做?”洛基把我強扭過去,“是希望我對她好?跟她在一起?還是直接和她結婚?”
  “這和我沒有關係。你……放開我。”
  用力撥他的手。但他力氣很大,不僅沒鬆手,還把我整個人都給箍在懷中。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說不出來原因,我對這樣的姿勢感到害怕。於是掙紮得更厲害。
  “是不是我跟她在一起,你就開心了?”洛基緊鎖著眉,一隻手捏住我的下顎,緩緩垂頭,臉離我越來越近,說話的聲音卻變得異常溫柔,“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是麽?”
  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逃,我半閉著眼,完全沒有勇氣直視他的目光。直到他的唇已經貼了上了我的,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他模糊不清的聲音:“就這麽容不下我……是麽……”
  天已漸漸黑下來。
  晚風拂過臉頰,有些冰涼。也不知是否太冷的關係,下意識總是想尋找溫暖。被緊扣在他胸前的手漸漸放鬆下來,貼著他的胸膛,仿佛已經觸碰到了一顆跳動的心。身體也貼近了一些。他捏住我下顎的手也放開了,我卻沒有再掙紮,竟微微張開口,試探地觸碰他的舌尖。
  這一碰,洛基像是瞬間被點燃了一般,雙手插入我的長發,捧住我的頭,極度熱情地回應我。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
  久到幾乎出現了幻覺。
  在一個仙境一般煙霧繚繞的地方,有一個穿著白色短衫的紅發小男孩朝我跑過來,他有著大大的眼睛,微揚的眼角和雪白無暇的皮膚,非常可愛,可是臉上身上都是摔傷。他抓住我的衣角,聲音細細軟軟:“姐姐,姐姐……姐姐。”
  可也是那一瞬間,耳邊響起了有些模糊的,低沉的男子聲音:“依娜……”
  睜大眼,看著閉著眼專心接吻的洛基。心幾乎跳停。我們貼得如此近,所以,我能明顯感到他的身體在變熱,還有下麵突起的頂著我的……
  我在做什麽?
  我們在做什麽?
  低呼一聲,猛地推開他。他毫無防備,立刻後跌了一步。我按住胸口,用力搖頭:“不對,這不對……你不要過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洛基愕然地看著我,但又進退兩難。我走出陽台,快速後退,然後轉身逃跑了。
  這一晚,所有的思緒都被洛基占滿。可是又無法開口告訴別人,包括希亞。接吻看到過很多次,自己也不是沒有經曆過。但是……在洛基那裏發生的一切都不對。
  那個吻就像一個黑洞,無法不被吸引。但一旦靠近,就會徹底淪陷了。
  這樣的不安持續了很久。
  直到幾日以後,聽說了兩個消息。
  一是阿西爾部落的帝王修恩即將訪問華納海姆,並且簽署停戰協議。
  一是洛基離開華納部落已有數日,途中遭遇大批阿西爾神族,包括主神霍德,索爾,芙蕾雅,布萊奇。雙方交戰之後洛基重傷,不省人事。
  如果不是修恩之前做出的決定讓許多人都鬆了一口氣,洛基這次昏迷大概會嚴重打擊我們的士氣。這也是所有人都沒有弄明白的一點:既然洛基已經被他們重傷,為什麽修恩還想停戰?
  聽到洛基受傷以後兩天,我已經去皇宮六七次了。每次都毫無音訊。我去把洛洛接回來,很顯然這孩子對我積怨已久,而且自尊心很強。當初怎麽都趕不走,這回大眼圓瞪,死纏在菲利身上,嚎叫著不肯離開。後來我硬把它拽下來,它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我拖走。但是這樣的叛逆沒有持續多久,在街上買了幾顆糖給它啃,它又特沒誌氣地在我身上蹭來蹭去了。
  帶著洛洛回家,卻看到希亞又一次叼煙坐在客廳裏,頭發蓬亂無比頹廢的樣子。我想大概是修恩快來了,她又想起了索爾才會這樣,於是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心情還是很不好麽。”
  希亞看著我,臉上卻無一絲憂傷,反倒有些恐懼:“我不想再在皇宮裏工作了。”
  “怎麽了?他們又為難你?”
  “不是的。依娜,我接受不了。”希亞夾著煙頭,突然抱住我,“這份工作太可怕……我今天看了計劃書,覺得無法做下去了。”
  “你是說……複製主神麽?”
  希亞忽然身體一僵,放開我,擺擺手:“沒事。沒事。洛基還沒有回來麽?”
  洛洛正趴在我的腿上,純真無瑕地左看右看。
  “沒有。”我垂下頭,咬緊牙關,“阿西爾神族真的太齷齪了。那麽多人打他一個,還下這麽重的手。我聽他們說,他們不僅傷了洛基,連他的龍也差點死掉……”
  說到此處,洛洛猛然扭頭看著我,小小的四翼牢實地貼在我的胸前:“咕咕,咕咕……”
  “那些人裏有索爾,對麽?”
  我微微一愣,說:“是。”
  希亞仰頭靠在沙發上,重重歎了一口氣。
  “對了,你的骨蛇蛋呢?”
  “還給提斯了。”
  “你不喜歡蛇?”
  “不是,骸骨的蛋我都蠻喜歡的。”希亞轉過身去,抽完最後一口煙,又點燃一根,“可是喜歡不一定就要擁有。阿西爾部落的東西都是這樣。”
  第二天洛基被接回了勇士祈禱堂,我立刻帶著洛洛趕到皇宮,結果被外麵人山人海的神族擠得進不去,隻好繞道後方,一步一個腳印走上去。
  抵達皇宮正門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下沉,我又拿著地圖在皇宮裏摸索了起碼半個小時才找到勇士祈禱堂。弗雷和一幫大祭司正站在一旁,似乎剛結束療傷。我被門口的守衛擋了許久才被弗雷留意到:
  “讓她進來。”
  “他怎麽樣了?”我立刻跑到洛基身旁。他閉眼平躺在一個大理石床上,手臂、大腿、胸口還有頭部都綁著染了血的繃帶。
  “現在還在昏迷,不過這小子體質好得很,估計不出一周就會醒。”
  “真的?太好了……”我拍拍胸口。洛洛也用四翼拍拍胸口,拍了兩下就掉下來,我連忙伸手接住它:“下次要拍用兩翼拍就行了。”洛洛頭歪了一下,又用四翼拍了拍胸。我扶額:“難道你的四翼不能分開活動?”洛洛再用四翼拍了拍胸。
  “啊,這小家夥不是洛基他孫子麽。”弗雷說。
  我和洛洛一起莫名地看著他。
  “洛基總說熱血男人是他兒子。”
  “對了,熱血男人如何了?”
  “龍要調養好一段時間了,他的皮沒洛基厚。”弗雷想了想,搖搖頭,“其實都是洛基自己的問題。本來芙蕾雅隻打算用魔法束縛將他生擒回阿斯加德,但是他的魔法抵抗力很強沒有中,這時如果他跑了就沒事,但他非要硬拚,也不管那裏是否有他的死對頭。”
  “你是說索爾?”
  “索爾和霍德。索爾都還好,霍德是黑騎士,也是他們那一隊裏最強的,隻要一讓他近身,尋常人不死也殘了。看洛基頭上的傷,應該就是他的傑作。”
  “霍德——你是說黑暗之神?他和洛基有什麽仇?”
  “都是以前的事了。”弗雷略微垂頭,目光閃爍,“依娜小姐,你在這裏先照顧他一會兒,晚些我讓別人來守他,明天就可以搬他回家了。”見我點頭以後,他又微微一笑:“我代他向他無聊的臉蛋向你道歉,以後會找機會彌補依娜小姐的。”
  最後那句聽得我一頭霧水。
  他們離開以後,洛洛撲到了他爸爸身邊翻滾。我在洛基的床邊坐下,雙手伏在他的身側。他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但是麵色依然蒼白。隻有頭發的顏色依然豔麗瑰紅。他額上綁著一圈繃帶,就是在閉上眼的時候,睫毛都微微上翹。就是受了傷,夜色中的睡顏也美麗得讓人心動。
  我握住他的手,在他的額心吻了一下,順次吻到鼻梁,鼻尖,最後輕輕覆住他的雙唇。
  弗雷身為大祭司,居然也有預算這麽不準確的時候——洛基僅昏迷了一天就醒來了。
  已入深秋。天氣轉涼,雲彩混混沌沌的,最後一點綠色也被金色覆蓋。皇宮後院的紅葉飄零,從內部往窗外看去,就像是下了漫天的紅雪。洛基蘇醒的消息剛一傳開,整個海尼爾皇宮像是重獲新生一樣,歡聲笑語也融入了金色的雲層中。
  最後一堂課結束以後,我帶著洛洛快步跑到洛基家中。雀躍地推開厚重的皮質臥室房門,卻被裏麵的情景嚇了一跳。
  牆壁像是被塗滿了銀色的熒光粉,空氣中還飄舞著金色的羽毛,一旦落地就會立刻消失。仔細一看,那些並不是羽毛,而是羽毛形狀的魔法紋樣。應該是弗雷為他施展的治療魔法。
  洛基穿著雪白的襯衫,靠在床頭,腿上蓋著厚厚的棉被,頭上剛換了一條新的繃帶。可能是那些魔法的緣故,整個房間看上去夢幻又瑰麗。
  兩名侍女正端著午餐和茶站在床邊,他的腿上架了一個小桌,似乎正準備吃飯。
  “醒了?”我眉開眼笑地跑過去,在他床邊坐下,“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好。”洛基完全不看我,神色有些複雜。
  “昏了這麽多天肯定餓了吧?先吃飯。”我把挎包往地上一扔,幫忙把那些熱騰騰的食物放在他的麵前,“有些燙,慢點吃。”
  侍女把東西放好以後,互相對望一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先出去。”
  待她們出去以後,他把桌子往下麵推了推,又鑽進被子裏,背對著我。第一次看他穿襯衫,可能還有受傷的緣故,他的肩膀看上去有些單薄。
  “在生我的氣麽?”洛洛在我們麵前晃來晃去,實在煞風景,我直接把它抓下來,用一條腿壓在床上,然後推推洛基,“不管怎麽說,身體最重要,先填飽肚子再生氣好麽。”
  洛基還是不理我。
  “真是拿你沒辦法。”我歎了一口氣,替他盛湯,把肉片切開,“是不是還要我喂你?”
  “依娜。”
  “怎麽啦?”
  “我們——”洛基背對著我,“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為什麽?”幾乎是憑本能說出口的。
  “你不是說不想再看見我麽?我想過,這樣其實最好。”他頓了頓,輕聲說,“我也已經不想再見你了。以後……就當陌生人吧。”
  “為什麽……”
  “一見到你,就會很難受。不想再這樣下去。”
  房間內的金色羽毛依然輕輕飄落,有幾片甚至靜靜融化在他的發間。我的腿漸漸鬆開,洛洛鑽出來,推了推我的腿。洛基沒有再說一個字,安靜得就好像已經睡著。
  就知道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在他親我的時候,我就知道……隻要喜歡上他,我就完蛋了。
  鼻尖有些酸澀。我強忍著眼淚,站起來,默默收拾好東西,拍拍洛洛示意它離開。洛洛咕咕叫了兩聲,回頭看了一眼洛基,撲撲四翼飛起來,居然格外聽話。
  走到門口,我停住腳步。
  很不甘心,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然而眼淚不受控製流下,落在地毯上,連吸氣都不敢,靜悄悄地拉開房門。
  “依娜,你還在嗎?”洛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嗯。”鼻音很重,不能多說一個字,不然他立刻就會發現。
  “我喜歡你。”
  時間像是在一刹那停滯了,腦中同樣一片空白。視線因為淚水模糊,一切都變成了幻覺。羽毛的魔法紋樣像是凋零的花瓣,舞動的紅葉,在空曠冰冷的房間內飄搖。
  “盡管你永遠不會喜歡上我,我還是喜歡你。”身後傳來了洛基低低的,有些憂傷的聲音,“我知道這會讓你更加討厭我。但是我保證,這是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你帶來困擾……對不起。”
  我捂住嘴,努力不哭出聲音。
  許久,臥室中都持續著無邊際的寂靜。
  “你怎麽了?”他又問道。
  實在無法用這樣的狀態麵對他。我擦去眼淚,想要笑著回頭和他說話。被喜歡的人告白,應該是很開心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我卻感到深刻的悲傷。
  我一直沒有回頭,直到他下了床,走到我身後:“依娜?”將我轉過去,麵對他。
  他的麵容被淚水模糊著,我卻依然看得到他詫異的目光:“為什麽哭?”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
  “我隻是告訴你而已,不要你做出回應的。”他苦笑著,擦去了我的眼淚,“不要難過,忘記就好了。聽話……不要哭了。”
  他的聲音很溫柔,還帶著深深的愧疚。就像是他做錯了事,需要我來原諒。
  我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他,在他懷裏哭出聲來。

  Chapter 17
  從那以後,我依然每天都會去洛基家裏看他。他除了那一日告白後有點傷情,之後又變回原來的模樣。每次詢問他的傷勢。他都給同樣的答案:“這點小傷,用水洗洗就好了。”我又問他頭上還疼不疼,會不會留疤,他說:“男人留疤又如何?”弄得我哭笑不得。
  但是正如弗雷所說,洛基的恢複能力是超人級別的。一個星期以後,他就又開始去皇宮工作了。自從修恩說要簽訂停戰協議,入侵的阿西爾神族大量減少,整個部落都變得和平很多。因此,洛基這最討厭內政的好戰分子不得不開始做他討厭的事。
  有一天早上,我頭一回這麽早去洛基家裏看他,結果管家說他去博德神殿了。又問我是不是打算去皇宮,給我一份未開封的煉金計劃書,叫我交給他。
  我去了博德神殿,在寬闊空曠的大廳門口站了一陣子,發現裏麵除了幾個站崗的守衛,什麽人也沒有。覺得十分奇怪,正準備把計劃書送回去,轉身卻迎麵遇到了博德。
  這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他,我們的法王。博德依然十分年輕,穿著一身純銀盔甲,留著金黃色的短發,但膚色略顯古銅,五官端正陽剛,臉頰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外加身材高大健壯,所以絲毫不顯得稚嫩。
  “博德殿下。”我稍有些局促,朝他行禮。
  博德卻蹙眉說:“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我迷惑地看著他:“這裏不可以來麽?”
  “跟我來。”博德轉身離開。
  他帶著我走出博德神殿,穿過一個花園,進入了火神殿堂。其間一句話都沒說。我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在進入火神殿堂的走廊後,卻聽到一間小房裏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其實有時候我想……有沒有都無所謂了。”
  “這一直都是你的決定,我們不過都是幫助你。洛基,不是我說你,你做事一向果斷極端得可怕,還從不給自己留後路,怎麽一遇到這事就猶豫不決的?”
  “弗雷。”博德敲了敲門,然後推開,“你們的煉金術師呢?”
  弗雷和洛基一同轉過頭,看了看他身後的我,都愣住了。與此同時,被我關在挎包裏的洛洛終於呼吸不順暢,掙脫飛出來,在博德的頭頂晃來晃去。
  弗雷的目光從我身上轉移到博德臉上,又從博德臉上轉移到他的頭頂,然後就一直看著那裏說:“他們應該都還在工作……吧。”
  洛洛開始在博德頭頂繞圈圈,翅膀撲騰撲騰揮舞著特別歡快。但是撲騰到一半,一道大風刮來,洛洛小小的翼在風中顫抖。它吸吸鼻子,又撲騰一下翅膀,又吸了吸鼻子。這下連洛基都忍不住往上看去:“依娜……我覺得,你有必要讓它下來……”
  “依娜?”博德怔了證,回頭看著我。洛洛又吸了吸鼻子。
  “是的,殿下。”我也看著洛洛。
  博德也順著我們的目光,仰頭看上去。與此同時,洛洛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熊熊烈火又一次噴發,洛洛打完了以後還覺得有些害羞,用四翼捂住自己小小的肚子扭了扭。於是我又一次伸手去接它。
  半分鍾以後,博德一邊用手帕擦著黑黢黢的臉,一邊離開了。
  “洛洛!一天就惹事,抽死你!”我把洛洛翻過來,對著它的屁股狠狠抽了幾下,它用力掙紮了幾下,就貼在了我的手心中,死了一般。
  “洛……洛?”弗雷詫異地看著我。
  “依娜。”洛基眯著眼睛看著我。
  “這是你管家叫我交給你的。我還有事先走了。”我抓著洛洛就往外麵衝。
  “等著,我送你回去吧。”
  “傷員該在家裏調養……”
  “我送你回去。”
  二十分鍾後,我騎在熱血男人背上,洛洛用四翼環抱住它爸爸背上的角,都還抱不穩,幾次被狂風刮跑。我看著爸爸的角,再看看洛洛的角……那簡直就是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得到。
  怎麽一條龍可以從這麽小長到那麽大的?
  又看了看洛基的背影。雖然還沒有入冬,但是火神大人已經穿上了皮靴和厚厚的雪白鬥篷,還是高領的。也是由於怕冷的緣故,洛基不敢飛太高。在低空飛行,像是擦著一棟棟金色樓房的窗欞而過,腳下有無數紅葉在翻轉,旋舞。顫抖的紅,一如洛基的發。
  “洛基。”我輕聲喚著。
  “嗯?”
  “聽說冬天的艾爾夫海姆很漂亮,剛好我的課也在女神節那一天結束,到時候我們去那裏玩如何?”
  洛基沒有說話。他的鬥篷被迎麵吹來的風鼓起。
  “洛基,女神節一起艾爾夫海姆玩好不好?”鼓起勇氣,又問了一次。
  “不去了。”洛基頓了頓,“那裏冬天太冷。”
  “有我在,不會冷的。”我理了理他的鬥篷,從背後抱住他,靠在他的背心。人在風中的時候,勇氣總是特別大。仿佛說了什麽話,別人都聽不見。
  那一瞬間,洛基的身體微微一震,之後一直維持著僵硬的狀態。
  許久以後,他才輕聲說:“你這樣……還不如不要見麵。”
  我深吸一口氣,更加用力地抱緊他。
  同一時間,洛洛在我的脖子後麵用力地勒住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之所以能說自己的課在女神節那一日結束,是因為我有自信能在那一日通過最後的考試。可是某日看見興致勃勃寫冬季旅遊計劃書的希亞,突然覺得自己會不會是太把考試當回事了。如果她能過,那我保證這次結束考試以後,這一批實習生都解放了。
  但是事實說明我的猜測沒有錯。一周過後,提斯竟然也加入了訓練。到十一月考試,他的成績比希亞還高。
  希亞給自己沒過考試的理由是金發女人智商都比較低,我一直認為這個概念太含糊,應該解釋為:金發女人的平均智商低。如果希亞不是金發,那這個平均數值就會恢複正常。
  十一月,王都下起了細細的冰雪。海尼爾皇宮頂的雕像群上堆積了一層雪,到中午,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那些雪就悄悄地褪去了一層外衣,僅留下薄薄的冰霜。這時,三座雕像是鍍了一層魔法,閃著美麗的銀光。
  不過,華納海姆的溫度尚可接受。艾爾夫海姆才是真正的寒冷刺骨。
  我和洛基通過魔法書來到精靈的世界以後,一道寒風迎麵而來。世界之樹不會在冬季枯敗,不過早已積上了厚厚的雪,樹冠上空甚至有乳白繚繞的霧氣升起,匯聚成一片片雲朵,飄向繁星閃爍的天空。
  華納海姆才是下午,這裏居然已經天黑了。
  艾爾夫海姆是初冬渡假聖地。一到冬天,九大世界的各個種族都會雲集此地。盡管在這一日,這片土地上不會有戰爭發生,但是看到阿西爾神族還是覺得渾身發毛。
  因為很多地方都會舉辦女神節的活動,反正最後都是通過比賽給獲勝者頒發獎品和女神的稱號。而被人們稱為“美貌和短暫青春的象征”的精靈又特別重視這個節日,所以,“精靈女神”也自然而然成為最值錢的頭銜。
  我們部落舉辦活動主要在莫金海港,比賽方式是選美,去年的“華納女神”是古爾薇格;阿西爾部落的比賽方式是選氣質優雅和實力強大的女子,去年的“阿西爾女神”是暗黑領主芙蕾雅;約頓海姆的比賽方式是比武(我一直不理解這是評選女神還是武神),去年的“巨人女神”是洛基以前的老婆西格恩;去年的“侏儒女神”是個出名的采掘師……
  但是,每一屆的“精靈女神”幾乎都是新人,而且大部分獲勝者都是精靈或者巨人。神族獲勝的次數十分之一都不到。這和第一輪比賽的評分製度息息相關。
  世界之樹也就是主城的上空有一個金色的蘋果,那是伊登的蘋果,取下它的女人將可以獲得“精靈女神”的稱號。不僅如此,吃了它可以立刻年輕二十歲,不論是什麽種族。不過如果是剛成年的吃了就無效了。待會兒報名參賽的人就會開始為那顆蘋果奮勇直衝,
  看著環繞著世界之樹的五棵大樹,我穿著白毛連帽披肩,戴著雪白的棉手套,朝洛基拍拍手:“一會兒主要靠你了,今天我一定要吃到那顆蘋果!”
  “我這邊沒問題,但除非作弊,不然蘋果多半拿不到。”洛基往前走了幾步,“跟我來。”
  我們走到了冰河旁邊排隊,穿著不同風格衣裳的美女們來來往往。
  比賽是淘汰製,第一回是選美。這一關比較好過,隻要長相稍好,聲音過關,上去走一圈唱一會兒歌,八個不同種族的評委評分超過四十分(滿分八十)就算過。每個種族有兩個評委,自己種族不能給自己評分。一般來說,阿西爾和華納的評委一定會給敵對種族零分,一上來基礎分就少了二十,神族老被淘汰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回頭,對洛基笑了笑:“你猜我能拿幾分?”
  “三十九。”洛基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扭過頭去再不理他。
  這時,我突然聽到隊伍最前方傳來了精靈評委的聲音:“華納神族,希亞。”
  我和洛基對望一眼,一起往前看去——居然不是重名,真是希亞。
  她穿著大紅色的冬裙,金色卷發這一日特別閃耀。非常值得一提的是,這麽冷的天她還穿低胸衣,大秀□。她頂著精致的妝容,仰頭挺胸地走到冰河旁邊,牽牽裙子,立刻開始唱她最喜歡的《伊登的金蘋果》,倒也應景。
  很快,兩個阿西爾評委攤開雙手,兩個大大的魔法冰圈徐徐升起。巨人評委一個給八分,一個給九分。精靈評委一個給十分,一個給九分。侏儒評委一個給五分,一個給七分。
  總分四十八。希亞沒有理阿西爾評委,反而狠狠瞪了一眼給她五分的侏儒。很顯然,五分比零分更傷她的自尊。可是侏儒是親阿西爾神族派,而且討厭淺色頭發,審美標準不同,這是沒法的。
  後麵來了個遠遠沒希亞漂亮的精靈拿了六十三。再一個被精靈低分拖下的阿西爾神族拿了三十九。我回頭白眼洛基,洛基無辜地回望我,輕輕笑了。
  這時,我卻被一個人的身影吸引住了視線。
  天空飄落著片片雪花。
  那個男人站在極遠的河岸邊,有著深黑色的短發,穿著雪狼皮大氅,肩膀很寬。此時正雙手叉腰,半側著頭,吐著白霧,抬頭看著世界之樹。他身後跟著一群恭敬而安靜的隨從。
  因為站得太遠,我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知道這是一個阿西爾神族。
  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老看他。
  “華納神族,依娜。”
  直到聽到這個聲音,我才回過神來。對洛基做出了必勝的手勢,一路小跑到河岸邊。
  每個種族審美不同。巨人傾向健康活潑型,侏儒傾向居家賢惠型,精靈傾向甜美可愛型,華納神族傾向金發嫵媚型,阿西爾神族傾向黑發冷豔型。
  沒有優勢。不過我沒有希亞那麽高的要求,四十分足夠。
  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
  看著人群中比任何人都要奪目的紅發男子,禁不住朝他微微一笑。
  寒風呼嘯著,我將連衣帽放下,及腰的黑發被揚起,在風雪中翻舞,顫抖。
  夜晚,漫天的星鬥像是懸掛在世界之樹梢頭,散發著幽靜柔和的光,照到岸邊的雪地中。對岸斑斕的燈光映過來,照在眼中。飄落的雪花在星光下變幻著色彩,落在肩上,發上。
  我雙手在胸前交握,深吸一口氣,開始吟唱。
  但是很少不束頭發,偶爾放下來一次,長發卻很不配合,一直飄起來,擋住我的視線。用手將它往後麵挽了一下,卻看到了洛基直直看著我,甚至有些呆愣的眼神。突然像是有了更多的勇氣,嘴角含著微笑,將那一整首《英靈神殿的回憶》唱下去。
  漸漸的,雪瓣有花朵那樣大,夾著冬季稀薄的霧氣,旋轉著飄舞,模糊了視線。我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回音。不很清楚,飄渺的,像是被擊碎一般,餘音未了,後一絲又接上,擊碎前一浪。反反複複,在空曠的大地中回蕩。
  最後一個尾音停止後,沒有評委打分。所有的人都在看我。
  我開始有點後悔。
  難道剛才自己太忘情……或者聲音太大?
  “依娜小姐。”這時,華納部落的評委抬頭看向我,“你會古神族語?”
  “不是很懂。這首歌是我姐姐教的。”
  古神族語是新世界誕生之前的神族語言,不分阿西爾或華納。姐姐教我的時候曾經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們又一次用這種語言說話,那一定重新回到了和平的年代。
  那個評委點點頭,其餘評委才想起來要打分。
  巨人評委第一個打,九分和八分。
  精靈評委給了九分和十分。
  侏儒給了八分和七分。
  很好,五十一分。想不到我表演居然這麽成功。帶著滿意的心情打算撤下,卻看見一個阿西爾評委手中捧起了數字十的魔法。
  我微微張口,就差沒有說“你看清楚,我是華納神族”。當然,吃驚的不止我一個,排隊的人都露出錯愕的神情,並議論紛紛。
  “你看清楚,那是華納神族。”另一個阿西爾評委推了推打分的那個。
  “我知道。可是你不覺得無論從外貌、氣質、聲音來看,她都完美到無懈可擊麽?如果不打滿分,我良心過不去。”
  “是,她是非常漂亮,但這不妨礙我打分。”於是給了我個鴨蛋。
  聽到他們的對話我差點暈厥。活了這麽多年,第一個給我這麽高評價的居然是阿西爾神族。不過阿西爾神族的確喜歡冰冷的氣質,也就是希亞所謂的悶騷。而且對他們來說,黑色是最高貴的顏色,黑發黑瞳有著絕對不可動搖的地位。
  我突然想到了剛才看到的男人。
  現在再回頭看向河岸,剛才他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
  但是這已不再重要。我跑回洛基麵前,仰頭朝他微微一笑:“怎樣?”
  “很美。”洛基輕輕撫摸我的臉頰,聲音很溫柔,“你一直都很美。”
  我倒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垂頭笑笑:“那我在樹上麵等你,你一定要上來,不然我白唱了。”
  “好。”
  我轉身往樹上飛去。在這過程中,才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地位比較高的阿西爾神族幾乎都是接近黑色的頭發,而純黑色的隻有兩個:霍德和修恩。

  Chapter 18
  第二輪比賽的流程是女神們選勇士。勇士們與世界之樹的守護人比武,守護人會放同等兩倍數量的勇士爬上樹,讓女神們挑選適合的搭檔。每個勇士隻有兩次選擇機會,如果第二次被女神拒絕就會出局。同樣,如果哪個女神沒有勇士追求,或者斷然拒絕了所有追求者,這個女神也會被淘汰。
  世界之樹的樹枝最粗的可以頂三個我的腰,我坐在上麵也是特有安全感。隻是很快,就開始和對麵的金發美女進行電波對抗。隻是沒多久,就有一個年輕的巨人男子在她麵前單腿跪下來,目光誠摯地看著她。
  “我不會說巨人語。”希亞擺擺手。
  那個巨人依然不死心,對她說了幾句我們都聽不懂的話。
  “我不會說巨、人、語呀。”希亞放慢了動作,指了指樹頂,又劃了個弧,“我要吃金、蘋、果,我要當女、神啊。”說完,又一道仇恨眼波電流扔過來。
  我一閃,躲開那道無形的電流,用力一甩頭,朝她扔了一道過去。她伸手一擋,打飛了我的電流,很快微笑著迎來了一個華納神族:“啊,先生,真對不起,我和哥哥有約,要一起上去。”
  希亞,你什麽時候有個哥哥了?
  “可是跟哥哥是沒辦法拿到蘋果的,參加這個比賽一定要有愛情。”那個神族吻了吻她的手,“希亞小姐,我仰慕你已久……”
  我正感慨那男人真帥,就有人也在我麵前單跪下。我回頭正準備說走吧,卻被眼前的人嚇著了。
  “請跟我走。”
  那個男人態度很冷,但是聲音動聽,而且眼中充滿了濃濃的侵略欲。一般女人對這樣的男人都難以抗拒,而且他非常英俊,生了一頭淡紫色的長發,和挺拔筆直的鼻子……
  到此,我已經差點從樹上掉下去:
  “不要,不要。”
  我剛一開口,他就略微詫異地看著我:“小姐,你是在跟我開玩笑麽?”
  “走,走開。”
  已經在極力控製自己的欲望,不要從口袋中抽東西來扔他。可他仍不相信眼前的事實,繼續說道:“拒絕人,也不用冒充華納狗。”站起來就瞬移到一個阿西爾女子麵前。
  他走後,我心神未定地按住胸口,卻又迎來一個藍發阿西爾男子:“一個人麽?”
  希亞看著我,無奈地長歎一聲,把手伸出去,遞給了她的“哥哥”提斯,大搖大擺地離開。
  “我是華納神族。”
  那個男的皺了皺眉,也瞬移了。
  接下來又來了一個侏儒,一個阿西爾神族,一個巨人,才是華納神族:“恕我冒昧,請問你是華納部落的麽?”一看到這種熟悉的華納式微笑,我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
  “是,我當然是。”
  “果然。小姐的外貌看上去很特別,不過看著你的坐姿和神態,還有柔和的麵孔,我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是我們部落的淑女。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成為你的勇士呢?”
  “……不好意思,我在等我朋友。”
  他剛一走,又一個阿西爾男子走過來,用他們聽上去就很沒感情的語言對我說:“剛你對那個華納的男人笑什麽?這樣出賣自己的部落,不覺得可恥麽。”
  “我不是阿西爾……”
  話沒說完,無比熟悉的火球又一次從天而降。那個阿西爾神族跌下樹。
  “抱歉依娜,剛我又被芙蕾雅和霍德纏上了。”洛基出現在我麵前,牽起我的手,“剛那個人沒對你怎麽樣吧?”
  “他們也來了?”
  “今天連修恩都來了。”洛基皺皺眉,“不過他們似乎隻是路過這裏,不是來參加比賽的。”
  看樣子剛才那個黑發男人不是霍德就是修恩。洛基微微喘氣,我在他身上東看西看。他擦擦額上的汗,怔怔地看著我:“怎麽了?”
  “你沒受傷?”
  “今天索爾沒在,那兩個不是我的下飯菜。”
  “果然是火神大人,好厲害。”我眯著眼朝他靠過去,張開雙臂,“火神大人抱我上去。”
  洛基禁不住笑出聲來,立刻將我橫抱起來。
  後麵幾場比賽比較變態。因為從再上一層樹,女神就不能雙腳著地了,也不能空中漫步或者瞬間移動。也就是說,要麽抱要麽背,勇士要一直這樣堅持到世界樹的頂端。
  這時,一個身影閃了閃,出現在離我們不遠處。
  居然是用魔法捧起一個阿西爾美女的索爾。他冷冷地看我們一眼:“我今天是來參加比賽的,不和你們打。”說完閃到上麵開始環繞木梯步行。
  “上次那麽多人圍攻我的時候他凶得很,現在就底氣不足了。”洛基壞笑,“待會兒比賽結束就玩死他。”
  “他好像用魔法抱著女神上去的……這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你為什麽不用?”
  “不想用。”
  “魔導師體力不是都不怎麽好麽?”
  “我首先是火神,其次才是魔導師。我體力很好,無論在什麽方麵。”洛基微微垂下頭,在我耳邊柔聲說道,“……任何方麵。”
  “任何方麵?例如說?”
  “回去以後我示範給你看好了。”
  “沒問題。”我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趕快上去吧。”
  中層樹洞中,第一批女神勇士們已經在等候,大部分的勇士都背著女神。似乎隻有幾個巨人勇士在橫抱精靈或者侏儒女神,還有我和洛基。
  提斯正背著希亞。希亞雙手摟著他的脖子,一臉小女人的模樣。兩個人的臉貼得很近,說幾句就會親一下。非常好奇索爾看到這一幕會有什麽反應,下意識開始四處張望,卻沒找到人影。
  “依娜,一會兒輸給姐姐不要哭啊。”希亞又開始挑釁我。
  “就憑你們兩個黃毛的,我一個頂倆!”
  “你有火神撐腰了不起啊?照殺不誤。”希亞一邊說著,一邊在提斯臉上重重地親了一下。
  “誰跟你說我要靠洛基了?我是說依娜姐姐一個人頂你們倆——”
  誰知希亞完全無視我,甜膩地對提斯說:“我們是最有默契的情侶,跟那些曖昧期的小孩子不一樣,是不是呀,親愛的?”
  我被她說得滿臉發熱,又不敢抬頭看洛基了:“你胡說什麽,姐姐哪有曖昧,一點也不曖昧……”
  “那你的意思是,你們是情侶了?是情侶就親一個呀。”
  意識到周圍的人都在看我們,我開始底氣不足。但很快洛基就抬起我的下巴想要親我。
  “不要,人太多,我不行。”
  “輕輕的一下,沒有關係的。”
  回望他的眼,心又開始亂跳。還沒有回話,他已經微微側下頭,溫柔地含住了我的唇瓣。那一刹那,心髒幾乎已經跳出胸膛。
  “哇,我都忘記你們倆已經……是我的錯,你們好樣的!”我被希亞說得更無臉見人,直接埋進洛基懷中不出來。希亞卻仍在旁邊起哄。不由感慨這妞真隻有在提斯麵前才如此沒形象。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嗲嗲的阿西爾語:“老公,你老看那個華納女人做什麽?”
  “我沒有。”索爾的聲音。
  我、洛基和希亞都不由自主朝那個方向看去:索爾用魔法托著和他有相同發色的阿西爾女子。那個女子打扮十分成熟,但麵孔稚嫩,比希亞還小。她不僅麵容甜美,身材玲瓏有致,個子也不矮。眼睛圓圓的,不似一般阿西爾神族那樣細長,似乎是巨人和阿西爾神族的混血。
  她完全無視我們的視線:“華納女人都愛炫耀她們俗不可耐的金發,廉價的口紅和平板的身材,還喜歡對所有追求她們的男人曖昧,真是不能理解。老公,你說她們到底在想什麽呀?”
  希亞原本已經十分白皙的臉此時完全失去血色。索爾卻像是根本沒發現有人在看他,別過頭去看著別處:“我不知道。”
  原來索爾已經結婚,也未料到希亞會來這裏。他那個老婆腰間有個試管袋,應該是伏魔官。如此挑釁,大概能猜到在阿斯加德首席黑暗神官老公的保護下,她殺過不少華納神族。說不定還沒敗績。
  希亞平時是絕對不會吃這種口頭虧的。她此時這麽呆,必然是因為這位混血美女那聲嗲嗲的“老公”。
  “老公,你怎麽還在看那個華納醜女?”她蹭了蹭索爾,“她長得就像出來賣的一樣。”
  這時希亞的眼眶居然已經紅了。她緊緊地抱著提斯的脖子,頭埋在雙臂中。提斯這才留意到事情的異樣,忙問她怎麽了。
  “你把我扔到他們麵前。”我抬頭對洛基說。
  “你要做什麽?”
  “隻要不踩地不移動就不算犯規。你不準轉身。我不要你幫忙。”
  “好,”洛基照做,“你小心,別動。”
  我懸空站在他們麵前,俯視著索爾的老婆:“你,再說一遍剛才的話?”
  她歪著頭看我:“姐姐為什麽要說華納語?”
  “因為姐姐就來自華納海姆啊……”我微笑著,在她臉上重重擰了一下,“小姑娘,以後做事悠著點。你老公就是喜歡俗不可耐的金發美女,還三番五次追到我和美女的家。我都被他煩死了你知道麽……你說,你親愛的老公怎麽不看看人家有沒有男朋友就死纏上去呢?”
  索爾他老婆尖叫一聲,整個樹洞的人都回過頭來看著我們。她一臉震驚加委屈,嘶聲力竭地喊著:“老公,這遊戲我不玩了,幫我殺了她!放我下來!”
  “雅恩莎撒,別——”
  索爾還沒說完,她已經掙紮著跳下來,高高舉一根試管:“還有那個金發□,還有她男人,我都要殺了!老公快幫我!我要血洗艾爾夫海姆——”
  這時,洛基轉過身來,朝她微微一笑:“我是她男人。你要殺我?”
  整個畫麵定格了。包括雅恩莎撒的手。
  很好,洛基,你又搶了我的風頭。
  許久,雅恩莎撒才收回手,低聲跟索爾說了一句話。索爾點點頭。她下麵一句話聲音沒壓下去:“我們就打不過他麽?”索爾看著她,無限沉默。
  雅恩莎撒握緊雙拳,十分不甘地怒視我,哼了一聲就往外走。
  “小姑娘,記得問問你老公是不是真有那麽一回事啊。”我在後麵高聲呼喚,無奈他們已經走遠。
  “好了,依娜。”洛基又將我抱起來,像哄小孩子一樣,“今天好好玩,不要和別人鬧事了,聽話。”
  “你還好意思提這件事。”我咬牙切齒,“剛才叫你不要轉過來看的,你偏不聽。”
  “剛是擔心你,她都已經要動手了。”
  “你認為我打不過她嗎?”
  “打得過,當然打得過。我都打不過你,他們兩個肯定更不是你的對手,是我錯了好不好?”
  “本來就是你的錯。”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綠色長裙的女性精靈走出來,說:“大家都準備一下。一分鍾以後開始搶答,這一批總共選十對女神勇士。最先答對十道問題的可以進入上一層,連錯三道的出局。”
  “待會兒讓希亞他們先過好嗎?”我看看一直沉默眼睛發紅的希亞,還有一直安慰無用的提斯,“我蠻擔心她的。”
  “嗯。”
  一分鍾後。
  “好了,第一個問題。”綠裙精靈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樹洞,“諸神的黃昏之前,被派遣到阿斯加德又引發戰爭的華納神族是哪一位?”
  “古爾薇格。”洛基立刻接道。
  “洛基。”我拉了拉他。
  “噓……待會兒再說。”
  “二,英靈殿的別稱是?”
  “瓦爾哈拉宮。”洛基和一個阿西爾神族同時說。
  “三,世界之樹的樹種是?”
  “梣木。”
  ……
  “不愧是洛基大人。”精靈微笑著說,“十,第一個栽培金儂加巨鯨為交通工具的神族是?”
  根本沒人爭了,所有人都等著洛基回答。洛基卻不說話。這時,提斯說:“米默。”
  之後洛基一直沉默,樹洞裏卻熱鬧起來。所有人都在低聲探討著答案,直到十五分鍾後,希亞和提斯終於被放上樓梯,洛基才把最後一個問題搶答了,抱著我跟上去。
  洛基站在上層的樹洞門外,將我放下來,嚴肅地說:“這一關最難過。待會兒你先不急著回答裏麵考官的問題,也別亂走,知道麽?”
  “嗯。”我用力點頭。
  終於到這了。
  可是,沒過多久,我們麵前的大木門被轟然踹開。提斯怒氣衝衝地走出來,希亞跟在後麵,一邊擦眼淚,一邊喚道:“提斯,你別走,聽我解釋——”
  提斯已經完全把我和洛基當成透明的。他背對著希亞,深吸一口氣:“你跟索爾是什麽關係?”
  “我和他沒有關係,我不喜歡他。”
  提斯皺緊眉頭,腳下動了動,但還是一咬牙跳下世界之樹,又在半空中走了兩步,繼續下墜,很快消失在濃濃的霧氣中。
  我按住胸口深呼吸。洛基牽著我的手,徑直走進去。
  裏麵有一個妖異的銀發少年。他朝洛基笑了笑:“好久不見,藍大人。”
  洛基反應卻是淡淡的:“瑪尼,待會兒你唱歌完了以後,不管是什麽結果都讓我們過,知道?”
  以前其實沒有這一關考驗,但因為這些年有越來越多侏儒加巨人互相利用的組合,精靈們迫不得已才讓瑪尼來唱歌考驗女神和勇士們的愛情。也就是說,女神選的勇士不僅得強壯聰明,他們還必須用真愛通過瑪尼的歌聲考驗而不被迷惑,才有資格繼續比賽。
  “不理解你。帶個不愛自己的女人來,有意義麽?你不會真想要那吃膩了的金蘋果吧?”
  洛基抱住我,輕聲說:“一會兒我會叫醒你的。”
  “洛基……”我抬頭看著他,眼眶莫名就濕潤了,“……你知道我會出現幻覺?”
  “他笨不是一天兩天了。習慣就好。”瑪尼聳聳肩,“火神大人,我給你放水,有什麽好處?”
  “好處就是不殺你。”
  瑪尼摸摸脖子,吞了口唾沫,繼續說什麽我沒注意聽。
  “等等。”
  我拉了拉洛基的袖子,突然沒了自信,滿腦子都是希亞哭著追提斯的情景。其實叫他來女神節就是想給他驚喜,讓他知道我不會被瑪尼迷惑。可是——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是產生幻覺,”我握緊他的手,鼓足勇氣說,“你會不會不理我?我們下個月的……訂婚典禮,會被取消麽?”
  而洛基隻是錯愕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洛基,洛基。”我搖了搖他的手,又回頭看向瑪尼,“洛基怎麽了?”
  瑪尼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許久,洛基才低聲說道:“……他還在唱歌。”

  Chapter 19
  我又回頭看了看瑪尼,他還是嘴巴在動,沒發出一點聲音。湊到他嘴邊努力去聽,洛基卻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拽到他的懷中:“告訴我,我是誰?”
  “洛基。”我滿腦子疑問,“難道我現在已經在幻覺中了?”
  洛基看著我,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他朝瑪尼揮揮手:“我們可以走了麽?”
  瑪尼拉長了臉:“最討厭遇到你們這樣的。都聽不到我美妙的歌聲了……”後麵的話再聽不見,洛基已經拉著我走向後門。
  冷冽的寒風怒號著,呼呼刮進衣裳,雪花夾著細細的冰雹落下,大片大片的波浪從夜空中滾滾落下。燈光從樹幹下方的河麵照上來,洛基背著光,神情並不清晰。
  也沒有時間去觀察他。剛一走出來,他就把我推到樹幹上,激吻像狂風暴雨一般落在我的唇上,熱情到接近粗魯。我被他這樣的行為嚇著了,但又不想退縮,隻好遲鈍笨拙地回應他。可是,隻要稍微主動一些,他就會更加主動,甚至霸道地糾纏我。
  終於有了說話的空隙,我立刻按住他的唇:
  “等等,我不是很理解……我剛才什麽都沒有聽到。”
  “如果你沒有喜歡的人,就會聽到他的歌聲但是不產生幻覺。”洛基捏住我的下巴,聲音有些沙啞,“如果什麽都聽不到,說明喜歡的人就在身邊。”
  他離我這麽近,被這樣露骨卻又婉轉地提點出來,我一瞬間不知說什麽好,隻好雙手撐在他的胸前,踮腳又碰了一下他的唇。
  這他愣了愣,稍微平靜了些,捧著我的頭,輕柔地,蜻蜓點水般親吻我。在無數個細小的吻的間隙中,他的聲音微微發顫:“你真的……喜歡我?”
  “嗯。”我捧住他的臉,凝視著他蕩漾著星光的雙眼,“我喜歡你。最喜歡了。”
  洛基捂著眼睛,微微垂下頭,嘴角卻很明顯地上揚。
  許久,許久。
  他微微蹲下來,將我抱起,然後原地旋轉起來。
  “啊……放我下來,一會兒摔下去了。”長發在風中飄舞著,我嚇得抓緊了他的肩,“洛基,不要轉了,我怕掉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將我放下來,撐著樹幹喘氣:“真的暈了。”
  “笨蛋。”
  “依娜。”
  “嗯?”
  “回去趕快訂婚。”洛基握住我的手,回頭認真地看著我,“然後,我們結婚吧。”
  我沉默了片刻,甩掉他的手,徑直往前走:“你瘋掉了。”
  “我是認真的。”洛基在後麵大聲說道,“依娜,嫁給我吧!”
  “你小聲點。”我立刻跑回去捂住他的嘴,剛好從窗子裏看見又兩個因為瑪尼歌聲不歡而散的情侶,“先別說什麽結婚了。我事先說好,如果你再亂來,我們就再見了。”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現在什麽都有了,還會亂來麽?”
  “又開始誇張了。”我捏捏他的臉,“趕快上去,我要蘋果。”
  洛基牽著我的手上了樓梯。
  終於到了最後一次試煉。
  這一場完全就是為淘汰而淘汰的比賽,也就是拚酒比賽。精靈長老會為每一對上去的女神勇士倒三杯酒,而我們的任務就是消滅這些酒而不倒下。第一輪沒倒下的人,第二輪會補發一杯。因為酒精濃度很高,一般第一輪不倒下的都已寥寥無幾。
  我和洛基,還有十多對搭檔並排站在一起,每對女神勇士麵前都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裝滿酒的三個酒杯。
  精靈長老宣布拚酒開始後,我端起一杯酒:“我酒量不好,我一杯你兩杯沒問題吧?”
  “你不用喝。”洛基按住酒杯,“這是千年蜜酒,非常烈,你肯定受不了。我來喝吧。”說完接過杯子一仰而盡。
  “你是小瞧我麽?這麽小的杯子我會醉?”待他又喝了一杯以後,我把剩下那杯搶過來,不顧他阻攔,仰頭飲下。
  幾乎被辣出眼淚,我沙啞著聲音說:“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洛基拍拍我的背,“不要逞強了。我去給你找解酒藥。”
  “不行,那樣女神就沒了。”我一把抱住洛基的腰,得意洋洋地看著周圍無數人倒下,“洛洛,你的酒量真好。繼續,繼續……”
  “我不是洛洛——依娜,別睡。”他搖搖我,“依娜?已經醉了嗎……”
  後麵的話,再聽不進去。隻模糊記得最後洛基扶著我,走上了世界之樹的樹冠頂,整個艾爾夫海姆的雪景都一覽眼下。遠處的小房子全是白色,像是凍結的小磚塊,發著漆一樣的光亮。
  然後,看見精靈長老把金蘋果放在我的手上。樹下的所有種族都在歡呼著,鼓掌著,慶祝今年精靈女神的誕生。可是,這一切似乎都不那麽重要了。
  我原本就不是為了這個蘋果來的。
  隻想讓他知道我的心意。
  風呼呼刮著,樹枝上有積雪滑落,化作第二層雪,卷入飄舞的大雪中。偶爾有小雪粒飄落在洛基的發間,睫毛上,融化消失在每一寸肌理。
  那一刻,看著他,心中有一種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悄悄滋生:其實如果真的跟他建立一個家庭,為他生幾個孩子,一輩子都在一起……或許會很幸福吧。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一看到外麵冬陽高照,我立刻想到工房還沒去,連忙翻身下床,腦中卻一片嗡鳴加劇痛,一下跪在地上。
  “什麽事這麽急?”洛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然後一雙手扶我上床。
  “我要去上班了。”我抱著頭掙紮著要下去。
  “周末也要上班?”
  “對,今天周末。”我長籲一口氣,縮回被窩,但又坐起來,“我怎麽會在你家?”再拉了拉衣擺:“啊,這是誰的衣服?”
  “我的。昨天你吐了一身,這又沒女式睡衣,就在你洗澡後把我的給你套上了。”洛基手中的書本放在床頭,握住我拉衣擺的手,靠過來摟住我,“大小剛合適,可以當睡裙穿了。”
  “衣服是你換的?”
  “嗯。”
  “澡……是你洗的?”
  “嗯。”
  “那我們……沒發生什麽吧?”
  “當然有發生什麽。”洛基微笑著捏捏我的臉,“昨天你雖然醉醺醺的,但依然很熱情、很可愛呢。”
  我一頭鑽進枕頭裏不出來。洛基拉拉我,又叫我,都沒有理他。維持這個狀態一分鍾後,他才悄聲說:“開玩笑,你昨天都醉到沒知覺了,就算親熱也沒有感覺。還有,澡是侍女幫你洗的,衣服也是她們換的。趁人之危的事我是不會做的。”
  “你不趁人之危?”我猛然翻起來,“上次是誰趁我醉酒的時候亂來?”
  洛基不可置信地地看了我半晌:“你不會到現在還認為我們上次做了吧?”
  “難道沒有嗎?”
  “做沒做你自己感覺不出來?”
  “你不要想騙我,我親眼看到的,我記得。”
  “你親眼看到?”洛基用手掌蓋住我的額頭,“是不是睡糊塗了?”
  “那一次……明明什麽都沒有穿……”
  “沒有穿衣服,不代表就做過了。”他歎息一聲,在我頭上輕輕一吻,“那天我也喝得爛醉,根本就沒有力氣。”
  我抬頭,直直地看著他:“大概跟我說一下這件事的流程吧。”
  這下空氣全然靜止。壁爐在劈啪燃燒。有冷風刮開了窗,撞得牆壁砰砰響。洛基清了清嗓子,下床把窗戶關上,又回來,沉默地看著我。我也回望著他:“怎麽了?”
  “依娜,你幾歲了?”
  “四十七。馬上四十八。”
  洛基張開口,繼續沉默。最後他抱住我,將下巴靠在我的頭頂,像是安慰一樣拍拍我的背:“這樣,晚上我到你那裏去,到時候我慢慢教你。”
  兩三個小時後,他讓侍女給我買了一套新衣服,送我到家門口以後,又回皇宮辦事。到隻剩一個人的時候,意識到這兩天都發生了什麽事,我握住雙拳在樓下激動了半晌,才跑上樓。
  掏出鑰匙打開門,聽到房間裏傳來希亞的叫聲。那是非常奇怪的聲音,像是被人打,又像是很開心。我衝到她房門口,開門,但門鎖上了。於是用力敲門:“希亞,你沒事吧?希亞,開門!”
  叫聲突然停止了。房內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還有布料摩擦的聲音。
  許久,房門才打開。希亞揉揉亂七八糟的頭發:“依娜?……你不是去洛基那了麽,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提斯□著上半身走過來:“依娜,你好。”
  “你好。”我朝他們笑笑,“我剛聽希亞在叫,以為她出事了……沒事就好。那我先不打擾了。”
  他們倆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希亞,待會兒你來我房間一下,我有事要問你。”
  扔下這句話,我很自覺地回房了。本來打算看一會兒書,做前幾天我一直虎視眈眈的新型短劍,但很快發現,那些平時很感興趣的構圖進入腦子以後,統統都變成了洛基的臉。一頭砸在書頁上,意興闌珊地歎息,卻聽到敲門聲。
  “請進……”
  沒過多久,希亞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你不是跟洛基已經上過床了麽?”
  “是上過啊。”
  “那你剛才為什麽要問我……”說到這,希亞突然停了一下,“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望著她,她也望著我。
  突然,她衝到廚房,拿了一根黃瓜和一個半個圓的西瓜,把西瓜擺在桌上。她高舉著黃瓜:“我是說這樣的事——”然後黃瓜轟然舞下,插入西瓜瓤中。
  血紅色的西瓜汁立刻飛出,濺在我的臉上。
  “你和洛基做過了麽?”
  我抬頭看著她,震驚到言語不能。
  希亞將黃瓜抽出,又狠狠插入西瓜中,像是舞著一把大刀一般,抽□插,把西瓜瓤戳了個稀巴爛。那些鮮紅如血的汁液亂濺,如此血腥,如此暴力。
  希亞握著沾了西瓜汁的黃瓜:“這,是他的下麵。”然後指了指西瓜:“這,是你的下麵。” 抓住我的領口:“這,才是做 愛。你們做了麽?”
  我的目光已經完全停留在那個被插爛的西瓜上。
  希亞麵容冷酷,俯瞰著我。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擦去臉上的“鮮血”,顫聲說:“洛……洛基說他一會兒要來,他……他說要教我。”
  “很好。好好享受。”希亞把那根黃瓜插入破爛的西瓜瓤,把頭發甩到身後,轉身出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我坐在書桌旁,穿好盔甲,握緊手中的短劍和斧頭,頭上冒著冷汗,渾身僵硬地看著時鍾。終於,七點四十五的時候,門鈴響了。
  過了不到十秒時間,希亞去開門。
  我猛然站起來,雙手乃至雙腿都在發抖。腳步聲漸漸近了,外麵卻傳來希亞一個朋友的笑聲:“女人,這幾天你就知道跟你男人在一起,把我們都忘了。”
  “懶得理你。等我,我去收拾收拾就來。”
  又過了五分鍾,希亞敲敲我的門:“依娜,我跟她們出去玩,十二點前回不來。待會兒洛基來了,你記得好好享受美好的夜晚。”
  “洛基要來?”她的朋友驚叫,“我聽說洛基那方麵很猛,你朋友賺到了。”
  “依娜還是處女呢。”
  “噢不,可憐的依娜……大概會死掉吧。”
  她們說笑著,出去了。很想衝出去求希亞把我帶走,但無法挪動。她們離開後大概五分鍾,門鈴又響了。應該是希亞忘記帶鑰匙。我丟下手中的裝備,快步跑出去開門。
  “晚上好。”洛基朝我溫柔地微笑。
  “晚上……好。”
  洛基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攬著我的腰進來,站在客廳中:“你家很溫馨。一直和希亞住在這裏?”
  “對。”我僵硬地走到沙發旁邊,“坐吧。”
  洛基坐下來,把我也拉下,坐在他的腿上。我連忙站起來:“我去給你倒點喝的吧。你想喝果汁還是水?”
  “果汁吧。”
  我轉身就奔到廚房。
  但希亞和提斯把我才買的果汁敗光了。又徘徊了一陣子,把那個被戳爛的西瓜再戳碎一些,將西瓜汁倒進杯子裏。
  “謝謝。”
  洛基接過西瓜汁。我看著他將那些鮮紅的液體喝下去,膽戰心驚,站在原地不動。他將杯子放在桌麵,又看我一眼,也站起來:“不帶我去你房間看看?”
  我僵硬地往前走,他跟在後麵。第一次覺得客廳到臥室的路這樣漫長。
  剛一進去,他就將我摟到懷中,輕輕吻下來。我回吻著他,滿腦子都是那個被戳爛的西瓜,和剛才他喝下的西瓜汁。洛基一邊吻我,一邊將外衣脫下來,扔出去。衣服落地的那一瞬間,我的身體也跟著顫了一下。然後,他的手探入了我的毛衣,順著我的腰撫摸上去。
  “洛基,先不,不要……”我推開他,“現在太早了,晚一點再說。”
  洛基怔了怔,突然笑了。他把我抱起來,放在床上,然後伏在我麵前說:“看得出來你很緊張。不過不要擔心,今天不一定要做。隻是看到你我就很開心了。”
  微弱的燈光下,洛基的麵容精致而清秀。剛才的恐懼感瞬間煙消雲散,我捏了捏他的鼻尖:“隻要是我有空又在家的時候,你都可以來呀。”
  洛基想了想:“那我明天也來?”
  “嗯……好。”
  “《高級武器鍛造術》……這麽用功?”洛基從床頭抽出我的書,“我可以看看麽?”
  “當然。”
  然後他翻過身趴下來,翻了幾頁,指著一把魔杖說:“這把我以前還找人訂做過。”
  我抱著枕頭,在他身邊趴下:“這把我剛好沒有做過。成本太高,市場需求量不大。你覺得好用麽?”
  “不知道,被弗雷搶走了。”洛基又翻了幾頁,似乎看得很認真。
  我戳戳他的臉:“你看得進去?”
  “看不進去。”他理直氣壯地繼續翻頁,“我又不是神金匠。”
  “那你還看。”我推了他一把,“……對了,我有點問題想問你。”
  “嗯?”
  “剛我聽她們說,那個什麽的時候,會……死掉。是真的還是假的?”
  “什麽?”洛基想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希亞已經告訴你‘具體流程’了?”
  “是……很詳細。”我吞了口唾沫,巴巴地望著他,“……真的會死掉麽?”
  “別人我不清楚。”洛基摟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誘惑地說,“跟我做,你一定會死過去。”
  又一次全身震顫,恐懼地回望著他,鮮血四濺的畫麵強烈而真實地浮現在我的腦中。

  Chapter 20
  當然這一夜什麽都沒有發生。似乎是怕我多想,洛基還想回家睡。我一直說沒關係,然後留他跟我一起睡。睡覺的時候我穿得很多,也不敢貼他太近,一個晚上沒睡好。
  第二天照常上工匠房工作,菲利居然讓洛洛噴火焊接武器。我看了以後非常興奮,連忙叫巨人把爐子停了,說以後我們有天然火爐了。洛洛咕咕叫了幾聲,菲利麵色蒼白地說:“老大,放過它……它還小……”
  然後,一整天都很想洛基,洛洛差點被我蹂躪至死。下午收工,希亞由於還要繼續課程延遲工作,回來得比較晚。我到家的時候,洛基和希亞的朋友正站門口聊天:
  “什麽?什麽都沒發生?為什麽?”希亞的朋友詫異地看著洛基。
  “她還是太小,可能沒準備好吧。”
  “她已經成年了,完全有接受的能力啊。”
  “沒有關係,我等得了。”
  “洛基大人,您真是太癡情了,我……”說到這,她看到了我,“依娜,快來開一下門。洛基大人在這等很久了。”
  進房門以後,希亞的朋友直接去廚房幫希亞做飯,我去幫她,洛基也跟著來,弄得她受寵若驚到有些局促。沒過多久希亞回來,把我和洛基趕出廚房,我們隻好又回客廳待著。
  晚飯後,提斯來了,我們五個一起玩神族戰棋直到十點過,希亞的朋友走了,他們倆回房,我和洛基又不得不回臥室。
  他還是跟我睡在一起,在經過一個晚上的放鬆之後,我似乎不那麽害怕了,睡覺的時候抱著洛基的手也收得緊了一些,也敢在黑暗中親吻他了。吻到一半洛基突然推開我,讓我早點睡覺。我說自己一點都不困,身體又潛意識貼近了他。隻是這一貼,就明顯感到有個很硬的東西在頂著我。洛基呼吸變得粗重,強行將我翻過身去,從後麵緊緊抱著我說,晚安。
  從第一次拒絕洛基以後,他也沒再提起過這件事。我們兩個感情依舊很好,他經常來我這過夜,每晚都會發生相同的事,每次都不願意多說話就直接睡覺。
  隨著對洛基的感情加深,我的罪孽感一日比一日深重。而且和他睡在一起,經常會有奇怪的事發生:接吻的時候和白天的溫情完全不同,身體像是被焚燒一樣,呼吸和心跳都無法控製。
  有一次吻到一半,洛基甚至壓到我的身上來,按住我的雙手,用膝蓋分開我的腿,充滿暗示性地用硬起的部位隔著衣服撞擊我。血濺西瓜的事我一直沒有忘記,遇到這一幕,我嚇得哼出聲來。洛基當下像被雷擊一般起來,以喝水為借口離開房間,直到我快睡著才回來。
  那一天過後,洛基就說暫時不在我那睡,等訂婚過了再說。
  還有幾天就是訂婚典禮。
  周六的下午我去他家裏玩,他正躺在床上看書,我立刻跑到他的身邊和他一起看,之後聊天聊上癮,再回過神發現已經快十點了。洛基叫我就在他家睡,但我又沒帶換洗的衣服。
  “沒關係,還是穿我的吧。下次你拿幾套衣服放我這好了。”
  “嗯。”
  “快去洗澡。”
  還是第一次進入他的浴室。盥洗池旁居然隻有牙刷、刮胡刀和古龍水。不像我和希亞的,瓶瓶罐罐一大堆。希亞的香皂都有四種:一個洗臉,一個洗脖子,一個洗手,一個洗澡。
  整個浴室裏都是熟悉的,洛基身上的香味。脫下衣服以後,也洗得特別忐忑。用他的毛巾擦身子時更覺得不對勁,恨不得一頭鑽進水池裏去。
  洗好澡,從門縫中伸出一顆頭來。洛基正躺在床上看書,隻下身圍了一塊浴巾,頭發也幹了一半。見我出來,他看看鍾,無奈地搖搖頭:“女人洗澡真麻煩。我都在樓下洗好快半個小時了。”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粗糙麽?”
  “男人粗糙點沒什麽吧。”洛基挑挑眉,濕潤的頭發微卷,有幾縷紅發貼在兩鬢,顯得那張臉秀氣又性感,“你躲在那裏做什麽,快出來。”
  我哦了一聲,用浴巾包好身子,磨磨蹭蹭地出去。從走出來到在他身邊坐下,他的視線一直沒有從我身上挪開。最後他把衣服扔到我頭上:“穿好衣服再叫我。”轉過去背對著我。
  “洛基,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對你說的。”我拿著他的睡衣,拉開理順。
  “嗯?”
  “我不是不願意和你做那樣的事……是這個過程太可怕,我……還沒有做好受重傷的準備。”
  “受重傷?什麽意思?”
  大概跟他說了一下西瓜和黃瓜的故事,洛基卻不說話了。我垂下頭,解開衣服的扣子。洛基卻突然說:“這就是你不願意做的原因?”
  “對。”
  “好吧,如果事情不是像她說的那樣呢?”
  “那我當然願意。” 我解開浴巾,準備換衣服。
  這時洛基突然站起來。我嚇得立刻把浴巾拉好,蓋住自己的身體。但他隻是走到窗邊,拉好窗簾。然後他走回到床旁,掀開被子,把我放倒在床上,直接揭開了我身上的浴巾。
  “你做什麽——”本想用被子蓋住身體,但是來不及。他□的身體已經覆在了我的身上。
  燈熄了,視野變成黑暗。
  這一夜,仿佛才剛剛開始。
  四天後的早上是一個非常平常的早上。我依然六點就起床,站在街上排隊等候二十二號金儂加巨鯨。空氣一如既往清新,四周也圍繞著不同的口音甚至不同的語言。
  心情是複雜的,身體極不舒服。
  腰像是要斷掉,兩腿間陌生的疼痛有增無減。渾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青紫,也要用高領長袖毛衣才能蓋住。不僅如此,還不敢四處張望。總而言之,就像是一個被關了幾十年的山頂洞人,突然來到了繁華的都市。
  這時,前方有個銀發神族姑娘向她朋友炫耀新項鏈。她朋友捂住嘴,驚詫地說:“這不是和古爾薇格上次出席晚宴時的一樣麽?天啊,那得多貴。你不後悔?”
  “不後悔。”她微笑著,“絕不後悔。”
  聽到這一段對話,我的臉上大概也是一陣紅白。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三天前晚上的情景:
  “我要進來了。”他一手扶住我的腰,一手與我的手十指相扣,“一旦進來,你就不再是個女孩了……要後悔還來得及。”
  “……我不會後悔。”
  ……
  像是怕周圍的人看出自己的異樣,我把頭埋得很低。這個時候,那兩個姑娘不知道是為什麽,開始瘋打起來。周圍的人,連同我也不由自主回頭看著她們。銀發女子突然撲過去,在她朋友胸前亂抓:“你笑我,你笑我,看我捏你胸。”
  ……
  “不行,不能碰這裏。”
  “不能?我偏要。”兩隻大手把我的雙手壓在枕頭上,他的聲音溫柔,卻壞到骨子裏,“不但要碰,我還要親,要咬,要舔……”
  “住嘴!別說了……”
  ……
  我捂著頭,緊閉了眼。
  這時,有一條巨鯨從高空降落,不是二十二號。二十二號緊接後麵還沒趕上,前麵有一個巨人忍不住低聲說:“怎麽每次都有其他巨鯨擋路,就不能動動麽?”
  ……
  我的手插入他的發間。
  “……不要怕,放輕鬆。”
  過了許久,他因□而沙啞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可以動了麽?”
  ……
  我使勁搖頭,拚命想要將那些記憶從腦中甩去,甩去。我跟著人潮一起上巨鯨,後麵卻傳來一個男子急促的喘息聲:“呼……哈……老婆,你怎麽不叫叫我,我差點就趕不上了。”
  “等你買了銀翼龍,我不但天天叫你,還每天給你做早餐!”
  “我每天都在努力賺錢啊……老婆別走,老婆我愛你!”
  ……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臥房,在他勻稱緊致的身材上鋪了一層淡淡的銀光。房內很安靜,隻剩下兩個紊亂急促的喘息聲。
  “依娜,依娜……我愛你……”
  ……
  坐在巨鯨背部安放的軟墊上,看著下方重疊的雲層,錯落有致的樓房,我深呼吸幾次,調整已經變成一團亂麻的思緒。其實隻不過經曆了人生必經的階段,世界還是原來那個世界。
  清晨的華納海姆依然如同一條沉睡的巨龍,海尼爾皇宮依然是部落的最高點,陽光依然溫暖,高空中依然有無數人騎著飛獸流星般飛躥。
  此時,一個穿著褲子的姑娘非常男孩子氣地叉腿騎在銀翼龍背上,但她的騎乘水平似乎還不過關,雙手抱著龍的脖子,雙腿纏著龍身子渾身僵硬地往前衝。
  我捂著臉。什麽都不要看好了。
  終於到了伊登街,我拿著圖紙和挎包衝下來,但是非常不幸地,又看到穿著豔麗衣裳的希亞靠在她的店門前。不過這回她不是攬客,而是和在上班前專程來看她的提斯聊天。
  想別過臉走掉,希亞卻大聲喚道:“依娜,你這幾天怎麽沒回家?最寶貝的工匠房也不要了?”
  “噓……”我衝過去,小聲說,“我這幾天有點事出去了,已經跟格菲說過,讓她幫我看店。”
  “真的?你去哪了?”
  提斯看了看我的腿,說:“依娜,你還好吧?怎麽走路怎麽一瘸一拐的?”
  “我摔了。我去采礦石,摔了。”
  “什麽礦石在這條街買不到,非要親自去,還去了四天?” 希亞挑眉,“你去了幾次啊?”
  ……
  那夜過後,第二日清晨,發現自己和他四肢交纏著,而他卻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也不知看了多久。我連忙把所有被子都扯過來,蓋住自己,卻看到他□的身體,於是立刻捂住臉。
  他拽下我的手,故作委屈地說:“不公平。昨天我才一次,你好幾次。”
  “別說了,我不想聽。”
  “我要討回來。”他完全無視我,將我抱起來,“來,試試在上麵。”
  ……
  我在頭上狠狠拍了一下,深呼吸:“我去了很遠的地方。因為礦石也是需要吸收天地精華的,這裏出售的質量肯定沒自己找的好。你是煉金術師,你不懂。”
  希亞和提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滿意一笑,轉身往依娜工匠房走。但是剛一穿過街道,站在工匠房門前,希亞很大的聲音也跟著穿過街道和人群,傳了過來:
  “依娜,原來你是去火神殿堂采集精華了?哦不,是采集精華礦石了?”
  這時,整個依娜工匠房的人都驚悚地看著我。
  不過我有一個優點,就是喜怒從不形於色。進去,放下手中的圖紙,開始一天的工作。果然工匠房是我最容易待上癮的地方,很快我就全神貫注投入到製作“聖騎士闊劍”中。
  員工們已在前兩日將劍身做好。我把材料遞給格菲,卻看到菲利把金甲劍柄握在手心,上下摩擦了幾下:“感覺太光滑了,很容易脫落。老大,這個還要重新加工一下吧?”
  心中狂跳。
  “老大?”菲利舞動手臂,將那個沒有劍身的劍柄舞出去,戳在軟墊上,“真的容易掉。”
  我連連點頭:“啊,好。”
  ……
  第二天,我起來得很晚,原本打算當天回家,第三天照常上班。但是從我開始下床到穿衣,洛基都隻是撐著下巴,笑盈盈地看著我:“你舍得走?”
  當然舍不得。可是過了一會兒,我還是說:“明天要去工匠房了。”
  轉身,拉門。洛基卻把我扛起來,扔到了床上。
  ……
  “好。再加工一下。”我意誌堅定地說。
  “老大,你已經說過一次了。”
  “老大今天真奇怪。”格菲說。
  “依娜姐姐,你耳朵後麵是什麽?”弗拉湊過來,眨了眨眼睛,“怎麽紅紅紫紫的?”
  “不知道。”我連忙捂住耳朵,“幹活吧。”
  ……
  第二天晚上是說什麽也要走的。我下床,刻意避開洛基,把所有的衣物拿到門前,站在那裏穿衣,打算一穿好就拉門出去。內衣和上衣才剛穿好,他就走過來了。
  我嚇得立刻拉開門,也忘了自己沒穿長褲。他直接靠過來,把我撞到門上,一口咬在我的耳朵上。門砰的一聲關了。
  ……
  砰!
  這時,一個金色的物體不知從哪個地方飛出來,撲到我的脖子上,但明顯它預算失敗,一頭撞上來,把我的高領拉下去。還沒來得及轉身的弗拉驚叫:“你的脖子……”
  我又拉起領子蓋住脖子,拚命朝她使眼色。她像是明白了,緩緩點頭,縮到格菲身邊去。我瞪了一眼洛洛,掐住它的脖子,使勁搖晃。它小小的四翼非常有規律地撲打著。
  “你別靠我這麽近,我快被爐子烘死了。”格菲推開弗拉,“唉,真想洗個澡。”
  ……
  之後,別說回家,我連走回床上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虛脫地癱在門上。他打橫抱我起來,往床上一扔,又狠狠吻了我一下,自己去洗澡了。
  第三天淩晨我醒來,發現他還在睡覺,偷偷摸摸去沐浴,打算洗好就走。
  洗到一半,門開了。我渾身縮成一團,抬頭看著外麵。洛基一句話不說,直接進了浴池。覺得那時候我大概是折騰傻了,洗到一半,看到了某物的變化,居然條件反射自己坐了上去。
  ……
  “老大,老大。”有人推我的肩。
  我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抬頭。格菲撫了一下我的額頭:“你還好吧?已經五點了。”
  “哦,好……下班了。”我晃晃腦袋,想站起來,但不知道為什麽,腰酸背疼,比早上還難過。
  所有人都走了以後,我還趴在桌上。
  “依娜。”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精神抖擻地坐直了身子,緩緩回頭。
  “怎麽了,這麽累?”洛基在我身邊坐下,摟住我的腰,突然眼中露出了愧疚之色,“還疼嗎?”
  “不是很疼了。但渾身上下都很難受。”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太失控了。”洛基抱緊我,“以後一定注意的。”
  然後,他抱著洛洛,扶我出去,騎上金翼龍的背。龍才起飛沒多久,我居然又睡過去。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又在他家裏。
  “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待。”我站起來。
  “依娜,這幾天你都別出來。工匠房那邊我會吩咐照看好的。”
  “為什麽?”
  “修恩要來了,不安全。”洛基沉默了片刻,“你先在這裏休息幾天。”
  說完他出去,把門關上。
  “什麽意思?”撲到門上,可是房門已經鎖了,我用力敲了敲門,“洛基?洛基?怎麽回事?”
  “……等他走了我會放你出來。”說完這句話,腳步聲已遠。

  Chapter 21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關在洛基的臥室。原本想跳窗出去,但是他居然在窗口上加了魔法。還有兩天就是我和他的訂婚典禮,完全不理解洛基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喪氣地坐在床頭,抱著洛洛發呆。很快,這條笨幼龍就靠著我的胳膊睡著了。隻好在洛基那霸占了整一麵牆壁的書櫃上翻東西來看。雖然目標是戰場神金匠,但他喜歡的軍事相關書籍我都不喜歡。
  唯一感興趣的就是一本很厚的《當代究級煉金術》,不過這本書在書櫃最右上角。我搬了個板凳把它取下來,結果書本太重直接落下來,差點砸了我的腦袋。一堆紙張落了滿地。
  沒想到洛基也會看和煉金術有關的東西。
  我跳下板凳去撿,翻開幾頁調出來的紙張,均有折痕,上麵寫的東西我是一個字都看不懂,不過我知道都與煉金有關。然後最小的一張紙上,竟是用彩筆畫的人物畫。
  非常古老的畫風,背景和人物打扮也是很複古的。畫中的女子穿著白色的長裙,留著一頭極長的淡金色長發,發間還有幾縷雪白的羽毛。她的眼睛亦是淡淡的金棕色,眉眼看上去如此嫵媚,又略顯得含蓄,五官不僅柔和,還十分漂亮。而且,她的身材不像巨人那樣誇張,也不像精靈那樣過於纖細,是勻稱性感的身段。
  古爾薇格帶領起來的性感爆乳風潮刮遍了整個華納海姆,連希亞這樣的小女孩都會忍不住去模仿。現代神族的審美在漸漸改變,對於這一類的美女爭議也很大。
  但我能確定的是,這畫像上的女人,是華納神族男人的標準夢中情人類型,沒有懸念。
  其實我是很喜歡這樣的女性。可自己無法多加讚歎。
  因為雖然穿衣風格、氣質、發色及神態都相差太多。但是她的臉就是我的臉。
  原來,洛基這個傳說中的大人物也不能免俗地喜歡金發美女。雖然對於他畫我很高興,可是這一頭過於閃耀的金發讓我的喜悅大打折扣。
  我生來就是黑發。華納憎惡,阿西爾偏愛的黑發。
  突然有些生氣。洛基他憑什麽對著我意淫?他是看上了哪個金發姑娘,非要把我弄成這樣?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了洛洛咕咕的叫聲。我回頭,它撲騰撲騰飛到窗台上,臉貼著窗子,眼睛瞪得圓圓的。我也抬頭看去:
  雪下得很大,這一夜的星星特別密集。天上地下一片漆黑,王都的萬家燈火格外輝煌。被星光照映著的雪花泛著銀光,讓人分不清何處是星點,何處是雪瓣,何處又是燈光。
  就在這一片璀璨的光芒中,成群結隊的骨鳳從遠處的星空中飛來,卻在海尼爾皇宮的外延高空懸停。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骨鳳。而且,每一隻骨鳳上,都有一個深色頭發的阿西爾族。
  秉承了在阿西爾部落生長的遺傳,骨鳳會瞬間移動。所以盡管不能像金翼龍那樣噴火,卻絕對是最陰森可怖的生物。所以光看著它們飛過來帶動著大片的綠色微光,就覺得渾身發冷。
  當那一群骨鳳盤旋在皇宮上空有一陣子後,刹那間,一條龐大到驚人的黑翼龍突然瞬移在它們中間。
  我低呼一聲,幾乎摔倒在地。
  這時,連洛洛都禁不住撲到我的身邊,渾身哆嗦起來。
  那隻黑翼龍的體積和金翼龍差不多大,但是尾巴和翅膀都比金翼龍大了太多,大到舞動翅膀的頻率,隻有骨鳳的三分之一。
  騎著黑翼龍的人我看不清楚。但就那一頭黑發,還有被其他阿西爾神族包圍的陣勢看,應該是修恩。
  我按著胸口,害怕到無法出聲。洛洛則是直接鑽到我的懷裏,不敢看下去。
  這個隊伍有多強大,我是知道的。
  現在海尼爾皇宮乃至整個華納海姆都處於無防備狀態。如果他們突然襲擊我們,恐怕很快部落就要淪陷。
  雪越下越大,銀色也越來越明亮。離地麵近的雪瓣都被王都的燈火染成了金色。如果不注意看,還會以為是漫天的星星從夜幕上掉下來,灑落大地。
  這時,修恩舉手,作了一個手勢。
  所有的骨鳳,連同他本人和黑翼龍整齊地消失,瞬間出現在海尼爾皇宮的正門口。
  下一刻,阿西爾神族們從坐騎上消失。他們應該到了皇宮內部,我就再看不到了。而後麵那一批骨鳳又瞬間分成東西兩隊,瞬間移動到皇宮門前左右兩側。然後,骨鳳群身上的綠光消失,慢慢蜷縮,又化作了一堆地上的白骨。
  黑翼龍則是停留在正門上空,一直舞著巨翼,綠眸在黑夜中閃閃發亮,像是在監視著整個華納海姆。
  兩個小時後,洛基回來了。
  他猛地推開大門,快步走進門,立刻壓到我身上。甚至話都還沒說一句,他就開始脫我的衣服。
  “等等。”我按住他的手,“今天真的很累,不想做了。”
  “哦。”洛基長歎一聲,靠在床頭。
  想問問他發生什麽事了,也想向他抱怨把我畫成金毛的事,更想指責他把我鎖在家裏的行為。但等了許久,他都一直沉默。突然覺得有些難過。我靠過去,抱住他的頭:“很累了吧,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洛基倏然抬頭看著我,將頭埋到我的懷中,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
  “沒事。”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的。”
  原以為洛基道歉以後就會放我出去,但沒想到接下來,又一是被困在房中的一天。不過還有一日就是訂婚典禮。邀請函都已經發出去,我不信他能一個人去訂婚。
  到晚上,洛基又出去了。
  雪下得比前一日還大,一片片像是鬆軟的鵝毛,被風吹落的花瓣,覆蓋了整個王都,遮掩了所有金色的屋頂。雪花落到窗台上,漸漸融入洛基施的火焰魔法層。
  我往窗外外伸手,發現魔法居然被溶解了,立刻抱著洛洛跳出去。誰知洛基不僅加了火焰魔法,還設了束縛空中漫步的魔法。眼見就要在樓底摔個屁股開花,我伸手捉住了牆上的一根管道。可是管道上結了冰,根本抓不緊,我就這麽直直地往下滑落。
  最後還是一屁股坐在一樓的地上。我疼得直咬牙,但不敢發出聲音。
  因為聽到後方傳來一群人的腳步聲。
  應該不是洛基。我長籲一口氣,站起來,抱著洛洛偷偷往皇宮外跑。
  “什麽人?”
  聽到這個聲音,我頓時感到啼笑皆非。這分明就是華納神族的地盤,他索爾是個什麽東西,敢在這裏問“什麽人”?剛好我對這個男人不滿已久,轉過身去說:“華納海姆的一個市民。”
  大雪很快落滿了頭,洛洛冷得在我臂彎中發抖。
  很快,兩個阿西爾神族瞬間移動到我麵前不遠處。其中一個自然是索爾。他們均穿著黑色的衣裳。不過索爾穿的是黑暗神官的長袍,另一個是銀黑相間的盔甲,背上還別了一把比他胳膊還寬的黑暗之神巨劍。
  他留著深黑色的及肩發,發型有些淩亂,末端微微翹起,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毫無焦點,也不知是看的哪裏。他的臉很小,皮膚雪白,似乎和我年紀相仿。身高和索爾差不多,但即便是穿著盔甲,也顯得十分瘦削。大概是因為還是少年,沒有長成熟的緣故。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完全不帶感情,又身穿戰袍,就是一個標準的粉嫩美少年。
  這個人我也是認得的。
  “這是火神大人的家。不知索爾大人和霍德大人在這裏做什麽?”我知道他們是來談和的,可是對阿西爾神族的憎恨至死不變。
  “洛基的家又如何?我們和華納部落談和,不代表和洛基談和。”索爾說。
  “不和他談和,恐怕也沒法和部落談和。況且,他願不願意簽約還不知道呢。”我抱緊洛洛,白他一眼,“我走了。你們自便。”
  “洛基在哪裏。”這時,空空的,飄渺的聲音傳過來。
  “請問霍德大人又想做什麽?”
  “殺了他。”
  聽到這句話,我立刻想起洛基被他們一群人重傷的模樣,無名怒火敲敲燃燒起來:“黑暗之神大人,我不是小瞧你,但除非你帶上一幫人,不然隻可能被他殺。”
  “就算帶一幫人,我也要殺他。”
  “真卑鄙。”
  話剛一說完,霍德快速抽出背上的巨劍,腳下銀光一閃,人消失了。我心中一凜,朝上空衝了一段。果然剛一上去,霍德就出現在我剛才站的地方,雙手握著巨劍,劍鋒拖在地上。
  他又消失在銀光中。
  和霍德對戰,我肯定玩完。立刻把隨身攜帶的煙霧試管扔出來,砸到地麵,洛洛也從我的懷裏飛出去。然後抽出一把小匕首,投擲下去。下麵傳來鏗的聲響,霍德的巨劍打飛了我的匕首。
  “吼——”
  這個奶聲奶氣的吼聲傳出來,熊熊火焰在雪花中燃燒。霍德悶哼一聲,捂住手,巨劍落地。很快,洛洛撲騰著翅膀躥到我的懷中。
  “什麽東西?”霍德抬頭看上來。
  “吼!吼!”洛洛在我懷中張牙舞爪地朝他挑釁。
  霍德仍不死心,拾起劍,又一次想瞬移過來。我又飛得更高了一些。可就在這時,地下衝出黑色荊棘,荊棘纏住了他的腳踝。
  “霍德,你在做什麽?”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霍德的眼中立刻露出驚惶之色,這是他唯一一個帶有感情的麵部表情。但轉瞬之間他又恢複了剛才的死樣子:“殺人。”
  “殺什麽人?”
  “華納狗。”
  “來之前我說過什麽?”
  “……不能在華納海姆殺人。”
  “那你在做什麽?”
  霍德握著劍,張了張嘴,但沒說話。
  “回去。”
  霍德將巨劍插入背後的劍鞘,瞬移到我的視線範圍外。
  到他消失,我一直沒聽進他們的對話。我留意的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很熟悉,熟悉到就像昨天才聽到過。可是就記不得是在哪裏聽到的。
  茫茫大雪飄揚著,像是千百隻繽紛的白蝶翩翩起舞。
  有一個高高的身影從黑暗與大雪中出現。窄緊的靴子在雪地中摩擦出清脆的聲音。那個人穿著黑色的衣褲,外麵披著很厚的雪白的毛皮大氅,漆黑的短發反射著雪光。
  我知道他不僅不年輕了,甚至還很老。但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名字,我會以為他隻是一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因為他的麵容和身材都保養得那麽好,和夢中出現的英俊的黑發男人幾乎沒有區別。
  “索爾,你也回去吧。”
  索爾應了一聲,瞬間移動離開了。然後他像是沒有看到我一樣,直接步行離去。
  “等等。”我從空中落下,忍不住上前兩步,“你……是修恩?”
  他站住腳步,回頭看著我。
  我更加用力地抱住洛洛,突然覺得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以前憎恨修恩,所以不曾仔細觀察他的五官。見到他真人的第一反應,也不是驚歎他有多高,有多霸氣,或者多麽讓人不敢接近……而是他的麵容。
  那個無數次在夢中見到的,熟悉而冷漠的麵容。隻是此時看去,他比夢中起碼老了五十歲。
  “是。”他不帶感情地回答,然後轉身離開。
  其實應該很恨他,恨他殺害了我的親人,我的族人,害得部落中有那麽多人不得不背井離鄉。但對他的感覺竟和索爾霍德以及所有阿西爾神族完全不一樣。
  他不像是應該屬於哪個部落。
  暗黑的天空和飛雪融成一片,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和夢中的一幕重疊了。就像是回憶中的片段,模糊又遙遠。
  “陛下,”我又快步走上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他站住腳步,並沒有回過頭來。
  “陛下以前來過華納海姆麽?”
  “沒有。”
  “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你。”說夢實在太離奇,我想了想,“不是在書刊上,也不是戰場上……我好像看到過陛下年輕時的模樣。”
  “是麽。”修恩轉過身來,嘴角揚起,“小姑娘,你太年輕。如果是六七十年前,說不定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
  這句話我半天都沒有理解。直到他又一次離開,我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禁不住大聲說道:“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請你不要誤解!”
  但他像是沒有聽到一樣,身影消失在蒼茫大雪中。
  突然想起洛基還沒覺醒之前,曾經告訴我修恩特別喜歡年輕的女孩。很明顯事實不是這樣,可是,我也一點那個意思都沒有……越想越氣,隻好狠狠踹了幾腳雪以泄憤。
  這時,身後傳來了洛基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這麽生氣?”
  我嚇得立刻轉過身,連連搖手:“沒有,剛我看到無聊的人。隨便問幾句,他就以為我在搭訕他。真受不了。”
  夢到修恩的事說什麽都不能讓洛基知道。所幸他也沒有太在意,隻是靠近一些,眼睛眯起來:“依娜,我好像告訴過你,不要離開我的房間。”
  “我知道……可是我在裏麵真的好無聊,外麵又下雪,想出來走走。”
  “好吧,反正明天晚上就要訂婚,很快阿西爾神族就要離開,你也快自由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在我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雪下這麽大,你一點都不冷麽。”
  脖子上突然一涼,一小團雪順著衣領融下去。我倒抽一口氣,扯著衣領使勁抖了幾下:“好冷,你……笨蛋!”在地上捏了一個大雪球,往洛基身上扔去。
  “好可怕,女王發飆了。”
  洛基雙手擋胸連連後退,又繞道我身後,把我抱起來。我還沒玩夠,使勁敲打他一陣子,連洛洛也站在旁邊踹他,但洛基死不放。
  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我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一吻。他溫柔地回吻我。雪花像是白色的碎片,紛紛揚揚落在我們的身上,他玫瑰色的發上。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
  到最後,洛基在我耳邊輕輕說:“今天休息好了麽?”
  本來很冷的,但聽到這句話以後,臉還是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嗯。”
  洛基牽著我的手走上樓去。
  到他的臥室以後,洛基去洗澡了。我走到陽台邊,準備關上門,但看到了陽台下,極遠處的一個人影。
  大雪斜飛著,修恩站在一片蒼白中。
  他仰頭看著這裏,大氅很長很厚。他在那裏,像是已經站了幾千年,幾萬年。
  就在我猶豫是否要拉上門的時候,他轉身走了。

  Chapter 22
  訂婚典禮當晚,一輪冷月掛在雪夜天的一角,被幾片稀薄的浮雲掩去了一半。皇宮庭院已經被白皚皚的雪覆蓋。皇宮中,一盞盞燈陸續點亮,和外麵的雪光月光燈光連成一片,蔓延至天際,宛若在浩瀚天宇中長長的銀河。
  剛在祭壇上宣過誓,弗雷也成為主持大祭司為我們加上了誓約的束縛。這個魔法比較強悍,隻要訂婚雙方有一方出軌,另一方就會知道,還會引發共鳴反應。也就是說,如果洛基以後跟哪個女人亂來,我的腦海中會浮現出他們在一起的場景,在接下來的幾秒內,如果我暴怒甚至自殘,洛基也會做相同的事。
  雖說提出這種要求的人是洛基,但對於他的未婚妻來說,這無疑是一個美好的束縛。
  人來人往,均身著典雅的服裝,低聲與同班微笑著聊天。這是一場宴會規模不亞於洛基的六十歲生日。而相對於上次火神覺醒帶來的震驚,人們顯得平靜而且祥和許多。
  洛基正在不遠處向弗雷交代一些事。他和我一樣,渾身上下孑然雪白,包括禮服,鞋子,手套,連紅色的耳釘也換成了泛著白光的鑽石。隻有那一頭短發還保持著玫瑰紅。
  我特別喜歡他的頭發。雖然是暖色調,但因為柔軟微卷,發量很多,所以他若微笑著,氣質是很溫柔的。尤其是兩鬢的發,發尾修得很碎,些許淩亂,若隱若現地襯著白皙的耳垂,顯得臉蛋更加秀氣漂亮。
  此時,洛基是以半側麵對著我,一邊聽弗雷說話一邊點頭,說了幾句話……然後他看了我一眼,又和弗雷說了兩句話,就徑直朝我走來。
  我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老跟我說你從小的夢想是想當魔導師,但魔導師未必適合你。”他朝我溫和地笑。
  沒能理解他的話。我歪頭看著他。
  “魔導師需要耐心,神金匠適合有衝勁的人。所以,還是神金匠適合你。”
  我又看了他一陣子。突然理解了他話中的意思。昨天晚上……感覺臉快要燒起來了。我假裝無所謂地用手背蹭蹭臉頰,看向別處:“哦。”
  洛基卻笑得純良無害:“知道我的未婚妻一向比較急性,但請耐心等到晚宴結束。”
  “你……今天結束以後,不跟你一起睡了。”
  “真的嗎?”洛基湊過來在我的耳邊柔聲說,“那你答應我,不要像昨天一樣,跳到我腿上,還叫我快一點……”我已按住他的嘴,他卻壞笑著含住了我的指尖。
  電打一般收了手。剛好他身後有人說:“洛基大人,約頓海姆的貴客來了。”
  洛基轉身,又恢複了副紳士又溫和的模樣:“好的,請他們進來。”
  這臉變得比變天還快。
  果然洛基和巨人們的感情很好。一隊衣著華貴身材龐大的巨人魚貫而入,其中竟然有約頓海姆的國王和幾個兒子女兒,還有洛基的父母。那幫人一進來,許多高挑的神族精靈等一下變得無比袖珍。
  他們的語言我無法理解。洛基的父母也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不般配,起碼海神尼奧爾德還是比他老婆高一些的。他看我一眼,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洛基,突然笑了:“果然是我兒子選中的女孩,很漂亮,看上去也很聰明。”
  洛基跟巨人們溝通,我就跟他爸溝通。過了一會兒洛基帶這幫人去巨人的座席,隻有一個紅發巨人女子留下來,抱著胳膊,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像小女孩的身材啊,長得也很幼稚,真不知道洛基怎麽會看上你的。”
  這個女人我記得,是西格恩,洛基前世的最後一任妻子。我回望她一下,有些無奈——跟她比起來,誰都是小女孩了。
  “我年紀確實比較小,剛好洛基看上去也不大,所以我們在一起也不會有媽媽和兒子的感覺。”
  西格恩的臉色大變:“洛基看上去確實不大,但無論是在約頓海姆還是你們的小白臉華納部落,他都是最性感的男人,和你完全不一樣。你沒有一點配得上他。”
  “對不屬於自己的男人還可以這樣讚歎,西格恩小姐的胸懷很寬廣,請裏麵坐吧。”
  她更生氣了,圓球狀的胸部也跟著抖了抖:“真不要臉。沒有了奧汀,就勾引別人的丈夫。洛基居然看得上你這種貨色,連我都感到不可思議。”
  “小姐,你出來的時候是不是喝了酒,所以現在說話語無倫次了?”
  她還沒開口說話,另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洛基的愛好就是撿奧汀的破鞋,西格恩小姐不知道麽。隻要是奧汀的東西他都愛搶,你當真他很愛弗麗嘉?”
  是古爾薇格。她端著酒杯,撥了撥大卷發,含胸站在我們一旁:“況且,這個依娜小姐不是弗麗嘉,長得像罷了。弗麗嘉早沒了。”扔下這句話,她踩著高跟鞋離開了。
  相對於西格恩的嫉恨,古爾薇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我無法不在意。很想多問幾句,但無論是她還是洛基,給我的答案都不會百分之百準確。眼見西格恩像是聽到什麽大喜消息一樣,追過去向她過去的情敵追問,心中的不安更增添了一些。
  也是同一時間,有人在我的背上拍了拍。我一轉身,看著麵前微笑著的金發美女,幾乎驚叫起來,一下撲過去把來人抱住:“希亞!姐姐真想你啊。”
  “人這麽多,你這新娘子要注意形象。”希亞推開我,故作不耐煩地皺皺眉,“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連你這個萬年單身傻女都要結婚了。”
  “結婚?我們還沒計劃到這麽遠……”洛基一頭熱的求婚直接忽略吧。
  “沒打算結婚?那別怪姐姐沒提醒過你,你既然對某些事一竅不通……”說到這,希亞看看周圍,小聲湊過來,“一不小心真的采到精華,你得想好該怎麽做。”
  我看了她半晌,眨了幾下眼。
  “真是拿你沒辦法。反正看樣子洛基真的很愛你,要有了就直接結婚吧。”
  “啊,你是說有小孩嗎?”
  希亞回望我半晌,微笑著點點頭:“這個你自己去問洛基,姐姐就不替你慢慢解釋了……其實今天我來這裏,還有個目的,是和某人一刀兩斷。”
  這時,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回響在殿堂,西格恩不顧形象快步跑向洛基,抓著他的手臂提高音量說:“你真的不在意?即便她是複製的?洛基,你瘋了!!”
  她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古爾薇格端著高腳杯,若無其事地站在一個餐桌旁輕輕笑著。
  洛基飛速瞥了我一眼,對西格恩露出了溫柔的微笑:“我真的很討厭女人扯著嗓門說話,很刺耳,很難聽。更討厭被和我什麽關係都沒有的女人騷擾。”
  擺平西格恩不是那麽困難的事。果然這一句傷人的話讓她住嘴了。然而,他的目光卻冷冷地望向古爾薇格。古爾薇格睜大眼,後退一步,差點撞翻餐桌。
  我被眼前這一幕弄得徹底頭暈。
  並不認為自己是複製的生命。畢竟我是有親人的,我也有自己的感情和獨立的思想。
  但是,以前許多主神在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都會很驚訝。連索爾都不例外。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因為我的黑發吃驚。
  所以,長得像弗麗嘉,是很有可能的事。
  整顆心瞬間變得空蕩蕩的。我扶住椅子的一角,靠在大殿內的羅馬柱上。希亞看著我,很擔心的樣子,又欲言又止。我沉默了一陣子,抬頭朝她苦笑:“我……不可能長得像任何人,對吧。”
  “依娜……”希亞的眼神變得有些悲傷,她握住我的手,“你是依娜,隻是依娜。不要理那些女人的挑撥離間。”
  腦中突然浮現出洛基夾在書中的畫像,甚至不敢多想一下那究竟是什麽人。
  待我再次抬頭,洛基已經擺平西格恩,走回我的麵前。希亞朝我眨眨眼離開了。
  “不要理她們。對於過去的事,我不願意回顧太多。”洛基握住我的手,溫柔卻堅定地說,“過去的事我無法改變,我也不要求你相信我。但是,我隻有一句話要說:今天和我訂婚的人是你,以後將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你,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我相信你。”我回握住他的手,抬頭朝他微笑,“……你說的任何話我都無條件地相信。”
  那一瞬間,也不知是否燈盞太過明亮,洛基的眸子看去特別明亮。
  他捧著我的臉頰,正想吻我,殿堂門口突然有一群銀光閃現。
  修恩站在正中間,左右兩邊分別是霍德和索爾,身後跟了一排鬼匠,一排伏魔官,兩排黑騎士。但他隻帶了索爾、霍德還有幾個隨從,後麵三排阿西爾神族統統站在門外。
  洛基微微眯著眼睛,把我拉到他的身後,往前走了兩步:“歡迎阿西爾部落的朋友們。”
  光輝的殿堂陡然間陷入死寂。
  修恩似乎未感到半分不適,嘴角帶著一絲冰冷的微笑,不緊不慢地走進來。他身邊的索爾和霍德也是維持著漠然的表情。
  踏過大紅的地毯,大理石的地麵,腳步聲在空曠的殿堂內回蕩。最後他停在我和洛基麵前,笑容柔和了些:“祝二位新婚快樂。”
  “謝謝。”洛基平平淡淡地回答。但是他握著我的手,很緊,很緊。
  場麵有些尷尬。還好弗雷這時站出來打圓場:“既然我們與阿西爾部落已經化敵為友,也請大家不要客氣,好好享受這個晚宴吧。修恩陛下,索爾大人,請來這邊。”
  霍德看了一眼弗雷,一語不發,帶著兩個隨從去了另外一個角落。
  “嗯。都好好玩吧。”修恩打發了後麵的隨從,回過頭來,拍拍洛基的肩,“對你未婚妻好一點。”
  “這我知道。”洛基幾乎完全擋住我,握住我的手更緊了。
  很明顯,修恩發現了洛基的異樣。他挑挑眉,嘴角揚起,把大氅扔給隨從,走到阿西爾部落的主座上休息去了。
  坐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隻是一個人端著紅酒細品,旁邊的隨從沉默猶如雕像。但很快,有一個華納神族的年輕姑娘在他麵前晃了幾圈,就直接過去和他搭話。
  一直以為修恩是個萬年冰山和嚴肅的帝王,但那姑娘說了幾句話,他就點點頭,然後溫和地和她對話。
  能得到阿西爾部落領袖的回應,很顯然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不過那個女孩的反應還是激動得過了頭,雙頰微紅,坐立不安,手也不知往哪裏擺了。
  洛基的父親叫他,他說先離開了一會兒。
  再看修恩那一邊,他周圍的女人居然又多了幾個。而且顯然她們已經和他聊開了,又是拍手又是歡笑,還一臉乖學生乖寶寶的模樣,向修恩詢問一些問題。我甚至還聽見其中一個女孩子嗲嗲的聲音:“陛下說的阿西爾語好有腔調哦,真的好好聽。我最喜歡阿西爾語了。”
  阿西爾語好有腔調。最喜歡阿西爾語了。
  聽到這句,胸口劇烈起伏,我氣得幾乎掀桌子。
  這時,有兩個阿西爾女人從我身後的紅帳後走過,說的悄悄話飄到了我的耳裏:“陛下在阿斯加德根本沒人敢追。華納的女人果然名不虛傳,一見到有錢有勢的男人都恨不得貼上去了。也不管這些男人是不是殺了她們全家。”
  理智終於斷線。
  我一鼓作氣,走到修恩和那幫女人麵前:“回去。”
  修恩抬頭看向我。姑娘們卻全然不知情,依然圍在一起互捧對方,可愛地發嗲。我深吸一口氣,提高音量:“聽到沒有,都回去!”
  這時候,她們才終於意識到了我的存在。有兩三個眼中露出怯色,另外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卻翹起了嘴巴:“回去?回哪去呀?”
  “回華納神族的座席去。”
  “姐姐,你這是種族主義,不好吧。況且,這麽大個殿堂,不就是留給所有人聚會的麽。”那個女孩朝我拋了個媚眼,手直接放在了修恩的大腿上,“再說,你都已經嫁人了,還對陛下有什麽想法麽?”
  修恩看了看那隻細膩年輕的手,握住它拿起桌上一個酒杯:“這酒很醇,可以試試。”然後稍微往裏麵坐了一些。
  這個小小的細節沒有被任何人錯過。女孩很尷尬,仰頭喝了一口酒:“自以為嫁給大人物就很了不起,把大人物那幫情人搞定了,安分點過日子吧,別一天想東想西的。”
  我拿起一杯酒,往桌麵砸下。酒水不偏不倚,全部濺在她的粉色裙子上。
  “真對不起。”我淡淡地說,“衣服弄髒了,回家換吧。”
  她詫異地看著我,甚至來不及擦拭裙子,就直接淚眼汪汪地看向修恩。修恩笑著點點頭:“回去換了再來吧,依娜小姐應該也不是故意的。”
  那女孩站起來,委屈地哭出來,直接逃離座席。
  “你們還有誰想回家換衣服的?”
  這句話剛問出來,所有的姑娘也都紛紛站起來,或仇恨,或害怕地離開。
  “打擾陛下了。”扔下這句話,我也轉身走了。
  再看看洛基。他依然在和父母聊天。
  我坐在側門外,麵對白雪皚皚的庭院發呆。
  分明是很重要又幸福的日子,為什麽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和洛基在一起,壓力很大吧。”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回頭看見了站在台階上的修恩。他沒有穿大氅,但身材依然很健壯,頸項間有一條細鏈,緊貼著鎖骨,一點也不像兩百多歲的人。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已走下來,在我的身邊坐下:“剛訂婚或者結婚都是這樣,過去就好了。”
  “恕我無禮,陛下沒結過婚,也不專一,沒資格說這種話。”
  修恩笑了笑:“原來你也知道一些我的事。”
  從這裏看不到城堡下方的景色,但可以看見華納海姆極遠處的萬家燈火。過了一會兒,空中有細小的雪粒旋轉而下,又被雪白的大地、王都的夜景吞沒。
  修恩從頸間掏出那根項鏈。項鏈墜兒是一隻金色的蝴蝶。
  蒙蒙月色下,蝴蝶泛著淡淡的微光。
  “我是有過很多女人。”修恩看著蝴蝶,輕聲說,“但是再多美麗的女人,都比不上多年前和她坐在草坪中的一杯下午茶。”
  雪花紛紛擾擾,落在他的肩上,睫毛上。有雪光映入他的黑眸,原本的深邃的眼因此變得澄澈。那一瞬間,這個年邁的帝王似乎變成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他看著金色蝴蝶,就像是在看一個初戀的情人。

  Chapter 23
  “陛下說的是以前喜歡過的人?”
  “是我的妻子。不過她已經過世多年了。”修恩朝我微微一笑,眼中是瑩瑩的雪光,“孩子,要相信自己喜歡的人。”說完站起來,打算回殿堂。
  但這時候,隔著重重樹林,河畔那邊傳來了兩個人爭吵的聲音。
  “我再說一次,既然你已經有了家庭,又不是華納族人,不要再靠近我!”急促的高跟鞋聲傳過,居然是希亞,“你放手!索爾,放手!!”
  修恩停下腳步。
  “別,你別走。你才是我的妻子,我們以前就是一對!隻要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可以放棄一切,部落,家庭,現在的地位,任何的東西——”年輕男子的聲音,不過是阿西爾語。
  聽到這句話,修恩淡淡地笑了笑,離開了。
  “我不是西芙。你看清楚,我不是什麽主神,我叫希亞。”
  “好好,你不是西芙。不管你是什麽人,我愛的人是你,不想要別人了。”
  “滾開……唔,滾……唔唔……”
  真看不出來,索爾的性格居然會有這麽強勢的一麵。也看不出來,希亞居然也有這樣軟弱的時候——以她以前的性格,一般早已經一耳光甩過去了。接下來,樹林裏就傳來了希亞嗚咽的哭聲。
  或許,之前我都太自私了。
  回到了殿堂,發現許多人都站累了,有一些人已經離開。霍德似乎不勝酒量,正蜷縮在一個角落,黑亮的頭發鬆鬆地散落在靠背上,襯著一張雪白的小臉格外清秀。其實如果不是平時那麽殺氣騰騰,他還真有一張討人喜歡的皮囊。這時候,弗雷走過去拍拍他的臉,似乎力道不小,把他拍醒了。霍德抬頭,用布滿血絲又沒有焦點的眼睛看著弗雷,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
  很少看見弗雷這樣冷酷的神情。這兩個人結了什麽仇?還是說霍德本來就是個仇恨份子,對誰他都充滿恨意?
  “依娜。”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立刻回頭。洛基正溫和地看著我:“今天晚上我有點事,你先回家裏,明天我再來找你。”
  “哦……好,現在就回去麽。”
  “你想什麽時候走都可以,跟弗雷說一聲就好,他派人送你回去。”
  我點點頭。洛基又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離開了。
  剛好我也覺得挺累,去側院尋找希亞,打算和她一起回去。結果她正在坐在台階上,抱著雙腿,頭埋在膝蓋中。我走過去,摟住她的肩:“我們回家吧。”
  希亞抬起頭,眼睛有些紅,卻沒有一滴眼淚。她盯著我半晌,突然笑了:“怎麽,以為我在哭麽。”
  “嗯。”
  “哭了妝會糊,回去再哭。”
  “……”
  之後,讓她在前門等我,我自己趕回洛基的家裏,準備把禮服換了。結果才走出去一段,就看到回廊上站了兩個男人的身影。這一晚究竟是怎麽了,到處都可以聽牆根。
  隻不過這一回是洛基和修恩,他們對話的內容也讓我感到震驚又匪夷所思。
  “哥,放過她。”聲音雖然沒有起伏,但洛基的聲音竟有一絲卑微,甚至乞求,“你已經奪走了弗麗嘉,不要再奪走依娜。”
  哥?弗麗嘉?
  這是什麽意思?
  “你想得太多了,洛基。我停戰和你的未婚妻一點關係都沒有。是因為你覺醒了,繼續打下去會讓我們兩敗俱傷。”
  “說謊。”洛基冷冷道,“我覺醒的時候你根本沒有一點停戰的意思,是在索爾見過依娜以後,才改變主意的。”
  “不管你怎麽想,明天我就離開了。不必擔心。”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洛基說:“你為什麽不覺醒?”
  “因為沒有意義。”
  說完這句話,腳步聲靠近,修恩似乎打算回去。我連忙往回跑,連最初的目的都忘了,就直接和希亞一起騎著嘟嘟回去,也沒有告訴弗雷。
  仔細回想他們的對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洛基的兄長,弗麗嘉的愛人,一直沒有覺醒的主神……滿足這個條件的人隻有一個。
  再仔細想想,現在兩個部落裏,已經覺醒的主神有洛基、博德、弗雷、霍德、索爾、海姆達爾、芙蕾雅、布萊奇。剩下的隻有西芙、提爾、弗麗嘉、奧汀。
  西芙基本確定就是希亞。
  那剩下三個人裏,有一個主神已經消散。如果這個人不是奧汀,那修恩很可能就是奧汀。但殺死奧汀的人是洛基,如果修恩是奧汀,他為什麽要停戰?
  這時候希亞已經卸了妝,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雖然可能會失去她,但是看她這段時間的狀態實在無法再隱瞞了。我在她身邊坐下:“希亞,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要讓你知道才行。”
  “什麽?”希亞擦擦眼淚。
  “你應該就是西芙。”
  希亞嗤了一聲,明顯不相信我的話。
  “是洛基告訴我的。他說主神之間會有感應。”我想了想又說,“所以,如果你真的很喜歡索爾……可以跟他走。雖然我們和阿西爾部落談和了,但我不覺得能持續很長時間。所以,不希望以後會在戰場上和你見麵。”
  希亞緩緩說道:“你說的是真話?”
  “嗯。他明天就要走了,你想好再決定吧。”
  她怔怔地看著我許久。然後,突然站起來,衝出家門,頭也沒有回。
  我坐在原位不動,很長一段時間內腦中都是空白。雖然這是早就料到的結果,但還是覺得有些無法接受。在沙發上換了無數種坐姿,最後平躺著,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準備一些禮物,向她道別吧。
  夜空是一片深藍,銀沙一般的星鬥散落在每一個角落。這一夜沒有月亮,但是星空下的草坪卻被瑩瑩的光芒染成金色。無數隻金色的蝴蝶在草坪上翩翩起舞,將全世界最美麗的光輝都凝聚在一起,奇異而夢幻。
  我從台階跑下去,在草坪中坐下,閉上眼睛幸福地說:“你知道麽,我已經為自己製定好了死法,就是變成無數隻金色蝴蝶,圍著你轉,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那是不可能的。”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然後那人繞到我身邊坐下。
  我回頭橫了他一眼,還朝他做了個鬼臉:“你這個花心大蘿卜,反正你就想早點休了我找別的女人。”
  “如果你死了,我確實會立刻跟別人在一起,然後兩天就把你忘記。”
  “不理你了。”我抱腿轉過身去。
  一隻手摟住我的肩,灼熱的呼吸噴灑在頸項中。他的聲音低沉悄然響起:“又不理我了?”
  “不理。”
  “哦,這樣。”他站起來,作勢要離開,“還說在你的宮殿裏也養一些金蝴蝶,既然你不高興,就算了。”
  “等等,奧汀。”我連忙站起來,追著他跑了兩步,“金蝴蝶不是不能飼養的麽?”
  “理論上是這樣。”
  立刻反應過來,我忍不住笑了,立刻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懷裏:“最喜歡你了。”
  “以後還說不說那種要死的話?”
  “不說了。”我甜甜地笑著,“再也不會說了,我要永遠陪在你身邊,永遠都不離開。”
  “哼,灌迷湯也沒用。”
  黑發的男子一如既往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但眼中卻透出十二分的溫柔。金蝴蝶翅膀的光芒映在他的發上,連同他臉頰的輪廓都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牽著他的手回家,我在日記上寫下一段話:
  他今天又□裸地威脅我,其實我也是故意氣他(可惜從來都沒有成功氣著他過)。如果我死了,他一定會孤單。而我舍不得看他有一點點難過。如果有一天他將離開人世,我一定會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他。當然,這種事永遠都不可能發生。他可是全世界最偉大的男人。
  奧汀,我要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放下筆以後,突然窗外灼目閃電劈過,一道雷鳴轟然響起。
  我渾身一震,從沙發上摔下來。
  陰霾的天空似乎已醞釀了許久,現在淅淅瀝瀝的大雨潑下,沒有絲毫節奏,急促而凶猛,如惡狼般淹沒了整個王都。從沙發上翻身起來,發呆很久才反應過來剛才是在做夢。
  夢依然很朦朧。但卻是在夢中與那個人對話時間最長的一次。
  在夢中,我叫他……奧汀?
  突然覺得思緒一片混亂,再看看時間,竟已是早上六點過。還要去和希亞道別。這個時間商店的門都沒有開,隻好拿自己戴了很多年的一條手鏈送過去。
  打著傘朝著海尼爾皇宮趕去,剛好在門口看到了正在調整部隊和坐騎的霍德,於是問他索爾去了哪裏。
  “索爾?今天早上西芙來找他,他激動得不行,一大早就帶著她回阿斯加德了。”
  我愣了愣,說:“西芙……已經走了?”
  “對。”
  垂頭看看自己精心包裝好的手鏈,我點了點頭,道謝過後就離開了。
  再沒力氣在空中行走,到了皇宮下方順著街道慢慢往回走。沒走幾步路,狂風夾著暴雨就吹跑了手中的傘。刹那間,整個人從頭到腳全部濕透。
  傘在路邊打了幾個滾,被刮得很遠。我追著它跑了很長一段路,但都沒有追到,隻好放棄,狼狽地擦去眼中的雨水,站在街邊的屋簷下,抱著胳膊等雨小一點再走。
  天還沒亮,這條街又比較窄,所以霧蒙蒙的,十分蕭條。天氣很冷,雙手和嘴唇很快失去知覺,而且雨是斜著下的,站在屋簷下也擋不住。
  牙關不住打顫,正準備冒雨前進,突然有東西擋在我的頭頂。抬頭看見一把傘。
  回頭,站在身後的人竟是修恩。
  需要抬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他有一張無比清晰卻蒼老的麵容,但黑眸的深邃與迷人,與夢中那個模糊卻年輕的男子一模一樣,仿佛不曾改變。
  奧汀,我要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夢中的自己在這麽認真地說著。
  我搖搖頭,朝他笑笑:“陛下今天就要走了麽?”
  “嗯。我在皇宮上麵看到你的傘被雨衝跑,所以下來了。”他態度很溫和,但比夢中冷漠了很多,是對陌生人說話的態度,“走,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在這……”
  “走吧。”
  讓人無法拒絕的態度。我隻好硬著頭皮跟他一起往回家的路上走。
  朦朦的天空中,翼龍和天鹿少了很多,卻依然有金儂加巨鯨緩緩飛行,上麵罩了巨大的防雨魔法護壁。在這樣的雨天裏飛行,反倒像是在海洋中遨遊。
  修恩的傘很大,我的身上也沒地方是幹的,但他還是堅持往我這邊靠,一邊的肩膀已經濕透。我想說什麽,但每次一抬頭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側臉,話都咽下去了。
  穿過兩條街。
  街上的行人稀少,但每個路過我們的都要回頭看一眼。
  “陛下,到巨鯨點停下就可以了,我乘鯨回去。”我指了指前麵。
  “好。”
  沒有人等巨鯨。我們在十字路口的棚下等待。雨點打在棚上,又濺了一地水花。
  五分鍾過去,一條巨鯨徐徐下降,我往前走兩步,修恩卻走上來把傘拿給我。
  “不用了……上去就不會被雨淋。”
  “我可以瞬間移動。”他堅持。
  隻好勉強收下。他剛一轉身,我終於忍不住喚道:“陛下,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他又走回傘下:“什麽事?”
  大片陰影籠罩住我們上空,很快,巨鯨已經在站點停下。
  “你……是奧汀麽?”
  他的眼中有一絲驚訝轉瞬而過,但很快淡淡笑了:“這與依娜小姐沒有關係。”
  “……對不起,我失禮了。”我有些尷尬,低下頭,“謝謝,我回去了……再見。”
  我轉身朝巨鯨走去。
  四周的地麵上,都是大團大團濺開的水花。傾瀉的仿佛不是雨,而是瓢潑的水。
  剛走到巨鯨前麵,已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
  瞬間身體僵硬,不知如何做出反應。但更不敢動,隻好任握著雨傘的手指漸漸冰涼:
  “陛下……?”
  “你太狠心。”他的聲音低低的,不曾改變,與雨水連成一片,卻平添一份滄桑與悲愁。
  雨聲神秘而又憂鬱,綿綿不盡,像是無數根的絲線纏繞著心田,交織著,鞭笞著,再也解不開剪不斷。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依然用力地抱著我,身體像是要碎裂一般疼痛。
  “陛下,巨鯨就要走了,請放手。”
  還是沒有反應。我一咬牙,用力甩脫他的手。但剛一從他的懷中掙脫,他卻將我扭過去。
  兩片微冷的唇已經落在我的唇上。
  雨點零零碎碎地落在身上,雨聲猶如鋼琴的旋律,匆促卻婉轉。手中的傘又一次從手中脫落,滾在街道一旁。
  巨鯨身軀龐大,卻輕盈地脫離了地麵,又一次徐徐地升起,飛向高空。
  我用力捶打他的胸口,但力量全然不及他,嘴唇摩擦了一陣子,他便捏著我的臉頰,不留給任何反抗餘地地,霸道地深吻。
  非常痛苦地掙紮著,時間卻仿佛已經靜止了。隻有雨水還在淩亂地落下,順著臉龐滑下,像是眼淚。到後來,連雨水也隨著靜止。
  萬丈光芒迅速擴散至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灰色的天空被金光渲染。光芒太過刺眼,我不由得閉上眼睛。
  漸漸的,胡子磨蹭著臉頰的感覺消失了,緊貼的身體也變得堅硬強壯。在一個綿長熱吻的空隙間,終於有機會掙脫,我擋住他的唇,然後使盡全力推開他。
  用力過猛,踉蹌跌了幾步,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無法說話:天地萬物包括建築、街道、路標、雲朵……都染上了一層金光,然後所有活動的東西都靜止了,包括雨水,就這樣生生地懸停在空氣中。
  而站在我麵前的人,早已不是修恩。
  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我閉著眼睛晃晃腦袋,再睜開眼。但一切還是沒有改變,站在眼前的,依舊是那個披著修恩雪白大氅的,英俊高大的年輕男人。
  這個人我見過了太多次,前一次他是出現在淩晨的睡夢中。
  可是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樣,如此清楚地看清他的麵孔,他的輪廓。比夢中更清晰,更英挺,可是眼神卻和夢中的溫暖柔軟截然不同。
  “這是怎麽回事?你是……修恩陛下?”
  “是我。”他的聲音除了年輕了許多,沒有太大變化。
  “為什麽……都靜止了?”我看看周圍,再看看他,“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修恩還沒說話,一個冰冷的聲音已從他身後傳來:
  “因為眾神之王覺醒了呀。”
  依然穿著訂婚禮服的洛基站在巷尾。

  Chapter 24
  因為被打濕,紅發顏色深了一些。原本蓬鬆柔軟的發此時貼在臉頰上,顯得有些狼狽。此時看到洛基,心中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我立刻朝他跑過去:
  “洛基……”
  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攬到他的胸前,然後冷漠地看向眼前的黑發男子:“我們已經快要結婚了,你還想怎樣?”
  那個男人淡淡地望著我們,沒有說話。
  我轉過頭,小聲問道:“……你真的是奧汀?”
  “是我。”
  此時,金光散去,所有的一切又恢複到了原來的模樣。大雨淅淅瀝瀝,擁擠的街道上又有無數朵水花綻開,有幾個精靈女孩撐著傘路過,驚詫地看著這邊,但又不敢靠近。
  又一次想起淩晨那個甜蜜而心酸的夢,還有從小到大,伴隨著我成長的溫柔的目光。此時再看眼前的人,發現現實竟是如此陌生。我緊緊地鎖著眉,轉身抱住洛基,將臉埋在他的懷中。
  這樣僵硬而尷尬的場麵並沒有維持太久。最後,我隻聽見奧汀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就像這一日連綿不斷的冬雨——
  “依娜小姐,是我冒犯,抱歉……我回阿斯加德了。”
  天亮了些,但因著大雨依舊是灰色。冰涼的雨絲中,有幾隻白鳥站在屋頂,左顧右盼像是找不著家的流浪的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奧汀走了。
  一時間不知道怎樣打破僵局,洛基卻突然甩開我的手。
  我驀然抬頭看著他。極寒的大雨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不曾擦拭一下,看著我的眼神十分冰冷,甚至帶著一絲恨意:
  “不要再靠近我。”說完他轉身離去。
  我快步跟上,繞到他前麵擋住他:“剛才是意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洛基,如果早一點來,就會知道……”
  “不是你自願?”他的瞳孔微微緊縮,“如果你對他沒有想法,會讓他送你回家麽?會去問他那麽多敏感的問題麽?”
  “敏感的人是你。我真的對他沒有一點那方麵的意思。隻是我猜測他是奧汀,忍不住問了一下——如果知道你不高興我去問,我是一定不會問的。”
  “我不想聽。”
  他繼續往前走,我立刻抓住他的衣擺,低聲說:“洛基……你真的誤會我了。”
  雨珠落在地麵,擴散了一道道小水溝,無盡的漣漪。
  “放開。”
  剛一聽到這句話,手禁不住顫了一下。他的聲音不大,但是說得很清晰。可是不甘心,手拽得更緊了一些。
  “對不起,我不該和他單獨相處的。”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以後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放開!”
  再說不出一個字。手上的力道鬆了一些,再鬆一些,就是這樣,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在我還沒有完全鬆開手的時候,洛基突然拽住我的手,狠狠甩開,徑直往前走。
  縮緊肩膀後退兩步。他連頭也沒有回,就直接步入高空,向海尼爾皇宮走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前幾日在他家削水果不小心把手指刮了個小口子,還假哭。他急得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捧著我的手立刻叫人去找大祭司,還是我拚命阻止他才放棄。
  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這一切會不會隻是他對我生厭的借口?
  雨聲越來越響。鼻尖發酸,視線也更加模糊了。可是雨下得太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流淚。
  回家以後,洗澡睡覺,翻了翻最近接的委托表,一個字看不進去,一頭紮進被窩,沉沉地睡過去。
  起來的時候已是黃昏,雨小了一些,弗拉和格菲居然跑到臥房裏看我。都不知道她們怎麽進來的,隻是說身體不舒服,讓她們先幫忙看看店鋪,我過幾天再去。
  “哇,依娜姐姐,你不會是懷孕了吧?”弗拉捧著下巴星星眼望著我。
  “別瞎說,老大還年輕,這麽快有小孩那多可憐。”格菲敲了一下弗拉的腦袋,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張報紙,“老大,你看這個,可別太驚訝哦。”
  她指著的地方是今年年終的各大種族名人排行榜。
  阿西爾部落那邊,功勳第一名是修恩,第二名是霍德,第三名是芙蕾雅。富豪排行第一是修恩,第二索爾,第三布萊奇。黑暗神官第一是索爾,大巫師第一是芙蕾雅,黑騎士第一是霍德,修恩第十二。伏魔官第一名是海姆達爾,十七名是索爾他老婆雅恩莎撒。鬼匠第一名一直變動很大,沒有特別優秀的。
  華納部落這邊,洛基占了功勳和大魔導師的第一名,富豪排行第二。博德富豪第一、功勳第二。大祭司第一是弗雷。希亞在煉金術師排行上晉升到了二十三名。神金匠第一名依然是洛基的長期搭檔米默。然後,我在第四名的位置上看到了一行字:
  依娜,年度代表作品:依娜神杖,光輝之斧,光輝聖劍,邪神手套。
  我看看報紙,又看看格菲和弗拉。她們一起握住我的手,非常激動地點頭。
  第四名……
  我居然升到了第四名……
  “格菲,你那張報紙是早上的。下午報紙全部回收重新發過,頭版真是嚇死我了——”這時,臥室房門突然被推開,希亞拍拍胸口,“奧汀居然覺醒了,修恩就是奧汀啊!”
  我怔怔看著她。
  “依娜你醒了?”希亞快步奔到我的床旁坐下,“奧汀大神終於降臨,可惜又跑到阿西爾部落去了。你說我們怎麽就這麽倒黴……”
  “希……希亞?”我揉揉眼,“你怎麽回來了?”
  “回來,從哪裏回來?”
  “阿斯加德。”
  她眨眨眼,滿臉疑惑:“……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去阿斯加德了?”
  “咕咕。”洛洛也從希亞的袋子裏鑽出個頭來,四支小翅膀貼在我的手背上,像是在安慰一樣凝視著我,“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希亞的臉立刻就黑了:“誰能跟我翻譯一下這孩子在說什麽?”
  “咕咕,咕咕咕咕……”洛洛的頭貼在我的手背上,我把它抱起來,第一次很溫柔地把它抱在懷裏。但是因為這孩子太小,一捏就扁的感覺,所以抱著也很虛幻。
  “希亞,你不是跟索爾走了麽,霍德說你去找過索爾。”
  “我是找過他,不過沒跟他走。”希亞掏出一麵小鏡子,抿了抿紅色的嘴唇,“我才不會為了他失去自我。”
  “嫁給他不叫失去自我吧。”
  “目前我的實力比索爾弱太多了。你知道希亞姐姐一向不喜歡灰姑娘的故事。”希亞對著鏡子撥弄長長的睫毛,挑挑眉,“如果愛上一個王子,我會先變成女王,再征服他。”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你真恐怖。”
  希亞倒不以為然:“你不想我回來?”
  “你說得沒錯,姐姐看到你就難過。”
  “你要死了!”希亞搶過洛洛,直接當武器扔到我的頭上。洛洛反應稍慢了一些,都已經貼到了我的腦袋它才想起要飛起來,結果飛歪了一頭掉進被窩裏。
  弗拉和格菲連忙起來拉住暴走的希亞,過了半晌她才平定下來,又坐在我麵前用女王姿態翻看報紙:“不過我也是今天才聽說修恩……不,奧汀在阿西爾部落很難搞。沒想到昨天宴會裏他居然對那幾個妞如此和善,看樣子是真想和我們講和啊。”
  “很難搞?”
  “嗯,索爾告訴我,他對年輕的小女孩一直都很有吸引力。但因為來一個拒一個,無論是死纏爛打還是欲擒故縱對他都沒用。所以,據說這些年都沒人敢追他。”
  怎麽跟我聽到的不大一樣?
  “不過那是過去。”希亞把報紙翻過來,指了指頭條上的巨大奧汀畫像,“他現在長成這樣,又覺醒成眾神之王,我看就算是將追求者百分百拒之門外,都還會有不少女人前赴後繼。”
  那是奧汀站在眾神前方進行重大儀式的圖。他的麵容依舊英氣勃發,同時不拘言笑。
  “奧汀回去以後,有改變外交政策麽。”我問。
  “沒有,和我們依然處於停戰狀態。”
  “那你跟索爾……”
  “再見了。”
  難怪索爾要提前回去。原來不是太高興,是憋屈了。
  在家裏蜷縮了兩日,終於因為沒有存糧出去購物一番。出門之前,我去希亞的房裏問她要我幫忙帶什麽。她在燈下埋頭苦幹,我打算偷偷摸摸過去嚇她一跳,卻看到她桌麵方的一堆文檔中,一張紙上畫著一個黑色的橢圓形圖紋,覺得很眼熟。
  希亞正戴著眼鏡,咬著筆頭左扭右扭,在不經意回頭的時候大叫一聲:“天啊,依娜,嚇死我!”
  “這是什麽?”我指著那個橢圓圖紋。
  “哦,這個啊,是所有複製巨人的標誌。”說到這,她又翻出一張紙,上麵畫著風格相似卻是菱形的黑色圖紋,“這個是複製神族的標誌。”
  突然像是失去思考能力,我本能地重複說:“複製神族的標誌?”
  “嗯,複製生命一定要在身上刻印標誌,不然會和真人弄混淆的。”
  “複製神族不是不會成長麽,不刻印也可以和普通神族區別開的吧。”
  “誰跟你說的?”希亞推了推眼鏡,“複製神族有可生長和不可生長兩種。可生長那種可以從小成長到老的,和普通神族基本沒區別,除了沉默點,感情匱乏點——對了,就你這樣的性格,擺一個複製神族跟你站一起,估計人家都會混淆。”
  “哦……是這樣。”我按住額頭,“你要不要吃點什麽,我幫你帶回來?”
  “不用了,待會兒我要跟提斯出去吃飯。”
  “那我先去了。”
  走出希亞的房間,我靜悄悄地將門關上,然後輕輕拉開自己的毛衣下擺,盯著腰上那個黑色菱形圖紋發呆很久。
  姐姐一直告訴我,那是胎記。
  我衝到廚房,開了水龍頭,用力衝洗這個紋身。用手掌搓,用指甲摳,甚至用刷子刷……到最後破皮,流血,它都依然在那裏。連鮮紅都無法覆蓋的深黑。
  最後我一下坐在廚房的地板上,鮮血流了滿地,卻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痛。
  我是個複製的神族,不能算是一個華納部落合法的公民,甚至不能算是一個有靈魂的生命。
  可是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成為最一流的神金匠,為部落戰場殺敵,將自己的工匠鋪發展得很大很大,讓連鎖店布滿整個王都,和希亞當一輩子的好姐妹,擁有一頭屬於自己的坐騎……還有,成為洛基的妻子。
  我不是沒有感情的。
  我起碼還會笑,會流淚。
  這時候,一道金色的影子飛進來。洛洛小小的身影靠在我的懷中。它用四翼貼著我的腹部,像是在擁抱我。我輕輕撫摸它的頭,它咕咕地叫了幾聲,就將頭靠在我的懷中。
  第二天我帶著洛洛去吉爾村。
  奧汀的覺醒已經變成大街小巷最熱門的話題,滿大街都是奧汀漂亮而冷峻的巨幅畫像,連巨鯨上的陌生人都會因為這個聊得天昏地暗。不知道阿西爾部落那邊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不過,當時洛基覺醒時曾說過,把希望寄托在奧汀身上沒用,我們和阿西爾部落三千年的仇恨絕對不是奧汀覺醒或者停戰就會消失的。
  人們討論歸討論,對阿西爾部落的憎惡依然沒減少一分一毫。甚至還有部分好戰分子說,既然奧汀和洛基都蘇醒,就徹頭徹尾打一場吧,如果我是主神,一定第一個幹掉阿西爾部落。
  到吉爾村以後,我意外地發現村莊已經開始重建,村長穿著棉襖,指揮一幫人搬運石頭木材等,也有不少其他城鎮的人過來探訪或者觀察環境。
  “依娜,你居然回來了?”村長一看到我,笑得一臉慈祥,“上次還要多謝你救了我啊。”
  “沒有,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
  “對,還有你的未婚夫,回去替我謝謝他了。”
  “村長,我來是有個問題想問你……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這對我很重要。”
  “沒事,你說。”
  “我是我父母親生的麽?”
  村長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們都過世這麽多年了……依娜,你都知道些什麽?”
  “如果你知道,請一定要告訴我。”我看著他,急切地說,“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我的父母。隻是現在遇到很緊急的事,我必須要調查出我的親生父母是什麽人。”
  村長沉默了片刻,低下頭:“這恐怕你也不會知道了。”
  “什麽意思?”
  “他們撿到你的時候,你才一歲多,身上什麽線索都沒有留下。當時我和我老婆看到你的頭發和眼睛,都認為你是華納神族和阿西爾神族的混血,可是他們非要收養你……”
  回去的時候一直精神恍惚。
  洛基很喜歡研究我身上的許多細節,可是他從來沒有問過我腰間的刻印。
  他早就知道。
  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我是什麽人的複製品?
  回想著過去發生的種種,還有洛基看著我時偶爾流露出的傷感……有哪一點像是在看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年的人?
  到家後,天已經黑了。
  一輪明月高掛在天空,星星稀少到屈指可數。這一天沒下雪,但積雪依然有數尺厚,一層疊一層,很厚,很緊,踩在上麵鞋底甚至不會陷進去。
  把鑰匙插入庭院的鎖,卻有一隻手撐在了門上。我慌亂地回頭,嚇得幾乎摔了洛洛。
  身後的人是洛基。
  夜色中,他的麵孔並不清晰,但我能明顯看出他的雙頰消瘦了不少。淡淡的月光灑在他的發上,那樣的紅色猶如瑰寶一樣美麗。可是他卻像是跑了千萬米路,呼吸不均還有些急促。
  “我不在乎你喜歡他。”他的口中有一股濃濃的酒味,“……我真的不在乎。”
  “……你喝酒了?”
  “喝了一點點,但是我沒醉。”說到這,他似乎有些站不穩,另一隻手也撐在了我的背後,“……告訴我你愛我,我會把過去統統都忘記。”
  我屏住呼吸:“你這些話不是對我說的。”
  “果然,我就知道……”洛基呼吸更加混亂了一些,他側過頭去咳嗽兩聲,“你那麽美麗,那麽耀眼,對我來說……終究是太奢侈了。”
  “洛基,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我捂住他的嘴,眼淚大顆大顆流下。
  他握住我的手,溫柔地擦去我的淚水:“……我又讓你痛苦了嗎?”
  “住嘴,我不想聽了!”我推開他。
  “你不要再走了。”洛基緊緊抱住我,“弗麗嘉,我什麽都不要……隻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好。”

  Chapter 25
  午夜,希亞已經睡著了。把洛基關在門外,我一個人坐在窗前看書。上升到神金匠排行第四名,生意突然變多,要求也越來越高,需要製作的時間也就更長。其實壓力還是很大的。
  一直忙到了一點過,睡蟲入腦,我趴在窗台上閉眼休息。就在快要睡著的時候,希亞的尖叫聲從陽台那邊傳來。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趕到她的房門前:
  “希亞,希亞!怎麽了?”
  希亞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猛然拉開。她看到我,驚恐地後跌兩步,踢到椅子,差點跌倒在地:“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忙靠過去,她連連後退,哭喪著臉:“你是誰,不要過來。”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我是依娜啊。”
  希亞渾身發顫地說:“……依娜?”
  “嗯,是我。”我過去摟住她的肩,“沒事,你不過是做噩夢,現在不是什麽都沒有了麽?”
  “不,你不知道……”希亞嗚咽著,大口大口地喘氣,“我夢到了全世界都是,都是……”到這裏她再說不下去。
  我安慰了她很久,她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乘著巨鯨去依娜工匠房,把昨天設計好的新型魔杖圖紙給了弗拉,讓她再完善些,就可以掛在店鋪外販賣。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把原來的金靈魔杖換下來。
  翻了翻這兩天新接到的製作委托書,正猶豫不決選哪一個好,卻有高跟鞋的聲音出現在門口:“這工匠房還不錯嘛,雖然小是小了點。”
  所有人都回頭看向門口。竟是穿著紫紅色魔導師長袍,拎著手提包的古爾薇格。她笑了笑,紅唇的形狀精致完美,泛著剔透的微光:“依娜,我有事要找你單獨談談,你出來一下。”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隨她走出門外。
  “有什麽事麽?”
  “看樣子你的心情還不錯,還有心思做生意。”古爾薇格揚起尖尖的嘴角,“下午收工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最近我比較忙,如果沒有要緊事就算了吧。”
  “放心,不會害你。跟洛基在一起的時候,你是否有發現他經常莫名消失?”
  我看著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不過是讓你知道他去幹嘛了而已。”
  “他應該有自己的空間,我不好奇。”
  “六點,海尼爾皇宮西門。”她用長指甲撥了撥我的下巴,“我等你,記得來哦。”
  回到工匠房以後,其實並沒有太在意。目前提到洛基的名字,我就覺得世界都是灰的,根本不關心他到底是去做什麽了。
  忙了一個早上,到下午三點過的時候,腦中卻閃過一個畫麵:洛基穿著黑色長袍,戴著連襟帽子,帽簷微微下垂,隻露出他高挺的鼻子和蓬鬆的劉海。他從一個紅發裸女的背後抱住她,猛地進入她的身體。
  整個畫麵不超過十秒,但是非常強烈而且清晰。那個女子是背對著他,所以不知道她的臉長成什麽樣。可我知道,這不是幻覺。
  誓約的束縛起了作用。
  手中的圖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六點,我到了海尼爾皇宮的西門。
  古爾薇格看見我,似乎絲毫不感到意外,也沒多說話,朝我勾勾手就往皇宮內走去。最後,她在火神殿堂門口停下:“待會兒進入密室以後,你不要說話,不要發出聲音,跟著人群走,就不會被發現。”
  “什麽意思?”
  “嗯……你進去就知道了。反正洛基在最裏麵,你相信我,絕對不會發生意外。” 古爾薇格朝我妖嬈一笑,“如果你照著我說的去做還是被發現了,你大可以說是我讓你來的,責任都推我身上就好。”
  我依然狐疑地看著她。
  “依娜,如果我真的想害你,可以在瞬間讓你煙消雲散並且不留痕跡,這你應該知道。不過有的事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才會帶你來。”
  還是耐不住好奇心,跟著她往火神殿堂內部走去。她的高跟鞋聲在冰晶一般的地麵咚咚響著,殿堂裏麵的守衛們都像雕塑一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最後我們停留在一條走廊的盡頭。那裏有一座古神族語石碑。古爾薇格念了一句咒語,用帶著紫光的手指點了點石碑。石碑自動往旁邊挪開,下麵是一條暗道。
  “下麵有燈,進去會有六個門,你進入最左邊那一個,一直往裏麵走就可以了。如果裏麵沒有光亮,你往右邊的牆壁上方摸一下就可以找到開關。但是記得要關掉。”
  “可是,我怎麽出來?”
  “趁沒人的時候沿路返回,或者等我過來接你。”
  “你不會走?”
  “不會。”古爾薇格指了指通道,“快進去吧,記得,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雖然很難保證自己遇到洛基不會情緒失控,但遲疑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順著樓梯往下走,很快就看到一個暗室,火光非常微弱,前方有六道大門,每道大門上方都有煉金術的文字和符號和寫滿古神族語的碑文。我進入了最左邊那道門。
  往前走,果然漸漸沒有了光亮。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回聲越來越小,似乎進入了一個房間。一片漆黑中,手指往旁邊摸,果然有一麵石壁。再往上摸,沒有摸到開關,於是一直沿著牆壁往斜上方摸……
  這時,手肘忽然碰到了什麽……
  似乎是個人?
  我差點低呼出來,但還是忍著沒發生。
  難道我被發現了?
  可是那個人沒有一點反應。
  頭皮都開始發麻,我繼續往上摸。終於摸到一個開關,往下一按。一整片屋頂都泛出綠色的光芒。
  與此同時,那個人倒在我的懷中,長長的黑發落了我滿身。
  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平定了許久,顫抖著將她推起來。但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刹那,我還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那是我的臉。
  再一抬頭,看向四周。
  房間裏有無數個人。
  密密麻麻的,全部看著不同的方向,目光渙散的,和我一模一樣的人。
  我用力將癱下來的那個人推開。她像被抽了骨一樣,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這些和我一模一樣的女人都有著不同顏色的頭發,穿著不同的衣服,站在相同的台子上,每個台的前方還有標號。雖然都是同一個人的複製品,但身高、五官和膚色也有差別,但非常細微,幾乎無法查覺。
  但這些都還不算最令人感到作嘔的。
  房間的角落,有一個巨大的垃圾木箱,木箱裏裝滿了雜七雜八的失敗品:有斷手斷足的,有沒頭的,有臉歪掉的,有做得完全不一樣的……全部堆在裏麵,因為箱子太滿,有幾隻手腳還伸出來。
  這時,外麵傳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唉,這幾天狀態不好,外形都做得越來越走形,靈魂石融合度也特別低。不知道洛基大人到底要怎樣才滿意。先把裏麵的垃圾扔了吧。”
  我慌亂地看向四周,最後將那個黑發複製神族的衣服脫下來,套在自己身上,然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它扔到垃圾箱裏。然後自己跳上了那個台子,關了燈。
  不一會兒,有三個人的腳步聲靠近,停留在門口。燈亮了。
  那兩個人都穿著黑色長袍,戴著眼鏡,一個是納瑟斯,一個是弗雷,另一個居然是……希亞。
  納瑟斯歎了一聲:“如果當年丟掉的2號能找回來就好了。那個做得最完美,也是融合度最高的,可惜當初米默糊塗了,還沒有封印就先鑲嵌了靈魂石。如果她沒被破壞,現在應該已經長成成年女性的模樣了。”
  希亞沉默許久,才輕聲說:“我真的不讚成洛基大人這樣的做法。他前段時間不是才說打算放棄複製主神的計劃麽,怎麽現在反而變本加厲了?”
  “說實在的,我覺得如果找不到2號,弗麗嘉是怎麽也複製不出來的。畢竟那個已經鑲了靈魂石,就算是複製的,也隻能有那麽一個。可是洛基大人偏不相信……算了,先把127到137號帶過去。”
  這時,弗雷突然說:“你們說……依娜小姐會不會就是2號?”
  “弗雷大人,這個問題我不想再重複了。”希亞一字一句說,“依娜是個有血有肉的神族,她和複製品絕對不一樣。隻是和弗麗嘉長得像而已,我可以用性命保證。”
  弗雷沉默一會兒,舉起法杖念了一段咒文,銀色的光芒灑落在我,以及旁邊九個複製弗麗嘉的身上。這時,它們都從台子上走下來。我也跟著下去,與它們站成一排。
  然後它們自動跟著弗雷走。
  希亞不經意掃了我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我身上:“等等。”
  弗雷和納瑟斯停住步伐。希亞走過來看著我:“這個……怎麽這麽像依娜?”
  納瑟斯嗤笑:“你剛不是說依娜和複製的絕對不一樣麽,這麽快就混淆了?”
  “希亞小姐,我知道你很想退出這個計劃,可是既然已經開始了,就不能停止,你應該最清楚。”說完這句話,弗雷點了魔法光球照明,繼續帶著長長的隊伍往前走。
  又回到六道門前麵。
  突然有一個煉金術師從第二個房間推門出來,手中拿著一個燒杯,裏麵浸泡著一堆肉紅色的粘稠液體。他和弗雷打了個招呼,就進入第三個房間。推門關門的瞬間,我看到了第三個房間裏有一個巨大的透明橢圓形容器。
  那個容器分五層,最上層放著一堆各種顏色的寶石,第二層到第四層分別流動著由深到淺的藍色液體,寶石一顆顆往下落,漸漸融化變形。最下層是冒泡的透明液體,裏麵滾動著無數顆眼珠。
  雖然知道這是頂級的煉金術,但還是感到一陣惡心。
  我……也是這樣被製造出來的?
  最後弗雷帶著我們進入第六道門。
  裏麵是一個六角室,石頭鋪徹的地麵,房間正中央放了幾個長桌,長桌上是密密麻麻堆積如山的瓶瓶罐罐。
  洛基坐在長桌旁,身邊站著一個紅發複製弗麗嘉。見我們來了,他指了指那個紅發複製神族說:“給106號鑲嵌靈魂石。”
  納瑟斯說:“洛基大人,106號的融合度隻有2.12%。”
  “這已經是最高的了。”
  “可是弗麗嘉的靈魂石一年隻有一顆,如果失敗……不如先鑲嵌別的靈魂石?普通阿西爾神族的靈魂石成功率超過20%,我那還有兩千多顆……”
  “我不能再等了。”
  弗雷低聲說:“洛基……你瘋了。”
  “我隻是要愛神回來,有錯麽?”
  弗雷不語。
  納瑟斯說:“要不,先把新做的這一批看了?”
  洛基遲疑片刻,站起來,從137號開始往右邊走,一直皺著眉頭。到最後,站在我的麵前,盯著我看了很久,輕聲說:“先給我測試這個。”
  納瑟斯握住我的手指,放入一個燒瓶,然後拿到一邊測試:“希亞,這是個垃圾。怎麽沒處理掉?”
  希亞看了我一眼:“我……我不知道。”
  “丟了吧。”納瑟斯說。
  “慢著。”洛基攔住我,“留她下來,你們都出去。”
  所有人麵麵相覷,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門剛一關上,洛基就走到我的麵前,勾起我的下巴,垂頭溫柔地看著我:“這麽漂亮的一個,居然是垃圾,太可惜了。”
  我看著他,一動不動。
  “丟掉之前,先試試性能好了。”洛基壞笑著摟住我的腰,一隻手解開我胸前的扣子。
  很想掙脫開他,甚至想甩他一個耳光,但是一想起之前古爾薇格說的話,我隻能像傀儡一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被放平以後,他脫掉了黑色的鬥篷。我看到了106號。她頭發顏色和洛基很接近,還有一雙淡藍色的眼睛。隻是那雙瞳孔很美,也很溫柔,卻沒有一點靈氣。
  我的眼睛也是這樣麽?
  我不明白。
  或許真如他們所說,我就是那個消失的2號弗麗嘉。而洛基很早就知道我是複製神族,為什麽又要讓我誤以為他愛上我了?
  我也不明白,此時此刻,他這麽費盡心思要取悅一個複製品有什麽意義?
  也沒有想到他會做到最後一步。
  在這過程中,他隻是握住我的手腕,煽情而沙啞地低吟著,非常壓抑,與以前的熱情截然不同。然而,太熟悉彼此的身體,要做到完全沒有反應實在太難。不由讓嘴唇裂開一個細縫。每一次徹徹底底的貫穿,都用自己都難易察覺的喘息,施放無法承受的深入與刺激。
  桌上幾隻試管從脆弱的支架上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洛基像是沒有看到一樣,將我抱起來,自己坐在桌子上。四肢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隻能無力地垂在身側。他將我緊緊摟在懷中,頭發有些淩亂,臉頰微微發紅:
  “你知道麽,我一定會讓弗麗嘉重生。我會做出一個比原本的弗麗嘉還要完美的愛神。這一回,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擁有她,你知道麽?”
  還不知如何做出反應,生怕他是在試探我。
  “你別指望奧汀會來救你。他根本不會看你這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一眼。”他的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語調卻冷靜得讓人心寒,“因為,你不過是複製品而已。”
  身體微微一顫。而他像根本沒有察覺。
  “洛基……就算知道自己是複製品,是沒有靈魂的,我還是會感到難過。”我微微蹙眉,看著他,“如果你過去說的話有一句是真的,請不要再傷害我。”
  洛基突然停了身下的動作,靜靜地看著我:“……你以為我真會愛上你麽?”
  心跳在那一瞬間停止了。
  微暗的燈光反射在他紫紅的雙眸中。
  我凝視著他,很久,兩行滾燙的細流順著眼角慢慢滑落。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會離開。”
  “你還想離開?依娜,隻要我活著,就會一直禁錮你,直到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抬起我的下顎,冷冷地望入我的眼,“既然對彼此沒有感情,那就互相折磨吧。”
  從那天以後,每天隻有白天能去工匠房。一收工就會被洛基接走,強製關在他家中,加上多重隔離魔法,哪裏也不能去。曾經拒絕,但很快被魔法禁言,拚了命反抗人家也以為是小情侶吵架。
  腦中再沒有浮現過他和別人發生關係的畫麵,可每天不分時間不分地點的折磨很痛苦。
  而且很多時候,洛基會連續出去三四日,不知道是去做了什麽,反正回來以後身上總會帶著點小傷,然後直接倒在床上睡覺,起來也隻吃一點東西。
  如此反反複複,兩個月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最後終於病倒了。

  Chapter 26
  冬末春初,天氣開始變暖。洛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二十多個小時,醒來以後依然不肯吃東西。我跑到廚房忙上忙下折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做了一碗自己勉強滿意的湯,給他端到床邊:“喝點湯吧。”
  他根本像是沒有聽到一樣,背對著我。又叫了他幾聲,還是沒有反應。我繞到他前麵蹲下:“不管胃口怎樣也要吃點東西。你要沒力氣的話,我喂你。”
  他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嘴唇蒼白幹裂,紅發像是失去了生機一樣,軟軟散亂在枕間。少了平時神采飛揚的傲氣,此時的洛基看上去隻是一個病重的普通少年。
  等了許久他還是一直這樣,我站起來,替他掖了掖被子,打算出去。但是他卻突然握住我的手,抬頭看著我,眼中竟透出一絲絕望。可是他張了張口,又閉上眼,用被子把頭罩住。
  “想吃東西的時候就說,我先下樓了。”
  “……如果這時候你想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模糊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
  這才想起洛基生病的時候魔法非常微弱,完全可以衝出去。我想了想,說:“我回去拿點東西,很快就回來。”
  關上門以後,我聽到洛基在裏麵叫我,還有翻身下床的聲音。但是如果再不回去,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於是快速跑出去。回家一趟,檢查了郵箱,快速看了一眼最近的委托,把這些東西裝在包裏,上樓拿了一些材料、衣服和藥,就往洛基家裏趕去。
  回去以後發現洛基不在家,想到他可能去了火神殿堂,拿好藥又走了去殿堂的路。但剛一靠近殿堂,就看到古爾薇格正死命拽著洛基的袖子,憤怒地說:
  “洛基,你已經完全失控了,清醒一點好不好?”
  洛基沒有理她,皺著眉甩掉她的手,往殿堂內部走去。高跟鞋咚咚響了幾下,古爾薇格攔在他麵前:“不論是主神,還是鑲嵌了靈魂石的複製主神,這世上都隻能有一個,有了這一個再怎麽複製隻會失敗,這你是知道的。2號弗麗嘉已經鑲嵌過靈魂石了,你繼續做複製主神又有什麽意義?”
  “這是我的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洛基繞過她,又往裏麵走。但他沒走出幾步,古爾薇格一句話就把他留下:
  “其實你知道依娜是2號,對麽。”
  洛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奧汀的覺醒絕對和依娜有關。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在離開華納海姆前無計劃覺醒的。”古爾薇格望著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說,“隻有愛神的真愛之吻才會讓他無條件覺醒——有人告訴我,在奧汀離開之前,他和依娜單獨在街上走過。”
  洛基身體僵硬,一直沉默著。
  “雖然依娜的力量很可能和以前的愛神不相上下,但是奧汀愛的是弗麗嘉,不是可以成為愛神的任何代替品。所以,洛基,問問你自己,你想要的是愛神,還是弗麗嘉?”
  “她不是2號。”洛基淡淡地說,“她連當弗麗嘉的複製品都不配。”
  幾乎無法聽下去。我捂著頭後退兩步。
  “你既然這樣看輕她,就放她自由,告訴世人她是複製神族,和她解除婚約,沒有人會覺得你有錯。你現在的狀態,會讓所有人認為你愛上了一個通過煉金術製造出來的複製生命——”
  “住嘴。”洛基突然回頭,瞳孔發紅,“你這樣說,是在侮辱弗麗嘉。”
  “你也知道你在侮辱弗麗嘉?”說到這,古爾薇格的聲音突然放軟了很多,“其實在奧汀覺醒之前,我都曾經和你一樣認為依娜可能是弗麗嘉。可是,奧汀覺醒了。再仔細想想,弗麗嘉是那麽美麗又高貴的女人,依娜有哪一點像她?你現在跟一個次品在一起,不是在侮辱她麽?”
  洛基的眼神黯淡下來,又一次陷入沉默。
  到這,我終於知道他們的意思了。
  神形俱滅的主神是弗麗嘉。要她複活隻有一種可能,就是要和她同一階層的神用性命喚醒她。可是和弗麗嘉同一階層的主神隻有一個,就是奧汀。所以之前古爾薇格和洛基都以為我是弗麗嘉,洛基也曾因為這個停止了複製弗麗嘉的行動。
  可是奧汀沒有死。他們也確定了我是複製品。
  所以,這就是洛基對我態度大變的原因。
  那張夾在書裏的畫像,從來都不是我。
  現在這樣待在他的身邊,不斷努力,不斷嚐試要去挽回,又有什麽意義?在洛基的眼中,擁有深色發與瞳的依娜,從來都是那個高貴女神的影子。
  古爾薇格走上去,像安慰一隻受傷幼狼一樣,小心翼翼又溫柔地將他抱住。
  我悄悄地後退,回到洛基家中把東西都收好,往海尼爾皇宮外走去。或許華納海姆這個地方並不適合我,去別的城市發展,一切重新開始好了。
  夕陽西下,正是地平線處陽光與皇宮的金色建築平行的時候。萬道金光灑落在這片大地上,還有皇宮上方火神,光明之神,太陽神的雕像上。
  長無邊際的樓梯盡頭有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穿著初雪一般的白袍,腰間係了一條金色腰帶,上麵掛了一串銀鑰匙。金色長發滑落至臀部,中間夾著些許白羽毛。
  這一幕景象,所有的守衛都看呆了。
  甚至沒有一個人敢上去和她說話。
  這時,弗雷剛好帶著一幫人走出來,一看到眼前的人,居然也傻了眼。
  金光從那個女子的身後射來,太耀眼,以至於我看不清她的麵容。她的影子長長地拉開,幾乎將我蓋住。
  很久,弗雷才不可置信地說道:“是……陛下?”
  “弗雷,好久不見。”她走過來了一些,露出了極美的微笑,“我回來了。”
  她舉步投足間都散發著十足的高貴。然而,在她看清她容貌的那一瞬間,我竟沒有立刻反應過來我們長得一模一樣。
  弗雷從來都是從容有禮的,但這一會兒像是反應都慢了半拍,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我……沒看錯吧?怎麽可能,你不是早就已經……還是說,你是新做出來的?”
  “你呀,一點沒變。”她輕輕笑出聲來:“是不是又打算說我要拋棄奧汀,嫁到約頓海姆去了?”
  “居然是真的……這太不可思議了。你等等,我這就去叫洛基來,我敢打賭,他看到你一定會瘋的!”
  “等等。”她上前兩步,金色的瞳孔中透露著些憂傷,“我還沒想好怎麽麵對他。”
  “你慢慢想。我去接他走到這,還要一段時間。你真不知道他最近有多失常……”一邊說著,聲音已經消失在一棟建築後方。
  金發女子無奈地笑了笑,雙手交握,不安地來回踱步,卻在抬頭的瞬間看到了一直失神的我。原隻是不經意地瞥一眼,但她很快詫異地將目光投過來:“你……”
  我斟酌了片刻,簡潔地回答:“前段時間我們與阿西爾部落交戰。我是複製的愛神,原本是代替弗麗嘉上戰場的。但是最近簽署過停戰協議,所以我也就跟一般神族一樣生活了。”
  “洛基他們想得真周到。”她微笑著,居然沒有一絲敵意,“不過你的外表和我差別其實蠻大的,氣質很神秘,所以不能算是複製品吧。告訴我你的名字。”
  “依娜。”
  “依娜。”她輕輕點了點頭,“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弗麗嘉。”
  “我知道。”
  在她猶如春風般的微笑中,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和她真正的差別:雖然會想很多東西,但我從來都不知道如何表達,甚至連笑一下都會感到痛苦。不要說不像一個女孩,我甚至不像一個神族。而她,真的如同洛基所說,那麽耀眼,那麽美麗,是被光環包圍的愛神。
  夕陽的光輝撒滿大地,溫暖而神聖。
  城堡下方是一望無際的王都領土,密密麻麻的建築群像是一塊塊金磚,隨著光芒,一直蔓延到地平線處,融入巨大的太陽中。
  很快就要跟這片生活了多年的土地說再見了。
  弗麗嘉雪白的裙袍染上了淡淡的餘輝。一道微風拂過,幾縷金絲伴著白羽毛輕柔地飄揚。她無意識地將頭發別入耳後,動作美極了,讓她身後的人徹底沉淪。
  那是洛基和古爾薇格。
  古爾薇格一臉驚惶和緊張,而洛基神情卻沒有起伏。他隻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
  弗麗嘉像是意識到什麽,突然轉過身去。
  而後是長久的沉默。
  直到金光越來越淡,有幾顆微弱的星已經悄然爬上了天空。
  “洛基……我回來了。”她的聲音細細軟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有些顫抖,十分動聽。
  洛基沒有說話,依然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病沒好,嘴唇還是蒼白的,身子也比平時單薄許多。大概是被他感染,弗麗嘉側過頭去,眼眶微微發紅:
  “你不歡迎我麽?”
  “為什麽不回奧汀身邊?”這是洛基說的第一句話,冷漠的,毫無感情,“還是說,他為了你犧牲了性命,讓你複活,而你沒了依靠,所以回到我這裏來了?”
  弗麗嘉倏然抬頭:“不,不是。奧汀還活著,我的蘇醒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你隻能是偽造的。說吧,你是幾號複製愛神?”
  “弗雷沒有變,沒想到你也沒有變。我原本以為你會有一點傷痛,一點悔恨。洛基,你太讓我失望了。”弗麗嘉的眼眶中有淚珠滾動,“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但做的哪件事不是在傷害我?奧汀真的比你好太多。”
  “奧汀比我好太多——這句話我已經聽膩了。”洛基冷笑,“如果你回來是打算告訴我,你憎惡我以前做的一切,那麻煩你回阿斯加德,找你的丈夫去。”說完轉身就走。
  很顯然,洛基的反應讓在場的人都感到十分詫異。
  可是我卻一點不意外。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人。
  “等等——難道你就沒有任何話想對我說?”
  洛基站住腳步,突然轉身走到我的身邊,握住我的手:“我已經訂婚了,心思在我未婚妻身上,沒情緒和你多說。”
  弗麗嘉一臉錯愕:“你是說……她?”
  “夠了,洛基。”我放開他的手,“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總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你看她這不是回來了麽,而且複蘇後第一件事是來找你,應該好好珍惜。”
  洛基身上一僵,怔怔地看著我。
  “我過幾天會從這裏搬走,在離開之前,會先來和你解除婚約。”我朝他笑了笑,“養好身體,這樣的幸福來之不易。”
  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快速進入傳送門,來到了皇宮下方。
  跟著人潮等回家的巨鯨,我緊緊閉上濕潤的眼睛,覺得自己表現得很好。至於那些不甘與痛心……相信很快就會過去了。
  回家以後,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收拾東西,但對這個住了近三十年的地方實在有太深的感情。希亞回來的時候帶了提斯,手裏還拎了一堆瘋狂血拚後的產物。
  她不厭其煩地回房間換衣服給提斯看,但提斯說的話她仿佛聽不進去,踩著高跟鞋牽著裙角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很快又去換了一套新的。
  提斯一臉落寞地望著她的背影。她到底還是贏了。
  我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和她聊到索爾。
  “親愛的,你知道,愛情分兩種:征服與被征服,征服與對抗。很多女人都有強烈的被征服欲,而我恰恰相反。我不計較一場戀愛的過程,而是結果。”希亞貼了一臉的黃瓜麵膜,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要贏。”
  當時我捂著肚子笑得滾來滾去,不是因為她的話有多好笑,而是說完這句話以後,她把臉上的一片黃瓜吃進去。結果拉下一片,其他幾片也劈劈啪啪全掉在地上。
  兩天過後,從海尼爾皇宮回來的希亞跟我說,弗麗嘉的複生是夜之女神諾忒的功勞,隻是她保留著前世的記憶,卻無法覺醒。
  至此,我的東西已經收好,然後去了洛基家裏。管家讓我直接上二樓。忐忑不安地上去敲門,很快門就被打開。
  站在門前的是穿著男式睡衣的弗麗嘉。她的發間依然夾著雪白的羽毛,但發尾鬆鬆地挽起,少了幾分高貴虛渺,多了幾分溫婉真實。她歪著頭看了我半晌,朝我微微一笑:
  “依娜,又見麵了。”
  我朝她笑了笑:“洛基在麽?”
  話音剛落,一隻大手已經攬住她的腰,洛基出現在她的身後:“什麽事?”
  “我是來解除婚約的。”
  “進來說吧。”
  洛基把門拉開。他也穿著睡衣,床上一片狼籍,椅子上掛著弗麗嘉的白色袍子和金腰帶。我咬緊牙關,側過頭去。他很自若地躺在床上,把弗麗嘉也拉在懷中:
  “你說吧,你想怎樣。”
  “我隻想解除誓言的束縛。”
  洛基把玩著弗麗嘉的金發,眼也望著那仿佛融入了光芒的發尖:“想解除誓言的束縛,但是否公開申明你無所謂?”
  “是。”
  洛基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下,陷入了沉默。
  “洛基,還有一件事比較困擾。”弗麗嘉握住他的手,“愛神的神位隻有一個,依娜身上已經鑲嵌了我的靈魂石……隻要她還活著,我就無法覺醒。”
  洛基的視線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弗麗嘉,所有的苦悶都化作了驚惶:“你總不能要我死。”
  “當然不是,還有別的方法。”她把另一隻手也搭在了洛基的手上,“取出靈魂石,鑲嵌普通阿西爾神族的靈魂石也可以。”
  “那和殺了我有什麽區別!”
  弗麗嘉咬住下唇,幽幽地望著我:“可是依娜,我才是真正的愛神啊……”
  洛基又轉眼看向我,朝我走來。
  “不,洛基,你們不能這麽做!”我身上微微發抖,往後退了一步,“不管怎麽說,我是有思考能力的生命,你們不能這麽做!”
  “誰說要殺你了?”洛基在我麵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不殺你,但是你必須留在華納海姆。既然你占了主神的神位,就必須盡主神的義務,並且效忠於華納海姆皇室。”
  “洛基——”弗麗嘉蹙眉看著他。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微顫,“我能做到。”
  “你可以走了。”
  “等等……婚約什麽時候解除?”
  “你還是想解除?”
  “是。”
  “這是你在求我,拿出一點求人的態度。”洛基的笑容冷冰冰的,“會討好人麽。”
  “……你希望我怎麽做?”
  “把衣服脫了。”

  Chapter 27
  “開什麽玩笑?”我看一眼弗麗嘉,又看看洛基,“這不可能。”
  “那就束縛一輩子吧。隻要你不介意在未來的日子裏,每日每夜腦中都浮現一些特殊的畫麵。”
  “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沒有逼你,把衣服脫了,乖乖躺到床上去,我立刻就和你去解除束縛。”
  這時弗麗嘉也從床上下來,飛快跑到洛基身邊,纏住他的胳膊:“洛基,你不要這樣逼別人。如果你想要,我……我已經準備好了。”
  洛基甩掉她的手,眯著眼看我:“你想好了麽?”
  我握緊雙拳,忍了很久才沒有動手打他。直接轉身拉開門,衝出去。跑過一段長廊,直接拐彎下樓,但到樓梯的一半,一道火焰從地麵衝起,擋住我的去路。
  因為速度太快,我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忙抓住扶手,又繞到上麵,從另一邊的樓梯下來。但是那條樓梯上又有火焰衝出。
  再一轉身,洛基已經站在我的身後。我嚇得倒吸一口氣。他雙手抱著胳膊,瞳孔顏色變得鮮亮,短發和衣擺無風自舞,就像樓梯上燃燒的熊熊烈火。
  “你不能殺我。”我再次後退,背脊卻撞到了牆上,牙關止不住顫抖,“我一直待你不差,你……你不要殺我……”
  洛基的瞳孔顏色已經變成了火紅。又是火神全麵蘇醒的狀態。這種時候,他的情緒必然完全脫離自己掌控。他左手燃起一團火焰,右手上空燃起滾動的火球。
  我捂著頭,縮成一團:“不,不要……”
  與此同時,鋪天蓋地的火光覆蓋了整片視線。我失聲驚叫。
  可是……身上卻沒有感覺。
  我哆嗦地收回手。洛基的腳下有烈火湧出,一個巨大火球在我麵前爆開,他又出現在我的麵前。
  還沒來得及去看究竟發生什麽了事,已被迫推撞在牆角。洛基將我的雙腕扣在牆上,低下頭,失控的吻覆在我的唇上,頻繁而瘋狂。他的身體也在這一瞬化作了火焰,滾燙的,熾熱的,幾乎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這種狀況下,已經不敢再做出任何反抗,可是很快聽到布料破裂的聲音,一隻手猝不及防地伸入了衣擺,又插入內衣裏麵。我用力搖頭,嗚咽著抽他的手:“放開,放開我……”
  洛基完全聽不進去,抓著我的衣領,往下用力一拉,衣裳全部破碎。我連忙用雙手掩住身體,帶著哭腔喊道:“洛基!我受夠你,不想再看到你了!”
  洛基突然整個人都僵住,漸漸鬆開了手。與此同時,整個房間的火焰也跟著熄滅。
  “……你說什麽?”
  “我說你無恥,幼稚,自私,讓人感到厭惡——我怎麽會喜歡上你這種人?!”用衣服的破布擋住胸口,轉身跑向樓梯。
  洛基發呆了幾秒,立刻跟上來捉住我的手腕。
  我用力掙脫他,狠狠摑了他一耳光,直接衝出門外。
  一樓有一個半球狀的大窟窿,深深凹陷進去,起碼有十多米深。
  這個地方再不能待了。洛基和弗麗嘉現在是站在一條船上的,說不定哪天他們心情不好讓弗麗嘉歸位了,我小命不保。
  飛速趕回家,將收拾好的東西一一清點,然後找了搬運工,將這些東西運送到華納海姆外港。留下一封信給希亞,讓她幫忙照看著我的工匠房,等我有機會一定回來處理。等房子都搬空了,我披著鬥篷,抱著洛洛往外港趕去。
  在等巨鯨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頭四翼金龍從上空急速劃過,朝著我家的方向趕去。
  我壓低帽簷,跟著人潮上了巨鯨。華納海姆的存折在別的地方不能用,但每天最多隻能提取五百萬維達,所以我隻能帶上五百萬的積蓄上了華納銀龜,踏上了去莫金港口的路程。
  很久沒有離開王都。
  華納銀龜有著海龜的鰭和圓圓的嘴,在空中飛行的時候還會輕輕擺動大鰭。看到滿世界都是這種飛獸,高山和白雲,聽著周圍人討論著旅遊或者回鄉的感想……最後沉沉睡去。
  兩天一夜後,華納海姆至莫金的特慢銀龜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莫金是一個明媚的雪白城市,沒有奢華古典的建築,也沒有滿天飛舞的翼龍,但生機勃勃的輕鬆氛圍,也是人潮滾滾壓力頗大的華納海姆不能比的。
  因為華納部落位於九大世界的正中央,莫金碼頭也理所當然成為了最大的碼頭。在和阿西爾部落交戰的時候,就開通直達六個世界的路線。現在停戰了,在莫金居然可以看到少許阿西爾神族。
  站在碼頭外沿,還可以看到傳說中巨大的金儂加裂縫。這條裂縫縱橫在華納部落下方,已由最初的深黑色鴻溝,變成了一條星光閃閃的銀河。
  下了銀龜,請了人幫忙搬東西,並且聯係前幾日就已經找好的房東。依然覺得十分疲倦,算了算時間,月事應該已經到了,但估計太累所以拖延幾天。於是,處理好一切後,我都懶得打點新家,直接去旅館住下。
  可是調養了三天,例假還是沒來。看來真是累得不輕。
  沒心思再休息,開始布置新家,並且詳細規劃接下來的發展路線。
  莫金碼頭附近很嘈雜,但非常奇怪的是房價都特別高,多半與港口人喜歡熱鬧的性格脫不開幹係。碼頭最熱鬧的一條街上有一家超規模的工匠房,是米默煉金房的莫金分店。
  米默是智慧之神,年齡比奧汀還大。他一直都是我很敬佩的人,是華納海姆最早覺醒的眾神之一。其實嚴格說來他是一個神金匠,但他在煉金術的領域也很有研究,所以為華納部落做出了不少內政上的貢獻。
  米默煉金房其實是煉金房和工匠房的合體。既然是他的分店,那工資肯定不低。我去理發店把頭發染成了銀白色,並且燙卷,化了妝,在臉上印了維持三個月的白羽紋身,穿著一套普通工匠的衣服就去應聘了。
  雖說用神金匠的證書可以直接跳級成為高幹,但上麵有我的名字,也隻有先麵試再考試再決定是否錄用。當然,洛洛是要裝在包裏的,不然太顯眼。
  奇特的是,我剛一進入這家店鋪,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朝我射過來。一個鑲嵌師手中的寶石還哢嚓一下從劍柄中掉出來:“我的天啊……”
  果然我們部落的審美很奇特,僅僅是改變了發色就變成他們眼中的尤物了。
  上前去簡單交代了自己的意圖,一個工頭拿出一塊鐵,一顆廉價寶石還有一些工具,叫我臨場做短劍給他看。不過眼睛長在了我的身上。
  我拿出自備的小金錘和鑽子,當當當咚咚咚敲了幾下,壓緊接口,讓洛洛從縫隙裏伸出嘴來噴火焊接,鑲嵌寶石,注入溶液,倒冷卻劑,擦幹,遞給工頭。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我的臉上轉移到了短劍上。
  工頭接過那柄短劍,隻說了一句話:“雖然員工緊缺,但我們要的是初級鍛造師……恐怕請不起你。”
  “我先當臨時工,一個月兩萬維達,可以?”
  工頭愣了愣,說:“好!”
  於是新生活開始了。很顯然適應了華納海姆變態的生活,到哪裏都是閑適。每天早上十點上班下午三點就解放,我有很多的時間去熟悉環境觀察地段。等一切準備好以後,偷回華納海姆一次,把錢全部取出來,再把依娜工匠房賤價賣給希亞。
  但是,才過一周,就發生了兩件比較不順的事和數件順心的事。
  一件是洛洛被人發現了。天氣漸漸熱起來,我又沒法把它扔在家裏,隻有天天裝它在包裏,但它一熱就忍不住噴火。有那麽一次,一個助手姑娘看到了我挎包裂縫處有火焰冒出,還以為是我的包著火了,立刻尖叫著把冷卻劑潑上去。然後濕答答的洛洛暴怒著衝出來了。
  所幸當時隻有我和她在。而她隻通過媒體看過成年金翼龍,根本不知道那麽小一團的洛洛就是戰鬥神獸的幼龍,我騙她說那是從瓦特海姆買回來的小飛獸,她也相信了。當然,看到洛洛的女孩子很少有不發瘋的。洛洛那天很慘,看著我的目光也不是一般怨恨。
  從那以後,我都隻好把洛洛放在家裏看家,它更加幽怨了。
  第二件事就比較難辦了。
  那個早上,我很不幸地在報紙上看到了自己的大頭,皇家發布消息說找到我的有重金獎賞,但私藏我的要判刑。第二天就更不幸地發現,莫金已經被王都的部隊搜刮了個遍,甚至還有光明指揮官率領著大批騎士殺入米默煉金房。米默和洛基是一派的,這些人搜了這麽多個城也疲倦了,氣勢洶洶地進來,一掃沒有黑發的就直接出去。
  其實剛出來的兩天比較忙碌,沒感覺,但一定下來,又特別想念希亞,工匠房的朋友們……至於洛基,更是想得夜夜失眠。
  可是,我和他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麽機會挽回?
  忘記他,重新等待下一次緣分的到來,這才是最明智的方法。
  雖然緣分沒有來,但機遇一直很多——來了莫金沒幾天,米默工匠房出了個銀發絕色美女“娜娜”的消息不脛而走,那數件順心的事中大部分都與這個有關。
  染了頭發後,生活發生了巨變。幾乎每兩三天就會有個新的追求者出現,無名的鮮花情書源源不斷,甚至還有騎著銀翼龍公子哥兒慕名而來——這在莫金絕對是大事件。銀翼龍在王都外的地方價格都貴得驚人。
  我想希亞要看到這一幕,肯定會說你這妞終於達到姐姐的境界的一半了。
  一個月後的下午,我從煉金房出來,隔壁的一個叫賽因的銀發煉金術師叫住了我。我朝他笑笑,問他有什麽事。
  “娜娜,你來得不久,追求者不少啊。”他的頭發是天然銀,在陽光下顯得特別耀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嗯……謝謝。”
  他想了想,小聲說:“不知道如果我也追你,你會怎麽反應?”
  “啊?”
  這絕對是出乎意料的。賽因是個領主的兒子,皮相不錯,有能力有維達,關鍵是,在所有優秀煉金術師都奔向王都的情況下,其他地方的煉金術師就變得特別稀有了。不少姑娘都對他有意思,但因為據說他眼光很高而不敢靠近。
  賽因有些羞赧:“其實我知道你不會喜歡上我,如果這給你帶來了困擾,那真的很對不起。”
  一聽到這句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突然崩裂了。
  是不是男人都很喜歡用這招來對付女人?
  “不不,你沒錯。隻是最近忙工作,還不想戀愛。如果你不介意,以後再說吧。”
  很顯然賽因並不滿意我的答案,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有禮,很有華納海姆男子的風範。
  他走了以後,我突然覺得自己還是成熟很多了。
  上次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什麽就覺得心痛得不能自己,哭得天崩地裂。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為什麽拒絕?這男的看上去還不錯。”
  我立刻轉過身去,錯愕地說:“——你怎麽會在這?”
  站在我身後的人是索爾。他歎了一聲:“為什麽把頭發染了?你不知道黑色是最高貴的顏色麽。還是怕別人看出來你是阿西爾神族?”
  “你開什麽玩笑都可以,這個開不得。”我背好包,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索爾居然就這麽跟上來。雖然莫金有阿西爾神族出沒,但到底是少數,跟他走在一起回頭率不是一般高。
  “聽說了你離開華納海姆的消息,問你有沒有興趣來阿斯加德發展?”
  “沒有。”
  他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你被洛基甩了吧?還留在這有什麽意義。我們極缺鬼匠,如果你來了,一定能比在華納海姆更有前途……”
  “和洛基的關係從來不會影響到我的血統。你別再跟著我了,我不想被人誤會。”
  “那告訴我希亞最近怎樣了。”
  “我出來就一直沒和她聯係,不過走之前,她還和提斯約會,感情很不錯。”
  索爾垂下頭,瞳孔在陽光反射下像極了深藍色的寶石:“她幸福就好。”
  “索爾,剛才你問我為什麽要拒絕那個男人,對麽。”
  “是。”
  “我對他不是沒有好感的,但我心中還有另一個人存在。如果不是喜歡的人,不願意將就自己。”
  索爾先是一愣,然後輕笑:“別把自己說得這麽高尚。你拒絕他,是因為他各方麵都不及洛基,要來個比洛基好的,你恐怕立刻就跟著跑了吧。”
  我想了想,笑了:“也是。找一個比洛基好的,真的挺難。”
  “胡說。洛基哪裏好了,我看他什麽都不是。”
  “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後來到家門口,他再次提出要我去阿斯加德的要求,我直接關門上樓。寫信給希亞,交代了最近的情況,索爾來的事,還有很想她。
  拉開窗簾,召喚了一隻飛蛇。那種長了骨翼在空中搖擺著尾巴的金蛇倏然衝到窗口。我把信交給它,丟了兩百維達在它嘴裏,它立刻用尾巴把信卷起來,消失在雲層間。
  晚上發現還是沒來月事。想起了以前依偎在洛基懷中熟睡的每一個夜晚,突然覺得小小窄窄的床也很空。很困,但翻來覆去睡不著。
  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莫金港口已經陷入沉睡,但依然反射出明亮的月白。從這裏依稀可以看見金儂加裂縫的邊緣,璀璨的星光在寂夜中緩緩流轉,美得如墜夢中。
  喝了一口果汁,是很熟悉的味道。
  某一天買這種果汁給洛基,他說最討厭姑娘喝的那些小玩意。我很不高興,倒了一杯自己喝。但才喝一口,他直接拉住我的手,吻了我一下,然後抿了抿嘴,說好像有點酸,不過還不錯。
  那時候,他的笑容有些壞壞的,兩鬢微卷的紅發卻讓他看去像個孩子。
  我又喝了一口果汁,抿了抿嘴。好像是蠻酸的。
  然後去洗杯子,洗手。
  某一天在浴室裏洗臉。他迷迷糊糊地走出來,頭發成了一窩稻草,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樹袋熊一樣抱著我的腰,下巴枕在我的肩上,說他最討厭我了,每天都起這麽早。然後我走哪他就黏到哪。
  用力搖搖頭,回到床上,用被子蓋住頭。想起某天和洛基吵架,也是用被子裹了自己十多分鍾。他怎麽拽都拽不開,最後隻好隔著被子把我整一個人抱起來。
  直到天亮。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裹著頭睡了一個晚上。
  都過去三十九天了,還是這種狀態。究竟還要幾個三十九天才能徹底忘掉?

  Chapter 28
  一大早就收到了希亞的回信:你到底是在做什麽?不跟姐姐說一聲就直接走了?我不管你和洛基發生了什麽,為了他放棄你的事業和生活,甚至朋友,值得麽?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我們二十年來的交情算是完了!
  字寫得龍飛鳳舞非常扭曲,最後一個字的末尾紙張甚至被筆尖刮破了。也沒有署名。
  收好信,對著鏡子梳頭,發現發根有黑色的頭發長出來。看來下午又要去染發根了。化妝,背上包,去了米默煉金房。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一天煉金房外街道上的人特別少。以往門口都會有來來往往的學者和工匠,但今天連顧客都少了很多。
  走進米默煉金房,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門口擠滿了人,仿佛在整條街上上班的人都到了這裏,老大站在二樓,神情很複雜。一個中年婦女站在樓梯上高聲闊論。
  這個女人是一個神金匠,叫可拉,是從南方地區搬過來的。她嫁給了一個華納神族,但老公在多年前被入侵的阿西爾神族殺害,之後她一直沒有再婚。有傳聞說她對賽因很有好感。
  “大家都知道,莫金不是華納部落最發達的地方,外族也很多,我本人也是巨人和神族的混血,所以,對於種族主義,我看得也比較淡。”可拉走下來兩步,大聲說著,“但是,我相信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忍受阿西爾的已婚男人在我們的領土上養情婦。”
  “你說什麽人?”已有沉不住氣的年輕華納男子站出來問道。
  “先說一下,我們已經徹底調查過那個阿西爾神族的男人的身份了。他住在阿斯加德,但不是阿斯加德人,已婚,有孩子,約莫一百二十五歲左右,來華納部落做一筆小買賣,這一點賽因可以做證明。”
  這才看到和老大站在一起的賽因。聽到這句話,他點點頭。
  而這時,已有男人憤怒地說:“我們對阿西爾狗毫不關心!告訴我們那個女人的名字!”
  “可拉,到底是什麽人?你確定她是這個男人的情婦?”
  “這個女人來路不明,她染了一頭假銀發,估計名字也是假的。她來莫金已經一個多月了,但我們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也不知道她的家鄉是哪裏,甚至不知道她以前是做什麽的。這種人,你們認為可信麽?”
  頓時心中一涼。
  在場很多男人都沉默了。
  “我知道在座很多男士都追過她,也會想不通為什麽她不肯接受任何人。”可拉雙手抱在她略顯臃腫的身體前,目光掃到了門口,我的身上,“那是因為她最喜歡阿西爾神族的男人,不管對方有多老,多醜,是否有家庭,是否一窮二白,都願意倒貼上去。”
  眾人隨著她的目光看過來,眼中充滿了懷疑。
  昨天和索爾在街上走被人看到了。但不理解為什麽他會被說得這麽不堪,也不知道別人會誤會我和他有不明不白的關係。
  我理清思緒,站出來說:“我和那個阿西爾神族隻是認識而已。可拉,請你不要把自己的幻想強加到別人身上。”
  這時,不少人若有所感地點點頭,又看向可拉。她想了想,走下樓梯,微笑著說:“既然如此光明磊落,那我想娜娜小姐也不介意告訴我們他找你有什麽事吧。”
  “他請我去阿斯加德當鬼匠,我拒絕了。”
  這時,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老大忍不住說:“娜娜,是我們錯怪你了——”
  “慢!”可拉揮了揮手,慢慢走向我,“事情還沒弄清楚呢。他請你去當鬼匠,為什麽?他地位很高麽?你們怎麽認識的?而且,你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工匠,值得他專門從阿西爾部落跑過來挖角麽?”
  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無法說出索爾的身份。一說出來,很多問題都要扯進來。例如希亞,洛基,和他們的交戰……
  人群又開始唏噓。
  可拉彈了彈衣角,挑眉說:“還有,你明明不是銀發,為什麽要染發?為什麽要模仿華納海姆的口音?你究竟是哪裏人?過去是做什麽的,為什麽要來莫金?隻要你告訴我們這些問題的答案,我相信沒有人會為難你。”
  “是啊,娜娜,你平時不說就算了,這時候如果不解釋,我們也沒法相信你。”鑲嵌師說。
  沉默了許久,我說:“我想這些都是我的私事,沒必要一一向你們交代。我也不需要你們相信。不過,我和阿西爾神族的人連朋友都算不上,這是事實。如果你不相信之前我說的話,我可以證明自己的實力——我的鍛造術絕對比得上任何一個優秀的神金匠。”
  可拉臉上明顯露出了不悅的神情:“實力?一個連證書都沒有的人,還有資格在這麽多神金匠麵前談實力?”
  “我是沒有證書,但你們可以考我任何和鍛造有關的問題。”心裏覺得很悶,其實早在2997年我就有神金匠證書了。
  人群忽然陷入沉默。
  “娜娜小姐,不管你有再好的鍛造術,我相信都不會有米默大人厲害,也從來沒有阿西爾神族想要挖過他。不覺得這聽上去很匪夷所思麽?”
  “可拉,我們不要浪費時間在無聊的閑扯上吧。”我靜靜地看著她,“用實力說話。”
  “你說說看。”
  “你也是很優秀的神金匠。我們來比做武器,讓大家看看誰做得比較快比較好。”
  可拉冷笑:“那就做米默大人今年才發明的蒂阿茲冰之杖好了。我看過圖紙,前幾天還跟他們說這個魔杖蠻有意思的。”
  “好。兩個小時內完成。”
  有個年長的神金匠低呼:“兩個小時?那不可能啊……”
  可拉錯愕地看著我,臉色頓時有些發白:“蒂阿茲冰之杖的成本不低於十萬維達,這錢誰付?如果你做失敗了,怎麽辦?”
  十萬對她來說確實不是個小數目。除去伊登街那個群英薈萃的地方,一般神金匠在考試過了以後開店,都不會再做上級兵器。用得起並且能用那些極品裝備的人畢竟為數不多。
  “沒有辦法,隻有高級鍛造術才能考驗實力。其實你說的這個已經是上級兵器中成本最低的。”我走過去,拿出包裏的鑽子和錘子,“我的成本我自己付。如果你做成功了,你的我也付了。”
  “慢,慢著。”
  “怎麽,優秀的神金匠還怕一個小工匠不成?”
  可拉看看四周,一咬牙:“比就比。你等著,我這就去找圖紙,十五分鍾後開始。找不到圖紙做不出來是你的問題,到時候別說我沒給你時間。”
  “行。”我遞給鑲嵌師一張銀券,“為了確保公平性,我在這裏等她。可以麻煩你幫忙買一下材料麽?”
  他點點頭。
  “尼福爾海姆藍寶石兩顆,上等梣木十二支,銀翼龍鱗片二十六片,黑納林薄絲棉兩匹,四大元素輔助魔法石各兩顆,瓦特海姆金剛石二十克,瓦特海姆黃金六百克,冷卻粉要最高級的……”
  “娜娜……”他無奈地看著我,“你還是寫下來吧。”
  五分鍾過後,可拉拿著圖紙回來了。見我還坐在原位,她挑了挑眉,坐在人群中認真看圖紙,和周圍的神金匠們討論。
  過了一會兒,鑲嵌師也把材料買了回來。我清點了一下,讓他拿了一半給可拉,把材料歸類放好,坐著看時間。
  又過了幾分鍾。
  “十五分鍾到。”可拉站起來,“找不到圖紙不是你的錯,要不要我借你看一眼呀——對了,這上麵有些附注有侏儒語,我怕你會看不懂。而且做這把魔杖有六十多個步驟,估計你也記不住。”
  “開始吧。”我站起來,把冷卻劑倒入燒杯,再將鋼鐵、魔法石和瓦特海姆黃金都扔進了熔爐。
  “娜娜,”鑲嵌師急道,“你現在全部扔進去,待會兒冷了再燒第二次材料會壞的——”
  “門外漢都是這樣,不要管她。”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鋼鐵放入熔爐,然後繼續看圖紙,拿出尼福爾海姆藍寶石,翹著小指雕刻。
  我將梣木削好,薄絲棉裁好,冷卻粉倒入水中,坐下來看著時間。真不習慣這樣等候,一般這種情況下我都會去做其他事。
  終於十五分鍾過去。我打開熔爐,用鉗子把鋼鐵和魔法石拿出來,將熔爐火力調到最大,加強火魔法溶解,將四大元素的魔法石鑲入藍寶石,敲打鐵塊,修型,焊石,接上杖身,擠壓定型,用鑽子雕琢,小刀雕刻……一係列動作完成以後,又坐下來發呆了十分鍾。
  四周突然靜得詭異。
  十分鍾到了,把已經變得微軟的黃金拎出來,丟入溶解液,將一層泛光的油膩膩魔法金屬液體順次鍍在杖上。坐下來等了兩分鍾,翻過來繼續鍍。再等兩分鍾,用薄絲棉纏住,確保毫無皺褶後灑冷卻劑,擦幹,完工。
  再回頭看看可拉。她原本還在和那根梣木掙紮,現在也和所有人一樣,傻傻地看著我。
  “作為一名優秀的神金匠,光靠是技術不夠的,效率和熟練度也很重要。”我看了看她手中還未成型的棍子,“況且你也沒技術。”
  長久的沉默過後,老大看著我做的魔杖:“娜娜,你……你確實不用神金匠的證了。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到海尼爾皇宮發展,為什麽……”
  “有實力又怎樣?”可拉放下手中的棍子,站起來,有些惱羞成怒,“不管你做的東西有多好,你就是娼婦叛徒,昨天你和那個男人親熱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說我和他親熱?”我定定看著她,“證據呢?”
  “證據?這種事還需要證據?”可拉看看四周,“有目擊者就是證據!”
  “那目擊者呢?”
  一個聲音從樓梯上響起:“我就是目擊者。”
  賽因從樓梯上走下來,銀發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昨天下午下班以後,她確實把那個阿西爾男人帶回家了。”
  “看到了嗎?”可拉突然激動得渾身發抖,快速朝我逼近,“他可和你無怨無仇,他總不屑於誣賴你!”
  “賽因,你——”我倏然看向賽因。
  賽因低下頭,似乎很不忍:“那個老男人對她動手動腳,兩個人還摸來摸去的。”
  “怎麽,你心碎了?你是不是覺得誰都會迷上你?”可拉狠狠推了我一把,她身材魁梧,力氣很大,我後退幾步,“賽因可不是那些會被你迷倒的蠢男人!”
  “誰會被她迷倒?我是瞎了眼了!”
  “娜娜,你竟然真的……”鑲嵌師看著我。
  “天啊,她真是這種人?”
  一個年輕男人忍不住呸了一聲:“我從來都不打女人,但這女人真惡心,真想抽她兩個嘴巴子!”
  “她真是我們華納部落女人的恥辱啊……”
  起哄聲越來越大。
  “你這種來曆不明、不知廉恥的賤女人,早點滾出莫金,滾出華納部落吧!別整天妄想著去巴結阿西爾的老男人,到阿西爾部落當鬼匠了!”可拉又用力推了我一把,這一次比上次還重,我實在站不住腳,直接退到門口。
  眼見就要摔倒在地,一雙手卻從後麵扶住我。
  然後,索爾走到了我的前麵:“昨天陛下確實有讓我來邀請她當鬼匠,她也拒絕了。不過你們誤會了幾件事:第一,我今年六十二歲。第二,我不窮,是阿斯加德富豪排行第二。第三,我是黑暗神官,不是商人。第四,我是土生土長的阿斯加德神族。第五,我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刹那間,煉金房裏又是一片死寂。
  這時,頭頂傳來一個熟悉又低沉的男子嗓音:“你們說的老男人應該是我。”
  我回頭看著身後扶著自己的人,驚得低呼一聲。
  奧汀淡淡地往煉金房裏掃了一眼,最後目光停留在可拉和賽因身上:“你們有異議麽。”
  賽因目瞪口呆。可拉渾身發抖。
  “有麽?”奧汀又問了一次。
  兩個人拚命搖頭。
  如果說看到索爾的臉這些人還可以編編故事,那在看到眼前這個人的時候,就算睜眼瞎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一時間所有人連同我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最後,可拉的眼睛悄悄地在奧汀身上掃了一下:“真的是……奧汀陛下?”
  “你沒有眼睛麽。”索爾倒先接話了。
  “我帶她走了。”奧汀單手摟住我的肩,想了想又補充道,“銀發確實很難看,我會叫她染回來。”
  我又一次被動地被他拖走。
  至今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人由修恩到奧汀的轉變。覺醒以後,他還是以王者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麵前。這一日,他穿著垂至膝蓋的黑衣,中長的貼身皮靴,銀灰色的肩甲反射著屋外的光亮,頸間依然有若隱若現的項鏈……或許是外貌變年輕了,穿衣風格也改變很多,他沒有以前那樣滄桑,卻顯得有些盛氣淩人。
  以前知道他的許多事跡。覺醒前的修恩是一個黑暗領主的兒子,兩百多年前經選票繼位後,他拆除了千年的議會製度,一君長期專政。那時候主神都還沒覺醒,阿西爾部落和我們勢均力敵,據說這件事當時在九大世界的轟動程度不亞於他的覺醒。
  不過他的行政作風一向勤奮且謹慎,若不是生重病、節假日或者重大事故,別說冰雹暴雪,就算是下冰刀他也會堅持聽政,後來反對的人也漸漸少了,他的簇擁者也日益增加,直到去年,形成了一個非他不可的局麵——當然,他覺醒以後更不用說。
  雖然對華納部落一直鎮壓殘殺,但在奧汀自己的領土上從來都是發政施仁。在失去了光明神和太陽神的情況下,阿西爾部落還能如此繁盛,和他脫不開幹係。
  普通神族的壽命是三百五十到三百八十歲。很多華納神族都喜歡算修恩的年齡,說再堅持幾十年,等這個手腕強悍的帝王掛了,阿西爾神族也就別再想得瑟下去。
  所以他的覺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悲劇。
  隻是跟他走了一段,抬頭瞥一眼他的側臉,我已經快要忽略這是那個老謀深算的阿西爾帝王了——這男人不僅好看,還很耐看。
  而且,他身上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或許與有部分弗麗嘉的記憶有關。
  突然想起他獨身了很久。
  他一定很愛弗麗嘉。就像洛基那樣愛。
  一想到洛基,情緒又消沉下來。
  “依娜。”他突然回頭看著我。
  我嚇了一跳,這才回過神來:“怎麽?”
  他停了一下,又說:“你和洛基怎麽了?”問得不是很幹脆,倒不是很像他的作風。
  “……分手了。”

  Chapter 29
  “那就來阿斯加德吧。你可以直接成為戰場鬼匠,工作住宿地點職位由你挑選,包括十二神殿。固定年薪八千萬比納,不限製鍛造自由,無條件開工匠房包括連鎖店。配黑羽鳳凰骨鳳各兩隻,煉獄骨龍一隻。你還可以開別的條件。”
  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奧汀,我會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這些條件都足夠挖走幾個神袛了,要再想別的條件我還真想不出來。換到華納海姆,我的終生目標也沒敢這麽奢華。
  在我目前這麽糟糕的生活狀況下要做到不心動,太難。
  可更難的是忘記過去。
  “我不相信偌大的阿斯加德連一個出色的鬼匠都沒有。況且,我也不是那種優秀到可以以一敵百的神金匠,要找一個比我厲害的並不困難。”
  奧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
  “陛下或許不知道,我的家人都是死在了阿西爾神族的手下。”說到這,情緒有一些激動,“停戰不代表仇恨會消失,我這輩子都沒有可能出賣自己的血統和部落。”
  “我能理解。”奧汀頓了頓,又說,“但如果你的家人和你並沒有血緣關係,而你是阿西爾神族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請不要做出這種假設。”
  “你的頭發是黑色。”
  “但我會空中行走,卻不會瞬間移動。”
  “那是因為你被封印了。不過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不會替你解封。”
  我挑挑眉,完全不信:“原來我的身份從複製弗麗嘉變成了阿西爾神族,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你不是複製弗麗嘉。”奧汀側過頭,看向別處,“你就是弗麗嘉本人。”
  “原來我是弗麗嘉,還和陛下是夫妻——還有沒有更多驚奇的身份?”
  “是前世的夫妻。主神重生以後,以前所有的關係都不複存在了。”
  “不管怎麽說,今天很感謝陛下出麵救場。”我看著前方的交叉路口,“我想我得先走了,請問還有別的事麽?”
  “鬼匠的事,你回去再考慮一下。”
  和他道別以後,我發現眾神之王說不定也有幻想症或者強迫症。就憑著他對弗麗嘉的癡心程度,如何能夠平鋪直敘地說出“你就是弗麗嘉”這種話?
  成為複製神族就算了,再成為替身真的是很淒慘的事。其實奧汀他愛幻想就幻想吧,我不和他打交道,也無所謂。
  如果洛基不這樣想,那該有多好。
  又是閑適的一天。我逛到碼頭旁,看著來來往往的銀龜和莫金飛蛇,不時眺望一下裂縫對麵的約頓海姆,以及那裏連綿的青山綠樹,就這樣晃蕩了一整天。
  直到黃昏時分,心情舒暢了些,才慢悠悠地回家。
  第一件事就是在門口檢查信箱。果然,希亞又寄了一封口吻軟了許多的信:
  依娜,
  你這女人真是太不讓人省心。算了,我不多問。再過幾天華納海姆的名人頒獎典禮又要舉行了,我這個排行這麽次的都會去,你這第四名的超級神金匠應該會來的吧?
  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又在說不,我也早料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已經告訴洛基你在哪裏了。別怪姐們兒不夠義氣,誰叫你愛他愛得快死掉,他也想你想得快瘋掉呢。
  以上絕對不是開玩笑。你走了以後,我的那份沉重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洛基急得到處找你,整天魂不守舍。弗麗嘉還賴在他那裏,但明顯他看到她就□不能,她真的是讓奧汀和洛基搶得你死我活的愛神麽?怎麽感覺這麽惡心。
  你和洛基之間的事姐姐多少也知道一些,他或許剛開始是把你當成弗麗嘉的代替品,但現在肯定不一樣了。或許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
  姐姐從來不愛長時間討論一個男人。但洛基絕對不是索爾那種搖擺不定、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混帳。我覺得他真的愛你。
  代我向洛洛問好,順便替我狠狠抽幾下它的小小屁股。
  趕快回來!姐姐想你了!!
  希亞
  這妞寫信還是這麽沒有格調,果然是金發女人的作風麽?隻是看到那句“姐姐想你了”,鼻尖居然有點酸酸的。
  再看了一遍信的內容,發現自己不僅動搖,甚至還有立刻趕回華納海姆的衝動。可是,這都隻是希亞的一麵之詞,回去以後會不會再失一次自尊?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先離開這裏。在徹底想好之前,還是不要和他見麵比較好。
  可是剛一收回信,就看到二樓的洛洛趴在窗前,猛地用翅膀撲打窗口。原以為它出什麽事了,但順著它的視線看去——不遠處的坐騎棲留地上蜷縮了一條金翼龍。是四翼。
  手中的信瞬間被自己捏成一團。還沒來得及靠近,身體已經不由緊縮。
  因為有人從身後環住我的脖子,抱住我。
  熟悉的味道和觸感,身體僵硬地站定。
  街上沒有人。
  天空中的雲朵,白色的街道,都凝聚了血色的光輝。夕陽從樓房之間的空隙射出很長的光線,一道道拉在路上,還有沉睡的金翼龍身上。
  握著洛基的手,我的手指在微微發抖了,但沒有勇氣轉身過去。
  他將我抱得更緊了一些:“一直想禁錮你。沒想到……最後禁錮的是我自己。”
  就像一個孩子遭受重創,在一夜之間迅速成長一般,他的聲音有些喑啞,有些無力,甚至有些絕望。
  整條街連同建築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遙遠的樹木,山林和樓房都在霧中變成了黑色的影。街道長而深遠,盡頭是一片紅霧,朦朧的火燒雲,恍若秋天凋零的最後一朵花。
  其實有很多事還沒弄明白。
  想問問他,你是否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也想問問他,你對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源自愛,還是占有欲?
  明明之前的一切都已經無法彌補,應該理智而驕傲地甩掉他的手,瀟灑地離去。可是這段日子來,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念的人又近在眼前。
  我轉過身去,抬頭看著他。
  他原本秀美的麵容已經變得憔悴不已,下巴上也長出了短短的胡茬,眼睛深深凹陷進去,美麗而明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整個人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
  在猶豫中搖擺不定了很久,我忍不住伸手捧住他瘦削的下頜。他的臉頰本來就沒什麽肉,這會兒摸去更隻剩了一層皮,剩下全是棱角分明的骨頭。
  “我以為你會成熟許多,怎麽還是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聲音細微含糊,連我自己都快要聽不到。
  “回到我身邊。”洛基握住我的手,輕輕閉了一下眼睛, “我以後再也不會做任何事惹你生氣,再也不會看任何女人,你說的任何話我都會聽……隻要你不再離開,怎樣都可以。”
  我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臉頰被夕陽映成古銅色,就像是久遠的神袛雕像,刻下了古老的回憶。就連叛逆的微揚眼角,此時也被玫瑰色的夕陽磨得沒了棱角。
  “我知道。”見他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我連忙笑著說,“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好,最近沒睡好吧?”
  “每天都睡不著。”
  “我知道。”
  “依娜,我覺得已經有些受不了……不要再拒絕我。”他似乎說話都有些困難,“……真的受不了了。”
  “我知道……”我撲到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他。
  他更加用力地回抱著我。
  沒有欲望,沒有親吻,甚至沒有話語,隻是感受著彼此的心跳,那一下下空寂的,沉重的,就像是大教堂的鍾聲。一直響著,一直從寒冷的冬季,走到了溫暖甜美的初春,不曾停息。
  踏入華納海姆領土的那一瞬間,感覺是非常奇異的。沒有離開多久,天天也都有看到金翼(幼)龍,還是被眼前熟悉的王都盛景感染了。也剛好趕上名人頒獎典禮。
  頒獎典禮依然是在空中祭壇,領獎的入選人都會坐在最前排,弗麗嘉坐在洛基的位置旁邊。我們到的時候,剛好弗雷上台拿下大祭司的鼇頭,她在底下頗是欣慰地鼓掌。
  突然覺得這個狀況有些尷尬。我想繞過去,洛基卻拉著我在他的位置坐下。誰知弗麗嘉竟然完全無視我,靠近洛基,纏住他的手臂:
  “你終於回來了。”
  洛基抽出手,沒有回應她。弗麗嘉不經意地瞥我一眼,微笑著說:“洛基,你又任性。這麽大的人了,難道要像小時候那樣,要姐姐哄著你睡麽?”
  過了一會兒,祭壇上方的頒獎已經輪到了神金匠。米默第一個上去,拿下了象征第一神金匠的鑽石錘子,站在了一旁。
  “告訴我,諸神的黃昏之前你是怎麽死的。”洛基的目光停留在祭壇上。
  弗麗嘉的長發像是一件金色的紗巾,柔順地披在肩頭。她垂眸,神情憂傷:“是為了保護奧汀……洛基,我已經不愛他了。”
  洛基不再說話。
  這時,祭壇上方傳來頒獎者的聲音:“3018年第四名神金匠,華納神族,依娜。代表作依娜神杖,光輝之斧,光輝聖劍,邪神手套……請依娜小姐上來。”
  我拍拍洛基的手臂,快步走上去。
  就在頒獎者微笑著捧來金錘的時候,座席第一排突然有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剛你們報錯了,依娜小姐不是華納神族。”
  全場一片寂靜。
  “她是複製華納神族。”
  是古爾薇格。我竟沒留意到她也在這裏,捧著金錘的手有些微微發抖。古爾薇格站起來,雙手抱在胸前,眼中竟隱隱帶著些殺氣:“她是複製弗麗嘉2號。”
  這句話一傳出來,整個空中祭壇亂成一鍋粥。
  洛基倏然站起來,快步走向古爾薇格,目光陰寒地和她說了幾句話。她嘴唇微微發抖,縮到人群中央再不出來。
  抱著鑽石錘的米默卻站出來,看著我說:“複製弗麗嘉2號?2號不是銀發。”
  “原本發色是黑色,她的頭發是染的!”
  “不,也不是黑色。我記得很清楚,2號是完全照著原版弗麗嘉的模樣做的。”米默搖搖頭,“2號的頭發是金色。”
  此時,坐在洛基身邊的弗麗嘉臉色變得蒼白。
  在聽到這句話以後,許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轉向弗麗嘉。
  古爾薇格也臉色大變,快步走上祭壇,低聲對米默說:“我不知道你在暗指誰。但是,複製主神不可能有以前的記憶。”
  “你說得沒錯。我想跟洛基大人坐在一起的弗麗嘉確實是真的,她幾乎記得所有過去的事。”米默又看看我,“早在洛基大人出現之前,我們就開始計劃複製主神了。但是最早那一批裏,沒有一個複製弗麗嘉是黑發。就算她是複製的,也不是出自我們手下。”
  雖然上麵說話聲音很小,但群眾已經一片嘩然。
  “那她能是誰?”古爾薇格指著我,像是在指著一件商品,“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這種巧合。或許是她改變了發色,但我認定,她一定是2號!”
  “古爾薇格,不要再擅自臆斷了。”洛基把一個厚厚的本子扔上來,“這就是2號之所以能記得所有事情的原因。”
  古爾薇格蹲下來,撿起那個本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翻開看。
  短暫的沉默之後。
  “這是——”古爾薇格快速翻了幾頁,“這是弗麗嘉的日記?”
  “是,弗麗嘉有寫日記的習慣。這一本是手抄的。但很明顯,原本隻有一個人有。”
  這個答案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沒有人接下去。
  原來這個弗麗嘉真是複製的。之前他們說過,如果在封印它之前就鑲嵌靈魂石,會導致複製主神失控。那這段期間,2號也很可能是被奧汀他們偷走,並且培養成間諜。
  想起剛才洛基問弗麗嘉是怎麽死的,我突然明白了——一個人就算每天都寫日記,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死因寫下來。
  可是,弗麗嘉的魂飛魄散是個未解之謎,甚至連奧汀都不知道。洛基會知道麽?
  米默看著嘈雜的群眾,壓低了聲音:“洛基大人,我看這件事我們還是底下處理,我擔心這樣下去會……”
  “無所謂。奧汀既然這麽做,停戰協議多半也隻是幌子而已。”洛基回頭看了看弗麗嘉2號,眼睛眯成一條縫,“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他總是要低估我的智商?派個這種錯誤百出的複製品來。”
  弗麗嘉2號看著洛基,神情極為複雜:“如果我真是個普通的複製神族,就根本不會犯錯。當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不斷模仿一個生命的時候,它會漸漸擁有自己的意識。洛基,你懂麽?”
  “所以?”
  以洛基那種粗糙的神經,完全不會理解她的想法。可是我卻懂了——她想告訴洛基,這麽多年來,她一直被灌輸弗麗嘉的思維,看弗麗嘉的日記,去接受弗麗嘉無法接受的人。她已經有了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或許她已經愛上一個人。
  可她再說不出話,隻恨恨地盯著他。長久的沉默後,轉身從祭壇上跳下。
  一場鬧劇算是結束,估計明天報刊頭條會非常駭人聽聞。
  我跟著眾神金匠一起回到座席上。剛坐下來,洛基已經摟住我的肩,還沒開口說話,米默卻先過來了:“請恕我冒昧問你一個問題。”
  “千萬不要這樣客氣,請說。”
  “依娜小姐是真的很像弗麗嘉陛下,你知道其中的原因麽?”
  “依娜就是依娜。”洛基也跟著站起來,單手護著我,似乎有些著急,“米默,別問了……她會不高興的。”
  我擺擺手:“沒關係,我知道我像她。但洛基……你要接受我是複製神族的事實。”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自己是複製神族?”
  “我身上有標記。還有,”我臉上有些熱,小聲地在洛基耳邊說,“我那個一直沒有來。我覺得,可能是複製的身體出問題了。”
  米默卻聽見了。他笑著說:“依娜小姐,複製神族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也就不會來‘那個’。”
  我大喜:“真的?”
  “你那個沒來。”洛基呆呆地重複了一次,“沒來多久?”
  “……兩個多月。”
  洛基突然轉過身去,一直沒有回頭。我不解,戳了戳他的肩,他卻突然把我抱到他的身上,探過頭來在我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過幾天我再告訴你。”他抬頭凝視著我,眼神溫柔得讓人心跳,“依娜,我愛你。”
  看著米默在一旁笑著搖頭,我更不好意思,拚命朝他使眼色。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一樣,又輕輕吻了我數次:“我愛你。”
  “不要說了……”我麵紅耳赤地捂住他的嘴,恨不得立刻死過去。

  Chapter 30
  頒獎典禮結束以後,就被洛基拖回家。送我到家,囑咐我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他沒上樓,就說有事要離開一下,晚些再來。
  到家門口用鑰匙開門,卻擰了半天都擰不開。懷疑希亞把鎖換了,家裏也該沒人,於是準備在門口等洛基來。但鑰匙旋到一半,門猛然被拉開,我被狠狠拽進去,差點狗□。
  還沒來得及站穩,無數溶液夾著魔法氣泡球爆炸,五顏六色的水花在空中綻開,彩帶滿天飛,花瓣滿地撒……一群人蜂擁而上,把我給圍住,舉起來,拋向空中。
  “女人你終於回來了!”
  “依娜,希亞念你念得我頭都疼了……”
  “老大回來嘍!!”
  “依娜姐姐!!”
  他們從一數到九,將我在空中拋了九次。第十下是升空的□,結果拋到空中以後,所有人都往四周散去。我一屁股摔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慘叫。然後,一堆油膩膩的奶油統統抹到了我的臉上,身上。
  “老大生日快樂!”
  “依娜姐姐生日快樂!!”
  “現在你就比姐姐小一歲了,明年你就比姐姐老了,哈哈哈哈!”希亞拿出一塊巨大的奶酪,塗滿兩隻手,撫摸著我臉上每一寸皮膚,“哇,這頭發還沒抹就白了?”
  我摳開眼睛部位的奶油,麵癱地看著他們:“我以為今年的生日會有點不一樣,結果就是奶油的量增多了一倍麽?”
  “有鮮花有美酒還有奶油,人要懂得知足。”
  “希亞,過兩個月就是你生日,你自己看著辦。”
  希亞一下站起來,撲到提斯懷裏:“親愛的,人家好怕。”
  “好了,別耽擱時間,先拖她到陽台。”
  提斯拍拍希亞。希亞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和他們一幫人一起把我抬起來,踹開我的房門,把我扔到陽台上一堆雪白的,軟綿綿的墊子裏。
  星團像是無數隻明媚的眼,密密麻麻,無邊無際,在深不可測的天宇中輕盈地閃耀。華納海姆輝煌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有無數朵花一般的火焰在星空中震顫。金與銀,黑與紅,綻放的顏色,灼目的光亮,紛紛揚揚,在天地間絢爛。
  火光拚接成了一行字,巨大的,美麗的,填充了大半片華納海姆的夜空:
  依娜生日快樂 ! 我們永遠 愛你 !
  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一時失去語言。我看看周圍,這一幫平時嘴賤到極點的人居然都在笑盈盈地看著我。希亞這個非常擅於表達情感的女人居然有點別扭,似笑非笑地拍拍我的肩,說:“看你平時悶騷,其實還是蠻敏感的。不管你變成什麽模樣,姐們兒絕對不會背叛你。”
  我二話不說撲過去抱住她,使了很大的力氣。洛洛一如既往黏在我的背後,使了更大的力氣貼住我。希亞抱著我,拍的卻是洛洛的小屁股。
  突然意識到被人感動就是輸了,正準備說點煽情的話來感動一下希亞,洛基卻由遠及近快速滑行到陽台,捂著胸口,急喘著說:“阿西爾神族入侵了。”
  所有人回頭看向他,均是不可置信的模樣。
  希亞錯愕:“怎麽……什麽意思?”
  “不是已經停戰了麽。”我跑到洛基麵前,“洛基,你怎麽了?誰傷了你?”
  洛基抿著唇,許久都沒有回答。可是,我已看到他身後極遠處,有大批骨鳳和骨龍在快速靠近。
  “太卑鄙了!”希亞也跑過來,“居然以停戰為借口讓我們放鬆警惕,然後偷襲——這就是他們的真正目的?”
  “提斯,希亞,你們都跟我來。其他人和依娜待在這裏不要離開。”說到這,洛基向空中拋出一個召喚魔法球,“依娜,尤其是你,不要出來。他們的目的是你,你出來就完了。”
  “可是你怎麽辦?”看見鮮血從他胸口的指縫間流出,我握住他的手腕,“你流血了!”
  “是霍德……我剛在用大魔法拚字,念咒期間不能中斷,他刺了我一劍。我現在就去和博德弗雷會合。這回來的主神隻有索爾、霍德還有布萊奇,如果不是偷襲,他們根本無法殺進來。集中攻擊很快就能打過他們。”洛基咳了兩聲,“……得快去找弗雷了。”
  待希亞和提斯走出陽台,他在陽台周圍放了一層保護魔法,帶著他們離開了。
  他們走了以後很久,我都無法保持平靜,不斷來回踱步。弗拉、格菲和菲利都隻是麵麵相覷。洛洛蜷縮在我懷裏,用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遠處的星空下,骨鳳和骨龍像是一批死而複生的僵屍,在金碧輝煌的海尼爾皇宮門口徘徊,瞬間移動。很快,大麵積的金翼龍從皇宮內部衝出來,還沒有靠近,四翼金龍就噴出一道幾十米長的火焰,直接掃向那一批阿西爾神族。
  我走過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陽台外沿就有一道銀光閃過。
  “有阿西爾族!”我快速衝回去,拿出桌麵上一盒試管和一些武器,扔給他們。但他們都隻是工匠房的普通員工,毫無作戰能力,此時已經傻眼看著我的身後。
  我回頭,一個女子站在陽台上。她穿著黑色的長裙,領口袖口露出白色蕾絲,沒有武器。一時竟分辨不出她是什麽職業。
  我立刻扔出三支試管和小斧頭。
  她輕輕一揮手,一道冰藍色的圓環在她麵前閃了一下,那些東西全部紛紛掉地,摔碎。原來是個大巫師。我立刻抽出短劍,衝到她的麵前,一劍刺向她的咽喉。
  她卻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抬頭以一雙深紫色的瞳孔看著我:“依娜,要殺我麽。”
  “姐姐……”我手中的短劍鏗的一聲落地。
  再仔細看清眼前的大巫師,確實沒有錯。她的瞳孔顏色除了比以前深一些,沒有太大變化。而原本淡棕色的卷發已經變成了深紫色,膚色依然白皙偏冷色,身材依然高挑,雙腿依然修長……這是我第一次發現,除了發色,姐姐的一切特征都這麽像阿西爾神族。
  “今天來,就隻打算告訴你一件事:你是阿西爾神族。願不願意回到自己的部落?” 就連她說話的方式都是非常阿西爾化。為什麽以前從來沒有發現?
  “我不是阿西爾神族。”我後退兩步,“你不是我姐姐。”
  “我現在確實不是你姐姐。我是芙蕾雅。”
  阿西爾部落的黑暗領主,首席大巫師,十二大主神中司繁育的芙蕾雅?看著她耳朵下方的主神標記,我的腦中一片混亂,隻憑直覺說:“你是什麽時候覺醒的?”
  “從那個偷襲吉爾村的阿西爾神族重傷我以後。”
  “你是爸媽的親生孩子麽。”
  “是。但你不是。”
  “那為什麽你會變成阿西爾神族?”
  “因為母親是阿西爾神族。”
  我微微一怔,說:“這就是爸爸退伍的原因?那麽當時那個大巫師為什麽會找到我們?為什麽又要屠村?”
  “那隻是一個巧合,那個阿西爾部隊也不是皇家直屬管轄的。你會被送到華納部落是陛下的意思,他把你藏在了一個最隱蔽的村子,但那幾年兩個部落的矛盾已經上升到了最高點,就連吉爾村這種地方也能被發現。那個大巫師在樹林裏放了一個召喚陣,很快大批阿西爾神族就入侵了。”
  “你的意思是……奧汀把我藏在華納部落?”
  “是。他把你送到吉爾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知道我的所在,他很早就讓我恢複了記憶,好保護你。隻很快就發生了意外。我重傷以後,立刻回到了阿斯加德,但等我回來以後,村長說你去了海姆冥界。我們又到海姆冥界找你,但根本不見人影。後來知道是被村長騙了,從那以後我們就徹底失去了你的下落。”
  “那你覺醒以後為什麽會選擇回到阿斯加德?”
  “這是宿命,無法改變。就像你,一旦你覺醒,也會自動回到阿斯加德,成為阿西爾神族。”
  “不。”無法接受眼前事實,“我不走。我不相信。不管如何,阿西爾神族都是我的敵人。”
  “即便你的姐姐也是阿西爾神族?”芙蕾雅走近一些,咄咄逼人地說,“即便阿西爾神族的帝王是你的丈夫?”
  其他三人已經開始低聲抽氣。
  我深呼吸數次:“你們真的太可笑了。我不知道奧汀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來對我說這麽多謊言。他既然已經說過不勉強我,今天這一出又算什麽?”
  “因為你是弗麗嘉,而他不願意讓你覺醒。他安置2號在洛基身邊,今天我們會出現在這裏,要將你帶走,都隻是因為他知道了你魂飛魄散的原因。”
  “既然弗麗嘉早已魂飛魄散,你說我是她,豈不又自相矛盾?”
  “複製主神其實並不是那麽困難的事,但洛基卻一而再再而三失敗,你認為是巧合?”
  “姐姐,以前你從來都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是現在不同了。我有了朋友,有了洛基,還有了事業和夢想……我永遠都是華納神族,即便血統不是。所以,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走。”
  “陛下囑咐過我,不是萬不得已,不能讓你覺醒……你真的堅持?”
  “我也不想成為其他人。”我堅定地看著她,“我是依娜,隻是依娜。”
  芙蕾雅輕歎一聲,突然捧著一團冰藍色的光,念了一句咒文,將光團拋到我身上。我還沒來得及閃躲,腰間一陣刺痛。以為流血了,我掀開衣角,卻發現腰間的菱形刻印已經消失。
  “覺醒分三個階段:第一,跟平常人一樣。第二,找回記憶。第三,覺醒成為主神。覺醒的時候,你可以選擇放棄重生後的記憶,完全變成三千多年前的那個自己,也可以保留這一生的記憶……”
  她淡紫色的嘴唇一張一合,說的每一個字我也都聽進去了。可是,完全無法消化。
  千萬年的記憶和過往,所有夢中打碎的片段,全都在這一刹那,猶如潮水一樣,將我的思緒完全淹沒。一下跪在地上,我渾身發抖地抱著自己的身體。
  終於知道弗麗嘉2號說出弗麗嘉的死因後,為什麽洛基一下就判定她是假的。
  也終於明白了洛基的局促不安,還有奧汀長久的沉默。
  芙蕾雅留下來觀察了我片刻,似乎確定了我已恢複記憶,沒逗留多久就瞬移離開陽台。弗拉他們三人都察覺我的不對勁,扶著我坐到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外麵阿西爾部隊即將崩潰的時候,他們下方亮起巨型召喚陣,所有敵軍都在刹那間被召喚回阿斯加德。很快,洛基、希亞和提斯都出現在陽台上。
  西芙,提爾……還有洛基。
  洛基在我身邊坐下,抱住我:“依娜,你沒事吧?”
  這張不久前依然迷戀到心跳不止的容顏,又想起奧汀第一次出現時蒼老的模樣,我往後縮了一些,身體微微發抖:“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究竟做了什麽事?
  ……這樣背叛奧汀。而且,對象還是洛基。
  “洛基大人,剛才芙蕾雅來過。”弗拉怯生生地說。
  “芙蕾雅?”洛基愕然,“依娜,她對你做了什麽事?”
  “沒有。她什麽都沒有做。”
  弗拉聽我這麽說,也不再接話。我把頭埋進雙膝,以前發生的事曆曆在目。雖然已經過了三千年,但仿佛仍舊是昨天的事。連思考都覺得痛苦。
  “我隻是覺得不舒服,你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麽。”我又一次小聲說,“提斯,你留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們幾人都疑惑地看著我。最後洛基拍拍我的肩,把所有人都帶出去了。
  沉默的夜空上,繁星在緩緩地轉動。提斯在我麵前坐下,年輕幹淨的臉上滿是銀白的星光。我凝望著他:“提爾,你不肯覺醒,是因為沒有過去的記憶,還是因為希亞。”
  他略有些吃驚,但很快微笑了:“那母後不肯覺醒,是因為沒有記憶,還是因為洛基呢。”
  我捂著額頭,不想多做解釋,隻是輕聲說:“告訴我,諸神的黃昏中,是誰殺了你父王。”
  “芬利爾。”
  “是誰指使的?”
  “你確定自己想聽真正的答案?”
  “如果真如曆史文獻記載那樣,你為什麽要留在華納部落?我知道你很愛你父王。”見他許久沒有反應,我又試探問道,“是因為西芙,對麽。”
  他依然和以前一樣,臉上時刻帶著淡雅的微笑,卻極少說話。他們說他這一點很像我,就連西芙都這麽說。可是,這也是讓西芙心碎的特點。
  “父王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他現在冷酷又殘忍。剛才布萊奇被洛基我們捉拿,性命危在旦夕,他還是選擇了召喚部隊回去。”
  我看著他不說話。他憎恨洛基的兒子芬利爾,卻不恨洛基。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洛基做過什麽事。
  這一夜和提爾並沒有交流多久,從他和西芙的事發生以後,我和他就一直沒有太多話。等他走了以後,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臨睡前,耳邊有很多人的聲音在回蕩。
  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姐姐,姐姐……為什麽他們要這樣對我,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
  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弗麗嘉,狼和犬小時候都是一樣的。就算你把狼當成犬來養,它的本性卻永遠不會改變,就像宿命。洛基是會將阿斯加德摧為廢墟的邪神,讓他走吧。”
  ……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喜歡我的人我又不喜歡。提爾說,我的行為是在騷擾他。你說,人生怎麽就這麽好笑?”
  ……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一定得說那句話。我說不出口,隻能補償你了……勉強娶你為妻吧。”
  ……
  洛基溫柔的聲音:
  “姐姐,我回來了。”
  ……
  一個女子膽怯的聲音:
  “陛下,博德大人……去世了。”
  ……
  人群中混亂的嘶吼聲:
  “救命,救命啊,英靈殿著火了!快來人啊,救命……”
  ……
  然後是一個萬丈深淵。深淵的底部是無盡的牢籠,潮濕又黑暗,紅發少年四肢被千斤的枷鎖扣住。他渾身是傷痕和血,俊美卻扭曲的臉朝著上方抬起,雙手瘋狂地拉動鐵鏈,鏗鏗作響:
  “奧汀!弗麗嘉!我不會放過你們,永遠不會!!就算是我死,也要讓你們一起陪葬!你們等著,我總有一天會出來的,姐姐,你等著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猛地睜開眼,坐起來,擦去額上的汗水,渾身發冷地抱住雙臂。

  Chapter 31
  弗麗嘉需要背負的東西太多,需要做出的選擇也太多。我不願意這樣。所以之後幾天,我努力嚐試忘記過去,變回純粹的依娜。可是每次和洛基說話,都會不由自主地退縮。
  他的發依然豔麗如同五月的玫瑰,笑容也耀眼勝過深秋的月光,依然讓人深深迷戀難以自拔。但在這期間夾雜著更多強烈的感覺,我發自內心對他感到恐懼。
  洛基這幾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也沒有發現我的異樣。
  直到有一日,和他一起在他家用餐,我問了他一個問題:“洛基,如果我喜歡上別人,你會怎麽做?”
  洛基怔了怔,放下手中的刀叉:“……你想說什麽?”
  “別當真。”我擺擺手,“不過是希亞跟我聊到了這個話題,我想聽聽你的答案。”
  洛基沉思一陣子,說:“就算你喜歡上別人,也必須留在我的身邊。你永遠都是我的女人。”說完以後又若無其事地切烤肉。
  這時才發現,和奧汀在一起那麽久,我根本就沒有徹底了解過他。但我知道,他從來不會說什麽,可是他都會去做。
  和他結婚以前,我問過他你是否喜歡成為眾神之王。他說他是布裏的兒子,成王是他的責任和使命,不存在喜不喜歡。我不樂意聽到這樣的答案,說你根本就沒有喜歡的東西。他說,似乎是沒有特別喜歡的。我更不樂意了,說你連我也不喜歡。他微笑著不回答。
  過了很久,我越想越不舒服,說如果我喜歡上別人,你恐怕也不會有一點點吃醋吧。他說,如果你真的變心,我確實不會勉強你。我說,然後什麽都不做?
  他說,如果可以做什麽的話,我希望自己能成為你身邊的空氣。
  我點點頭,等他繼續說下去,但是沒有後文了。
  再回想他這一世出現在我麵前的模樣,我突然大概能猜到他後麵說的話:成為隨時可以包圍著你,保護著你,給你自由的呼吸,卻又是你看不到的空氣……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是弗麗嘉。
  但他所說的,都做到了。
  在聽說我的死因以後,我想他一定比我還無法接受,但就是這樣,他也還是讓我自己選擇。很多時候痛恨他給我太多的空間,沒有一點強迫與挽留,像是完全不在乎。
  可一想到他不經意說的話,眼淚居然大顆大顆地掉進了餐盤。因為太怕被洛基發現,頭埋得很低,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但沒過多久,他就已經在我身邊坐下,拍拍我的肩:
  “依娜……不舒服麽?”
  我搖搖頭,又有幾顆眼淚落下。洛基突然把我轉過去,麵對他:“怎麽哭了?誰欺負你了?”
  我把頭埋進他的懷裏,可是,感覺全不對了。
  這不是那個懷抱。不是奧汀。
  我和奧汀已經形同陌路了。
  華納海姆這麽大,這麽寬廣。打開窗戶看出去,總有溫暖的風迎麵拂來,總有一頭頭翼龍倏然劃破蔚藍的天。可是,無論抬頭怎麽眺望,都看不到故鄉的領土。
  阿斯加德的英靈神殿,衛爾德之泉,世界之樹,孤獨漫遊的浮雲,銀色的水仙花,無邊無際的湖水,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還有那雙溫柔的,熟悉的,深愛的人的黑眸。
  這一切都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什麽對我更重要?我已經不知道。
  隻想停止這樣的折磨。
  晚上,我到西芙的房間,大概向她交代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最開始她詫異得幾次打斷我的話,到最後演變為長久平靜。直到我說完,她都仍然靜靜地看著我。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最後,她輕聲問道。但還沒等我回答,她又說,“等等,讓我先猜猜——你打算覺醒,忘記過去,然後回到奧汀身邊,是麽。”
  “我不會回去。但是……不想再記住這一生發生的事了。”
  “你想忘記洛基。”
  “是。”
  “嗯,我理解你。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麽做。”西芙點點頭,“反正不管你是否記得三千年後的事,我們永遠是好姐妹。這與記憶沒有關係。”
  “西芙……”驚訝於她的寬容與冷靜,我愣愣地看著她。
  “別叫我西芙。我還什麽都沒想起呢。我記得你的現在,你記得我的原來,很公平。反正我們天天吵架也沒什麽好回憶的,忘了好。”說到最後一個字,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但是不可以背叛我們,不可以回到阿斯加德,不然我們很可能再沒有機會認識了。”
  “我知道。”
  “很好。終於我們部落又多了一個主神。”她的眼眶已經紅了一圈,原想說什麽,但還是沒說下去,隻是靠過來,緊緊抱著我,“我會很想你的,依娜。”
  我默默地拍拍她的肩。其實我並沒有她這樣傷感,因為我們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隻是以前的她根本不像現在這樣強勢獨立,是個哭哭啼啼的單純小女人。當然這些她都不知道。
  安撫好西芙,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夜天有些涼,蒼穹深邃,繁星忽明忽滅,幾隻銀翼龍悄然快速地從天邊飛過。
  我看著高聳入雲的海尼爾皇宮,群星下的火神雕像英俊張揚,又有一些邪氣。
  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說再見。
  這一生的相識原本就是個錯誤,相愛……更是罪孽。
  隻是從來不曾這樣想念他。仿佛每一根神經、每一寸皮膚都刻滿了他的名字。
  對著窗外張開雙臂,念出覺醒的咒文。可是同一時間,突然有人敲門。我連忙停下來,快步走過去,打開門。
  “本來想等到明天的,但實在忍不了了。”洛基雙手背在身後,似乎有些緊張,“依娜,我想問你一件事——”
  話沒說完,我已經摟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他詫異地看著我,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滾落在地上。
  白雲未染塵煙,像是一層層稀薄的霧。星光透過雲層,並未變得黯淡,隻是更加朦朧,更加寂然。
  夜鶯的歌聲空靈婉轉,搖撼著憂傷的靈魂。
  沉睡已久的激情在短暫的停滯後突然蘇醒,洛基抱我起來,嘴角帶著溫柔又有些不懷好意的微笑,把我扔到床上,點燃我身上的每一根火種。
  肌膚之親有過無數次,但我沒有哪一次能像這一晚,如此主動,如此投入。
  顯然洛基感到驚喜,迅速除掉身上的束縛,流連的唇,帶著餘香的吻,時輕時重、細細碎碎地落下,在肌膚上燃燒著,燒盡了最後的理智。野性又真實的深入,虛幻又迷惘的結合,仿佛要脫離世俗,化作歲月的塵埃。
  窗簾在風中無規律地拂動,牆上的人影親密無間地緊貼著,交融著,隨著心跳聲擺動著。
  黑暗中,洛基的瞳孔顏色變得很深。顧盼流轉,紫羅蘭一般,深情伴隨著濃烈的占有欲,卻依舊如同當年那個涉世未深的紅發少年,幹淨又純粹。少年在神秘的花園中獨行,探索,一直走到了繁花叢中最深處,眷戀著不肯離去,固執地親吻著盛放的花朵。
  我想起他很小的時候,分明很害怕那些欺負自己的人,分明因為被欺負很多次偷偷哭泣過,卻因為驕傲的“男性自尊”挺起小小的胸脯說,姐姐,我總有一天會變得很強很強,強到人人都怕我,強到足以成為保護你一生的男子漢。
  我當時笑得前俯後仰,說就等這麽一天了。
  他卻用軟綿綿的小手拽住我的衣角,態度突然軟下來,然後我要讓姐姐當我的新娘。
  我更是笑得喘不過氣,說好啊好啊,我以後一定嫁給你。
  之後還跟朋友說,這個小孩長大不得了,肯定很會哄女孩子。
  後來,後來。
  他回來了,長高了,變英俊了,小時候的怯懦與羞澀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揚著嘴角,親吻著我的手背,用低沉的男性嗓音說……
  弗麗嘉,我來接你了。
  從來沒有留意過這麽多年他的轉變,抑或是一直我沒有察覺的不變。
  但一切也已化作時間長廊中的流雲,無法回頭。
  繽紛的誓言,童年的約定,早已載入夢中的詩篇,成為古老的傳說。
  星點璀然閃爍,像是造物主在點亮的無數盞水晶燈。
  這一夜,我們之間再沒有憤怒的爭執,沒有語言的交流,隻是用身體在向對方訴說著甜蜜的情話。
  到最後,精神無比清醒,肉體卻早已疲憊不堪。無數次到達巔峰,無數次麻木地躺在床上,洛基問要不要休息。我搖搖頭,說今天很想要你,隻要你願意,多久都可以。顯然這樣的回答更加鼓動了他,他顯得很幸福,很開心。
  一切美麗得就像溫柔的夢鄉。
  直到天微微亮了,洛基才摟著我,眼睛半閉著,帶著些倦意:“好累,第一次這樣筋疲力盡……依娜,你故意勾引我,太壞了。”
  我伏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認真地看著他。這幾天他的精神明顯變好了很多,也因為時常掛在嘴角的微笑變得溫柔起來。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你不會還想要吧?”
  我沉默著,又一次吻上他的唇。他的呼吸聲又一次變得粗重,緊緊抱著我,熱情地回應著我。
  很長時間過去,我已經聽到窗外的鳥鳴聲。
  漫長的吻結束以後,洛基依依不舍地在我唇上又輕輕碰了幾下:“如果每次親熱你都像今天這樣就好了……真的很激情。不過,我之前要說的事都差點忘記。”
  我看著他,許久都說不出想說的話。
  他穿好長褲,翻身下床,走到門前把之前掉落的小盒子撿起來。他揉揉腰,打開盒子:“本來是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的,結果反過來了。”
  “洛基……”我也披上衣服,下床走到窗前,看他背對著我,鼓起勇氣說,“我就要覺醒了。”
  “覺醒?”洛基慢慢轉過身來,“我不懂你的意思。”
  “覺醒成愛神。”
  3
  他拿著盒子,走到我麵前,微笑著揉揉我的頭:“傻女孩,都說了你不是弗麗嘉的替代品,怎麽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呢?我知道你擔心我們會和阿西爾部落打起來,但是要相信你老公,嗯?”
  我攥緊被子,側過頭去,低聲念起覺醒的咒文。
  同時,也看見洛基的神情由疑惑轉為驚詫。他丟下手中的盒子,抓住我的肩:“你……你在做什麽?你這是什麽意思?”
  紅色的小盒子滾到一旁,一枚結婚鑽戒從裏麵掉出來,在星光下閃閃發亮。
  “你怎麽會知道愛神的覺醒古神族咒文?”他用力搖晃我的肩,“不要再念下去了,普通神族念了會出人命的!”
  我沒有理會他,閉著眼一鼓作氣念到底。
  最後一個詞結束以後,他已經沒有再搖晃我。睜開眼,看見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而我的腳下,已經有一道淡淡的金光環繞。
  “你是弗麗嘉……”
  許久,他隻說出了這幾個字。
  “對不起。”
  “你……剛念的是放棄今生記憶的咒文。”洛基似乎站立不穩,後退兩步,“不,你在開玩笑。”
  “……對不起。”
  洛基踉蹌地跑到一邊,將地上的戒指撿起來,在我麵前晃了晃:“這種玩笑不能開。我們都要結婚了,就要有一個家,我會成為你的丈夫,你知道的,對嗎?”
  我側過頭去,不敢再看他。
  璀璨的金光慢慢從地上升起,將我團團包圍。
  “依娜,不要忘記我。”洛基抓住我的手臂,隨即立刻把我抱在懷中,“你不能忘記我,你要我怎樣都可以……”
  “依娜已經不在了。”我抬頭看著他,輕聲說,“對不起,洛基,我還是沒有辦法背負這麽多過去……有的時候,我真心希望自己就是依娜……”
  “我不管你是誰!”說到這,洛基停了停,他顫抖著,將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我不管,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明天就去舉行婚禮。”
  但是戒指剛一戴上去,滾燙的液體就從他的眼眶中落下,掉在我的手背上:
  “我寧可死,都不要你忘記我,求你……”
  星鬥像是無數雙哭泣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流下燦爛的淚珠。
  “洛基,不要難過。過去的事我不再怪你了。以後我會留在華納海姆,會一直陪著你……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弟弟。”
  身體周圍有金色的蝴蝶飛過,羽毛像華納海姆冬季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光亮中,視線漸漸被光芒覆蓋。
  “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洛基恐慌地將我抱住,金光映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你都已經懷孕了。”
  “什麽?”
  “你有了我的孩子。”
  我錯愕地看著他,捂著肚子,腦中一片混亂。這時幾百隻金色的蝴蝶舞起,我連洛基的麵容都看不清楚,卻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此時的感受。
  握住他的手,觸感已不再真實。但依然堅持踮腳吻了他。
  “我很開心。”我微笑著擦去他的眼淚,自己卻流下了更多的淚水,“洛基,能有你的孩子,很開心……”
  光芒突然擴散至百米外,身體化作虛無,隨著千百隻金蝶和白羽倏地升入高空。
  洛基衝出陽台,追著我跑了很久,像是要拚命抓住我。
  他一邊跑,一邊嘶吼著,呼喚我的名字。但是我離開的速度太快,他隻追到一半,就停在了一個建築的房頂上,拚命咳嗽,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這一刻,我知道自己是後悔的。
  如果我知道自己會這麽難過。
  如果我知道他會這麽悲傷。
  如果我知道……
  意識陷入了無休止的輪回,像是一個綿長的夢。在這個沒有盡頭的夢中,我看見了一個奇異的世界:
  陽光像是燃燒的火,散發著深秋的金色。
  最原始的翼龍徘徊在空曠蒼穹,大地上綠蔭片片。滿世界是奔跑的獸和忙碌的巨人。原生的鐵樹林上方極高處有一座石橋。石橋的縫隙中,幾十條細細的瀑布縱然落下。
  行走在那片鐵森林中,處處都是飛流瀑布形成的水潭。金光從樹葉的縫隙中投下光斑,踏著迷亂的小路,我看見了坐在密密爾泉旁的孩子。這孩子有一頭多而淩亂的紅發,麵容卻白淨得像個女孩子。他抱著頭,用大大的眼睛地看著我,彎著眼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齒。
  突然想起了我真正的母親,夜之女神諾忒說的話。
  這世界上有那麽多的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愛的是哪一個,直到你開始思念他。
  直到繽紛的誓言,童年的約定,成為古老的傳說,漫長回憶中的挽歌。
  ——重生的火神完——

【遺失的英靈神殿】

【內容簡介】

今生,前世。
愛是天命。恒久恩慈。
三千年前。火神的叛變令世界毀滅。
三千年後。眾神的重生成了世人競猜的謎題。
你是誰?誰是你?
信賴的可以背叛,背叛的重新皈依。
再盛大的往事,都不過是場因愛而生的三角誌。
遇著洛基,冥冥中似有命運指示,引領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前。
婚禮前夕。一個身影卻與她夢中的男人重疊……
誰是愛神?
奧汀又在何方?
複蘇的記憶裏,愛恨情仇,風起雲湧,攜帶“諸神的黃昏”席卷而至。
水落石出之後。是留住前世的記憶,還是回到今生的懷抱?
這一生,夜夜與她夢中相見的,到底是奧汀,還是他不滅的思念?

  五百四十道大門,
  建在輝煌的英靈神殿;
  八百個盔甲武士同步跨出一道門,
  投入和芬裏斯狼的戰爭。
  ——《格裏姆尼之歌》

  Chapter 1
  這是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久到諸神的黃昏戰役還未爆發,神族才剛分裂成兩個部落,眾神之王奧汀和火神洛基才是剛結拜的兄弟,阿斯加德還是一個嶄新的城市……
  這一晚,微風將四個少女帶到這裏。
  荒蕪的園林,顫動的樹枝,清脆的歌聲回蕩在空曠的冰原:
  ※“在華納海姆之外,那遙遠的地方,有一個新的世界。
  遠離這座宏偉的城,有個地方叫做約頓海姆,有一片美麗的土地,約頓海姆。
  在那裏,萬物璀璨,繁星閃耀,緊閉上雙眼,也能看到它的明光,約頓海姆。
  讓我們在晚風中前進,穿上你的節日盛裝,外麵的世界才寬廣。
  聽,那是約頓海姆。
  看,那是約頓海姆。
  穿上你的節日盛裝,我們將駛過這片巨人的故鄉。
  燈光明亮如同星辰,一襲白衣的女子在夜晚幽香。
  我們乘坐敞篷馬車,去觀看黑納林巨人節的神槍。
  我們熙熙攘攘,把城門關上,不吻到心儀的女子誓不回鄉……”
  北方是一片幽藍的冰之國尼福爾海姆,東方是漆黑的森林,那裏通往巨人國度約頓海姆。
  她們走在這兩片領土的交界處,或是揭開黑夜的奧秘,或是墜入無盡深淵。
  這四名女子有兩個是金發,兩個棕發。兩名棕發女子都是卷發及肩,身材相似,乍一眼看去像是雙胞胎。帶頭走在最前麵的金發姑娘個子高挑,身材瘦削,雖然發色很明亮,卻剪得極短,未施粉黛的臉、長褲短靴以及靈敏的身手也讓她像個男孩子。
  走在最後麵的白裙姑娘略比短發的矮一些,長發飄飄,在夜晚中,就像環繞了千萬隻螢火蟲,金得如此燦爛美麗。而她那張甜美的麵容卻比她的頭發更加引人注目,尤其是此時此刻,她略微蹙著眉,輕輕地拉扯了一下男孩子模樣的姑娘:
  “拜托,不要再走了,我害怕。”
  “這你就怕了?”短發姑娘回頭對其中一個棕發姑娘說,“赫琳,把弗拉帶回去。我和蓋娜去就足夠了。”
  “可是殿下,我不想回去。”赫琳支支吾吾地說著,又狠狠瞪了一眼弗拉。
  弗拉停下來,回頭看看身後。那是一片漫無邊際的深黑,樹影在深黑中搖搖晃晃。她吞了口唾沫,又回頭對短發姑娘說:“弗麗嘉姐姐,我再也不說了。”
  沒錯,這個短發的假小子就是弗麗嘉。弗卓金和夜之女神諾忒的女兒,在華納部落具有崇高地位、同時又被不少人嘲笑是爹不疼娘不要的野孩子,弗麗嘉。
  弗麗嘉挑挑眉,指著遠處說:“今天我們不穿過那個峽穀誓不回鄉。”說完打了個響指,縱身越過一根倒下的樹幹,繼續高聲歌唱:“我們熙熙攘攘,把城門關上,不吻到心儀的女子誓不回鄉……”
  三名侍女麵麵相覷。
  那是黑森森的巨洞……可以叫峽穀麽?
  其實誰都害怕繼續前進的,但除了嬌氣的弗拉,沒人敢提出回鄉的建議——往回走的道路,更加令人膽戰心驚。
  其實弗麗嘉也不是不害怕的。但相對於眼前即將麵臨的未知危險,回家麵對她那風流成性的老爸,還有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妹妹,更令人無法接受。
  三十五年前,神族還隻是神族,不分阿西爾或者華納。但是眾神之王的位置由誰來坐成了一個大問題。海神尼奧爾德不同意讓年輕的奧汀坐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於是將奧汀逐出了華納海姆。與此同時,又有大批神族跟著奧汀出走,尋找新的理想樂土。
  從那以後,尼奧爾德就稱留在華納海姆的神族為華納神族,跟著奧汀離開的叫阿西爾神族,又名流放神族。
  弗麗嘉的父親願意留在華納海姆效忠於海神,母親諾忒則是跟著奧汀離開,兩個人的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弗麗嘉那時候才剛學會說話,經不起日夜奔波,便留在華納海姆。
  沒過多久,奧汀在阿斯加德定居修建宮殿的消息傳了出來,很多華納神族也在那時叛變去了阿斯加德。尼奧爾德急了,帶著大批華納神族去約頓海姆尋求幫助。和巨人交戰的是奧汀的部隊,巨人們理應不會和尼奧爾德計較,可是尼奧爾德這一去,就失蹤了十多年。
  尼奧爾德凱旋以後,向大家講述了很多和巨人交戰又勝利的光榮故事,所有華納神族都很崇拜他,堅定了要為部落奮鬥的信念。
  弗麗嘉曾經問過自己的父親去了哪裏,尼奧爾德說了一堆無關緊要的話來敷衍她。
  直到前幾日父親才回來。還帶著一個可人的女孩。父親說,這是你妹妹林德,是我和你巨人後母的女兒。
  而弗麗嘉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和所有占有欲極強的女兒一樣,去找她的後母談判——不,她不承認那是她後母,隻是一個她老爸隨便勾搭上的女人而已。
  她不知道如何談判,甚至連開場白都還沒準備好,就已經踏上了前往約頓海姆的道路。
  天上是一片陰沉沉的黑。放眼望去,左邊是灰蒙蒙的冰原,右邊是金儂加裂縫。
  金儂加裂縫上方有一座橋。橋梁是由一整條巨龍的骸骨鋪徹而成。胸骨往上翹著,成為橋梁的無數根扶柱。下方黑黢黢的、無底的深淵讓四個姑娘都同時吞了口唾沫。
  “走。”弗麗嘉拍拍胸口,帶頭走上龍骨橋,快步前進,“不要往下看,不可以往下看。”
  後麵的三個姑娘也怯生生地跟上來。這時,弗拉不小心踢到上麵的一個石頭,絆倒,驚叫一聲。石頭順著龍骨的邊緣掉進裂縫,很快被深黑的濃霧吞沒,沒有回音。
  弗拉的腳立刻軟了,抱住龍胸骨不敢再動。
  這時,弗麗嘉已經站在橋梁對麵,抱著胳膊不耐煩地看著她們,最後長歎一聲,盤腿在懸崖邊坐下,開始啃幹糧。
  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鍾,那三個侍女終於過來了。弗麗嘉又打了個響指,指了指前方的山洞,腳步輕且快地移動到前麵,撥開擋住入口的藤條。
  裏麵是深紅色的濃霧。
  “屏住呼吸。”弗麗嘉作了一個“噓”的動作,輕盈地竄入霧氣中。
  “殿下……”弗拉後麵的話已經被另外兩人捂住,三人並排衝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三人以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她們終於看到了希望的光亮,還有弗麗嘉一瞬間顯得格外高大的背影。然後加快腳步跟上去。
  四個人站在懸崖上,外麵的景象讓她們都目瞪口呆:
  溫柔的金色陽光籠罩著大地,無數支金龍展開四翼,在空中徘徊。還有不少龍停留在地麵,啃食著樹葉花草。鐵森林上方的山崖間有數座石橋,飛流從石橋上徑直落下,水花四濺,像是一條條雪白的天梯。
  綠蔭下,陽光中,許多銀色的獵豹、長尾狼在叢林裏奔跑,非比尋常龐大的巨人或搬運貨物,或忙碌耕種,或成群結隊散步……全然一幅生機勃勃的畫麵,跟華納神族的長輩們描述的陰森地獄完全不一樣。
  而且,她們從來沒看到過金翼龍,部落隻有金鳳凰。
  這些龍居然比她們想象得還要大,還要美。
  “我們被騙了這麽多年啊。”弗麗嘉不甘心地往前走一步,但立刻被人捉住了手腕。她不耐煩地甩開手:“別拉我,我們得趕快潛進去。”
  可是觸感不對。
  那隻捉住她的根本不像手,而是溫熱的石塊。
  緩緩回過頭去,她看到的是一個長滿棕毛的胸膛,和圓大的肚臍眼。再緩緩抬頭,在看見兩個瓶口那麽大的鼻孔後,弗麗嘉打了一個冷噤。
  握住她手的是一個棕發卷毛巨人,他大聲對她吼叫著。她聽不懂巨人語,隻知道耳膜快破了。而後麵三個侍女已經叫不出來,抱在一起渾身發抖地看著她。
  巨人揮舞著拳頭,朝弗麗嘉砸去。弗麗嘉往下一縮,鑽到巨人的□,對那三個侍女說:“快逃,我就來。”三人猶疑了片刻,正想上前,弗麗嘉又說:“走啊!”
  於是三個姑娘走到懸崖邊,又漫步到半空。
  弗麗嘉從腰間抽出短劍,一劍刺向他的臀部。那把劍居然變成了兩段。她驚愕地看了他一眼,他又提著她的領子,把她摔出去,揮動巨矛捅向她。
  三個侍女抱在一起尖叫。
  弗麗嘉一咬牙,立刻翻了個身,一個後空翻,摔出懸崖外。迅速在空中找到平衡點,站起來。這時,卷毛巨人將長矛扔出來,弗麗嘉連忙往旁邊挪了一步,還是沒能避免手臂被劃開長長的口子,頓時鮮血湧出。
  接下來巨人嚎叫著,扔出石頭,廢鐵,短劍,劍鞘……弗麗嘉都一一躲開,並且拽著三名侍女往下飛去。他從攀住藤條往山崖下爬去。
  “殿下,你的手……得趕快包紮。”赫琳顫抖著指著她的手臂。
  “不行,我們得先離開,那個巨人肯定要叫同伴了。”弗麗嘉按住傷口,忍痛帶著侍女們往森林裏逃去。
  “弗麗嘉?”她們剛跑沒多久,身後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弗麗嘉回過,喜出望外地看著向她走來的人。那是※海尼爾,奧汀的哥哥,長得十分英俊。從小他就一直很照顧弗麗嘉,就是離開了華納海姆,也經常回來探望她。
  “海尼爾哥哥!你怎麽會在這……”還沒說完,目光已被海尼爾旁邊的人吸引住。
  那個男子比海尼爾年輕許多,和海尼爾一樣是黑發黑眼,但一隻瞳孔顏色略淺一些。他不像海尼爾那樣笑如春風拂麵,眉宇間透露出的冰冷也讓人感到害怕。
  可弗麗嘉還是一直看他。
  海尼爾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走過來說:“忘記介紹了,這是……”
  “海尼爾。”那個男子打斷他。
  海尼爾立刻會意,轉移話題:“弗麗嘉,你的手怎麽了?”
  “我沒事。”弗麗嘉擺擺手,“倒是你,最近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是不是被奧汀帶著到處勾引女人去了?”
  “這是什麽話。”海尼爾揉揉她的短發,“你明明知道哥哥是最單純的人。”
  弗麗嘉哼了一聲:“反正你別被他帶壞了,我可不想你變成我老爸還有奧汀那樣的人。”
  這時,黑發男子淡淡說道:“那是怎樣的人?”
  “我爸出走幾十年,給我弄了個妹妹回來,已經很壞了。奧汀小小年紀就跟女巨人生了孩子,還不負責……”弗麗嘉越說越氣,“這種男人最令人厭惡了!”
  黑發男子沒有回話,嘴角揚起,瞥了一眼海尼爾。
  海尼爾清了清嗓子:“弗麗嘉最聽話了,哥哥先給你療傷……”
  弗麗嘉點點頭,把自己冒血的胳膊伸出去。這時,黑發男子卻說:“我來。”
  海尼爾微微一怔,退後一步。黑發男子抬起弗麗嘉的手腕,輕聲說:“你為什麽不跟諾忒一起離開?”
  雖然眼睛因頭低垂被劉海擋住,但光看著他挺直的鼻梁,弗麗嘉的心就已經跳得很快:“媽媽走的時候我還太小了。”
  “可以去阿斯加德看看她,她很想你。”他手中捧著一團神光,慢慢敷上她的傷口。微微脹痛的感覺過後,皮肉竟重新粘合在一起。
  “哦……”她打從出生來,第一次會如此緊張,“你是海姆達爾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她聽說海姆達爾是阿斯加德的第一美男子。當然這句話她說不出口,隻好幹巴巴地說:“我的直覺。”
  “很不準。”他放開她的手,又恢複了剛才冷冰冰的模樣,對海尼爾說,“我們走吧。”
  海尼爾正在搭訕弗拉,立刻回頭說:“啊,好。弗麗嘉,哥哥走了哦,你要注意安全,別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玩……”一邊說著,一邊緊跟遠離的男子背影離開。
  他們離開以後,弗麗嘉才發現一件神奇的事:那個黑發男子居然從頭到尾都沒大留意弗拉。很少有人能做到完全忽略她。
  然而,他忽略了弗拉,不代表弗拉會忽略他。這位生來就熱愛美男的美女已經雙手捧胸,跟著赫琳蓋娜激烈地討論起他神賜般的美貌。
  弗麗嘉帶著她們往樹林深處走。在她確定自己迷路之後拿出地圖,卻在往西轉的時候看見前方有一個小小的水池。水池暴露在陽光下,被石頭環繞著,中間有泉水汩汩冒出。
  “這是……密密爾泉水。”弗麗嘉盯著地圖。
  “我也母愛泛濫了。”
  “我也是。”
  聽到她們的聲音,弗麗嘉將目光轉移到密密爾泉水旁:那裏坐著一個紅發小男孩,他穿著雪白的小褂子,似乎剛受傷,打算泉水洗傷口。可是他的手臂太短,伸出去在空中撈了半晌都沒撈到水。所幸腳被石頭絆倒,往下跌了一段,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沒掉到水中。他左顧右盼了一陣子,又站起來打算去撈水。
  “好可愛啊,我們去幫他吧。”弗拉又捧著胸口,準備去泛濫一下她的母愛。
  弗麗嘉伸手攔住她,皺了皺眉:“那是個巨人小孩,你看不出來?”
  “可是,可是他還那麽小……”
  弗拉話未說完,水池那邊轟隆一聲響起。
  小男孩居然搬起一塊比他高一倍的巨石扔到水中,濺了他一身水。因為聲音太吵,他還用雙手抱著圓圓的腦袋,緊閉雙眼。
  弗麗嘉又看了一眼弗拉。
  弗拉擦擦額上的汗:“我們換條路走吧。”
  “來不及。”弗麗嘉用下巴指了指那個小孩,“他發現我們了。”
  紅發小男孩坐在地上,正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她們。見弗麗嘉正在看他,他抱著頭的手甚至都還沒放下來,兩隻大大的眼睛就彎了起來,笑得無比燦爛。
  “去收拾他,這麽小的不怕。”弗麗嘉拿出腰間的繩子,在空中甩了幾圈,“都來幫我。”
  三個侍女跟著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而小男孩停下手中的動作,一直坐在地上歪頭看著她們。直到弗麗嘉走到他麵前,他才移動了一下脖子,抬頭看向她。
  她準備一拳將他打暈,再綁起來扔到路邊。誰知他往前爬了一段,用手撐住她的小腿,一團多而淩亂的紅發下是紫紅色的大眼睛。他脆脆地喚道:“姐姐。”
  ※改編自Andrew Stanton的電影《Wall.E》插曲歌詞。
  ※海尼爾,在《新埃達》(The Younger Edda)中叫威利(vili)。奧汀、威利、維是兄弟三人,同時是三位一體。也有說法這三兄弟是奧汀、海尼爾和洛基,本文背景參考自後者。

  Chapter 2
  陽光下,那雙接近透明的大眼倒映著她的影子,這樣澄澈又純粹。弗麗嘉不得不承認,自己果然無法對孩子下手。可是也是同一時間,她留意到他說的是神族語,於是問道:
  “你是神族?”
  紅發小男孩點點頭。
  “那你為什麽會在這?”
  “爸爸不要我了。”
  弗麗嘉突然感到心酸。這個孩子居然和自己遭遇了同樣的事,也是在這麽小的年紀。她蹲下來,望著他:“你叫什麽?”
  “洛基。”這孩子的眼睛真的很大,完全睜開幾乎把半個臉都占了。
  “洛基,你知道爸爸是哪個部落的麽?”
  洛基想了想,搖搖頭。
  “那我帶你回華納海姆,幫你找爸爸好嗎?”
  “嗯!”洛基立刻笑著點點頭,“我先把我的東西拿好。”
  然後他轉過身,趴在地上拿一些小玩具,往懷裏塞幾個,又掉出來,再往懷裏裝,再掉出來……三名侍女最後上前去幫他。
  就在這個時候,弗麗嘉發現了一件事。
  從成年人的側背麵看這個人,如果是長相不錯的,多半能看到挺直的鼻尖,略微凹陷弧度美麗的臉頰——尤其是笑的時候。
  可是,從洛基的背麵側著看去,居然看不到鼻尖,隻有又長又翹的刷子睫毛,還有亂亂的紅色卷發,軟軟地貼在白嫩的小脖子上……最引她注意的是臉頰上圓鼓鼓的雪白肉團子。就連他在笑的時候,那兩團肉肉也隻是更鼓了一些而已。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更加注意觀察,可是越看那兩團肉和小脖子越有趣,終於笑得滿地打滾。她第一次知道,小孩的臉原來是這樣的。
  三個侍女都被小洛基迷得不行,完全不理解弗麗嘉這種行為,莫名地看著她。她卻直接坐起來,繞到洛基身後去看那兩團肉,又噗的一聲笑出來,再次滿地打滾。
  侍女們終於不敢再靠近洛基,均圍著弗麗嘉看。
  洛基仿佛也察覺到了弗麗嘉的異樣,轉過身跟她們一起看她。弗麗嘉指著他豆腐一般的臉蛋及絨絨的頭發,最後笑岔氣,癱死在地上。
  “殿下這幾天受刺激,行為越來越詭異了……”
  在弗麗嘉抱起洛基飛起時,蓋娜忍不住低聲說。
  其實很多年後,弗麗嘉會為什麽笑成這樣都是個未解之謎。就連洛基以及弗麗嘉本人也不知道,這個九大世界都難得一見的漂亮孩子為什麽這麽好笑。
  當然,弗麗嘉沒忘了這一回來約頓海姆目的。她們朝著主城黑納林前進。
  果然到了密密爾泉,黑納林就不遠了。
  很快她看見了建立在兩座高山之間的雪白宮殿。把洛基遞給三名侍女,讓她們看好他。自行披好黑鬥篷,從上空繞到宮殿後方跳過一個個小門,進了前門大殿。
  大殿中有很多巨人。
  當她輕盈落在地麵的時候,他們均紛紛回過頭。短暫的沉默後,有幾個巨人低聲對話,目中露出凶光。其中一個留著棕色卷發的,低吼得最厲害的,居然是她剛才在入口處遇到的大力士。他盯著弗麗嘉,雙眼發紅,用力往地上捶了兩下,大理石台階立刻裂了縫。
  弗麗嘉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抬頭看向最高處。
  一名威嚴的男性火巨人坐在那裏。另一個女性霜巨人坐在下一級台階上,挑起一條眉毛看著她。
  在弗麗嘉的印象中,巨人一直都是野蠻又醜陋的。看見這個女巨人才意識到,原來巨人也可以生得如此貌美。雖然她身材高大,但臉頰瘦削,五官分明,一頭□浪紅發落在腰際,襯著豐腴的胸,竟是說不出的性感。她的聲音還非常動聽,隻是說出來的話就不好聽了:
  “神族的小男孩來這裏做什麽?”
  那個男性火巨人居然隻是淡淡掃了她一眼,不多話。
  “我是女的。”弗麗嘉心裏有無名的怒火燃燒,說話這麽可惡,必然就是老爸的第三者,“喂,把你的女兒林德從我們家帶走。我爸爸已經有我媽媽了,我媽媽是夜之女神諾忒。”
  女巨人眉毛挑得更高了:“小姑娘,我叫法爾勃蒂,不叫‘喂’。很抱歉,我想你找錯人了。我隻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
  法爾勃蒂!
  那不是約頓海姆的大將軍麽?怎麽會是個女人?
  “喔。”弗麗嘉弱勢下來,“那你知道我爸在這裏找的情婦叫什麽嗎?”
  “早年我和諾忒關係也還不錯,但你跟她一點兒也不像。你要我從你身上的粗俗氣質中尋找你父親的身影,從而猜測他的名字麽?”法爾勃蒂微微笑著,用殷紅的唇小抿了一口茶。
  弗麗嘉愣了愣,氣得提高音量說:“我爸是弗卓金!他失蹤這麽多年待在約頓海姆——”
  她話沒說完,那個男性火巨人突然說:
  “把這個神族砍了。”
  弗麗嘉瞪大眼,手臂已經被兩個侍衛緊緊扣住,膝蓋中了一腳,直接跪在地上。
  法爾勃蒂忙說:“卡利陛下,她還隻是個孩子……”
  “多大也是神族。砍了。”火巨人冷冷地說。
  兩個侍衛鉗製住弗麗嘉,把她的頭按下去。她的頭撞上冰涼的地麵,頓時頭昏眼花,根本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這時,突然有個侍衛衝進來,發抖聲音從上空飄過:
  “陛下,不好!奧、奧汀來了!!”
  法爾勃蒂手一顫,茶水漏了出來。整個大殿裏的巨人都低呼一聲,開始不安地騷動。那個追殺弗麗嘉的棕毛巨人更是嚇得直接鑽到了桌腳,翹起打抖的巨大臀部。
  “當初我說過奧汀留不得,你還認他當義子!”卡利對法爾勃蒂怒吼,猛地一拍桌,“出兵迎戰!”
  “可是陛下,他好像不是來打仗的。”那個侍衛說。
  “不是來打仗的你這麽急做什麽?”
  那個侍衛一時語塞。卡利皺眉:“這個神族先別砍了,給我扔出去。你們先讓奧汀進來,記住,隻能讓他一個人進來……不,先搜身……不對……”
  卡利還在猶豫著怎麽見奧汀,弗麗嘉已經被人五花大綁抬起來,扔到了鐵森林中。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能堅持留下,或者去一睹奧汀的芳容,那弗麗嘉絕對是哪裏出問題了。她找到了三名侍女和洛基,匆匆離開約頓海姆。
  回到了海尼爾皇宮,她意外地發現自己出走的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第一個和她真正談判的人當然是她老爸。弗卓金把她請到自己的臥房,很無奈地向她訴說了這些年被諾忒折磨、女巨人如此溫柔的往事,說的時候涕淚交加,她幾乎被感動。
  可是到下午一切又變回來了。甚至更嚴重。
  弗卓金把林德和弗麗嘉帶到同一個餐桌上吃飯,讓她們好好相處。林德穿著新裙子,淺淺的金棕發梳成了漂亮的公主頭,非常溫柔有禮地叫了弗卓金一聲爸爸,叫了弗麗嘉一聲姐姐。
  和他們一起吃飯,弗卓金雖然一直在給弗麗嘉加菜,也一直和她說話,但林德偶爾冒出一句話,總是能讓他會心一笑,甚至哈哈大笑。
  而這個僅比她小幾歲的妹妹不僅身材姣好,麵容美麗,舉步投足也充滿著貴族女兒的氣質。
  弗麗嘉知道自己和林德長得有點像,但兩人之間有很多的不同。究竟是不同在哪裏,她也說不上。她的心裏有一絲很不愉快的情緒在蕩漾開,這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直到弗卓金說了一句話,她才算明白了這種異樣是怎麽來的:
  “弗麗嘉,他們說這些年你一直都沒去看你母親,還說她很想你。你不去看看她麽?”
  問題就在這了。
  弗麗嘉本來打算沉默,但喝了一口牛奶,想了想,還是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你很想趕我走是麽。”
  弗卓金愣住:“傻丫頭,在胡說什麽呢。又想多了。”
  林德放下刀叉,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弗麗嘉,就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一般。弗麗嘉被她這麽一看,心情更不好了:“而且,我不認為自己是該被送走一方。你離家這麽久,現在才回來,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麽?我還那麽小就一個人留在這裏,被人嘲笑,你難道都看不到?”
  “弗麗嘉,剛不是談得好好的麽,怎麽又……”弗卓金歎了一口氣,“算了,你不想去,不去就是。我隻是擔心你媽媽會想你,哪知道你會想這麽多……”
  “我去。這個家留給你們,你好好跟你的女兒相處吧。”她把刀叉往桌上一扔,起站起來,“我明天就出發。”
  弗卓金也站起來:“你真的是誤會爸爸了。其實我希望你們姐妹倆都去阿斯加德看看,那裏現在修建得比華納海姆還漂亮,還有很多年輕有為的單身男子,你們再過幾年也該考慮嫁人的問題,自己找一個總比爸爸替你們安排好吧。”
  “我不嫁人。”弗麗嘉幹脆地說,“我可不想像媽媽那樣倒黴。”
  “爸,你說的都是什麽人?”很明顯林德比較感興趣。
  “索爾,提爾,海爾達姆,弗雷……很多都是單身,甚至奧汀也是。”
  聽到最後一句,弗麗嘉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那一刹那,邪惡的念頭飛速躥過——奧汀那個野心勃勃又不負責的男人,誰嫁給他誰倒黴。
  她壞笑著轉身,拍了拍林德粉嫩的臉頰:“奧汀我見過,不愧是眾神之王,又英俊,又極具霸者之氣,很適合你這小美人。”
  林德被她嚇了一跳,往後縮了一下。
  “弗麗嘉,你……”雖然早就知道她在叛逆期,但弗卓金還是覺得難以消化。
  “行,明天我就帶小美人去阿斯加德,保證幫她挑個好丈夫。”弗麗嘉用方巾擦擦嘴角,揉了揉短碎的金發,“我上樓了。勿擾。”
  回到房間,弗麗嘉悄悄地把房門關上,對裏麵照看洛基的蓋娜揮揮手。蓋娜也悄悄走出去。弗麗嘉到洛基麵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看著他圓圓的腦袋。
  嫁人的事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如果真要嫁……
  一雙深邃的黑眸在她腦海中浮現。還有那個讓她光是聽一聽都會心跳不已的聲音。
  他和海尼爾走在一起,是阿西爾神族麽?
  如果她去阿斯加德,有沒有可能遇到他?
  越想越亂,她抱住洛基小小的身子,輕聲問:“洛基,明天我要去阿斯加德,你要跟我去嗎?”
  “嗯!”
  這時,有人扣了扣門。她還沒來得及把洛基藏起來,弗卓金已經推門進來:“女兒,你明天打算怎麽……”他的視線停留在洛基身上。
  她正準備解釋。弗卓金的聲音卻已經有些顫抖:“立刻把他送回去。”
  弗麗嘉一頭霧水:“爸,這個孩子是神族。”
  “是,他是神族。還是海神陛下和法爾勃蒂的孩子。”看到女兒露出錯愕的神色,弗卓金更加堅定地說,“這絕對不是一個很可愛的普通小孩,很危險。把他送回去。”
  “可是,他說爸爸不要他了。”想起法爾勃蒂說過的話,弗麗嘉有些擔心,抱緊洛基,往後縮了一些。洛基也提防地看著弗卓金,摟住她的脖子。
  “陛下當然不會要他。你知道他的神力元素構成是什麽嗎?”
  “不知道。”
  “火。百分百的火。”
  弗麗嘉微微一怔。
  巨人分三種:溫文儒雅的霜巨人,粗魯暴力的山巨人,毀滅破壞的火巨人。百分百的火元素隻能是火巨人。她知道火巨人有多可怕,也知道他們幾乎沒有一絲良知。可是再看看洛基,溫暖的發色,小小的身子,可愛的眼神……她不相信。
  弗卓金看著小洛基,卻像看到了洪水猛獸:“百分百火神力元素,又有陛下的血脈,他是未來的火神……這些都不是關鍵。陛下很喜歡法爾勃蒂,但他依然離開她,你認為是什麽原因?”
  弗麗嘉不說話。
  弗卓金歎了一聲,走到她麵前,看著滿眼天真的洛基:
  “弗麗嘉,狼和犬小時候都是一樣的。就算你把狼當成犬來養,它的本性卻永遠不會改變,就像宿命。占卜師說了……這孩子是會將阿斯加德摧為廢墟的邪神。”
  弗麗嘉依然沉默。
  “讓他走吧。”
  “不。”弗麗嘉搖搖頭,“那些都是胡謅。他還這麽小,你們怎麽可以就這樣判定他的命運?而且,他和我一樣,是被拋棄的孩子。我不會離開他。”
  洛基懵懂地看著弗麗嘉,大眼睛輕輕眨了眨。
  “弗麗嘉,你聽好,他不能留在我們家裏。”弗卓金的語氣變得強硬很多。
  “那我和他一起走。”
  扔下這句話,弗麗嘉抱著洛基,從窗口飛出去。但弗卓金才剛追出來,突然整座城市一陣地動山搖。
  三人均詫異地看著皇宮外。一個變大的女巨人正踏碎一座座樓房,焦急地往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她的腳下,神族們作鳥獸散,甚至有幾個神族夾在她的腳趾中間不得動彈。
  弗麗嘉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徹底啞然。
  “弗麗嘉,把洛基還給她!那是他媽媽!”弗卓金大聲喊道。
  “為……為什麽她會那麽大?”
  女巨人每走一步,天地仿佛都會搖晃一下,建築上的巨石也會掉下來砸死一窩人。
  “那是巨人領袖的天賦,每個月可以變大一百倍一次。”弗卓金抓住洛基的手,把他往外拽,“把他還給法爾勃蒂,不然華納海姆完蛋了!”
  洛基伸出雪白的小手,輕輕一揮,一道長長的火焰燒了出去。看見弗卓金在老遠擦拭著熏黑的臉頰,弗麗嘉又被洛基震驚到不能言語。洛基一頭紮進弗麗嘉懷中,低聲抽泣:
  “姐姐,你不要我了……”
  她再也不敢多動一下。
  最後,尼奧爾德從皇宮中出來,隆重地接待了法爾勃蒂,告訴她洛基不在這裏,用甜言蜜語把她打發走了。弗卓金在家裏抱著雙膝,無比頹廢。
  弗麗嘉把洛基拉到房間裏,很認真地對他說:“洛基,你不是說爸爸不要你,才一個人在密密爾泉麽?但你媽媽今天看上去很著急。”
  洛基點點頭,聲音細細脆脆:“爸爸真的不要我了。”
  弗麗嘉沉默了很久。
  是,他根本沒說媽媽不要他。
  “我現在就送你回去。”弗麗嘉站起來穿衣服。
  “姐姐……”洛基的嘴唇一抖,大眼睛和小小的鼻尖開始發紅。
  “叫姐姐也沒用。”
  洛基撲過去,小身子貼在牆上,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姐姐,你嫌棄我……”
  “我不是嫌棄你。別哭,是你媽媽……”她看著洛基在牆上燒穿的幾個洞,再也說不下去了。
  第二天,洛基開心地抱著弗麗嘉的脖子,跟著姐妹倆去了阿斯加德。

  Chapter 3
  帝都阿斯加德是九大世界的最高點,是純粹的神族領域。都城中四處是莊嚴的建築,宏偉的城堡。西方是無盡的空中海洋,浪花浩浩蕩蕩,吞噬了建築群的踞腳。
  十二座宮殿在一片連綿起伏的山陵上,是諸神的住所。其中最高、最威嚴,也是居中建立的是主神奧汀的格拉茲海姆。這座宮殿包括他的金宮和英靈殿。
  天空中盤旋著舞翼的金鳳凰,英靈神殿高聳入雲,浮雲像是被殿頂戳開的棉花,中間形成一個圓形的巨洞,輝煌的金光從中灑落,照在世界之樹的樹冠上、英靈殿的銀頂上。
  英靈殿有五百四十道大門,門前站著八百個穿著銀色盔甲的武士,銀狼有秩序地蹲踞在他們身邊。
  一隻銀白的鳳凰站在大殿最高處,頭戴金冠,於每日淩晨鳴叫,喚醒諸神。當這隻鳳凰鳴叫時,死亡之國的紅鳳也會與它應和。
  鳳凰雖美,卻不夠霸氣。
  據說奧汀這一回去約頓海姆,就是看中了作戰能力強大的金翼龍,打算與巨人做交易,購買龍到阿斯加德培養。而且,自從阿西爾神族搬遷到了這裏,奧汀還賜予了他們瞬間移動的能力,以便與華納神族區分開來。
  原本弗麗嘉打算先替林德找到奧汀,再去找自己母親。但是到了這裏才知道,想要認清諸多宮殿的位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別說在這龐大的宮殿群中找兩個人。
  被守衛趕出來以後,弗麗嘉和林德站在烏達泉邊的草地上麵麵相覷。泉水上有幾隻雪白的天鵝,對麵是通往中庭的虹橋,命運三女神正站在虹橋旁彈奏著豎琴。
  正準備去找女神打探,她們身後傳來一個男子聲音:
  “哪裏來的野孩子?”
  那聲音音色略高,充滿磁性,弗麗嘉和林德禁不住同時回頭看去。
  她們身後的神族,是一個騎在白色神駒上的銀發男子。他的頭發如此明亮,甚至比水麵上反射的陽光還要耀眼。再配上綠油油的草坪和三色的虹橋,簡直就是從童話故事中走出的白馬王子。
  兩個姑娘都看得癡了。
  可是,這個王子卻拉了拉嘴角,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那個小男孩,你長得就像女孩一樣。”
  弗麗嘉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在洛基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洛基點點頭,乖巧地捧出一團火,朝那匹神馬的尾巴扔去。馬兒燃了尾巴,立刻朝前方衝。
  銀發男子一邊安撫著馬兒,一邊怒氣衝衝地吼道:“你叫什麽名字?不知道本少爺是什麽人嗎?臭小子,下次再遇到你,要你好看!”後麵的話消失在大殿的拐角處。
  林德被弗麗嘉的行為嚇住。弗麗嘉聳聳肩,倒退著說:“我才不管他是什麽人。”
  她根本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一群人走來。再退兩步,撞到了一個人。一聲尖細的驚呼聲響起,後麵的人被她撞倒在地。
  猛地一轉身,一個金發姑娘躺在地上。這個姑娘發及背心,像金子一般。她皺眉捂著腰,嬌滴滴地說:“唉呀,好疼。”
  這一聲出來,旁邊一堆男人就蹲下來圍著她:“西芙殿下,您沒事吧?”然後全部站起來,怒視弗麗嘉:“你不知道殿下是嬌弱的麽,怎麽經得起你這樣野蠻對待?快給她道歉!”
  敢情她是和所有的阿西爾神族都有仇,誰撞誰都不知道。弗麗嘉提起一口氣,本來不想惹事,結果衝上去就一把將西芙拽起來:“你瘋了?自己有腿要別人扶?”
  西芙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亂糟糟的野小子和金燦燦的大美女——這是一幅多麽不和諧的畫麵。
  可是,西芙很快就讓它和諧。她扭住弗麗嘉的短發,把她的腦袋往後一拉,咬牙切齒地仰頭俯視她:“噢嗬嗬,你這女人心理還真不平衡,看到我被男人包圍就不樂意了?”
  “我嫉妒你?”弗麗嘉也拽著她的頭發,“你除了頭發比我長一點還有哪裏能看了?”
  西芙拽得更狠了:“就你這模樣也敢跟我比……”
  話未說完,臉部已經挨了弗麗嘉一拳。西芙捂著鼻子,詫異地看著她:“你敢打我!”
  也一拳打在弗麗嘉臉上。弗麗嘉又回了一拳,西芙再打回去……兩個人打來打去,最後一道熊熊烈火燃燒了西芙的頭發。西芙尖叫一聲,反應速度倒是很快,把頭發埋進了泉水中。
  “不準欺負我姐姐,你這個壞女人!”洛基用小小的身子擋住弗麗嘉。
  西芙往四處看了看,最後把視線往下移,才看到還沒弗麗嘉腿長的小不點。她扭曲著臉,正打算說什麽,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後方傳過來:“這是怎麽了?”
  “提爾!”西芙轉身,對著身後的金發男子揮揮手,“什麽事都沒有,我在這玩呢。”然後又歡天喜地地跑過去,摟住提爾的胳膊:“議會結束了嗎?你父親還好吧?”
  “嗯。他和陛下正在商量事情……你明天下午有空麽?”提爾溫柔地揉揉她的發。
  “有,隻要你有空,我隨時都有空的。”
  他們好像完全忘記了這裏還有個弗麗嘉,微笑著凝望彼此,朝著英靈殿外沿走去。
  看著西芙的背影,怒火從弗麗嘉的眼中爆發。她轉身,捏住林德的雙頰:“你,一定要把奧汀給我搞到手,然後罷免這幾個瘋子的神位,聽到了沒有?”
  林德驚恐地看著她,顫抖著點頭。
  當然,見奧汀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弗麗嘉收拾好一切,打算待夜幕降臨時,偷偷潛入奧汀的金宮。
  她完全被憤怒淹沒,當然也就不曾留意提爾和西芙的對話。住入旅館,在劈劈啪啪拍打洛基的背,強迫他入眠後,她帶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魔法彈和溶液,躥到格拉茲海姆外沿。
  去金宮的路有兩條。
  一是用鑰匙從正門進入,一是從英靈殿內部的唯一通道進入。弗麗嘉當然不能選前者,於是飛到了英靈殿的上空,順著牆壁像蜘蛛一樣貼著下滑,從極高的大門上方進入。
  五百四十道門,總有一道有漏洞。況且潛入這種事她最擅長。
  她已經計劃好一切。翻開地圖又溫習一遍,她快速而敏捷的上竄下跳,在神殿內部繞來繞去,躲過了所有守衛和英靈的視線。
  據說奧汀是個魔法盲,隻要找到他,她就會把他弄暈,然後用溶液將他運送到阿斯加德外沿,再把林德叫過去,多麽美麗的邂逅。
  然後,林德將掌握阿西爾諸神生殺大權,同時還會被這個沒良知的男人欺淩……
  想到這裏,弗麗嘉就忍不住握緊雙拳激動一番。
  最後,她終於順利地進入金宮。
  金宮裏的人明顯少了很多,而且沒有那麽多英靈幹擾。和英靈殿一樣,這裏特別寬闊,頂也比較高,她隻要一直在上空行走就不會被發現。
  她沒有金宮的地圖,更不知道奧汀長什麽樣。但奧汀年紀較輕,身材高大,性格沉默,關鍵是受人尊崇的人,整個金宮應該就隻有一個……
  在空中停留的時間已經太長。她繞到一個敞間休息。
  然後她意外地發現,這是個藏書殿堂。環型書架貼著大半牆壁,足有三層高,每層都有幾百小層書架。而一個人隻有七八小層那麽高。在裏麵走路都會有回音。
  殿堂中央擺放著幾張水晶桌椅,正後方外麵有一個陽台,一道金線刺繡的紅色毛毯長長垂出,幾乎拖到一樓的地麵。
  而最吸引弗麗嘉的是,進門的右側有一張巨大的阿斯加德地圖,其中包括奧汀的金宮的詳細路線。
  她飛到上空仔細讀地圖。
  可是,剛一上去,她就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靠近。立刻飛下來,打算從上方出去,但走廊上突然多了很多穿著銀色盔甲的士兵。再看看陽台,又太遠了。於是隻好飛到高空,貼著牆角。
  有兩個人走進來。
  “金翼龍固然難得可貴,可是如果引發戰爭,後果不堪設想。”說話的是個金發男子。弗麗嘉隻能看到他們的頭頂和鼻尖,但她認出了這個人是提爾。
  “華納神族和巨人最近走得近,我們的軍事實力是很重要的。”
  聽到這個聲音,再看看那一頭黑發,弗麗嘉幾乎從上空掉下來——是她在約頓海姆遇到的那個男人。可是,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和海尼爾關係還那麽好,難道他是……
  正猜測他可能是奧汀,黑發男子又繼續說:“今晚我會再好好想想,你也回去和你父親商量一下,明天再做決定。”
  提爾是奧汀和女巨人的孩子。那黑發男子也不應該是奧汀。
  那他是誰?怎麽會在奧汀的金宮?
  索爾?弗雷?海姆達爾?
  弗麗嘉腦中正混亂著,提爾已經走出了殿門。這時,黑發男子嫻熟地從書櫃中抽出兩本書,放在她下方的水晶桌子上,坐下來一頁頁翻閱。
  這位置根本就是個死角。她一動他立刻會發現。悄悄拿出裝有魔法球的瓶子,打開,將氣態睡眠魔法倒出。那些幾乎透明的氣體慢慢落下,將黑發男子籠罩。
  他翻書的動作停了停。
  弗麗嘉幾乎停止呼吸。
  但他隻是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又把懷表往外伸了一段,關上,又繼續看書。
  這家夥的魔法抵抗力難道是百分百?
  原本就沒有休息多久,她已經快掛不住。緊緊地攀著書櫃的邊緣,吃力地換氣。下方的人似乎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站起來,又拿了幾本書,似乎準備熬夜。
  弗麗嘉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也不管下麵的人是不是會發現,大口大口地喘氣……終於,體力徹底耗光,她無法懸停,隻有用雙手扣住書櫃邊緣,掛在空中。
  但在完全虛脫的狀態下,這樣的動作隻維持了不到五秒。
  她整個人往下方墜落。
  與此同時,黑發男子將書放在桌麵,頭也沒抬一下。她認命地緊閉雙眼,準備兩敗俱傷了。
  可當自由落體結束後,他甚至沒挪動一步,就穩妥地接住她。
  “你來這做什麽?”有些冷漠的視線朝她輕輕掃來。
  根本沒有想好遇到這種狀況該如何應對,弗麗看著眼前的人,覺得心裏想什麽都像是會被眼前的人看穿。所以,謊言似乎是不管用的。如果不回答,似乎又會被嚴厲對待……
  她不斷眨眼,腦子裏想著千萬種應對他的方法,努力思考的模樣讓她難得看上去像個女孩子。
  “其實我是進來……”先撒謊一下,不成功再說實話好了。
  “嗯?”他突然微笑了。
  心開始狂跳。她張了張口,半晌才說:“我是來找奧汀的。”果然還是沒有辦法撒謊。
  “為什麽找奧汀?”
  “因為他單身。”
  聽到她這個答案,他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訝異之色,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能理解。”
  “等等,不是我……是我妹妹。”
  “你妹妹?”
  “嗯,我想把妹妹介紹給他。”
  “我記得你說過,奧汀不是好男人。”
  “那當然,是好男人我自己留著了。”弗麗嘉壞笑著,很快笑容轉變為驚訝,“你還記得我?”
  “當然。”
  她突然覺得心裏暖暖的,眼中也禁不住蕩出些許喜色:“我叫弗麗嘉。你的名字是?”
  他想了想,說:“修恩。”
  “修恩。”像是在琢磨這個名字的含義,弗麗嘉重複念了幾次,“你在這裏工作麽?”
  “跟我來。”
  修恩朝她揚揚下巴,轉身走到陽台上。弗麗嘉連忙跟上去,在後麵悄聲說:“你也怕被人發現麽?”
  他在陽台門口停下,她幾乎撞上他的背。這時他又恰好轉過身來,兩個人的距離突然變得很近。弗麗嘉身子一縮,往後退兩步,不自然地朝他笑笑。
  “是怕你被發現。”
  他淡淡地笑著。這個人很奇怪。看上去也就是剛成年的樣子,卻沒有一丁點兒年輕人的浮躁,情緒起伏幾乎沒有。笑容雖然溫和有禮,卻又與人保持著距離。
  而她的感覺也變得奇怪。
  從小到大因為父母的緣故沒能成為鎖在深閨中的淑女,接觸的男人很多,相貌英俊的也不少。可是跟修恩說話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第一次和陌生人交談的孩子,非常局促,緊張得幾乎失常。
  見她許久不說話,他又說:“你潛進來,真的隻是因為妹妹?”
  “對。”
  “女孩子的想法都是這樣單純的?”
  “當然不是!”弗麗嘉有些不高興,“你最好不要小瞧人。我才不是那種坐在家裏天天等男人寵幸的傻姑娘。我會的東西可多了,說出來怕要嚇死你。”
  “例如呢?”他嘴角微揚。
  弗麗嘉沒說話,從腰間抽出一段麻繩和小刀。用小刀切斷麻繩,係了個疙瘩,朝宮殿上空扔去,套住一個小柱子。她拋出小刀,用嘴咬住刀身,足下一點,雙手抓住麻繩,攀到最高峰。踩在柱子上,吐小刀,用手接住,又斬斷出一段麻繩,扔到對麵的樹冠上,拴緊。再把小刀扔到高空,見它在空中翻了幾個圈兒,用嘴接住。她從繩索上踩過去,踩到中間的時候原地自轉半周,回頭看著修恩,得意一笑。
  誰知這時繩子突然斷掉了,她低呼一聲。修恩剛上前一步,她已經捉住另一頭繩子,從空中蕩過去。踩在樹冠上,她又用同樣的方法回到了原處,朝修恩自信地挑挑眉:
  “如何?”
  “很不錯。”
  修恩微笑著輕輕擊掌,可是腦中怎麽都無法揮去猴子爬樹的情景。
  雖然得到他的表揚,但感覺就像是一個長輩在哄小孩子一樣。弗麗嘉收好那些東西,鼓著腮幫子說:“一點誠意都沒有。嘿,你不會是嫉妒了吧。”
  這說話口吻,真是沒一點像個姑娘。修恩輕籲一口氣:“那要怎樣才叫有誠意?”
  “看你在這裏混得還不錯。這樣,明天我帶我妹妹來,你替她引見奧汀。”
  “可能做不到。”看見眼前俏麗的小臉慢慢拉長,修恩又補充道,“不過,你是第一次來阿斯加德吧。帶你在城裏走走是可以的。”
  一輪彎月掛在英靈殿的上空,整座帝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白。
  眼前的男子有一雙極美且明亮的眼眸,就像藏匿了夜空所有中的星光。
  弗麗嘉看得有些失神,許久才有些吃驚地張開口:“啊?帶上我妹妹嗎?”
  “這隨你。”
  離開以後,她突然覺得後悔。雖然她不曾戀愛,可她知道,一般男人喜歡的類型應該是林德那樣的。如果修恩見了林德……她真的非常後悔說了那樣的話。

  Chapter 4
  到底還是沒有找到奧汀。不過弗麗嘉已經不太關心這件事了。回到旅館以後,她腦子裝滿了奇怪的想法。例如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有想變得很漂亮,很女孩子氣的願望。
  但提到女孩子氣,她腦中第一個閃過的人就是西芙,第二個是林德。然後她搖搖頭,幹嘔了一陣子,用鑰匙打開房門。
  林德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了。
  弗麗嘉的床靠著窗口。紅發的小男孩貼在七彩水晶窗子前,好像在努力看清窗外的東西。聽到門響,他立刻回過頭,爬到床邊想要下來:“姐姐……”
  “別下來。”弗麗嘉忙走過去,“你等等我,我洗漱完了就來陪你。”
  十分鍾以後,弗麗嘉換好睡衣,鑽進被窩。也不知道是不是身為火神的緣故,小洛基從來都是暖暖熱熱的。她舒暢地呼了一口氣,抱住洛基:“睡覺吧。”
  “姐姐,你以後出去要告訴我。”洛基輕聲說著。聲音不像平時那樣清脆,甚至黏黏的,讓人想起棉花糖。
  “嗯。”弗麗嘉撫摸著他軟軟的頭發,“今晚不好意思,我以為你睡著了。”
  “我夢到了姐姐。”
  “真的?夢到什麽了?”
  “夢到我長得很高很帥,和姐姐結婚了。”
  聽到這一句,弗麗嘉噗的一聲笑出來,揉了揉他的頭:“你這個小孩子,太早熟了。”
  “什麽是早熟?”
  “沒事,小笨蛋,趕快睡覺。”
  “姐姐,等我長大,你會嫁給我嗎?”
  “等你長大,姐姐肯定已經結婚而且很老啦。”弗麗嘉忍住笑意,揉亂他的頭發,“洛基長得這麽帥,以後會有更年輕更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你。睡覺睡覺。”
  洛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靠在她的懷裏,小手緊緊抱住她的腰。
  第二天,弗麗嘉一大早就神清氣爽地起來,並且拽上林德和洛基,準備去阿斯加德的中央廣場和修恩會合。然而,她剛踏出旅館門一步,就被眼前迎麵走來的美人兒震懾到了:
  那是一個高挑而美麗的女人,擁有一頭夜幕般的烏黑長發。這樣的人在阿斯加德原本不多,她又穿著露單肩的雪白裙子,舉止充滿渾然自成的優雅……總而言之,看見她的人,不分男女,都癡了。
  唯獨弗麗嘉,把洛基丟給林德,轉身就走。
  “站住。”
  略顯低沉卻性感的聲音斬斷了她前進的道路。連旅館老板都忍不住伸出個頭來,觀察著這對比奇異的兩個女子——簡直就是盛開的百合花和萎靡的小金菊。
  黑發女子慢慢走到弗麗嘉背後,輕拍她的背部。弗麗嘉吞了口唾沫,慢悠悠地轉過來,裂開嘴嘿嘿一笑:
  “媽。”
  這一聲出來,所有人幾乎都震驚得撲倒在地。林德和洛基更是大眼瞪小眼。
  諾忒挑起一隻眉毛看她,二話不說勾勾手指:“跟我回福克溫宮。”
  “不行。我和別人有約在先。”
  “讓那個小姑娘替你去。”
  “媽媽,真的不行……”
  “走。”
  弗麗嘉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諾忒。她接過洛基,大概描述了修恩的外貌,叫林德先去廣場和修恩會合,說自己隨後就到。然後顫巍巍地跟著諾忒走了。
  諾忒跟弗卓金到底是夫妻。在留意到小洛基的同時,她驚呼說這不是小火神麽,長大以後情緒很難控製,最容易變成邪神。並讓弗麗嘉把洛基送回去。
  弗麗嘉死都不妥協。而諾忒在看見洛基閃閃發亮的眼神之後,終於決定在阿斯加德的期間,由自己來照顧洛基。
  進入福克溫宮前的一瞬,弗麗嘉看到了坐在樹下等候提爾的西芙。
  同時,一切的美好也都停留在了這一瞬。
  剛一進去,諾忒就拿出了馬鞭,對著弗麗嘉一抽:“女孩子站立居然叉腿?站直,腿並好!並好!膝蓋靠緊!”
  “芙蕾雅,你替我去給她拿一套像樣的衣服。穿的這是什麽啊,你看看,這是什麽?”
  “弗麗嘉,你頭發的怎麽比上次看到的還要短?從今天開始,頭發給我留長,你要再剪它,我把你的腦袋剪下來。”
  “走路的時候膝蓋放平,抬高,不要踢腿。”
  “背挺直,搖來搖去的算什麽樣子?換好衣服去餐桌上等我。”
  “抖腿?”又一鞭子抽向小腿。
  “喝湯怎麽可以發出這麽響的聲音?你拉長個臉做什麽?作為優雅的女神,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要微笑,不準多話,繼續吃。”
  “刀叉和盤子不準碰出聲音。”
  “你居然打嗝?弗麗嘉,我沒聽錯吧?你真是我女兒?東西收好,重新吃一遍給我看。”
  ……
  這就是弗麗嘉討厭和母親見麵的原因。
  直到黃昏時分,她才拖著長長的裙子從福克溫宮跑出來,又在宮殿外沿看到了西芙傻等的身影。
  這傻女果然被放鴿子了。正準備上去狠狠涮西芙一番,但在聽到母親“你居然提著裙子跑”的呼聲後,她以最快最靈敏的身手消失在宮殿外。
  待她趕到中央廣場的時候,發現廣場上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天已經快黑了。
  “姐姐……?”
  轉身過去,見林德錯愕地上下打量她。弗麗嘉一屁股坐在長椅上,雙腿還盤上去,露出裙子下麵米色的小馬褲:“別說了,我那個媽……唉。對了,修恩呢?”
  “你怎麽現在才來?”
  修恩的聲音從她後方傳來。她一仰頭,看見他垂下的臉,嚇得立刻跳起來:“你居然還在?”
  “我和林德在這裏等了你一下午。”
  弗麗嘉十分感動,正想說什麽,他卻看看時間說:“我晚上還有事,先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她頓時感到哭笑不得。但還是勇敢地衝到他前麵說:“對不起。今天被媽媽捉住,你看我穿成這樣就知道了……真的很對不起。”
  他一直沉默,靜靜地看著她。在她的頭越埋越低,幾乎打退堂鼓的時候,他才緩緩說:
  “後天下午兩點我還有時間。如果你還要出來,就準時到這裏碰麵。”
  像是死灰複燃,弗麗嘉用力點頭:“我會準時來的!”
  “那就這麽定了。”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如果留長發,應該會很適合這條裙子。”
  與此同時,西芙已經靠在樹上睡著了。躲在宮殿拐角的男子這才走出來,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可是西芙睡得很輕,睜開眼喊的第一個名字就是提爾。
  “是我。”雷神索爾輕聲說。
  西芙的臉立刻拉了下來:“你來做什麽?”
  “西芙,提爾愛你的程度,根本不及你愛他的十分之一。這樣一味付出沒有回報,你覺得有意義麽?”
  “我知道。他是戰神,他很忙。在他眼裏,肯定有很多事都比我重要,但我能理解他。”
  “即便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你認為你和他之間,我會選擇相信哪一個?你以為說了這些話以後,我就會討厭他麽?”西芙揚眉瞪了他一眼,把他狠狠推開,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不要跟著我!”
  弗麗嘉為了準時赴約,第二天專程到諾忒那去送死,接受了一整天的母親牌禮儀授課,以求得兩天後的自由。
  第三天下午,她隨著人潮趕到了中央廣場。
  這一日是神族的傳統節日,微笑節。
  微笑節任何人都不能生氣,必須麵帶微笑,不能動怒。
  五彩的魔法球漂浮在空中,黃白的旗子在陽光下飄揚,幾組神族踩著高蹺,將“微笑節”的大紅橫幅拉開,在城鎮的廣場中遊行。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廣場中央,品嚐著滿街的美味。
  她隨著人們的目光找到了修恩,快步跑過去,笑盈盈地說:“你居然這麽早就到了。”
  “我也剛到。你吃飯了麽?”
  “沒有,好餓。”她四處張望,拍拍修恩的手臂,指著一個店鋪說,“山裏姆爾肉,我們去吃吧。你帶錢了麽?”
  修恩古怪地看她一眼,點點頭。
  剛走兩步,她又說:“對了,你每天晚上都這麽忙嗎?前天我找到你的時候都天黑了,你居然還要加班,真辛苦。”
  修恩沉思了片刻:“那天是比較忙。”
  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麽沒心眼兒的姑娘。再是沒有戀愛經驗的,也會明白一些暗示,也明白有的曖昧戳破了就算違反遊戲規則。那個叫林德的丫頭雖然比較鈍,但基本的東西還是懂。而弗麗嘉,她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接觸是兩性初期的試探,和把握主權的暗鬥。
  山裏姆爾肉鋪上,廚師站在桌旁不動,舞動著雙手,菜譜被魔法翻動,所有蔬菜肉類都自動跳到鍋裏去。很少看到別人用魔法做菜,弗麗嘉一激動,拉住修恩的手,把他拖到最前麵。修恩挑眉看看他們握住的手。
  她跟著人潮擠來擠去,一個壯實的男子把她撞到一邊。他立刻伸手擋在她的身側,她看到了卻笑著擺擺手說:“沒關係,快過來。”
  她迅速地買了兩盤山裏姆爾肉,廚師還特意送了一把糖。把盤子遞給修恩,兩人在桌邊坐下,她扔了一顆糖給修恩:“這是送的。”
  原以為他會丟掉,結果他居然把糖吃下去了。
  明明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但弗麗嘉就是覺得很奇怪。她一直盯著他,直到他回過頭來看著著自己。然後她用力搖搖頭,開始用餐。剛吃了兩口,見他也開始吃了,她終於耐不住好奇心,剝了一顆糖,顫悠悠地送到他的嘴邊。他竟又一次把那顆糖吃下去。
  於是她試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最後她低聲問道:“你……喜歡吃糖?”
  “還好。”他細嚼慢咽,像是不在意。
  弗麗嘉把凳子往他身邊靠近一些,勾著身子,眯眼看著那張冷漠而英俊的臉:
  “這是你的秘密麽?”
  “什麽?”
  “喜歡吃糖。”
  “說了還好,不是特別喜歡吃。”
  弗麗嘉點點頭,又坐著發呆想了很久。
  之後離開店鋪,在廣場一邊閑逛,修恩一邊向她介紹阿斯加德的發展與背景,聊了許久,弗麗嘉發現自己的審美確實沒有問題——修恩穿著普通衣服的回頭率比穿著露肩長裙的諾忒還要高。認識他的人也很多,可一旦開口說話,他立刻就咳嗽阻止並且打發他們走了。
  他決定帶她去城東看看。這時,弗麗嘉再也憋不住說:“其實,雖然你目前的形象很美好,但是喜歡吃糖是很可愛的行為,不用刻意隱瞞。”
  修恩冷冷地掃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女孩子不一定就喜歡冷冰冰的男人啊。看,今天是微笑節,你都沒怎麽笑。”
  “你想多了。”
  “你這樣下去,會沒有人要哦。”
  “無所謂。”
  “啊,難道說……”弗麗嘉眨眨眼,跳到他麵前,催眠一樣地舞動著手指,“你是不是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有拉過,看著我的眼睛,說實話……”
  她真的隻是個孩子。他感到頭疼,長歎一聲,繞過她往前走。誰知她死纏爛打,又擋在他的麵前,驚喜地說:“哈哈,被我猜中了。沒關係,我不會笑你的。”
  “你不會笑我?”他挑起一隻眉毛。
  “不會的。你還年輕,不是很丟人的事……”她住了嘴。
  因為他已經走上前兩步,突然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她下意識後退一步,雙手卻被他拽過去,身體貼到他的身上。那雙淡漠的眼,突然不懷好意地彎了起來。
  然後,一個帶有侵略性的吻蓋住了她打算退縮的話。弗麗嘉的大腦瞬間短路,甚至失去了做出反應的能力。
  他越來越深入,侵略漸漸減少,卻因纏綿帶著些性暗示。
  弗麗嘉甚至還不曾有過少女的幻想,小小的世界就被這個□的吻震撼得支離破碎。
  他不是有意嚇壞她,但她真的太吵了。
  吻結束後很長時間,她都還是處於癡呆狀態,雙眼一直盯著前方,像是被定身一樣。像是為了表示自己的體貼,他還摸了摸她的頭,很溫柔地說:
  “弗麗嘉,接吻的時候記得要有回應。就算是不熟練,也比一動不動好。”
  她這才把視線轉移到他的身上。然後,對著他的胸口就是一拳。
  她力氣不小,這一拳也沒少用力,他身體素質一向很好都感到微微疼痛。
  “變態!”
  扔下這句話,弗麗嘉轉身就跑。
  變態?
  她說誰變態?
  修恩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來。
  有多少女人恨不得天天待在他身邊向他索吻,甚至想方設法留下他的種。他根本用不著和她們培養感情就可以為所欲為。覺得這小女孩比較特別,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她說他是變態?
  弗麗嘉回到福克溫宮,立刻就在大院裏看到了一群小孩。
  小小的布萊奇,小小的伊登,還有一堆主神的兒子女兒們在一起玩獨眼巨人和侏儒的遊戲,和弗麗嘉差不多大的芙蕾雅站在旁邊照顧他們。洛基一個人蹲在大石旁,抱著小腿看他們。
  獨眼巨人是伊登,她左摸摸右摸摸,最後抓住了一直沒動的洛基。洛基有些驚喜,站起來。但恢複視力以後,伊登怔怔地看著自己捉住洛基衣領的手,突然一下把洛基推出去,手掌在衣角擦了擦,漠然地轉過身去說再來。
  洛基抿著薄薄的嘴唇,又縮回原來的地方坐著。
  弗麗嘉再也看不過去,快步跑過去,在洛基的麵前蹲下。洛基立刻笑開了:“姐姐。”
  “洛基不想家嗎?”
  洛基搖搖頭:“在媽媽身邊,也沒有人理我。”
  她想了想,把白天剩下的糖拿出來,發給小朋友們。他們很開心,圍著她團團轉。她小聲說:“明天再繼續給你們買糖,不過你們要帶洛基一起玩,可以嗎?”
  孩子們麵麵相覷,最後都輕輕搖頭。
  “洛基的媽媽是巨人,爸爸又是華納神族的……我們不想跟他玩。”伊登小聲說。
  “但他很喜歡你們呀,而且他長得很漂亮,不是麽。”
  “可是洛基是火神,跟他玩,以後他會害死我們的。”布萊奇把糖還給弗麗嘉,“姐姐,這個我不要了。”
  其他小孩也紛紛把糖還給了弗麗嘉,又跑到很遠的地方玩去了。
  弗麗嘉歎了一聲,回到洛基身邊,把雙眼蒙住:“姐姐是獨眼巨人,要抓小侏儒嘍。”
  她聽見洛基清脆的笑聲,然後嗒嗒的腳步聲跑遠了。
  她站起來,摸黑尋找他。明明知道他在哪,但她還是假裝找不到,過了許久才“辛苦”地逮住他,在他細細的腰上捏了捏:“咦?這是什麽人呢?”
  小手在弗麗嘉的胳膊上亂刨,洛基的笑聲更開心了。

  Chapter 5
  抱著洛基回到福克溫宮裏麵,諾忒和林德正在聊天。林德滿臉紅潤,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弗麗嘉和她們打了招呼,心虛地坐下來,說想回華納海姆了。
  “‘回’華納海姆?”
  諾忒直視的目光讓弗麗嘉的頭越埋越低:“嗯,爸爸就是讓我帶林德來這裏逛一逛,現在玩得差不多了,我想回去。”
  “回去可以,等你先變成標準的女神,等林德結了婚再說。”
  弗麗嘉幽怨地望著諾忒。後者應該很容易辦到,前者……
  “媽,這事不能商量麽?”
  “不能。”諾忒果斷地答道。她端起一杯紅茶,但沒喝下去,又說:“弗麗嘉,你到底在想什麽?難道你不覺得阿斯加德比華納海姆好很多麽?最厲害的主神幾乎都過來了。而且你知道奧汀陛下才是真正的王位繼承者,尼奧爾德——誰知道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可是血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
  “能力?尼奧爾德跟奧汀比能力?”諾忒微笑著小啜一口紅茶,“不是我歧視老人家,可無論從神力、軍事、政治、外交……陛下都比他強太多。最近陛下又獲得密密爾泉水的智慧,將來我們的文化也會超過華納海姆。再說,雷神和戰神都在阿斯加德,他們現在還年輕,但再發展一些時日,就是巨人和華納海姆聯合起來都打不過我們。林德要回去我可以理解,畢竟在華納海姆她離母親近一些,你回去有什麽意義?”
  “沒事,我暫時也不急著回去。”林德微笑。
  聽到這些話,洛基懵懵懂懂地看著諾忒。而弗麗嘉更是無言以對,隻好說:“我是華納神族。”
  “你爸是華納神族。你如果跟我,就是阿西爾神族。”
  看著諾忒豔麗年輕的臉,弗麗嘉不由自主想起爸爸這些年漸漸蒼老的麵容。雖然他拋棄了自己很多年,但血終究濃於水,無法不心疼他。
  這時,有侍衛說有人找諾忒。諾忒拍拍弗麗嘉的肩出去了。過了大概十分鍾她回來,神色有些緊張:“弗麗嘉,修恩找你。”
  弗麗嘉也變得緊張起來:“說我不在。”
  “去見他。”
  “不去。”
  “弗麗嘉,我不是在詢問你。”諾忒自上而下俯視她,“是命令。”
  弗麗嘉硬著頭皮出去。
  已是黃昏時分,阿斯加德周圍的空中海洋平靜如鏡,表麵被夕陽鍍了一層金光,數隻海船在緩緩航行,海風和船帆都朝著城中央的方向拂去。
  整個阿斯加德像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城堡,英靈神殿尖尖的頂刺破雲層,籠罩了溫暖的陽光。福克溫宮門前,修恩穿著寬鬆的白襯衫,襯衫紮在緊身長褲中,因此顯得他更加高挑。
  他還沒有長定型,稍微顯瘦一些,過些年的身材應該會更有看頭。短碎的黑發泛著暖暖的陽光,他隨意往那一站,路過的人卻都會恭敬地朝他行禮。頗有幾分年輕帝王的架勢。
  “弗麗嘉。”見她出來,他喚道。
  “晚上好。”她僵硬地說。
  他走到她麵前,但並沒有上台階,隻是抬頭看著她:“什麽時候回華納海姆?”
  “……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因為我媽媽叫我留下來。”弗麗嘉清了清喉嚨,突然看向他,“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林德說的。”
  “哦……”
  “如果你要留下來,又打算在王宮裏工作,可以來找我。”
  “啊?”
  “好了,”修恩看看表,又說,“我在格拉茲海姆正殿工作。有事再來找我吧。”
  格拉茲海姆正殿?那不是奧汀的神殿麽?
  “等等。”弗麗嘉叫住他,“你在奧汀陛下身邊工作?”
  修恩想了想:“算是吧。”
  “那很厲害啊。”
  “怎麽,你不是一直很討厭他麽。”
  “他確實是一個成功的帝王。”弗麗嘉看著腳下阿斯加德的勝景,不由感慨,“如果海神陛下也能做到這麽多就好了。不過,作為一個男人,他就是個敗類。”
  “我想,如果他是一個顧家的男人,一定會不樂意聽到你這樣的評價。”
  “顧家?”弗麗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不,我們還是不要討論他的私生活了,感覺真奇怪。奧汀就是神,神就是奧汀,神是用來崇拜的。多的我不想知道。”
  “這麽說,你喜歡稍微真實一點的?”
  “對,你這樣就挺好。”剛一說出口,弗麗嘉就恨不得斬殺自己,“我的意思是,你給人感覺很真實,不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再一想,更覺得不對,“我不是不喜歡你,反正不是那個意思……”
  “嗯,我知道了。”修恩微笑。
  弗麗嘉站在台階上,卻頓時嚇得亂了陣腳。原本和人打招呼或者微笑都是很平常的事,但這平常的表現一到他身上,她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恩賜,有點承受不住。
  “如果要留下,記得來找我。”
  他嘴角一直含著笑意,也是頭一次聽到他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說話。
  弗麗嘉當晚就跟諾忒說,要留在阿斯加德待一段時間,如果習慣就繼續住下去。
  不過她沒有去找修恩,而是讓母親請了人替她專門上課,以後打算去主神殿應聘當財務大臣的助手。那時候,她要突然出現在那個人麵前……
  然而,那天以後,他卻再也沒有來找她。
  一段時間過去,她的頭發長到了倒長不短的階段,很不好看。她告訴自己要堅持,不到及肩堅決不和他見麵。
  但某一天路過主神殿,她在門口看到了熟悉人的身影。
  修恩背對著她,正在和林德說話。林德看到了弗麗嘉,朝她眨眨眼,又繼續和他談話。等他離開以後,林德匆匆忙忙跑到她麵前:“姐姐,我覺得修恩對我有意思。”
  弗麗嘉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一直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當時他們不過認識了幾天。而且在對方還什麽表示都沒有的時候,她就已經為他做出了改變,選擇留下來。她不懂這究竟錯在哪裏,可她知道自己錯了。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和母親的事有成見,但我是發自內心地認為我們是好姐妹。”林德微笑著,握住弗麗嘉的手,“如果我和修恩結婚,你會祝福我們的吧?”
  弗麗嘉緊鎖著眉,甩掉她的手逃走了。
  一直覺得洛基很依賴自己,有時候受不了。但這時候,她突然覺得很想他。
  可是,回到福克溫宮,她沒有找到洛基。諾忒去海姆冥界已有一段時間,一直是侍女在照顧他。她隨便攔下一名侍女問洛基去了哪裏。侍女說,一群孩子下午來找他玩,他出去了。
  弗麗嘉很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
  洛基終於有朋友了……
  她一頭紮入被窩,昏昏沉沉地睡了五六個小時。起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洛基還是沒回來。
  意識到情況不對,她又找到了侍女,問她洛基去了哪裏。所有的侍女都說不知道。她慌了,隨便披了一件衣服就出去找他。
  可是,十二座宮殿都問遍了,都沒有人看到紅發的混血男孩。弗麗嘉急得幾乎哭出來,跑到阿斯加德城中心,像沒頭蒼蠅一樣地問人。
  最後,她在中央廣場聽見兩個老年人的對話:
  “唉,知道那孩子是火巨人,可這樣做也未免太殘忍了。”
  “他們不是說他將來會摧毀阿斯加德麽……雖然不信,但這樣居然都沒有死,生命也夠頑強了。”
  弗麗嘉飛奔過去:“你們說的人是誰?是小火神嗎?”
  “是啊,今早有幾個神袛讓自己的孩子把他哄出來,拉到了阿西爾鬥獸場,讓他和野獸搏鬥——”
  “什麽?!”弗麗嘉驚叫,“不能,他們不能這樣對他!他還那麽小!!”
  這時,路過的一個年輕男子說:“哈哈,小?那隻是他的個頭而已,他的力量比普通神族強了不知道幾千倍。今天放了四匹銀狼,兩頭巨獅,甚至餓了七天的加姆都放出來,他還不都全部打過了?”
  弗麗嘉再聽不進一個字。
  她已經快速升入空中,朝著鬥獸場跑去。
  這一夜天是深黑色,沒有星點,因此整座帝都的燈火更加輝煌。
  鬥獸場早已關了,裏麵一片漆黑,門口有兩三個人路過,不時對著鬥獸場底下指指點點。弗麗嘉衝過去,借著微弱的光,看見了鬥獸場角落裏趴在地上的孩子。
  這是阿西爾部落最大的鬥獸場,因為每年都會有盛大的鬥獸比賽,而且野獸一年比一年凶猛龐大,所以就算坐滿了人,下麵的場地也非常寬廣。
  此時此刻,千萬個座位空了。場地中有尚未幹涸的鮮血,更顯得空曠廣大。
  所以,洛基身體顯得特別渺小。小得幾乎看不到。
  弗麗嘉跑了很久才跑到他的身邊。蹲下來,顫抖著雙手翻過他的身子。
  他的呼吸微弱,眼睛很明亮。所以一睜開眼睛,她立刻就發現了。然後,她聽見他低聲喚道:“姐姐。”
  他的臉上隻有血痕,沒有淚痕。她滾燙的淚水卻一滴滴落下,暈開了那些凝固的血液。他已經沒有力氣了,隻是輕輕地靠在她的懷裏,吃力地呼吸著:“我很厲害吧,打敗了所有的野獸……”
  這個時刻,她終於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能力保護他。
  回去替洛基包紮,請祭司替他療傷。又過了幾天,趕回華納海姆,把他交還給尼奧爾德。洛基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在看到尼奧爾德的時候還很高興地叫了爸爸。
  弗麗嘉撫摸著他纏了繃帶的頭,在他額上輕輕一吻。他還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手。
  然後以帶他出去玩的理由,尼奧爾德親自把他送回了約頓海姆。
  正準備回阿斯加德,女巫古爾薇格卻走出來說:“去監獄看看你父親吧。他後天早上上絞架。”
  弗卓金被判死刑的理由是貪汙和叛變。
  弗麗嘉當然知道這不是真的。自從父親回到華納海姆以後,從貴族那裏奪走大量土地,分配給人民。這引起了各層貴族階級的極度不滿,所以整個皇宮內的人都在處心積慮害死他。
  隨著尼奧爾德逐漸年邁,加上離開國土十多年,心思全放在了巨人國度的美人身上,整個議會已經變成了各大政黨聯盟角逐爭奪的天下,部落的首領僅僅隻是一個擺設物。
  到了重犯監獄,弗麗嘉匆匆忙忙地衝到弗卓金的牢房前。父親穿著囚衣,蹲坐在角落。見弗麗嘉來了,他才緩緩起身,苦笑著說:
  “就在五分鍾之前,我還在想,女兒是否到最後還在憎恨我。”
  “……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你?”
  “這樣已經很好,等待死亡的日子隻剩了兩天。”弗卓金從懷中拿出一枚戒指,遞給弗麗嘉,“把這個給你母親,這是她離開前留下的結婚戒指。”
  弗麗嘉收過那顆戒指,無法言語。似乎隻要提一口氣,就會大聲哭出來。
  “諾忒是個好強的女人。因為這一點,我憎恨她很多年。爸爸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對,在能自由活著的時候,也不奢望你能原諒。可是……”說到這,弗卓金蒼老的眼中隱隱泛著些水光,“弗麗嘉,你是爸爸最愛的女兒。不僅僅是因為你活潑,美麗,聰明,還因為你是爸爸最愛女人的女兒……”
  從地牢出來,無法承受父親即將被判死刑的事實,弗麗嘉已經泣不成聲。
  她要救弗卓金。
  在華納海姆找遍了所有認識的人,沒有一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
  而她能做的,要麽追到約頓海姆找尼奧爾德求助,要麽去海姆冥界找遠行的諾忒,要麽回阿斯加德找認識的人……第一個希望很渺小,第二個時間不夠。
  次日清晨,弗麗嘉趕回去找到海尼爾,快速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發生經過。海尼爾靜靜聽完後告訴她解決方法:因為弗卓金目前屬於皇宮重犯,通過私人的方法是無法處理的。要麽通過政治交涉讓弗卓金獲救,要麽找有兵權的主神以武力威脅華納部落。可是目前的狀況是,奧汀和尼奧爾德都不在部落,所以前者行不通。
  目前手握兵權的主神有奧汀、索爾、提爾和海姆達爾。
  奧汀和索爾不在。海尼爾找過提爾以後,提爾很明確地表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擅自出兵,去救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華納神族。
  於是隻剩下海姆達爾。
  海姆達爾是虹橋的看守者,同時也是守護主神。隻是早有傳聞他對人傲慢,尋常人都和他難以溝通。
  海尼爾把弗麗嘉帶到虹橋外沿,讓她等候。
  十分鍾過後,兩個人的腳步聲從後麵傳來。弗麗嘉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看著他們。
  然而,來人卻讓她大吃一驚。
  一個衣著華貴的銀發男子和海尼爾並肩走來。
  這張臉確實很好看。但是,她不是沒見過這個人的——剛來阿斯加德的第一天,被她燒了馬屁股的傲慢男人。
  從那以後他們就再沒見麵。而她的頭發也長到了耳朵下麵,外貌變化很大。
  她雙手合十,希望他不要認出自己。
  誰知,海姆達爾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原來是你啊。”
  她頓時喉嚨幹澀,朝他行了大禮:“上次的事是我的錯,請殿下原諒。”
  “原諒可以,幫忙免了。”海姆達爾轉身就走。
  弗麗嘉連忙跑過去,抓住他的衣角:“殿下——”
  海姆達爾挑眉看了看她的手。她立刻像被燒傷一樣,鬆開手:“事關我父親的性命,隻要殿下能救他,我願意做任何事!”
  海姆達爾微笑著:“哦,任何事。”
  “是!”
  “這倒是個誘人的條件。”海姆達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果你真能做到,那我可以幫你。”
  “真的?”弗麗嘉連連點頭,“那請抓緊時間,因為後天早上……”
  “慢著,我條件還沒開呢。”
  “條件?”
  “嗯,條件是當我的情婦。”
  弗麗嘉怔怔地看著他,已經說不出話。
  海尼爾愕然:“你瘋了?她根本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你……”
  海姆達爾無視他的話,拿出一個紅色小盒子,念了一句咒文。一卷金色的紙從裏麵彈出,展開,一隻銀色的羽毛筆飛出來。他在上麵飛速寫了幾行字。契約飛到弗麗嘉的麵前。
  “簽字吧。”
  “海姆達爾,你給我適可而止!”海尼爾有些生氣了。
  弗麗嘉看了看上麵的內容,握住羽毛筆:“這上麵沒有寫明時限。”
  “當然有的。到我膩了為止。”
  幾乎將手中的筆扔出去。
  可是腦中迅速閃過海尼爾皇宮外絞架的模樣。
  她閉上眼,一咬牙,在最下方快速寫上“弗麗嘉”。

  Chapter 6
  “很好。在阿斯加德乖乖等著我的消息。”接到契約的海姆達爾微笑著說。
  “等等,我也要去。”
  “現在已經隻有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你跟著去,是打算拖累我們,然後看你父親掛在絞架上麽。”
  弗麗嘉啞然。隻好留下。
  海姆達爾立刻去調兵遣將,認真利落得與平時的模樣幾乎截然相反。兩個小時後,他整頓好軍隊,換好盔甲乘上座騎殺出了阿斯加德。
  海尼爾在無奈之餘,也隻有拍拍弗麗嘉的肩,然後送她回福克溫宮。
  一整天,弗麗嘉都是處於高度神經緊繃的狀態,滴水未沾。
  晚上九點。華納海姆及周圍的地區都下起了大雨,雨水連綿不斷墜入華納神族的領域,覆滅了世界,一如擁抱著盛大的死亡。
  濃厚沉重的烏雲下麵,一群金鳳凰眾星拱月地包圍著一頭金翼龍,規模龐大的阿西爾軍隊盤旋在宏偉巨城的下方,隱蔽的森林中。
  即便被淋得渾身濕透,視域模糊,這支隊伍卻沒有絲毫狼狽與混亂。
  騎著金翼龍的黑發主帥目不轉睛地盯著城中心的絞架。雨水順著他臉部分明的輪廓滑下。
  同一時間,海姆達爾的部隊已經衝出艾爾夫海姆,以全速趕向華納部落。海姆達爾高舉巨劍,指著華納海姆的城中央喊道:
  “這一戰我不要你們奮勇殺敵,但無論華納的懦夫們退縮還是反抗,我們都要堅持到最後,直到救出我們部落的朋友,弗卓金大人!勇士們,拿出阿西爾部落的精神來!”
  軍隊的士兵們紛紛響應,千百隻鳳凰展翅滑翔而下。
  可就在華納海姆已經進入視線的時候,另一支衝上的銀龍部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隊伍中夾雜著部分巨人士兵,主帥是尼奧爾德。雨水淅瀝瀝落下,他眯著眼,看向海姆達爾:
  “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弗麗嘉坐立不安,走出了福克溫宮,看向城外的大海。
  羅馬柱上纏繞著金飛蛇,栩栩如生,像是隨時都會爬下來,舔舐她的足尖。
  淩晨三點。
  森林外的阿西爾部隊依然在等待。
  海姆達爾部隊已經和尼奧爾德部隊交戰了六個小時。不是準備不足,也不是阿西爾的軍隊不夠強大,是過分的驕傲讓海姆達爾以為首領不在,便可以帶兵直接殺入敵人大本營。但他沒料到尼奧爾德回來了,而且敵軍人數不斷補充擴大。阿西爾的士兵們已經略顯疲態。
  弗麗嘉靠在羅馬柱上,半睡半醒地眺望遠處。
  淩晨五點。
  雨停了,天還是一片淡青色,華納海姆像仍在沉睡,蹴伏在九大世界的正中央。
  弗卓金雙手被捆綁住,由幾名銀甲士兵送出了海尼爾皇宮。城外的絞架下方圍滿了人,議論聲接連不斷。他緩緩走上階梯,最後站定在絞繩麵前。
  接下來便是一小時的等待,漫長而短暫。
  一切都像靜止了。
  森林中,阿西爾軍隊像是蹴伏多年徒然蘇醒的雄獅,處於高度集中的備戰狀態。
  早上六點。
  初升的陽光在天際微微泛著淡紅。
  弗麗嘉來回走動,雙手發顫地交握著。
  尼奧爾德終於撤兵,退回城中,關上城門。海姆達爾的軍隊從上方繞去,卻有萬支魔法箭飛出,部隊重傷。但他們還是突破重圍,殺進了華納海姆。
  弗卓金的身體已經吊入半空中。
  這時,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劈斷了他頭部上方的絞繩。
  所有人往高空望去。在城門口努力阻攔海姆達爾的海神也禁不住抬頭,惶恐地說:
  “不,那是奧汀和索爾……快,都快回去!”
  奧汀乘騎的金翼龍在空中展開四翼,眨眼就滑到了絞架旁邊。他將弗卓金抱到龍背上,瞬間移動回到了部隊中央,高舉手做了撤兵的手勢。所有阿西爾神族腳下銀光一閃,同時消失。
  中午十二點。
  當侍衛帶來父親獲救的消息時,極度的喜悅幾乎讓弗麗嘉流淚。但僅過了不到半個小時,她就意識到了自己即將付出的代價。她焦急地在宮殿附近徘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西芙還是一如既往,每天都在湖旁梳頭,看著自己黃金一般的長發,微笑著等待著提爾的到來。當然,提爾也是一如既往不會現身。她和弗麗嘉的視線對上以後,兩人同時哼了一聲,又各忙各的事。
  晚上七點,索爾從華納海姆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西芙。然而,西芙笑盈盈地對他說:
  “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有提爾的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剛離開部隊比較勞累,還是受到打擊太大,索爾身體晃了晃,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西芙卻完全當他透明,繼續哼著小曲兒梳頭。
  弗麗嘉實在看不下去,正想過去教訓她幾句,身後卻傳來一個男子有些誘人的聲音:
  “弗麗嘉,我回來拿報酬了。”
  聽到這句話,她的身體有些發顫。轉身,低著頭說:“我知道了……”
  “來希明堡。”
  希明堡是守護神的住所。
  天已晚,宮殿內部走廊上擺放著密密麻麻的蠟燭,走廊盡頭的台階上,兩支長蠟燭之間,阿西爾部落的巨大徽章英武而威嚴。
  弗麗嘉在空曠的殿堂內行走,在寶藍色的地麵上看見自己的影子。最後她停在他的臥房前麵。透過垂落的紗簾,她看到了他朦朧的身影。正猶豫不決,他在裏麵說:
  “怎麽不進來?”
  腳頓時像有千斤重。弗麗嘉慢騰騰地走進去。
  他似乎剛沐浴,換上了睡袍,幾縷銀色的短發還貼在臉上。然後他一下躺在床上,雙手枕在後腦勺上:“來。”
  弗麗嘉深吸一口氣,走到大床旁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長得確實很漂亮。主要是那一頭仿佛閃耀著星光的頭發給他加分不少。可是,此時的感覺是恐懼多於緊張。
  “別板著臉。”他輕拍一下她的臉,笑著說,“這種事習慣就會上癮的。我幫你把衣服脫了?”
  她閉上眼,感受到身上的束縛與遮掩在一層層被剝去。布料落地在地上的聲音很輕,幾乎無法察覺。
  這時,華納海姆外沿。
  “陛下,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弗卓金看著眼前年輕的帝王,卻有一種對前輩說話的崇敬,“我的命不值錢,但是兩個女兒實在放不下……”
  奧汀拍拍他的肩:“現在阿西爾部落和華納部落都容不下你,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躲,調養好身體再說別的事。”
  “是的,陛下……”
  希明堡。
  弗麗嘉努力並住腿,雙手掩胸,裸身蜷縮在床頭,看了一眼海姆達爾,又迅速把視線轉移到地麵:“我爸爸還好麽?”
  “他已經去了安全的地方。”海姆達爾坐在她身旁,將她放平,用熾熱的男性身體臂膀包圍著她,“可以不說話了?”
  華納海姆外沿。
  “那我走了。陛下,真的謝謝你。”
  “等等。”奧汀又叫住他,“你的女兒是弗麗嘉和林德麽?”
  “是……怎麽了。”
  “哦。林德是很漂亮的姑娘,她在阿斯加德的追求者很多。”奧汀想起了弗麗嘉瞪大雙眼看著自己發呆的模樣,嘴角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不過她們姐妹倆還真是不一樣。”
  弗卓金微微張開嘴:“陛下認識她們?”
  “嗯。”但是想到弗麗嘉,他就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希明堡。
  “不行,進不去。”像是完全看不到弗麗嘉臉上的痛苦,海姆達爾抓住她的雙肩,將她翻過身去,“……從後麵試試。”
  弗麗嘉僅僅咬住被單,強忍著痛楚,接受陌生物體的侵入。她再懵懂也明白,這不僅僅是折磨或者痛楚,更多的是羞辱,和丟失的自尊。
  而這一刻,居然想起了修恩。
  莫名地想起了他。
  下一刻突破阻礙的貫穿讓她撕心裂肺地慘叫,求救。海姆達爾捂住她的嘴:“忍忍,過去了就好了。”
  她緊閉雙眼,嗚咽著,無助地在漆黑中掙紮。就像是落入了無底的深淵。
  華納海姆外沿。
  “其實,弗麗嘉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但是我和諾忒離開她太多年,她一個人待著,肯定不會像別的姑娘那樣耀眼……”弗卓金歎了一聲,“而且她性格太男孩子氣,不要說嫁人,恐怕喜歡上別人都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開竅。”
  “放心,她有喜歡的人。”
  “真的?那是誰?”
  奧汀頓了頓,說:“海姆達爾。”
  “……是守護神海姆達爾?她告訴你的?”
  “是她妹妹告訴我的。”
  這一晚,阿斯加德也下起了大雨。雨水像是串聯又斷線的淚珠,隨風飄蕩,一絲絲,一陣陣,落滿神界的心田。
  阿斯加德如煙似霧。
  滂沱大雨中,弗麗嘉從海姆達爾那裏跑出來,讓雨水衝打著身體,想要洗淨身上所有的汙穢。頭很痛,及耳的短發緊緊地貼著臉頰。難以呼吸。
  偶爾有濕透的鳳凰像負傷了一般,搖搖晃晃地從高中飛過。
  在雨中站立很久。
  之前發生的事、和海姆達爾的對話讓她感到反胃,恐懼。
  ——為什麽非要我做這種事?
  ——你最好別誤會。因為你是愛神,和愛神有了親密關係的人,都可以得到無窮的力量。
  他救回了父親的性命,分明是等價交易,她也明白世界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會對自己好,隻要別人不害自己,就該感激了。
  可是還是感到不公。
  為什麽父親會被那些卑鄙的貴族陷害?
  為什麽她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用身體去交換父親的生命?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還會為她感到驕傲麽?
  為什麽長大以後,她看不到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隻有互相利用和欺騙?
  為什麽連那個人也會騙她……
  隻有回想小小的洛基,才會覺得好受一些,溫暖一些。
  但隻要一想到那個人的麵容,和偶爾露出的微笑,絕望與落寞就會又一次將她淹沒。
  她意識到這個人存在時候,已經無法控製整天想他。
  抱著雙腿坐在樹林中,透過枝椏的縫隙看著宮殿下方繁盛的都城,很久很久,直到雨停。
  天快亮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弗麗嘉,是你麽?”
  撥開樹枝,看到站在離她不遠處的修恩。她撐著身體緩緩站起來,但一個不穩幾乎摔在地上。
  他連忙過來扶住她,蹙眉說:“怎麽不躲躲?身上都濕了。”
  一直知道他有一雙很迷人的眼睛。但沒有哪一刻覺得這雙眼這樣美麗,高貴,而遙遠。
  一直知道他對自己沒有感覺,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可是這一刹那,她如此深刻地感到,似乎連暗戀他的資格都沒有了……
  “沒有關係的,我很好。”她推開他的手,淡淡地笑著,“還有……以後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這一日過去,弗麗嘉在渾身酸痛中醒來。下床後連走路都困難。她扶著桌椅的邊緣走到鏡子麵前,審視著鏡中自己的臉:雙眼無神,黑眼圈很明顯,膚色蒼白……最可怕的是,她在發間發現了幾縷白絲。
  不是銀色,是沒有光澤的白色。
  她嚇得立刻拔掉那幾縷白發,在昏昏沉沉中度過一日。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白絲越來越多,而且是小片小片地長。或許是報應來了。她再也沒有去碰它們。
  之後,又被海姆達爾叫去同房。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壓力讓她幾欲崩潰。
  她很想知道父親現在過得怎樣,母親什麽時候回來,還有洛基,他回去以後會不會被其他孩子欺負……
  身體狀況一日比一日糟糕,經常會莫名頭痛,像是渾身上下得了幾百種病,無論是坐是站還是躺下,都無比難受。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海姆達爾依然沒日沒夜地折磨她。
  在她的眼中,神界由光明變為黑暗,最後變成了茫茫的灰白。
  好像天空也變成了灰色。
  終於有一日,這片灰色的蒼穹裏,有零星的白點旋轉飛落。
  從希明堡出來後,弗麗嘉裹著厚厚的大衣,踉蹌地走著。腳步在未清掃的積雪中留下淩亂的痕跡。雪花落了她滿頭,視線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突然眼前一片空白,她一下跪在地上。晃晃腦袋,想要使自己清醒一些,但是連支撐自己站起來的力氣也沒了。
  看著前麵漫長而空白的道路,她突然覺得,或許死在這裏也好。
  早已麻木了……
  再不浪費精力去掙紮,身體就倒入雪地中。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被一張白毛大氅裹住,然後整個人被抱起來。殘雪細細碎碎,從她身上落下。
  她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人,恍如夢中。
  “不要睡。”修恩拍拍她的臉,有些焦急,“弗麗嘉,醒來。”
  她輕輕點頭。
  原本以為已經忍耐下來了,遺忘了。再一次與修恩碰麵,也說了不會再見……但才過了幾天,他的空缺已經讓她感到寂寞。
  兩個小時後,她已經躺在一個陌生的宮殿中。
  壁爐中,火焰烈烈燃燒著。
  窗外,雪未停,輕盈如雲,從灰白的高空中大片大片地灑落。
  “醫生說你太勞累了,要休息。”修恩替她蓋好棉被,連腳部都裹得緊緊的,然後在床邊坐下,“先在這裏睡一會兒,晚些我送你回去。”
  弗麗嘉看著他,沒有回答。
  見她許久都沒有閉眼,他想了想,輕聲說:“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是現在外麵很冷,出去隻會加重病勢。”
  嘴唇微微發抖,她轉過身去。
  空闊的臥房變得十分寂靜,隻剩下火苗燃燒的聲音。雪花像是振翅的白蝴蝶,飄飄揚揚,轉瞬即逝。
  她聽見他低聲說:
  “是因為海姆達爾麽?”
  弗麗嘉怔了怔,身體在那一瞬變得僵直。
  他都知道些什麽?
  他知道了什麽?
  她壓低了聲音:“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喜歡海姆達爾,所以不願意和別的男人接觸,是麽?”
  “不是。”她握緊被褥,“我不喜歡他,一點也不喜歡。”
  果然,他都知道了……
  解釋清楚了不喜歡又有什麽用。她和海姆達爾已經是這樣的關係。
  “嗯,我知道了。”他繞過去看著她,“睡得著麽?”
  她嘴唇蒼白,搖搖頭:“我想回去。”
  他歎了一口氣,斜躺在床邊,伸手枕著她的脖子:“閉上眼睛。”
  像是魔法,又像是誘人的命令,弗麗嘉乖乖地閉上眼。他在她的背上輕拍著。然後她聽到了溫柔的歌聲。再仔細聽歌詞,居然是阿西爾神族的搖籃曲。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有些惱怒,怪他把自己當成小孩。
  但是這一刻,她隻知道閉眼努力入睡,睫毛微微顫抖,幾滴淚水浸濕了枕頭。

  Chapter 7
  二十二年後。
  同樣的冬季,漫天的大雪。
  神界阿斯加德的發展速度飛快,不僅遠遠超過了華納海姆,甚至堪比整個華納部落。
  金翼龍原產自約頓海姆,在“交涉”過後,阿西爾神族帶走了一部分龍蛋,並且在阿斯加德飼養。如今,以前的金鳳凰數量減少了許多,這一部分被翱翔的金翼龍取代。
  與此同時,巨人對阿西爾神族的仇恨又暗自增添許多。
  更有神奇的事發生。
  這兩年,阿斯加德有了新品種的生物誕生——金蝴蝶。雖然數量不多,而且隻會生長在野外,一旦囚禁就會死亡,但這種蝴蝶的壽命很長,且不會在冬季死去,甚至可以帶給神族們少部分的神力與溫暖。
  也不知道是不是部落穩定下來的緣故,從統計數據看來,這些年結合的年輕夫婦特別多。
  但是西芙和提爾是例外。
  自從意外流產以後,西芙對提爾的百依百順都化作了滿腹的怨氣。隻要提爾對她有一點冷漠,或者有出軌的跡象,她就會提起這件事。提爾被她叨念到數次情緒失控,又因為愧疚強製壓抑下去,這樣反反複複了十七年,他終於向西芙提出分手。但是分手後沒多久西芙又可憐巴巴地找他道歉,他也難忘舊情和她和好,但是不出多久,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況。
  這樣的惡性循環直到三年前才結束。因為索爾的一句話,西芙放棄了提爾:“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最高貴的女神。正因如此,你不應該屈尊於任何一個男人,請一直高貴下去。”
  這時候索爾已經結婚。但就因為西芙說了一句“我不會再找他”,他和妻子離婚了。
  之後幾個月內,西芙就和索爾快速陷入了熱戀。
  人們都知道愛神降世了。她卻從來不曾露麵。
  索克瓦貝山穀中有一個別院。那是弗麗嘉的住所。
  她離開阿斯加德,在這個地方住二十多年。因為契約的存在,她就算搬離了阿斯加德,也不得不與海姆達爾保持之前的關係。拜她所賜,在幾次年度競技中,海姆達爾擊敗了提爾,成為奧汀外阿斯加德力量最強大的神袛。
  直到十三年過後,父親出逃後第一次與她見麵,弗麗嘉才得知救他的人不是海姆達爾,而是奧汀。於是,海姆達爾再一次來到她的別院之時,她狠狠甩了他幾個耳光,讓他滾出去。
  同時,也很想去一趟阿斯加德,向眾神之王表達自己的敬意,但一想到去那裏就可能遇到修恩,還是選擇了放棄。
  之後連續幾年,她隻要一回想這件事,就惡心得全身發抖。而讓她反胃的海姆達爾卻不死心地來糾纏她。雖然不敢再要求和她發生親密關係,他卻會定期來她的住所探訪。他是唯一知道她具體住所的人,怕反抗太激烈他會說出去,於是隻能選擇冷眼對待。
  這一日,她坐在房內,用輪機織出細長閃耀的金線。
  海姆達爾站在旁邊,沉默了已近二十分鍾。就連被她接來的侍女們都禁不住多看他幾眼,而她自顧自地做事,完全當他透明。
  “弗麗嘉,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弗麗嘉不回答。
  “奧汀陛下的天神的祝福記載儀式,希望你跟我一起去英靈殿。”
  “不。”
  “別拒絕這麽快。你真的非去不可。”
  “為什麽?”
  海姆達爾深吸一口氣,決定坦誠麵對她:
  “其實,汲取愛神的力量,隻要一次……就足夠了。會那麽多次,是因為一個可惡的女人。她答應我,隻要一直和你保持這種關係,她就會跟我在一起。”
  弗麗嘉停下手中的動作:“是誰?”
  “一個喜歡陛下的女人。”說到這,他有些憤恨,“可惡,雖然知道她喜歡陛下,但還是放不開她。”
  “我不知道她喜歡奧汀陛下,和讓你做卑鄙的事有什麽聯係。”
  “她沒有說。但我想因為你是愛神,陛下知道以後一定會想娶你。”
  弗麗嘉嘲諷地看他一眼:“陛下已是最強的神袛,還需要用這種無恥的方法來提高自己的能力麽?”
  他的臉頰因憤怒顯得微紅:“他也會怕別人超越自己的。”
  她再沒回話,隻輕哼一聲。
  這樣的蔑視讓海姆達爾更加難以接受:“我不想跟你說這些,今晚你必須跟我一起去。”
  “你叫我去做什麽。”
  “向她證明我們還在一起。而且,她很自信於自己的美貌。就算她喜歡的人是奧汀,有一個更漂亮的女人出現在我身邊,她也會受不了。”
  弗麗嘉更不多言,又開始忙自己的事去了。
  “弗麗嘉,我一直對你愧疚,不想逼你。這一回你也可以不去。”海姆達爾走上前一步,低聲說,“……隻要你不怕我們的事讓你父親知道的話。”
  她的手僵硬了一下:“修恩要去麽?”
  “修恩?那是什麽人?”
  “在主神殿內工作的人。”她想了想,又補充,“二十二年前,他似乎還在陛下身邊待過。”
  “陛下身邊沒有這個人。起碼現在沒有。”
  “我知道了。”弗麗嘉站起來,冷冷地看著他,“海姆達爾,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妥協。如果你再用這件事來威脅我,我會讓你身敗名裂。”
  “這麽說,你肯去了?”
  “晚上我會自己去英靈殿,在這之前我不想看見你。”弗麗嘉又坐回原位,“滾。”
  不久前,奧汀成功取到盧恩文字的奧秘,並且創造出千變萬化的符文,將它們交給不同的神袛保管,賜予神的祝福。這一晚的記載儀式,他將把盧恩文字記載的命運決辭刻在黃金盾牌上,令命運三女神看守。
  站在英靈殿正殿內,華麗的金燈滿滿地懸吊著,上麵擺放著幾千支浮空蠟燭。大紅地毯的兩側,是十年前才掛上的,各代神族領袖的巨幅畫像。
  道旁有推著車的侍應,每個車上都裝著幾百個銀製的高腳杯。
  海尼爾、索爾、西芙正站在一起聊天。
  “西芙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其實如果你真嫁給了提爾,我還不放心。”海尼爾拍拍索爾的肩,“我這兒子對你才是一片癡心啊。”
  一向臉皮極厚的索爾居然有些害羞。西芙原是微笑著點點頭,但眼角瞥見被一群美女包圍、又不時投來視線的提爾。她立刻挽住索爾的手,把頭靠上去:“索爾對我真的很好。”
  海尼爾顯得很高興:“不如這樣,等儀式結束,你們就公布結婚的消息吧。”
  索爾深情地看著西芙。西芙卻連忙擺手:“太匆促了,改天吧。”
  這時,海姆達爾走過來,不安地看著懷表。西芙扯了扯嘴角:“真難得,守護神殿下居然沒有繞著那個小巨人混血轉,跑來湊我們的熱鬧了。”
  “西芙,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種族主義?”
  海姆達爾臉色不好看。他剛才看到林德,她正笑盈盈地和弗雷說話。
  他太了解林德了。雖然隻喜歡奧汀,可她是個聰明女人,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發展為追求者的男人。當這些人對她曖昧的時候,她會溫柔和善地對待,一旦真正告白,下場都跟自己一樣。
  不過現在的狀況已經很好了。一旦她嫁給奧汀,其他男人包括自己都會徹底出局。
  金宮內的全身鏡前,一群裁縫圍著奧汀,為他披上寶藍色披風。
  “陛下,今天幾乎所有的女神都來了。其實您可以考慮……”芙蕾雅站在一旁說。
  “不了,我比較忙。”奧汀抬起下巴,方便裁縫替自己整理黑色的高領,“倒是義母才寫信說我弟弟快結婚了,過幾天我會去參加他的婚禮。”
  “是說火神嗎?”
  “嗯。”
  “他在哪裏結婚?”
  “約頓海姆。”
  芙蕾雅陷入了沉默。還好洛基沒說要來阿斯加德找老婆。
  此時,林德正雙手交疊在腹前,不時掩嘴微笑。弗雷對所有女人都很溫和,所以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對她有意。
  海姆達爾已經無法再忍受,又聽見西芙說:
  “我不是種族主義,我是討厭你喜歡的小巨人。”
  “你這麽討厭她,無非是看見提爾對她示好。”海姆達爾冷笑,“女人真可怕。”
  西芙不敢相信,他居然當著索爾的麵說這種話。正想回擊,索爾卻摟住她的肩,望著海姆達爾:“她已經找到了更好的,沒必要再想提爾。”
  海尼爾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說什麽,卻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女子。
  白裙拖在地上,袖口處有薄紗垂落,金帶係在纖細的腰間;她的發間夾著幾縷雪白的蒼鷹之羽,一頭及臀的金發顏色極淡,在月光下幾乎接近銀白……
  其實她打扮很簡單,但等海尼爾回過神來以後,發現正殿裏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在看她。
  她卻絲毫不感到緊張,仿佛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大殿,目光鎖定在了海姆達爾身上。
  她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緩緩走過來。
  海姆達爾緊張得不知所措。
  海尼爾卻低呼道:“弗麗嘉……”
  “什麽?”看呆了的西芙也猛地回頭,“那是弗麗嘉?你是說,諾忒的女兒?”
  海尼爾揉揉眼,仔細地掃了那名女子一眼:“真的是弗麗嘉。”
  最後,弗麗嘉停在他們的麵前,望著海姆達爾:“我十點前要回去。”
  這一瞬間,神族們都安靜下來了。
  在家的時候,弗麗嘉從來不散發,不刻意修飾自己。雖然漂亮,但海姆達爾從來沒有看得出神過。
  “好……”他晃晃腦袋,“介紹一下,這是弗麗嘉。”
  他們看著弗麗嘉,茫然地點點頭。
  “我知道……弗麗嘉,這些年去華納海姆都沒看到你,越來越漂亮了……” 海尼爾顯然也陷入了神遊,“你去哪裏了?”
  弗麗嘉笑了笑:“這兩位是?”
  其實她認識西芙,但往事不堪回首。可是,西芙卻不甩帳:“喲,裝不認識呢?當初誰差點把我的頭發都抓下來了?”
  “忘了介紹。這是我兒子索爾,這是她未婚妻西芙。”
  “你兒子?”弗麗嘉看看索爾,“他不是奧汀陛下的兒子麽?”
  “哈哈……以前不懂事,欠了風流債不敢認,所以都推在陛下身上了。”海尼爾拍拍索爾的肩,“不過他、提爾和布萊奇都是陛下的義子。”
  弗麗嘉突然覺得情況不對。但具體是哪裏不對,她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隻是下意識往四周的牆壁上看去。
  意料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她看見了最前方修恩的畫像。
  海尼爾說:“都安靜,陛下來了。”
  這時,紅色地毯的盡頭,眾神之王拖著長長的披風,手握權杖,帶領著一群頭戴白色高帽的神袛走上去。王座前放著金盾,命運三女神捧著紅色的墊子,墊子上有一個小盒子,等待著他的到來。
  弗麗嘉一直看著他,直到他舉起權杖,打開小盒子,將裏麵奇妙的文字引出,淩於半空,她才輕聲問:“海尼爾哥哥,他就是奧汀?”
  “對,這麽年輕英俊,想不到吧?”海尼爾顯然忘記了他們見過麵的事。
  二十多年前的記憶一瞬間湧入腦海,從來不曾如此鮮活。
  對一個成年神族尤其是神袛來說,二十二年不過隻是眨眼的刹那,但對不到六十的弗麗嘉來說,這段時間已經非常漫長。而她和奧汀認識到決定不見,也不到一年時間。
  所有文字都記載上黃金盾後,奧汀高舉銀杯。眾神也跟著舉杯,一起為榮耀的時刻幹杯。
  弗麗嘉卻無法動彈。
  直到儀式結束,眾神們等待著十二點的煙火,還有“盧恩節”記入史冊。
  還是背上遭到了一記重拍,她才回到了現實。
  回頭看到了諾忒。諾忒一隻手叉著腰,另一隻手端著酒杯,還是當年那副完美高雅的模樣:“這位美女是誰呀,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媽媽……”弗麗嘉恍然地說。
  “你還有臉叫我媽。留封信就消失這麽多年,我是不是該感激你還能認出我來?”說到這,諾忒看了一眼海姆達爾,“還是說,有了第一美男子就忘記媽了?”
  海姆達爾明顯有些緊張。弗麗嘉卻迅速岔開話題。又和母親聊了一陣子,諾忒才算勉強放過弗麗嘉。這過程,諾忒居然一直沒有提到弗卓金,還是一如既往的強悍。
  諾忒走了以後,西芙來了。
  “姐姐覺得你這回還能見人了。”西芙瑉了一口酒,“留在阿斯加德吧,這些沒見過市麵的男人們會為了你瘋狂的。”
  “你這是讚美麽?”
  “當然,這可是我最高讚美。”
  弗麗嘉麵無表情:“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此時,奧汀離開了王座,和一幫男神在一起豪飲。他脫掉了華貴的披風,穿著隨性的襯衫、長褲和短靴。如果不是黑色皮手套上戴著象征王權的藍寶石,說不定真會有人把他錯認成海姆達爾。
  在不經意間,他看見了弗麗嘉的背影,然後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是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年輕的愛神。隻不過無法接受對那麽小的女孩下手,他強壓著詭異的欲望,努力對她和善,慈愛,像個長輩一樣。
  他告訴自己,等她長大一點再說。
  不過在知道她和海姆達爾是一對以後,他徹底放棄了。
  絕不搶手下的女人是他的原則。不論這個女人有多麽美麗,多麽高貴,多麽讓他無法克製……當然,這種女人是不存在的。
  後來聽說這個女孩離開了阿斯加德,想來是還是不習慣這裏的生活。而海姆達爾也會時常不給任何理由離開,應該是去看她了。
  並不覺得傷感,他從來都不是那種人。隻是轉眼二十二年過去,他一直沒有對別人動心。有幾次他竟有一種錯覺,認為自己還沒忘記那個小女孩。但這種想法很快被自己否認了。
  在看見那個女人側臉的時候,心跳都禁不住加快了幾拍。
  這是他想要的。
  把杯子遞給身邊的人,他理了理衣領,朝她走去。
  果然如海姆達爾所料,林德帶著十二分的自信和優雅登場了。在阿斯加德待久的女人,自然不會再害羞,她假裝路過,在他麵前停下,微笑著說:“海姆達爾,好久不見。”
  實際兩天前才見過,隻不過是她選擇性無視他。
  “你好。”海姆達爾不冷不熱地回答。
  “這位是?”
  林德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弗麗嘉。
  終於等到這一刻了。海姆達爾不顧弗麗嘉略微皺起的眉,摟住她的肩,準備開口。然而,還沒等海姆達爾回答,林德已經對著他們身後的人揮了揮手。

  Chapter 8
  奧汀正準備上去和弗麗嘉說話,林德卻已跑過去挽住他的手臂,完全不看海姆達爾。她並沒有說話,但海姆達爾已從她的眼中讀出了她想說的話:“有了他我還會要你麽。”
  平時林德在奧汀麵前從來都是恭恭敬敬,他也看得出她幾乎無法壓抑的情意。不過隻要她不明確說出來,曖昧的話語和眼神他都可以完全無視。
  但是此時突然覺得有些反感。他抽出自己的手,繼續往前走。
  弗麗嘉卻再氣不過,轉過身淡淡地看著林德:“林德,好久不見。連我你都忘了麽。”
  然後,她與奧汀四目相接。
  他並沒有立刻認出她是誰,但靠近的一瞬,感覺到了完全蘇醒的愛神氣息。
  在他意識到這個女人就是弗麗嘉時,莫名的,之前強烈的占有欲和獵奇欲在刹那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難以言喻的複雜。
  在短暫的詫異後,弗麗嘉卻隻是牽了牽裙角:“陛下。”
  然後也不再多說,轉身就走。
  當時他不告訴自己真實身份,就是害怕會有不好的傳聞出現吧。
  被欺騙這麽多年,已經覺得很累了。
  一個人走到英靈殿外麵,飄零的大雪撲麵而來。阿斯加德宏偉的建築在這一夜變成蒼白。殿外的守衛們如同雕塑一般,整齊地守著五百多道大門。殿內的火光照亮他們銀色的盔甲。
  這時候似乎不適合回去,隻有等雪小一點。
  她站在雪地中,不出多久渾身冰涼,已然毫無知覺。
  “怎麽又站在外麵了?”
  聽到這個聲音,身體微顫。她調整了一下情緒,轉過身去說:“我馬上回家。”
  “今天就在這裏住下吧,雪太大了。”
  “不,我要回去。”
  雪花白絨一般片片飄落,似乎不經意留下了憂傷的痕跡。
  雪光映在奧汀的臉上,衣服上。白色的雪,黑色的發,和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看著他,她似乎感到漸漸愈合的傷口上,又被深深地劃下一刀。
  而他似乎也無法再客套下去。
  “……你還和海姆達爾在一起?”
  “這與奧汀陛下沒有關係。”念“奧汀”的時候,她加重了語氣。
  奧汀怔了怔,說:“你是在介意當年我沒告訴你自己的真名麽?你那時候這麽討厭我,如果讓你知道了,我就不能……”
  “這些解釋都沒有必要。你也不用在意我怎麽想。”
  其實扔下這句話再掉頭就走,那會再瀟灑不過。可是,如果當初救她父親的人真是海姆達爾,她會覺得好受很多。雖然她受到的磨難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她還是覺得恨。
  “而且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是對的。以前隻是討厭你的名聲,現在連你這個人我也很討厭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果然,奧汀的回答是:“我並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的討厭會不會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道當時在期待些什麽,而過度的期待變為尷尬的失望時,努力壓抑著的恨意已經脫韁。
  而現在依然無法擺脫這種尷尬。
  “討厭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她冷笑。
  奧汀突然感到沒來由的焦躁。
  “弗麗嘉,海姆達爾在追林德你不可能不知道。難道你是那種別人對你好你見不到,對你差你反而越有感覺的女人?”
  “你想說我賤,是麽。”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努力讓自己冷靜,雙手扶著她的肩,保持著溫柔的態度,“隻是,你值得更好的人。”
  她卻激烈地往後退一步:“我的事不用陛下操心。”
  焦躁感越來越強烈,他沉默了片刻,緩緩說:“你應該知道,無論我對你做什麽事,都是合法的。”
  原本隻是說來嚇嚇她,讓她有些懼意,不要這樣尖銳,但立刻看到了她嫌惡的眼神。情緒突然間失控,他非常霸道地吻了她。也猜到她會反抗,他鉗製住了她的雙手,不顧她的閃躲,固執地含著她的唇。
  分明是很短暫的時間,卻像是比這二十二年還漫長。
  直到她落淚。
  他當然不會知道,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過去。熱淚順著臉頰留下,幾乎在刹那間就結成了冰。她狼狽地擦拭眼角,紅著眼睛看他。原本想朝他發怒,說決絕的話,但像是自己深藏的,最脆弱的一部分被人狠狠挖開一般,她隻是動了動嘴唇,就朝著英靈殿內部跑去。
  一層層大雪像是潔白的浪花,在寒冷的空氣中翻卷著,覆蓋了英靈殿廣闊的頂,吞沒著這座龐大的城市,落滿了每一條寂寞的街。
  奧汀笑了笑。
  這樣下去不行。
  不能再去猜測她的想法了。要麽占有,要麽放棄。他從來不會讓任何女人控製自己。
  隻是站在她剛才站的位置,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或許是下著雪,或許是因為夜晚讓人變得敏感,連笑容也有些苦澀。
  再回到英靈殿,看見被一堆女神包圍著的海姆達爾,弗麗嘉開始後悔沒有直接回家。她打算繞過他們離開,卻聽見海姆達爾用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張揚地說著:
  “精靈的聲音非常動聽。我每年都會去參加女神節,不是為比賽,而是為了那些美妙的歌聲。”
  “原來守護神殿下不僅力大無窮,興趣也很優雅。”一個女神說道。
  “過獎。這些純粹都是個人愛好而已。”海姆達爾非常有禮地微微一笑,“不過,為了聽懂它們的歌,我還專門學了精靈語。”
  “殿下竟然會精靈語?”
  “那是。許多精靈都說如果不看見我本人,光聽我說他們的語言,會以為同伴來了。”他正享受著女神們崇拜的目光,就看見了弗麗嘉,於是走過去將她攬到自己身邊說,“不好意思,容許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情人,愛神弗麗嘉。”
  這句話說得尤為大聲。原本已經離去的林德又一次回過頭來。
  弗麗嘉皺著眉,看向別處。
  “啊,我從剛才就一直在看這個美女,她居然就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愛神。”
  “殿下,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都沒聽你提過。”
  “不,我們最近才在一起。”海姆達爾從容地回答。
  弗麗嘉撥開他的手,覺得自己的容忍已經到達了極限。當然,女神們沒有漏看她的反應,都疑惑地瞧著海姆達爾。海姆達爾好整以暇地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她在生我的氣。”
  這時,奧汀從門外走進來,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海姆達爾沒有放開弗麗嘉,繼續說道:“剛講到哪裏了……哦,對了,精靈的語言確實是很美麗的,每次聽都會忍不住出神。”
  “嗯,那是真的很好聽。殿下能說幾句聽聽麽?”
  海姆達爾流利又頗帶感情地朗誦了一首詩,在女神們驚訝的目光下微微一笑:“這首詩是《克瓦希爾的讚歌》詩集中的最後一首,主要歌頌精靈王克瓦希爾和精靈國度。這本六百多頁的詩集我已倒背如流,當然,這首是最愛。因為我曾經和這位精靈王一起喝酒,他還謙虛地說這首詩過譽了。後來我在挑戰尼德霍格的時候,也曾碰到他。我對他很是欣賞。”
  “啊,毒龍尼德霍格?”女神們都禁不住捂住嘴,“你們居然去挑戰尼德霍格……”
  海姆達爾哈哈一笑:“其實尼德霍格根本不是什麽毒龍,而是一條冰龍,全身泛著幽幽的藍色。這也讓我大為吃驚。雖然受了很多傷,但我還是僥幸獲勝了。”
  他卷起袖口,將手臂上的一道道傷痕展現給女神們看。看見女神們吃驚的表情,海姆達爾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弗麗嘉卻嗤笑著,轉身離開。
  但她剛一回頭,在海姆達爾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奧汀就擋住了她的去路。然後拉著她回到海姆達爾身邊。海姆達爾立刻恭敬地說:“陛下。”
  “看你們聊得挺開心的。”奧汀端過一個銀杯,若無其事地說道,“毒龍的外貌許多書上都有描寫,每一本都大相徑庭。至於藍色的外殼,那是一個精靈占卜師預言未來幾千年後的模樣。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看的應該是《九大世界星座》譯本中第三章的插圖。插圖下方附注說明這是預言中的模樣,不過因為是用精靈語寫的,所以很多讀者都誤以為這是毒龍原本的麵貌。”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海姆達爾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當然,更替他感到尷尬的是那些女神,還有一直聽到他們說話但是沒有出聲的提爾。
  海姆達爾喜歡吹牛,而且吹得出神入化,奧汀從來都知道。不過從來不戳破他。提爾也從來不曾看過他這樣過。正感到奇怪,奧汀又說:
  “還有,克瓦希爾是智慧精靈,精靈王是他父親。不知道和你喝酒的是哪一個?”
  海姆達爾臉一陣紅一陣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周圍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起來。隻有弗麗嘉平淡地看著奧汀。
  午夜就快到來。
  許多神袛已經在準備煙火和記載曆史的金書。奧汀回望了一眼弗麗嘉,突然拉住她的手,快步往王座走去。
  “等等,你做什麽……”弗麗嘉慌張地看著四周,“放開我,別人都在看。”
  奧汀對著人們大聲說:“今天是阿西爾神族的榮耀之日。不僅僅是因為盧恩文字的記載,阿斯加德繁盛一如以往,還有我們期盼已久的神出現在了這裏,在英靈神殿。”他走上台階,將她高高抱起來:“讓我們以最誠摯的熱情迎接愛神弗麗嘉!”
  同一時間,掌聲雷動。
  弗麗嘉毫無準備,直推奧汀。但奧汀像是完全沒發現她的窘迫,又繼續說:“在座的眾神都應該知道,得到愛神祝福的勇士將會擁有最強大的力量。所以,為了阿西爾神族永恒的榮耀,至上神界的未來,作為這片領土的統治者,我決定娶弗麗嘉為妻!”
  整個神殿突然間像消音一般,隻剩下一片寂靜。
  直到煙花在空中綻放,五顏六色的光芒映在雪地裏,廊柱上,歡呼聲才一陣又一陣地回響在寬闊的殿堂。
  當然,林德、海姆達爾都處於癡呆狀態。諾忒拿出一把羽扇得意地搖了搖,西芙則是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弗麗嘉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奧汀,徹底啞然。
  奧汀臉上的正義慷慨卻消失了。他淡淡地望著她,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過無論我對你做什麽,都是合法的。現在你是我的了,還打算怎麽做?”
  弗麗嘉不理解,雖然海姆達爾和奧汀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接近她,但為什麽海姆達爾就顯得這樣卑鄙惡劣,奧汀這麽堂而皇之地說“因為她是愛神,所以我要娶她”,甚至還帶著十二分的榮譽感和驕傲。
  終於,十二點的鍾聲敲響,奧汀先放開了弗麗嘉,和命運三女神一起記載這一夜的輝煌。弗麗嘉走到眾神中間,心神未定地看著前方。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
  她回頭看去。身後擠了很多人,而大部分的視線都留在了眾神之王身上。隻有一個紅發少年正凝望著她。
  在看到少年的麵容時,她不禁微微一愣,從來沒見過哪個男孩子能生出這樣一張臉:漂亮,精致,五官完美。
  過於漂亮的男孩子原本就給人沒長大的感覺,加之臉蛋和身材瘦削,雖然他比弗麗嘉都要高出一些,但說他是少年甚至都有些過猶不及。
  而且,這個男孩不僅僅是漂亮那麽簡單。兩條英眉斜飛入鬢,眉宇間透露出更多的,是難以忽視的邪氣。
  如果不是低頭看見了那隻和主人十分相配的,纖細白皙的手,弗麗嘉絕對不會認為抓住自己的人是他。
  “你做什麽?”弗麗嘉問。
  “果然沒有認錯。”少年盯著她看了許久,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姐姐,我回來了。”
  怎麽都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弟弟。就在她幾乎認定了父親又在外麵花心的時候,紅發少年又遲疑地說:“你還記得我吧……我是洛基。”
  短暫的錯愕過後,弗麗嘉幾乎驚喜得叫出聲來:“洛基?紅毛小團子洛基?”
  很顯然最後那個稱呼傷了洛基的自尊,他沉默了片刻說:“姐姐上次看到我的時候,我確實還很小。”
  她覺得很高興,也直接拉著他的手往神殿外走。洛基看著她握著自己的手,有些詫異,但是很快嘴角露出了一絲甜甜的微笑。
  外麵的風雪像是落在幕布上幻滅的魔法。兩個人走到神殿外側,在巨柱旁邊站定。弗麗嘉微笑著說:“小洛基居然都長這麽大了。你看,都比我高了。”
  她走到他的麵前,手掌在頭頂劃了一道,抵著他的眉心。他又低頭笑了笑,輕聲說:“以後會比姐姐高更多的。”
  “你就知道氣我。我不嫉妒。”弗麗嘉哼了一省,“交女朋友了麽?”
  洛基搖搖頭:“母親讓我直接結婚。”
  “真的?”連當年的小孩子都快結婚了,弗麗嘉突然覺得有些惆悵,但她還是溫和地說道,“什麽時候結?”
  “後天。”
  “後天?那……你怎麽會跑到阿斯加德來了?”
  “我逃婚了。”
  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導致弗麗嘉差點說出“原來你逃婚了”。她呆了很久,突然用力拍了拍洛基的背:“為什麽逃婚!”
  “我不喜歡母親替我安排的新娘子。”
  “那就沒辦法了。不過也沒必要逃呀,你年紀這麽小,他們肯定不會強迫你的。”
  “不,我一直有喜歡的女孩,母親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因為害怕我會去找她,所以才替我安排這場婚姻。”
  弗麗嘉挑挑眉,笑得很曖昧:“這麽小就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嗯……”
  “你媽媽為什麽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她比我大很多,而且不是巨人。”他看著弗麗嘉的眼,輕輕說,“她是神族。”
  “神族怎麽了?你媽媽是種族歧視。”
  “她相信了那些占卜師的話,說隻要我一搬離了約頓海姆,一定會帶來巨大的劫難。”
  這樣的說法弗麗嘉也聽過不少次,同樣不相信。握住他的手,她對他露出了鼓勵的笑容:“不管是什麽人,隻要是洛基喜歡的,我都會支持你。”
  洛基頓了頓,突然鼓足勇氣說:“姐姐,其實我——”
  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他:
  “弗麗嘉,你這個女人,找你半天都不見人,原來跑這裏來了。”西芙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跑出來,“陛下也在到處找你啊,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還這麽不規矩……”
  弗麗嘉被她說得很尷尬,正欲解釋,卻看見洛基的臉色變得蒼白。

  Chapter 9
  很快,提爾快步走出來,扶住西芙的肩:“你喝太多了,這樣出去容易生病,先回去吧。”
  西芙卻猛地甩掉他的手,指著弗麗嘉說:“你男人在裏麵找你,快去和他相親相愛吧!別跟小孩子在這裏約會了!”
  弗麗嘉連忙說:“亂說什麽呢?這是我弟弟。”
  “哦,這麽說你的男人隻有奧汀陛下一個。”西芙似乎恍然大悟,點點頭,朝著雪地中跑去,“原來奧汀陛下的男人隻有弗麗嘉一個……”
  提爾追了過去,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雪中。
  洛基回過頭,一側臉頰在雪的映襯下白皙如玉:“……你要和奧汀結婚?”
  “不。那是他擅自決定的,我沒打算嫁給他。”
  洛基輕輕點頭,眉頭緊縮。
  弗麗嘉發現了他的異樣,想他肯定是在擔心將來的事,於是溫柔地笑了笑:“其實我這些年過得也不是很順利,早就搬出了阿斯加德。今天先帶你去旅館住著,以後的事明天我再幫你想想,好吧?”
  弗麗嘉和洛基離開沒多久,索爾就跑出來,四處尋找西芙。
  在來阿斯加德之前,洛基曾經想過,雖然弗麗嘉是他從小到大的夢中情人,但畢竟這麽多年沒見,會不會在見到她以後感覺發生變化。在見到她以後,他發現,她非但沒讓他失望,還比記憶和想象中的模樣還要美好。
  到了旅館,看著弗麗嘉忙來忙去照顧自己,甚至替他整理被子,洛基心中的擔憂在不斷擴散。她對他很溫柔,很體貼,甚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但是,她真的有把他當男人看麽?
  二十多年,他一直在對自己說,要忍耐。如果她看著自己長大,那他們之間絕對不會有愛情。
  原本想堅持到成年再和她見麵,可是母親比他動作快,讓他不得不逃出來,提早與她見麵。
  把被子鋪好以後,她把他按在床上坐下,湊過去說:“好了,你乖乖睡覺,明天早上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東西,不可以偷懶,知道麽?”
  真的變溫柔了。
  看著她花瓣一般的唇瓣一張一合,洛基覺得口幹舌燥……很想吻她。
  要不要吻?
  會不會太早?抑或是……已經遲了?
  他雙手握緊床褥,手心已經滲出薄薄的汗。直到弗麗嘉在他額上留下了一個他完全不期望的,長輩的吻,然後看著她露出美麗的微笑,轉身走出門去……他才緩緩鬆手,手肘撐在膝蓋上,思緒混亂地捂住臉。
  奧汀和弗麗嘉的婚事已然變成當晚最熱門的話題。
  眾神們包圍著奧汀,幾乎都在詢問他關於弗麗嘉的問題。林德一直伏在角落中,默默流著眼淚,不理睬任何人,包括海姆達爾。奧汀一如既往地不給予回應,目光往四周掃了一圈。
  弗麗嘉走了。而她沒有告訴他。
  奧汀淺酌一口酒。
  看來還是低估了她。不過,他有的是辦法。
  這時,弗麗嘉已在洛基的隔壁睡下。
  她沒有拉上窗簾,而是斜躺在床上,看著窗外輕盈晶亮的雪花。耳邊依然回蕩著奧汀說的話,心情很複雜。
  有人輕輕叩門。
  弗麗嘉下床去開門,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洛基。
  “怎麽了,睡不著麽?”
  “房裏很冷。”
  “你等等,我去叫老板給你加被子。”
  她正準備推門出去,洛基卻攔住她:“不用了。”
  “冷的話就要加,生病就不好了。”
  洛基還是不給她讓路,靜靜地看著她一陣子,低聲說:“我來跟你一起睡。”
  弗麗嘉愣了愣,笑了:“這怎麽可以,雖然姐姐是姐姐,但怎麽說也是女的呀。”
  “那有什麽關係。”洛基走進來將門關上,“小的時候你不是天天摟著我睡麽。”
  “洛基,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拍拍他的肩,“長大了就不可以再和媽媽或者姐姐一起睡,知道麽。”
  “我知道,你是女人。而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對她這種教育哄騙小孩的話,他已經不想再聽,隻有說得再明白一點,“所以我才要跟你一起睡。”
  心像是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動。許久,弗麗嘉才又一次試圖緩和尷尬的氣氛:“傻孩子,你還是太小了。成年男女隻有夫妻才可以睡在一起,知道了麽。快去睡覺吧。”
  洛基固執地說:“你以前不是說要嫁給我的麽。反正總要結婚,今天一起睡沒有關係。”
  弗麗嘉笑出聲來:“那是跟你這個小笨蛋開的玩笑,這你都能記住。”
  “我沒把它當成玩笑。”洛基走近了一些,“該做的事可以留到結婚以後再做,但是今天我要和你一起睡。”
  弗麗嘉終於有些生氣了:“洛基,你怎麽現在說話這麽不知分寸?趕快回去睡覺,不然我自己回去了。”
  “說話不算數的人是你。”
  “你回不回去?”
  很委屈,但又不想表現出來,洛基憋著氣說:“姐姐,就算我娶了別人,你也不在意?”
  “如果對方是個好女孩,我為什麽要在意?”
  看著夜色中漸漸變得陌生冷漠的女子,洛基忍了許久才沒有爆發,隻低聲說:“好。如你所願。”
  一夜過去,雪停了。
  弗麗嘉到洛基的房前敲門,沒有人應聲,擔心他出了什麽事,快步跑出了旅館。
  洛基和一個女巨人站在路旁說話,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那個女巨人是一個純種的冰霜巨人,看上去似乎比洛基還要小,但已經和洛基一樣高了。盡管如此,她的外貌在巨人中卻是百裏挑一的。又可能因為是冰霜巨人的緣故,她說話的聲音很溫和:
  “不管你是怎樣打算的,都必須先回去麵對我們的父母。”
  “知道知道。”
  洛基不耐煩地抱著胳膊,剛好看見弗麗嘉。弗麗嘉大概猜到他們的關係,於是笑著點點頭,退回旅館。但洛基很快追了進去:
  “那個是安爾伯達,我的未婚妻。”
  弗麗嘉朝她揮揮手:“你好,我是他的姐姐弗麗嘉。”
  安爾伯達略顯詫異:“今天才聽說你和眾神之王即將結婚的消息,沒想到居然是洛基的姐姐……”
  “夠了。”洛基打斷她,“她是阿西爾神族,才不是我的什麽姐姐。”
  “洛基,你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
  弗麗嘉想了想,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其實我覺得這個女孩子蠻好的,性格溫和又有禮貌,關鍵是很單純,適合你。”
  “先別說我,先告訴我,你跟奧汀的事準備怎麽解決?”
  “我不知道。”弗麗嘉苦笑,“他在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甚至沒有詢問一下我的意見……”大概向他說了前一夜發生的事。
  “難道你不懂反抗?如果當場反駁,不管他是誰,都不能強迫你。”
  “我不知道。當時根本沒發思考,而且你又來了……不,這些都不是原因。洛基,我覺得很奇怪。和奧汀雖然很早就認識,但有很多年沒有見麵,可我一直都在想他……不一定是好的方麵,但就是不由自主會想。”
  她沒有留意到他漸漸改變的神情,揉了揉太陽穴,又繼續說:“我不認為這是喜歡。因為對他潛意識裏總是會排斥。可是總覺得……似乎在意太多了。”
  洛基靜靜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洛基?”她抬頭看看他,有些尷尬,“抱歉,說了這麽多你不感興趣的話。”
  “……沒事。”
  眼前的女子就像她的母親,美麗高貴,卻與強勢真實的諾忒不同。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很不清晰了,但洛基卻能想起那個剪著短短頭發、男孩子脾氣的弗麗嘉。
  那時的她離他那麽近。就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觸摸,一靠近就可以擁抱。
  同一時間,奧汀正坐在他的金宮中,好整以暇地翻看著大量文書。
  其實洛基的婚禮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不論在華納海姆還是約頓海姆,洛基的地位都是不容忽視的。單靠結拜這樣的關係不足以維持三個陣營的和平穩定,但靠這一層關係,卻可以輕易地讓洛基娶一名美麗的阿西爾女神。如此以來,百年內可以把心思放在發展神界上,而不用擔心巨人們又突襲了。
  如今洛基要娶一個巨人,聯姻的解決方法自然劃了個叉。
  其實,就算華納部落和約頓海姆不結盟,也不是完全沒有把握獲勝。但這樣一來,九大世界的平衡一定會遭到破壞,而且在主神力量尚未穩定的情況下就開戰,元氣耗損巨大,實在得不償失。
  巨人的力量不容忽視,但政治和法律非常不成熟。尤其是前者,在評選統治者上麵就展現得淋漓盡致。巨人首領在位期間短,無法連任,非始祖後裔會被打壓,但是在約頓海姆黑納林以外的地方,崛起的勢力多半都沒有始祖血統。所以始祖後裔們不計後果濫用職權已經成了一種難以改變的風氣,其嚴重程度以每一任首領為最。
  而卡利,巨人族的現任首領,又剛好是一個情感豐富濫用職權的典範。
  有時候不理智的統治者比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更難對付。
  奧汀合上一疊文書,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額前黑亮的發梢零碎地散開,淡紅的火光映在他玉雕般的鼻尖上。
  大概是冬季的緣故,最近總是容易疲倦。溫暖的爐火讓他很快陷入半睡眠狀態。突然像是看見前一夜那個令人砰然心動的身影……
  奧汀睜開眼,準備出去找她。
  然而剛站起身,已有一個女子披著薄薄的披風,悄悄走進來。淺棕色的卷發瀑布一般披散在雪白的披風上。她凝望著奧汀,輕聲說:“陛下,您現在有空麽。”
  “林德?你怎麽進來了?”
  “因為我對守衛說,奧汀陛下找我。”
  “我沒有找你。”奧汀瞥了一眼她裹著全身的白色披風,隱約覺得不對勁,坐下繼續翻閱文書,“現在忙。你先下去吧。”
  “陛下當然是想找我的。”林德抬起明亮的眼,慢慢眨了眨,手也伸向披風的領口,慢慢地拉開披風領口的紅繩。
  披風輕飄飄地滑落在地。
  和他想的一樣,她裏麵什麽都沒有穿。
  “奧汀陛下,我不要名分。”像是感到恥辱,她側過頭,聲音有些沙啞,“隻要能當你的情婦就好……”
  看了一眼年輕又凹凸有致的胴體,奧汀繼續將目光轉移到文書上。這樣的舉動無疑讓她感到了更多的不自信與窘迫。
  爐火燃燒的聲音劈啪作響。
  每一次翻頁的聲音,都會讓她的頭埋得更低一些。原本以為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也不曾想過奧汀會是這種反應……雖然室內很溫暖,但她說話還是禁不住打著顫:
  “我不是愛神,也沒有弗麗嘉那樣會修飾自己,但喜歡陛下的心,從很多年前就一直不曾變過。”
  奧汀嗯了一聲,算是聽進去了。
  “陛下或許不知道,弗麗嘉和海姆達爾並不相愛,他們之間其實隻有肉體關係。她還沒成年,就已經和他上過床了。”林德抱著雙臂,往前走一步,“我一直為陛下守身如玉,不會讓別的男人碰我。怎麽說,也是幹淨的。”
  奧汀沒有回答,但也沒有繼續翻頁。許久過後才說:“衣服穿好吧。”
  林德的眼睛濕潤,嘴角有些幹裂。她走上前去,坐在奧汀的腿上:“我確實很冷。陛下,請給我溫暖……”
  閱讀被打斷,他不得不看著她:“起——”說到這,他突然看見了門口光滑明亮的地麵上反射著一道白色的身影。
  不由佩服她。每一次都被早早發現,而且都不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奧汀眼神一變,嘴角微微揚起:“林德,其實比起弗麗嘉,你的性格和身材確實都要好很多。”
  果然,地麵上的影子動了動。
  林德的眼中漸漸露出期待和希望。奧汀又繼續說:“她太任性,不夠成熟,雖然現在收斂了很多,我想幼稚的本性是改不掉的。如果不是愛神的話,誰也不會想娶她。”
  影子原地轉了幾圈,還用力跺腳。
  奧汀輕笑一下。
  “不過,既然我已經打算結婚,不論別的女人再優秀,我也不會再打她們的主意。”奧汀拾起地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然後扶著她的雙肩站起來,自己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林德伸手,卻沒能出聲,最後伏在椅子上低聲抽泣。
  同時,弗麗嘉意識到奧汀這麽快就出來了,拔腿就跑。
  原本看見洛基乖乖地和安爾伯達回了約頓海姆,感到有些寂寞,打算來格拉茲海姆找奧汀解除婚約,但剛巧撞上這一幕,心情更是說不出的不愉悅。
  一鼓作氣跑到了金宮門口,看見一幫勇士正在整頓金翼龍的隊伍,弗麗嘉跑到那幫人中間,假裝在看龍。很快,她就聽到了奧汀的聲音:
  “喜歡金翼龍?”
  “還好。”弗麗嘉隨口答道,迅速回頭作出詫異的模樣,“哦,原來是奧汀陛下。真巧。”
  “嗯,是挺巧的。”奧汀點點頭,走到她身邊,“你會騎麽?”
  “其實我有事想跟你說……”
  這時奧汀已經瞬間移動到了一條龍的背上,牽住頸部的金色繩索拉了拉,又瞬移下來:“這一頭不錯。你過來。”
  她往前走了兩步:“陛下,關於結婚的事,我還是——啊。”已經被奧汀抱著上了龍背。
  頓時比平地高上許多的感覺讓她感到極不安全。她回頭看看身後的奧汀,他已雙手環住她的雙臂,用力拉住繩索,抖了抖。
  金翼龍倏然衝入高空的一瞬,弗麗嘉抱著頭驚叫起來。
  “其實我很喜歡騎龍。在龍背上看見的阿斯加德,比在格拉茲海姆上空看到的還要清晰。”奧汀的聲音低低的,擦著急速流轉的空氣在她耳邊響起,“很多人都以為英靈殿是最大的建築,其實不是。最大的是那一個。”
  他指了指遠處,山頂環狀的建築。
  “眾神祭壇?”
  “是。戰死沙場的英靈是值得敬佩的,占領更多的土地也是無上的榮耀。但是,作為阿西爾部落的王,我更希望每一個生活在這片領土上的神族都能過上和平富裕的日子。這也是我們尤其需要女神的緣故。”
  弗麗嘉懵懵懂懂地聽著,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而所有女神中,愛神又是最重要的。”奧汀認真而誠懇地說著,“昨天看見你出現,一高興就做了衝動的事。今天想了想,對一個女人來說,更重要的似乎是找一個自己深愛的丈夫。這一點,想來你心中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所以,我不會再為了部落讓你做出這麽大的犧牲。你考慮清楚了再給我答複。”

  Chapter 10
  金翼龍的翼大大地展開,在神界的高空中翱翔。無數隻鳳凰與翼龍與他們擦身而過,由百名勇士守衛的英靈神殿已被拋在腦後。進入眼簾的,是一條條交錯的街道,和阿斯加德獨有風格的建築。
  即便是高空中,也看不到神界的邊際。
  弗麗嘉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感覺到奧汀的身份。他是神界軍隊的指揮者,戰爭與勝利之神,諸神之王。
  看著前方握緊繩索的大手,弗麗嘉禁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
  相對於巍峨氣勢的江山,宏偉繁華的帝都,再是美麗的女人,都會顯得微不足道。
  奧汀的心在於整個部落,甚至九大世界,而非兒女私情。
  她知道,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永遠都無法感受到真愛的感覺——不,應該說,有史以來被人歌頌至今的偉大愛情,在他的麵前也顯得無比渺小。
  而現在是她選擇的時候了。
  是成為女神,還是女人?
  其實,自從經曆了海姆達爾的事,她已經不願意再期待愛情。若說對奧汀還有什麽想法,也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我想好了。”弗麗嘉輕聲說,“就這樣吧。”
  奧汀眼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就這樣?”
  “嗯。陛下說得沒錯,部落第一。”
  奧汀環著她的手收緊了一些,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既然要成為夫妻,以後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奧汀?”
  “嗯。”奧汀指了指格拉茲海姆旁邊的一座宮殿,“那是專門留給神後的霧海之宮,不過昨天之前還是空的。今天我已經讓人去整理了,過幾天你就可以搬進去。當然,你也可以現在去看看,讓他們按著你的喜好去做。”
  “好。”
  “在這之前,你就先住我那吧。晚些我會派人把你的侍女接來,通知你父母遷居的事。”
  聽到那句“你就先住我那”,弗麗嘉立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個不願意再回想的夜晚。
  但是這種事必須做,不得不麵對。
  “我知道了。”她的聲音更小了,“晚上……我會來找你。”
  奧汀怔了怔,說:“什麽意思?”
  “不是一定要做那樣的事,你才能得到祝福的力量麽?”心情像是一瞬間跌入穀底,連聲音也變得空空的,“但是隻能這麽一次,之後不可以再勉強我。”
  奧汀沉思了半晌,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從沒打算用這種方式得到她。不過,看看她在不自願的情況下投懷送抱的模樣,一定會很有意思。
  直至夜。
  格拉茲海姆的金宮。
  積雪在月色下泛著璀璨的銀光,燭光在床頭搖曳。奧汀靠在床上,安靜地翻著一本書。但從兩個小時之前開始,他就沒看進去一個字。
  情況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什麽樣的女人都見過了,主動送上門的方式也有無數種。怎可能一想到弗麗嘉會在自己麵前脫衣服,就激動到像個剛發育的小男孩?
  實在不行,就在她有所行動之前打斷她,讓她回去,或者……如果她不拒絕,讓她和自己睡好了。
  可是……
  奧汀合上書,揉亂了自己的頭發,靠在枕頭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有人輕輕叩門。
  他立刻坐起來,把書翻開,恢複了剛才的模樣:“進來。”
  “陛下,您的茶泡好了。”
  “放這裏吧。”
  不是弗麗嘉。
  為什麽她還沒來?
  那種浮躁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深知這種情況對他很不利,但一次比一次嚴重,已經有些難以控製。
  侍女端著茶水進來,放在床側的小桌上。然後端起茶壺,開始往杯中倒茶。
  這時,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人影。
  “弗麗嘉在門口站多久了?”他低聲問。
  “有兩三個小時了。”
  奧汀點點頭:“你先出去吧。”
  “是的,陛下。”
  侍女恭敬地退出去。而弗麗嘉似乎也沒再打算躲下去,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房門。
  “過來吧。”奧汀飲了一口茶。
  弗麗嘉還是穿著白色的睡裙,腰間係著金色的絲帶。頭發也完全散下來,清湯掛麵地垂在雙頰,襯得五官特別秀氣漂亮。她慢慢走到他的麵前,眼睛卻看向別處:
  “時間……請盡量縮短一些。”
  奧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見她微微發抖的雙手,他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情又開始混亂。雖然知道這一晚上什麽都不會發生,也知道一旦對她做了什麽以後,很可能跟她的關係就徹底玩完了……
  但心底還有另一個聲音在說:奧汀,什麽時候對自己這麽沒自信了?用身體去征服她。如果你真的很厲害,她會愛上你的。
  不,如果真的做了,那就算是超出計劃,就是失敗。其他都是借口。
  “奧汀?”弗麗嘉抬眼看著他。
  “沒事。”他走到床邊,“睡覺吧。”
  弗麗嘉愣了愣,跟過去,又呆了一會兒才鑽到被窩裏去。然後她用被子蓋住自己,悄聲說:“……睡覺嗎?”
  奧汀躺在她的身邊,深黑的眼中反射著燭光。她偷偷和他對視了一眼,那一刹那間仿佛已經徹底淪陷,再挪不開視線。然後他垂下頭,溫柔地吻了她的唇。
  這樣就好。
  這樣最完美了……
  心底一直有聲音在不斷重複。可是,僅僅這樣,太不滿足了。身體像不是自己的,奧汀摟緊她的腰,將她抱到自己的身上。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入她的裙擺,一直往上遊去……
  停下來。
  如果嚇著她,以後都沒機會了……
  但是,這種想法在聽到她細微的喘息聲以後,完完全全被打碎。
  半個小時後,一名侍女走到奧汀的寢宮前,準備把裏麵的茶壺收回去。然而,門前的兩個守衛都整齊地搖了搖頭,說陛下現在很忙。
  侍女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發現門沒有關緊,從縫隙裏隻能看見裏麵的長沙發和圓桌,還有床腳——被子皺皺地堆在那裏,有一部分落了下來。地上還有零碎的、亂七八糟的衣褲,雪白的睡裙,金色的腰帶。
  這時,又有一條小小的內褲被扔出來,落在那條睡裙上。
  “別……”一條胳膊伸出來,又被另一隻手拽回去。
  “都濕透了,還穿著做什麽?”
  侍女依然一頭霧水。而兩個侍衛的臉像是灌入了番茄醬的容器,一寸寸變紅。
  “不要折磨我了……趕快結束吧。”有些虛弱,有些煽情,又帶著些央求的聲音。
  “好。”奧汀的聲音變得很溫柔,“來,手給我。”
  久久的寂靜中,仿佛隻有窗外的雪花是鮮活的。
  “怎麽哭了?很痛?”
  “沒事。”又頓了頓,“太……太深了。出去一點。”
  這時,兩個守衛的臉已經徹頭徹尾的紅了,還是鮮紅。
  雪花紛飛著,鋪天蓋地落下,厚厚地堆積著。街道白了,宮殿白了,整個神界也變得雪白。又是一陣長久的等待,床腳雪白的被褥開始緩慢地,有規律的晃動。
  侍女盯著那塊被子看了半晌,突然大徹大悟地捂住嘴,然後臉也跟著泛紅,低聲說:“你們——”
  守衛們連忙做出“噓”的動作。
  這時,裏麵的人又繼續說道:
  “不行,太快了,我不要繼續了,嗚……”
  接下來好像嘴巴被什麽堵住,說的什麽都很模糊,再聽不到。也再沒有對話。努力壓抑著的輕吟斷斷續續,細細地回蕩在空曠的寢宮中。
  漸漸的,被褥晃動的頻率越來越高,越來越激烈。
  “奧汀,奧汀……”
  “我在。”奧汀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傻女孩,怎麽又哭了?”
  “我不知道……好舒服,奧汀……好舒服。”
  “……我也是。”說話的口吻仿佛被無上的滿足感填滿。但是隨著對方越來越紊亂的呻吟,晃動的被褥慢慢停下來,“弗麗嘉,先說好,我說的一次,是我的一次。”
  弗麗嘉沙啞地嗯了一聲,便這樣停住。
  “你這也太快了。”略帶無奈和寵溺的聲音開始變得誘人,“腿抬起來……我繼續了。”
  三十分鍾以後。
  房內的呻吟聲已經很小。
  有一隻纖白的手緊緊握住床尾的被褥,另一隻大手握住了那隻手。兩隻緊扣的手隨著白雪飄落的旋律,燭影搖晃的頻率,一寸寸往前挪動,像是要撐不住後方強大快速的衝力。
  五十分鍾以後。
  一個人的腳步聲靠近,大門轟地被撞中,關上。門口的三個人嚇得低抽一口氣。好在裏麵的人沒有發現,但似乎有人靠在了門板上。急喘聲是兩個人的,門板也在打著節拍一般砰砰作響,透過門底的縫隙,又隻能看見一條影子。
  一個小時二十分鍾以後。
  因為門已經關上,裏麵的說話聲便不再清晰。但依稀可以聽見弗麗嘉在低聲說:“我不行了,放過我……”
  “要不要再去一次?”
  “不要,不要了。”
  “這不是你說了算的。”一聲輕笑,“是這裏,對吧。”
  ……
  又過了十分鍾,裏麵才徹底安靜下來。
  門口的三個人也已經徹底成了石雕。
  然後很快,寢宮的門打開了。奧汀穿著長褲,外麵隨便披了件衣服就走出來。看著沒有來得及逃跑的三個人,他好像沒覺得半點不適,隻是淡淡地說:“把裏麵的茶壺收了。”大氣沒喘一口,語氣也很平靜,就像剛才在裏麵進行激烈運動的是其他人,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侍女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跟進去。
  壁爐的溫暖擴散了整個房間。床上的弗麗嘉裹著厚厚的被子,長發散在枕頭上,似乎睡得很沉。奧汀坐在她身旁,心不在焉地把玩著她的發梢,臉上露出不甚明顯的微笑。
  侍女剛將茶壺端起來,他又說道:“明天做兩份早餐。”
  “是……是,陛下。”侍女連連點頭,耳根子依然通紅著,快步走出房門。
  次日,明媚的冬陽透過窗欞,照入偌大的金宮。
  弗麗嘉維持著入睡的姿勢一整夜,直至睜開眼都沒變。但坐起來,還沒來得及顧及身上的不適感,就已先看見滿地零散的衣物。
  頸部,胸口和腿間有密密麻麻的吻痕。
  枕上,床單上,殘留著不知是汗漬和液體幹涸後的白色痕跡。而且,有大量白痕凝聚在腿間。
  前一晚發上的事迅速在腦中浮現。
  她真的被奧汀……
  正因為和海姆達爾親熱時差別太大,明明都是這樣羞辱人的事,她卻忘得一幹二淨,甚至還說了那些丟人的話……
  弗麗嘉捂著臉,把頭埋在雙膝中。頓時發現身體不僅僅是酸痛,還變得特別敏感,無論觸碰到身上哪一塊肌膚,全身的神經都像在燃燒一樣。
  但是,更讓她感到難過的是奧汀不在身邊,而他在自己身體裏移動時的感覺,卻一直揮之不去。
  她當然不知道,朝會結束以後,諸神們都在討論火神洛基和悲傷使者安爾伯達的婚事,提到洛基很可能變成阿斯加德的一大威脅的同時,不少人也說到了她和奧汀的事。
  在婚期已定的情況下,他們之間發生什麽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然而,她和海姆達爾的過去也被悄悄揭開。
  “守護神殿下,聽說弗麗嘉殿下是你以前的情婦?”有人這麽問。
  “不,雖然她自願當我的情婦,但我從來沒這麽想過。”海姆達爾看上去情緒有些消極,“我一向很尊重她,她也敬重我。我想這是我們在任何方麵都一直很契合的緣故。”
  “那你們為什麽分手?”
  海姆達爾再不說話了。
  奧汀站在離他們不遠處,靜靜地轉身離去。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金宮。
  弗麗嘉居然一直抱著雙腿坐在床上,隻是披了一件衣服。見奧汀來了,她的脖子又往下縮了縮,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奧汀脫掉長披風,走到床邊,靜默了一會兒:“洛基跟安爾伯達的婚期延期了,不過還是會照常進行。”
  “嗯,大概猜到了。”她無精打采地回答。
  “所以,目前部落的情況更加嚴峻了。”
  “嗯……”
  她的頸項間依然留著他吻下的痕跡,淡淡的黑眼圈也一再提醒了他夜晚的激情。起來的時候,就是看見了這兩圈淡青色,才隻是在她額上留下一個吻就離開了。
  然而,一整個朝會都心神不寧。擔心她起來發現自己沒在會覺得受傷,想念她低低的嚶嚀,整夜發生的場景一幕幕不斷地重現……當然,因為非常好奇她的反應,也特意保留了戰後場地的原樣……
  不管她是否依然對海姆達爾有意,一切都是過去。他已經得到她了。
  現在隻要開始關心她,保護她,她總有一天會感動。
  雖說心中這樣想,卻依然言不由衷。
  “弗麗嘉,既然已是愛神,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嗯。”
  “從明天開始,你要定時去參加朝會,去祭壇為神族祈禱,救助那些遇到困難的人……你做得到麽?”
  原本的窘迫已經變成了空空的失落。弗麗嘉點點頭,又低頭看著地麵,因神態略有些疲倦,臉顯得更是隻有巴掌大,看去很憔悴。
  在奧汀一次次朝著她露出溫柔笑靨的時候,她甚至偷偷想過,他是否對自己有意?
  其實這樣的事也沒什麽不好。以後如果有機會,發生多了,他們或許就會變成真正的夫妻……也說不定。
  可是,夜晚的過分投入,一暴露到陽光下,竟然變得如此難堪。
  眼前站著的,還是那一個冷酷無情的主神。
  如果不是愛神的話,誰也不會想娶她。
  ——幾乎忘記了他說過這樣的話。
  “我知道了。”見奧汀不說話,她輕聲說道。
  看到她的模樣,奧汀開始感到煩躁。來回踱步片刻,在她麵前坐下,他輕吸一口氣,半晌才提出問題:“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跟我結婚,你會不會後悔?”
  她抬眼看著他:“後悔有用麽?”
  這個冷不丁的答案讓奧汀啞然了許久。
  果然她還是喜歡海姆達爾。
  還是說,自己確實太急了……
  可是,他絕不會就此罷手。
  “沒有用。”他眯眼看著她,“不過,如果你會後悔。我可以答應隻昨天一次,以後不再碰你。”
  這和海姆達爾又有多大區別?
  況且,海姆達爾的惡劣表現在臉上,這個人是真真正正的虛偽。
  “你們都是一樣的人……”弗麗嘉緊握著被褥,“不,你比海姆達爾卑鄙多了。”
  沒有恨,隻是有些難過罷了。
  他給了她婚姻,給了她肉體上的快感,卻不給她幸福。
  弗麗嘉翻身下床,不打算再在這裏待下去。可是剛一下來,直接跪在地上。奧汀連忙伸手扶住她。她忍了很久,還是默默流下眼淚。
  如果少喜歡一些,或許就不會難過了……

  Chapter 11
  過了一段時間,詩神布萊奇和青春女神伊登依次成年。成年就表示神力會越來越明顯,雖然這一對才結婚不久的年輕夫婦並沒有索爾、提爾和海姆達爾的力量,但即將成為十二主神之一的布萊奇生來就有鼓舞士氣和未卜先知的能力,而他的妻子是阿斯加德萬年花園的主人,從她成年起,大量的金蘋果樹也出現在了萬年花園中。
  在伊登成年後的第一個朝會結束後,眾神來到了烏達泉邊。她穿著白色的袍子,大紅的裙擺,將萬年花園中第一個金蘋果裝在匣子裏獻給了奧汀,並在布萊奇的歌頌下,希望阿西爾神族的王能夠永葆青春和無盡的智慧,帶領部落走向更加繁榮的明天。
  奧汀接過那個匣子:“謝謝。不過,青春對我而言不是那麽重要,智慧隻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增加。所以,這個蘋果請容許我轉贈給我的妻子。”
  伊登挽起腰間的紅紗,微笑看著弗麗嘉:“這是我的榮幸。我想,也是整個部落的福音。”
  奧汀直接將金蘋果遞給弗麗嘉。
  西芙看著那顆金蘋果雙眼發光,小米碎步跑到伊登旁邊,用手戳了戳她,小聲說:“弗麗嘉有陛下,我有你啊。是姐們兒就要趕快也弄一顆給我。”
  伊登笑得合不攏嘴。倒是站在一旁的提爾和索爾都有些僵硬。
  弗麗嘉一時也不知道要不要接下。雖然蘋果很誘人,但在眾神的注視下又倍感壓力,正想推辭,卻碰上了奧汀的目光。然後,隻好不尷不尬地收下。
  這些日子奧汀真的如他所說,和她保持著距離。
  剛開始兩晚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奧汀說的一些讓她覺得心力交瘁的話。但這幾日,情況開始變了。
  她開始反複回想那成為二十多年夢魘的事。不知道是因為心智的成長,還是對象的改變,奧汀強勢而成熟的占有仿佛完全喚醒了另一個自己,那一夜過後再看到他,她並沒有產生當時對海姆達爾的厭惡。他對她的態度並沒有改變,可他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甚至呼吸,在她看來,似乎都充斥著無法抵擋的誘惑力。
  每一次和他對話,她都需要拚命壓抑和控製,才能表現得正常一些,不至於動不動就變得跟西芙對提爾說話似的,軟綿綿,黏嗒嗒,恨不得化成一灘泥,貼在他身上。
  再過兩天,奧汀就要去參加洛基的婚禮,去一日回一日,在約頓海姆住一日,總共是三天。在這之後再過幾日,她就要搬進霧海之宮。如果按照現在的相處模式發展下去,他們大概除了在朝會上碰個麵,就再沒有機會說話……
  “弗麗嘉,你在想什麽?”
  奧汀的話把她拉回了現實。她立刻搖搖頭:“沒有,我在聽你說話。”
  “聽我說話?是聽他說。”他用下巴指了指抱著豎琴坐在泉水邊的布萊奇,“他馬上要預言阿斯加德的未來。”
  “啊,好。”
  奧汀狐疑地看她一眼,摟著她的肩走上前了一些。渾身都不由繃緊了,直到他鬆開手,才安心站好,聽著布萊奇的詩歌:
  “※當我造訪海蒂部落的時候,他們的族人呼喚著我。
  遠遠地望見渥爾娃,護身符智慧的光芒。
  法師的咒語,狡猾的魔法,
  邪惡的女人的至愛。
  奧汀,你賜予了我臂環和項鏈。
  去換取我的知識,去習得我的魔法;
  在我能看到的整個世界裏,變得越來越寬廣。
  你來到之時,我獨自坐在外麵。
  神的恐慌,凝望的雙眼。
  你想從我這兒知道些什麽……”
  兩個人的距離並不遠。但在聽著詩歌的時候,弗麗嘉還是忍不住再三看奧汀。每一次視線停留在他臉上都隻有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但幾乎每一次都會對上他的視線。每次對視心中都亂到了極點,但沒有勇氣和他說話。他也自然不會主動開口,或許根本沒有留意到什麽。
  這樣的心猿意馬一直持續到了詩歌的最後。
  布萊奇並沒有完成整個預言。
  他的雙眼一直呈現出明亮的寶藍色,那是在未來的軌跡中尋覓的象征。念到中後期的時候,他皺著眉,輕聲說:“阿斯加德的未來……分成了兩條路。”
  “什麽意思?”索爾問。
  “一條通向神國的輝煌,一條通向諸神的黃昏。”
  “轉折點在什麽地方?”奧汀看向他。
  “對不起,陛下……我看不到。”布萊奇虛了眼睛,“我隻看到一團紅光,像是還未成型的野獸,一直徘徊在十字路口。”
  “解釋諸神的黃昏。”
  “毒龍咬斷世界之樹的樹根,金儂加裂縫吞沒了天地萬物,阿斯加德變成廢墟……神族的末日。”
  詩神的預言不像普通的占卜師那樣會有誤差。他隻可能看不清,卻絕不會犯錯。
  所以,在場的眾神都陷入了極度恐懼的沉默中。
  不知過了多久,奧汀才說道:
  “還有多少年?”
  “一千一百年左右,陛下。”
  “我們還有一千一百年時間。”奧汀看向四周,冷靜得像是才聽人說了一個故事,“從今天起,派遣所有勇士進行死鬥訓練,戰亡的在英靈殿複活,黃昏時分盛宴款待。然後,找出那頭野獸,殺了它。”
  其實,對於野獸,在場的所有神袛心底都大概有了答案。
  隻是沒人敢站出來說明。
  朝會結束後,奧汀把弗麗嘉帶到一邊,說:“後天早上要去約頓海姆。淩晨你來一下金宮。”沒有給她回絕的餘地,他直接離開了。
  弗麗嘉知道他是要去參加洛基的婚禮。可是,“淩晨”是什麽概念?
  一邊想著這個問題,她一邊朝著祭壇的方向走,沒有注意周邊的人。和一個人擦肩而過後,帶著些嘲諷和輕蔑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還沒正式成為神後呢,就如此目中無人。等你和奧汀正式結婚了,豈不是要把過去那些醜事都忘記得幹淨徹底,我的愛神殿下?”
  頓時被這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弄得毛骨悚然,弗麗嘉下意識站住腳步。很快,海姆達爾走上來,繞著她轉了兩圈,還一邊誇張地在她身上嗅來嗅去,最後咂咂嘴:
  “渾身都是和奧汀鬼混的味道。你這虛榮的女人,是不是覺得和眾神之王上床就很光榮了?”
  弗麗嘉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完全把他當成空氣。
  奧汀的金宮。長長的深棕色方桌前,奧汀坐在堆積如山的書堆後,露出黑色的發梢。再抬頭看見了弗麗嘉,他一臉莫名:“你來做什麽?”
  “不是你叫我來的麽?”她更加莫名。
  奧汀恍然說:“是叫你天亮之前過來。”
  “哦……那我晚些再來。”
  “不用。”奧汀繼續把頭埋到書本當中去,“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吧。困了就在床上睡。”
  “我在這裏會打擾你,所以還是……”
  “留下。”
  “……好吧。”
  又是這種強硬的態度……欺軟怕硬的典型隻有硬著頭皮,以標準的軍姿坐在沙發上。奧汀又忙了一陣子,抬頭看了一眼弗麗嘉:“你……”
  “啊?”
  “沒事。繼續這麽坐著好了。”
  過了十五分鍾,她終於堅持不住,靠在沙發上。又過了幾分鍾,她站起來,輕手輕腳地繞到奧汀身後,盯著他的書看。看了一會兒,奧汀半側過頭說:“你做什麽。”
  “看你看的什麽呀。”
  奧汀合上書,把書分封麵給她看了看:《巨人道德法律的研究》。
  她點點頭,沒有離開的打算。他打開書,又繼續看下去。
  過了大概五分鍾,他又一次把書關上,回頭,挑起一隻眉看著她。她微笑著眨眨眼,用下巴指了指那本書:“繼續呀。我能看得懂。”
  “這樣彎著身子不累?去搬凳子坐著吧。”
  “不用,我不累。”
  “坐我腿上?”
  弗麗嘉乖乖地搬凳子,在他身邊坐下。他每看完一頁,還特地問她可以翻頁了麽。她一直說可以,其實根本沒有看進去。偷偷觀察著奧汀的側臉,他的睫毛就像兩片黑蝴蝶的翅膀,輕盈地扇動著……很有擁抱他的衝動。
  直到半夜,她才伏在桌麵安靜地睡著。但她睡得並不沉,很快聽見了奧汀站起來,椅子挪動的聲音。接著他將自己打橫抱起,輕輕走過去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心中變得暖暖的。她很想睜開眼睛說一聲謝謝,但是因為很困,眼皮像是被千斤的重物壓住一般,完全無法動彈。
  起來再說好了……
  奧汀並未離去。撫摸過她額前的頭發後,就有軟軟的東西溫柔地壓住了她的唇。
  這一瞬間睡意全失,徹頭徹尾清醒了。身體僵硬得就像石塊,呼吸也快壓不住變得混亂。但他似乎沒有發現,離開她的嘴唇後,在棉被下尋找到她的手,握住,又輕輕吻了下來。
  他微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麵頰。緊張得手心都有些濕潤了,但她一直沒有睜開眼睛。
  如果他發現她醒著,就不會再繼續下去了吧……
  當他再次離開她的唇時,她心中悄悄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感到一絲失落。隻是未料到他不過換了個姿勢,用手指關節刮了刮她的嘴唇,分開,舌尖竟這麽直直地伸入她的口中。
  她完全處於驚詫到停止呼吸的狀態。
  再這樣下去肯定露餡,幹脆皺著眉,低低哼了一聲。但他非但沒有停止,還纏住了她的舌頭。她也再忍不住了,假裝睡得很沉很香,在“夢中”回應著他……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最為綿長而又悱惻的一個吻。
  盡管如此,她絲毫不覺得膩歪,在他離開以後,依然有強烈的失落感。
  他坐回椅子上,重新開始工作。而她則忐忑不安地停滯了一會兒,終於選擇自認為最好的反應——甜甜地笑著,翻個身將枕頭抱在懷中。
  過了很久,久到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再入睡的時候,她才又一次睡著。
  天亮的時候,奧汀叫起她。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他溫和地問著:“睡好了麽?”
  “嗯,做了很多美夢。”她用力點頭,生怕他發現了任何蛛絲馬跡,“你沒有睡覺麽?”
  “睡了一會兒。”奧汀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來這邊。”
  她走到他身邊,在寬大的窗欞前站定。窗外的世界仍然籠罩在沉睡和灰蒙之中。外麵是阿斯加德的空中海洋,天海交際處是一條深藍色的細線。初升的太陽探出半個頭,紅彤彤的,一點兒也不刺眼。
  過了一會兒,太陽以讓人無法察覺的速度徐徐升起,依然不刺眼,但已帶著些金色。深藍色的海麵上,完整的太陽像懸掛在地平線上一樣,在海麵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橘紅色的光暈。
  “在阿西爾部落生活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神界的日出。”她想了想,又說,“……你是專程叫我來看這個的麽?”
  “不是。”奧汀斷然道,“馬上就要去約頓海姆了。”
  “去約頓海姆?”她抬頭,腦袋不由自主歪向一邊,又快速倒回來,“我也要去麽?”
  “當然。”
  弗麗嘉看了他片刻,這才反應過來他叫自己過來,是打算帶她一起走。
  雖然很想參加洛基的婚禮,可是奧汀為什麽要叫上自己?
  突然想起奧汀曾對自己說,改善阿西爾神族和巨人的關係,最好也是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聯姻。現在洛基和別人結婚,奧汀最初的陰謀破產,剛好又成功從她身上奪走了想要的東西……
  再看一眼奧汀,弗麗嘉的眼睛眯了起來。
  為部落獻身是應該的,但是為部落犧牲小我,還是太困難。她琢磨著台詞,終於選了一句相較不那麽明顯的問題:“你覺得我好看麽。”
  “還行。”奧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在想什麽?”
  果然,果然他覺得她“還行”。他們去的時候肯定還有很多巨人在場,如果有哪個地位很高的看上了她,說不定他當場就賣了她。
  “在想還沒拿衣服……”
  “現在去收拾,好了再來找我。”
  弗麗嘉在房間裏收東西,盤算著怎麽逃出阿斯加德躲難。
  太陽已經升入半空,裏漸漸被明亮的白色渲染。就在她將東西打包好扛在背上,拉開窗子準備瞬移至外麵時,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東西都收拾好了?”
  身體猶如木塊,腦袋機械地轉過來:“差不多吧……”
  “從正門出去。”
  他站在門口,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拖著沉重地腳步走到他的麵前,決絕地說:“走吧。”
  這一去就是一整天,到約頓海姆已是淩晨。弗麗嘉不會騎龍,所以和奧汀共騎。一路上她沒什麽話,奧汀卻一直向她介紹路過的城鎮和風景,不時露出溫柔的笑,跟隨而來的諸神們都羨慕得不得了。
  隻有她才知道,當他無事獻殷勤的時候,肚子裏裝的壞水不可計量。
  再一次看見洛基,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奧汀在安置隊伍,弗麗嘉以閑逛為由跑出來尋找洛基,結果真的找到了。
  吸收了陽光樹林的溫度,無數條瀑布縱然墜落,如飄灑的珍珠。金光自叢林的縫隙中透落,與多年前的那一個早晨一樣。白衣巨人的隊伍站在密密爾泉水兩側,手握柄比人還高的巨斧。
  紅發少年亦是一身雪白,他單腿跪在泉水前,兩條長長的金帶順著背心垂落在地。紫紅色的瞳孔在水光的反射下,幾近透明。
  看守泉水的老人拿著細長的金勺,舀了一瓢泉水,灑在他的身上。
  洛基抬頭,泉水順著他的鼻梁流下,有幾顆水珠卻遲遲停留在睫毛上搖擺。白皙分皮膚、線條分明的側臉、柔軟微卷的發……他外表的一切特征,都像是一塵不染的天使。
  他站起來,伸出手,念了一句咒文,一團小卻熾烈的火焰在他的手心燃燒。
  “從今天起,你可以自由操縱火焰,不會像以前那樣總是誤傷他人。”老人緩緩說,“不過,還是要學會控製自己的脾氣。”
  洛基笑得有些驕傲,但剛一側身,就看見了樹林下的金發女子。
  弗麗嘉微笑著上前:“想不到我會來吧。”
  “是麽。”
  洛基的聲音輕飄飄的,卻不溫柔,倒有些詭異。他的眼神也有些變了。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裏不一樣,但那雙眼睛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是一望見底的澄澈。
  她有些不安,又笑著說:“洛基現在一定很強。”
  “姐姐,以後我會更強的。”
  他的眼神真的是變了,尤其是在看著她的時候。
  從來毫無保留一味相信他的弗麗嘉,突然想起了那個可怕的預言。她搖搖頭,不願意繼續想下去。然而,她確實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無盡的欲望和毀滅。

  Chapter 12
  洛基並沒有留下來與弗麗嘉過多交流,以要回去準備婚禮為由,離開了密密爾泉。
  神族和巨人的關係依然劍拔弩張,如果不是因為奧汀和洛基的兄弟關係,恐怕兩個種族早已開戰。奧汀這一回來約頓海姆很低調,且沒有帶多少人,但還是被不少巨人討論著。
  巨人的婚禮不允許異族參加,他們隻能在晚上送上賀禮。所以,弗麗嘉帶著一絲不安的情緒回到神族營地,正巧看見奧汀躺在長椅上閉目養神。爐火十分溫暖,他腰間搭著虎紋毛毯,還穿著長靴。幾個隨從正在整理被子。
  不由鬆了一口氣。既然他在睡覺,也沒法把她賣給巨人了。
  但是,她剛躡手躡腳地走前幾步,就聽見奧汀輕聲說:“這麽快就回來了?”
  居然沒睡著。
  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沒,沒什麽好玩的,所以回來了。”
  他又說:“你看見密密爾守泉人了麽。”
  這句話引發了她長久的思考。他說的豈不是那個天天對著泉水發花癡的老頭子?難道說,他想把她嫁給那老頭?
  於是,試探問道:“守泉人?”
  “嗯,尋常人不能喝密密爾的泉水,隻有經過他的允許才可以。”
  “那你可不可以呢?”
  “我要喝那裏的泉水,也需要付出代價。”他睜開眼,側頭看著她,“不過你就不需要了,因為你是愛神,是天生就應該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
  他果然是想把她賣掉!!
  內心在呐喊,她的表情卻特別溫和:“沒,我去了鐵森林,所以沒看到這個人。”
  鐵森林附近壓根就沒什麽人,他總不能再亂點鴛鴦譜。
  “鐵森林那邊有人麽?”
  猜中了。她滿臉傲然:“當然沒有。”
  但話音剛落,奧汀的目光化作了眼刀,頓時砍了她個遍體鱗傷。她從他的眼中讀出了“你在撒謊”的字樣,但他隻繼續說:
  “你去那邊都做什麽了?”
  “就是想看看裏麵的景色,但是裏麵陰森森的,我進去……晃了晃,就走了……”
  那是錯覺。她不斷這麽告訴自己,但是說話底氣越來越不足。
  “其實鐵森林是通向人類世界的途徑之一,經常會有人從那裏不小心進入。也不知道你遇上了麽。”
  “當然沒有,那裏隻有很多樹,和……”她稍微放鬆了些,向他繼續描述鐵森林裏的景象。
  這時,一隻金蝴蝶撲騰著翅膀飄進窗口,像是舞動的落葉。她很喜歡金蝴蝶,但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它們如此漂亮。頂著奧汀的凜冽視線,她歡喜地說:“原來約頓海姆也有金蝴蝶。”
  “其他地方幾乎都沒有,就鐵森林的蝴蝶比較多。”
  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話,讓弗麗嘉渾身汗毛豎起。
  身後的隨從忍不住壓著聲音嗤笑。
  這時,窗外黑納林的城堡中,歡呼聲由遠及近,震天動地。奧汀揭開身上的毛毯,走到窗邊:“看來婚禮開始了。”
  弗麗嘉卻恨不得一頭撞暈在古樹上。外麵吵吵嚷嚷,他好看的側臉,都無法分散她的注意了。
  直到他說:“你喜歡金蝴蝶?”
  “喜歡,喜歡死了。那可是象征愛神的東西,我當然很喜歡……”她平時從來不多話,此時卻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說出來,讓他忽略剛才的話。
  “待會兒巨人們要去黑納林外沿附近喝酒,我們順便去鐵森林看看好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齜牙咧嘴地說:“奧汀,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聰明的男人,要懂得適時裝笨?”
  他很是體貼地點點頭,微笑著說:“你說的都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她重重垂下頭,更窘了。
  這算是哪門子的敷衍啊?
  和奧汀認識以來,她發現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和他在任何方麵對決,痛苦都最少,後勁都最大。因為都是被秒殺的。
  太陽落山後,奧汀帶著弗麗嘉去了鐵森林附近。夕陽的光輝寸寸隱沒在大片樹林後,樹影搖晃在淡薄深藍的霧靄中。
  無數金蝴蝶在漆黑森林裏穿梭著,晶瑩的,舞步淩亂著,像是盛夏的螢火蟲。有一隻甚至迎麵朝著他們飛來,停留在弗麗嘉的頭發上。
  弗麗嘉斜眼往上看去,一動不動。奧汀以為她是害怕了,連忙上去想要替她捉下。但她立刻作了一個“噓”的動作,激動得輕輕眯著眼睛:“它喜歡我耶。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那隻蝴蝶輕盈抖動著翅膀,光暈倒映在她的發梢,美麗如同施了魔法的發結。
  奧汀看了她許久,才緩緩吐出簡短的答案:“呆。”
  弗麗嘉不開心了,抬起盈盈的雙眸,但又不能擰脖子:“那是因為不夠亮。要是天上有星星,肯定不一樣。”
  “看看好了。”
  奧汀拿出一個獼猴桃大小的瓶子。瓶中裝了一半雪白的細沙。拔開瓶塞,他倒了一些在手心,往天上拋去。
  然後,那些細沙居然沒有墜落,而是像是逆行的流星,紛紛向上衝,鑲嵌在了深藍無邊的夜幕上。星點像是露水,薄薄的,濕潤且明亮,優雅而寧靜,頓時讓空寂的夜晚變得璀璨無邊。
  “怎麽做到的……”她微微張嘴。
  半晌吃驚以後,腦中浮現了一段浪漫的對話——
  女:我要天上的星星,你去摘給我。
  男:我摘不了星星。但是,我可以為你在夜空上撒滿星星……
  真是後悔死了,剛才沒有這麽說。
  正琢磨著怎麽彌補後麵的浪漫對話,奧汀的眼中卻流轉著淡淡的星光。她抬眼,期待地看著他。
  他回望著她,湊近了一些,輕微啟唇:“還是很呆。”
  也不知是因為奧汀的靠近,還是弗麗嘉腦中理智斷線的聲音,蝴蝶被嚇跑了。她帶著忿忿的心情去捉那隻蝴蝶,卻聽見奧汀在身後說:“不要再折磨它了。”
  這句話,她又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想,然後縮在一旁腹誹加怒火中燒。見奧汀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又覺得吃虧,跑過去仰頭看著他:
  “你把蝴蝶嚇跑了,我要補償。”
  “好,我補償你。”
  弗麗嘉愣了愣,指了指他手中的星沙瓶子:“我要玩那個。”
  “這是打仗或者長途跋涉時,用來為士兵們指引路線的東西,你要來做什麽?”
  “當然是好看。”
  “好。”
  他直接把瓶子放在她手中。那雙平日漠然清高的眸子,這會兒也變得這樣溫柔。如此詭異的順從,讓弗麗嘉冷汗淋漓。再這樣下去,被他活剝生吃了大概都不知道,還不如趕快拍馬屁挽回……
  她強忍著肉麻帶來的不適感說:“奧汀,你就是我生命中的燈塔。以後當我在人生中遇到了波折,就會把這些你賜給我的星星撒向天空,指引我人生的道路……”
  “嗯。”
  她吞了口唾沫,繼續說:“然後告訴別人,這是奧汀的恩賜,這是源自於全宇宙最偉大神袛的恩賜……”說到這,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冷到抖了抖。
  “嗯。”
  他的眼神如此溫柔,卻一刀刀肢解著她,仿佛在說:“你,自覺點。”
  就算這時候把星沙退回去,大概也會被活剝。她終於挨不住壓力,一咬牙:“收到這麽大的禮,不為您做點什麽,簡直就是我一生的遺憾。”
  像是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麽說,奧汀答得從善如流:“那正好。最近我覺得身體很虛弱。”
  “呃?”
  弗麗嘉努力思考並且消化這句話的意思,開始猜測他接下來會說“都是被巨人煩的,你去聯姻吧”,還是“去殺了世界之樹下的毒龍,取它的牙齒給我磨藥”,還是“我覺得金宮睡著不舒服,你把它拆了給我重修”……越想冷汗愈發洶湧。
  誰知,奧汀隻是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像力量被抽空了一樣。”
  力量被抽空了?
  沒有力量?
  需要補力量?
  她怎麽做才能讓他有力量?
  ……
  番茄色從她的耳根一寸寸往上爬,在臉上無休止地擴散。膨脹的氣球原本隻是萎靡了一些,這會兒徹底漏氣。
  向他索要補償,果然是最傻的事。
  奧汀根本就是個吸血鬼。
  “可是,你明明答應過我……”她的頭越埋越低,聲音也快消失了。
  奧汀沉思了一會兒,直接跳過她的話:“我會控製自己。”
  “可是,如果你……”
  “嗯?”
  如果你不喜歡我,又要被你……會覺得很難受。而且,你還會把我賣給巨人,我犧牲好多,傷心了。
  ——這樣的話她當然說不出來。隻好悶悶地點了點頭:“好吧。”
  殊不知從那以後,所有女人從男人那裏聽後會失望的“我覺得沒力氣”,在弗麗嘉聽來就是初期的小鹿亂撞到後期的身心俱虐。
  從鐵森林出來後,黑納林城外的巨人們已在篝火旁邊飲酒。除此之外,前來祝賀的精靈、侏儒和神族們也歡聚一堂,氣氛十分喜慶。
  和奧汀弗麗嘉一樣,洛基和安爾伯達並肩行走著。隻不過安爾伯達挽著洛基的手臂,滿麵春風,弗麗嘉卻站在奧汀身旁一米外,亦步亦趨戰戰兢兢。
  兩個人一旦有了不明不白的關係,就連空氣中也蔓延著曖昧的味道。弗麗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靠近奧汀了。
  正當沉默一絲絲扼殺著弗麗嘉的細胞時,洛基和安爾伯達端著兩個巨大的酒杯走過來。
  “真是驚喜。哥哥姐姐都來了。”洛基微笑著,將酒杯遞給奧汀,然後遞給弗麗嘉,“不,是哥哥和嫂子都來了。”
  “姐姐?”奧汀說。
  “啊,是的。洛基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他那時候還真的隻有這麽大。”弗麗嘉比了個孩子的大小,眉開眼笑,“可愛得不得了。”
  “確實,人家都這麽說。”安爾伯達瞥了一眼洛基,“雖然我覺得有些像姑娘,睫毛比我的還長。”
  洛基看了看他們倆,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快:“不說這個了。喝酒吧。”
  “害羞了。”弗麗嘉笑吟吟地戳了一下他的臉頰,旁邊的安爾伯達也忍俊不住。洛基倔強地別開頭去,眼中居然流露出類似羞憤的情緒。
  “好了,別逗他了。”奧汀拍拍洛基的肩,“走,我們喝酒去。”
  然後隻剩下了弗麗嘉和安爾伯達兩人。短暫的僵持後,安爾伯達先友好地笑笑:“殿下和奧汀陛下的感情一定很好吧。他看你的眼神總是很不一樣。”
  “還好……”
  弗麗嘉心中在歎息,這絕對是安爾伯達的錯覺。安爾伯達個子在巨人中並不高,但依然需要抬頭,弗麗嘉才能和她對視:“倒是你和洛基的關係這一回似乎改善了很多。”
  安爾伯達摸了摸肚子,眼波溫柔:“嗯,前兩天才發現的,我們已經有寶寶了。”
  “真的?”弗麗嘉滿臉驚喜,“我居然要當姑姑了。洛基這小子動作這麽快,肯定高興死了。”
  “不,他不高興。”安爾伯達搖搖頭,頷首說道,“我告訴他的時候,他的臉色很難看,還說了很過分的話……從聽說這個消息到一個小時以前,他都沒有正眼看我一次。”
  “……為什麽?”
  “他說他不喜歡我,和我結婚也不過是對母親的妥協……”
  “太過分了。”弗麗嘉打斷她,“不管他是不是妥協,既然和你結婚,就應該負起責任,對一個有了自己孩子的未婚妻,難道就沒有一點良心?”
  安爾伯達眼中有淚光閃爍,但沒有多言。
  沒過多久,安適如常的奧汀和眼神渙散的洛基回來了。安爾伯達立刻走上去扶住洛基,問他怎樣了。洛基推開她,自己靠在樹上閉眼休息。
  “他喝醉了?”弗麗嘉問。
  奧汀說:“酒量不錯,就是喝得太快。”
  “洛基,洛基。”
  弗麗嘉拍拍他的臉,他卻突然握住她的手,迷迷糊糊地望著她:“我覺得好難受。你帶我到河岸邊喝點水可以麽,一分鍾……一分鍾就好。”
  看見他這個樣子,責備突然少了很多。但是,下意識卻看了看奧汀。
  “帶他去吧。”奧汀靠在她耳邊悄聲說,“洛基太年輕了,應該是怕安定下來。其實安爾伯達如果不逼得這麽緊,他可能會好受些。”
  弗麗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向他拋出寫滿問號的目光。看見她那樣奇怪的眼神,奧汀輕輕一笑:“你是不是在想法子對付我了?”
  “我才沒有。”她飛快答道,攙著洛基往星空下的河邊走去。
  約頓海姆有很多懸空飛流,落下來多半都形成了蜿蜒的溪河。奧汀製造的星在深邃的夜空燦爛著,恍恍惚惚落在河麵,瀲灩的水光在二人的臉上微晃。
  洛基似乎清醒了很多。他蹲下來,默默捧水在臉上擦拭。弗麗嘉在身後輕拍他的背,幾縷發絲滑下,擦著她的臉頰。長而廣袤的銀河倒映在水麵,其中有她美麗的容顏。
  他看著她水中的倒影,就再挪不開視線。
  然後,他聽見她柔軟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洛基,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有的事還是要和你說一下。”
  他看著水中凝望著自己的她:“什麽?”
  “不管你是否喜歡安爾伯達,既然已經放棄反抗,責任還是要盡的。”
  他慢慢放下了手:“我可以娶她,但隻想和自己喜歡的女人生孩子。”
  “但讓她懷孕的人是誰呢?”
  洛基啞然。
  “男人可以窮,可以不帥,可以矮,可以不那麽強壯,但一定要有責任感。那些東西你都有了,唯獨缺乏責任感。”
  “如果我喜歡她,會對她負責,我會對她比任何人都好。”
  弗麗嘉苦笑:“洛基,你根本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維係婚姻的並不隻是愛情。”
  洛基突然回憶起一些往事。
  那一年,他晚上睡不著,她抱著小小的自己坐在陽台上,抬頭跟他一起數天上的星星。數到後麵她睡著了,他還是呆呆地坐在她腿上。
  似乎酒勁又上來了,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有些語無倫次:“我一直都覺得結婚很可怕,也覺得有了孩子就徹底完蛋。其實我都知道,現在不論做什麽,都來不及了……我會改的。”
  “不用這麽誇張。”她硬擠出一個笑容,“知錯就改是好孩子。”
  曾經夢見自己變得高高帥帥,親手為她穿上新娘的白衣,與她一起走進禮堂。
  而如今,他還沒有成年,她已經嫁給了別人。
  還是有那麽多話,再說不出口了。
  對你來說,我隻是一個弟弟。
  但是對我來說……姐姐是整個世界。
  像是有什麽卡在喉間,不讓他開口。過了那麽久,他隻哽咽地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姐姐。”

  Chapter 13
  洛基的話讓弗麗嘉情緒低落起來。兩個人並肩回去,一直無言。直到走到黑納林城外,洛基才開口說:“隻要我不離開安爾伯達就算對了麽。”
  “不僅如此,你還要對她好。”弗麗嘉輕輕笑了笑,“就像你哥哥,他並不喜歡我,對我還是很好……”
  她的話沒有說完,他已經煩躁地在道旁的樹上重擊一拳。他惱怒地說:“他不喜歡你,你還跟他在一起?”
  “是為了責任。”
  還有,怎麽也放不下的感情……
  如果奧汀也能像洛基這樣愛憎分明,不再捉摸不定,不再有意無意傷害她……那該多好。
  也不知是為什麽,原本隻是一些瑣碎小事,小小的委屈,一到洛基麵前就被放大了。看著他青澀而漂亮的麵容,她的眼眶竟然開始發紅。然後,迅速低下頭。
  洛基卻沒有錯過這一小小的細節,敏感地說:“他欺負你了?”
  她搖搖頭:“是我自己的問題,沒有關係。”
  洛基狐疑地看著她,又持續沉默走到人群中。安爾伯達過來,一臉擔憂地詢問洛基怎樣。洛基看了一眼弗麗嘉,勉強笑笑,跟著她離開了。
  “洛基還好吧。”
  聽見這個聲音,弗麗嘉迅速回頭:“嗯,沒有問題。”
  “那就好。”奧汀點點頭,“你累了麽。”
  她搖頭,心情卻一直好不起來。剛才和洛基說得太多,感覺原本心中的猜想說出口,就真的變成了現實。她強打精神,左顧右盼,最後目光停留在他的雙眼上: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
  “嗯?”
  他毫不回避地回望著她,讓她有匆促別開視線的衝動:“為什麽你的右眼顏色會淺一些?”
  “你看上去隻是淺一些麽?”
  “嗯,像是透明的一樣,很漂亮。”
  奧汀思索了一下,說:“這隻眼睛失明了。”
  “失明?是完全看不到嗎?”
  “嗯。我用它換取了密密爾的不老智慧泉水。也就是說,無論我多老,智力也不會衰退。”
  顯然這個答案讓她感到不止一點驚訝。奧汀身為神族的王,為了一些能夠維持統治的東西,連自己的眼睛都肯割舍,那還有什麽舍不得?就算今天不把她留在約頓海姆,以後能用上她的地方,大概也不會有絲毫不舍……
  諾忒曾經告訴她,不要高估自己在男人眼中的魅力。無論你多麽傾國傾城,一個真正的男人也不會因為你改變他的人生。
  可是,從來不曾想過會被動到這種程度。她望著他,喃喃道:“奧汀,其實我真的很討厭海姆達爾。”
  奧汀低頭看著她:“為什麽?”
  “因為他是個騙子。”
  這種話無論由男人女人說出來,多少都有些愛極生恨的感覺。她從來不和他談海姆達爾,一談居然還是如此不平靜客觀,果然還是太年輕。但是,就算是主神,也沒有控製別人過去感情的權力。
  奧汀努力調和心態,忽略掉心底那一絲幾乎掩藏不住的妒意,輕輕攬過她的肩:“有我在,以後沒有人敢欺負你。”
  想到過去的事,她的情緒難免有些激動:“你不知道,他騙了我很多,他完全沒有照著之前說好的去做,還做了很多惡心的事。”
  非常不巧的,這時林德曾經說過的話又重現在他的腦海。
  ——她還沒成年,就已經和海姆達爾上過床了。
  很想再溫和一些,包容一些,但說出口的卻是:“弗麗嘉,你現在是誰的女人,自己應該最清楚。”
  弗麗嘉霎時啞然,恨恨地看他一眼,扔下一句話就跑掉:“我知道,你和他都不是什麽好人。”
  奧汀沒有追上來。
  但是人群中的洛基卻看到了她的身影,並且悄然跟了上去。
  繞過一棵蒼天古樹,回到神族營地,她進了房間,一頭撞進被窩裏打算睡覺。但看著窗外的夜色,翻來覆去一個小時才漸漸有了些睡意。
  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一個很甜蜜的夢。夢中,她和奧汀坐在一個花園裏,黑暗中處處是飛舞的金蝴蝶,他攬著她的肩,輕聲說了許多的話。她聽不清,卻感到很幸福,很滿足……
  然而,突然間,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她上方傳過來:“起來。”
  她皺了皺眉,頭深深埋入枕頭中。但那個人又重複說道:“起來。”
  其實已經醒了大半,但害怕麵對現實,她還是不肯睜開眼,往被子裏縮了一些。
  這時候,他已經不再問話,把她的身子翻過來,直接解開她胸前的衣扣。她這才算徹底醒了,用力按住他的手:“你做什麽?”
  她隻能借著星光,隱約看見奧汀睫毛的側影,全然不知他的神情。
  “和你做 愛。”
  盡管口中濃濃的酒味讓她知道了他有些醉意,但麵對這樣直白的對話,她還是無法忍受:“不,我不要。”
  他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用膝蓋強勢地分開她的雙腿,開始解她的腰帶。
  “奧汀,我說了不要,你聽不到麽?”她拚命退縮著,聲音有些顫抖。
  他握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些,俯下身,不留任何空間地緊壓著她,深深地吻住她。
  衣服被一件件褪去,床上已是一片淩亂。在密集而激烈的吻下,弗麗嘉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個句子。
  奧汀握住她的雙手,氣息紊亂,語氣卻異常冷靜:“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男人的占有欲是很強的?”
  他的下身緊密與她貼合,充滿暗示性地抵著她。
  她望進他的雙眼,聲音卻低了下來:“你知道我為什麽討厭海姆達爾麽。”
  “還在我的麵前說他?”
  “二十多年前我和他有一個契約。內容是隻要他救出我的父親,我就當他的情婦。”看著奧汀眼中的微怒由詫異慢慢取代,她閉上眼,不忍繼續看下去,“後麵的你應該知道。”
  “救你的父親?是他上絞架那一次麽?”
  “是。”
  “然後,你答應了?”
  他的聲音很輕,聽不出絲毫情緒。可是,手腕上突然加重的力道像是一種警告,又像是強忍的懼意。
  “……是。”
  沉默長久停滯在空氣中。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握緊她的雙手漸漸鬆開。
  奧汀坐起來,又沉思了半晌,默默下床。
  聽到這樣的事,他怎麽可能不反感?
  她已不敢再看他,嘴唇微微發抖,以自己都快聽不到的聲音說:“……我不介意解除婚約。”
  他卻聽不進一個字。
  隻想起了那一個讓他引以為傲的,令她十分滿足的夜晚。還有她前前後後說的話。
  她的害怕與退縮,還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話,原來都不是源自於她的害怕和不安全。他卻一次又一次地,自以為是地……
  隨著他沉默時間的延長,她感到越來越深的不安。其實不怕他暴怒,或者說自己是騙子。她最怕的是他會點頭,輕描淡寫地說“解除婚約吧”。所以,很想開口說點什麽,卻不敢再說一個字。
  直到房門被踹開,他們同時抬頭,看見站在門口氣喘籲籲的洛基。
  看著坐在床尾垂頭不語的奧汀,還有床頭蜷縮著身子,正匆忙整理衣衫的弗麗嘉,洛基二話不說,衝過去就在奧汀臉上打了一拳。
  “洛基!”弗麗嘉想過去攔住他,但又因為衣冠不整又縮到了被子裏去,“不是他的錯,我們,我們隻是有點小矛盾而已。”
  洛基氣得渾身發抖:“他都這樣了,你還幫他說話?”
  奧汀擦了擦嘴唇,站起來淡淡說:“洛基,你出去。”
  “你這樣對待她,要我視而不見?”
  在情緒失控的情況下,洛基的瞳孔變作鮮紅,頭發也像是燃燒的烈火一般舞動。他攥緊被火焰包圍的拳頭,又一次朝著奧汀的臉上打去。
  這一拳絕對和之前不一樣。弗麗嘉慌亂地撲過去,想要拉開奧汀:“不要——”
  然而,奧汀卻輕輕鬆鬆地接住他的手,像是在管教亂打人的小孩子的長輩一般,往旁邊推去:“我不想傷你。出去。”
  洛基更加氣惱,眯著眼,手心燃燒著火焰,開始念魔法咒文。
  然而,所有的力量和憤然,都在弗麗嘉重複了和奧汀一模一樣的話後瞬間熄滅:
  “洛基,你出去。”
  他眼中露出了明顯的委屈:“姐姐,可是他……”
  “我說了這隻是小矛盾。這是我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弗麗嘉揚了揚下巴,對著門口,“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你……你明明告訴我你們之間隻有責任,沒有感情的。”
  聽到洛基這句話,奧汀冷冷地看了一眼弗麗嘉。弗麗嘉心中一涼,對洛基說:“今天我跟你說的話,你全忘了?你現在應該在安爾伯達的身邊。回去,有事明天再說。”
  “姐姐,我不能……”
  “回去!”
  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如此聲色俱厲的模樣,洛基握緊拳頭,不甘地退出去。
  他剛一離開,奧汀又坐回原位。更加尷尬的氣氛將他們籠罩。弗麗嘉快速挪到奧汀的身邊,捧著他的臉:“臉上痛麽?”
  奧汀卻躲開了她。
  弗麗嘉頓了頓,悄悄地收回手:“我去叫人幫你療傷……”
  快速而沉默地穿衣服,她卻聽見他低低說:“你是不是還打算告訴過他,我們連床都沒上過?”
  她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他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可是,你對我確實隻有責任,不是麽?”
  奧汀在門口停了停腳步,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次日阿西爾神族們就踏上了回神界的道路。弗麗嘉原想向洛基道別,但下屬們都說還他在睡覺,於是留下一封信,向他解釋清楚昨天發生的事並且道歉,隨著神族們離開。
  約頓海姆和阿斯加德之間的距離占了九大世界縱向的一半,就算是騎龍,也需要很長時間。雖然依然和奧汀共騎,但在兩人無言的情況下,回去的時間似乎比來時更漫長了。
  到艾爾夫海姆的時候,天漸漸黑下來。奧汀決定帶著隊伍在這裏留宿一夜,次日再出發。巧合的是,這一日剛好是艾爾夫海姆的女神節。非常巧合的是,弗麗嘉站在世界之樹下時,剛好是宣布女神名字的時候。更巧合的是,女神和勇士居然是西芙和提爾。
  西芙依偎在提爾的懷裏,拿著才定下為女神節新獎品的金蘋果,笑得燦爛如春花。
  看著搖擺不定了那麽多年的西芙,弗麗嘉也不確定她是否這回就跟定了提爾。但顯然站在樹下同望高空的索爾比她悲觀得多,眼中已經滲出了淡淡的灰色。
  她很想去安慰索爾幾句,但剛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河岸邊的奧汀。
  艾爾夫海姆的冬天很冷,大雪片片飄落,溫度可以和冰之國媲美。奧汀披上了厚厚的雪狼皮大氅,抬頭望了一眼樹頂的情景,又垂下頭看著腳底的積冰出神,呼吸出濃濃的白霧。
  弗麗嘉立刻小跑過去。但是奧汀一看見她,立刻掉頭走掉。
  “奧汀。”她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呼喚。
  他停下來。
  “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他並沒有立刻回答她,隻是回頭看著她的雙眼:“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想知道。”
  “為什麽想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啊。”她有些不耐煩了,“我想了一個晚上,都沒弄明白你為什麽會生氣。唯一的理由就是你後悔說要娶我了,想做一些壞事來讓我知難而退。你看,你還一直對我發脾氣,好像看到我就很煩似的……”
  “嗯,說得沒錯。我很討厭你,知難而退吧。”他轉身就走。
  “等等!”她快步跑上去,“認真回答,不要敷衍我。這個問題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奧汀又停下腳步,但是沒有回頭:“為什麽重要?”
  “就是很重要。”
  他這回幹脆回答都省了,直接往前走。她加快腳步跑過去,但腿長和他的差距有些太大,趕得太急幾次都差點跌倒在冰原上。終於,她衝到了他的麵前,攔住他的去路:
  “因為我喜歡你。”
  說得很小聲,寒風幾乎立刻將這句話卷入風雪中。不知奧汀是沒有聽見,還是對這個答案不屑一顧。從頭至尾,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反應。她自認為是他沒有聽到,正準備再重複一邊,他才輕聲說:
  “所以?”
  她怔了怔,開始害怕了,伸長攔截他的手也尷尬地收了回去:“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如果討厭,那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
  “既然可以決定自己的感情,那不要喜歡好了。”
  怎麽都沒想到,他的答案竟然是這樣的。想像以前罵海姆達爾那樣臭罵他一頓,但這一瞬被打擊到連反擊的力氣都沒了,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
  “……哭什麽?”奧汀冷冷說道,“還沒有鬧夠是不是?”
  她哭得更厲害了,隻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而他居然就站在那裏看她哭,沒有安慰,也沒有離開:“你不是厲害得很麽?父親有了生命危險,不找我幫忙,反倒跑去讓人欺負。讓人欺負就算了,之後還一直不告訴我,把我當成什麽了?”
  她像小孩子一樣用袖子擦拭眼淚,說話口齒不清:“反正我是受氣包,誰都可以欺負我,你也不例外。”
  “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
  偷偷抬頭看了看他。他似乎不曾意識到自己是站在大雪中,絨絨的雪瓣像是蒼白的螢火蟲,團團落下,停留在他的發間,睫毛上,肩上。分明是溫柔的雪,他的眼神卻讓她更加委屈了:
  “你不喜歡我就是欺負我……”
  “我喜不喜歡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我要清楚就不會問你了。”
  “那你前天為什麽不問?”
  “前天?”
  “有心思裝睡,都沒心思睜開眼問一下為什麽要親你麽。”
  被揭穿這麽窘的事,沒有力氣哭下去了,她別扭地擰擰脖子,想了半天,抬頭繼續說:“好吧,我承認是我的錯,可是你也不能……”
  這時,他突然抱住她,以雙唇堵住了她後麵的話。
  時間,整個世界,就連心跳,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停止。
  直到他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大提琴一般的嗓音在風雪中響起:
  “以前說的很多理由全是借口。不論是打算娶你,還是和你發生關係,都是因為我想這麽做。”
  她抬頭,呆呆地看著他:“所以呢……?”
  大雪密密麻麻,在空中交織成一片銀白的網,零碎的雪花旋轉而下。
  奧汀輕輕撫摸著她的發,聲音溫柔卻堅定:“所以,回去以後,立刻結婚吧。”

  Chapter 14
  這時,世界之樹上的幸福璧人粉紅泡泡被突如其來的雷神劈裂。索爾拽著西芙到一旁想要帶她走,西芙先是客套而帶著歉意地推脫,到後麵索爾開始說提爾人品不好,她惱羞成怒,非常暴力地扔下一句話:“不管人品,提爾一個晚上可以十二次,你可以麽?”
  索爾先是僵硬了很久,然後笑得很古怪:“一次五分鍾麽?”
  “你又開始用自己的標準衡量別人了麽?”
  “你隻給了我一次機會,我們太久沒見,會快一些……也正常。”
  “是麽,可惜過了那一次以後,我就再也對你沒想法了。”
  索爾的臉色鐵青,聲音微微發抖:“西芙,我究竟是做了什麽,讓你這樣討厭?”
  “因為你太膩歪,一點不幹脆,一點男人味都沒有。”西芙再不看索爾,奔向提爾,已經徹底沉淪在舊情複燃激情中。
  同一時間,奧汀覺得有些頭疼。因為一分鍾之前,弗麗嘉問了一個讓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並且以她的邏輯思維方式要求他做出合理的回答:
  “你……不賣掉我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開始回想自己是不是說過讓她誤解的話,可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真的不賣掉我了?”
  看著她閃亮的大眼睛,奧汀輕輕歎息一聲,快速往前走去。弗麗嘉跟著一路小跑,還探過頭去看他:“奧汀,你真的喜歡我?”
  他腳步放慢了一些,回頭挑釁地看著她:“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我不知道,要你說出來。”
  “我說不出口,隻能補償你了。”
  “怎麽補償?”
  “勉強娶你吧。”
  “你本來就要娶我。”
  “那勉強讓你給我生個寶寶吧。”
  “啊?”
  “你不想要孩子麽?”
  “想要……”
  “那不就得了。”
  她想了想,好像是這麽回事,隻好慢吞吞地點頭。雖知道有一些不對勁,但怎麽都想不到是哪裏不對勁……
  回到阿斯加德後,她連續受驚了很多次。
  第一次是發生在霧海之宮。在奧汀那裏連續住了幾日,他雖然偶爾會摟一摟她的肩,攬著她一起看她根本看不懂的書,但還是一直沒有碰她。幾日後,他帶著她去了神後的宮殿。當她正依依不舍打算向他作分居道別的時候,卻看見了宏大堪比英靈神殿、美麗堪比空中祭壇的大殿內部,以及後院中飛舞的金蝴蝶。她在口頭上又輸得一塌糊塗,但晚上還是偷偷溜到了他那裏。那一夜奧汀其實很忙,也不曾想過弗麗嘉這麽黏人,幾次都忍不住想要用特別的方法讓她倒下,但還是耐著性子讓她蹭了幾個小時。
  第二次是發生在虹橋旁。弗麗嘉在很遠的地方就看見了一個粉紅色的身影。靠近一看,居然是一個穿著粉紅色心型露□裝、心形緊身短褲、頭上隻剩下三綹金發的男人。初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她幾乎吐了,但很快留意到他的臉和海姆達爾長得一模一樣。她飛奔到正在忙公務的奧汀身邊,問他是怎麽一回事。
  奧汀頭也沒抬,快速在一份文書上簽了字:“那是海姆達爾。”
  “真的?他……為什麽會變成那樣了?”
  “我隻是拿走了他的兵權,讓他剃了光頭。但西芙說很喜歡他,非要設計一套她最喜歡的衣服給他穿上,補償他。而且,她也堅決不願意讓別人把他的頭發剃光。”
  “所以?”
  “我讓她給海姆達爾設計了新發型。”
  還讓他用胸肌擠出□,站在人來人往的虹橋門口,當看橋人,是麽……
  她想問出來,可聲音消失在了空氣中。
  奧汀低頭審閱文書的樣子,依然那麽英氣十足,結合了紳士與帝王的高貴氣質……
  第三次是發生在祭壇外延。弗麗嘉帶領著三名侍女去進行每日的祈福與施善,但不小心腳扭了。她痛得冷汗直流,別說走路甚至瞬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多事的弗拉跑去找到了奧汀,還硬把他給帶來了。奧汀二話不說,蹲下來就把她背起來,往回趕去。
  弗麗嘉一直說穿裙子背起來很難看,他像是聽不見。最後她也意識到自己話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摟住他的脖子,親密地貼著他漆黑的發:“其實我知道,你是溫柔的人。”
  “嗯。”他輕輕答道。
  她偷偷地笑著,覺得整顆心都是暖暖的。
  可惜,當天晚上她就知道自己說的話大錯特錯。
  在接受過弗雷的治療並且確定她不能動後,她正準備倒下睡覺,一直期待但是沒有發生的事,突然發生了。
  第二天早上,朝陽的微光從窗簾間漏出一道光線,弗麗嘉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卻抱住了身後□的身體。接著,一個與本人氣質極度不符合的熱情的吻落下,持續了很長時間。
  弗麗嘉很快發現,自己的身體比頭腦蘇醒得快很多。在迷迷糊糊的狀況下,又被吃掉了一回。
  隨著兩人的關係越來越親密,以往那個充滿征服欲與控製欲的男人在漸漸消失。他大概都沒有留意到自己有多投入。而他煽情而動聽的喘息聲,往往會讓她忘記了體力的過度透支……
  第四次是發生在婚禮前幾日。
  如果說弗麗嘉每天生活在蜂蜜一般的負擔中,那西芙就是生活在暴雨來臨前的狂風中。這位自戀的女神曾經昂頭挺胸地揚言說過:別看我長得漂亮,對男人卻不挑。隻有兩件事我完全無法忍受:一,被男人抽耳光。二,男人出軌。
  西芙一直認為,濃密的毛發、過分誇張的肌肉、不愛幹淨甚至狐臭腳臭汗臭都是男人的特征,隻要在自己能活下來的情況下,這些毛病都是可以忍的。何況提爾還沒有這些特征。雖然他是戰神,但他的身材並不過分彪悍,每次看到他結實的胳膊和胸前幾乎無法窺見的淡金絨毛,她整個人立刻就像是在一塊巨大磁鐵旁拚命掙紮的小圖釘,旋轉了幾圈後,便不爭氣地飛撲過去。
  和提爾的和好是本世紀西芙最綺麗的夢境,可弗麗嘉卻殘忍地打碎了它。
  那一天,奧汀、提爾、弗雷還有一群男神一起去阿斯加德北方的鳳凰森林打獵。本來是一堆男人的活動,但看見穿著白色長袍整理金線的弗麗嘉,一向反感別人拖後腿的奧汀居然帶著她就一起去了。
  當然,男神們沒有一點不高興。打獵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附近居民中的美麗女子。雖說奧汀一向不喜歡和女人糾纏,但看他獨身一人,總是會有不少女人前赴後繼。帶上弗麗嘉,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好事。
  雖說弗麗嘉在身邊,奧汀打獵卻毫不含糊,一口氣拿下了幾隻蒼鷹,兩頭野豹,一頭幼龍。
  而提爾拿下了一個精靈神族混血的異族風情美女。
  弗麗嘉看著奧汀,啞然地指了指正和美女進行近距離溝通的提爾。奧汀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更驚悚的還在後麵。
  提爾和美女正親密得難舍難分,西芙的侍女突然出現在鳳凰森林。提爾立刻和美女分開。侍女含羞而來,遞給提爾一件厚厚的外套和一個菜籃子。
  “西芙殿下讓我給您送菜來。”她小聲地揉了揉外套,“這是我自己帶來的……”
  後麵的聲音越來越小,那張青澀年輕的臉上帶著一些期待,也漸漸發紅。可是提爾隻是客套地接過東西,溫和地道謝。侍女眼中立刻透著些失望,但也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弗麗嘉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直到黃昏時分,所有人休息整頓準備返回阿斯加德,她看見侍女從提爾的帳篷裏出來,還一邊慌亂地係上裙帶,徹底懵了。剛好弗雷走過,她語無倫次地說提爾和侍女的事,弗雷說:“他們倆不是早勾搭上了麽?所有人都知道,就西芙不知道而已。”
  “難道就沒有人指明這是錯的?”
  “這是錯的麽?很多男神都如此。”
  “那……奧汀呢?”
  陛下倒是沒有——這句話沒說出來。弗雷想了想說:“陛下統治是神界的最高統治者,壓力必然很大。在感情和身體上,我們就應該盡可能地讓他得到滿足。既然即將成為神後,您應該有最寬容的胸襟和氣度。”
  無疑是晴天霹靂。
  弗麗嘉搖搖晃晃地走回帳篷,顫抖著說:“說,你有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奧汀原本在擦拭他的永恒之槍,給她這麽一說,有些頭暈,就隻是疑惑地看著她。
  “果然有。”她無力地坐在床腳,臉埋進雙膝再也不吭聲了。
  “弗麗嘉?”他放下槍朝她走去。
  她不回答。
  奧汀蹲下來:“誰又跟你胡說了?”
  “渾身都是野獸的腥臭味,不要靠近我。”弗麗嘉轉過身去。
  “我根本沒碰過獵物——”
  “我可以忍受你的臭脾氣,但無法忍受你和別的女人亂來。”
  奧汀微微一愣,很快猜到了她聽到了怎樣的勸誡。將她抱起來,坐在自己的腿上,儼然說:“對男人來說,沒有征服欲也就等於沒了雄心壯誌。所以,征服大片領土的男人,也往往會征服大量的女人。弗麗嘉,你理解我的意思麽?”
  根本不敢相信他連撒謊騙自己的力氣都省了。如此直接又殘酷。
  “那我不跟你結婚了。”她臉色蒼白。
  “你忘記我們是為什麽才結婚了?”
  給他這麽一說,她更沮喪了。再說,現在已經完全無法離開他。她的頭沉沉地耷拉下去:“弗雷說,要讓你在感情和身體上都盡可能地滿足……”
  “嗯。”
  她終於再也無法忍耐,抬頭挺胸地朝他宣戰:
  “奧汀,你最好見好就收。現在這樣忍著你,是因為我喜歡你。哪天我要忍不了了,也就是徹底不喜歡你的時候!”
  奧汀端起紅茶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微笑著:“說吧,你哪天忍不了?”
  她提了一口氣:“我哪天……都忍得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這個人長著這麽好看的臉,為什麽會有這麽糟糕的性格?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發現自己這樣欺負她似乎也不是辦法。隻是在感受到她身體微顫的時候,他又會覺得有些心疼。
  不過,居然懷疑他還有別的女人。他不會告訴她自己實際怎麽想的。
  她說,在感情身體上要盡可能讓他得到滿足。
  在身體上,似乎有些索求無度了些。
  至於感情……已是非常非常滿足。
  奧汀在弗麗嘉的額頭上溫柔地印下一吻。自己的心似乎越來越不夠堅硬了。明天就告訴她自己的真實想法好了……
  可是,回到阿斯加德後的當晚,弗麗嘉就把她的所見所聞全部告訴了西芙。
  這一下,兩個積怨的女人突然化敵為友,相濡以沫起來。
  隻是相較於弗麗嘉的忍氣吞聲,西芙強悍的回應震驚了整個神界。
  很顯然,提爾不僅刺中了西芙的要害,還在傷口上大把撒鹽——居然連她身邊的侍女都搞,西芙理智斷線了。
  提爾甚至還沒有踏入她的家門,她就已經衝到英靈殿施暴。雖然提爾在女人方麵實在亂套,卻有不打女人的原則。於是,他被抓得渾身是傷,還被西芙從自己的寢宮中扔出來。
  這個時候,西芙突然發現,自己最害怕麵對的人居然不是提爾,也不是那個可憐又可恨的侍女,而是索爾。
  他一定覺得自己很丟人,丟死人了吧。
  接下來三天,西芙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反而還興高采烈地約著弗麗嘉出去買衣服。
  但那隻是白天發生的事。
  提爾沒有自己的宮殿,從成年後就一直留在英靈殿,以便方便輔佐奧汀。而英靈殿這個地方,隻要是個主神都可以在任何時間進入。所以從提爾回來後,每一天晚上,空曠又神聖的大殿中都會傳出隱隱的爭吵聲。
  雖然表現得很強勢,西芙問都是情商高手諾忒所謂“最愚蠢女人才會提及”的問題。例如“你究竟喜不喜歡我”、“我為你做了這麽多,難道你都看不到”、“你怎麽這麽沒有責任感”、 “你忘了我為你掉了一個孩子麽”……
  而提爾聽到這些問題後,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西芙得不到回報,脾氣越發暴躁,眼眶發黑膚色黯淡,就像提前進入了更年期。
  吵了很多天,提爾終於說了一句話:“你不覺得每天的行為是在騷擾我麽?”
  那是西芙這一生中最漫長的出神。
  那一刻,她對自己和提爾都產生了一種極端厭惡的感覺。接下來,那一張好看的臉再也吸引不了她,隻帶來了無窮的絕望。
  第二天遇到弗麗嘉,西芙話少了很多,隻是淡淡地聊了幾句就悄悄離開了。
  然後她從提爾那把自己的東西都搬走。提爾坐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外麵,好像她從來都不存在。
  默默走出英靈殿,同時回想著平時覺得絮叨的索爾的話,竟覺得那是令人懷念的溫柔。
  而剛一出去,那個人竟就站在台階下。
  索爾的眉間有一絲別扭和不滿,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
  “就算在你心中我很膩歪,沒有男人味,可也不會改變最愛你的事實。”索爾抬眼看著她,“西芙,我會把你當成女王那樣對待……你願意嫁給我嗎?”
  西芙微微張開口,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才說:“不。”
  “我就知道。”索爾更不爽了,“這已經是第四十八次了。”
  “和提爾分手不代表我就寂寞了。”西芙扛著自己的東西,朝他拋了個媚眼,“把我當成女王的人多了,慢慢排隊吧。”
  這是西芙,就是鬧矛盾鬧分手,都是如此轟轟烈烈。另一邊,弗麗嘉得到了她的一些真傳,並且搓著手掌開始對付奧汀了。
  她一改以往的呆態,正襟危坐和他麵對麵交談:“奧汀,我要和你分手。”
  奧汀挑眉看了她一會兒:“可以。”
  空氣凝固了。
  處於無比震驚加尷尬的狀態,弗麗嘉已經決定去找西芙一起買醉。這時,奧汀又繼續說:“本來今天有事想對你說,看樣子還是算了。”
  她倏然抬頭:“什麽事?”
  “如果分手,這樣的話說出來也沒有意義。”
  “不行,就是分手,也一定要說的。”
  奧汀輕輕搖頭。
  “我真的很想知道。”
  奧汀還是搖頭。
  她咬著唇,憋著氣說:“那不分手,你告訴我……”
  “又不分了?”
  她捉住他的衣角,往他身邊靠了靠:“是……是我錯了。”
  “嗯,乖。”他給了她一個深深的吻,又繼續看書。
  “可是你想說的……”
  “過期了。”
  就這樣,弗麗嘉的逆襲宣告結束。

  Chapter 15
  不過,這樣就氣餒也不是弗麗嘉了。她在不斷想方設法要打敗奧汀。
  一次,她笑盈盈地坐在他的身邊,把自己構思了一整個晚上的戰略方針又腦內演習了一邊,溫柔地說:“你說,是我喜歡你多一點,還是你喜歡我多一點哪?”
  以她對奧汀的了解,他這種臭脾氣,要麽不說話,要麽冷冷地橫她一眼然後說:“你說呢。”這時候,她會接著說:“你我都知道,是我喜歡你多一點,如果我先放棄你,你豈不是吃虧了?”奧汀肯定會說:“你到底想怎麽樣?”接下來,她就徹底占了主動權,他就任他擺布了。
  誰知,奧汀轉過頭來,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當然是我喜歡你多一點。”
  與此同時,她凍結成一塊巨型雕像,然後瞬間破碎。
  弗麗嘉的第二次逆襲宣告失敗。
  又一次,她非常違心地換下白袍,換上粉色小裙子,散著發,嘀嘀嗒嗒跑過去挽著他的手,在他的胸前蹭來蹭去,目光閃閃發亮:“奧汀,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你要答應我,好嘛?好嘛?”
  這是她和西芙討論了一個晚上的結果。
  “男人最脆弱的時候,就是性□和女人撒嬌之時!”前一夜,西芙目光凶狠地看著前方,扔下了這句話。
  果然,奧汀的聲音都溫柔了好幾個調:“什麽事?”
  她還沒開口,他卻突然捂住她的嘴:“等等,我也有事要你幫忙。”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奧汀,眾神之王奧汀,大男子主義極端嚴重的奧汀叫她幫忙。這樣的殊榮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換來一次,她用力地點頭:“你說!隻要是我能做到,都會去做!”
  “兩個小時不要說話,能做到麽?”
  “呃?啊……應該可以吧。”
  他垂下頭來,在她的耳邊誘惑地說:“真的麽?”
  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說不出是哪裏不詳,可她還是木木地點了點頭:“真的……”
  然後他把她直接抱上床。
  弗麗嘉的第三次逆襲宣告失敗。
  “姐姐就不信這個邪了!”次日,在凝視委屈悲摧的弗麗嘉數秒過後,西芙砰地一聲把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殺手鐧,拿出殺手鐧!”
  穿上西芙的殺手鐧,弗麗嘉披著外套,半夜偷偷潛入了奧汀的臥房。
  “來得正好,我正準備去找你。”奧汀這段時間越來越溫柔了,隻是和折磨她的次數完全不成正比。
  “我們來打一個賭吧。”弗麗嘉學著西芙的模樣朝奧汀拋媚眼。
  奧汀愣了愣:“什麽賭?”
  “我來定。誰輸了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不限內容。”
  奧汀的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沒問題。”
  居然又是這種不懷好意又成竹在胸的感覺。弗麗嘉有些底氣不足了:“接下來一周內,無論我做什麽,你都不可以主動對我做出格的事,也不可以用任何方法將自己束縛。”
  “怎麽,你想讓我喝催情酒?”
  “你害怕了?”
  “弗麗嘉,不知你是太高估自己,還是低估我了,就算你在我麵前把衣服都脫光,我也不會像個——”話說到此處,突然中斷。
  弗麗嘉確實脫掉了外套。但裏麵並不是裸體,而是一件幾乎完全透明的黑色蕾絲花邊裙。
  看著奧汀毫無反應地站在那裏,弗麗嘉有些心虛了。該死的西芙,原來說話也不是那麽精準。可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按計劃進行完成更丟人。
  深呼吸一回合,她慢慢走到他的麵前,摟住他的腰,雙手往下遊走。
  這時奧汀才如夢初醒,快速推開她,甚至後退一步:“別碰我。”
  可是,她從來沒有這樣主動過。即便是觸摸到她手臂上的肌膚,身體都有些顫抖。
  原本隻是一場小賭,她自己卻也變得奇怪起來。身體像是被燃燒著,一步步逼近他。而他竟非常沒把握地後退了。直到把他逼到了床的邊緣,她猛地將他推倒在床上,然後慢慢爬到他的身上,跨坐上去。
  奧汀立刻閉上眼,握緊雙拳,喉結滑動著。弗麗嘉俯下身,解開一顆顆扣子。他撥開她的手,她又軟軟地黏了上去。待他們的下身緊貼,她開始擺動著腰,曖昧地摩擦著他時,他終於忍不住啞著聲音說:“夠了,下去!”
  她根本不理睬,甚至捉住他的手,從脖子一直滑到腰際……
  在一次又一次的極度挑戰後,奧汀突然睜開眼,嘴角微微揚起:“弗麗嘉?”
  “怎麽?”她微微喘息著。
  “解開我的褲子。”
  “啊?”
  “這樣壓著很難受,聽話。”
  “哦……”
  他說得那麽義正嚴詞,以至於她沒猜到他要做什麽。當她看到了熟悉的部位以後,腦中更是一片混亂。
  “弗麗嘉。”
  “啊,我在……”
  “你繼續吧。不過要記住,不要坐下去了,不然輸的人可就是你了。”
  “哦……”
  一夜過後。
  弗麗嘉抱著雙腿坐在床腳,麵色陰沉地看著地麵。
  “我可是提醒過你的。”奧汀穿好衣服,一臉關切加同情地看著她,“不過也是,那麽濕,很容易滑進去,我當你是不小心的好了。”
  唯一一次獲勝的機會,被她自己推翻了。
  很快到了弗麗嘉和奧汀結婚那一日的早上。
  奧汀早早地起來,準備去叫弗麗嘉,但他起身沒多久,已經穿好禮服的她進他的房間。
  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刻,由於下方是浮雲的緣故,在燦爛的陽光和白雲下,碧海呈現出一片晶瑩的淡青色,金色的波光在海麵蕩漾,冬雪一般的浪花一層層拍打著海岸,襯映著神界的輝煌。
  柔光照在她長長的金發上,接近銀白的金色幾乎就要融入空氣,成為昔日的雲朵。她耳邊戴著雪白的花,抬眼望著奧汀,瞳中泛著平和溫暖的色彩。
  奧汀拉過她的手走到窗邊,低聲說:“既然已經準備好了,那就再在這裏待一會兒吧。”
  “嗯。”
  雖然和奧汀在一起的時間不短了,但依然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出神的時候,奧汀從後麵摟住了她的腰。
  “我的父親告訴我,太陽的光輝就像帝王的一生,起初隻有足以讓自己明亮的微光,漸漸的,光芒會普照在整片大地,乃至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乃至千萬年後,神族的子孫後代生活在這片陽光下。”
  第一次聽見他用這樣溫柔的聲音說話,溫柔包容得就像是一個長輩,一個十分成熟的丈夫。
  “總有一天,我們的孩子也會和我們一樣,幸福平安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沐浴著同一片朝陽。”奧汀緊緊摟住她,貼在她的發上,內心的溫度仿佛可以透過這個擁抱傳達給她。
  從來沒聽過奧汀說這樣的話,她一時不知如何回應,甚至連指尖都有些顫抖。見她一直不說話,奧汀突然疑惑地說:“對了,婚禮誓詞你沒有忘記吧?”
  “沒有。”
  “背出來我聽聽,如果有記錯的就不好了。”
  “哦……”弗麗嘉有些不自在地背誦著,“無論順境逆境,貧窮富有,疾病健康,我都會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不離不棄,一直珍愛你,尊重你,忠誠於你,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離……”
  “很好,我們的寶寶可是證人。”
  “啊?”
  她的反應完全在奧汀的預料之中。他無奈地吻了一下她的發,說:“晚上再告訴你,我們準備去禮堂吧。”
  他牽著她的手,正準備往外麵走,她卻拉了拉他的手:“奧汀。”
  “怎麽了?”
  他剛一回頭,她已經湊過去,摟住他的脖子,踮腳吻了他。
  奧汀,我要永遠陪在你身邊……
  ——因為太過喜歡,這樣的話反倒沒辦法開口說出來。
  一周以後,西芙懶洋洋地躺在陽光下,聽弗麗嘉說“奧汀說我懷孕”以後,把弗麗嘉從頭到尾數落了一遍,最後輕歎一聲:“你這個女人,真是傻到讓人鄙視,笨到讓人嫉妒。”
  和奧汀結婚後,生活一直都很平靜且幸福。隻是過多的幸福之時遇到了挫折,多半都會受到極大的衝擊。
  兩年內,弗麗嘉遇到了兩件讓她陷入絕望的事。
  首先是父親的死亡。
  弗卓金近些年來身體狀況一直很糟糕。弗麗嘉和林德對此略有耳聞,卻不知他的病情如此嚴重。在這個年齡死去,絕對是屬於夭折的神袛之一。
  所有神族死亡都會像人類那樣回光返照,隻不過是在肉身死去後有思念體出現。和神力無關,思念體隻是憑借著自己的執念或者愛意,來到自己最想見的人身邊。感情越深刻,就會越實體化,時間越長。盡管如此,思念體一般都隻是化作拳頭般大小的光團,在最想念的人麵前晃個幾秒就消失。曆史上最長的思念體不過一分多鍾。
  弗卓金的思念體環繞著諾忒半個小時才消失,甚至還非常實體化地說了一句話。這個消息轟動了九大世界,他們的愛情也被所有部落廣為流傳。
  一生中從來沒見過母親落淚的弗麗嘉,花了數日的時間陪在諾忒身邊,看她渾身發抖地痛哭了一整夜,才聽她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句話:“他說……我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
  弗麗嘉在父親的葬禮上看到了林德。林德和所有人一樣穿著黑衣,並沒有改變多少。在遇到弗麗嘉的時候,也隻是淡淡笑了笑就離開。她的母親甚至沒有參加葬禮。
  在弗卓金死去前幾日,洛基的兒子芬裏爾出生。
  因為弗卓金去世的緣故,弗麗嘉並沒有和奧汀一起參加芬裏爾的滿月宴。當她特意趕到約頓海姆探望小侄子的時候,安爾伯達已經懷上了第二個孩子。
  除了態度稍微冷漠一些,洛基也沒有太大改變。而弗麗嘉喪父的沉痛心情卻沒有因為看到芬裏爾後緩解過來——這孩子長得很邪氣,眼角上揚,和他父親像到極點。而腦中飛速閃過的畫麵,讓她幾乎當場坐在地上:芬裏爾化作了猙獰的狼,凶猛地撲向奧汀。
  “很想念你和奧汀。以後我一定會搬到阿斯加德的。”在她走之前,洛基朝她微笑著說,“姐姐,你要等我。”
  刹那間,她突然有一種錯覺:世界上的人都還活著,可她死了。
  弗麗嘉一邊搖頭一邊後退,落荒而逃。
  愛神看見的未來都是不可以說出來的。從那以後,她的話越來越少,隻有跟奧汀在一起的時候,偶爾會顯得活潑些。
  兩年半後,她和奧汀的孩子出生,是一對非常漂亮的雙胞胎男孩。大概是因為懷孕期間情緒變化太極端,生下的孩子也是兩個極端:一個金發金瞳,笑容甜美可愛,就像弗麗嘉;一個黑發黑瞳,卻與奧汀一點兒也不像——沒有一絲冷峻之氣,五官不夠陽剛,臉特別小,鼻子和嘴巴都顯得過於秀氣,最好看的部分是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卻是瞎的。
  這是兩個一出生便有主神神位的孩子:金發的光明之神博德,黑發的黑暗之神霍德。
  弗麗嘉特別心疼霍德,雖知盲眼是天生的缺陷,但還是把他送到弗雷那裏,希望能夠治愈。平時看著弗雷是挺正經的一個人,底下有些怪趣味她和奧汀卻一點都不知道。
  等霍德開始會說話,並且睜者沒有光澤、有些木然的大眼睛,以一種古怪的腔調說出“小姐難道覺得我這個人很無聊麽”這樣的話以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無論她怎麽責備弗雷,弗雷也不會改掉他的惡趣味。而要把霍德從他身邊帶走,簡直是要了霍德的命——他經常抱著弗雷的脖子叫媽媽。
  確實,整個神界也沒有幾個神袛能有弗雷那樣的耐心和知識,幾乎二十四小時守著這個呆呆的瞎子小王子,為他講故事,陪他玩。
  相對於霍德,博德的成長道路就要順暢得多。從他出生那一刻起,可愛的小俊臉就秒殺了無數女神,那小而挺直的鼻尖甚至讓西芙說出了“這小孩以後是個床上強神”的話。不僅如此,小小年紀的他就力大無比、擅長魔法、頭腦聰穎……直到十歲那一年,他做了一個關於死亡的夢。
  弗麗嘉知道這是不幸的象征,於是帶著眾神去祭壇舉行靈魂召喚儀式,讓天地萬物所有生靈都向她發誓,永遠不傷害光明之神。
  億萬條靈魂環繞著弗麗嘉,包括弓箭、重劍、巨刀、長錘,甚至樹木、微風、疾病……一一向她說出誓言。起誓一直持續了三天四夜。到最後,索爾用神界最強大的武器雷神之錘攻擊他,博德都毫發無損。
  弗麗嘉這才放心了。
  到眾神都散去時,西芙才突然提醒說:“對了,還有那個沒有起誓。”指的是英靈神殿前的檞寄生。
  看著青色的草葉上盛開的黃色花朵,弗麗嘉擺擺手:“那是象征希望和富饒的植物,除非真有人力大無窮到刻意用那個殺人,不然不會傷害我兒子的。”
  從那以後,天賦異稟的博德更加無敵了。他和霍德兩個人站一起,霍德就像是他的影子。
  就這樣,阿斯加德在奧汀的統治、眾神的引領下愈發繁榮昌盛,前所未有的和平一直持續了二百九十餘年。
  但是,神界的繁榮同時也會燃燒巨人嫉妒的火焰。他們的力量仍不夠與神界抗衡,實力甚至越差越大。於是,巨人首領開始暗中離間,挑起了精靈和阿西爾神族的仇恨。
  在軍事上,精靈更加無法與金翼龍泛濫的神界相提並論,奧汀甚至沒有調動主力部隊,就把手忙腳亂的精靈軍隊打得潰不成軍。
  隻是,在神族和精靈最後一次交鋒之前,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傳遍了雙方陣營:邪神出麵幹擾,占據了金儂加裂縫上方空道,阻礙了神族的前進路線。
  邪神洛基。這個名字已經變成了阿斯加德最大的威脅。
  傳聞他破壞力極強,生了三頭六臂,麵容猙獰,和前妻安爾伯達生了三個可以化身為怪物的孩子,都是約頓海姆的戰鬥主力,隻是他們的父親從來不曾露麵。
  蒼茫的戰場上,一眼望去是無盡的殘垣斷壁。一條深而廣的裂縫中,屍骨無存。
  神族和精靈停止了戰鬥,麵麵相覷著。部隊中有人顫聲說著:“你們猜對了,那個怪物就在這附近……”
  直到奧汀帶著大批人馬火速趕到戰場,那個“怪物”才從蒼天古樹上跳下來:
  “哥,你的動作也太慢了一些。”
  “你可沒有提前通知過我。”奧汀微笑。
  邪神怪物洛基?
  所有士兵沉默了。
  一天後,洛基隨著奧汀回到阿斯加德。隻是,他還沒有進入城門,就已經被接踵而至的女人淹沒……

  Chapter 16
  對神界千萬單身女郎來說,洛基的到來絕對是個福音。阿西爾神族的好男人要不是結婚了,就是快結婚了。最著名的優等單身漢就是索爾和提爾,不過前者在猛追西芙,後者一直流連花叢。一聽說洛基離婚是安爾伯達提出來的,姑娘們更是處於心碎加心動狀態。
  所以,洛基剛到阿斯加德當日,在英靈殿外被六七個女人主動親吻過後,他終於忍不住捂著臉頰朝奧汀笑道:“生活在阿斯加德真幸福。”
  召集了眾神為洛基準備迎接盛典,奧汀清了清嗓子,看著前方隻動嘴型輕輕說:“臭小子,別玩太過火了知道麽。”
  “知道知道。”洛基曖昧地笑。
  這時,一個穿著深色裙裳的冷酷女子慢慢走上來。奧汀說:“繁育之神芙蕾雅,太陽神弗雷的妹妹。”
  洛基微笑著對她點點頭。她淡淡地回禮,站在一旁。
  一對年輕男女走來。男的懷抱豎琴,女的手捧金蘋果。奧汀說:“詩神布萊奇、青春女神伊登夫婦。”
  布萊奇態度冷冷的。伊登捧出金蘋果,卻顯得十分熱情:“歡迎火神殿下來到阿斯加德。”
  洛基接過金蘋果,說了一聲謝謝。
  有著一頭□浪閃耀金發的女子婀娜走來。緊跟在後麵的是留著及肩銀發的英挺男子。奧汀說:“收獲女神西芙,還有我的義子雷神索爾。對了,他們後麵那個是光明之神博德,是我的小兒子。”
  博德小時候長得很像弗麗嘉,但長大以後越來越像奧汀。相較於奧汀的沉穩和黑發,金發的博德顯得要稚嫩衝動一些,隻是身為眾神之王的兒子,又有與生俱來的高貴神位,博德的傲氣是不容忽視的。
  剛一走到洛基麵前,他就眯著眼睛上下打量洛基一番:“以後你打算一直住在阿斯加德?”
  洛基挑了挑眉,瞳孔泛紅,但依舊溫和:“這要看你父親的意思了。”
  博德嗤笑一聲,站在了眾神前端。
  或許是因為年少,或許是因為本能的排斥,看著洛基那高挑的身材和美麗的臉龐,想起他是火神兼邪神,博德就是對他喜歡不上來。
  一個銀發飄飄、氣質神聖高貴的男子走上來。跟在他後麵的,是一個動作有些拘謹、目無焦點的漂亮黑發少年。奧汀說:“太陽神弗雷,還有我的大兒子黑暗之神霍德。霍德從出生就看不到東西,布萊奇預言說,將來會有一個命運的契機讓他恢複視覺,隻是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洛基點點頭,和他們分別打了招呼。霍德睜著大大的眼睛朝弗雷“看”去:“我猜火神殿下的頭發是紫色。”
  “這都能猜到,不愧是霍德殿下。”弗雷擰著眉搖搖頭。
  霍德抱著胳膊笑起來。
  “霍德看上去比博德要小一些,沒想到是哥哥。”洛基說。
  “那是因為博德認識的人比較多,霍德就隻和弗雷關係好,麵對其他人都有些內向。”說到這,奧汀突然看向前方台階下,“下麵這位女神你是認識的。”
  洛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白若雪的裙袍,金線一般的腰帶,淡到幾乎無色的金發,發間隨風震顫的羽毛……因為夢到過太多次,洛基依然覺得這不是現實。
  弗麗嘉在洛基麵前站定,一隻手擋住額心上方的陽光。她抬起頭,滿眼不可置信:“這是洛基?變化也太大了一些。”
  “那是因為你太久沒見到他了。”
  “可是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她往旁邊站了一些,小聲說,“不跟你們倆站在一起,感覺像是我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我明明一點都不矮,原來洛基跟我差不多高的……”
  她和奧汀兩人說了什麽,洛基都不曾留意。
  他知道自己等這一日已經很久了。
  他曾經想過,或許等自己長大了,她就會有些老了。不過那樣很好,沒有人會跟他搶她,在心靈上的脆弱寂寞或許會使得她更依賴他……
  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她還是那麽年輕漂亮,甚至比以前更漂亮。在看到她的時候,他的心還是會亂跳。而自己也足夠成熟、足夠強大了,現在他們倆一起走出去,人家肯定會發自內心覺得這是天下最般配的情侶。
  不用再叫她姐姐,不用再擔心她把自己當小孩……她說過,她和奧汀之間隻有責任,沒有感情。
  是時候接她離開了。
  可是,為什麽還是會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看見她寫滿崇拜和愛慕的眼神,還有奧汀寵溺的回望,洛基心中的不安在飛速擴散。
  他是否錯過了什麽?
  “洛基,洛基?”弗麗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怎麽?”
  “洛基應該是累了。”奧汀看看前方,“等神袛到齊了,我們就進去休息吧。”
  弗麗嘉自覺地站在奧汀身邊,但不時探過頭來看洛基,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她都會溫柔地笑笑。
  洛基的目光,卻一刻也沒從她的身上挪開過。
  不過不管她是否騙自己,都無所謂了。
  在奧汀和提爾說話的間隙中,他微微探過身,在她耳邊低聲說:“弗麗嘉,真的好久沒見了……”說完以後,輕輕舔了舔她的耳垂。
  她猛地往後一縮,撞到了奧汀。
  “怎麽了?”奧汀連忙扶住她。
  “沒,沒事。”她縮到奧汀的身邊,驚惶地看了洛基一眼。
  等奧汀又繼續和提爾說話後,洛基歪過頭,舌尖掃了一下上唇,對她露出了壞壞的笑。
  當日,洛基和奧汀幾乎豪飲到了天亮,弗麗嘉和許多神袛早已支撐不住都回去睡覺了。因為洛基和義母的關係,奧汀對巨人族一直都有所顧忌。如今洛基力量完全發展成熟,居然還這樣義氣地留在阿西爾部落,奧汀的心情顯然不錯。
  淩晨時分,奧汀略有醉意地離開英靈殿,卻下意識走到了霧海之宮。而弗麗嘉麵有倦色地站在寢宮門前徘徊。
  奧汀過去抱住她,低低地說:“怎麽還沒睡覺?”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挽著奧汀在床上坐下,“你難道不覺得洛基莫名其妙背叛巨人來到神界,有些奇怪麽?”
  奧汀微笑著在她臉頰上吻了幾下:“你想多了。洛基的身體裏流著神族的血液,他還是我最好的兄弟,來神界是理所當然的事。”
  弗麗嘉斂神不語。
  “不要老往不好的方麵想。從博德做夢以後你就有些擔心過多……”見弗麗嘉憂鬱地點頭以後,他摟著她倒在床上,很快睡著了。
  弗麗嘉坐起來,替他脫掉衣服和鞋襪,剛用毛巾擦他的臉時,他突然閉眼笑著,握住她的手親了一下:“……我真幸福。”
  弗麗嘉怔了怔,禁不住微笑。奧汀平時情緒完全不外露,看樣子真是有些醉了。
  和奧汀在一起其實每一天都是一樣的。但她卻一點也不膩煩,一點也不想改變,最好每分每秒能看著他的麵容,聽著他的聲音,永遠都這樣下去。
  她從來都喜歡這種平靜。和奧汀在一起時,滲入骨髓的喜歡和平靜。
  隻是這種平靜過了幾個小時就被外麵的喧嘩聲打破。
  奧汀睡眠很輕,但一聽到外麵的爭吵聲,他大概猜到了內容,於是選擇性無視繼續睡覺。弗麗嘉沒他這麽淡定,穿好衣服睡意朦朧地走出宮殿。
  英靈神殿外,幾個年輕的女神正麵紅耳赤地吵架。而洛基幾次想要逃跑,都被她們拽了回去。
  “我真不敢相信你背著我偷偷約他!”女神甲說,“當初我倆怎麽說的?如果同時喜歡上了一個男人,輪流進攻。上一回的盧曼我沒有讓給你麽?這一回輪到我了!”
  “那也要看看質量再說。盧曼那個又老又醜的男人能和洛基殿下比麽?”女神乙憤怒回擊。
  “我的天啊,當初是誰對我說‘盧曼真是年輕英俊又多金,如果不是離婚三次還拖著四個孩子,我一定要嫁給他’?怎麽突然又想嫁給洛基殿下了?”
  “你……既然你這麽說我,也別怪我不客氣了!”女神乙挽起袖子,“你接近殿下的目的,就是因為他有一半巨人血統吧,平時裝得這麽端莊,實際還不是天天覬覦男人的尺碼,真是太惡劣了……”
  “我我我,我覬覦尺碼,你說話最好……”
  “都不要吵了!你們兩個女人心理陰暗,他是不會選擇任何一個的。”看似理智的女神丙插入話題,“殿下,請相信我,不是所有的阿西爾女人都這樣。”
  “殿下,昨天我可是說過要帶你去吃好吃的……”
  看著將洛基裏三層外三層包圍的女神們,再看看洛基那張盛極的容顏,弗麗嘉發自內心感慨年輕人真是有激情,打了一口嗬欠,慢吞吞地走回霧海之宮。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現在洛基不寂寞了。
  想起小時候他可憐兮兮被人欺負的樣子,她還不止一次擔心過他的將來……
  可是,她突然聽到有人提起她。還是由洛基說出來的:
  “其實我心目中標準的阿西爾女神,是神後陛下那樣的。”
  弗麗嘉愣了愣,寒意從腳底蔓延到頭頂。
  “美麗高貴,溫柔賢淑,大方得體……”洛基堅定而充滿敬意地說著,“在我看來,她最漂亮,比所有女人都漂亮。”
  這是故意的。絕對。
  幾乎立刻被千百道帶刺的目光射穿,弗麗嘉吞了口唾沫,慢慢轉過身:“那是當然,我是他的姐姐,是看著他長大的。洛基應該比較敬重我,僅次於他的母親吧。”
  好不容易眾女神的眼神緩和了一些,洛基又繼續說:“還是有一點區別的——起碼我不會幻想母親裸體的模樣。”
  弗麗嘉又一次被射殺。
  她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怒意:
  “洛基,我說了很多次,你已經不是小孩,不要總是開幼稚又失禮的玩笑。”
  見她離去的背影,洛基有些慌了,立刻追上去。
  他在烏達泉旁抓住了她的手:“對不起,我完全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轉過身來,淡淡地望著他:“我不知道和安爾伯達的離異給你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但從昨天到今天,你開了多少讓人無法忍受的玩笑,大概自己都記不清了吧。”
  “安爾伯達沒有給我帶來一點傷害。”
  “那你現在怎麽會變成這樣?”
  洛基低下頭,慢慢鬆開手:“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的,男人都是這樣。”
  “好吧,這麽說你也不打算認我這個姐姐了。但你起碼還是奧汀的弟弟,對麽?對於他的妻子,難道你不能尊重一些?”
  清晨的陽光並不強烈,卻讓人懶洋洋得睜不開眼。洛基眯著眼,看向明澈的泉水,神色複雜,沒有回話。
  “你聽到我說話了麽?”
  洛基不回話。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生什麽氣。剛做錯事的人是我麽?”
  洛基還是不說話。
  “洛基,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事讓你覺得討厭?為什麽這一次你態度轉變這麽大?我覺得一定是有什麽誤會發生,如果你不說出來,就會一直這樣下去……”
  “我愛你。”
  “什麽?”
  洛基轉過頭,看著她:“我愛你。”
  她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他,似乎已經再不認識他:“你在胡說什麽。”
  “跟我離開阿斯加德。我要娶你為妻。”
  “洛基,等等。”她晃了晃腦袋,努力整理頭腦中的思緒,“你沒有認錯人吧?”
  “從很久以前,你對我來說就不是姐姐了。”
  弗麗嘉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抬頭說:“不行,我還有些事要做,先去祭壇了……明天早上我再來找你。”
  她不再看他,快步離開。
  接下來一整天都無法做任何事。
  雖然名義上是姐弟,但她的年齡都足以當他的阿姨甚至母親了。更重要的是,她分明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怎麽可能對她產生那種感情……
  不管怎麽說,不能讓奧汀知道,不然事情可就不是告白拒絕那麽簡單了。
  晚上她回到了霧海之宮,琢磨著怎麽把這件事低調處理,可剛一走到窗口就看見站在陽台下的洛基。
  突然間,這個火神弟弟變得異常陌生。
  玫瑰花瓣般美麗的卷發,毫無瑕疵令女性嫉妒的雪白肌膚,還有整個臉部最好看的,窄而高挺的鼻梁……從小就是那麽漂亮的孩子,此時他沒有看到她,半側著臉,也明顯有那時候的影子。
  但這時,他突然抬頭。
  那一瞬間,她在看著他的麵容時,頭腦中一片空白。說得誇張點,就像是一個小男孩看見了裸體女人。
  她第一次留意到,洛基竟然是這樣地……驚豔。
  可是,他的話又突然把她拉回了現實:
  “你睡了麽?”
  她心虛地看看身後和四周,搖搖頭:“這麽晚還在這裏做什麽,快回去睡覺了。”
  “睡不著。我想見你。”
  他抬起麵孔,皮膚在月光下更顯白皙。柔和的銀光映入他的眸子,竟是格外澄澈如同孩子。
  她正進退兩難,突然門被推開了。條件反射地拉上窗簾,轉身看到了奧汀。他走過來,輕輕摟住她的腰,用鼻尖輕蹭她的鼻尖,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
  殿內的光芒依然投射在窗簾上,洛基站在下麵,隱隱看見了將懷中女人放倒的男人,瞳孔漸漸緊縮。
  天亮的時候,弗麗嘉醒來了。奧汀還在睡覺,側麵在枕上顯得更加線條清晰分明。在弗麗嘉偷偷起身的時候,他皺了皺眉,捉住她的手。她小聲說:“我下去走走。”他才放開。
  走到窗邊,一邊琢磨著怎麽回複洛基,但是窗簾才拉開一個縫,她就嚇得又將它拉上。
  ——洛基還坐在樹下。
  一時心情複雜到難以附加。她披好衣服,迅速跑下去。
  洛基抱著雙臂,因為過度寒冷,嘴唇已經有些發紫。
  這一瞬,她像是看到了當年蜷縮在角落裏,被很多孩子孤立的小男孩。但是,過多的心疼與憐惜隻會讓他誤會而已。
  “洛基,你還沒有完全成熟,有的時候或許會把獨占欲和愛情混淆。”她蹲下來,緩慢而小心地說著,“你並不愛我,隻是覺得姐姐被一個男人帶走了,有些寂寞而已。”
  “我清楚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洛基垂下頭,眼睛藏在了微卷的劉海下。
  “好吧。那說說我的感受……我愛奧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看見了他的指尖微顫了一下,頓了頓,狠下心繼續說,“從現在起,我會把昨天的事全部忘記。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
  洛基還是沒有回話。
  十多分鍾以後,弗麗嘉回到了霧海之宮。他依然坐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身體,將頭埋在雙膝中。

  Chapter 17
  兩天後,洛基以探訪親人為由回了約頓海姆一次,又回到了阿斯加德。自那以後,一直蠢蠢欲動的巨人族居然變得安分起來。阿西爾神族們都認定了那是洛基的功勞。
  之後,華納部落的女巫古爾薇格突然出使神界。
  英靈神殿內,帽簷低垂的古爾薇格擦過一個個高大威猛的勇士,拖著雪白長袍走到奧汀和弗麗嘉的王座前停下來,簡單地說明了她的來意:對於奧汀自封眾神之王,自稱阿斯加德為至上神界,華納首領海神陛下完全不讚同這一點,因為華納神族才是正宗的神族,也更應該受到其他種族的尊敬,希望奧汀能撤回這些不屬實的稱號。
  奧汀並沒有直接回答她,隻是邀請她留下來,讓人陪她在阿斯加德觀光幾日。洛基自告奮勇上前。
  在他剛對奧汀提出要求,又轉過身對著古爾薇格露出壞笑的那一瞬,古爾薇格臉上的淡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樣是力量強大外形出眾的男人,但奧汀和洛基之間卻有著大大的不同。
  奧汀是眾所周知的天生的王者,寡言而深沉,盡管有著非常有看頭的臉和身體,但女神們很少對他產生崇敬或者膜拜以外的感情,也不敢多想。男神們卻會很喜歡和他說話,態度卻是統一如同小學生見到老師,他說的每一句話他們都會牢牢記住,並且在以後很多場合中跟別人聊天時用上並且多加渲染和炫耀。所以,奧汀很少被女人包圍,一般他周圍都是一幫滿眼散發著崇拜之光的男人。
  洛基則完全相反。這位年輕的邪神完全就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鮮活例子。盡管在力量上他不比奧汀弱多少,但男人都看他不順眼——或許是因為他過於漂亮的皮相,或許是對女人過於溫柔曖昧的性格。可如果說女人們都是蝴蝶,那他整個人就是一朵散發著芬芳的鮮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微笑,都會讓女人們立刻幻想他在床上狂野的模樣。
  古爾薇格也是一個女人。所以,前一刻和奧汀說話時手指還有些發涼,在看到洛基的笑容以後卻開始冒汗。
  在洛基精心設計的誘惑下,她在幾天內徹底沉淪,恨不得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了他。
  但真正知道他們的事的人並不多,知道洛基將古爾薇格狠狠拋棄的人也不多。
  古爾薇格帶著強烈的恨意回到華納部落,告訴尼奧爾德她被奧汀洛基無禮對待,還說奧汀提起長矛擲向她,讓她滾回無能的海神身邊。
  海神雖然年紀大,但好勝心絕對不亞於任何年輕人。盛怒之下失去理智,迅速調動整理軍隊,出征攻打阿西爾部落。
  原本和巨人關係就很微妙,華納部落莫名的仇恨更讓人煩躁。巡邏兵通報上級有華納神族軍團靠近後,奧汀連大殿都沒出就從容不迫地下軍令。之後,他又命人去霧海之宮看好神後,不要讓她到處走動,然後披好衣服去找弗麗嘉。
  但弗麗嘉不在霧海之宮,四處尋找了,也不見蹤影。
  奧汀愣了片刻,快步走到英靈殿外延,看著重重雲霧中黑壓壓的華納部隊,第一次感到了極度的恐懼。他召喚來了自己的坐騎,立刻瞬移到阿西爾軍隊中。
  這時,弗雷的阿爾弗海姆神殿中。
  霍德眨著無焦點的大眼睛,拽住弗雷的衣擺:“發生什麽事了?”
  弗雷看看眼前僵持的洛基和弗麗嘉,清了清嗓子:“很明顯是情愛糾葛,小孩子還是回避一下。”拖著霍德走了。
  看著他們遠去,弗麗嘉蹙眉盯著洛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洛基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要以為我跟別人一樣什麽都不知道——古爾薇格是華納部落的使者,你居然對她做出那種事,難道不曾想過後果?還是說,你認為戰爭是很好玩的事?”
  “戰爭?那真是蠻好玩的事。”
  “洛基!”弗麗嘉忍不住動怒,“這事關部落和神族的生死存亡,你怎麽可以說得這麽輕鬆?”
  “部落?神族?那些與我有關麽。弗麗嘉陛下,你別忘記了我的身份。我是火神,在約頓海姆長大,可不是你那滿口正義、尊嚴和部落榮耀的丈夫。”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他?他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兄弟。”
  “弗麗嘉,你的想法真的很單純。他為什麽不認別的人當兄弟,偏偏是我?因為我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因為在我的幫助下,他可以不用戰爭就俘虜巨人族。”
  “在你的眼裏,世界就是這樣醜惡?除了你自己,你還能看到什麽?”
  “沒錯,我隻看得到自己。”
  弗麗嘉一時啞然,最後輕輕歎氣:“……洛基,你讓我太失望了。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奧汀,但我不希望同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
  “感謝愛神陛下的庇護。”
  洛基笑得不倫不類,直到把她氣到話都說不出來,轉身就走。
  幾乎是在她轉身的瞬間,他臉上就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姐姐,我沒有撒謊。
  我的世界從來都是空蕩蕩的,隻有自己。
  隻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覺得,原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如果你拋下我……
  如果你拋下我……
  不,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像是突然想通了,洛基覺得很開心。樹葉旋轉著,飄落在他的肩頭。
  洛基揚起嘴角,笑容在枝葉間漏出的光斑中美若罌粟。
  和華納神族這場實力懸殊極大的戰爭出乎意料地困難。奧汀負傷的消息剛一傳回來,在阿斯加德都陷入人心惶惶的氣氛中時,立刻又被通告為誤傳。
  但弗麗嘉知道這肯定不是假的。
  奧汀從出生到現在,從未嚐過敗績,甚至連刮傷都很少有。華納神族那邊到底派遣了什麽人來……
  弗麗嘉強壓著出征的衝動,在霧海之宮中來回踱步——這種時候,不能再給他添加麻煩。
  可是天邊交戰的軍隊中,奧汀的金翼龍已經耷拉著一支翅膀,似乎奄奄一息了。華納軍隊士氣大漲,一次次猛烈地強襲逼得阿西爾軍隊步步後退。
  就在這時,奧汀的龍朝著金宮飛來。弗麗嘉怔了怔,立即瞬移至金宮門口。
  因為龍身負重傷,又飛得太急,在沒有經過緩衝就著陸的情況下,腳下趔趄,重重撞到地麵,在宮殿的地麵上滑了幾十米。頓時塵埃四起,金翼龍巨大的鱗片上泛著血光。
  高大的男人出現在煙霧中。
  奧汀右手握著永恒之槍,左手捂著右手手臂,鮮血從指縫中流下。所有神袛、勇士、守衛和侍女都圍了上去。
  奧汀在龍背上靠了一會兒,站直了大聲說:“都去找神後,現在就去!任何宮殿、街道和樓房都不要漏掉!”
  在場的人都沒有看過奧汀這樣情緒激動的模樣,刹那間都傻掉站在原地。
  “都沒聽到我的話麽?快去啊!”幾乎還沒等超過兩秒,奧汀就又一次重複。
  此話一出,有很多人當下應聲離開。其他人則不由自主回頭看著金宮門口的弗麗嘉。
  弗麗嘉也和其他人一樣,有些嚇著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奧汀,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宮殿中回蕩著金龍深沉的歎息。
  連空中的塵埃都仿佛在這一瞬凝聚。
  奧汀大步流星地朝弗麗嘉走來。弗麗嘉嚇得哆嗦了一下,但還沒時間做出任何反應,在長槍落地發出尖銳響聲的同時,整個人已經被他摟在懷中。
  他緊閉雙眼,像是在努力確認她的存在一樣,手指揉入她的發中。
  貼著他的胸膛,她聽到他幾近瘋狂的心跳聲。身體也因為過度用力的擁抱而發疼,顫抖。
  但手指很快觸摸到了猩紅的粘液。
  “奧汀,你受傷了——”她低呼一聲,想要推開他,但無法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他撕扯了一塊布匹,將手臂上的傷隨意包紮,就重新回到戰場。
  這一回,幾乎所有人都還處於心神未定的狀態時,天邊的阿西爾軍隊已如猛虎一般,凶狠地吞沒了敵軍。
  戰後處理完所有的事,奧汀回到金宮,弗麗嘉和幾個祭司已經在那裏等候。她正準備叫祭司們幫奧汀療傷,奧汀卻自行拿著繃帶進了寢宮。他們跟著進去,奧汀卻坐在床邊說:“我自己會包紮,出去。”
  門口的幾個祭司僵化了一會兒,都不敢多留,悄悄走了。短暫的逗留後,弗麗嘉也無聲地走到他的床邊,低聲說:“我錯了……”
  奧汀不理她。
  “對不起。”她的聲音細如蚊鳴。
  “你白天去哪裏了?”他背對著她拉扯著繃帶,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我……和洛基在一起。”
  “你知道今天華納神族攻打的事麽。”
  “我知道……”她一寸寸挪到他的背後,努力轉移話題,“我幫你包紮。”
  奧汀又沉默了。她厚著臉皮靠過去,從背後抱住他,聲音小得自己都快聽不到:“如果我能代你受傷就好了。”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停,但是心裏卻開始混亂了。
  一直知道弗麗嘉對自己而言很重要,也從來不介意。可是在經曆了這件事之後他才知道,似乎程度有些太過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可是在她親昵地輕蹭和關心下,心底的防線一次次被擊得粉碎。
  終於,再也把持不住,將她抱在自己的身上,激烈地吻著她。
  盡管如此,如此不善於表達感情的自己,還是有那麽多深藏的情緒無法發泄出來。
  雖然阿西爾神族戰勝,但和華納部落的中立關係也化作泡影。如果不采取一點彌補策略,接下來持續的戰爭將無法避免。奧汀決定選用交換神袛的方法換取和華納部落的和平共處。經過眾神的商討,最後決定讓弗雷和芙蕾雅去華納部落。
  沒過多久,洛基的母親又一次為他安排了婚姻。對象是西格恩,一個和洛基一樣,紅發而高挑的巨人女子。
  這一回洛基居然沒有試圖掙紮就直接回到約頓海姆,迎娶他的新一任妻子。
  過了幾日,奧汀很隆重地把弗雷和芙蕾雅送去了華納部落。那一日從來不曾飲酒的霍德縮到人群中,悶悶地喝了一杯酒,居然過渡都沒有就直接醉了。人們都站得筆直,就他一個瘦瘦的身子搖來搖去也是特別明顯。人群散去後,弗雷看他還坐在空空的大廳中發呆,悄悄瞬移過去。
  奧汀送走弗雷的原因其實他也心知肚明。相較於博德,霍德的力量實在太弱,一直守護著他,對他一點幫助都沒有。
  霍德曾經無數次想自己活下來實在沒有意義,但弗雷說,沒有你,你的弟弟永遠散發不出如此耀眼的光輝,而黑暗不代表你就不美麗。霍德問那你是太陽神,一定很好看吧。弗雷說,我又老又醜又矮,你不嫌我在你身邊礙事就算好了。霍德睜著大眼睛笑,說人家都說醜人聲音都難聽,果然是真的。弗雷看了他許久,對於他的過度直接有些承受不住,但還是勉強接下去。
  盲人的感官反應總是特別靈敏。盡管弗雷沒發出任何聲音,但他還是敏感地抬頭:“什麽人?”之後立刻抽出腰間的劍,在沒人回答以後,立刻刺出去。
  但下一刻,手腕被人握住,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按住他的後腦勺,將他攬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霍德大驚。但他覺得味道很熟悉,像是弗雷……
  可弗雷說他很矮,他抵觸到的卻是對方的胸膛。雖然是黑暗之神,但霍德非常缺乏保護自己的常識。他抬頭說:“到底是什麽人?”
  看著那雙整個神界最獨特的眸子,弗雷的目光漸漸下挪,停留在了霍德蒼白的嘴唇上。
  神殿中一片狼籍,空蕩蕩的卻又像是天堂。
  他搖搖頭,放開霍德,轉身走了。
  究竟在想些什麽……
  再這樣下去,走了也好。
  又過了一段時間,西芙生病了。理由完全不像她自己所描述的傷感且浪漫,純粹就是吃了太多命運三女神給的甜冰果。盡管如此,生病中的她怏怏地縮在床上,卻是無比可憐的。而很不巧的是,她的追求者們要不是不關心,就是不知道。唯獨索爾沒日沒夜地守在她緊鎖的大門外。
  帶給她最大感動的人卻是弗麗嘉。
  弗麗嘉從來不做飯。但為了西芙,她下廚了,而且還做得不難吃。之後她體貼地喂西芙喝湯,立刻看到了西芙紅紅的兔子眼。
  奧汀原本認為弗麗嘉是真的討厭做飯就不曾勉強她。但她既然做給西芙吃,他對這件事自然感到心理不平衡。他不曾表現出來,隻是假裝慰問西芙,順便去蹭兩口飯。
  當日西芙在弗麗嘉的肩上重重一拍,特豪邁地說了一句姐們兒就是姐們兒。
  可是美好的狀況沒有持續多久,她的病還需要調養一陣子才可以恢複。於是西芙空虛了,開始懷念提爾,悲傷地說:“男人說的話都不可信。”
  弗麗嘉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這話你不是每個小時都要重複一遍?”
  “幸福的女人,你懂什麽!”西芙抱著枕頭繼續傷感,“我隻要一想到他說我騷擾他,就覺得打擊太大了……”
  基本上,之前她的灑脫都是裝出來的。
  此時此刻,索爾站在淒涼的秋風中淩亂著。
  後來,洛基回到了阿斯加德。他帶上了新夫人西格恩,以及和安爾伯達生的三個孩子:芬裏爾、耶夢加得和海拉。
  在初次見到這三個仿佛是洛基再版的孩子時,弗麗嘉又開始感到莫名的害怕了。無數次弗麗嘉打算和他說話,他都巧妙地避開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在烏達泉旁邊看到他。
  深藍的波光瀲灩流動,倒映在他秀美的側臉。她站在他的身後,輕聲喚道:“還在生我的氣麽。”
  過了很久,洛基才說:“現在挽救還來得及。”
  “什麽意思?”
  “那麽多人都說我會摧毀阿斯加德,你說我要不要真的做做看?”
  弗麗嘉怔了怔,手心發涼:“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那個預言,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洛基側過頭,慢慢站起來,眼中蕩漾著水光,“弗麗嘉,成為我的女人。我什麽都不會做,我會讓你幸福。”
  “……如果我說不呢?”
  “那恐怕預言就要實現了。”洛基慢慢朝她靠近,眼中竟流出一種幾近殺氣的神色,“答應我麽。”
  弗麗嘉嚇得後退兩步,但後背撞到了樹幹上。
  但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洛基,你是認為我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妻子,還是覺得在我的統治下,阿斯加德和華納海姆一樣脆弱?”

  Chapter 18
  弗麗嘉回頭,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奧汀。很顯然,洛基也不曾料到奧汀會出現,一時愣住。
  奧汀的肩上依然掛著披風,似乎是剛辦公回來。他走到弗麗嘉身邊,將她攬到懷中:“雖然弗麗嘉是個美人,但沒想到還真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我更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是你,洛基。”
  弗麗嘉蹙眉看了一眼洛基,突然覺得身心疲倦,將頭埋到奧汀的胸前。而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卻大大刺激了洛基,他微笑著,發梢在輕風下微微顫抖,瞳孔漸漸滲出紅色:
  “我有沒有能力得到她,結果決鬥後就知道了。”
  “這應該讓她自己來選擇,與決鬥毫無關係。”
  “奧汀,你是在退縮麽?”
  “如果我退縮,就不會站在這裏。但是我依然不希望因為這種已知結果的事和你鬧翻,你最好考慮清楚。”
  “已知結果?”洛基的眼睛已經變成鮮紅,但是他的嘴角還是微微揚起,看不出一絲不快的情緒,“你說的結果,是她會跟我,還是我會贏呢?”
  “她會選擇我,我也會贏。”
  奧汀話音剛落,一團火球已經擦著草坪衝向他。他伸手一擋,一道透明的金色光壁急速在他和弗麗嘉兩人麵前打開。火球隨即被金光吞沒。接下來,洛基雙手交替擲出無數顆火焰球,都被奧汀一層層加厚的魔法護壁截下。對方憤怒時的強襲,也僅僅會讓他的手臂微顫一下。
  弗麗嘉緊張得捉緊奧汀的衣襟,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警惕——她知道洛基每一次的攻擊,都足以摧毀一整座阿斯加德的宮殿,生怕奧汀一個分神,兩人都完蛋了。
  奧汀卻拍拍她的肩,低聲說:“不用害怕,我會保護好你的。”
  她輕輕點頭,更加抱緊了他。
  洛基氣得雙手發抖,盛怒狀態已經完全亂了章法,指向天空。紅發亂舞之時,鋪天蓋地的巨大火焰球從天而降。奧汀在上方劃了個十字,又一道金色的圓形護壁出現在他們上空。火焰球砸在上麵。奧汀摟住弗麗嘉的腰,兩人消失在銀光中。
  剛一離開,火焰球就衝破了護壁,在草地上燒出了一個深深的半球坑。
  然後,奧汀和弗麗嘉出現在了更遠的地方。洛基剛要追上去,奧汀已指向他。金銀交錯的無數道條狀光芒凝聚了日月的光輝,朝著洛基襲去。
  同時,烈火中的魔神出現在洛基上方,仿佛是靈魂出竅一般,張牙舞爪地撲向他們。
  兩道巨大的魔法衝擊在一起,完全抵消。
  接下來,洛基的腳下出現明亮的火魔法陣,火焰巨人張開幾乎吞沒夜空的四肢,又一次衝過去。
  奧汀在空中劃出古神族的四屬性究級刻印,念出咒文,水火風雷四種魔法劃破夜空的界限,迎接洛基的攻擊。
  明亮的火光覆滅了視域,爆炸和迸發的聲響頻頻在耳邊響起。弗麗嘉捂住耳朵,閉上眼。
  過了很久,才緩緩睜開眼,看見捂著胸口大口喘氣的洛基。而他仍不放棄,又一次捧出魔法球。隻是受了傷,動作慢了很多,魔法還沒放出,奧汀這邊又一次發出攻擊,他被撞得後退一步,幾乎跌倒。
  但到此處,奧汀沒有乘勝追擊,甚至沒有絲毫戰鬥欲,直接用魔法荊條束縛了洛基。他召來了人,讓他們把洛基帶下去。
  洛基憤憤不平地咬緊牙關,惡狠狠地看著他們,卻沒有說一個字。
  “回去休息吧。”奧汀牽著弗麗嘉的手,帶她回去。
  兩人走了一段,弗麗嘉又回頭看了看被破壞得慘不忍睹的環境,禁不住聲說:“你會把洛基怎麽樣?”
  奧汀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短期內不能讓他待在阿斯加德了。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今天的事,恐怕也會接受不了。”
  她倏然抬頭看著奧汀,一時間竟感動得有些語無倫次:“真的?隻是把他送走?太好了……其實洛基本性一點也不壞,他隻是……可能隻是太寂寞了。”
  “嗯,今天就讓他回約頓海姆。不過你要答應我,不管怎麽想念他,短期內不要再去看他,不然我怕他會誤會,製造更多的麻煩。”
  “我不會去的。”弗麗嘉一下撲到奧汀的懷中。很想說“你真的很寬容”或者“你是最偉大的人”一類的話,但想了想覺得太肉麻還是沒說出來,隻是用力地抱緊他。
  奧汀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當晚,弗麗嘉熟睡的時候。
  英靈殿地下一千米的牢房中。
  不時有蛇和老鼠從角落中躥過。穿過一千九百九十九道牢籠,踏過潮濕陰冷的地麵,奧汀停留在了最深處的牢房麵前。
  紅發少年的四肢都被厚重的枷鎖扣住,上麵掛滿密密麻麻的鎖和鐵鏈。聽見腳步聲,他迅速抬頭看向外麵。
  “洛基,你在籌備著什麽,你我都心知肚明,不用再特地攤開說了。”奧汀冷漠地看著洛基,就像一台毫無感情的機器。
  “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
  “從你開始策劃這一切之前。”
  “這麽說,你早就對我有防備了?”洛基詫異地看著他。
  “事實是你也沒讓我失望,不是麽。”
  洛基怔了怔,突然笑起來:“哈,哈哈……真沒想到,你在弗麗嘉麵前那一副仁慈又寬厚的模樣,居然全是裝的。”
  “其實我對你已很仁慈。換做其他人,早死了。而弗麗嘉……她很單純,我們沒有必要讓她知道太多,不是麽。”
  這時,一個巨物的陰影將洛基籠罩。洛基下意識抬頭看去,自己頭上竟是一條張著血盆大口的毒蛇。
  “放心,它不會吃了你。隻是三百年內恐怕要委屈你了。”奧汀微笑著,“我會派人給你送食物。”
  神袛主宰的力量支配著他們的命運和性格。純火的屬性強大且極端,這也是火神無論如何壓抑都無法隱藏潛在破壞因子的原因。所以,要在短時間內消除洛基的力量,隻有殺了他。
  或者,就是用冰蛇的毒液一滴滴侵蝕入他的身體,吞噬他體內火屬性的力量。而火神的這種力量是會無限重生的——哪怕還保留著一分一毫,他都會以驚人之速變回原來的模樣,甚至因為瘋狂衍生變得更強。所以隻有經過三百年的耗損,不留一絲餘地吞噬所有的力量,才可以讓他變成一個普通的神族。
  奧汀離開後,洛基下意識抬起頭。
  一滴紫藍色的毒液墜下,落在他的臉頰。
  毒液像是尖銳的刀刃,瞬間撕裂了他的皮膚,他在一片漆暗中渾身顫抖著慘叫。但身上的枷鎖太過厚重,所以白皙的皮膚很快被鋼鐵拉出血,卻還是動彈不得。
  隻是那一滴毒液浸入皮膚以後,之前的傷口很快愈合,那小小的液體卻在他體內瘋躥,就像是用那刀刃割破他體內無數的血管。
  好不容易劇痛散去了,又一滴毒液落下。
  原以為已是極限,但沒這一回的劇痛竟讓他疼得失聲痛哭。
  他聽見自己的吼叫聲在無盡的深淵中回蕩,但也僅此而已了。
  這個可怖的萬丈監牢中,隻有他一個人。
  想起自己從小到大一次次被人欺淩,一次次不公的待遇,還有溫暖得讓人睜不開眼的陽光,陽光一般的發色,以及微揚的,花瓣一般的唇角……
  “姐姐是獨眼巨人,要抓小侏儒嘍……”
  如果沒有奧汀,如果她不嫁給奧汀……她早就屬於他了。
  半個小時以後,他身體緊繃眼眶發紅地看著地麵,想著自己要在這種地方度過三百年,而這三百年內,他每分每秒都得承受著力量一絲絲消耗的絕望……抬頭看著上方的漆黑,嘶聲力竭:
  “奧汀!弗麗嘉!我不會放過你們,永遠不會!!就算是我死,也要讓你們一起陪葬!你們等著,我總有一天會出來的,姐姐,你等著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後,奧汀命人告訴洛基的孩子此時已被囚禁,如果他們繼續惹事生非,挑起巨人和神族的矛盾,那他們這輩子大概都見不著父親了。雖然邪惡,但畢竟隻是三個孩子,在經過眾神之王這樣的警告後,他們帶著消極的情緒乖乖回到約頓海姆,並且開始商量著向祖母撒謊,努力捱過三百年。
  至於洛基的妻子西格恩,則不見蹤影。
  之後半年內,阿斯加德都頻頻發生地震。雖然不嚴,但是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弗麗嘉躺在床上總是無法入眠。並不是因為宮殿搖晃得厲害,而是那種細微的,仿佛源自於地獄的微顫,讓她有些擔驚受怕。
  所幸半年後又恢複了常態。
  後來,光明之神博德已經完全成熟,而霍德依然是當年的模樣。而弗雷和芙蕾雅一直守在華納部落,鮮少回來探訪。
  神界已處於極度輝煌的時代,十二大主神的力量平衡著這個世界。
  時間如白駒過隙,忽然之間,三百零一年過去。
  如同多年前和華納部落的戰爭一樣,巨人的突襲是出乎意料的。隻是這一回除了奧汀,任何人都不理解他們的動機。
  自古以來,巨人的仇恨遠遠高過華納部落,而且實力也不容小覷,奧汀非常罕見地在第一回合就上了戰場。
  西格恩一直潛伏在阿斯加德,每一天都沒有放棄過尋找洛基。終於在二百九十八年後從幾個高級侍衛口中聽來洛基的所在,然後喬裝跟隨到了關押洛基的地牢。侍衛隻在送飯的時候出現,其他時候地牢裏都隻有洛基一人。西格恩就用杯子來接洛基頭上的毒液,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但在巨人和阿西爾神族在金儂加裂縫上方交戰,西格恩帶著弗麗嘉去見洛基的時候,他無力地蜷縮在鎖鏈中,忍受著麻木卻依然摧殘著神經的劇痛。
  聽見腳步聲,抬頭正對上弗麗嘉震驚的視線,洛基虛弱地笑了笑。
  瞬間一切像是已經凝固,唯獨毒液落在洛基的臉上,不曾停歇。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弗麗嘉衝過去,跪在洛基的身邊,捧著他的臉頰說,“你不是已經離開阿斯加德了麽?為什麽會在這裏?”
  洛基的眼眶濕潤,直直地凝望著她:
  “姐姐,你終於來了……”
  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弗麗嘉幾乎也流下淚來:“到底是什麽人做的?這三百多年你一直都在這裏?怎麽才能救你出來?”
  洛基隻是搖搖頭,眼淚大顆大顆落在身上的血痕中:“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看到姐姐,就算是現在死掉也沒有關係。”
  “胡說什麽!”弗麗嘉用力搖晃著洛基手腕上的鐵索,“我會救你出去的,我現在就去找奧汀——”
  這時,一直沉默的西格恩突然說:“找陛下有用麽?就是他把洛基關在這裏的。”
  弗麗嘉當下僵直了身體,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基。
  洛基回望著她,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這不是哥哥的錯。是我自己不好,誰叫我生來就注定是那樣的命運……不過三百年已過,我的所有力量都被毒蛇吞噬,不會再禍害阿斯加德了。姐姐,對不起……”
  弗麗嘉忍了很久才沒落淚,看向西格恩:“告訴我怎麽救他。”
  一個小時以後,弗麗嘉出現在奧汀的金宮裏,神像殿堂前。
  剛打算進去,門口的重重守衛就攔住了她:“神後陛下,對不起,除了奧汀神,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入。”
  “是奧汀叫我來的。他有急事來不了。”
  “那請陛下出示證明。”
  “我還需要證明?”弗麗嘉冷冷地掃了他們一圈,“現在我們正在和巨人交戰,他哪有時間寫這些?”
  “這……”幾個守衛麵麵相覷。
  “都讓開!”
  守衛們立刻往旁邊縮去。萬年溫柔微笑的弗麗嘉也如此凶悍,肯定是要緊事了。他們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進去。
  弗麗嘉在門口布了一道障眼幻術,快步走到最裏麵的金像前麵,取出了裏麵的金鑰匙。因為奧汀對金像施展了魯納斯咒文,為了讓它不泄露秘密,弗麗嘉又用西格恩給的小錘敲碎了金像。
  她將鑰匙和其他鑰匙混在一起,掛在腰間,不動聲色地回到了深淵中。
  替洛基打開鎖,他跪在地上,紅發濕潤貼在臉頰上,手腕腳踝發青流血,麵色蒼白。弗麗嘉攙著洛基站起來,看著這個原本驕傲的大男孩如此狼狽,心疼得無以複加:“你先跟西格恩到沒人的地方躲一躲,我回去跟奧汀談談。”
  “嗯。”洛基點點頭,跟著西格恩一跛一跛地出去了。
  “洛基。”弗麗嘉在後麵喚道。
  洛基站住,回頭看著她。
  “姐姐對不起你。”
  “不要這麽說。”他的嘴唇發白,顯得十分憔悴,“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當天晚上,弗麗嘉和奧汀結婚百年來第一次鬧矛盾。
  原本打算瞞著奧汀,等洛基跑遠了以後再質問他是怎麽一回事,但她剛一回到霧海之宮,就看見了正在等她的奧汀。
  “鑰匙在哪裏?”
  奧汀的臉色不好看,她心裏開始感到些許害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把洛基放出來了?”
  “我很困了,明天再說吧。”這才發現當著他完全無法撒謊,她轉身走向浴室。
  “弗麗嘉,你知不知道把洛基放出來意味著什麽?”
  她腳下停了停,又繼續往前走。
  奧汀也沒繼續問,直接朝外麵走去。她立刻問道:“等等,你要去哪裏?”
  “去找洛基。”
  “你不能去找他!”她跑到他的麵前,眼中帶著一絲怒意,“你當年是怎麽告訴我的?為什麽要騙我?人家說洛基是邪神,你就完全相信了是麽?”
  “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樣就好了。”奧汀淡淡地回應著,徑直走出去。
  “奧汀,他從小就不被人疼愛,被父親拋棄,又同時被巨人和神族排斥,到了神界,還要看著別人的臉色說話……對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你怎麽能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就算他真的有毀滅阿斯加德的想法,也是被你們這些人逼的!”
  “洛基確實有毀滅阿斯加德的想法,而且,三百年前,他的起兵計劃書就已經在約頓海姆傳開了。”
  “沒有他,戰爭還不是一樣爆發了?難道你打算告訴我,和巨人的仇恨是洛基挑起的麽?”
  “弗麗嘉,今天我不想跟你說太多。事關整個神界的生死存亡,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洛基已經沒有力量了,你還想對他怎樣?”
  “弗麗嘉,是我把你寵壞了。”
  奧汀蹙眉,離開了霧海之宮。

  Chapter 19
  奧汀這一去就是十天,這期間也沒有絲毫洛基的消息。弗麗嘉一直在惶惶不安中度過,而這種擔心在早春降落的寒冰中升到了極點——那是霜巨人靠近的標誌。失去了奧汀神力的庇護,這片土地已失去了生機。
  經過幾日冷靜地思考後,弗麗嘉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做法確實太過衝動。雖然把洛基關在那裏是很殘酷的事,但一般情況下,奧汀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況且那人還是他的兄弟。
  所幸神界還有博德、索爾、提爾和海姆達爾,尤其是博德,他的存在完全可以使得阿斯加德處於被保護的狀態中。
  第十一天。
  窗外依然冰天雪地,阿斯加德失去了以往的光輝,就像是一座建在冰之國的荒涼都城。弗麗嘉穿著厚厚的大衣,腿上蓋著毛毯,坐在霧海之宮的窗前,看著外麵的世界。
  隻是十多天未見而已,心底的思念已經瘋長到無法控製的程度。
  似乎從來沒有想象過和奧汀分開的情景……
  她趴在窗台上,臉埋入雙臂,金色的長發順著腰際一直垂落在椅子上。
  如果他永遠不回來,或者再也不要她了,那該怎麽辦?
  “弗麗嘉。”
  一聽到這個聲音,弗麗嘉還以為是做夢,或者產生了幻覺,依然伏在窗前沒有動。但是,當那個人第二次喚她的時候,她幾乎是同時抬頭,看向他——
  從來不曾覺得奧汀有這種遠離自己的感覺。他還是穿著離開時的衣服,此時看著她的眼神卻再無怒意。
  她站起來,腿上的毛毯倏然滑落在地。他似乎打算說什麽,但她沒有給他機會,直接撲過去,摟住他。
  奧汀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又微笑著撫摸她的發。
  “我錯了,不應該不經過你允許就做傻事。”她將頭埋入他的懷中,“隻是洛基真的很可憐,我相信他不會做出對不起神界的事……”
  他的手停了停,聲音輕飄飄的:“洛基呀……他確實是個可憐蟲。我們都不該把他放在心上,不是麽。”
  似乎隱約感到不對,弗麗嘉緩緩抬頭看著他:奧汀那張冷峻的麵容上,居然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這讓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他。
  “奧汀,你怎麽了……”
  話音未落,她的唇已被他俘獲。
  也是與以前不一樣的吻。粗魯,狂肆,幾近暴力。心想著他可能還在生氣,弗麗嘉壓抑了想要退縮的欲望,抬頭溫柔地回吻他。
  而她沒有料到,這樣簡單的回應,居然讓他立刻興奮起來。
  每次都是他把她折磨到不行,要她羞憤又難耐地向他索求,這回急不可耐的人變成了他。她在心底偷笑,小小的征服欲得到了滿足。
  半晌,他將她推在床上,扣住她的雙腕,聲音沙啞地呼喚她的名字,甚至臉頰有些微紅。難得他表現得像個初嚐情事的小男孩,她捧著他的頭,小聲在他耳邊說:“忍不住的話……直接進來好了。”
  麵對奧汀,她的身體永遠都是處於極度敏感狀態。其實,她也很急。
  奧汀微微一怔,輕柔地說:“好……”
  然而事情和她預期得完全不一樣。
  原本以為緩慢的填充會讓她逐漸得到滿足,但這一回,奧汀頂著她,卻許久都沒能成功進去。待他抬起她的腰,猛地衝入她的身體時,身體被撕裂的感覺讓她幾乎死過去。
  她渾身顫抖地抓住他的肩,甚至無法說出完整的話:“痛……奧汀,很痛。”
  才十來天而已,沒道理會這樣。
  可是奧汀像是沒有聽到,含住她的唇就引領著她搖晃。
  完全沒有快感。
  因為沒有太多經驗,弗麗嘉隻知道奧汀的尺寸比海姆達爾大很多,這讓他們的夫妻生活快樂了不少。但是,從來不像現在這樣痛苦。
  突然想起某次幾個女神聊起嫁給巨人的某個神族女性。雖然身體是有柔韌度的,但每個種族都有它的極限。不是比較強悍的神族女性,根本無法承受和巨人的歡愛。那幾個女神都萬分同情那對在性生活上完全無法融合的夫妻。
  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從和他說話那一刻起,她就覺得他神態很眼熟,卻絕不是奧汀。
  他將頭埋入她的胸前,輕輕挑逗著她。可是她的臉色卻在刹那間變得蒼白。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的頭發已經變成了紅色。
  短暫的怔忪過後,弗麗嘉尖叫著,使勁全身力氣推開他。他身體往後挪了一些,但又快速以無法令人反抗的力量覆住了她。
  再次抬頭,她看見的是一張美麗而邪氣的臉。
  “我好開心。”他滿足地微笑著,動作不曾停下,語調亦有些不穩,“我終於得到你了,姐姐,終於,我得到你了……”
  轉瞬間,宮殿的門和窗都被紅色的烈火覆蓋,外麵偶爾有侍女走過,卻聽不見裏麵的聲音。
  烈火覆蓋了殿內的痛苦,絕望,以及神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第一個夜晚結束後的早上,弗麗嘉從噩夢中驚醒。然而,睜開眼見摟著自己的洛基,又察覺兩人均是□,她在短暫的驚恐後,毫不猶豫,一耳光甩在洛基的臉上。
  霧海之宮很大,又空曠,這一聲響一直在殿堂內回蕩了許久。
  因為太過用力,她疼得渾身顫抖。而洛基隻是捂著臉,挑了挑眉,又一次壓在她的身上,像是宣告所有權一樣擠入她的腿間。而這一摩擦,他竟又無恥地興奮起來。
  “你滾開!”她惶懼著,不斷後縮。
  洛基卻毫不費力地扣住她,在嘴邊豎起食指,像在教育小孩子似的:“小聲,雖然大家都知道你是怎樣□的女人,但讓別人聽見也不是好事。”
  過了幾個小時。
  弗麗嘉的頭半埋入枕間,布料上浸染了一大片淚痕。洛基單手撐著下顎,靠近一些,舔去她的淚水,笑容甜美:“真香。”
  麵部表情因痛苦變得十分扭曲,通紅,她將臉徹底埋入枕頭,忍受著洛基一次又一次無禮地侵犯。
  為什麽會這樣弱?
  如果不是一直依附著奧汀……
  如果不是這樣無能又幼稚地待在他身邊……
  如果她強一些……
  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吧。
  這樣如同金絲雀一般被飼養的自己,有哪一點配得上奧汀?
  她有什麽資格埋怨他?
  有什麽資格埋怨命運對自己的不公?
  對弗麗嘉來說,接下來的十多天就像是過了十多年。
  但是這一切並不是最糟糕的。
  真正的噩夢,發生在奧汀回來之後。※
  原本出去是為了尋找洛基,但毫無下落,奧汀在路過華納海姆的時候,順便將弗雷和芙蕾雅帶回來暫居。
  奧汀剛一回來,霜巨人們就撤退了。神界在俯仰之間恢複了活力。
  他很想弗麗嘉,想到恨不得躲過所有人,衝進她的房間狠狠擁吻她。可這一回事關重大,他不能輕易低頭,所以打算等她主動找自己。
  隻是弗麗嘉的生活完全被封閉,她隻能在自己的臥房、浴室和書房活動,根本不知道奧汀回來。因為實在太無聊,她來回遊走,一個人去了書房,拿出書來翻了兩頁,又雙目無神地將它們放回去。
  可是書本剛一碰到書架,一雙微熱的手已輕輕環住她的腰。她的手一抖,書淩空落下,重重砸在地上。
  這二十多日一直環繞著不曾離去的香味靠近,滾燙的吻碎而溫柔地落在她的後頸。脖子禁不住往後揚,生理自然反應讓她感到羞恥。然後,那雙手順著她的小腹往上探索,輕握住她的雙峰……
  她閉上眼,感官漸漸被洛基突然變溫柔的愛撫麻痹。
  反正看不到臉,隻要不出聲,把他幻想成是奧汀,會好受很多。
  神殿內依然空蕩蕩的,像是靈堂。一層層的衣服落下,落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麵上。又一次被那對她來說過分誇張的部分貫穿,弗麗嘉扶著書架,咬緊牙關,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奧汀,這是奧汀……
  隻要一這麽想,身體便不由自主發熱,潮濕起來。
  書架在一次次衝擊中搖晃,沒放好的書砰地落下。洛基含住她的耳朵,聲音煽情而沙啞:“叫出來。”
  弗麗嘉緊閉著嘴,頑固地看著前方。
  “叫出來!”
  命令剛一落下,過於殘酷的進攻便已讓弗麗嘉無法忍受,悶哼出聲。
  但這並沒有結束。
  因為身體契合度極差,洛基稍微不溫柔一些,她就可以難過好幾日。在他的強迫下,她終於知道自己終究不曾麻痹,流著眼淚,痛苦地呻吟著。
  “姐姐,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洛基動作緩和了一些,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和我偷偷鬼混了這麽久,如果奧汀發現了,你怎麽辦?”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不再有所動作,卻曖昧地停在她的體內。
  弗麗嘉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看著眼前一排排書名,許久都回不過神來。然後,她聽見他像吟誦詩歌一般輕輕說著:
  “你還記得麽,奧汀,在過去的歲月裏,我們曾經是血肉相連的兄弟。你說過,你永遠不會獨自飲下一杯美酒……除非與我一同分享。”
  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洛基緩緩退出了她的身體,還頗紳士地提起衣服,披在她的肩上。他微笑著,優雅地向門前後退:“哥哥,謝謝你的款待——無論是三百年的地底囚禁,還是三十天的神後陛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長長的金發順著肌膚滑落,盤在反光的地麵。霧海之宮還是一如既往地空曠寂靜,就像隻有她一人。
  可她連伸手扶一下衣擺的勇氣都沒有。
  連呼吸的勇氣都沒有。
  直到一個熟悉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在她的身後停下:“這才是你放出他的真相,是麽。”
  他的聲音還是毫無情感起伏,冷靜得像是在觀望陌生人的獨角戲。
  隻剩下徹頭徹尾的絕望。捂著臉,回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每一個細節——那已是羞辱,已無法從她的人生中抹去。
  “奧汀。”她哽咽著,輕聲道,“……我配不上你。”
  “是麽。”
  他冷冷地說著,停了停,猛地一拳打在書架上。地麵龜裂,書架轟然後仰,倒塌,千百本書整齊地落在地上。
  她嚇得抱緊雙臂,幾乎認為奧汀要殺了自己。
  可到最後,他都隻是淡淡地說:
  “既然如此,離婚吧。”
  自那以後,奧汀沒有再去霧海之宮,派人追殺洛基的時候,也沒有再離開神界。除去奧汀,最能與洛基相抗衡的主神隻有幾乎無敵的博德。幾日後,博德帶回了芬裏爾的一隻眼睛,卻始終沒有找到洛基。
  從奧汀離開,弗麗嘉也沒有離開過霧海之宮。西芙時常會去探望她,她的話越來越少,直到聽西芙提起博德拿下了洛基兒子的眼睛,她突然很擔心地衝出寢宮,命人將所有的榭寄生斬斷。
  西芙站在她的身後,眼珠和發絲漸漸轉紅,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博德第六次回到神界時,已經無人不知奧汀和洛基的矛盾。紙包不住火,洛基企圖玷汙弗麗嘉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阿斯加德。而這兩個兄弟的斷交,也意味著神族和巨人矛盾最後一層紙膜被捅破。
  戰爭即將爆發,人心惶惶。
  戰神們開始擐甲執兵之時,霍德一個人坐在烏達泉旁,呆呆地聽著外麵男人們的喊聲。
  有人靠近他。
  他順著那個人的方向抬頭,用空洞的雙眼看過去:“是誰?”
  “殿下,力量不能完全蘇醒的感覺是否很難過?”
  “我……”霍德站起來,喃喃道。“你是什麽人?”
  “你不用管我是什麽人。我隻問你,你想擁有能看見光明的眼睛麽?”
  “想,當然想。”
  “來,拿著這個。”那人走過來,將一隻小小的草葉放在霍德手中,“等一會兒有人來了,記得把這個帶有魔法的葉片投出去。隻要他接住,你就可以看見一個真實的世界。”
  “真的?”
  “真的。”洛基看著他,溫柔地笑著,“記住,一定要投準哦。你能行的。”
  你能行的。
  殺了光明之神,你自然會得到光明。
  小時候,弗麗嘉曾聽諾忒說過許許多多的傳說。
  母親說,奧汀的母親,也就是第一個神後很喜歡收集寶石和銀珠。她有一張很漂亮的黑色毛毯,每天晚上,她都會把寶石和銀珠撒在毛毯上,串聯成璀璨的閃光。後來,她將這條毛毯扔入高空,於是,便成了我們所能看到的夜空。
  弗麗嘉至今都記得第一次和奧汀提起這個故事的情景。奧汀一本正經地點頭說確實是那麽一回事,然後說,你知道麽,其實太陽是我另一隻眼睛。
  到她忍著劇痛觀察太陽三天後,奧汀終於扛不住跟她說自己是開玩笑的。她那時候還特別生氣。
  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時時刻刻和奧汀這樣聊天,偶爾生氣,一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離。
  這一刻,夏夜的神界仿佛已與天空融為一體。
  弗麗嘉坐在窗前,眺望著燈火輝煌的金宮,突然覺得自己做過錯的事就是和奧汀結婚。
  明明是最不般配的人,怎麽可以就這樣在一起,生活這麽多年?
  可是真談到離開……
  她能去哪裏?
  這一刻才發現,這麽多年來,她生命的主題似乎就隻有奧汀。早已失去了自我。
  一直到深夜,她才站起來,準備收拾東西睡覺。
  但剛一轉身,就看到站在門前高大的男人。
  霧海之宮是雪白一片,將和他的黑發形成鮮明的對比。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遠地看過他,這時看去,好像已經不認識。
  奧汀依然是冷酷嚴峻的模樣,但眉宇間多了些許憔悴。
  她垂下頭去,低聲說:“……我明天就走。”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殿內回響:
  “你會跟洛基在一起,肯定是因為我對你不夠好。但是,跟他過日子,不如跟我。”
  片刻頭腦空白,弗麗嘉猛然抬頭看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雖然奧汀沒什麽表情,但她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出如此負麵而悲傷的情緒,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與他之間的羈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幻想。
  但是,還沒來得及說話,已有一個侍衛匆匆忙忙跑進來。
  奧汀說:“你先出去。”
  “可是……英靈殿起了大火。”
  奧汀皺了皺眉,對弗麗嘉說:“我很快回來。”
  “還有……陛下,”侍衛顫顫巍巍地說,“博德殿下……去世了。”

  Chapter 20
  博德死在了霍德手投來的榭寄生下。那隻小小的草葉在離開霍德的手以後,變成一把巨大的長槍,貫穿了博德的胸膛。
  所以,霍德得到光明的頭一刻,看到的卻是被血染紅的白袍,弟弟的屍體,神界上方滔天的火光……還有弗雷驚詫的眼神。
  一望無際的星空下,火焰像是饑渴的猛獸,猩紅而張狂,以驚人之速吞噬著英靈神殿。無數勇士的靈魂在地獄之火中叫喊,瘋狂,永久地毀滅,重複地死亡。
  阿西爾神族們不曾陷入這樣的恐慌中。人群像紛紛逃竄的螻蟻,跑步的、瞬移的、跌倒的……密密麻麻地填滿了大街小巷。
  諸神從宮殿群中衝出,拘禁已久的飛龍與金鳳掙脫桎梏,盤旋羅列在阿斯加德的夜空下,仿佛在迎接著血淋淋的戰爭,盛大的滅亡。
  大火與灰塵中,高大蒼白的霧海之宮射出紅色的光。
  侍女們早已被大火嚇得作鳥獸散,漆暗的荊棘順著大門一直蔓延到窗邊。
  這一刻,愛神的宮殿成為了龐大的黑色墳墓。
  荊棘粗而尖銳,深宮中的弗麗嘉順著裂縫走出,一身白裙因為瞬移被銳刺刮破,腿間有鮮紅的血絲。她看著遙遠的殿門,還有停留在門中央上空,在黑暗中蘇醒的魔鬼。
  夜晚發出悲哀深沉的歎息。
  火神的凝眸像是紅葡萄酒,出奇的寧靜。他穿著白色的禮服,懷抱著一套婚紗,靜靜觀察著在荊棘中掙紮的金發女神,笑容美麗而優雅。
  弗麗嘉終是克製不住情緒,抬頭望著洛基,幾乎被怒火焚燒:“這都是你做的好事。”
  “主神忙著拯救他的神殿,恐怕再沒心思管我了。”
  弗麗嘉緊緊握住荊棘,鮮血從雪白的指尖流出:
  ※ “如果我還有一個像博德這樣勇敢的兒子,如果他依然在這裏,在和他交戰之前,你絕不可能毫發無傷地逃出神界!”
  “逃跑?”洛基笑意更深了一些,“我的愛神,在帶走你之前,我不會跑的。”
  “奧汀很快就會回來,你若再靠近我一步,他會殺了你。”
  “他早就想殺我了,不是麽。”
  洛基指了指弗麗嘉的腳下。她立刻被一團火焰托起,升入半空,又被荊棘扣住四肢不能動彈。他指了指弗麗嘉的身體,那套婚紗從他的手中飛出,倏然換在了她的身上。
  黑暗與荊棘的包圍下,金發與婚紗顯得異常耀眼。
  弗麗嘉愕然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又抬頭看看他:“你做什麽?”
  “迎娶我的新娘。”
  他在空中緩緩行走,每走一步就會念一句咒文。而每多聽一句咒文,弗麗嘉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黃泉之路。
  他念的是“黃泉之路”——隻有十二主神才擁有的力量,這是上古的禁咒,奧汀曾經無數次尋找破解它的方法,均無果。所以,直到現在,一個主神隻要念了這個咒文後再殺死另一個神族,就可以讓他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永無重生之日。
  “你要做什麽?”她哆嗦著後退,婚紗和皮膚不慎被荊棘刺破,“洛基,你瘋了。”
  他念完咒文,停留在她的麵前:“我神智很清醒,也很後悔。後悔沒有早一些這樣做,這樣一來,奧汀就永遠不會得到你了。”
  “不,你不能這麽做。”她的聲音顫抖著,“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不能……”
  “你的確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洛基溫柔地凝望著她,“弗麗嘉,你知道我愛你。你知道的,對不對?”
  窗外的火焰依然鋪天蓋地。是一場義無反顧的悲劇。
  短暫的震驚後,她像是瘋了一般嘶喊起來:“不,不,我——救命,救命!!!奧汀,救我!奧——”
  後麵的聲音卻再無法發出。
  黑色的荊棘從她的後頸刺穿。
  鮮血像是盛開的玫瑰,染紅了雪色的肌膚,雪色的婚紗。
  弗麗嘉的眼中透露出恐懼與絕望。雙手按住喉間的荊棘,開口卻隻能發出哢哢的聲音。她的眼珠緩緩轉動,停留在那張豔麗至極的麵容上。
  “我很快會來陪你。讓他們都在這個無聊的世界上活著吧。”洛基捧著她的臉,熱淚灑落在她的麵頰上,“姐姐,我愛你……請一定要等我。”
  英靈神殿已被燎成一片廢墟。
  弗麗嘉的眼漸漸失去光彩。像是古老的書卷,泛黃著,蹉跎著。
  不帶任何□與侵略,他帶著滿心的尊敬與愛慕,親吻著他人生中唯一的女神。
  許久,許久。
  烏達泉恢複了寧靜,一片黑色潭池中,依舊盛著一輪明月。
  霧海之宮中,黑色的荊棘消失了。刺死弗麗嘉的部分化作了匕首。一切都是銀白色的:月色,神殿,燈光,婚紗,皮膚,長發……唯有白紗上的血,永恒地鮮紅著。
  黎明即將到來。
  英靈神殿上空的銀鳳翱翔著,停駐了,斷斷續續唱著歌。破碎的哀歌。
  霍德對殺死自己親弟弟沒有絲毫辯解,所有人都在突如其來的大火中失去了理智。而神後的死訊一夜間傳遍九大世界,更加擾亂人們的心神。因此,也沒有人留意到在背後操縱一切的邪神。
  第二天晚上,英靈神殿外長出了金色的蔓藤。風帶著星光的碎片,零零散散地灑落在神殿門口。
  一輪明月筆直地射入大門。像是一切都已焚燒為灰燼,殿內清冷如同沉寂了千年的墳墓。
  高高的王位上隻有奧汀一個人。他的頭發深黑,融入了漆夜。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直直看著灑滿星光的地麵,身體深深陷入王座。
  忽然間,細碎的光芒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千百隻金色的蝴蝶飛進來,上下起伏,像是無數金色的星從空中落下,連成一片小小的銀河,輕盈地舞向奧汀。
  奧汀猛然抬頭,滿眼愕然地看著它們——
  在他趕到弗麗嘉身邊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涼透了。而在他觸碰她的前一刻,她化作無數金蝴蝶,倏然衝出了霧海之宮。
  而此時,這些蝴蝶回來了。
  “弗……”
  他話未說完,蝴蝶們便停留在他的上方,慢慢拚成了一個女子的形狀。像是湖麵上淡淡的,金色的倒影。
  他站起來,靠近那些個倒影,迅速伸手過去。
  然而,手指穿過了那個影子。金光璀璨依然。
  女子的形象越來越清晰,熟悉而美麗的臉龐漸漸浮現。就像是出現在舊畫冊中相貌模糊的姑娘,卻又如此鮮活地在他麵前微笑著。
  這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實——這是弗麗嘉的思念體。
  徹骨的疼痛將他整個人覆沒。然而,他卻隻能看著她越來越清晰的臉,以及他能感受到的,她越來越深的思念。
  最後,她幾乎和平時沒有區別了,隻是有些透明,散發著淡淡的金光。然後她輕輕地揚著嘴角,靠近一些,伸出雙臂,環著他的脖子。
  他淩空回抱她,並沒有任何觸感,再聞不到她身上的香味,更聽不到她的聲音……但是這個動作持續了很久很久,就像他們真的在擁抱一樣。
  奧汀低垂著眉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熱淚卻從眼眶中垂直滾落,穿過她的身體,落在地麵:
  “弗麗嘉……”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卻聽不到。
  “弗麗嘉。”
  她聽不到。
  一日之後,奧汀依然一個人待在英靈神殿,身體深陷在王座中,像是再沒有力氣站起來。
  一夜之間,阿西爾神族變弱了。無論是在軍事、政治、經濟還是神力上都大不如以往。沒有任何征兆,任何轉折,沒落得如此突然,完全在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伴隨著這樣悲觀的狀況,流言蜚語開始傳出:有人說是奧汀神力並不強大,能有今日的阿斯加德,都是占了愛神的光,沒了弗麗嘉的奧汀什麽都不是;有人說是那一場大火毀掉了英靈神殿,也同時摧毀了奧汀的力量,導致神界衰落;有人說是奧汀喪妻之痛尚未恢複,等恢複了一切又會好起來的……反正都與奧汀有關。
  然而,他並沒有任何解釋。每天處理了公事後,就坐在冰冷的宮殿中,沉默著,獨自等待著時間流逝。
  過了一段時間,弗雷和芙蕾雅遵照約定回到華納海姆。西芙從提爾的過去中走出來後,嫁給了索爾。而非常奇怪的是,西芙和索爾才結婚沒多久,提爾就開始賣力地追求她。
  數百年後,阿西爾神族和巨人的戰爭正式爆發,尼奧爾德也非常不守信地暗中輔佐巨人族。
  巨人族的軍隊雖然完全不能和阿西爾神族抗衡,但因為累積的恨意、及團結一致的士氣,還有華納部落的幫助,他們時刻保持著高度的集中力和十足的精力。
  阿西爾部落在最開始的幾場交戰中都處於極度被動狀態,情況非常不樂觀。但神界畢竟是神界,不管士氣如何低落,實力還是九大世界之首,是其他種族都無可抗衡的。
  而這時候,布萊奇終於告知了奧汀,他在未來的軌跡中看到了一條路——阿西爾神族正在走向末路,隻有幾年的時間了。
  盡管知道這一切,奧汀還是沒有放棄。他命人將英靈殿中的亡靈召喚出來,讓這些英雄隨著自己在即將到來的劫難日中並肩作戰。
  後來,洛基投靠了冰霜巨人,並且統領所有血統的巨人一起上戰場。
  那是他第一次與奧汀交戰,也是最後一次。
  洛基的三個孩子也隨著一同出征。在這場盛大而殘酷的戰役中,他的兒子巨蛇耶夢加得和女兒海拉聯合巨人,攻占神族們的住處。
  耶夢加得咬死了西芙,索爾殺了耶夢加得,聯合諸神將他扔到了深海之中。海拉在提爾身上下毒以後,偷偷離開了戰場,逃向海姆冥界。提爾中毒身亡。
  神話的末日,時代的終結。眾神的弱勢到底是不可逆轉的命運,在毫無間隙的突襲與圍攻下,相繼消散死去。
  清晨時分,海麵蕩漾著金色的碧波,陽光灑落在一望無際領土上。
  火神揮舞著烈焰魔劍,他的兒子站在身邊,似乎已等候多時。阿斯加德的領土上隻剩下鋪天蓋地的死屍,風中震顫的殘破旗幟。英靈神殿中空無一人。
  奧汀一身戎裝,手持永恒之槍,走出神殿。
  眼前的景象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
  在這片象征著榮耀的朝陽中,他曾牽著妻子的手,對她述說著神族第一個王的故事,一個遙遠而美麗的故事。
  ——遺失的英靈神殿完——
  第二部完結了,還潛水的丫頭會被狗啃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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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汀的祝福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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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重生紀元裏,眾神逐次蘇醒,九大世界重新洗牌。
看似全新的秩序,暗藏命運伏線。
今生的依娜,前世的愛神,
一朝夢醒後,選擇保留前世的記憶,回到阿西爾部落。
然而,此間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身份的錯位、勢如水火的兩大神族、洛基偏執的搜尋以及奧汀刻意的淡漠……
“重生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過去的一切關係早已不複存在。”
“我不再愛你了。對不起。”他淡淡說。
從毀滅到重生,這就是她等來的結局?
這三千年,她到底錯過了什麽?
又是什麽,在“黃泉之路”的咒文後,換來她重生的機會?


【奧汀的思念】

世界之樹,又名宇宙樹,是一棵貫穿九大世界的神樹,有三個巨大的根。
  第一根在巨人的國度,被智慧的泉水包圍。
  第二根在霧之國,在遠古的時代,一條毒龍曾經啃食著這個根,並且在咬斷它時迎來諸神的黃昏。
  第三根在神界阿斯加德,被烏達泉包圍。在數千年前,泉水旁是每天清晨諸神開會的聚集地。命運三女神即住在旁邊,掌管守候著泉水與神樹。
  世界之樹充滿了神力。不論春夏秋冬,它永不凋零,樹冠永遠茂盛,葉片五彩繽紛。尤其在冬季,雪花落滿樹冠,銀色的光點像繁星一般將它環繞,再寂寞的夜也會呈現出盛世的美麗。
  千萬年之後,就連眾神都已老去,它依舊年輕張揚,記載著神殿前發生過的陳年舊事,樹下一個個浪漫的傳說,還有曾經站在樹下對它許過願的少年。
  第一次來的時候,少年說,請讓我愛的人愛上我,我願付出所有代價。
  第二次來的時候已是很久以後,少年變成了英俊的男人,也成為了九大世界至高的神。他的眼中再沒有當年的執著與任性,卻多了成長後才有的寧靜。
  “我唯一的願望是,等我的愛人回來後我什麽也不做,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如果可以,讓她每年都能看見喜歡的焰火,讓她在一個人的時候不會感到孤單。”
  “那,要持續多久呢?”大樹問。
  “直到她死去。”
  “你現在是眾神之王,已有能力讓她和你在一起,不是嗎?”
  “不了。”他搖搖頭,“……不再需要了。”
  那時一場浩蕩的戰爭剛剛結束,男人站在世界的頂端,回想著兒時的記憶,沉默了很久很久。寂靜的夜晚,鳳凰在風中呢喃,吹走了白霧,仿佛連邪等待了千年的短暫相戀也隨之煙消雲散。
  男人抬起頭,看著阿斯加德的星夜,沉重地呼吸。
  如果殘缺的人生是一把無解的枷鎖,我願在你所設下的牢籠中,永恒地淪落。

  ※奧汀給予他所選之人以一切。
  無止盡的幸福,
  無止盡的傷痛。
  ——《神所有的恩賜》

  Chapter 1
  像是被人狠狠敲暈過去再突然驚醒,腦袋很痛,眼睛因為過強的光亮而無法睜開。
  下意識摸了摸喉嚨,再借著光亮看看手指——沒有血跡。
  我……沒有死?
  四周有不少人。我揉揉自己的雙手,確定自己還有知覺,頓時鬆了一大口氣。洛基的殘虐,博德的死亡,燃燒的英靈殿,預言中的諸神的黃昏……原來都隻是做夢而已。
  這場夢真的太漫長。就像是經曆了幾千年一樣,我甚至在夢中看見奧汀孤獨地坐在空曠的神殿中。
  現在不論如何,都要去找到他。如果不是這個噩夢,我不會知道和他分開是如此可怕的事。
  可是,為什麽周圍的人看我的眼神這麽奇怪?
  還有,他們分明都是普通的神族,但是衣著和口音都非常古怪。而且他們看到空中的金色巨鯨居然都不逃跑,這究竟是……
  聽了許久,確定他們說的是神族語,語法是一樣的,但除了阿西爾這個字,別的我都聽不大懂。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被自己嚇了一跳:繁複卻精致的短裙,腰間有一個銀色的小錘,短靴同樣做工精美……以前穿的白袍去了哪裏?還有,為什麽我的頭發變成了……黑色?
  攥起一綹頭發使勁搓了搓,又揉了揉眼睛,我四處打量了一番,在人們怪異的視線中衝到一家商店門口,接了一點雕像瓶中漏出的水,在頭發上擦拭。
  還是黑色。
  再抬頭看著眼前的商店,上麵寫著的文字完全不認得——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風格的建築。
  這裏不是阿斯加德。
  我在哪裏?為什麽會穿著這種衣服,頭發又是怎麽回事?
  這似乎是一個海港,外側是一條巨大的,泛著強光的銀河。穿過那條銀河,懸浮在極東邊濃霧中的山林我卻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巨人之鄉約頓海姆。東邊和西邊的景物都被樓房蓋住完全看不到,但南邊遙遠的地方有一片火紅。
  按地理位置來看,我應該是在華納部落的莫金。可是才幾年沒來,這裏竟已變成這個樣子了?連語言都完全變了?
  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蔚藍,海港邊有巨大的銀龜載人前行。溫暖的風拂過碼頭,碼頭上有背著大包小包行李的華納神族,侏儒,精靈,一些頭發顏色很深的神族……甚至巨人。
  從什麽時候起,種族統一的華納部落已變得這樣魚龍混雜?他們甚至還讓巨人進入。
  還有,巨人雖然還是比我們高許多,但跟普通的巨人比簡直成了侏儒。
  隨著周圍人越來越詭異和關注的目光,無名的擔心悄然滋長。我隨便看向一個年輕男子,問道:“請問最近有什麽大事發生麽?”
  那個年輕男子上下打量我一番,笑了:“女士,您的古神族語說得還真好,還好我能聽懂一些。”他中間夾雜的一些話,我聽得不是很明白,隻有最後一句我理解了:“洛基大人終於公布了他未婚妻的模樣,也是因為她失蹤了。”
  “他的未婚妻?”
  “是的。她和您一樣有一頭黑色的長發——她是部落裏唯一擁有黑色頭發的華納神族。”
  奇怪。洛基前幾日都還在阿斯加德,什麽時候華納部落有了未婚妻,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那個年輕男子微笑著翻閱報紙,似乎在尋找什麽。我看了看上麵的日期:3018年3月12日。
  “3018年?”
  “是呀,3018年。去年發生了很多事,但過得很快不是麽。”
  “對不起,我有些頭暈……”我晃晃腦袋,“去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麽事?”
  “去年最大的事就是奧汀陛下和火神大人的覺醒吧。我想您肯定記得這兩件。”他絲毫不吃驚,好像我的健忘都是理所當然的,“現在隻差戰神、愛神和收獲女神了……”
  “覺醒?什麽覺醒?”
  年輕男子略有些尷尬:“您連十二主神重生的事都不知道嗎?”
  “我知道十二主神,但為什麽會有重生一說?”
  “女士,您真是在跟我開玩笑,諸神的黃昏後,諸神不都滅亡了麽?現在三千年已過,是主神們重生的階段。”
  諸神的……黃昏?三千年已過?
  年輕男子看了我一會兒,仿佛像是在看一個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同情又無奈地搖搖頭,卻又頗有耐心地向我講述了這一段曆史。
  三千年後一切都改變了。
  重生的巨人體格變小,金儂加裂縫也從一個無邊的黑洞變成泛光的銀河。因為阿斯加德在世界的最頂端,所以在三千年前,光明神太陽神都在上方足以賜予九大世界光芒。而現在這兩個主神都在華納部落,神界因為失去陽光而常年籠罩在黑暗中,所以阿西爾神族都變成了另外的模樣。
  現在華納部落的法王是博德,身為首席軍官兼財政大臣的洛基也擁有統治權。
  現在在阿西爾部落的主神已有六個。奧汀覺醒前後都一直是阿西爾部落的帝王。
  也就是說,一切都不是夢。
  而且,醒來的世界,比我以為是噩夢的現實更加殘酷。
  三千年竟然就這樣過去了。
  看著天翻地覆的世界,幾乎要站不住腳。我按住額心,努力壓抑著自己幾乎快要失控的情緒。
  年輕男子把報紙攤開:“啊,有了,這就是依娜,洛基的未婚妻。”
  隨意掃了一眼報紙就想推開。但這一看,就再也挪不開視線——那個依娜,就是黑發的弗麗嘉。
  難道重生以後,我和洛基有了什麽瓜葛?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晚上……長滿荊棘的霧海之宮,穿著白衣微笑的洛基。
  極端的恐懼翻湧而來。但年輕男子的眼神卻不像是對“依娜”說話。
  他難道認不出我來?
  不,我還是弗麗嘉麽?
  “您怎麽了……”
  還沒等他說完話,我已快步走向廣場的噴水池。盡管如此,僅僅走了幾步就覺得氣喘籲籲,腰酸背疼。
  在噴水池旁坐下,看向漣漪片片的水麵。
  水中有一個留著黑色長發的老婦,麵頰上的皺紋亦是漣漪片片。
  之前真的是眼睛花了,低頭看著自己的裙子時,都不曾留意腿上已經失去光澤的肌膚,浮雕一般的青筋。
  這樣一個年邁的婦女,卻穿著少女的短裙和靴子,也難怪別人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身上有一些貨幣。找了幾家商店,裝聾作啞地買了一套灰色連衣裙,幾本曆史地理書和雜誌,盤了個頭,換好衣服,坐下來,一頁頁翻著手中的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無意間看到變得如同枯樹枝一般的手,手背上突起的青筋,一圈圈暗黃的斑,會忍不住去按一按皮膚——就像橡皮泥一樣,怎麽按,它就變成怎樣,毫無彈性。
  刹那間失去了青春和美貌,甚至變成了最糟糕的狀態,原本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但沒有人覺得我有多不一樣。不過是一個有些佝僂的,骨瘦如柴的老太太。
  其實這些都不是最讓我痛苦的。而是諸神的黃昏真的變成了現實。
  洛基叛變,帶領巨人攻打神界。而奧汀帶領著眾神與巨人反抗,兩敗俱傷,直到最後一刻,戰死在英靈殿。洛基一把火焚燒了世界。
  世界重生後,同是神族,阿西爾和華納之間的關係已經再不同以往。就因著奧汀和洛基的矛盾,我們成為了敵人。
  在奧汀覺醒之前,戰爭無數,死亡無數,諸神顛沛流離,消失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愚昧又衝動的同情心。
  因為放出洛基的人是我。
  天黑了,廣場上的人漸漸稀少,碼頭上來往的旅客、商人、搬運工等也放慢了忙碌的腳步。
  金儂加裂縫散發著萬丈銀光,像是一個緩緩轉動的巨大銀盤,雄踞在九大世界的正中央。除此之外,一排排懸空的銀色燈盞也照亮了碼頭,行人的臉孔在這樣的燈光下顯得如似夢中。
  裂縫上空,一艘巨大的黑船由八隻黑色巨鯨拉拽著,徐徐靠近。
  “啊,船到了。”碼頭上,一個華納婦女依依不舍地挽住丈夫的手,“阿斯加德下了很多天的雨,你要小心不要著涼了。那邊還是不大安全,如果有一點不對,立刻就要回來知道嗎?”
  過了一會兒,各個種族的乘客都從船上走下,有水手在甲板上頑皮地高呼:“華納部落的家夥們,這是今天最後一班能夠參觀偉大神界的船了,錯過就沒機會了啊!”
  他說的話對我來說簡單多了。看來阿西爾的語言並沒有改變很多。隻是,所有阿西爾神族的頭發都變成了深色,讓我感覺很不習慣。
  底下傳來了一陣陣抱怨和不滿,甚至謾罵聲。有的華納神族甚至買了票都直接轉身回家。我跟著人群往前走,問一個阿西爾的船員怎麽買票。
  他看了看我,淡淡地說:“證書。”
  “證書?”
  “出生證、種族卡、職業證書、騎乘證,總要有一個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吧,不然我怎麽讓你上船。”
  我摸了摸身上,什麽都沒有。剛想開口說話,船員又說:“你是哪裏的?”
  “阿斯加德。”
  他掃了一眼我身後已經等不耐煩的華納神族,繼續慢騰騰地說:“下次記得帶好東西,這是直達阿斯加德的船,上去吧。”
  “請問在哪裏買船票?”
  “阿西爾神族回部落都是免費的。”
  我怔了怔,笑了:“謝謝。”
  大概現在的阿西爾神族都不大笑了,年紀大的尤甚,所以看見我笑,船員居然別開視線,略不自在地點點頭。
  在船離開碼頭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有飛翔的錯覺。
  而周圍的一切,都仿佛變得非常特別:甲板上聊天的乘客,端著酒水的服務生,迎麵吹來的風,漸漸變小的港口……一切都這嶄新,這樣不同,這樣充滿希望和活力……
  陰鬱的心情稍微變得好了些。最起碼一切不像是我所想那樣,最起碼有兩個人對我態度友善。並不是失去青春的女人就是一錢不值的。
  終於靜下來一些,看了看關於主神的書。大概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了:當初洛基對我使用了“黃泉之路”,原想徹底摧毀我,但大概是世界重生的緣故,我又有了複生的機會,隻是失去了愛神的神力。一個沒有神力活了三千年還沒有吃金蘋果的神族突然覺醒,當然會變成這個模樣。
  如果我找到奧汀,吃了蘋果,肯定就能變回來。
  隻是……
  書上寫了,為了維持新世界的平衡,重生之後的眾神將不再有任何關係。
  沒有了神力,又不再是奧汀的妻子,如今我又以怎樣的身份去麵對他?而且,如果他看到我變成這樣……
  在複雜的情緒交雜下,不知不覺睡著了。又在一個漫長而憂傷的夢中被雨聲驚醒。
  魔法的障蔽出現在船上方,順著桅杆滑下,船緩緩駛進了神界的碼頭。
  剛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完全不敢相信這會是阿斯加德。
  大雨傾盆而落,整個帝都的建築華貴宏偉,卻籠罩在閃電雷鳴,以及一片接近黑色的深藍陰霾之中。
  高山丘陵上,十一座神殿依然眾星拱月地包圍著格拉茲海姆。
  英靈殿的頂依舊高聳入雲,但落下的隻有冰冷的月光。黑翼龍和黑鳳盤旋在高空。
  因為相隔太遠,不能看仔細五百四十道大門前上千的守衛和銀狼。但能清楚看見牆上的金色蔓藤,還有他們猶如月光一般的盔甲。
  直到下船的那一瞬,我都不敢相信這是和諸神黃昏之前的神界是同一個地方。變化的不僅僅是整個部落,還有阿西爾神族。那些一直擁有融入陽光般發色、帶著溫和表情、說話有禮又帶著一些優越感的神族,全都變成了漠然嚴肅、侵略性強、不拘言笑,仿佛冰冷雕像一般的生物。
  而站在碼頭的雨棚下,看著樓房上深紫或深藍色的藤條,街道上一家家冷寂的酒館,還有將世界模糊淡化的密集雨絲……我突然不知何去何從。
  “這座都城太老了。”身邊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雖然華納海姆的曆史比這裏長,但畢竟除了海尼爾皇宮以外的建築都重建過,很新,簡單有致。不像這裏,不斷翻新,沒有破損的樓,但隨便一棟都有幾千年曆史。街道上總是有新的舊的,密密麻麻的路標,道路規劃也很複古。新來的人啊,總是迷路。”
  那是一個穿著阿西爾複古長衫的老人,他撐著一把傘,望著前方,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可是,總是有那麽多的人向往這裏。陛下把我們的家鄉保護得很好。”
  經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真是這麽一回事。雖然氣氛變了,人變了,但其他地方還是和以前一樣,我竟找不出太多差別。
  “確實沒有什麽變化。”我說。
  “我和妻子在弗麗嘉區已經住了兩百一十多年,到現在,連我家對麵的小雕像都還和兩百多年前一樣……陛下確實是個很念舊的人。”老人戴好手套,輕歎一聲,“我們生活越來越好,無論在政治經濟還是軍事上,都還是九大世界之首。雖然如此,該變的還是無法控製。這已經不是以前的阿斯加德了。”
  老人有一些駝背。他撐著傘,緩緩消失在雨霧中。
  或許是下雨的緣故,回到阿斯加德卻變得傷感起來。重歸故土卻又物是人非的感覺一直縈繞著,久久不散。
  雨水順著玻璃窗歪歪扭扭滑下,像是蜿蜒的小溪。有幾個富裕的年輕人在雨棚下收傘,以魔法召喚了自己的坐騎,一邊抱怨著糟糕的天氣,一邊飛入高空。我在窗中看到自己蒼老的倒影。
  雨稍微小了一些,但上了街,臉頰還是會有些濕潤。對於這裏早已輕車熟路,我嚐試著瞬間移動,但體力大不如以前。時間長了,在空中消失半分鍾都不曾移動到目的地。然後又要花更多的時間去休息,卻好像一點恢複體力的效果都沒有。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變老了,這一天內想法也改變很多。不想找人求助,不願意認輸,心理承受能力也比以前好了不止一點點。
  經過幾個小時的走走停停,我來到了英靈殿的下方。
  這裏一直守衛森嚴,神聖不可侵犯。
  分明在我的記憶中,這一次沉睡不過是眨眼的瞬間,但對奧汀的想念真像過了千百年一樣。
  很想見他,想知道他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
  很想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回到他的身邊。
  我不想成為他的妻子,或是情人,甚至朋友也不必。
  隻要能看著他就好了。

  Chapter 2

  高而無邊的鐵門截斷了神殿內外的世界,騎著骨豹和黑馬的士兵整齊羅列,環繞巡邏,白色的骨和黑色的毛形成鮮明的對比。神殿上空的平台棲息處,泛著幽幽綠光的骨龍尾巴輕輕擺動。神殿最上方,奧汀的黑龍在雨中展翅巡遊,吐著白霧。
  一到陰雨天,這裏的天空就特別低沉,烏雲和閃電幾乎和地麵連成一體。然而,入夜的燈光卻賜予這座帝都以最奢華的輝煌。
  十二座主神宮殿上方出現了已經覺醒的主神雕像:奧汀,霍德,弗雷,博德,洛基,索爾,海姆達爾,芙蕾雅,布萊奇——其中,博德,洛基和弗雷雕像是金色的,其餘則是銀色。金色出現在華納部落,銀色出現在阿西爾部落。
  然而,霧海之宮上方依然是一片空蕩。
  頓時思緒化作一團亂麻。究竟是出了什麽狀況?難道是覺醒沒有成功?
  “什麽人?”
  這時,巡邏的士兵停在我的右側,大聲問道。
  我擦去額上的雨水,回頭說:“我想見見奧汀……奧汀陛下。”
  “出示預約時間或者邀請函,交給正門的守衛。”
  果然不出所料。見奧汀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躊躇了一陣子,我又說:“我沒有這些東西,但是我很希望能夠在神殿工作。打掃衛生,整理書櫃,洗衣洗碗……什麽都可以。”
  士兵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得有些輕蔑:“我不想說失禮的話,但神殿裏就算是打掃衛生的都是特殊的人。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去東城吧,在那裏起碼可以找到事做。”
  “請定義‘特殊的人’。”
  “要麽是年輕貌美的姑娘,要麽是小神袛,要麽是經過神界管家行會專業培訓的……我當然不是說你不好,隻是這裏是英靈殿……”後麵的話他沒再說下去。
  “我熟知英靈殿的內部構造,對神界的地理位置和曆史遺跡也有所了解。當管家絕對沒有問題。”
  士兵有些不耐煩了:“趕快走吧。”
  見他轉身過去,我連忙加快腳步追上去:“我對這裏真的有很深厚的感情,也知道秉承遠古時代的精神,阿西爾神族以戰死為榮,即便是在停戰時期,這五百四十道大門每一道都可以容納下八百個勇士並肩進入,每一道也都可以通向眾神之王的禦座,神殿的正上方是龍巢,內設有盛典殿堂,音樂殿堂,宴會殿堂,藝術殿堂還有七百餘間大殿,另外我對這裏麵每一個殿堂都有特別了解,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再多……”
  “我不是來聽你做神殿解說的,閉嘴了!”
  士兵盛怒之下,也抽了黑馬一鞭子。馬兒一受刺激,狠狠踢起後腿,這一下剛好擊中我的腹部。
  一陣劇痛傳來,我從樓梯上摔下來,連續翻了幾個滾,跌倒在平台下。
  大概是我摔倒的模樣很滑稽,後麵的其他士兵也跟著笑了起來。而渾身都被磕碰過後,雖然聽見笑聲很想擺脫窘境,但我痛得連勉強站起來都無法做到,隻能捂著自己的雙膝在地上發抖。
  地麵潮濕,雨水很快浸入了薄薄的衣料,一絲絲冰寒仿佛也隨之浸入骨肉。
  這時,突然有一雙涼涼的手攙住了我的胳膊。還沒來得及抬頭,一個柔軟卻冷漠的聲音已從我頭上飄過:“是誰讓你們做這種事的?”
  士兵們頓時變了臉色,均不作答。
  “你們看不到她並不年輕了麽?”那個女子依然嚴厲地說著,“如果別人都這樣對待你們家鄉孤獨的母親,祖母,你們會有怎樣的感想?”
  他們後麵的對話我都再聽不進去,因為我認得這個聲音的主人——那個我原以為已經消失的,留著及腰棕發,有如瓷娃娃一般漂亮可人的妹妹,林德。
  曾經如此討厭她,在與奧汀結婚之後甚至已經將她忘記,甚至還多次因她和奧汀的曖昧心生妒意……
  此時此刻,心情更是說不出的複雜。
  “你想在神殿裏工作?”
  碧藍色的眼直直望來,澄澈透明。她顯然已經不認得我。
  “是的。”
  “你會什麽?”
  “女仆管家的活,我都會。”
  “跟我來,我幫你去看看。”她攙著我的手,帶著我徑直走入神殿大門,“因為這些士兵工作都很無聊,才會跟你說那些奇怪的話,什麽神殿一定要美女才可以,都是胡謅。”說完還微笑一下。
  她的笑容很美,還是和以前一樣。甚至更美了。
  踏入英靈殿的那一瞬,一直圍繞著我的惆悵感更加強烈了。看著周圍熟悉的壁畫和廊柱,努力挺直略駝的背脊,走在蔓延消失在視線外的紅地毯上……恍然間竟無法相信這裏已經過了重生的洗禮,千年的風霜。
  在經過藏書殿堂的時候,一眼望去竟還是那千萬本書,還有空靈寂寥地麵上的水晶桌椅。
  然後,就像回憶中的一切重新上演一般,那個安靜的殿堂中站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個是頭發已變成深藍色的索爾。他正抱著一疊書,恭恭敬敬地和坐在書桌前、披掛著黑色外套的男人說話。
  看到那個男人的一瞬,我的腳步已經邁了出去。隻是在他抬頭之前,已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陛下!”林德放開我的手,快步跑向奧汀,“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
  “林德,有話晚些說。我和索爾在談事。”他的襯衫雪白,幾縷黑發零碎地落在額前,依然是如此俊俏又漠然的模樣。
  “我沒事,就是在門口看到一個可憐的老夫人,打算幫她找一份工作。”
  “嗯。”他隨便瞥了我一眼,很快又看向索爾,“你繼續說。”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的時間甚至不足一秒,僅僅是這樣。可是我又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卻再一次退回去。然後在極度矛盾的心情中聽著他說話,他低沉的聲音。
  林德在門口聽他們聊了一會兒,就帶著我朝裏麵走去。
  “還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林德,是格拉茲海姆的金宮主管。”
  這個職務可高可低。雖然金宮是奧汀的寢宮,但和英靈神殿長官相比,金宮主管幾乎完全沒有實權,當總管基本就是和下麵的縫紉官、侍女長、主膳長等等打交道,不必到事無巨細的程度,卻也夠麻煩了。以前的金宮主管是我。除了可以借工作的機會騷擾一下奧汀,我對這個職務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林德帶頭在前麵走著,女官的黑色絲絹裙擺拖在地麵,淺棕色頭發幾乎覆住了整個背部。她的背影漂亮得連我看了都有些心動。
  “剛才真謝謝你了。”我低聲說道。
  “不客氣。現在金宮裏的工作幾乎都沒有空位了,隻能暫時安排你去縫紉部,你看如何?”
  刹時間,禁不住握緊手心。
  裁縫部離奧汀的寢宮很近。如果真的去了,那不是每天都會看到他……我搖搖頭,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答應,但說出口的卻還是:“如果可以,我想試試看。”
  到了縫紉廳,在縫紉官那裏登記名字的時候,林德說:“對了,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
  總不能告訴她我叫弗麗嘉。於是立刻飛速想了一個名字:“依娜。”
  “依娜?”林德和縫紉官異口同聲說。林德朝我微微笑了笑:“那不是跟華納部落那個神金匠名字一模一樣麽。”
  “啊,沒錯。”
  依娜是重生之後看到的第一個女子名,我居然忘記了是在報紙上看到的。
  縫紉官說:“那個華納神金匠和神後長得特別像。聽說這才是洛基和她訂婚的原因。”
  “這就不清楚了。我知道她的鍛造水平很厲害,陛下幾次派人挖角都沒能把她挖過來。”
  “陛下也挖她?難道也是因為她像神後?”
  “陛下不是那樣膚淺的人。”
  “說得也是。”縫紉官瞄了一眼林德,“還是說,陛下已經選了身邊最適合的人,隻是不方便說出來而已?”
  “胡說什麽!”林德迅速抬頭,“這樣的謠言不可以亂傳,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縫紉官嚇了一跳:“對,對不起。”
  看了看神情嚴肅的林德,我越發確定人是會改變的。這些年她成熟了不少。若是換做以前,她大概會恨不得所有人都以為她和奧汀有點什麽。現在依然能看出來她很喜歡他,但她已經完全到達了隻為他好的境界。
  她離開以後,縫紉官反複強調很多次我很幸運,因為在金宮裏工作幾乎是所有華納神族尤其是女人的夢想。神後的位置空了很多年,奧汀身邊的女人都對它虎視眈眈很久了。滔滔不絕說了很久,她又很抱歉地發現我是個老太婆,於是迅速住了嘴,開始介紹工作。
  縫紉原本就是我最擅長的。以前在霧海之宮沒事做就用金線織布,在這裏不出半天時間就完全進入了狀態。在這裏工作的都是年輕姑娘,她們對我很禮貌,但遇到共同話題和分享食品的時候,我就徹底變成了透明體。下午工作結束後,姑娘們動作飛快地收拾好東西,對著鏡子撲粉弄頭,又動作飛快地往外衝去。按照裁縫官的話來說,應該都是去“邂逅”了。
  因為沒有陽光,白天晚上區別也不大,隻是天空中有星點悄然升起。窗外是同一片深黑色的天空,夜晚的神界其實和以前區別不是很大。
  雨也停了。玻璃上依然有未幹的雨珠。
  我還是試用工,不可以住在神殿內,得先住進旅店然後找房子。一想著還要忙碌這些事就覺得很疲倦。手中攥著第一天拿到的工錢,那些不明意義和價值紙票的觸感也非常不真實。
  裁縫廳安靜得接近死寂。看著靠窗的巨大落地鏡還有裏麵老女人,我輕輕歎一聲,正準備站起來,卻在鏡中看到門前有幾個男人路過——即便不去看他們華貴而簡潔的衣裳,也能從走路的姿態看出是怎樣的人。
  他們都看著前方。唯獨中間那一個看向了廳內。
  我和他通過落地鏡互望了一眼,又是短暫的刹那,他挪開了視線。
  我卻腦中一片空白,迅速站起來,望著鏡中他的身影,輕輕喚道:“奧汀。”
  聲音很小,肯定沒有人聽得到。他卻放慢了腳步,又朝鏡子看來。
  這一回的時間持續得久了一些。但也隻是短短的幾秒。我們相隔很遠,又因為身體變老,視力也模糊了些,我並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幾乎就想轉身衝出去,想要擁抱他。卻很快看到鏡中的自己。那樣的不堪,蒼老,卻不曾改變,依舊是那個犯下大錯、罪不可赦的自己。
  我迅速坐下來,垂頭開始收拾東西,一直不敢抬頭。
  直到腳步聲漸漸遠了,我再次看向落地鏡。廳外已經空空如也。鏡中年邁的女人有一雙幹枯的眼,卻是濕潤的。
  空氣因氣溫降低而變得冷寂,在偌大的廳堂中坐著,連呼吸都會感到冰寒。僵直坐了很久才站起來,腰間卻有一個小小的信封掉下來,落在地麵。
  上麵有一行清秀的字:給弗麗嘉。
  來這裏之前,竟一直不曾留意身上有這麽一封信。我打開仔細看著信中的內容:
  弗麗嘉,
  你或許永遠都不會有機會再次看到我。因為,我是另一個你。
  我們的人生差別很大,生活的時代不同,信仰與追求不同,但是帶著三千年前的記憶,我卻能夠深深體會到你的痛苦。但即便有你的記憶,我仍不是你。
  因為作為愛神,奧汀的妻子,你永遠不會愛上洛基。
  而我愛他。
  或許你看到這樣的話會感到很害怕,畢竟他曾經做過那樣讓人不可饒恕的事。但當年的洛基隻是個偏執的孩子,我相信事後最後悔痛苦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被奧汀的光輝掩蓋,你永遠看不到他。跟著奧汀,你是屬於他的,作為一個女人,這樣已經足夠了。可是,如果跟洛基在一起,你卻會成為他的整個世界,無關性別,無關外貌,無關責任。被他深愛無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事。
  盡管洛基心中的那個人很可能依然是三千年前的弗麗嘉,但他一直是個寂寞的人。我想給他最純粹的感情。
  我願意放棄自己。而且,重生和前世並存的記憶,我們都負荷不起。
  再過兩個小時,我就要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但我寫這封信的理由和他無關,隻是想請求你:不要回到阿斯加德,但也不要再和洛基在一起。
  這是我對西芙做出的承諾。這一世我們已經不再是阿西爾神族,都忠於部落。
  如果這樣會讓你感到困擾並且無法接受,請忽略我說的話。但是,請不要傷害西芙和洛基。他們是我最重要的人。
  還有洛洛,一個你不認識的孩子,它應該和洛基在一起。
  另一個你:依娜
  看到最後的名字時,握著信件的手已有些微微顫抖。
  ——原來我之前真是華納海姆的依娜,曾經愛上洛基。
  之前大概不會想到我會變成這個樣子,“依娜”覺得我會立即成為主神,回到奧汀身邊,然後同時傷害西芙和洛基。
  難道她不知道我是阿西爾神族?看看鏡中的自己,我有哪一點像華納神族了?
  隻是,“依娜”選擇消失,無非是為讓覺醒後的自己不再有負罪感。
  這種選擇為什麽要留給我來做?
  現在我該如何是好?回到華納海姆,尋找西芙,但是避免與洛基見麵?
  心底對華納部落的排斥外加對洛基的恐懼讓我猶豫了很久。
  直到在旅店住下的第四天,阿斯加德發生了一件大事——洛基來訪,而且氣焰非常囂張。
  他有火神九界書,可以瞬間移動到阿西爾部落。雖然說兩個部落停戰已有一段時間,但華納神族隻能在阿斯加德中產階級住宅區外側的結界外活動。洛基不能直接通過魔法書進入神界內部,但最近的傳送陣就在阿斯加德下方的漢德城中。
  漢德城中隻有中央神聖達普橋能直通神界主神區。那裏是絕對禁止華納神族接近的,但洛基把橋上的黑騎士全部擊倒,過橋闖入神殿外。
  洛基情緒激動的時候會控製不住火焰,而且華納神族過於閃耀的外貌在這裏非常突兀。
  所以,我隨著其他市民來到神殿外時,一眼就看到了他。
  黑暗中,世界之樹的葉片繽紛璀璨,就像是一塊塊薄薄的五彩寶石。樹根深深埋入烏達泉,螢火蟲的星點在泉水上方跳躍,一直盤繞至英靈殿的金色蔓藤上。
  洛基懸浮在世界之樹下方,紅發白衣,眼中有烈火跳躍,和最後一次見麵幾乎沒有區別。
  “把依娜交出來。”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Chapter 3
  阿斯加德常年處於低溫狀態,這時空中依然飄著些小雨,通向神聖達普橋的道路朦朦朧朧,卻擠滿了從漢德城追殺上來的黑騎士。他們騎著龍,骨鳳在頭頂展翅飛行,一道道陰冷的綠光在濃霧中閃過,軍隊猶如一陣迅速移動的黑雲,大片朝著英靈殿襲來。
  寒風灌滿了洛基單薄的白衣,他目光凜冽,依然四處搜尋著。在那些黑騎士們剛靠近廣場的時候,洛基伸手朝著他們的方向做出了投擲的動作。
  一團烈火從天而降,砸在他們的頭上。陰鬱的黑暗中,骨鳳沙啞的嘶鳴響徹天空,折翅一般墜落。
  接下來,又一團烈火從他們的腳下衝起,軍隊人仰馬翻。
  街道上的阿西爾神族們開始逃竄。洛基又飛速指了一下地麵。刹那間,千萬條荊棘破土而出,纏住他們的腳,越長越高,最後覆蓋了大半片廣場。
  看到這一幕,思緒凝結成空白——
  ……弗麗嘉,你知道我愛你。你知道的,對不對……
  ……我很快會來陪你。讓他們都在這個無聊的世界上活著吧……
  ……姐姐,我愛你……
  ……請一定要等我……
  此生最恐怖的記憶。被人奪走生命的瞬間。
  再抬頭看向洛基,他並沒有改變。
  他最後做了什麽?
  殺了所有的神袛,殺了奧汀,一把火燒毀了世界……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依娜在看過我過去的記憶之後,是以怎樣的心態說出讓我不要傷害他的話?洛基——有誰能夠傷害他?他的世界隻有自己,和自己幻想的世界。
  他根本就是獸。
  再無法忍耐突襲而來的驚惶,我忙把帽子戴在頭上,迅速從人群中撤離。
  而,剛跑出兩步,我,連帶周圍的人,都被洛基布下的荊棘纏住。
  “我知道她在這。”他似乎拽住了什麽人,聲音變得更加冰冷了,“把依娜叫出來。”
  話音剛落,一個士兵痛苦地慘叫。
  隨即而來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們這裏確實有個依娜,但她是阿西爾神族,一定不是你找的那一個。”
  是金宮的縫紉官。
  “隻要叫依娜的,都給我找出來!”
  短暫的沉默後,我腰間的銀鈴突然響起。
  隨著眾人回轉的目光,以及越來越大的鈴聲,才反應過來她給了我一個專門召喚用的鈴鐺。
  這時,一道無形的力量拽住我的胳膊,整個人被淩空提起,飛速移至英靈殿門口。
  我因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但再一抬頭,正對上那雙仿佛紅酒凝成的瞳孔。心髒幾乎已經停止跳動。
  他看了我一陣子,眯著眼說:“就隻有這一個老太婆?”
  縫紉官還未來得及說話,他已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起來。同一時間,一個女人冰冷的聲音傳來:
  “洛基,你在發什麽瘋?”
  洛基嘴角微微揚起,回頭朝著身後的人說:“我的女人跑到這來了,來尋回她而已。”
  “這裏都是阿西爾神族,立刻滾回你的部落,不然就永遠留下來吧。”隨著聲音看去,是穿著一身黑裙、麵容冷漠的芙蕾雅。
  “是,我這就走。”洛基還是一如既往的囂張,但握著我胳膊的手竟有些顫抖,“這個老太婆我帶走了。”
  芙蕾雅看了我一眼,不解地看著洛基:“什麽意思?”
  “不!”我用力搖頭,拚命掙紮,“我不去,我不——”嘴巴卻突然被洛基捂住。
  “我看著順眼,帶她回去給我洗衣服做飯。”洛基笑了笑,“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氣古怪,如果帶不走,我會殺了她,然後撕毀兩個部落的停戰協議。”
  這樣簡單的威脅反而讓人難以拿定主意。芙蕾雅虛眼看他許久,似乎在琢磨他的意圖。
  但下一刻,一道銀光一閃而過。洛基的手立刻鬆開。
  “不用你說,協議也會解除。”
  這個聲音響起,短暫的停滯後,在場的人均紛紛行禮半跪。芙蕾雅單手扶胸,忙低頭說:“陛下。”
  奧汀站在神殿門口,一身黑衣,絳色的披風長長地垂落在地。他身著深色衣服的時候總是會顯得高貴卻完全無法靠近。又因著陰黑的天,連他微抿的嘴角也變得有些冷漠。
  洛基反應卻很快,又朝我伸手。而還未觸碰到我的衣擺,手又一次被銀光灼傷。捂著自己的手,他雙眼發紅地看著奧汀:“嗬,重新開戰是麽?還是一如既往地自以為是,認為事到如今我還是會敗給你?”
  “那就來擊敗我試試看。”
  “我會擊敗你的。”洛基一字一句道,“不過,這個老太婆我要先帶走。”
  “不,我不去。”我連忙跪下來,“我知道這把年紀了不能再做多少貢獻,但我就算死也不願意離開阿斯加德。陛下,我請求您讓我留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發抖得無以複加,甚至不敢抬頭看他。而奧汀長久的沉默帶來了越來越多的害怕。
  “我知道你沒有走。”洛基緩且輕地說著,試圖在努力說服我,“……回到我身邊。”
  至此,一股莫名的心酸覆沒了所有的情緒。
  或許他與依娜是真心相愛的。
  或許依娜的心一直留在華納海姆。
  但我們不是同一個人。
  “陛下,請讓我留下。”我鼓足勇氣,看向奧汀,“我隻願與部落共存亡。”
  奧汀看著遠處,深深蹙眉。最後,我聽見他低聲說著:
  “洛基,聽到了麽,這就是真正的阿西爾神族——回去。交戰的時候不要再這樣狼狽。”
  他始終不曾看我一眼。
  長久的沉默後,洛基帶著一絲不甘離開了阿斯加德。僅留下了陷入了尷尬的阿西爾神族。我想,奧汀主動解除停戰協議的發言引起了不少猜疑。
  但是對此奧汀也沒有任何解釋。他轉過身走了兩步,停下來,低聲說道:“起來,別一直跪著。”
  我還沒有來得及起身,他緩慢又有些沉重的腳步聲已遠去。
  隨後,人群也漸漸散去。不少人在離去的時候對我留下狐疑的目光,似乎在努力琢磨洛基和奧汀對話的意思。
  最後,空曠的英靈神殿門口隻剩下我,還有機械一般重整的士兵。
  平台棲息處有一群小骨龍飛了出來,朝著斜右下角的草叢中撲去。一片淡淡的,還不是那麽陰森的幼龍綠光有規律地閃爍,它們似乎包圍著什麽東西,低聲吼叫著。
  路過的時候有些好奇,我朝著它們的方向走去,卻隱隱看到一團金色的微光。看清了那團東西以後,又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沒看錯,那竟是一頭四翼金龍。
  在諸神黃昏前的時代,四翼雖是極品,金龍在阿斯加德卻不罕見。但隨著阿西爾部落整體種族的變異,這裏已經隻有黑龍與骨龍了。又因九大世界貿易暢通,少量金龍也從華納部落和約頓海姆運來販賣,允許被家養,但絕對禁止野放。
  所以,這頭金龍多半是華納神族留下的。
  此時它抖動著四翼,眼神凶狠地望著四周比它大很多的小骨龍,稚嫩地咕咕叫著。隻是它剛一叫出聲,就迅速被小骨龍們戳了腦袋。因為骨龍實在有點多,一頭來那麽一下,小金龍似乎已經承受不住,又迅速用四支小小的翅膀包裹住身體,金色的大眼睛發出了十分委屈的信號。
  看它如此好欺負,周圍的小骨龍們更來勁了,全部湊過去攻擊它。小金龍嗚咽著又奮起反抗,卻被它們狠狠撞出去,翻了幾個圈軟趴趴地貼在地上。
  我上前兩步,抱住小金龍的身子將它提起來。小金龍一看到我,眼中竟有些淚水,立刻撲到我懷中了。那一群到我膝蓋那麽長的小骨龍失去了樂子似乎很不開心,圍過來不滿地上躥下跳。
  “都回你們父母身邊去!”
  低聲訓斥過後,它們才不甘不願慢吞吞地飛上骨龍棲息處。
  目送它們遠去,我又將目光轉移到小金龍身上。它身上的鱗片暖暖的,爪子卻很涼,絨絨的雨線落在它的頭頂,濕漉漉地像是一層薄紗。一時間不免有些心軟,我輕聲說:“你的主人是誰?”
  洛基已經有一頭戰鬥力百分之兩百的成年金翼龍了,所以它應該不是洛基的。
  誰知小金龍的眉頭猛地皺了起來,憤怒地望著我。我有些不解,又問:“好孩子,你和主人走散了麽?”
  “咕咕、咕咕咕咕!”小金龍狠狠撲了幾下翅膀,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之後起碼有五分鍾,無論我怎麽叫喚它,扭它,拍打它,它都倔強地皺著眉耷著翅膀,一副仿佛被我拋棄的模樣。直到實在磨不過我,它才重重將脖子上的一塊小牌子扔到背後。
  我翻起來一看,上麵寫了:洛洛。
  “你居然叫洛洛,這名字真不吉利……”
  還沒等我抱怨完畢,洛洛已經用力地咕了幾聲,雙眼發紅地掙脫我,飛向高空。
  “喂,等等!”我瞬移著追著它跑,但突然發現金翼龍不愧是戰鬥神獸,那麽小的身體,居然兩分鍾就沒影了。
  “洛洛你小心點,別被骨龍吃掉了!”喊出這句話以後,朦朧的雨霧中又傳來了幾聲憤怒的“咕咕”。
  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天色又一次全暗下來。
  這一夜英靈殿中似乎有音樂會。從下午開始,悠揚的豎琴與鋼琴聲就響徹十二神殿。站在殿外很遠的地方,都能看見白金和象牙裝飾的房頂,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燈,牆壁上諸神黃昏前的壁畫。
  雨一直不大,卻似乎永遠下不完。夜幕是一望無際的深藍,雨像是無數柔白的絲,層層疊疊落下。許多金蝴蝶在房簷下,樹木下徘徊,無家可歸。
  這一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有一隻蝴蝶停留在我的發上,奧汀將瓶中的細沙倒出,化作星點,照亮了世界。最後我還強行要走了那一瓶細沙。
  如果沒記錯,我將這瓶沙附在了耳環上。
  潛意識摸了摸耳垂,取下耳環,雙手合十念了一句咒文。
  果然,一個小瓶子出現在了我的手中。蒼老瘦削的手指撥開瓶蓋,我將細沙倒在手心。
  西芙以前告訴過我,愛情總是這樣,在一起的時候付出多的人痛苦,分開以後得到多的人痛苦。一直覺得自己對奧汀付出的感情遠遠超過他給我的,但絲毫不感到開心,或是解脫。
  已不能再在一起了,我知道。
  有再多的想念,也再不能說出口。
  我閉上眼睛,學著當年他的姿勢,將星沙拋入夜空。
  刹那間,千萬點光芒像逆轉的流星,紛紛綴入幕布。雨也在此刻停了。大片金蝴蝶簌簌撲翅,以璀璨的光芒擁抱著神界的夜晚。
  不過多時,幾個穿著工匠服的神族從神殿側門走出。
  “真是受不了瑪格尼殿下,我知道霍德殿下給他不少壓力,但這樣為難幾個剛入門的工匠除了能證明他心胸狹窄,還能證明什麽?”
  “‘看看人家尤爾,好好看清楚什麽才是真正的鍛造和鬼匠戰術,你們連個木頭都敲不好!’”另一個人陰陽怪氣地模仿著瑪格尼,又禁不住提高音量,“尤爾可是鬼匠,和我們有可比性麽?”
  “不知是誰放了星沙把這個怪老頭引走,總之,他一定會被神靈保佑的。”
  對於瑪格尼我略有耳聞。他是阿西爾部落的大鬼匠,據說其實是個很有才華的神族,但因為華納與阿西爾的官職管轄階位不同,瑪格尼的貢獻經常被人忽略。
  華納部落最高統治者是法王博德,掌握實權的是低他一級的財政大臣洛基。和洛基名義上並列的有軍務大臣、行政大臣、外交大臣、大學者和大祭司。神金匠總部是財政殿堂,直屬洛基管轄。而聖騎士、光明指揮官、大魔導師和大祭司都分別屬於軍務殿堂、行政殿堂、外交殿堂、學者殿堂和祭司殿堂,每個職業的最高層都相對獨立。
  而在阿西爾部落,最高統治者帝王的下麵隻有四個大臣:財政、軍務、行政和外交。騎士團、鬼匠、黑暗神官與大巫師都歸軍務大臣霍德管轄。霍德本人是騎士團團長,首席神官長是王佐索爾,大巫師又是黑暗領主芙蕾雅,相對於這三個主神,瑪格尼多少顯得有些過於平庸。
  所以,對於瑪格尼壓榨員工,工匠們日夜不休勞作,我同樣略有耳聞。
  在門口抱怨了一陣子,那些工匠們又一次回到神殿內部。好奇大鬼匠是個什麽模樣,於是朝著窗口往裏麵看去:
  這個幾乎有中央廣場一半大小的殿堂中坐滿了忙碌的工匠。和騎士一樣,大部分工匠都是男人。他們中許多人都在重複著機械的動作,製作武器,鑲嵌寶石,或者拚裝甲胄。但不知是怎麽了,隻是看著他們的動作,指尖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流竄而過。
  幾分鍾後,有人將一把歪歪扭扭的廢棄匕首扔出窗口。我過去將它撿起來,反複端詳了一會兒,對著坐在窗前的工匠說:“能否借一下你的錘子?”
  那個工匠被突然冒出頭的我嚇著,差點摔倒在地:“你……是誰?”
  “我在裁縫部工作,身上的剪刀壞了,想敲一下。”
  他看了看桌上一整排由大到小的錘子,選了一個合適大小的給我。我說:“這個太小了,給我78號瓦特六角的吧。”
  工匠在架子上翻了翻,把我要的錘子遞過來,一臉狐疑:“裁縫居然還知道78號瓦特六角金屬錘……”
  接過錘子時,我也開始感到奇怪。
  在三千年前的過去中,我甚至沒有靠近過任何一個工匠房。按道理說這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但錘子的型號竟就這樣脫口而出。
  想著想著,手上竟已不由自主開始動作,敲打修複著那個匕首。
  “好厲害……”
  直到工匠發出驚歎聲,我才停下手中的動作,看看他,又看看那個匕首——自己幾時具備了這樣的能力,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真的是裁縫嗎?”他死死地盯著我手中的匕首,“再優秀的鬼匠也沒法把一把破損至如此程度的匕首修理得如同嶄新一樣……可是,你這個……”他指了指發亮的匕首。
  “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幫你完成一部分工作。”我站起來,“我也很好奇。”
  話音剛落,一大堆寶石、材料和圖紙已經堆在月白色的窗台上。
  製作“多爾木杖”總共需要七個步驟,但在看過一遍圖紙以後,我僅花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就把和圖紙上一模一樣的成品遞給了那個工匠。
  在看著他驚詫目光的同時,我也感到十分不安。
  突然想起依娜是個天才神金匠……為什麽她鍛造的記憶和能力留了下來?

  Chapter 4
  神金匠和鬼匠最大的差別在於戰場發揮的作用。雖然上戰場以後都可以進行輔佐、投擲或者補給,但在華納部落,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輔佐大魔導師;而在阿西爾部落,鬼匠的真正定義是“可以鍛造任何武器並且在戰場殺敵運用自如的惡鬼神匠”。在製作方麵,二者大同小異。
  所以,單從我製作的那根木杖,並無法看出是出自神金匠還是鬼匠。
  那個工匠欣喜若狂地觀摩著木杖,我繼續照著圖紙飛速製作別的武器,直到瑪格尼進入殿堂。
  瑪格尼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雖然頭發已全白,身材卻依然健壯。他穿著拖地的黑色大鬼匠長袍,長發初雪一般灑落在黑袍上。
  瑪格尼身後跟著一名紫發女子。阿西爾神族的膚色原本已極白,她的膚色更是白得幾近透明。又因為她的瞳孔也是紫色,麵容極美卻淡漠,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像活人,倒像是紫水晶混著白寶石製作的女神雕像。我從旁人低聲議論中得知,這個女子就是瑪格尼一直很重視的年輕鬼匠尤爾。
  尤爾穿著的鬼匠長裙長及腳腕,開衩至大腿,所以在她邁步的時候裙擺輕搖,會露出修長的腿和尖細的鞋跟。
  二人踏過豪華的地毯,瑪格尼的目光像是犀利的鋒刃,一道道掃過工匠群,還有他們桌上的器具。
  他們靠近窗台時,我迅速埋下身,貼著牆蹲下。
  但腳步聲就再沒遠去。原以為是自己沒聽到,但還沒起來,就聽見瑪格尼緩緩說道:“歐亞,這些是誰做的?”
  之前和我說話的工匠支支吾吾地說:“我……自己做的。”
  “這不是你做的。”一段冗長的沉默後,瑪格尼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壓迫感,“這種程度的魔杖連一般的鬼匠都無法做到——說,是誰做的?”
  “我,我不知道。”
  “尤爾,是你麽?”瑪格尼的聲音放溫和了一些。
  “不是。”尤爾頓了頓,“殿下,雖然很少,但這把魔杖上有神力。”
  有神力?
  隻有主神才能將神力嵌入武器。可我的雕像分明沒有出現在阿斯加德……
  瑪格尼突然提高音量:“這怎麽可能?阿斯加德所有的主神都沒有鍛造能力。”
  尤爾說:“難道收獲女神覺醒了?”
  又是一陣沉默。瑪格尼說:“歐亞,你如果再不說,那就算是刻意隱瞞主神覺醒的消息,恐怕就不是丟掉工作這樣簡單了。”
  歐亞顫聲說:“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剛有一個老太太在窗口找我借錘子,我借給她,她就說要幫我……”
  他說得太快太急,以至於瑪格尼猛然朝窗外探頭我都沒有來得及回避。
  “我見過你。”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句說,“你是當初洛基說要帶走的那個——”
  他話未說完,我已轉身欲逃。隻是剛跨出去兩步,一道銀光在我麵前閃過。
  尤爾手持短劍站在我的麵前。
  “瑪格尼殿下的話還沒說完,你想去哪裏?”她紫色的瞳孔不帶一絲感情。
  裏麵的工匠們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個個站起來往外看。
  瑪格尼也瞬移到窗外:“那些武器是你做的?”
  我回頭看看發抖的歐亞,想了想說:“……是。”
  “陛下知道你有神力麽?”
  “我沒有神力。”
  瑪格尼朝著窗口一伸手,那邊桌子上的幾根魔杖立即飛起來,衝向他的手中。他又對著武器念了一句驗證咒文,一道金光將我做的那一把魔杖包圍。
  他甚至連解釋都沒有一句,就又一次說道:“陛下知道你有神力麽?”
  我眯著眼看他,壓低聲音說:“這與瑪格尼殿下毫無關係。再見。”說完朝著空中瞬移。
  但很快又一次被尤爾截下來。
  “尤爾,看好她。我很快就回來。”
  瑪格尼的聲音漸遠,似乎趕得很匆忙。
  這下不好,他肯定是去找奧汀了。
  我直直地望著尤爾紫色的雙瞳,突然瞬移到她身後。但她就真像機械一樣,根本不會上當,向後瞬移,擋在我的麵前。
  拉拉扯扯對抗了不足二十分鍾,瑪格尼回來了。與此同時,尤爾拽住我的胳膊,落在他的麵前。
  “陛下說要見你。”瑪格尼說。
  大腦像是頓時失去了思考能力,連手指關節都變得有些不靈活。我聽見自己幹燥的聲音自喉間發出:“現在已經很晚了,我不想打擾陛下,明天……再去吧。”
  以這樣的容貌出現在他的麵前……我做不到。
  然而,一刻鍾後,我還是被強迫帶到了金宮裏麵,奧汀的寢宮前。我隻聽見瑪格尼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似乎在向裏麵通報人帶來了。然後,我聽見熟悉的聲音傳出來:
  “都進來。”
  然後,大門被拉開。
  那一刹那,呼吸仿佛都已被掠走。
  除了桌上擺的花瓶和床褥的紋理,這個寢宮和以前完全一樣,一點差別都沒有。依然以白金二色裝飾而成,雅致雍容,相映成輝。
  奧汀坐在書桌前,還是和當年一樣,埋頭閱讀時輕鎖著眉,鼻梁挺秀,輪廓俊美。許久,他才慢慢將視線從文書中轉移到我們身上。
  “你們弄錯了。收獲女神在華納部落。”他看了看門口,“至於這個女士,先留她下來。”
  瑪格尼和尤爾應聲退下。
  厚重的大門關上時發出沉悶的聲音。
  奧汀終於抬頭,看向我。像是在斟酌著如何開口,他沉思了許久才說:“我想你暫時不能完全覺醒,是由於在華納部落成長的原因。”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是依娜。”奧汀頓了頓,有些不自然地將視線轉移到書中,“或是……弗麗嘉。”
  我想這應該是一生中最無措茫然的一刻。三千多年過去,看到我變成這樣再如此平淡地說出我的名字,不帶一絲感情,別說欣喜,甚至連厭惡都沒有。
  我隔著衣服揉搓著雙手,努力擠出笑容:“原來你已經知道了。”聲音已經很顯蒼老,也在努力地讓它輕一些。
  “對於重生後很多事你應該都很迷惑,有問題就盡管問吧。”
  奧汀離我很遠。但即便站在這裏,我也能看見他眼下長而黑的睫毛投影。認真地觀察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想要尋覓他的想法,但依然無果。我終於隻能問道:
  “博德為什麽會與你作對?”
  “我不知道洛基對他說了什麽。但是自從他被霍德殺死以後,性格就變了很多,也對別人說過,不願意再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下。”
  “當初洛基對我念出了黃泉之路的咒文並且已經生效了……我原本應該不會重生的,這是為什麽?”
  奧汀凝神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
  因著之前刻意撒向夜空的星沙,神界的晚上很少如此明亮,千萬顆星點像是被無形絲線連串的項鏈,英靈殿像是承載著銀光的月之宮殿。星光從窗欞中落下,照在奧汀黑色的發梢,在有些憂傷的深藍夜幕籠罩下,不經意的瞬間,卻格外地美麗。
  到此,應該滿足了。
  腳下往後縮了一些,但是又不甘心地停留在原地。我鼓起勇氣,抬頭直視他:“我想問的隻有這些。”頓了頓,又說:“你想說的,也隻有這些麽?”
  之後的沉寂仿佛持續了百年。
  直到薄灰的雲層覆蓋了大片銀星,又悄悄遊走。
  “重生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過去的一切關係早已不複存在。”奧汀的眼中流淌著寂寞的星光。他的聲音就像低沉動聽的大提琴:“我不再愛你了。對不起。”
  “嗯。”我壓抑著情緒,輕輕回應著。
  聽到這句話以後,我開始深深後悔之前問出的話。
  如果什麽都不問就好了,就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讓最後一絲幻想也被戳破。
  “但是對你好是我的責任,畢竟我們曾經是夫妻。所以,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如果想恢複年輕的模樣也可以,找伊登報出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再無法聽下去一個字。
  想起他以前曾經那樣親昵地抱著我,也曾露出看似無情實則溫柔的眼神。我開始懷疑那一切都隻是一場夢而已。
  “夠了,我並不在意別人如何看我。你說你不再愛我了……”用力抿了抿唇,用我自己都快聽不到的聲音問道,“……你有愛過我麽?”
  奧汀的身體似乎有些僵硬,看著我的眼神也是複雜得難以言喻。
  “有。”他低聲說,“當然有。”
  青春是女人最愛的東西。但這件東西對我來說,僅剩的意義是為讓自己在這個人眼中一直美麗下去。
  既然在他愛我的時候是最美麗的,那就夠了。
  隻笑自己,在一起那麽多年,卻在這個時候,以這樣難看的姿態,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
  奧汀卻依然淡然地說著:“雖說覺醒時你選擇了保留弗麗嘉的記憶,但剛才瑪格尼告訴我,你可以鍛造最上乘的魔杖,這說明重生後的記憶你或許潛意識裏也保留著。”
  “或許吧。”我笑笑,“或許某一天我發現自己愛上了洛基,也不會是什麽奇怪的事。”
  奧汀凝視我片刻,又看向別處:“有了以前的記憶,選擇權在你的手上。”
  被他這麽一說,我更感到莫名的尷尬,笑容也變得不自然:“我開玩笑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夠往鬼匠的道路發展,為部落做一些事。”
  “那肯定沒有問題。我會向瑪格尼交代,讓他幫助你晉升。”
  “嗯。”
  堅定地點頭,又和他簡單說了幾句話以後,我快步走出了他的寢宮,閉眼靠在門背上深呼吸。
  仿佛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其實我才發現,真實的世界和任何美好或者傷感的故事都不一樣。
  不是在哭的時候,就一定剛好有人可以看到。
  不是產生誤會的時候,就一定會有湊巧的契機讓我們冰釋前嫌。
  哭泣往往隻是一瞬間,而同樣是一瞬間的誤會與錯過,卻往往會變成持續一生的遺憾。
  西芙曾說,我不是優柔寡斷,也不喜歡搖擺不定,隻是希望能在自己哭泣的時候,有一個能夠讓自己依靠的肩膀。
  此時此刻,我不再想有一個能讓自己依靠的肩膀,隻希望有機會回到過去,改變我們的初遇。讓那一瞬間的砰然心動,變成永恒的擦身而過。
  戰爭並沒有因為奧汀的宣告突然爆發。然而,我們與華納部落的貿易卻止於齟齬,所有貨物進出口被迫停止。在短短的幾日內,毫無懸念地,約頓海姆的巨人們就與華納海姆結盟。而艾爾夫海姆雖然沒有公開表態,卻因為百年來文化受到華納海姆影響,以及物種基因中追逐光明的本能,有了明顯的親華納傾向。
  隨著兩個神族部落矛盾愈發白熱化,大量巨人和精靈湧入華納海姆,似乎很有種族大融合的傾向。隻是種族越多矛盾就越多,我想不出幾年時間,許多神族會從華納海姆搬出,那麽華納部落的主要問題就不僅僅停留在外交和戰事上了。
  事實也說明我的猜測極有可能是對的。在報紙上看到了相關的文章,還有奧汀對此默不作聲的態度,突然覺得他性格真的是一點沒變。這樣的人其實蠻可怕,總是先做後說,對於無關的事和未完成的任務,要他說話比讓他自殺還痛苦,也不知是說他認真自信好,還是獨斷專橫。
  其實如果單和華納部落對抗,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打下去。但巨人精靈的一邊倒,以及過於遙遠的瓦特海姆讓我們處於劣勢。倘若這時候西芙和提爾重生在華納部落,那將來的日子會變得非常艱難。
  西芙……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她覺醒的消息呢?
  如果她會出現在阿西爾部落就好了。那麽,很多無法告訴別人的話,都能向她傾訴。
  因為看報紙過於認真,我差點燒了自己的衣服。被莫名安插了這麽一個比自己還老的老太婆學生,瑪格尼的忍耐大概早已到了極限。他推開幾名圍著自己的工匠,走到我的麵前:
  “你說實話,這些鍛造術是從哪裏學的?”
  我把溶液灌進手套的縫隙中:“殿下真愛說笑。活到了我這把年紀,會一點東西是很奇怪的事麽。”
  “可是你不是主神為什麽會有那麽強的神力?還有,你為什麽會沒有身份證明?這樣莫名其妙地冒出來,我很難保證你不是華納部落派來的奸細。”
  這老頭真羅嗦,他的愛好大概就是一直問個不停。以前還有點同情他,似乎有些多餘。
  見我沒答話,他又繼續問:“怎麽不說話?”
  “我是陛下安排來的,您這樣懷疑我,是想表達怎樣的思想?”
  瑪格尼怔了怔,說:“我絕無懷疑你的意思,但連你的出處都不知道的話,我怎麽教你?要知道,阿斯加德95%以上的鬼匠都學的是正宗瓦特海姆鍛造術。”
  “浪費時間是我最忌諱的事,想必殿下也一樣。既然您會最正宗的鍛造術,那就請多提點提點我吧。”
  “你該知道我們和下麵那群黃毛是不一樣的,在他們看來,會打造裝備的神金匠是很受尊重的。在神界,不能上戰場的鬼匠就跟普通小販沒什麽區別。你為什麽一定要堅持走這條路?”
  “殿下,我是準備上戰場的。”
  “你?”他不可置信地將我上下打量一番,“我不想冒犯女士,可依娜,你的年齡……”
  “上界祭典上前十名的鬼匠,不是可以拿到金蘋果麽。”
  這絕不是開玩笑。我的目標是成為九大世界最老的鬼匠,並且拿下前十的頭銜。當然,目標是金蘋果。
  雖然沒有接受奧汀的金蘋果是個遺憾,但靠自己去爭取的,想必吃起來也會更踏實些。
  瑪格尼大概會鬱悶為什麽我和他年紀相差不多,代溝卻這麽大。從他的眼中,我讀出了“此人已瘋趕快拖走”的訊號。他甚至沒有繼續接話就直接離開了。
  不得不承認奧汀的話傷了我很多天,但對我造成的影響卻比想象的要小許多。大概是早就做好準備的緣故,且被分配到神殿內居住,搬家也花了不少時間,還要忙訓練與工作,我沒有太多心思去回想這件事。隻是偶爾一想起,還是會覺得心情陰霾壓抑,喘不過氣來。
  在聽到一些消息之前,我都僅僅是壓抑而已。
  我依然在裁縫部工作,所以每天可以聽到諸神們形形□的八卦。奧汀鮮少被提起,卻在這一日早上成為了姑娘們話題的中心。
  “那個女人長什麽樣?她怎麽搞定陛下的?”一個女孩略顯興奮地說。

  Chapter 5
  印象中的奧汀根本就是完全無視女人的工作狂。我一直認為他沒有出軌並不是因為他足夠忠誠,或者能力有問題,而是他太忙,沒時間去沾花惹草。所以剛聽她這麽說的時候,我都以為這個“陛下”另有其人。
  很快,另一個女孩回答說:“我沒見過,好象是格裏特尼爾的女官。不過你也太孤陋寡聞了,這不是陛下第一個公開找的女人。好像前兩年也有一次——似乎是從洛基殿下覺醒之後沒多久,他就帶了一個伏魔官回金宮。”
  “真的?原來外界對陛下同性戀的傳聞真是假的的啊,好失望……眾神之王,不管再漂亮的女人都配不上吧。”
  “所以嘍,據說女人不止這一個。侍女長告訴我,她偷聽到了陛下和一個女鬼匠的對話。據說那個女的利用色相來換取上界祭典的排行呢。”
  “居然用不公平手段競爭,真是太卑鄙了。”
  “是啊,可惜侍女長沒看到她的臉。不然一定揭穿她。”
  越聽到後麵似乎越無法集中精神。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男人理性,女人感性,而奧汀的理性程度遠遠超過一般男人,這也是他能夠一直維持統治稱帝主要原因。他是那種就算諸神的黃昏將會再次降臨,也會冷靜下來思考剩下的幾個小時內該如何減少或者避免傷害的人。也正因了解他的個性,以前我從來不曾考慮過與他硬碰硬,出了問題總是示弱或者認錯,那個神後當得也非常憋屈。
  心情糟糕與他說的話有關係。任何言語他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會說出口,所以他說“對不起”,那大概真會永遠“對不起”下去。
  隻是,雖然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屬於自己,但也不曾想過他會成為別人的。
  我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來衝出門外。
  突然之間覺得沒有必要再忍下去了。不管將來怎樣,都要告訴他自己的心情,向他解釋以前發生的事,還有洛基強加的一些酷刑……盡管這一切都有些太遲了,盡管看到一張蒼老的臉,他或許會感到厭惡。
  趕到金宮門口並沒有花太多時間,他回來卻是幾個小時以後。
  近日天氣越來越涼,看樣子很快就會下雪了。滿腔的熱血和衝動都隨著溫度的降低而減少,所以等奧汀回來的時候,我已緊張得無法控製。
  “依娜?”
  奧汀穿著黑色的大衣,臉頰清瘦而白皙,裏麵的白襯衫和吐納在空氣中的霧讓他顯得真實了幾分。
  然而,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一個穿著厚重長袍、頭戴女官帽的女子正雙手吊著奧汀的手臂。盡管因為天冷嘴唇微微發抖,但那張妝容精致的臉卻美麗得足以讓無數男人心生神往。他的身材高大,她勾著他的模樣更顯得嬌小嫵媚,極需嗬護。
  “你有事找我嗎?”奧汀又問。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當真正想要認錯,或者真正愛著一個人的時候,道歉和告白都是難以啟齒的。
  所有演練了無數次的話,都無法開口。我張開口,等待時間一秒秒流逝,說出口的卻是:
  “我隻是路過這裏。”
  老了的背脊很難挺直,這一直是我重生後最頭疼的問題。但此時,我卻可以借此蜷縮著,佝僂著,不被察覺失態的情況下,悄悄溜走。
  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腦中浮現出他將在寢宮中擁抱那個女人的畫麵。難堪的絕望、憤怒和嫉妒幾乎燃燒了所有的理智。可是,我想他看不出來。
  沒人能看得出來。
  從當夜起,禍不單行。這件事一直縈繞在腦海中,導致我完全無法入睡。次日直接忙了一天,依然沒有睡意。次日我花了一整個通宵的時間來做武器,希望能麻痹一些,終於在淩晨天快亮的時候突然感到筋疲力盡,裹著大衣匆匆回去睡覺了。睡起來以後覺得頭比平時沉了起碼兩倍,渾身都像散架一般難受。
  勉強支撐著身體去了治療所,醫生說近日在換季,我患上了特格大峽穀那邊過來的傳染病,然後開了一個藥單讓我自己去買藥。
  才突然想起,在阿斯加德看病不要錢,但藥卻要自己花錢買。看看價目,確定自己買不起而且這個病不會致死以後,我直接回家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感覺好了一些,又堅持忙碌了一整天,結果突然發了高燒,而且全身疼痛。
  躺在床上看著床頭高高堆砌的書,還有為時不遠的上界祭典,我知道錯過這一次機會就又要等上四年。四年之內可以發生多少的事……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可以再敗。就算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就算這個地方未必真的需要我……
  我以瑪格尼的名義找伏魔官領了一瓶鎮痛劑。喝了以後,一整天除了有些頭暈竟就再無大礙。
  連續喝鎮痛劑第三日,我在縫紉廳裏工作時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藥效已過,我躺在一個熟悉的環境中,一張熟悉的大床上。
  奧汀坐在床邊,緊鎖著眉,明顯有些動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他的精神不大好,眼下有些青色。焦躁和怒意更將他顯得憔悴。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將兩個深藍色的瓶子丟到床上:“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這東西吃多了會死人的!”
  我盯著那兩個瓶子,無法說出沒錢買藥的話。而且,也沒有時間。
  “諸神的黃昏中死去的神族有多少你知道麽?一億三千萬。這一億三千萬中重生的神族連七千都不到。而你是這六千多神族裏稀少的十二主神之一。不管力量是否還在,如此對待你自己,就算累到死,都一無是處。”
  不出我所料,他不是不在意當年的事,隻是藏得太深。他也是頭一次這樣教訓我。被他這麽一說,我更感到無地自容,將頭深深埋了下去:“……對不起,我隻是考慮到……”
  “我不接受道歉。”奧汀打斷我的話,“我隻要你活下去。不管是以怎樣的方式。如果再一次輕易丟失自己的性命,不論這世界變成怎樣,你都永遠無法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
  壓抑的感覺又一次毫無預警地襲來。
  他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早就意識到了。但是自責與別人的譴責是不一樣的,何況這人是奧汀。
  我連連點頭,將枯瘦的手藏入被褥:“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
  原以為這樣說他會緩和一些,但他隻是一直沉默。聞到他身上淡而熟悉的香味,心中忐忑到了極點,又禁不住往後靠了一些,閉上眼睛:“……我會照顧好自己。”
  “既然如此,先把身子養好再忙別的。”
  “我會的。”環顧四周,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奧汀的寢宮,差點從床上翻下來,“那……我先回去了。”
  “等有力氣了再回去吧。現在你的身體狀況很不好。”
  “可是在這裏……不方便。”
  奧汀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吟了片刻:“我知道這麽說可能會很失禮,但以我們目前的狀況來看,住在我這裏,似乎吃虧的人是我。”
  “吃虧的人……是你?”我喃喃地重複他的話,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臉,愣了許久,突然笑出聲來。笑了半天又突然覺得這實在不是什麽值得笑的事,而且估計我的臉也會菊花盛開,估計這才會變成笑點。
  果然,奧汀微微揚起嘴角,拍拍我的被子:“好好休息,我有事先出去了。”
  “好!”我用力點頭。
  看著他站起來走向門外高高的身影,還有寬闊的肩,我長長歎了一口氣。
  人家總是說愛到極點就是恨。可是對於奧汀,我從來都隻有單純的愛慕與崇拜。就算是在他拒絕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以後,我都無法恨他。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值得我投入全部的感情。
  隻是,和他相敬如賓的一世夫妻已經讓我有些疲倦了。其實這樣簡單地看著他,關注著他是很好的。雖心酸寂寞,卻很幸福。
  閉上眼睛,一直沒有睡著,卻做了很長的夢。
  奧汀和以前依然沒有太大區別,每天晚睡早起,除了批閱公文,基本不見人影。所以我一直沒有太多機會和他說話。而我找來了所有的鍛造書,幾天之內精讀了十來本,每天都是縮在被子裏看到嗬欠連連然後往裏麵一鑽就沉沉入睡。因為奧汀不曾比我睡得早,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都在哪裏過夜。但天天霸占別人的床總是會感到很不好意思,在基本康複以後,我給他留了一封感謝信後,迅速從他的寢宮撤離。
  之後,否極泰來的日子來了。將之前練習鍛造用的幾把武器賣掉,很快賺到一筆錢。距離上界祭典隻剩不到兩個月時間,我若想要參加評選,必須在祭典前一個月的時候上交競選作品。今年的題目是“帶有火魔法的騎士長劍”,沒有其他細節要求,也就意味著更多創造力和技術性的考驗。而我還必須要在上交作品之前參加鬼匠考試,不然就算作品拿第一也毫無意義。鬼匠的考試題目我都看過,不是什麽大問題。但倒黴的是,高等職業考試總是需要預約,我的考試時間剛好是作品上交截止期的前一天。所以為防意外事故發生,必須提前交作品並且抽空複習,留出足夠多的時間來應付意外事件。
  神金匠和鬼匠差別還是不少。所以這一個月,在瑪格尼那裏的培訓更不容錯過。可能是最近動力十足的緣故,瑪格尼幾次說我做事像年輕人,衝動又毛躁,弄得我哭笑不得。
  在倒數計時中我感到了十分的壓力。因為賣武器賺了一些錢,我毅然辭掉了裁縫部的工作,並且在鬧市區請了兩個外籍助手,準備著手製作騎士長劍。
  帶著兩個助手回到工匠部,還沒坐下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你和奧汀是什麽關係?”
  回頭一看,說話的人竟是那個美女鬼匠尤爾。
  她熱愛自己的職業是總所周知的,所以總是穿著鬼匠的裙袍。華納部落神金匠的衣服多半都是可愛的小短裙,而鬼匠卻是高叉長裙不離身,性感成熟,卻給人感覺不大好親近。
  此時尤爾抱著胳膊站在門口,渾身散發出濃濃的侵略性。
  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就在斟酌著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她竟又問出了一個更勁爆的:“你究竟是什麽人?弗麗嘉?”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旁邊兩個助手眼中都露出驚愕之色。見他們對視一眼又忍笑,我笑著說:“其實我是奧汀的外祖母。這麽多年來他受你們照顧,真是多謝了。”
  其中一個助手噗了一聲。
  尤爾眯著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輕哼一聲,轉身離開。
  但說不感到震驚是不可能的。我清楚現在的模樣和以前有多大差別,恐怕連我母親都無法認出來的容貌,尤爾是怎麽認出來的?
  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
  將兩個助手安置下來以後,我站起來快步朝寬敞空曠的長廊走去。尤爾黑色高跟鞋的聲音咚咚敲擊在水晶地麵上,她走得很快,同時披上了深紅色的華貴披風。
  飄了一些小雨。尤爾戴上手套,有些猶疑地看著外麵。但她僅僅在那停留了一會兒,就有一群男人提著傘一路小跑過去,殷勤地獻上。她理了理領口,斜著眼睛提了一把傘,冷漠地說了一聲“謝謝”,傲慢地走出去。
  其中一個男人追上去說了幾句話,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他似乎是當她默許了,伸手就要去為她撐傘,她皺了皺眉,躲開他。然而男人還不死心,過去摟她的腰。
  接下來的耳光聲擦過我的耳朵,在長廊盡頭回蕩了起碼有四五秒。
  我禁不住抖一下。這女人的生猛程度竟已快超過西芙。
  “很可怕是吧。”
  聽到這個聲音,我迅速回過頭去:眼前的人是一個穿著黑色蕾絲裙的女巫師。她的五官似乎都比平常人要小一號,身材卻是意外的火辣。
  “尤爾為了拿到首席鬼匠頭銜是不擇一切手段的,她可以害所有人,連她的老師瑪格尼都不會放過。”女巫師歎了一口氣,“你知道為什麽她這麽執著於鬼匠麽?”
  我搖搖頭。
  “因為據說陛下曾經迷戀過一個華納部落的神金匠,而她瘋狂迷戀陛下,並且一口認定成為首席鬼匠就能得到陛下的心。唉,真不容易……”
  突然想起了前段時間聽到的傳聞——難道那個想借奧汀上位的人就是尤爾?
  想了想,沒問出來。和女巫師聊了幾句,就回到工匠部開始畫騎士長劍的草圖。
  一周後我又一次見到了她。
  參加上界祭典的職業競選都必須報名團隊競選。最少兩人,最多六人,團隊最後可以以任意方式展現每個人的實戰和配合能力。團隊評分雖隻占個人最終得分的百分之十五,卻是必要的。搭檔必須和我不同職業,可以以任意方式組隊。
  公開選擇搭檔的活動在漢德城,神聖達普橋旁的大堂中。
  已入冬,萬年溫度偏低的漢德城結冰,城門周圍被冰晶包圍,橋下的河麵反射出藍紫色的光。
  這已是選搭檔活動的最後一日,我每天都來,雖然多次在很多人麵前展示實力,不少人也願意相信我可以通過鬼匠考試,但依然沒有人願意和一個沒職業憑證和保證的人一起參加競選。
  眼睜睜一個個沒人要的人被其他團隊挑去,人們越來越同情加怪異的目光讓我有了自暴自棄的想法,但還是決定硬著頭皮堅持到最後一刻。
  實在不行隻有等四年了——正這麽想,抬頭卻看見了一周前遇到的女巫師。
  “啊,是你,又見麵了。”她吃驚地望著我腰間的小錘子,“沒想到你竟然是鬼匠。”
  “還不是。”我向她解釋了一下目前的狀況。看見她手中的魔杖,我知道她的實力絕對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巫師,於是根本沒有想過要和她成為搭檔。
  “既然如此,我們倆一起好了。我是剛才來的。”她笑盈盈地望著我。
  “可是,我還不是鬼匠。”
  “以你的能力,鬼匠考試很輕鬆就能過了吧。我估計現在落單的人也沒幾個了。”她想了想,又說,“對了,我叫蜜莉。”
  蜜莉!
  大巫師的排行榜我看過很多次,當然首席永遠是芙蕾雅。但蜜莉這名字,如果是同一個人……
  距離活動結束沒幾分鍾時間,如果再不報名,確實就來不及了。
  這時,竟然又有人突然衝入大堂——急衝衝的索爾,還有他氣定神閑的老婆雅恩莎撒。

  Chapter 6
  憑著索爾前世死纏爛打西芙那個勁兒,最後得手恐怕光傻笑都得好幾百年。所以剛聽說他娶老婆的事時我是非常驚訝的。
  雅恩莎撒很年輕,是個伏魔官,還是巨人和阿西爾神族的混血。所以她不僅身材高挑,容貌甜美,性格上還秉承了巨人的粗暴和典型阿西爾神族女人的冷傲,外加上嫁了個富可敵國的索爾,性格說有多拽就有多拽。
  索爾直接走過去找主持官說了幾句話。看著主持官一臉懼怕加為難,我大概猜到是雅恩莎撒因為雞毛蒜皮小事遲到了,就把能呼風喚雨的老公拖過來為她直接登記。
  果然不出我所料,雅恩莎撒抽出兩個試管就往地上扔去。隨著扶搖而上的魔法彈爆開,視域一片模糊又清晰後,她十分流氓地拿出破碎的試管瓶指著主持官的脖子。
  重生後的阿西爾神族真是突變了,女人們性格太瘋狂,一次又一次地挑戰我的極限。
  主持官冷汗大顆大顆落下,迫不得已隻有大聲說:“還有哪個團隊沒有滿人?”
  如果雅恩莎撒表現得正常一些,我想大堂也不會如此寂靜。詭異的尷尬持續了接近半分鍾,她終於受不了了,撲過去摟住索爾的脖子,幹打雷不下雨地發嗲:“老公,我不管,我要參加競選,我要參加競選!”
  “實在不行,我也參加好了,我和你一組總可以?”索爾無奈道。
  “我才不跟你一起,那樣就算我真有什麽成績,人家也會認為是你的功勞,你給我想辦法啦!我不管,我不管!”
  “那怎麽辦。”索爾目光專向主持官。
  我幾乎可以看到在場所有人頭上落汗三滴。主持官推推眼鏡擦擦汗,大聲說:“還有沒有落單或者二人一組的?再收一個搭檔也好啊。”
  人們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我和蜜莉身上。蜜莉看看雅恩莎撒,指著我皺眉說:“我和她一組,不多收人了。”
  雅恩莎撒卻猴子一般吊上索爾的身:“就是那組,我就要那組了!”
  蜜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不,我們不要她。”
  半個小時之後,我、非常深刻鎖眉的蜜莉,死纏索爾卻被留下情緒不佳的雅恩莎撒站在漢德城的黑騎士廣場中,麵麵相覷,就像街道兩旁巋然不動的士兵,或是他們身後冰藍草坪上的眾神雕像。
  “現在怎麽辦?”雅恩莎撒終於忍不住說。
  蜜莉死死地盯著她,一副很麻煩的樣子。
  我在內心長長歎氣:“既然你們都要參加競選,那肯定會有大巫師和伏魔官的作品要交,我們不如把團隊練習定在上交個人作品後,你們看如何?”
  “很好!”雅恩莎撒一下來了勁兒,“我舉雙手讚同。”
  “大巫師不用交作品。不過,我沒意見。”蜜莉似乎是在努力逃避與她見麵,“這樣吧,依娜,團隊實戰展示的計劃書我來寫,這個需要花很多準備工作的。你現在專心設計鬼匠的作品,別耽擱了。”
  我頓時心存感激,笑道:“這個月我會很忙,但從下個月起我們還有一個月,時間充足,你有什麽想法寫下來就可以,其他的可以三個人一起做。”
  “沒事沒事,她是厲害的大巫師嘛,隻要在祭典上放魔法就可以了。相較她來說,我們會比較辛苦啊。我要配一百多種溶液呢,麻煩死了。交給她做好了。”
  蜜莉惡狠狠地看一眼雅恩莎撒,似乎連和她說話都不想:“既然如此,留下你們的住址吧。下月再聯係。”
  剛寫下地址,蜜莉就說:“依娜,你要回阿斯加德麽?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我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還是我回來以後第一次離開阿斯加德。其實和平麵的華納部落不一樣,整個阿西爾部落是呈垂直分層狀的。總共有五層,最上層自然是阿斯加德;我們現在第二層,這一層隻有一個漢德城,黑騎士殿堂就在城中央;第三層則呈蜘蛛網狀,五座主城由中央的克穆斯通森林連接,其中赫爾城以及城中的鬼匠殿堂就是我即將參加鬼匠考試的地方;第四層有很多零散的小村莊和城鎮,著名的阿德遜莊園和獵場,還有九大世界中最大的特格大峽穀;最外層是巨大的莎西蘭城,那是部落的貿易中心,有直通下麵世界的瑞提海港。
  其實很想去別的地方看看。據聞漢德城外的巨人墓園中有諸神的黃昏後遺留下的巨人骸骨,目前那裏已經變成了有名的旅遊景點。
  “什麽?你叫依娜?”我還在考慮,雅恩莎撒已大驚道,“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和華納部落那個依娜名字一樣麽?”
  我頓了頓,說:“我知道。怎麽了?”
  “那個依娜和你是同行,長得該死的漂亮,性格卻是該死的惡心。”雅恩莎撒像是想起什麽不愉快的回憶一般,發了個抖,“最惡心的是,她是洛基的女人。他們倆都惡心極了。”
  “雷神夫人,這不用你說,我們也知道。”蜜莉翻了個白眼。
  這時,有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腰上。我想應該是雅恩莎撒,有些不自在地朝她笑笑。但又下意識看了看腰上那隻手,又看看自己的左右,確定她們一人抱著胳膊,一人叉著腰。
  再看雅恩莎撒,但她非但沒立刻反擊蜜莉,反而更加吃驚地看著我的身後。
  蜜莉在抬頭的一瞬,也凝固了。
  我下意識回過頭去,卻驀然看見了一張美麗到接近張揚的臉。一張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臉。
  他的臉快速湊過來。
  接下來,我聽見身邊誇張的抽氣聲。而自己也腦中一片空白。
  因為他吻了我。
  其實在意識到這個男人是洛基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有多厭惡或者害怕他,而是現下的情景:一個身高接近一米九、渾身散發著甜蜜香氣、年輕而美貌的華納男人,摟著一個瘦瘦幹幹、滿臉皺紋、盤起妖孽似的黑發阿西爾老太婆的腰,在人來人往的漢德城黑騎士廣場中,兩個年輕而容貌姣好的女伏魔官和女巫師麵前,熱吻。
  不要說旁邊的人能不能接受,就我自己光想想這個場景,都覺得很變態,很恐怖。
  心理承受能力較差的雅恩莎撒早已失聲尖叫,但一道火光閃過,她已住嘴。
  在一定時間的大腦停止運轉過後,我徒然意識到了此時的狀況,迅速推開他。但他的臂膀隻是鬆了一下,便又一次緊摟住我,靠近了在我耳邊輕聲說:
  “就你現在這個狀況,還指望有誰會要你麽?除了我,沒有人了。”
  “滾開!”
  我沙啞著嗓音喊叫,驚慌地後退。雅恩莎撒和蜜莉縮成一團,不可置信地看著洛基。深知這樣神經質下去隻會讓情況越變越糟,但身體顫抖的程度連自己都無法控製。雙手用力交握,想要表現得平靜一些,但沒想到冰涼的手心抖得更厲害了:
  “你為什麽會在這?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洛基歪了歪頭,微笑:“我是可以隨時訪問漢德城的,你不知道麽。這也是我一直沒有被奧汀捉住的原因。我沒死,你很失望,是吧?”
  其實恨不得在這裏了結了他,或者狠狠甩他一個耳光。但我想起了依娜卑微又真誠的信。她說過,不要傷害洛基。而且我知道,以前他對我所做的一切隻是病態的占有欲,對依娜卻付出了真感情。
  最終我選擇了沉默,埋著頭快步從他身邊走過。他卻捉住了我的手臂:“你難道一點也不好奇自己失去的記憶究竟是怎樣的麽?”
  我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的兩個女子,壓低聲音說:“不要再說下去了。”
  洛基笑了笑。雖然年輕,但他一直濃眉大眼,笑的時候,從遠處看去眼睛是黑黑的兩團,非常好看。他也學著我的樣子,刻意壓低聲音,湊在我耳邊說出的話卻一次次挑戰人的極限:
  “不想知道你曾經有多愛我麽?無論我對你做怎樣過分的事,隻要對你勾勾手指,你就會立刻回到我身邊。你在重生那一晚一直和我廝混在一起,整個通宵就沒停過,差點把我榨幹。”
  雖然實際年齡並不比洛基大,但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竟有一種被猥瑣少年冒犯的感覺。而前世被他羞辱的夜晚又一次喚醒了所有的憤怒,我揚手朝他臉上打去。
  但他立刻接住了我的手。
  “我和你說的那個人,不是同一人!”我怒視他,又強迫自己低聲說,“我是弗麗嘉,是那個看著你長大,努力對你好,最後卻被你背叛的姐姐!”
  “好吧,姐姐。我們來說正事。你不是想當鬼匠麽,如果有我幫忙,製作一把九大世界中最好的火魔法騎士長劍肯定輕而易舉吧。”
  “休想與我討價還價,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我清楚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慢著,我的要求一點也不多。”洛基誘惑十足地笑著,“拿到金蘋果以後,你隻需要陪我睡一覺就好了。隻要一次。”
  “我寧願死。”
  “你不要誤會了。正因為你不是依娜,我才想要這麽做。”他微微蹙眉,像是撒嬌一般看著我,“難道你不覺得占用她的身體很不合適麽?隻有在你和她記憶並存的時候做出的選擇才是公平的,是不是麽?”
  “這都隻是借口而已。”
  他說的確實是借口。不論和他在一起多久,覺醒前的記憶都不會再回來。
  洛基他隻是瘋了。
  我朝雅恩莎撒和蜜莉使了個眼色,快步朝神聖達普橋的方向走去。身後的洛基沒有再追上來,隻是在後麵大聲說:
  “姐姐,這隻是通知,不是交易。我會來取回屬於我的東西。”
  很快,他的呼聲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有黑騎士掉轉馬頭,試探性地靠近。但在他們衝上來之前,洛基已經打開一本厚厚的魔法書,手指往上一點,整個人消失在書本散發出的強光中。
  後來,雅恩莎撒和蜜莉自然問了我很多問題。我除了表明自己與他是仇人的立場,並未解釋太多。
  當天晚上回去,整夜地失眠。一整夜,腦子裏都是洛基之前說過的話——我現在的行為,是在占用別人的身體麽?難道與這個肉體共存的代價就是叛變部落,與敵為伍?
  始終找不到答案。
  次日正午時分。工匠部的鍛造房內點滿了明明滅滅的蠟燭,兩個助手有些緊張地看著我,而我拿著他們調配的溶液觀察,在光下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在試管口處堵上木塞,將它放在架子上:
  “還是不對。”我敲了敲流淌著深紅液體的試管,“你看,這些顆粒全部都浮在了上麵,顏色也不對。黑暗騎士又不是巫師,再說帶有屬性魔法的騎士武器原本就是比較新的領域,他們如何控製最難把握的火魔法?”
  兩個助手眼中的沮喪僅僅是一閃而過,其中一個忙說:“那該怎麽做呢?”
  “神器的定義是會給任何人如虎添翼的兵器,而不是隻針對特定的人群。這把劍就算是放在一個屠殺戰士手中,都得一樣好用。”我握了握已經完成製範的劍身,琢磨著說,“要上手以後就有被火神附身的感覺,力量要來得快,瞬間衝入身體但是不能有任何過於刺激的副作用……對了,在新溶液裏放一點銀星石粉末。”
  助手拿出一塊銀星石,放在研磨器中,然後拿了溶解劑。
  “別,慢著,別加那個。”連忙阻止他,但已他已經倒進去了,看他一臉迷茫的模樣,我輕歎一聲說,“沒事,再重新拿一個。”
  “為什麽?”
  “溶解劑中的世界樹脂會吸收0.175%的火元素。”
  “可是,依娜女士,我們做的是騎士長劍,不是戒指,多注入一些火魔法溶液不會有太多影響。”
  “那樣整把劍的重量起碼會增加一百克。如果這一百克用來鑲嵌防魔寶石,是不是會不一樣許多?”
  助手怔了怔,說:“那現在怎麽辦?”
  “再拿一顆銀星石,手動研磨。”
  “哇嗚,四千六百比納沒有了。”另一個助手捂胸悲鳴。
  “如果知道心疼錢,就做出我想要的效果——所有顆粒必須一分不差地均勻分布在溶液中,不能上浮也不能下沉,這個很重要。”說到這,我又指了指銀星石,“等等,那邊的粉末不夠細,高密度溶液無法吸收這麽大塊的固體。”
  轉過身去尋找色料的時候,不經意瞥見他們倆對視一眼然後抹了一把冷汗。
  這分作品占的比分很大。其實如果洛基真的幫忙,我根本不需要忙來忙去收集素材,以0.1毫升的精確度調配溶液,還嚴重超過預算導致下個月可能要啃一個月的麵包,隻要他出現,打造一把普通的騎士長劍,念幾句咒文注入火魔法,我就可以直接榜上有名……想到這,使勁搖了搖頭,發現自己簡直就是神經病,這種事根本是連想都不該想的。
  但如果是奧汀幫忙,我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他總是給人很值得依賴的感覺。
  想到這,一個助手高呼道:“陛下!”
  我立刻轉身,但在看到身後的奧汀時,還是有被嚇一跳。
  奧汀脫下外套,朝著助手們點點頭:“依娜是個很嚴厲的老板吧。”
  我驚訝得微微張開口。那個助手已接道:“依娜女士真的很厲害,她完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很多時候她的構想甚至具體得超過了實際操作。雖然是鬼匠,但煉金範疇的東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別人根本就別想隱瞞過她一分一毫。”
  “是麽,我倒是很好奇,這樣敬業的鬼匠為什麽會被埋沒。”他微笑著理了理領口,“你們先出去一下,我跟她單獨談談。”
  兩個助手又對望一眼,手上的工具往桌上一丟就小跑出去。
  隨後,奧汀直接走到我的身邊,一手撐著桌麵,側頭看著我:“聽說洛基又來找你了?”
  呼吸近在咫尺。距離似乎也有些太近了些。我的聲音都像是從喉間憋出來的:“啊……是。”
  “你是阿西爾神族,而且身份特殊。這種事想來不需要我說,你也該知道。”
  聽完這句,心已經涼了大半。沉默了半晌,我點點頭:“我知道。”
  “真要和他保持聯係,就去華納部落。”
  他的聲音冰冷沒有溫度,與我說話的態度和命令下屬並沒有太大差別。他對下屬甚至都會偶爾微笑。盡管如此,我還是強忍著心底幾乎就要洶湧而出的某種情緒,輕聲說:
  “我不會再見他。”
  “如果要留下來,就不要讓我再發現類似的事。”
  “……是的,我知道了。”

  Chapter 7
  從以前和奧汀相處就沒有過很占優勢的感覺,如今對他的唯命是從更讓我感到厭倦。不是討厭漠然的奧汀,而是恨自己總是做出不夠成熟的行為。
  因為完全沒有反擊,奧汀的不滿也無處可發。他繞過我,握住那把剛成型的騎士長劍:“做得確實不錯。”
  這幾乎是記憶中第一次被他如此客觀地肯定。一時間,陰霾的心情煙消雲散。
  隻是,心中有一絲不明理由的不安。
  奧汀半側著臉觀察那把劍,臉頰很小,深邃的眼眶和濃密的睫毛卻幾乎覆住了瞳孔。這樣看去並不是完全成熟的麵貌,卻有著一雙深海一般不可捉摸的眼。
  “不過你在華納海姆的時候就很厲害了。”他微笑著,眼神露出些許柔和。
  我卻再也笑不出來。終於知道自己一直擔心的問題是什麽。
  奧汀第一次主動與我說話,是在瑪格尼向他報告有人有用神力製作匕首之後。也就是說,他當時就知道我有鍛造能力。而他認識的弗麗嘉是不會任何鍛造術的。
  難道說,會對我說出那些話,是因為他以為我還有依娜的記憶,或者根本就是依娜?
  想到這心底突然燃燒起了一絲期待,我握住雙手,聲音有些不穩:“在華納海姆的記憶……我一點也沒有。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些神金匠的能力卻留下來了。”
  然而,奧汀卻沒有一點吃驚,隻是平靜地說:“覺醒時就算放棄記憶,能力卻還是會保留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垂下頭,又說,“其實懂得這些東西,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了。”
  “你就是你,還分誰和誰麽。”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弗麗嘉,還是……依娜。”
  “不論弗麗嘉還是依娜,都是同一個靈魂。隻是經曆不同,性格也略有不同而已。就像每個人的性格都有多麵性一樣。”
  “不,我不是依娜。”我迅速抬頭,“我是弗麗嘉。”
  奧汀禁不住笑了:“為什麽這樣執著這個問題?”
  “我不相信兩個完全不同經曆的人可以是同一個人。如果是一個靈魂,那不管經曆多少世,都隻會愛同一個人。”
  脫口而出的話和□裸的告白已無多少差別。卻不後悔自己這樣解釋。
  “弗麗嘉,你還是這樣天真。如果一個人真可以生生世世愛著另一個人,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情變了。”
  “會變心的愛情就不是真愛,頂多隻是喜歡而已。你不能因為自己這樣想,就否認別人的感情。”
  奧汀沉思片刻,突然站直身子:“我還有事,先走了。”
  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快速穿衣,整理衣領和袖口,我輕聲說:“你是在逃避麽?”
  他愣了愣,抬頭看向我:“當然不是。”
  “那為什麽不回答我的話?”
  “不是我不願意回答,是這個話題很沒意義。”奧汀朝我露出了很官方的笑容,“雖然變成了老年人的樣子,想法還是一樣簡單。人生中比愛情重要的東西多了,小女孩卻總是把它當成自己的世界。”
  他拍拍我的肩:“好好加油。”然後轉身離去。
  “你從來都隻知道嘲笑我。”對著他的背影,我禁不住大聲說道,“你當然覺得愛情不重要。那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愛過一個人。前世會娶我,也僅僅是為了部落,還有自以為是的王者的征服欲罷了。”
  “既然你這麽想,就是那麽回事吧。”他背對著我回答了一句,繼續往前走。
  神殿走廊上燈火通明,阿斯加德不知何時已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天空的深藍反射在銀白的雪中。從這裏看去,盡頭的大門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相框,將外麵世界勾勒成了一幅銀藍色的瑰麗畫卷。
  “好,是這麽回事對麽。那你看著我說出來。你說了,我立刻離開,再也不給你帶來任何困擾。”我快步跟上去,空曠的走廊上,急促和平穩的腳步聲不規律地交錯著。
  奧汀停了停腳步。但這樣的猶豫持續了不到一秒,他又徑直朝外麵走去。
  “反正我不過是個老太婆,說這些話有這麽困難麽?”如何都走不過他,我在後麵喚道,“奧汀,你不要走,回答我的話。”
  “我說了,這個話題浪費時間,而且沒有任何意義。”
  他已停在神殿的大門口。蒼茫的大雪在他的麵前飄揚,反反複複地淹沒著眼前的世界。
  “既然如此——你回頭,看著我說出來。”
  神殿門口,訓練有素的盔甲武士羅列成排。不了解的人往往以為他們是雕像。這時,最靠近大門的兩個武士竟都回過頭看著奧汀。
  但是,他依然背對著我。
  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久到他幾乎要與眼前的畫卷融為一體了,他才往前挪動兩步,然後消失在風雪中。
  一周後,我發現騎士長劍內蘊含了究極火魔法,應該是奧汀趁我不注意時注入的。那時我因準備火元素相關的材料已經窮得幾乎去賣血。
  但是,有了魔法輔助不是偷工減料的借口,畢竟這是鍛造能力的比賽,關鍵還是武器本身的質量。又花了近十天的時間,我和那兩個看見我就露出醉生夢死眼神的助手完成了長劍的製作。
  把騎士長劍的包裹打上重要加快件標簽寄到赫爾城,就開始著手準備鬼匠的考試。相較於這種漫無邊際需要探索的製作,鬼匠考試中的鍛造部分就顯得非常簡單了。輔助和筆試部分也是考實踐和專業知識比較多。但占了30%比重的戰鬥技巧考試卻成了我的要害,用這把老骨頭去和考官對戰大概很快就會散架。所以,戰鬥部分我打算放棄。這樣一來,前麵幾個項目都需要拿到接近90%的成績才能考過。
  以筆試為主,輔助鍛造為輔的計劃複習了四天,我收到了鬼匠殿堂那邊的確認信件。在一封長長的,關於上界祭典的詳細解說和客套恭喜的印刷字體下,有幾行來自審評官的手寫字體:非常優秀的作品,做工細致而且完成得準時,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會組織分配時間的人。瑪格尼老師非常看好你。
  看到這句的時候,我禁不住握緊雙拳高呼萬歲起來。在過於激動之後又倏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形態,尷尬地回避了路上投來驚恐目光的行人。
  瑪格尼那老頭平時看上去不拘言笑還脾氣暴躁,沒料到他居然也有看好人的時候。
  終於等到考試那一天。
  入場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地點在赫爾城的鬼匠殿堂,距離阿斯加德有很長的路程。雖然從阿斯加德的傳送陣到部落第三層的克穆斯通森林隻是五分鍾內的事,但從森林無論以怎樣的方式去赫爾城,都要三個小時以上。當然,租借骨鳳從阿斯加德直飛,半個小時內就能抵達赫爾城,不過來回飛一次就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所以,我早上六點就從家裏出發了。
  六點的阿斯加德依然熟睡在黑夜的深沉中。晶瑩細小的雪花在空中飄揚,站在主神區都能聽見遠方鳳凰森林裏長尾雪狼的長嚎。朝著手心嗬氣,我背著考試需要的器具朝城中心的傳送點走去。
  不經意垂頭,卻看見銀色燈盞下兩道快速靠近的影子。
  心中一跳,我快速轉身,一張巨大的黑布卻蓋在了頭上,像是包紮貨物一樣被裹起來。我使勁全身的力去反抗,但那兩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扛起。
  周身擦過的寒冷空氣以及鳥類的低鳴讓我知道,他們正騎著鳳凰極速飛行。大概過了二十分鍾,在我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時,海浪聲也越來越大。
  心髒幾乎提到了喉嚨的墜落感過後,鳳凰著陸了。那兩人將我一起搬出來,扔到地上。將袋子粗暴地撕開,兩名蒙麵的阿西爾神族站在我的麵前。
  當我意識到自己在神界邊緣,空中海洋上方的懸崖上時,心已經被絕望淹沒: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我?放開我……嗚!”嘴巴被巨大的布團堵住。
  他們按住我的脖子,把布團又用力往裏麵捅了捅,確定我無法說話以後,其中一人按住我的雙手,另一人飛速用繩子綁住我的雙腿,還在上麵係了四五個死結。
  接著人被舉了起來。
  “等等,尤爾小姐說過,手也要綁起來。”
  他們又把我的手綁住。
  “嗚嗚,嗚嗚嗚嗚……”
  大概猜到他們要做什麽事,恐懼的淚水濕潤了衣襟。但叫聲尚未結束,人已經被扔下懸崖。
  這是阿斯加德最高的懸崖。這片海直通的方向不是海底,而是漆黑無生命的浩瀚宇宙。瞬間的自己變得如此渺小。
  在接下來的幾十秒內,我都一直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下墜。刺骨的寒風幾乎刮破我的皮膚。遼闊,又因太過深邃而呈現藍黑色的大海離自己越來越近。
  口中的布團也因此脫落,我撕心裂肺的呼救聲回蕩在山崖間。
  墜落的時間太長,心理上的極度懼怕已經僭越了承受極限。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看見一道金色的光芒流星一般劃來,黑暗中閃耀著的大眼睛圓圓的,長長的火焰燃燒了寂夜的空氣。
  依然是海浪聲喚醒了我。
  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眼皮,胸前像被大石壓住,呼吸困難,連睜眼這樣基本的動作都很難完成。
  涼涼的東西一直在抽打我的臉頰。總算眯著眼睛,第一個進入眼簾的居然是一隻四翼小金龍。它正皺著眉,變換著角度用尾巴和翅膀抽我的臉。
  “洛……洛?”我錯愕地看著它,又環顧四下,發現自己正躺在懸崖下方的海岸邊,“你救了我?”
  洛洛似乎還在生氣,不點頭也不搖頭,就坐下來,底氣十足地皺眉看著我。
  “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了。”我把它抱起來,用力揉了揉它的腦袋。
  但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迅速掏出懷表。指針已經指向了十點二十。
  數種彌補的設想在腦中一閃而過,我毫不猶豫地抱起洛洛,踩著懸崖上凹凸不平的石頭瞬移上去。當然,因為瞬間移動無法在空中停留五秒以上,過程非常困難。我第一次鬱悶自己不是華納神族。
  盡管拚了命往上衝,等抵達阿斯加德城內時,已是十點三十八分。
  “洛洛,你去租用骨鳳息棲地幫我挑一隻骨鳳,我現在回去拿錢。待會兒和你在息棲地會麵。”
  洛洛用力點頭,在黑暗的阿西爾部落中,它離去的身影就像飛走的螢火蟲。
  十點四十七分,我把押金付給用怪異目光注視著金光四射小龍的骨鳳租借商,他剛開口找我要騎乘證,洛洛一記威力十足的噴火讓他住了嘴。
  “洛洛,你太厲害了!”
  骨鳳一破空飛出,我拍拍洛洛小小的身子。它神氣地揚起頭,活像個正在成長的傲氣小屁孩。
  但是……時間,似乎不夠。
  剛飛出阿斯加德就已經十點五十了。穿過漢德城,巨人墓園,克穆斯通森林,紫色的濃霧,在我看見赫爾城外標誌性的藍色螢火蟲時,已是十一點過六分。
  進入赫爾城,自與神界截然不同的擁擠街道上空飛過,我看見了無數次在書本報刊上看到的鬼匠殿堂:後麵是高山峽穀,高高的堡壘被環繞的河流包圍,河流呈現出瑩瑩的寶藍色,金色光芒從下方射出,襯得堡壘神秘而奢華。堡壘上方有一個巨大的圓環魔法陣,每一次考試之後,合格者從那裏穿過去就會變成鬼匠。
  一分鍾後,我放飛了骨鳳,卯足勁一次性瞬移至河岸對麵門前空蕩蕩殿堂,已累得幾乎停止呼吸。
  散發著強光的銀色魔法護壁擋在大門中央。我剛一走近,一個戴著眼鏡手捧金色本子的考官走過來,看了看名冊說:“是依娜對麽。”
  “是的。對不起,我之前遇到……”
  “考試開始後就無法入場了,你回去重新預約吧。”
  “先生,請容我解釋一下,我早上六點就從阿斯加德出發了,但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您可以找人檢查我的身體,一定會發現缺氧和暈厥的痕跡。這個考試對我來說非常重要,請讓我參加。”
  考官耐心地聽我說完,合上名冊:“可以理解。但是依娜女士,不論你遭遇什麽,那都是你的事,責任不在我們。”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連忙擺手,“但,但是這次考試我必須通過,真的很重要。錯過了,我就又要再等四年。”
  “四年?我想你一定誤解了吧。你現在回去預約,最多四十天以後就可以再參加下一輪考試了。”
  “那是因為我報名參加了上界祭典的鬼匠競選,而且已經交了比賽作品上去。但如果我不是鬼匠,這一切都將毫無意義。”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是先報名參加上界祭典,再參加鬼匠考試,是麽?”見我點頭,考官蹙眉沉思了一陣子,說,“我不想說失禮的話,但女士你並不是孩子了,怎麽會這樣安排行程呢?”
  我自然無法解釋自己這樣安排的原因和苦衷:“拜托了。”
  “這是千年來鬼匠考試的規則,遲到一分鍾和缺席並無區別。況且你現在進去,會打擾所有人的。”考官收好筆,淡淡地道,“下次再來吧。”
  我說不出話,隻是不甘心地站在原地。
  他遲疑了片刻,又說:“上天是公平的,每個人每天都隻有24小時。在抱怨現實和自己遭遇的時候,多想想為什麽別人如此年輕就可以當上鬼匠吧。”
  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壓住洛洛,沒讓它噴火燒死那個考官。
  在門口一直守了一整天,還隱約抱著一些希望考官會想通了讓我進去。
  直到下午,一群群拿著長短錘的阿西爾神族和少數異族從殿堂裏出來,手臂上打著積分刻印,忐忑地排隊等待著最後的考核。合格的工匠瞬移過魔法陣以後,那個巨大的圓環散發出金光,他們的手臂上的積分刻印就變成了鬼匠刻印。
  但不過是極少數。最高等的職業頭銜是終生的金飯碗,考試永遠都是殘酷的。
  他們站在極遠的地方,經曆著我體會不到的喜怒哀樂。新生鬼匠們陸續回到殿堂領取衣服,而洛洛一直低垂著腦袋,仿佛都是它的錯。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阿斯加德,突然意識到該聯係隊友準備練習了,但已無力再去想別的事。
  回到家門口,發現一向空空的郵箱裏居然躺著一封信。一時間心跳加速,手忙腳亂地拆開。
  然而,那隻是骨鳳租借商扣去租金後退回的押金。
  這種失落感似乎在過去也曾有過。就像手指上那顆重生後就一直戴著的銀色指環,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它是從何而來。

  Chapter 8
  錯過了鬼匠考試,還浪費了半個月的生活費在租賃骨鳳上,有多沮喪自然難以描摹。不過我還是迅速報名預約下一次的考試時間。為自己打氣過後,給雅恩莎撒和蜜莉寄信過去,問她們什麽時候見麵練習比較好。
  很快就收到了蜜莉的回信,她說:我還在準備大巫師的競選練習,再多給我幾天時間吧。
  大巫師沒法提前交作品,關鍵是魔法熟練度和應變能力。所以蜜莉應該也比較忙。接下來的幾日我做了幾把弓和魔法箭筒然後賣掉,賺了一些錢,因為沒有店鋪,靠中介轉手價格往往都不能看,不過總算有錢吃飯了。
  一周後我才收到雅恩莎撒的回信:索爾不讓我出來,等蜜莉做好計劃書再說啦。
  兩日過後,又收到了蜜莉的信:我現在還在做計劃書,已經完成一半了。團隊競選最重要的是計劃書,練習可以放一放。做好了我再通知你們,你先練習一下輔助技巧,順便替我通知雅恩莎撒吧。
  我發信說:我已經上交作品了,現在有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出來做。
  然而發信後沒多久,我就收到了鬼匠殿堂的回信——下一次鬼匠考試時間剛好是在上界祭典結束兩天後。
  一時心情鬱悶得無以複加,已經臨近徹底放棄。不能發揮鬼匠的全部實力都算了,既然不是鬼匠,那最後就算我的作品是全場最優、團隊競選拿了第一也無濟於事。
  如果不是當時遇到那場意外,如果我沒有被那個叫尤爾的東西陷害,現在一切都還是很樂觀的吧?
  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因此白費,還要再等四年,就難以遏製地憤怒起來。
  她為什麽要害我?
  不過是一個毫無威脅力的老太婆而已。她根本不了解我的實力,就要先除掉威脅麽?
  而我怎麽也不會想到,在對她的恨意已經爆發到極點的時候,她居然主動找上了門。
  “你還打算參加上界祭典麽?”
  我與她在鬧市區的工匠購物街碰麵,她走到我麵前,如此單刀直入地說。
  “那是當然。”我挑釁地看著她,“很奇怪是麽?”
  “不,我是在想,跟蜜莉一組,你這次的競選有夠嗆。”
  “怎麽,你現在又想挑撥我和隊友的關係了?”
  “挑撥?你別太自以為是,以你的能力根本無法威脅到我。我這是來提醒你,別太輕易相信別人。”
  “既然覺得不算威脅,那就不要在底下做一些卑鄙的事。”
  “我?我卑鄙?”尤爾挑挑眉,美豔卻冷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嘲意,“依娜,你自我意識太旺盛。你倒是說說,我怎麽卑鄙了?”
  “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眯著眼,湊近了一些,“跟你這種人,我連說話都不屑。”
  在我轉身走了一截以後,她在後麵說:“等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沒心情再看她演戲,買好東西就回家檢查信箱。還是空的。眼見離上界祭典隻有兩周時間,我又寫信去催蜜莉和雅恩莎撒。蜜莉次日就回信說,你對競選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蜜莉根本不想見麵。我想這就是尤爾說的麻煩之處了。不過也無所謂,我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寫了一些關於魔法和輔助的主意,用最快速度寄給她。
  當然,雅恩莎撒沒有回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確切說她回了信,不過是在上界祭典前一天。在看過她漫長的,充斥著口水話的信件以後,我大概理解了她會拖這麽久的原因:她利用神通廣大的老公擺平了伏魔官殿堂的審評官們,把上交作品的截止日期拖到了一個星期前。至於交了作品以後她去做什麽了無從得知。不管怎麽說,她總算想起了還有團隊競選這回事。
  還好蜜莉總算願意在最後一天出來練習,我和她約好下午在漢德城的一個操練廳見麵,離家前也發信通知雅恩莎撒過去。我因為前一日加班忙得很晚,帶著大包資料抵達漢德城時,遲到了十分鍾。發現操練廳中沒有人,開始想原來蜜莉也遲到了,但一個小時以後才覺得情況不大對——難道她來過,發現沒人於是離開了?
  晚上八點過,我因為實在受不了外麵的寒冷回家了。
  郵箱裏有兩封信。
  第一封是雅恩莎撒寄來的:這麽晚要我一個人出來,還是去那麽遠的漢德城,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被拐賣了怎麽辦?你們練習完了以後把計劃書發一份給我,反正伏魔官就是調配一下溶液,我今天晚上練習後,明天直接帶現成的過去臨場發揮就好了。
  看到她這封信,無名的火氣就從心底冒出。很想寫信告訴她“大小姐,明天你不用來了”,但還是忍住。
  第二封信是蜜莉的:我身體不舒服,明天不去了。包裹裏是我的計劃書,你們自己拿去用吧。
  看完信以後,我對著郵箱起碼發了二十分鍾的呆。最後是因一隻小銀鳳帶來的緊急信件恢複了思考能力。
  是雅恩莎撒才寄來的:我剛才收到蜜莉的信件,她所謂的“她的計劃書”就是那麽幾張空白的表格麽?真不敢相信你們居然什麽都沒有做。明天我會叫我老公替我換組,你們兩個自生自滅吧。
  我把她的信揉成一團扔在路邊,打開蜜莉的包裹。果然如雅恩莎撒所說,裏麵隻有幾個簡單的空白表格,上麵零星寫了幾個一看就知道是臨時補上去的字。
  距離上界祭典開始還有不到十二個小時。
  我給雅恩莎撒回信說:不管怎樣,明天你一定得去。
  上界祭典在眾神廣場舉辦,持續四日。第一天早上是團隊評分,下午開始到第四天是各個職業的競選。
  祭典中的阿斯加德無疑是美麗夢幻的。高空中懸浮著金色的燈盞,燈火不會熄滅,燈盞卻會因為刮過的風而微微顫抖,像是教堂祭台上的萬千蠟燭。這一夜的星鬥也格外密集,明亮,真實,烏達泉泉水水麵變成了細長無盡的鏡子,承載著世界之樹繽紛的葉片、英靈殿上麵金色蔓藤的倒影。
  在這樣猶如夢境一般的世界中行走,仿佛連腳下的大理石地麵也在瑩瑩發光。
  阿西爾神族向來麵容冷酷且線條分明,蒼白肌膚深色頭發,不論臉有多普通,身材都好得沒話說。這一日人又特別多,乍一眼看去,就像是黑夜誕生了大片高挑冷豔的妖精。
  雖然黑騎士在戰場上拉風程度可與大巫師相媲美,但在上界祭典的團隊競選中,沒有大巫師、黑暗神官和幻象術士華麗的魔法饗宴,沒有鬼匠和伏魔官精巧的戰場輔助,在展示實力方麵,黑騎士無疑變成了六大職業中最悲慘的存在。盡管如此,整個眾神廣場上,最悲慘的人卻是我。
  因為,沒有鬼匠證明,堅持參加的理由就是對隊友負責,也想知道我製作的騎士長劍會有怎樣的結果。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隊友還不買賬。
  一個放鴿子,一個來了還要讓我努力勸說她上台展示。
  雅恩莎撒一早就抱著換組的想法來到眾神廣場。然而名單已經確定,在當日無法更改。在奧汀的眼皮下,她那神通廣大的老公也不敢亂來。於是,看了平台上一個個配合完美的團隊,她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不參加了。”
  “人都來了,為什麽不參加?”
  “什麽都沒準備怎麽參加?說實話,依娜,我開始覺得雖然蜜莉很可惡,但起碼比你值得依靠。遇到這樣的人,責任完全不在我身上。”
  “堅強起來,她不在意這次競選,我們總在意。不能因為她的配合我們就得放棄。”
  “問題是現在連計劃書都沒有,再過四組就是我們了,上去再發揮會丟死人的!”
  “就算隻拿一分也好,起碼不會被淘汰。”我從包裏拿出四個本子,挑了挑遞了一個給她,“何況我們不是沒有計劃書的。”
  雅恩莎撒接過本子,圓圓的眼瞬間瞪大:“你……你居然一個晚上就完成整個計劃了?”
  “不是昨天,是兩三個星期以前做的。”
  她張開嘴,吃驚地翻著那個計劃:“之前?可是這是鬼匠和伏魔官的組合。難道你早就料到那個白癡會臨陣脫逃?”
  “當然不是。我準備了四份計劃書。”我搖搖手中的本子,“三個人的,鬼匠和大巫師的,鬼匠和伏魔官的,還有鬼匠單人的。你要不要參加?”
  正準備說如果你也不參加我就一個人上去,雅恩莎撒已經興奮地撲過來抱住我:“天啊,依娜,你怎麽這麽聰明,什麽可能性都考慮到了!一直以為老太婆都是頑固不化又沒創意的,我錯看你了……”
  “謝謝。不過最後那句,不必了。”
  正試圖推開她,沒想到她竟然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以後就叫你依娜奶奶好了,你真的給我一種奶奶的感覺!”
  “……”
  好不容易讓這個激動的小姑娘平靜下來,我發現她其實不是毫無優點,起碼看計劃書的時候很認真,而且腦子很聰明,一會兒就記下來了。
  若換做以前,我一定會把蜜莉所有的信件都保存起來,作為證據拿給審評官看。但這樣做除了讓他們覺得“這個團隊配合真差”外,並不會為我們加分。
  我甚至不會告訴別人我和雅恩莎撒根本沒有準備過。
  半個小時以後。
  “下一組——依娜和雅恩莎撒!”
  雅恩莎撒握了握拳,拉了拉過短的裙子。我發現她和西芙有些許相同之處,就是都喜歡把製服改成短露性感版,而且這兩人都是玩煉金的,也難怪索爾總是猶猶豫豫。
  但很快意識到西芙從來沒有涉及過煉金術,諸神黃昏前的她不過是一個漂亮的、外剛內柔的自戀狂。
  走上雲白石製的階梯,我和雅恩莎撒站在平台中心,下方人山人海,幾乎視線都集中在這上麵。心髒幾乎已經跳出胸膛,但我想我看上去很平靜。
  雅恩莎撒似乎一點都不緊張,還朝和奧汀坐在一起的索爾扔了個飛吻。
  奧汀他們坐在主神座席上,他身後站著穿著鬼匠服的林德。林德幾次找他說話,他都擺了擺手,專注地看向我這裏。林德撅撅嘴,朝身旁的蜜莉聳聳肩。然後她們倆也看向我,捂著嘴偷笑起來。
  “生病的”蜜莉竟然巫師長袍著裝整齊地出現在人群中。她和林德認識,我也不知道。
  鬼匠和伏魔官原本就是兩個非戰鬥性職業。所以,蜜莉離開是最難辦的一種情況,我和雅恩莎撒受到的關注也特別多。
  我戴上兩隻白手套,把製作長劍剩下的銀星石拿出來。雅恩莎撒戴著細框眼鏡,細細的金鏈垂落在肩膀上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她。她以戴黑手套的手捧著金屬試管盒,以帶白手套的手拿出一瓶金色溶液,倒在銀星石上。溶液在接觸到石頭的瞬間蒸發,並且緩緩上浮至半空。
  我拿出弓箭,臨時為箭支裝上新箭頭。雅恩莎撒在五支箭上倒了紫色溶液,我把它拉在弦上,射中空中的銀星石,它們立刻燃燒起來。重複了數次,確認空中所有的銀星石都已點燃,兩秒後,雅恩莎撒瞬移至半空,將一個試管砸在地麵,所有石頭無聲地爆炸。她回來的時候我又瞬移上去,用小型坩鍋接住所有石頭碎片,瞬移回她身邊。
  雅恩莎撒卻突然愣住。好像忘記了步驟。我立刻朝她做嘴型:“火。”
  她當下反應過來,把一個精純酒精燒杯放在坩堝下麵,熊熊大火包圍了坩堝。我在兩秒內把一堆金屬材料倒入坩堝,再把一柄破損的劍插入裏麵滾燙的液體,抽出來的劍已鍍上一層金色。拿出厚金屬板,她已臨時配好新的溶液,將溶液倒上金屬板。
  我拿出錘子等工具、數種粉末、寶石和雕刻刀,用最快的速度鑲嵌寶石,雕刻,澆鑄,研磨,撒粉,加工,裝置配件……
  最後,雅恩莎撒舉起溶液和騎士長劍,我舉起刻有阿西爾部落標誌的金屬盾牌的同時,人群中傳來雀躍的歡呼聲和鼓掌聲。
  “第一次發現製作實物也可以跟變魔法一樣。”稍微安靜一些後,審評官站起來說,“真不敢相信……整個過程耗時四十九秒。”
  索爾也站起來說:“我是不敢相信,鬼匠居然有這麽厲害的射術。”
  “就知道誇依娜,我呢?我呢?”雅恩莎撒的嘴巴可以掛油瓶了。
  “老婆大人當然是最厲害的,不用再誇了……”
  剛說完這句話,人們都大笑起來。
  其實,大巫師、鬼匠和伏魔官那個計劃才是我投入心血最多的。原打算在蜜莉寫好計劃以後和她的綜合一下再做調整,結果……
  “陛下呢?我想聽聽陛下的意見!”雅恩莎撒像是討糖吃的小孩,看向奧汀。
  “伏魔官的部分不錯,鬼匠的射術也是亮點。”幾乎已是奧汀的最高讚賞,但他又看向我,補充道,“但是,你用這麽短的時間完成整個展示,其實是想表現戰場的緊迫和你們的效率。所以,最後的雕刻有些畫蛇添足。”
  我發窘地點點頭,在與雅恩莎撒一起行禮後,走下台。
  “依娜奶奶,我們真棒!”雅恩莎撒又撲過來抱住我,“我有預感會成為最高分的!”
  “哪有這麽容易……”
  “下一組——林德和蜜莉!”
  聽到這個通知,我和雅恩莎撒都不由自主看向台上。
  “怎麽會……”雅恩莎撒依然處於錯愕中,那兩個人已經開始了魔法輔助展示。
  展示持續了約莫四分鍾,看下來我的整體感覺就是:蜜莉在表演個人大魔法秀,林德除了瞬移來瞬移去作勢在保護蜜莉,實際沒起到什麽作用。
  果然她們的展示結束後,審評官說:“蜜莉不愧是榜上有名的大巫師,不過我沒看到你們的配合。”
  “是的,我們下次會努力。”林德說。
  “雖然如此,我們也比依娜她們組好。”蜜莉走上前兩步,“如果我沒記錯,依娜不是鬼匠吧。”
  雅恩莎撒立刻跳腳了:“胡說,她上個月已經參加了考試!”
  蜜莉微笑著看向我:“依娜,你參加了嗎?”
  頓時,無數道視線都投向我。
  “……沒有。”我抬頭看向她們,“不過,我原本就隻是想幫助雅恩莎撒。所以,沒有必要這樣緊張我會和你們搶名次。”
  “依娜奶奶……”雅恩莎撒淚眼汪汪。
  就在蜜莉正準備開口時,一個聲音自主神座席響起:
  “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奧汀依然抱著雙臂坐在座席上,“依娜,現在我讓他們給你一個鬼匠考試名額,考不過的話,競選資格取消。”

  Chapter 9

  因為奧汀發話,去赫爾城就再不是那麽困難的事。黑鳳凰、考試需要的工具、考證等東西都已準備好。
  走出眾神廣場魔法屏障的同時,視域立即被翻卷的飛雪覆蓋,溫度與亮度也瞬間降低,像是從喧囂的白日走向黑冷的夜晚。手上那顆銀色的指環因此顯得非常閃耀。
  其實早就聽說過洛基和依娜曾經訂婚,但訂婚戒指上都是有鑽石的。所以,這顆光禿禿的指環要麽是結婚戒指,要麽就是一顆普通的指環。還好根據所有消息來看,洛基和依娜並沒有結婚,不然對於看到這個指環的惆悵我就難以解釋了。
  剛才的眾神廣場簡直就是一團災難。蜜莉和林德下來以後,雅恩莎撒嘰嘰喳喳吵了她們半天,像小學生那樣義憤填膺地說蜜莉是個叛徒,蜜莉卻還是把她當成個白癡。至於林德,跟我認識她時一模一樣,心思很敏感,卻非常喜怒不形於色。
  也不斷有人讚揚我的射術,而我知道這是以前和奧汀打獵時死皮賴臉蹭來的技術。其實原來傻是傻,但心裏清楚自己擁有什麽。我經常拽著他的胳膊,仰著頭對他說話,把自己的聲音提到一個微妙的高度,看著奧汀無法抗拒地點頭時,我發現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麽事比這更令人滿足了。
  這是年輕貌美女人的特權,卻是一瞬即逝的。也正是因為年輕,才會做出不計後果的事。在那一瞬間,我突然知道了維持現狀才是最好的。如果我變年輕,一定會遏製不住再去引誘他,這是本能,無法控製。所以我對奧汀說,無論結果怎樣,請一定不要給我金蘋果。他同意了。
  突然放棄追求那麽久的東西,心頭像是有一塊大石落下,連考試也變得格外輕鬆。
  鬼匠殿堂角落裏有六十個巨大熔爐。內正中心有一個金色的古鍾,通過魔法連接著周圍熔爐上方的小鍾。不過這隻是正廳,在其他廳堂裏的熔爐數量比整個部落其他地方的加起來還多三倍。因為赫爾城外有阿西爾部落最大的地下礦坑,還盛產銀蜘蛛和鑽石蜘蛛,資源相當豐富,所以這裏也是部落90%以上裝備的原產地。
  平時忙中有序的殿堂,此時有五個考官監考,卻隻有我一個人在默默地考試。筆試比我想的要簡單,很快完成筆試以後,考官在我手臂上貼上積分刻印。接下來的輔助和鍛造更是我的長項,兩個考官分別為我貼上刻印以後,輪到實戰考試了。
  “這一項我棄權。”我說。
  實戰考官愕然說:“為什麽?”
  “下午我還要參加上界祭典,如果在這裏耗損體力過大,恐怕都沒法順利回到阿斯加德。”
  “可是,放棄30%的成績,不是很冒險麽?”
  “沒有關係的。”
  其實我還不至於孱弱到這種程度。但在確定自己能夠考過的情況下還去冒險,實在不值。這時,幾個考官交換了一下意見,總考官便站出來說:“這樣好了,你先別棄權,去穿越魔法陣試試,如果通過,我們直接為你頒發勳章證書。如果沒有通過,你可以回來再完成實戰考試。”
  “……可以這樣的嗎?”
  “當然可以,但必須今天完成。”
  “好的,謝謝了。”
  我充滿感激地朝他點點頭,快步走出鬼匠殿堂的大門。
  雖然有了很大的把握,但在看見上方巨大的金色魔法陣時,還是禁不住有些緊張。我瞬移到堡壘頂部,一邊一鼓作氣穿過去。
  過強的光芒將我包圍,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同時,手臂上一陣灼熱的刺痛。
  停留在高空的兩秒,我清晰地看見紫霧籠罩的克穆斯通森林,還有漫天飄落的,白色羽絨一般的大雪。然後我又瞬移至堡壘頂,鬼匠殿堂前麵。
  挽起袖子,看見纏繞著手臂的鬼匠刻印,過度的喜悅幾乎讓我的心跳停止。
  站在鬼匠殿堂前麵深深呼吸,吐出一團白霧,長發因為剛才的衝擊散落在肩上。也不知是因為太高興了,還是成為鬼匠以後能力變強,總覺得精神煥發,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
  踩著大紅的地毯往前走去,白色的雪花片兒輕飄飄地從靴子上掉落。裏麵的五個考官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大概是不敢相信我考過了。
  “過了。”我停在他們的麵前,微笑著說。
  “依娜……女士?”
  “是的,很不可置信是吧。”
  主考官愣愣地把手中的鬼匠製服和短靴遞給我:“你先去換了這個,我們為你準備,勳章和……證書。”
  “是!”
  我接過製服,在一個隨從的帶領下進入了更衣室。雖然一直沒有明白為什麽連隨從都那麽吃驚地看我,但此時已經顧不得別的事了。
  我轉過身,抖了抖製服,禁不住皺眉——真是無法忍受這製服的設計師,難道一個老太太都要穿這種低胸高叉長裙?我對秀出自己下垂的胸和幹瘦的腿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過回去改裝改裝就可以了,勉強穿一下吧。
  抱著衣服走過鏡子,隨意看了一眼,往前繼續走,卻突然站住腳步。
  後退兩步,停留在全身鏡麵前。
  還是留著黑色長發,但是……我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晃晃腦袋,再揉揉眼睛。
  盡管這張臉已經看了幾千年,但還是無法控製地捂著臉尖叫出聲。
  很快,有人聞聲而來,在門口問道:“依娜女士,你還好吧?”
  “很好很好,沒有關係。”我顫抖著回話,眼睛卻離不開鏡子裏的倒影。
  雖然還是原來的臉,但明顯變得更加修長的腿和白皙的皮膚,玫瑰色的嘴唇,略顯冷豔的氣質,還有黑發黑瞳……都代表了一個新世界的阿西爾神族女子的所有特征。
  在餘驚未了的情況下換好衣服,看著鏡中人幾乎沒有瑕疵的肌理,高叉長裙包裹著的年輕身體,怎樣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變回來,而且還和以前相差頗大。
  在鏡前來進進退退,發現就連之前穿的,帶著普通小跟的皮靴都散發出截然不同的性感氣息。
  有些不適應地撥撥長發,走出更衣室。
  考官們已準備好最後的儀式。見我過去,主考官將證書和勳章交給我,與其他的人一樣,目光始終沒從我身上挪開過:“從今天起,你就是阿西爾部落最高等工匠的一員了。恭喜我們的新鬼匠——依娜女……小姐!”
  金色的魔法禮花從我頭上爆開,有些像學校的畢業典禮。周圍的人們都開始鼓掌。實戰考官終於忍不住問:“你剛吃了金蘋果嗎?”
  發現這問題怎麽回答都不對,我隻好說:“我現在無法解釋。”
  “依娜,你知道自己跟什麽人長得像麽?”年紀稍大的主考官微微眯上眼睛。
  “不知道。”為防止他將我的真實身份公布出來,我立刻說道,“我還有事,要先回阿斯……”
  “另一個依娜。”主考官斷然道,“我是說,洛基的未婚妻。她也是黑發,外形還是偏向華納神族多一些——但這樣的差別真的很細微。你們真的不是同一個人?”
  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說起這件事。我慌亂地搖搖頭,向他們道別後,瞬移離開了鬼匠殿堂。
  主神無需參加團隊競賽,所以早上的主神們都沒去眾神廣場。下午,霍德,芙蕾雅,海姆達爾等都應該已經到場。
  然而,雖然台上黑騎士舞動著巨劍,刺目的銀光隨之射向勁敵,但人群卻一點也不鼎沸。
  璀璨的星沙依然散落在天空的每一個角落,金蝴蝶混著雪花亂舞在寒冷的空氣。我騎著黑鳳凰朝著廣場的方向飛去,黑色的裙角被冷風揚起。鳳凰所過的之處,均會流下一道淡而細長的印記。
  下方人山人海,英靈殿在這一夜顯得更加威武壯觀,就像一個矗立在世界頂端的巨人。人頭就像是失控的多米諾骨牌,大片大片地轉過來。
  我正準備掉轉頭飛回去,不讓更多人發現,卻在抬頭的瞬間看見了霧海之宮上空出現的銀色雕像——一位女神頭戴白羽,身穿白袍,長發滾落至腰間,雙手略微攤開,揚起尖翹下巴,像是在接著春雨。
  這時,台上的比試也剛結束,廣場中央響起尖銳的哨聲。
  黑羽鳳凰瞬間變成了脫韁的野馬,奮不顧身地衝向高台。
  最後,我被迫站在了廣場最高點,人們視線的正中央。此時,台下的主神們眼中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尤其是霍德,無焦點的大眼睛彎了起來,冷峻的麵容瞬間變得可愛。
  夾在中間的蜜莉張大了口,林德的眼睛卻眯成了兩條長長的縫。至於剛還叉腰看著蜜莉的雅恩莎撒,在不經意看過我一眼後,又迅速看回來,嘴巴幾乎可以裝個蛋。
  手足無措之時,奧汀出現在了我身邊。他的眼中也是滿滿的喜悅,就好像才發現我是弗麗嘉這個事實。
  “愛神覺醒了。”
  他簡單地陳述事實,接下來的歡呼聲卻幾乎沸騰了整個神界。
  在呼聲持續了四五分鍾後,奧汀又繼續說道:“我們部落又多了一個主神——這無疑是本世紀最大的福音。而且如今的弗麗嘉也和以前不同了,她擁有了極強的作戰輔助能力,更加美麗的容貌,我也相信,她終有一日將會成為我們的首席鬼匠!”
  再一陣歡呼聲過後,奧汀看向我,微笑著說:“我們部落自世界重生後就沒有陽光和笑容,相信弗麗嘉的回歸一定會改變這一切。”
  在銀色光芒、金色光暈的交疊下,奧汀顯得耀眼卻溫和。他走過來兩步,給了我一個持續很長時間的擁抱。
  一時間萬物都美麗得太不真實。他從來沒有這樣用力地抱過我,緊到身體都有些發疼。
  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年輕女孩激動得聲音已發抖:“他們重新見麵了,他們重新見麵了!過了幾千年,他們又在一起了……”
  而林德的臉,早已因為憤怒而扭曲。
  他鬆開我,又對著底下的人說道:“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宣布。是我的私事,可大可小——就是我要結婚了。”
  又是一片歡呼。
  奧汀笑了笑,沒再看我:“未來的神後是金宮的主管,林德。”
  眾神廣場像是瞬間無人一樣,古怪的寂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很快,林德的一幫女性朋友就開始表情誇張地推搡她,似乎想讓她上去跟奧汀宣誓。
  我站在原地,看著林德在狂喜中半推半就,似乎很快就要上來,我尷尬地看向奧汀,低聲說:“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先走了,可以麽?”
  鋪天蓋地的雪花大片大片落在魔法網上,又化作照亮廣場的銀光。也不知是不是光芒太過刺眼,此時看什麽似乎都是模糊的。
  隻隱隱約約看見他的臉轉了過來,低低地說:“嗯。”
  再也顧不得形象,也不管別人在看什麽,瞬間移動到台下,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但不幸地,很快遇到了尤爾。
  她手中夾著一根細長的煙,見我靠近,她又吸了一口,把煙丟在地上踩滅:“心情不好受吧。”
  “還好。”
  “如果難受就哭出來好了。”
  我擺擺手,閉上眼睛。奧汀這樣做的理由我完全理解,但我也知道他隨時都可能看到這裏,所以努力轉移視線,想一些不相關的事。隻是強忍的淚水在眼中積攢太久,就快要溢出來。這時尤爾又繼續說:
  “對了,要恭喜你。和雅恩莎撒那小姑娘的配合不錯。”
  看到尤爾微揚的眼角和紫色的妝容,我禁不住感到有些別扭:“當初你會問我和奧汀是什麽關係,是因為知道林德和蜜莉的計劃麽?”
  “那是後來才知道的。以前我就被蜜莉放過很多次鴿子,所以才勸你。不過你這次還是對她了防備不是麽。”
  “當然,不過我做事總是會做好完全準備,也完全不是你的功勞。”我笑了笑,“開玩笑的,謝了。”
  尤爾輕哼一聲,抱著胳膊擺出一副很無聊的樣子。
  我想了想又說:“這樣看來,你和奧汀也沒什麽吧。”
  “什麽意思?”
  “蜜莉說你是為了奧汀才當鬼匠的。”
  “我不是不尊重陛下,但他怎麽能和我的事業相提並論。”她嗤笑一聲,“倒是林德那樣的女人,我很多次都懷疑她是華納神族。”
  “為什麽?”
  “九大世界的人都知道,華納部落的女人最賤最不自重。算了,不說她了,倒胃口。”說到這,她挑釁地望向我,“好好準備,我們倆還會對上呢。別以為你是主神我就會怕你。”說完拍拍我的肩,一邊點煙一邊離開了。
  空空的失落感又湧上心頭。以為又要難過一陣子的時候,雅恩莎撒撲麵而來,逼著我和她騎龍去伽姆城買溶液,而整個路上一直在拷問我。或許是情緒低落防備也減少,我基本沒有保留什麽。雅恩莎撒聽完以後,竟然苦笑著說:“原來我們都差不多。”
  “什麽意思?”
  “我和索爾在他覺醒之前就結婚了,等恢複前世記憶以後他遇到了西芙,就一直不回家,天天往華納部落跑。”
  “不會吧,我看索爾對你很好,你還蠻任性的……”
  “那種任性,不過是所謂身為阿西爾女人的自尊心罷了。”雅恩莎撒苦笑著,“這麽說,你和西芙一直都認識……她是怎樣一個女人呢?”
  因為一直沒有看到西芙,她在我的腦海中,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個永恒的,坐在烏達泉旁梳頭的金發女神。
  “其實我見過她,當時你也在——你現在肯定不記得了。”在我開口前,她已經有些恍惚地說,“當時我的感覺就是真的被比下去了。她長得那麽漂亮,索爾就一直看她……當時我說話很難聽,真的是被嫉妒衝昏頭了。”
  “別這麽想,你們是不同的人。”
  我們已經進入了伽姆城。首先進入眼簾的,是高山包圍著和它一樣高大的蒼天古樹。每個樹枝末端都有大大小小的台座,每個台座上都有不同的巨型容器。這就是傳說中構造最奇特的樹型伏魔官殿堂。殿堂的下方有著小而稀疏的街道,我們走在街道上,卻沒看見一個人,連守城門的都沒有。
  正覺得奇怪,突然間,有刺目的藍光從天而降。我立刻撲倒雅恩莎撒。
  一道閃雷在地麵劈下深深的坑。
  我們抬頭往天上看去。
  空中有十多個騎著龍的華納神族,三個大魔導師,四個聖靈騎士,其他的都是煉金術師和神金匠。
  帶頭的大魔導師是古爾薇格,她身邊的煉金術師留著一頭金發,戴著細框眼鏡,手中拿著幾支試管。
  “西芙——”我朝著上方喚道。

  Chapter 10
  西芙聞聲看下來,半晌才從龍身上跳下。古爾薇格見狀馬上阻攔她,她卻搖搖手,雙手握滿了牽製敵人的溶液,緩慢且小心地往下移動。
  然而,當她完全在我們麵前站定,與她防備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我才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一直被我忽略的問題:她是金發,長相也與重生前的神族沒有區別。關鍵是,她和華納神族在一起。
  “依娜……?”西芙皺皺眉,又看向我身邊眼神複雜的雅恩莎撒,“你……竟然真的回了阿西爾部落。”
  她穿著一身雪白的煉金術師長裙,配著那樣燦爛的金色,與陰森的阿西爾部落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我屬於這裏,你也是啊。忘記你才是土生土長的阿斯加德女神了嗎?”
  她冷笑一下,豔紅的嘴唇揚成了好看的弧度。
  “……怎麽了?”
  西芙目光緩緩移到我的身上,停了大概有四五秒,突然捉住我的衣襟:“你瘋了是不是?依娜,你瘋了是不是?就算選擇遺忘記憶,你也應該知道你全家都被阿西爾神族殺了吧?難道奧汀隨便說一句話,你就這樣放棄自我地跟到這裏?”
  “等等,我,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我說——你全家都被阿西爾神族殺了!”雖然經常見西芙生氣,但如此嚴肅的怒意還是第一次,“當初我是瘋了才會支持你的決定!你不僅僅是遺忘了洛基,還有我,我們的朋友,你甚至忘了你是誰!你知道洛基過得如何麽?他從你走了以後就一直沒有回過華納海姆,沒日沒夜地找你。第一次從阿斯加德回去他還大病一場,現在華納海姆已經亂成一團糟了,你到底想做什麽!”
  這時,洛洛從我的包裏鑽出個頭來,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咕咕咕……”
  它撲撲翅膀飛出來,用小爪子勾住我的衣角,不斷往西芙那邊拉:“姑姑,咕咕咕……”
  “洛洛,不要鬧事。”
  我把它撥開,正待說話,卻聽見雅恩莎撒說:“西芙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現在正在跟阿西爾部落的女神弗麗嘉說話。依娜不過是她暫時的名字。還有,無知也請有個度,你看看她的容貌身材,言行舉止,穿著打扮,哪一點像你們的同類了?”
  西芙愣了愣,仔細地打量我,手漸漸鬆開:“原來……你從一開始,就不是華納神族。”她又看看雅恩莎撒:“這才是你的同類。”
  “西芙,不要這樣在意種族的問題,戰爭總是會停止的。”
  “停止?這全是奧汀自己搞出來的鬼。他想要光明神或者太陽神為來挽救阿西爾部落的麵貌。如果他以前沒有殺那麽多的人,或許情勢還會有點轉機。但在他屠了那麽多城鎮後還期待我們會軟弱地聽話,恐怕是做夢。依娜,奧汀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我們甚至可以說,奧汀想要的是九大世界,而洛基想要的是你。就算你的血統屬於阿西爾的,我們都有辦法讓你和一般華納神族一樣重新在那生活。”她定定地看著我,目光不時在雅恩莎撒身上擦過,“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原本顯而易見的答案,在西芙強勢的逼問下都變得模糊。而且,為什麽同一件事,在不同種族的口中就差別這樣大呢?我為難地望著她,開口卻發不出一個字。
  不知過了多久,上方的古爾薇格已經又扔了一道雷在我們身邊催促。西芙卻很有耐心地等了很久很久。
  最終,先說話的人還是她:
  “今天放過你,也是最後一次。”她上前抱了我一下,淡淡說道,“我們戰場上見。”
  “我也有我的人生,你能不能……寬容一些?”我拉住她的手。
  “我當然能理解你。”她撥開我的手,雖力氣不大,卻很堅定,“隻是,我們不再是朋友了。”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難過得幾乎無法再挪動一步。誰知這時,雅恩莎撒卻大聲說:“別人有一點滿足不了你就直接翻臉,你當弗麗嘉的人生是繞著你轉的?別以為她離開了你們就活不了,她在阿斯加德已經有了新朋友,新的生活。早點滾回華納部落去吧!”
  西芙隻是頓了頓,就回到了華納戰隊裏去。
  當天深夜,收獲女神和戰神雕像陸續出現在十二神殿上空。不過都是金色的。原本就毫無睡意,在看到那個提著裙擺頭戴花冠的西芙雕像後,更加難以入眠。
  朋友和愛人不一樣,並不是唯一的。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最重要的好友。就算不經常見麵,不能天天挽著手出去逛街,可一旦遇見什麽有趣或者鬱悶的事,總是想第一個告訴她。對我而言,這個人無疑是西芙。
  又想起奧汀和林德的婚事,接近窒息的痛感毫無預警地侵襲而來。好像這個黑夜和空寂會永遠持續下去,再不見天明。
  直到次日滿大街的報紙都刊登著十二主神完全覺醒的頭條,我才感到自己回到了現實。同時,這一日下午還會完成鬼匠的競選並且宣布排名。
  剛到眾神廣場就看到了特別鶴立雞群的人。
  奧汀穿著一件黑色的及膝大衣,碎發在燈光下發亮,頸項在黑發與大衣的襯托下顯得更加雪白,一顆鑽石耳釘閃閃發亮。他原本在和索爾還有另一個年輕男人聊天,見我來了,立即叫住我:
  “弗麗嘉,來。”
  我不自在地走過去:“怎麽了?”
  “這是神殿的行政大臣,正義之神莫迪,是重生的神祗之一。”奧汀指了指他身旁高挑英俊的男子,“你以前可能沒見過,不過他和索爾一直都是好友。”
  莫迪朝我伸出手來:“久仰大名。”
  我略有遲疑地看著莫迪,又看看奧汀,和莫迪握了握手:“你好。”
  這時索爾湊近了一些:“怎麽眼睛這麽腫?沒睡好?”
  “可能是吧。”
  我別開視線。其實早上腫得更嚴重,用毛巾熱敷了十多分鍾才稍微好一些。餘光又看見奧汀在看我,連忙又說:“昨天我遇到西芙了。”
  “是麽?她今天才覺醒,你和她說了什麽嗎?”一提西芙索爾就亂了手腳,而且越來越沮喪,“為什麽她會和提爾一起覺醒?”
  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但就今天的狀況看,最起碼提爾是在等西芙。至於西芙……我叫她“西芙”的時候,她並沒有不承認。也就是說,她知道自己是主神。
  是昨天我的出現讓她失望,所以選擇與我對立了麽?
  “怎麽了?”索爾疑慮地看著我。
  “沒事。她隻向我表明不願意來阿西爾部落,其他的沒怎麽說。”
  索爾露出了明顯失望的神情。但我真不願意解釋太多。這時,莫迪說:“原來愛神殿下認識西芙。今早人人都在討論這件事,似乎很多人都無法接受。不知道你怎麽看的?”
  “我沒看法。”我簡短答道,又看向奧汀,“你叫我來有什麽事麽?”
  “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奧汀微笑,“看你才回來,給你介紹一些新朋友。”
  與華納部落的職業部門獨立不同,阿斯加德獨立的是四大直轄部門,而且是絕對彼此互不相關,由奧汀直接管轄。所有最高職業和軍閥都歸軍務大臣即霍德管理,也就是說,我的頭兒是瑪格尼,瑪格尼的頭兒是霍德,和行政大臣扯不上什麽關係。
  在此已經確認自己的第六感沒有錯。我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莫迪,就回答說:“我跟男人通常在言語上無法溝通。介紹女人我會更開心。”
  我知道很少有人敢這樣跟奧汀說話,所以那兩人都不由自主露出微愕的神情。然後,莫迪又說:“其實是我要求陛下這麽做的,因為昨天親眼目睹殿下的實力,很想認識一下。”
  “現在認識了,我可以走了麽。”
  這大概是最諷刺的事了。前一日我還在為他哭到淩晨四點過,第二天他就若無其事地把我推到另一個男人身邊。
  “明天開始,你可以搬回霧海之宮。”
  “知道了。”
  這時,一顆小腦袋出現在索爾肩膀上方,霍德眼睛彎了起來:“母後,可惜昨天你沒有來,沒看到我有多拉風。”
  這個稱呼尷尬了。我和奧汀同時陷入沉默。索爾卻用手肘撞了撞霍德:“瞎叫什麽呢。連陛下你都叫陛下,怎麽換她就成母後了,弗麗嘉的肉身比你小。”
  “對哦。”霍德認真思考後點點頭。
  “而且,在華納海姆的時候你差點把‘母後’殺死。”
  “對哦。”霍德深藍色的眼轉向我,“對不起,我視力不好。”
  看著霍德那小臉蛋,我幾乎忽略他的超強戰鬥力去揉他的腦袋。但一看到奧汀就氣不過,我借著他們討論華納部落的機會把霍德拖到一邊去聊天了。
  晉升主神以後最好的福利就是可以不參加競選初賽,但是很快就到了鬼匠競選的決賽。而我第一個對上的鬼匠竟是林德。
  她將棕發高高挽起,除了短靴顏色不同,武器和我一樣都是錘頭很小、細杆的金色長錘,也是同樣款式的高叉鬼匠裙,我們的臉型又長得蠻像的,都屬於下巴微長皮膚白皙的類型,恐怕底下的人會猜這是雙胞胎。
  當上方的魔法球爆炸以後,她立刻扔出一個試管。頓時眼前紅霧四射,有人瞬移到我的背後。我連忙往前跑了幾步,瞬移至半空,又一下閃到高台的邊緣。
  林德的身影快速朝我靠近,我後仰躲開她的攻擊,她卻一腿踢向我。阿西爾神族的物理攻擊果然是快得沒話說,我差點沒閃掉。眼見她的金錘朝我揮來,我立刻舉起武器擋她。誰知用力過猛,那一下直接擊中她的腹部。她慘叫一聲,摔倒在地,滾到高台的邊緣。
  看她一直在台邊翻滾呻吟,我有些不滿地皺皺眉——有這麽疼麽?
  “孩子……”林德嘴唇發白,額頭上冒出虛汗,“我的孩子……”
  “孩子?”審評官走上去一些。
  “奧汀的……是奧汀的。”
  我迅速看向奧汀。他隻是默默地走向林德,跟她低聲說了幾句話。
  接下來的事情處理得飛快。就聽見審評官一直在叨念“怎麽懷孕了還參加打鬥競選”,搶救小隊迅速衝過來抬走了臉色蒼白的林德。沒有人責備我,甚至沒有人留意是誰傷了林德,林德懷上奧汀孩子的消息傳得太快,大家都處於徹底的吃驚中。
  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感翻江倒海湧上來。因為想到了曾經那樣失控地向奧汀告白時,他拒絕的原因——他那時候和林德就已經有過這種關係,甚至那時候她已懷孕。他什麽也不跟我說,從頭到尾都如此冷靜,是否已經覺得沒必要向我交代了?他甚至還介紹其他男人給我,是否覺得我真太難擺脫了?
  為什麽生活中總是充滿了這樣的事?
  我的父親背叛母親,和另一個女人生出個女兒,這個女兒如今又和奧汀……
  走下高台,我站在離奧汀不遠的地方看著他。
  奧汀,你是故意的麽?你是在報複麽?
  任何人都可以,為什麽會是林德?
  然而,不經意與他交接視線,我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隻是默默地走遠。
  後來傳來林德母子平安的消息人們才鎮定下來,上界祭典持續進行。林德和我這一戰自然是我的分高。不過多時我就和尤爾對上,盡管她在上台之前還反複強調不要總想那孩子,不然會輸給她,我還是在和她交手兩分鍾後分散了注意,被她擊敗。
  雖說如此,因為勢均力敵,我卻隻比她低一分。最後尤爾果然不負眾望拿下了全場最高分,成為戰鬥鬼匠第一名。下來以後她向我得意地炫耀好一陣子,到評選作品時卻再也炫耀不起來了。
  我的火魔法騎士長劍拿了第一,評分96,是百年來上界祭典中第一個拿下95分以上的鬼匠作品。
  兩日後上界祭典的競選結束。空中的燈盞已經被摘下來,但漫天的星點依然明亮。重要的神祗們都準時到場,排名前十的職業和伊登都站在高台上。霍德完成祭典誓詞後宣布道:
  “恭喜今年的首席黑騎士——黑暗之神霍德——嗯,就是我。”然後指了指自己,底下的人笑成一團。
  伊登抱著裝有金蘋果的匣子和勳章,遞給霍德。霍德笑得很含蓄,舉起匣子晃了晃:“再吃我就要縮水了……接下來,首席黑暗神官——雷神索爾!”
  索爾接過金蘋果匣子:“給我老婆的。”
  “首席大巫師——繁育之神芙蕾雅!”
  芙蕾雅接到匣子就隻淡淡地說:“有人能讓我嚐試一下當老二的滋味麽?”
  “首席鬼匠——愛神弗麗嘉!”
  拿到金蘋果匣子和勳章的時候,伊登朝我笑了笑:“從你是神後的時候就是阿斯加德最美麗的女人,這東西對你來說可能沒什麽用吧。”
  “不會,主神也會老的,謝了。”我點點頭,又對下麵的人說,“今年獲勝不是巧合。明年還會是我。”
  後麵的尤爾小聲說:“才怪。今年絕對是巧合,明年首席肯定是我。”
  我笑著回頭瞪了她一下。
  “首席伏魔官——海姆達爾!”
  紫色頭發似乎不是很適合海姆達爾,所以他也沒以前那麽英俊了。但顯然他還是很自信:“會勝利,純粹是因為美女們對我的熱愛。”
  “首席幻象術士——莫迪!”
  莫迪的頭發是深深的墨綠色,側臉非常好看,卻與洛基有幾分相似:“如果不是布萊奇被捉,我想終生都會與此失之交臂。”
  這時,霍德突然走到我的身邊,舉起我的手說:“由於弗麗嘉表現格外良好,我將以軍務大臣的身份賜予她鬼匠領主的頭銜!”
  響亮的鼓掌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我愕然地看著霍德,低聲說:“都沒提前告訴我……”
  “這是驚喜呀。”霍德看了看身後,小聲說,“其實是陛下叫的。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讓我告訴你。”
  奧汀沒有留意到我投去的複雜眼神。
  接下來索爾宣布了所有職業的其他名次,等六十個人的獎都頒發完畢也快到了晚飯時間。在金宮有一個奧汀主辦的晚宴,據說有九大世界最豐盛美味的食物,進入排行前十的神族都可以在七點後去參加。晚宴結束後便轉移到隔壁廳堂中的酒宴,大概會持續到淩晨一兩點。我趁著大家熱鬧討論這個晚宴的時候偷偷溜回家,都沒心思打包東西準備搬回霧海之宮就睡著了,卻在半個小時後被尤爾和雅恩莎撒拖起來。
  看著她們提著準備逼我穿的裙子,我打了個嗬欠茫然地說:“這是什麽?情趣內衣麽?”

  Chapter 11
  半晌沒聽見她們回話,我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揉揉眼睛坐起來,發現她們倆居然都穿得那麽少:尤爾的晚禮裙後麵露背幾乎開到了腰,雅恩莎撒的裙子短得快要春光乍泄。
  我剛想站起來把門關上,雅恩莎撒就拎著她們為我精心挑的裙子看了看:“尤爾,你覺得這衣服很像情趣內衣麽?”
  “不露,看上去很小是因為很緊,不過弗麗嘉身材好,裹緊點好看。”
  尤爾把我拽起來,在大冷天刮掉我的衣服,使了吃奶的勁兒把那件小到不行的黑裙套在我的身上,然後用很快的速度梳理我的頭發,如小山一般堆積的化妝品盒劈裏啪啦扔到床上,助理雅恩莎撒在旁邊遞送東西……
  一個小時後,我被她倆綁架一般架住胳膊出現在英靈神殿門口。
  雖然晚宴是在奧汀的金宮,但必須從英靈殿穿過中心大堂進去。我隻能說,雅恩莎撒長得很可愛而且腿修長,尤爾是出名的美女,我被夾在她們中間被來來往往的人看得好不自在。
  直到路過一個巨大的落地鏡,我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狀態:那裙子剛穿的時候就知道非常緊而且短,看到的時候還真不覺得暴露,隻是那個大紅的腰帶和嘴唇在黑色係中顯得特別鮮豔。外加阿西爾神族的容貌本來就有些嫵媚,加上這尤爾這妖孽的化妝技巧……雖然跟著美女姐妹一起光芒萬丈,但最近我是怎樣都不願意被人關注的。於是默默地把自己提前就準備好的白絨毛披肩穿上,沒想到這麽一穿,黑發白衣對比更明顯,看的人更多。
  硬著頭皮跟她們進入餐廳,非常不幸的是晚餐已經快結束了。我們推門進去,裏麵燈火輝煌,深紅繡金的地毯也讓房間變得溫暖很多,接近一百顆腦袋齊刷刷轉過來。
  安靜地就座,感覺我們三個都快被人看穿了。最後還是索爾的一記“大家幹杯”打破了尷尬。
  “我的弗麗嘉女神,你太漂亮了,連我老公都一直看你,我快吃醋啦!”雅恩莎撒不高興地扭了扭。
  “弗麗嘉,別給我們丟人,今天你的目的是挽回陛下的心。”尤爾左右看了看,湊近一些,眼睛眯起來,“是女人就強起來,待會兒吃完飯以後主動跟他說話。以什麽開頭都可以,別忘記,眼神和肢體語言並用,不要光靠胸。”
  “撒撒嬌也可以。”雅恩莎撒補充道。
  “夠了夠了,我是陪你們來的,什麽都不會做。”說完,下意識看了一眼奧汀,卻正對上他的視線,他又迅速看向別處。
  “就算是眾神之王,他也是個男人,男人都有虛榮心。被別的男人虎視眈眈的美女上主動搭訕,他不會拒絕的。隻要他不拒絕,機會就多了。”
  其實尤爾和西芙在某些方麵特別相似。她們如果認識,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再次隨意抬頭,卻又一次與奧汀視線碰撞。然後發現覺得他依然很帥氣很吸引人的自己簡直愚蠢極了。
  然而她們的計劃到底泡了湯。
  因為剛一吃完飯,雅恩莎撒就全力武裝與索爾身邊的人奮戰去了。而尤爾又一次被幾個男人纏上,怎麽都脫不開身。剩下我一個人則被莫迪拖走。
  “別人不和你說話,是因為你太漂亮,他們都沒自信。”莫迪一邊特別解釋,一邊再三確認似的點點頭,“對,就是這樣。”
  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很自信?”
  “是,但現在我不自信了。”他清了清喉嚨,“你聽不出來我聲音有些發抖麽?”
  接下來,我和他一直在酒宴廳堂中的角落聊天,其他人都在豪飲。他並不是羅嗦的人,但很健談,而且會說一些好玩的事。例如他曾經暗戀大海女神列恩好幾年,鼓起勇氣告白卻被殘忍地拒絕,原因是列恩喜歡霍德,為此他討厭了霍德好長一段時間,但霍德的完全不知情卻更傷他自尊;例如他想養一頭金龍,告訴了奧汀,奧汀說可以,他正狂喜,對方又扔來一句話“去約頓海姆養”弄得他哭笑不得;例如有次在街上被一個非常年輕的少女搭訕,心裏正想自己難道變成了少女殺手,對方卻說“大叔,你可以告我怎麽去百合路麽”……這過程中,我好幾次都差點笑翻。
  聊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有人叫莫迪過去喝酒。莫迪說很快回來,我點點頭,坐在三角鋼琴前等他,卻看見迎麵走來的奧汀。
  “莫迪人還不錯吧。”他倚靠在琴架上,手中依然拿著高腳杯。
  “嗯,很有趣。”我點點頭。
  “今天晚上一點酒都沒喝麽?”
  “沒有。身體不大舒服。”
  其實是不敢喝。我知道以現在的心情狀態就算隻喝一小杯都很容易失態。
  “這樣,你要多穿點衣服,最近天氣很冷。待會兒回去如果冷,讓莫迪借他的衣服給你。”奧汀似乎有些醉了,深邃而明亮的眼此時也有些迷離。
  “我知道。”剛才的好心情被他幾句話打得煙消雲散。我閉上眼睛,側過頭去。
  “最近總是喜歡閉上眼睛,是沒睡好麽。”他低沉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不,我在想事情。”
  其實還有什麽好想的。
  思念原本是一種很傷感的情緒。當失去重要的人,又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為陪在他身邊的人時,其實應該學著去祝福。然而,在這之前卻要讓自己不難過。
  嘴上的微笑可以偽裝,眼中的淚水卻不可以。
  隻要閉上眼,就可以不再麵對現實,又毫無顧忌地想一個早已遠去的人。
  “弗麗嘉,你不是那種可以獨立生活的女人。你需要被人照顧,所以,遇到對你好的人一定不要錯過。別再逞強了,我不想看到你這樣,如果我……”說到這,他頓了頓,“對不起,我喝多了。”
  我垂下頭,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調整好情緒:
  “我回去了。”
  剛站起來,手腕就被他拉住。
  但幾乎是在我回頭的那一瞬,他的手又一次鬆開:
  “我叫人送你吧。”
  “不必,我跟朋友一起走。”
  雅恩莎撒說晚些和索爾一起回去,我和尤爾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過。我們剛走到神殿大門前,莫迪竟真如奧汀所說那樣把他的衣服送過來給我,並且說要送我回去。我說要和尤爾一起。同時,尤爾的護花使者一如既往不計其數,然而她隻是揚起頭用眼角橫掃周圍一圈,淡淡地說不用了。好在這一回沒有人敢對她毛手毛腳,不然根本無法想象略帶醉意的尤爾會不會變成女屠殺戰士。
  下午尤爾因為怕風吹亂頭發沒騎龍來,我們隻能走路回去。在路燈的照耀下,雪就像是旋轉而下的白色花瓣,一層層覆蓋在路麵,房頂,大街小巷。耳朵和腳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甚至活動關節都很困難。還好在路上買的兩杯海德倫熱奶有很好的聚熱效果,不然估計還沒到家我們都會變成兩座天然冰雕。
  尤爾真是喝醉了,一路上滿口胡言,引得偶爾路過的神族側目連連。
  “戀愛就像男人□,每次射了以後總是會有一定時間的倦怠期,怎麽都硬不起來。但是這個倦怠期是看人的,有的人是一天,有的人是一年,有的人是一輩子。是猛男還是陽痿,由你自己決定了,哈哈。”
  第一次知道這女人竟是如此豪邁。眼見她醉醺醺地搖了搖手指說“女人理智點好”,身體卻搖搖欲墜,卻無視了幾百次我問她家怎麽走的問題,我實在受不了,扶住她的肩捂住她的嘴,把這醉鬼拖回家。
  然而到家以後我才發現鑰匙沒在身上。仔細回想後知道自己把鑰匙留在了雅恩莎撒的包裏。迅速把尤爾弄到最近的旅館暫住,我朝著神殿的方向跑去,隻希望雅恩莎撒還沒回家。
  到金宮的時候已經快一點半了,走廊上的守衛紋絲不動地站崗,廳堂中隻剩下幾個男人在拚酒,或者摟著女人膩歪。
  確認主神都走了以後,我沮喪地從廳堂另一個門出來,打算抄近路出神殿。走廊上的燈盞都熄滅了,隻有雪光從遙遠的大門外透入,撒了滿地陰冷的銀白。
  空蕩寂靜的走廊上,隻有一個男人的身影。他靠坐在巨大廊柱腳下,黑色的影子長長地拉在一片銀白中。他揚著頭,臉色蒼白,黑亮的頭發淩亂地擋在額前,蓋住了一隻眼。
  我靠近一些,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了那是奧汀,不由感到詫異:從認識他到現在,他似乎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理智到接近殘酷、事事追求完美的眾神之王。我從未見過他爛醉,更別說如此頹廢的模樣。
  “陛下。”我推推他的肩,“怎麽在這裏睡?”
  他皺著眉搖搖頭。
  “奧汀,奧汀,起來回去睡了。”我又搖了搖他。
  但他依然隻是皺眉。想到這一邊離他的寢宮很近,我費了極大力氣想扶他起來。好在他並沒有醉得太徹底,很快睜開發紅的眼,茫然地看著我。
  “起得來麽?”
  我蹲在他的麵前。他卻突然抱住我,頭埋入我的胸口。
  這樣狀況下的擁抱讓人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他大概連自己抱著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吧。才下定決心要放下這一段感情重新開始,他卻又來這麽一出,怨恨的同時也無法控製悲傷蔓延。心裏告訴自己幾百次要推開他,但手指放在他的肩上卻如何也無法下手。
  直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回頭看見一個男人靠近的身影,我迅速推開奧汀。但站起來的同時,那人也匆匆忙忙地轉身走掉了。
  一下清醒了很多,我又一次將他扶起來,吃力地馱著他回到寢宮。抵門前時我已上氣不接下氣,正想把他交給侍女,他卻低聲說:“你扶我進去吧。”
  我想了想,扶他進去。
  他的腳步很沉重,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卻是難得的蠱惑:“今晚留下來……陪我。”說完在我耳朵上咬了一下。
  耳根傳來的熱度幾乎瞬間燒紅了臉頰,我將他推在床上,轉身就走。但剛走出兩步,就被拽住手腕強行拉回去,重心不穩跌在他身上。
  “其他人都出去。把門鎖了。”
  奧汀的聲音不大,但侍女們都像逃難一樣衝出門。
  在聽見刺耳的鎖門聲時,我愕然地轉頭:“你什麽意思?”
  他的眼中仍有醉意,卻比剛才嚴肅許多。然後,雙手被扣在枕頭上,男人過於沉重的身體覆了下來。
  “放開我!”四肢被牢實地壓住,就像被銬上千斤巨石一般。雖然喝醉,但他的力道卻像是絲毫不受影響。強烈的怒意充斥著大腦,我嘶聲喊道:“放開!你太卑鄙了!如果再碰我一下,明天我就讓所有人知道你做了什麽事!”
  然而這樣的威脅似乎起了反效果,他非但沒有鬆手,帶著酒味的唇卻陡然蓋住了我後麵的話,似乎還帶著難以察覺的恨意。
  接下來是持久的拉鋸戰。身上穿的衣服本來就很少,進門的時候又把外套脫了,此時就隻剩下了一條薄薄的裙子。但是腰帶扣得很緊,如果不解開衣服如何都脫不下來,他為了解開這個腰帶被我打了很多拳。
  趁著他起身的空隙,我快速後縮,跳下床,卻被他抓住衣領。由於反抗力道過大,布料撕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人被攔腰扛起來扔到床上,雙腿被壓住,連坐起來都很困難。看著他脫掉襯衣,解開皮帶,我開始感到深深的害怕。
  瞬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氣,我哽咽著說:“奧汀,不要這樣……求你。”
  奧汀的動作突然僵住。我抱著雙臂,想要將因為布料破碎□的身體遮住。他側過臉半晌沒有說話。正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他會放我出去,他卻俯下身來,抬起我的腿:
  “對不起,我忍不了。”
  他溫柔地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對不起,弗麗嘉……”
  也不知是不是過於難受的原因,被奧汀霸道侵占的瞬間,突襲而來的心痛幾乎將我殺死。那種程度這一生都不曾有過,帶著令人窒息的極度絕望與悲傷,劇烈到感官都失去了知覺。
  隻是這種感覺僅僅持續了幾秒就消失了,就好像是別人強加給我的。
  之後是眼前男人無法令人忽視的存在。深愛的人會對自己做這種事,還是在和別人準備結婚的情況下……怎麽想都覺得難以接受。
  而且到最後,奧汀完全無視我的警告,在到達巔峰之時都未曾退出。
  次日清晨,門上的鎖已經打開。我在奧汀還在沉睡時偷偷溜出金宮。但早上在神殿有一個會議,所有上界祭典拿到金蘋果的神族都必須參加。
  無法缺席事關未來的重要會議,我撐著幾乎要散架的身體跟人群進入神殿。奧汀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衣冠楚楚,神情淡漠而威嚴,與平時並無兩樣,似乎昨夜的宿醉與情亂都隻是夜半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他簡潔明了地交代了我們擁有上戰場,隨時可以加入軍隊的資格,並且讓誌願者在場與最高管理者報名。在大家都亂哄哄地排隊等候登記時,我聽見霍德問道:
  “我聽守衛說昨天晚上陛下喝醉了,是怎麽回房間的?”
  “似乎有人送我回去。”奧汀想了想,朝人群中看去,“昨天晚上是誰送我回去的?”
  這時,索爾飛速看向我。
  我垂下頭,緊張得手心冒汗。好在人來人往,並沒有人發現我的異樣。這時,有個人回答道:
  “是我。”
  有幾個人留意到了這邊,都看向站在我前麵不遠處的林德。她笑了笑說:“不過我離開的時候,陛下還在睡覺。”
  奧汀一手撐住額頭,輕歎一聲:“昨天是有些醉了。”
  看著手腕上紅色的指痕和身上的淤青,我轉過身去,冷靜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向瑪格尼申請加入第一前線部隊後,第一個走出神殿大門。
  剛走到拐角,身後就傳來索爾的聲音:“弗麗嘉,等等。”
  我回頭:“怎麽?”
  “這是你的鑰匙。”索爾跟上來把家裏的鑰匙給我,遲疑道,“昨天是你送陛下回去的吧。”
  “謝謝。”
  “……不論他做了什麽,請你一定不要往心裏去的。”
  “哦。”
  “弗麗嘉,你別這樣,你根本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麽——”
  “索爾。”
  聽到奧汀的聲音,索爾嚇得身體都抖了一下:“陛下!”
  “說夠了麽?”
  “對不起!屬下知錯!”索爾快速離開了。
  待索爾走遠了,奧汀走到我的身邊,但保持了一段距離:“對於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Chapter 12
  我回頭看著他。盡管前一夜的溫柔不過是酒醉後的呢喃,卻真實存在過。也能切實感到他擁抱我時的脆弱。但那一切都隨著新的一日消失,此時站在我麵前的依然是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對於昨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可以補償麽?”
  他好像已經忘記自己做的事有多麽不負責。和林德很快就要結婚,而他居然可以這樣輕易地在別人身上留下種子。如果不小心懷孕,接下來的事該如何是好?此時就連道歉都如此傲慢,我再無法忍受,淡淡重複道:
  “補償?”我狠狠打了他一耳光,“這就是補償。”
  他擦了一下臉,頓了頓,突然抱住我,吻了下來。
  壓抑很久的情緒終於失控,淚水毫無預警地衝出眼眶。我在他胸口重重地打了幾拳:
  “說了叫你不要再靠近我!滾!滾!給我滾!!”最後用力推開他。
  接下來有一陣短暫的空白。大概有兩秒鍾的時間,情緒起伏比以往許多年的加起來還要大。想再抽他幾個耳光,想耗盡所有的力氣去親吻他,也想將無法隱藏的淚水流在他的懷中……原來對他的感情並不是以往想象的那樣簡單,融入血液的平淡可以比憎恨還激烈。
  然而那也隻是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轉身跑掉了。
  而最近很倒黴,每一次在狼狽的時候,總是會被別人看到。迎麵走來了似乎是在尋找我的雅恩莎撒和尤爾。更倒黴的是,從她們的眼神看來,剛才的一幕已經盡收她們眼底。雅恩莎撒捂著臉,把臉頰上的皮膚使勁往下拉:“我的天,你居然打了陛下……”
  尤爾比她稍微好些,但也藏不住眼中的驚訝:“看來昨天發生了好事。”
  雅恩莎撒好像比我還激動,過來捉住我的胳膊使勁搖晃:“打了他還親你,這一定是喜歡你的男人才會做的事,幹掉林德,幹掉蜜莉,把陛下搶回來!”
  仔細想了一陣也找不到理由解釋,我迅速岔開話題,說要搬回霧海之宮,並讓她們也去玩。
  “隻有神後才能住霧海之宮,你果然是陛下的最愛!”
  “看不出來我們都小瞧你了。”
  “真這麽閑就去搬東西。”說完我靜靜地看著她們,她們果然閉嘴了。
  以前一直以為非戰神的女神都是擺在那好看的,或者發揮替男神們傳宗接代的功能。但現在知道,覺醒為主神以後果然和以前不是在一個檔次上的。就光從華納海姆大量擴招的藥劑師和聖靈騎士來看就知道,西芙和提爾兩個人沒少做貢獻。
  從開始由部落直接發工資起,之後大概有一周的時間我都在忙著做武器、鍛煉實戰能力。但因為主神的身份要與奧汀經常見麵也讓人十分頭疼。大概是心情低落又過於忙碌的緣故,有一天晚上精神不但不集中,吐得一塌糊塗。
  招募了幾個裝甲師和鑲嵌師來分工,打算休息幾日。同一時間,瑞提海港被大批華納軍隊襲擊的消息傳到了阿斯加德,敵方主神有西芙、提爾和弗雷。這次突襲來得又快又狠,據說狀況非常慘烈。奧汀安排芙蕾雅和霍德去迎戰,並臨時在神殿開了緊急會議準備補充援兵。我自告奮勇,卻隻被批準帶領補充後援隊伍上陣。
  所以,等我們抵達瑞提海港的時候,那裏已是一片狼籍。而第一個進入我眼簾的畫麵,不是彌漫在空中的硝煙,不是從西芙隊伍中大把流出、使得魔導師們火球雷鳴更加劇烈的溶液,也不是弗雷瞬間讓部隊起死回生的祈禱……而是一個抱著死在血泊中的兒子嚎啕大哭的父親。
  無法想象被自己親人的血染紅是怎樣的感覺,但隻是看著那個六七歲的孩子不能動彈的屍體和再也無法睜開的眼睛,很多初次上戰場的人,包括我,都已啞然。再看見那孩子手中還握著一個小黑龍模型和一把玩具劍的時候,我別過頭再不忍心看下去。
  華納軍隊這次做得很絕,燒掉了城中心的祭壇,而且殺了很多人。阿西爾神族都被激怒了,霍德尤甚,所以滅掉了敵方不少士兵。提爾和古爾薇格準備圍剿霍德的軍隊,卻在霍德被提爾刺中一劍後被弗雷強製阻止。
  我迅速帶著其他鬼匠上前補充箭支和替換修補武器。此時心底卻莫名希望西芙能看到我,卻不是積極的情緒。
  當然她看到了,而且她隊裏不少人也看到了。我站在後方,隔著很遠的距離默默地看著她,指了指那些死去的阿西爾民眾,卻迎來了一些煉金術師的大聲喧嘩:“那不是依娜麽,居然真的到阿西爾部落當鬼匠了,背叛部落,背叛洛基殿下,真讓人鄙視!”
  “胡說什麽,她本來就是阿西爾的主神,之前一直在華納部落臥底騙取情報,什麽方法都用出來了!”
  “殺了她!”
  “殺了她!!”
  接下來,大片淺色頭發的神族竟無視上級命令朝著我衝來。霍德大驚,連忙瞬移過來保護我。但是對方人數太多,根本來不及。
  此時,魔導師的隊伍中突然有一道影子朝我襲來,速度比其他神族、甚至比我的反應都要快上很多。 直到他出現在我麵前,抱住我的同時,他的身後有大片火海燃燒,將其他人前進的道路都擋住了,我才看清他的臉。
  “……洛基……?”
  “我叫你留給我的東西,你不僅沒留,還給了其他人?”洛基眼角泛紅,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
  這張隻會出現在噩夢中的容顏一下放大在麵前,我本能往後縮了一步,眼角瞥了一眼遠處正在靠近的霍德,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的眼眯成一條狹長的縫:
  “一個星期前,你和奧汀做了什麽好事?”
  一個星期前……
  那一個晚上發生的事無法控製地湧入腦海,就連說話聲音都有些幹澀:“我真的不明白。”
  “不記得了?那我告訴你吧,你那天是在金宮過夜的吧?我還知道你穿著黑色裙子,束起頭發,你們兩個人相當激情,衣服都撕爛了喲。”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臉上:“你為什麽會知道!”
  “我不光知道這些,更細節的我都知道呢。你很好奇,是麽?”
  洛基這種熟悉的說話口吻更卻更讓我感到擔心。看著他漸漸逼近,我握緊腰間的長錘。但這時,他突然抓住我另一隻手,舉起來:
  “因為這個。”
  手指上的指環閃閃發亮。
  “我們曾經在祭壇宣誓過,隻要有一方出軌,另一方一定能立刻看到,並且產生短期內的百分百共鳴。所以,你以怎樣的姿勢被奧汀進入,我都能看到。被那樣惡心的男人玩弄,你居然還很享受,看樣子你的趣味也挺不一般的嘛。”
  腦袋像是被重物擊中,光是想一想那個場景都覺得難受,更不要說被洛基看到。
  “你……住嘴。”
  “弗麗嘉,從法律角度上講,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洛基微笑著舉起他的手,摘下修長的魔法手套。他的無名指上戴著另一隻結婚戒指。
  “華納部落婚姻法規定,訂婚以後十個月隻要有一方登記而另一方在六周內沒有提出異議,就會自動成為夫妻。”
  原來那真的是和洛基的結婚戒指。真是令人無法置信,依娜竟然真的打算和這個男人結婚……
  “我不是華納神族。”試圖將戒指摘下來,但怎麽都挪不動。
  “別浪費力氣了,不是我們的主婚祭司是摘不動的。對了,你是阿西爾神族。”他在說“阿西爾”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雖然訂婚是在華納部落,但我們也可以按你們部落的法律來算:在女方發現懷孕後四周內沒有解除婚約,就默認結婚。”
  “什麽?”
  我倏然抬頭看著他。
  “你變成老太婆的時候,這個身體其實是在沉睡的。所以近期才發現懷孕症狀也不奇怪。”洛基撐著下巴,像是在思考什麽有趣的事,“這樣算下來,也隻有兩個多月而已。”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認為我會信麽?”
  “希望你不要因為和奧汀睡過就以為是他是種了。那是我的,不是奧汀的。”他的眼睛彎了起來,神情天真可愛,就好像他在說真話一樣,“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很聰明,很漂亮的。”
  無法忍受他用這樣開心的口吻去描述這些惡心至極的事,我提高音量道:
  “閉嘴!太齷齪了!”
  “齷齪?竟然說自己的孩子齷齪,真殘忍啊——”
  他話沒說完,我已和霍德交換眼神,並且抽出長錘,擊中他的頭部。洛基悶哼一聲,按住腦袋蹲了下去。幾乎是沒有緩衝的,在他捂頭的同時,鮮血從他的指縫間中大量湧出。
  “快走。”霍德拽著我逃離洛基變得虛弱的魔法陣。
  然而,腳下卻像拖了千斤的鎖鏈,走一步都和困難。
  像是被親人咬傷的小獸,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洛基吃力地抬頭看著我,眼神摻雜了複雜的感情:有錯愕,有害怕,有被背叛後的受傷……不再保留他慣有的霸道與侵略性,甚至說,完全不像一個成人。
  刹那間,我有一種傷害了孩童的錯覺。
  “快走,別站在這了。”霍德開始用力拉我。
  怎麽都挪不開視線。
  洛基依然用那樣的眼神凝望著我。
  什麽都看不下去,什麽都聽不見,我從未這樣後悔過去傷害他,即便知道他恢複之後又會變成那個可以毀滅一切的邪神。
  就在我咬牙決定轉身離開的一瞬,一道黑影襲來。
  身體仿佛被什麽扣住。低下頭,看見一把沾滿血的長劍從我的胸口衝出。
  再回頭,卻看見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西芙冷漠的麵容,還有握著長劍的手。
  “你應得的。”
  她淡淡地說著,拔劍。
  鮮血染紅了雪白的皮膚,流入深黑的裙裳。身體搖了搖,我倒在了霍德的身上。
  之後的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狀態。看到自己被無數阿西爾神族包圍,人聲繁雜,最後還是由霍德抱著我騎上黑龍,快速飛回阿斯加德。
  靠在霍德懷中,傷口一直脹痛而且血流不止,意識非常不清晰。我聽見他在我耳邊重複讓我保持清醒,但隨著黑龍的高速飛行,千萬片雪花旋轉迎麵撲來,隱隱約約產生了一些幻覺。
  我好像看見了艾爾夫海姆。同樣是下著雪的世界,卻沒有阿斯加德高大奢華的建築,隻有無數漂流在世界之樹樹根的船隻,水麵蕩漾著晶亮的冰片,被雪覆蓋的一座座小房子上掛著金黃的燈盞……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讓她喝千年蜜酒,難道不知道她一杯就倒麽?”西芙的聲音從前方響起。
  “是我不好。”洛基的聲音。
  “提斯,你把這個拿著,我來拍她。”還是西芙的聲音,“……喝。哇——她吐了。這下怎麽辦?”
  “希亞你……”洛基聽上去頗是無奈,“不過吐了也好,看她那樣都快酒精中毒了。先抱她上龍背……我們直接在華納海姆會合吧。”
  接下來,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洛基,我愛你,我好幸福好開心啊,我要和你結婚……”
  很長時間的沉默後,西芙噗地一聲笑出來:“這妞在向你求婚,你沒聽到麽?”
  “她喝醉了。”
  “哈哈哈哈,別不好意思了,還臉紅,你們倆太好玩了——”說到一半,她突然尖叫一聲,“啊,竟然抓我,你不知道這裙子值姐姐兩個月的薪水?”
  “都說她喝醉了,自找的。”
  後來的聲音越來越模糊,童話夢境般的畫麵漸漸變成神秘肅穆的都城。一個穿著披風的男人從風雪中快步跑來,隨之我看清了他沾上雪花的黑色發梢。
  “她怎麽了?”奧汀接過我的身子,聲音中透露出難以掩飾的焦急,“她怎麽了?怎麽會受傷?”
  “她被人刺了一劍……”
  霍德話還未說完,索爾的麵孔已出現在上方。一道溫暖的光芒將我包圍後,索爾說:“陛下,這一劍沒有刺中要害,接受上級祝福咒文就可以痊愈。”
  “霍德,你立刻召集四個黑暗神官去金宮,索爾你跟我來。”
  奧汀抱著我回到金宮,索爾一個沉睡術下來我就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依然被索爾以及另外幾個黑暗神官包圍著。見我睜開眼,索爾靠近問道:“看樣子是沒有問題了,身上還痛麽?”
  我搖搖頭。
  “去通知陛下吧。”他對身邊的人說道。
  我坐起來看向窗外,覺得世界變得特別陌生。一想到西芙當時的眼神還有她果決抽出劍時的模樣……竟覺得渾身發冷。
  這時,被褥動了動。我低頭一看,露出腦袋的竟是一直藏在我領口中的洛洛。它圓滾滾的眼睛閃閃發亮,像是要掉眼淚一樣。我摸摸它的頭:“被嚇著了是麽?”
  倒抽一口氣的卻是周圍的黑暗神官。
  很顯然,四翼金幼龍在我看來很可愛,在他們看來卻很可怕。
  同一時間,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奧汀、霍德還有通知他的黑暗神官一起進來了。其他人自動讓出位,奧汀坐到床前,語氣竟是難得的溫柔:“現在感覺怎樣了?”
  “不疼了。”
  正想伸手去摸一下傷口,他卻攔住我的手:“別動。還沒完全恢複。”
  一時無言。我看向一直睜著大眼看我的霍德:“霍德怎麽也在這裏?”
  “不光是我,所有神袛和大臣都在神殿。”霍德腦袋湊近了一些,關心地問道,“你好一點了嗎?都是我的錯,沒有保護好你。”
  “千萬別這麽說,是我不小心的。”我擺擺手,反複想了想他說的話,又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奧汀,“為什麽……都會在神殿?”
  “因為我們在商議駐軍分配的問題。”
  “駐軍分配?”
  “對呀,調動到莫金上空的駐軍。那裏的空中駐點有一百多個,如果所有駐點都安排一支精銳部隊,以後攻打……”
  奧汀打斷他:“霍德,讓她休息。”
  “莫金?莫金海港?”我愕然道,“你們向華納部落開戰了?”
  “是他們向我們開戰,我們不過是反擊。”索爾特別強調了“他們”。
  “為什麽?”我轉向奧汀,“你們沒有殺人是吧?”
  “阿西爾和華納死亡士兵人數一比一百,絕不多殺一人。”奧汀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我沒耐心再陪他們玩下去了。三年之內,華納海姆和洛基的人頭都是我的。”
  頓時背上一陣冰涼。完全不敢相信這句話出自奧汀之口。
  他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不過這些不用你操心,好好休息吧。”

  Chapter 13

  隨後,奧汀把其他人支出去。霍德朝我用力擠了擠眼睛,像是在暗示什麽一樣,帶著長長的黑暗神官隊伍走出臥房。意識到自己的所在後,我坐直了身子:
  “奧汀,請盡量不要傷害沒有反抗能力的神族,尤其是婦女和孩子。”
  奧汀淡淡地笑了笑,不語一言地將被子拉好,抬眼看向我:“我答應你。”他沉默了片刻,又說:“但是,這個世界並不完美。要為多數的人爭取幸福,總會有少數的人犧牲。”
  “我知道……”
  “其實誰也不會猜到重生後的部落關係會變成這樣。我想,與洛基的對決是命運的旨意,就算一切毀滅後重新再來都無濟於事。”
  如他所說,如今華納和阿西爾不僅是敵對關係,從本質上也互相瞧不起彼。阿西爾神族比較務實,覺得華納神族虛偽客套。華納神族注重禮儀,覺得阿西爾神族粗魯冷漠。
  對於華納部落,我依然隻有模糊的概念。我知道那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明亮的,璀璨的,甚至比過去的神界還要奪目。華納海姆,更是一個魔力之都。無論是建築,陽光,神族,霧氣,還是飛獸……似乎都被金光渲染過。在那個世界沒有絕對黑暗的事物,甚至連夜空都是深藍色。那裏有漫長的春夏和一瞬而逝的秋冬,就算下雪,溫度從不低於零度。而目前的阿斯加德非但沒有陽光,四季如冬,溫度還從不高於零度。就地理環境而言,我們處於劣勢,但也正因為阿斯加德溫度太低,這裏被華納神族占領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尋常華納神族隻要在這裏待上二十分鍾,耳朵都會凍壞到就算用小刀割下來都無感覺的程度。
  正待接話,被褥又動了動。想把底下的小龍踹到床頭壓住,奧汀卻已掀開被子的一角。洛洛驚恐地睜大眼睛,鴕鳥一般把頭埋入枕頭下,高高翹起小屁股,細長的尾巴害怕地抖了抖。至於四支翅膀,更是平平扁扁地貼在床單上。突然覺得這孩子如果成為變色龍一定很成功。
  “四翼金龍……”奧汀頗有深意地笑著,拎著洛洛的翅膀就將它提起來了,“還沒長大就不想活了,實在有些可惜。”
  洛洛嚇得夾起尾巴,小兔子一樣抖了幾下。我立刻把它從奧汀手裏搶過來,抱在懷中:“你在做什麽?他還這麽小。”懷裏的洛洛咕咕地叫著,瘋狂顫抖著。
  “小?”奧汀揚起了漂亮的眉毛,“這東西生長快得很,再過幾年它就有屠村的能力了。”
  洛洛蜷縮著不動,回頭目光凶悍地看著奧汀,還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我估計他是被“這東西”這樣的稱呼激怒了。
  奧汀拍拍洛洛的腦袋:“你在阿西爾部落隻能做一件事——保護弗麗嘉,別跟派你來的人一樣心眼多,否則……”輕哼一聲,又在它腦袋上拍了兩下。
  洛洛這會兒聲音都發不出來,直接轉身鑽入我的懷中。沒過多久我胸口的衣服就濕了。
  “奧汀你……”嚇哭幼龍,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做這種低級的事。
  不過這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博德還小的時候很喜歡比劍,我經常陪他玩,最後一定會故意輸掉再讚揚鼓勵他,博德總是會因此更加自信驕傲一些。可當他纏著奧汀玩的時候,奧汀居然可以抽出劍一下就把他的劍打飛,然後留下大哭的金毛小博德忙自己的事去。好像要男人承認自己力量弱,就像要女人承認自己容貌醜一樣,就算是假裝都很困難。
  “好了,如果喜歡就留著吧。”奧汀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不過在完全康複之前要在這裏住下,我安排的東西你都得吃。”
  分明是交換條件,卻莫名感到溫暖。我疑惑地歪過頭:“可是住在這裏……”
  “我不跟你睡一間。”
  “哦……”想了想,我用力點點頭,“好。”反正隻是小傷,很快就能康複的吧。
  “嗯。”
  奧汀與我交接的視線緩緩下移,最後停留在我的嘴唇上。一時不知如何打破沉默,我抱緊懷中的洛洛,房裏寂靜到可以清晰地聽見呼吸聲。但這時候,他卻突然將目光轉到別處:
  “對了,我給你安排了一支自衛隊。過幾天等你能下床行走以後,去找霍德領取軍牌。”
  “……好。”我有些尷尬地看向門外,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林德。
  她終於沒有再穿那件黑色的女官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雪白金線的長袍,與我以往穿的那件很像,隻是款式相較要現代很多,做工也更加精細。她從後撐著腰,挺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地看向我和奧汀:
  “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當然沒有。”奧汀關切地問道,“有什麽事麽?”
  “對於婚禮延期的事,我想知道原因。”林德往裏麵走了一些,雙眼不曾從我身上離開過。
  婚禮延期?
  奧汀不緊不慢地說:“在開戰的情況下,自然不能結婚。”
  林德緊繃的神經明顯放鬆了許多,聲音也軟了下來:“隻是因為這樣嗎?”
  “隻是這樣。”
  “還好,害我多想了。”林德走到我的床邊,手在肚子上撫摸了一下,“我們的孩子,到時候也快出生了……姐姐,你會為我高興的吧?”
  我下意識皺了皺眉,完全笑不出來:“嗯。”
  “雖然對一些事感到遺憾,但我相信你會找到真愛的。”她嬌笑著,臉蛋清純漂亮,一點也不像懷孕了的樣子,“陛下,你肚子餓了嗎?我讓人給你弄點吃的,讓姐姐一個休息吧。”
  奧汀站起來,停了停:“我先走了。”
  “嗯。”隻聽得見喉間幹涉的聲音。
  誰知,就在林德挽住奧汀胳膊準備出去的一瞬間,一道金光陡然從被窩裏衝出來,直飛向林德的腰際。奧汀連忙伸手攔住,又迅速抓住那個東西。
  那是渾身扭動、眼神憤怒的洛洛。林德回頭看到它,立刻低呼一聲,躲在奧汀的背後。洛洛嘶吼著,第一次發出不是咕咕的叫聲。
  “洛洛你做什麽?”我連忙坐起來,捉住它的翅膀,想將它拽回去,誰知它張口一道火焰直直噴了出來。
  林德驚叫著閃躲開:“救命,嗚……”
  奧汀擋在林德麵前,也有些訝異。但洛洛像是失去理智一樣,四肢掙紮,不斷發出憤怒的叫聲。
  我朝他們揮揮手:“你們快先出去,我跟它說。”
  奧汀和受驚過度的林德出去以後,我一把捉住洛洛的翅膀,撇開它還在冒煙的嘴巴:“你吃了火藥?”
  洛洛扭了扭,用腦袋指了指他們出去的方向,又亂叫亂扭一通。最後在我的無聲暴力下臣服。
  “下次不要再隨便攻擊人,知道麽?”
  它似乎根本不想再理我,轉過頭去生悶氣。
  雖然答應奧汀要暫時在金宮住下,但白天我還是偷偷溜回霧海之宮過。把雅恩莎撒和尤爾叫過去玩,並且從她們那裏得知主神們在製訂新的攻城計劃。上過戰場的尤爾對戰況從來都隻保持沉默或者轉移話題,我也無法打聽太多。
  直到某日雅恩莎撒哼哼說來那個了肚子疼,我才無法不去正視一個自己刻意忽略了很久的問題——從覺醒開始,我的月事就一直沒有來過。一直不肯去檢查,是因為不願意相信洛基的無稽之談。
  終於我讓尤爾幫我買了測孕試管,並且在第一時間內進入洗手間。
  過了一會兒,尤爾在洗手間外說道:“結果怎樣?”
  “沒有,沒什麽。可能隻是身體不適延期了。”望著試管中變紅的溶液,我一口氣將它們倒掉。
  “所以我說你想多了。陛下再厲害,也沒可能這麽厲害呀。”
  “對啊,鬆了一口氣。”我抱住雙臂,壓抑顫抖的身體。
  洛基的話不能全信。但如果真是他的,這孩子的出生必將帶來災難……一定不能要。
  可是,萬一是奧汀的,萬一我真這麽做了……會後悔一輩子。
  拭去眼角因為緊張過度流出的眼淚,我走出去故作輕鬆地笑了笑:“看來要好好休息了,或許和受傷有關。”
  尤爾卻眯起了細長的眼睛,頓了頓說:“你懷孕了。”
  “你在胡說什麽,都說了沒有。”
  “演技太差。”她看了看我的小腹,又直直望入我的雙眼,“是誰的?”
  “你就別……”本來還想繼續裝下去,但在看見她過於銳利的目光後,我垂下頭,低聲說,“……我不知道。”
  幾日後,我從霍德那裏拿到了軍牌,並且在霍德的帶領下進行了閱兵式。因為是初次擁有軍隊,我為壓抑緊張的情緒表現得有些冷漠,結果在閱兵結束後就聽見了“弗麗嘉殿下不像傳說中那樣溫柔,話很少,感覺非常嚴厲啊”的評價。之後打算和霍德討論如何和一堆男人突破性別界限的問題,他卻把我拖到一邊去說要我陪他去見個人。
  繞著百層階梯往地下走,通過重重侍衛堅守的關口,霍德的神情隨著前進的腳步越來越嚴峻,我仿佛看見了一個反複出現在夢魘中的場景。
  最後我們停在一個地牢前麵,周圍陰冷潮濕,隻是站在這裏幾分鍾都會覺得骨頭發疼。然而,這一回坐在地牢中的卻不再是那個秀美的紅發少年,而是一個穿著雪白長袍的銀發男子。
  在崇尚英武氣質的阿西爾部落很少有男人留這樣長的頭發。那個男子倚靠在牆壁上,頭發順著肩膀流淌在地,就像是吸收了月光一般奪目。聽見腳步聲,他揚起一雙翠綠色的瞳孔,看向我們這裏。
  第一眼看去就覺得這樣的人不應該出現在阿斯加德,而是站在華納海姆高高的金色祭壇上,吟誦聖文,歌頌神靈,或者為戰士祈福。結果仔細一看,竟真是大祭司弗雷。
  弗雷竟被捉了,而我至今沒有聽說。心中正感到奇怪,霍德就已經在我耳邊低聲:“是我拿下他的,沒人知道。”
  此時,弗雷綠寶石一般的眼睛閃爍著。他張開線條優美的嘴唇,輕聲說:
  “霍德小王子,難道我的存在真的讓您感到如此悲傷,以至於要把我鎖在這種地方不見天日麽?”
  聽見他煽情的語句,我差一點順著鐵欄坐到地上——弗雷從以前說話就非常變態輕浮,沒想到到現在還更加變本加厲。
  霍德卻毫不吃驚,神情淡漠甚至凜冽地說:“今天來我有事要說。”
  “王子殿下請盡管吩咐。”
  “說完你就可以走了。”
  “遵命。感謝黑暗小王子。”
  霍德終於忍不住頭爆青筋:“你正常一點可以麽?”
  “麵對黑暗之神,阿西爾部落偉大的小王子,我的畢恭畢敬卻被理解為不正常的行為,這實在是太悲慘了。”
  “夠了,沒有人會認為你正常。”
  “我們火神殿下更加不正常,畢竟他被關在這種地方的時間是我的幾萬倍呀。”
  霍德沉默了一陣子,又恢複了剛才的撲克臉。我發現這孩子真是裝什麽像什麽,這會兒麵無表情配上他無焦點的瞳孔,還真有幾分奧汀式冰山的味道。
  “洛基的事,我早已有所耳聞。但這不是他引發戰爭、害別人手足相殘的借口。”
  弗雷也突然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翠綠的眼微微彎了起來,雖笑著,透出來的光芒卻有些冰冷:“王子殿下就算親手殺了親弟弟,也不會有人敢怪罪於您的。”
  短短幾句對話喚醒了我對前世的記憶。關於那一個晚上的事,我從來都不願意再多回想。由於隻聽見博德的死訊,還沒來得及見他的屍體就被洛基結果了性命,我對具體情況也不夠了解。
  霍德深吸一口氣,鼓起極大勇氣繼續說道:
  “是他教唆我殺博德的,而且在我投出槲寄生的同時將它變成了長槍。博德至今還不知道,還記恨我以及和‘包庇’我的陛下吧。”
  我迅速回頭看向霍德,腦中一片空白,短期內似乎已經無法完全消化他的話。
  霍德苦笑著:“對不起,其實當初在華納海姆的時候我認出了你,但實在無法忍受母親與仇人相愛的事實,所以對你下過手……”
  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進去了,但好像根本無法將它們組成句子。看著自己手上發亮的結婚戒指,還有藏著一個小小生命的小腹,我隻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嗡嗡回響著,簡單空洞地重複著:
  “霍德,你說的……都是真話?都是真的?”
  “當然是假的。”
  說這話的人是弗雷。他輕輕笑了笑,眼神中有一股明顯小瞧霍德的氣息,說話的口吻卻依然是彬彬有禮的:“開戰以後是否發現華納部落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脆弱,所以小王子殿下專程把我叫來演這一出戲,好讓我背叛火神殿下?”
  “這也是我要放你走的原因。”
  霍德走上前去開鎖,拉開鐵門,瘦削的肩膀微微垂著,像是已經筋疲力盡:“你和洛基是同一類人,因為擅長騙人,所以連對人最基本的信任也不會有。”
  他頓了頓,低聲說:“……就算認識再久,對方付出再多真心,也不會信任。”
  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最後在鐵欄上撞出金屬刺耳的聲響,並在地下漆黑的空曠中傳出重複的回聲。弗雷抬眼看著他,清澈的瞳孔像在刹那間變得透明,卻在回聲消失後都不曾站起來。
  “回去查清楚了,再在戰場上告訴我你的答案。”霍德轉過身去,“你走吧。”
  弗雷這才站起來,原地無聲地停了片刻,然後快步繞到霍德麵前,將他推在鐵欄上。
  “我不信任你?”淺色的瞳映入了黑暗的顏色,弗雷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道,“以前是眾神之王的兒子,現在是敵人,又恨我入骨,我能做什麽?”
  已經很久沒聽弗雷用正經的語氣說話。霍德的眼頓時瞪得很大,秀氣的嘴唇微張,卻像啞了一樣。
  “你還是沒有長大,還是什麽都不懂。”
  弗雷刮刮他的嘴唇,將祭司長袍的帽簷蓋在頭上,慵懶地笑了笑,轉身走向黑色漫長的階梯。
  之後,我與霍德很長時間沒有進行對話。
  想起了前幾日尤爾知道我懷孕後說的話:“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你是他的母親。把他當成你一個人的孩子不就好了麽。難道你不能教育他,讓他變成一個勇敢正義的人?還沒出生就被認定是毀滅之神的命運,與以前的洛基又有什麽區別。”
  她的話讓我下定決心留住孩子。
  “霍德,你說的……都是真的麽?”我又一次不死心地詢問。
  “……是的。”
  幾乎站不住腳,我握住鐵欄,待暈眩過去以後用力搖搖頭:“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奧汀。”

  Chapter 14

  在金宮住下來已有十來天,實際見到奧汀的次數卻屈指可數。早就聽說開戰以後十二神殿都忙得水深火熱,但我從來不知道奧汀是幾點睡的。因為每天睡覺的時候,他公務室的燈總亮著。
  雖說如此,金宮的生活質量卻無可挑剔。每天早中晚餐都會由列隊的侍女送來,準時得可以用秒來計算誤差,十多天以來完全沒有重複的菜肴,中餐除了滾燙飄香的鮮湯外,還一定會有一杯25度恒溫鮮榨果汁,都是一頓一個式樣。唯一不變的是早晚各一杯海德倫奶。
  出去回來後,一定會有伏魔官端著精心提煉的25度恒溫烏達泉水、頂級廚師製作的幾十種精致點心和滋養鮮湯等候。回到臥房裏,火爐上多半都有兩隻烤鵝三百六十度均勻地滾動,隻要說一聲肚子餓了,侍女和廚師會立刻進來,前者鋪飯桌墊餐布端醬汁讓我選擇,後者推車進來現場分切鵝肉。
  隨著懷孕的時間增長,食量難免會增大,吃得多但還是會經常虛弱犯困,加上生活如此滋潤,我覺得繼續這樣下去養成習慣就不好了,於是決定通知奧汀後就搬出金宮。
  可是又一天過去,我熬到了兩點還是沒能等到他忙完公務,最後不小心倒下睡著了。
  第二天看著周圍陌生的侍女麵孔,腦海中一直浮現出偶爾路過公務室時看到的身影。
  的確一切已不能再完美了,但我想,就算我不告訴奧汀,他也不會留意到我離開了吧。畢竟他這麽忙,特意去打擾他……似乎也不大好。
  直到一個假日清晨,氣溫驟然降低,我剛一走到臥房門口就看見奧汀朝著公務室前去的背影。他衣衫和頭發依舊一絲不紊,但穿得似乎少了些。我迅速從衣櫃裏拿出一件毛皮大衣,朝他的方向跑去。
  走廊間陳列著諸神的畫像和月白石雕像,站在公務室前的時候,我正對的竟是洛基的。畫像上還是少年時期的他,但很顯然這活在幾千年前的畫師要不是對當時的他不夠了解,要不是有預言能力:他站在重生前阿斯加德的銀白街道上,因為尚未成熟,身材還有些瘦弱,抱著入鞘的烈焰魔劍的雙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他的指尖有隱隱約約的火焰,烈焰魔劍的頭指向英靈神殿,不注意看就像是神殿上方被火點燃了。
  過了這麽多年,洛基一點也沒變,眼神有些慵懶,有些邪惡。微歪著的額前有一縷發絲落下,與看畫人直視的雙眸有著穿透人心的魄力。
  原本走廊上就很冷,一看這幅畫,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冷噤,轉過身去。
  透過門縫,我看見精致的紅木方桌後的奧汀。他坐得端正,一指夾在兩頁書的中間,似乎已經全然忘記了身處何處,還有身後窗外飄揚的鵝毛大雪。
  手指握成拳,卻在放在門上很久後都沒能叩門。懷中抱著他的衣服不知幾時變得異常沉重。
  終於,在他又看完一頁以後,我知道自己終究做不到若無其事地靠近他,收回手往後退。
  這時,公務室裏傳來了奧汀的聲音:
  “進來。”
  我怔了怔,從門縫往裏麵看去,他沒有抬頭。我一鼓作氣推開房門。
  “放在桌子吧。”奧汀看了一會兒,又說,“午飯之前不要進來了。”
  我默默走到他身旁,把大衣披在他的肩上:“不是紅茶。”
  奧汀這才倏地抬頭看向我,又下意識摸了摸大衣,深而明亮的瞳孔中有雪花飄移的倒影。我替他將領口扣上,刻意避開他的視線:“紅茶還要不要送來?”
  他放下手中的書本,微微揚起下巴以方便我的動作:“你替我拿來就好了。”頓了頓,又補充道:“人太多麻煩。”
  我點點頭,幫他弄好以後,依然回避著他的視線,盡量不發出聲音離開。
  二十分鍾後又回到公務室,我把茶盤端到奧汀身邊。他看得很認真,但頁碼還是剛才的349。
  有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夾雜著小量冰雹,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我抬頭看看外麵的大雪,心中不由對阿斯加德糟糕的天氣抱怨一番。但再一回頭準備倒茶的時候,卻正對上奧汀的視線。
  我立即看向茶盤,將杯子拿出來,提起茶壺,默默往裏麵倒了一些茶,加了小半顆糖進去。直到將茶杯推到他的手旁,餘光都能發現他一直在看著我。
  “弗麗嘉。”
  他的聲音溫柔卻又有一些空靈,就像源自王都古道的盡頭。
  “嗯。”
  “謝謝。”
  我笑著搖搖頭,終於抬頭直視他:“對我不用說這些。我現在不是你的妻子,但希望為你做一些妻子和下屬都應做的事。”
  茶香四溢,空氣中流溢著些許微甜。奧汀的身體有些僵硬。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我總覺得從他眼中讀出一些憂傷的情緒。但我不應關心太多了。
  我抿著嘴出去,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離開公務室的一瞬,從神殿外飄來的冷風襲入長廊,我抱住雙臂,吐出一口長長的白霧。
  從什麽時候開始,阿斯加德已變得這樣冷了?
  記得很久以前奧汀曾經離開過這裏一段時間,那時候冰霜巨人入侵導致這裏變得冰天雪地,以至於發生了相當駭人的事。但奧汀的回歸帶回了神力,刹那間萬物複蘇,阿斯加德又回到了四季如春的狀態。
  我能理解阿斯加德沒有光明是因為失去光明神,可太陽神弗雷後來一直待在華納部落,這裏也不曾這樣冷過。
  雖說如此,以奧汀現在的實力來看,卻一點也不像失去了神力。
  我的重生,真的僅僅是因為巧合麽?
  還是說,他用溫度或者感情一類的東西交換了我活過來的機會?
  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特別荒謬。他不是這樣感情用事的人。
  盡管如此,一些怎麽都想不通的事卻困擾了我一個晚上,以至於天快亮才入睡。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很多個夢,都是關於過去的,或許混亂或許恐慌的回憶。在夢中我被一頭野獸瘋狂追趕,在懸崖邊摔跤,回頭看見野獸的臉竟是洛基的。
  我嚇得猛然睜開眼睛,被子枕頭全部都濕透了。正因發現是夢而鬆了一口氣,卻又在聽見奧汀聲音後神經緊繃起來。
  “睡著就不送了?她起來肚子餓怎麽辦?”奧汀壓低了聲音說著,卻隱藏不住語氣中的慍怒。
  “對不起,我們這就去準備。”
  “立刻就去!”
  輕而細碎的腳步聲遠離後,有人坐在我的身後。然後,一隻手搭在我的額頭上,他又幫我理了理被子。不過一會兒,推車和撥弄餐盤的聲音靠近,柔軟的食物香味飄到鼻尖。
  “怎麽現在盛湯?”奧汀的聲音依然十分不悅,“等她起來以後冷了怎麽辦?”
  “對不起,對不起!”
  “小聲點——都在這等著,她一醒來立刻進來知道麽。”
  “是的,陛下。”
  從對麵的落地鏡中,我眯眼看見那幾個人整齊地在門外站成一排,然後拉上房門。而身後的奧汀則用金匙舀了一些湯,抿了抿,又逐一將食物都試嚐一遍,才放下金匙。他在原位坐了一會兒,又到床尾伸手進來摸了摸我的腳心,把被褥裹緊了一些。
  他熄滅了所有的燈火,之後就一直坐在床頭。
  閉上雙眼努力尋找睡意,但我一想到坐在我身後的人是奧汀,還有他剛才所做的事,就再也無法入眠了。
  窗外的雪光蒼蒼茫茫,像是寂夜中綻放的白色花瓣,耀眼卻有些刺目。大片的銀白混淆著黑夜的顏色,順著透明的玻璃落進房間,神界遙遠的美景亦真亦幻地占據了大半的視野。
  奧汀的手指在我的耳朵上刮了刮,輕輕纏繞著我的發。
  依然有冰雹落在玻璃上,聲音清脆而空靈,像是已經擊碎了脆弱而僵冷的心髒血管。我知道如果此時醒來,他必然會很尷尬,而漫長的寂靜讓我終於失去了耐性。
  我清了清喉嚨,閉眼皺著眉頭翻了個身。
  果然,撫摸著我頭發的手敏感地收了回去。我舒展了眉毛,雙手伸出被子。這一下,連空氣中細微的呼吸聲也幾乎消失了。
  但奧汀還是沒有離開。透過虛著的眼縫,我能看見他形狀優美的頸項,還有頸間幾縷微翹的發梢。而他專屬的熟悉味道將我包圍著,難以不情動。
  這時,被子被拉開一條縫,他握住我的一隻手,似乎想放進去,但動作卻僵在半空中,另一隻手也被握住,軟軟地壓在枕頭上。
  窗上仍有輕靈的響聲。雪花不曾停息。
  接下來,他額前的碎發輕掃著我的額心。有一雙唇輕輕覆在了我的唇上……他給的卻是一生中最沉重的吻。
  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在重生以後我一直在壓抑著自己,這一點我心裏清楚明白。對於理由,我更明白,這是身為一個阿西爾神族最基本的尊嚴與驕傲——如果不能用生命換取神界過往的繁榮,那就要用行動來證明。而這一切在奧汀完全不理睬我的情況下都進行得非常吃力。
  可是,奧汀……也是如此忍耐著麽?
  已經很努力地去控製了,但隨著時間的推延,僅僅幾秒就要了我的命。反扣住那雙比我的手大很多的手掌,在他的唇上輕輕啜了一下。
  奧汀身體微微一震,手收了回去,長久的停頓仿佛已將他的思緒帶往了遠方。
  我慢慢坐起來,尷尬地與他兩兩相對。
  這一瞬間有太多的話想要對他說。不管結果如何,我不想留下遺憾,不想後悔。在那個不知父親的孩子出世之前,在他娶別的女人之前,我一定把那些話說出口……
  ……停止折磨吧。
  ……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我錯了,你能原諒我麽?
  ……如果我說想回到你身邊,你會原諒我麽?
  “奧汀。”
  然而,僅僅是叫喚他的名字,胸腔仿佛已經被大量滾燙的血液填滿,壓抑不住的疼痛讓手心都在陣陣顫抖。
  “奧汀……”
  聽著自己沙啞的聲音,豆大的淚珠毫無預警地順著眼角流下,嗒地一聲落在枕頭上。而且自此一發不可收拾,大量的眼淚連續不斷地湧出眼眶:
  “……我愛你……”
  空氣驟冷,手指冰涼,胸口的熱度幾乎將整個人都融化掉。奧汀垂頭緊緊咬了咬牙關,卻在轉瞬間伸手將我摟在懷中。
  我用力回抱住他,一直沒有發出聲音,滾燙的淚水卻不斷浸濕了他的衣襟。
  大雪漫天飛舞,冷冷淡淡,被一陣又一陣的風與霧帶向更遠的天邊。留下的,隻有銀白的寂寞,透明的蒼穹,以及耗盡了全部力氣的擁抱。
  已經忘記自己是如何睡著的。到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眼睛紅腫到幾乎無法睜開。但是剛醒來沒多久就有人進來通知我可以搬回霧海之宮了。再打聽奧汀在哪裏,他們也都避而不答。
  我帶著滿腦的疑問回到霧海之宮,卻看見徘徊在大門前的尤爾和雅恩莎撒。她們在抬頭看見我之後簡直像在玩瞬移賽跑一樣唰唰躥到我的麵前。
  沒想到平時一向不如尤爾的雅恩莎撒竟第一個到,還抓住我的肩膀說:“你不是搞定了陛下麽?他和林德的婚禮怎麽就定到年底了?”
  “什麽?”腦中頓時一片嗡鳴。
  “十一月十九日。”尤爾望著我,淡淡地說道。
  像是被人奪走了思維能力一樣,我機械地問道:“他和林德……真的要結婚?”
  “是。結婚禮堂定在英靈神殿,婚禮後林德將搬進金宮,並且提升為主神。也就是說,十一主神裏有一個人會被取消。希望不是你吧。”
  “他們什麽時候結婚?”
  “剛說了,十一月十九日。”
  “對不起,我先失陪。”我捂著額頭,轉身跑進霧海之宮。
  之前讓霍德保守洛基的秘密,是因為不希望奧汀會懷疑是洛基的而做出對孩子不利的事。現在他的心思肯定已經放在戰爭和婚禮上,理應很安全,但是……
  十一月十九日……孩子到那時也差不多出生了吧?
  前一日才向他告白,他立即就打算和林德結婚。我的存在真的這麽可怕?
  太多的不甘已無處發泄,我在霧海之宮內自閉了接近一個月,看著自己漸漸隆起的小腹,難以揮去的絕望也在心底日漸擴散。
  而前些日子阿西爾神族的反擊激發了敵方部落潛在的危險因子,我們與華納部落的戰爭自此白熱化。從戰爭打響的那一刻起,除去阿斯加德,部落的各個角落出現了很多偷渡而來襲擊民眾的華納神族。那些都是未經王宮允許的野生部隊,甚至有的煉金術師和神金匠接機前來提取阿西爾神族的魂體。這種慣例從世界重生起就有了,千年的互相突襲讓兩個種族完全敵視對方,形成了就算表麵講和也無法化解的芥蒂。
  最近一次暴動發生在海姆達爾軍隊占領提坦斯河對麵的小鎮後。提坦斯河是莫金海港和其他城鎮的分界線,從某種意義上說,莫金在華納神族心中隻是外港,真正與外界的分界線是提坦斯河。這一舉動突破了許多華納神族的底線,大批因為戰敗死傷或者過度恐慌失去理智的華納神族越過河流,衝到彼岸,毫不猶豫地用刀鋒砍下了無數阿西爾士兵的頭顱。之後沒多久,那個小鎮爆發出了驚人的威力,數百支魔法箭從天而降,將阿西爾士兵們從座騎上射殺下來。在這過程中,副帥被亂箭射中右胸,鮮血流了滿身,幾乎從高速飛行的骨龍身上跌落。
  接下奧汀通殺令的海姆達爾自然不敢怠慢,在部隊重傷的情況下還是帶兵衝入敵方陣營。由於攻打的地點距離華納海姆還有長的距離,優秀的魔導師都還在陸續往路上趕,華納海姆這一仗打得相當血腥拚命,以至於劍光閃過的地方就一定有鮮血濺出的影子,甚至到隊伍後方找鬼匠補給的戰士也被飛箭射中,從高空摔下,或者直接被箭刺穿了眼睛。瞬間移動相當耗損體力,而且逆行向上瞬移的速度比墜落速度慢,所以我們在空戰上會吃很大的虧。
  一向戰無不勝的海姆達爾帶了千人精兵居然被打得落荒而走,回來自然沒有好日子過。奧汀將他手中一半的兵權都交給了霍德後,卻隻是按兵不動。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與奧汀見麵。明知他沒有可能會找我,但每一到有新的信件或者有人拜訪時,看到聽到不同的名字,總是會感到莫名的失望。
  而又一次與他正式見麵的時候,是在瓦利的誕生慶典上。
  瓦利是新的神祗,司掌自然,是奧汀與林德的兒子,新世界的第一個王子。

  Chapter 15

  五月,眾神廣場。
  部落的溫度上升了一些,但阿斯加德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因為瓦利的出生,這一天所有阿西爾神族都全日放假,持續了數月的硝煙味也淡了許多。廣場上的大雪已被清掃幹淨,街道間有人吹笛子,兜售,賭博,鬥獸……
  以各種理由推脫每次諸神會議的我終於無法逃避這一回的慶典,或者潛意識中也想看看奧汀和別人的孩子是什麽模樣,我穿著寬鬆的紫色長袍,化著厚重的妝以遮掩臉上淡青色的壬辰斑,跟著諸神一起跨步走上英靈神殿前方的階梯。
  神殿門口站著的是沉默而威嚴的眾神之王。林德站在他身邊,正一手挽著他的手,一手抱著一個棕發嬰孩。
  身旁恰好傳來了幾個人的低聲議論:
  “剛我在神殿時,準神後陛下抱著孩子給我看了看,雖然發色不是最純正的黑色,但瓦利長得和陛下還真是一模一樣啊。”
  “其實生孩子後她並沒有完全康複,卻堅持出席這個慶典,看樣子真的很在意陛下呢。”
  林德身段窈窕,穿著黑絲長裙,裙擺處的輕紗雲煙一般拖在台階上。她的妝容從來不曾這樣精致過,完美得像是在向全天下的人炫耀自己的青春與美貌。
  原本隻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子,在經過這一番的修飾之後竟散發出絕代佳人的氣質。重點是她站在奧汀身邊——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就算長得再不堪入目,都是驚豔的。
  奧汀的臉上卻毫無笑意,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中投下黑色的剪影。
  這一幕在我看來是如此眼熟。
  同樣是長而寬闊的神殿階梯,當時神界的上方還有金色的光芒,穿著雪白長袍的諸神站在下方,虔誠地看著上麵,還有微笑抱著兒子的奧汀……
  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他拿著金杯,對我懷中的霍德和他懷中的博德儼然說道:
  “看看這一切,我的兒子,代表光明和黑暗的主神。總有一天你們也會和我一樣,成為眾神的領袖,肩負捍衛部落的重責大任。你們要珍視子民的生命高於自己,為那些戰死沙場的英靈們光榮地活著,永恒銘記他們為我們所做的犧牲。”
  從那一刻我更加清楚地知道,奧汀性格中所有偶然出現的奸詐與城府都隻是表象。這個男人的心很寬廣,他的愛也是無邊無際的。自私的愛情,似乎從來不配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一想到這些,再想起前些日子那個睡夢中的吻,就覺得十分壓抑。
  他真的從來不曾自私過麽……
  再看奧汀,他似乎沒有太多的話要說。索爾帶領著黑暗神官的隊伍走上前去,在瓦利的頭上撒下祈福之水,並為他吟唱禱文。
  之後,諸神一個個走上台去,為小王子送上禮物。
  而我的目光似乎再也無法從那個小孩子身上挪開了。
  那是奧汀的孩子,卻不是我的。
  這意味著什麽?
  隻要一想想他曾以擁抱我的方式擁抱她,嫉妒之火就幾乎將我燃燒——他和她做了同樣的事,也曾裸身相擁,他的頭發,身體,聲音,低喘……都曾經隻屬於她。
  看著前方的隊伍漸漸縮短,看著自己離他們越來越近,看著奧汀不經意擦過我身上的冷漠眼神,我覺得自己幾乎要接近瘋狂。
  而真正站在他們麵前時,我竟是隻是平靜地拿出禮盒,遞給他們:“祝福瓦利。這是部落的榮耀。”
  近距離觀察她懷中的瓦利,他還真如旁人所說,和奧汀長得一模一樣,隻是臉蛋小而圓潤,肌膚白嫩得似乎可以掐出水來。
  “部落的榮耀?”林德淡淡地將我從頭掃到腳,並沒有伸手,“這是‘我們’的榮耀。”
  灼灼的火光倒影在她雪白的臉上,她的下巴尖尖的,笑容冷酷而且嫵媚。我們對峙很久,她都沒有收下我的禮盒,隻是靜靜的,用像是在觀察微生物一般的奇妙眼神打量著我臉部的每一個細節:
  “姐姐,你真是越來越難看了。”
  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我詫異得不知如何回答。而在接下去之前,她又微笑著說:“你的新生命年齡可是比我小啊,但我都沒你看去滄桑,以後你該怎麽辦呢?”
  最後,她接過我手中的禮盒,往地上扔去:
  “謝謝你的禮物。你可以走了。”
  這時,奧汀的目光轉移到了林德身上,但沒有說話。
  也是同一時間,蜜莉走過來,用手指刮了刮瓦利的臉頰,旁若無人地說:“果然是一受情傷就會脆弱不堪的愛神。”
  “美人遲暮啊,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林德大概確定神後位置坐穩了,說話也越來越直白。
  我控製著怒意,轉身走下台階。誰知剛邁出兩步,後麵的林德又說道:
  “姐姐,我給你一些建議啊,不要太傷心,不然可是會失去神力的哦。”
  “林德。”霍德的聲音突然響起,“你沒有她漂亮,是在嫉妒麽?”
  “我嫉妒她?”林德低聲笑了兩聲,“嫉妒她懷了洛基的孩子、偷偷摸摸消失幾個月準備找一個地方神不知鬼不覺地生下來麽?”
  聽到這句話,腳下幾乎站不穩。
  為什麽……所有人都說那是洛基的?還有,林德又是怎麽知道的?
  就在我準備假裝沒有聽見繼續前進之時,蜜莉突然瞬移到前麵,轉過身,長長的睫毛順著眨眼抖了抖:“逃避現實不大好吧,愛神殿下。”
  “她沒有任何證據。”
  “你懷孕了。”蜜莉一動不動盯著我的眼說道,“孩子的父親是洛基。”
  “不,他不是。”
  “你沒回神界之前和洛基訂過婚了,華納部落的米默親口承認過他聽說過你懷孕的消息。”
  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奧汀,他看著手中的酒杯一直沒有抬頭。一時心慌了,我連連搖頭:
  “我什麽都不記得,這不可能……”
  “你和洛基的關係九大世界的人都知道,現在說什麽都太遲了。為何要否認呢?難道一定要等到孩子出世了你才肯麵對事實?弗麗嘉,承認吧——你以前的名字是依娜,你懷了洛基的孩子!”
  最後那句話無疑是最大的夢魘。林德銳利的目光,蜜莉的咄咄逼人,還有周圍目瞪口呆的人們都令我禁不住往後退。
  原本便是黑暗無星的天空此時更顯沉重。神界萬千燈火似乎都化作了螢火蟲,在霧氣中輕盈地搖晃著。
  不論想起幾次都會令人陷入絕望的記憶又一次被喚醒:洛基站在黑夜中一襲白衣,曖昧不清的笑容鬼魅一般浮現在霧海之宮上空,黑色的荊棘像是遍地的枯骨……無論是他溫柔說話的聲音,還是流淚刺穿我咽喉的模樣,都完全不像一個正常人。
  這個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至今為止,我連想到和他說幾句話都會感到害怕。如果真如她們所說,有了他的孩子,那這個孩子將來會變成怎樣?
  看著蜜莉一步步靠近,我在原地站住腳,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著,不受控製地響起:
  “依娜和我不是同一個人。自從我覺醒,就再也和洛基沒有任何瓜葛。我還是我,還是弗麗嘉。”
  “不管你是誰,事實就是——”
  蜜莉話還沒說完,林德就已經倏然看向我,打斷道:“你還是你?你想表達什麽意思?”
  周圍一片寂靜。我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正準備多加解釋,林德卻已抱著孩子走過來:“你是想借這個機會向陛下表白麽?是想告訴他你依然隨時準備迎接他的寵愛麽?告訴你,弗麗嘉,現在他的未婚妻是我,不是你——跟奧汀,你才是最沒有關係的那一個!”
  “以前的關係也好,真愛的借口也好,無論你怎麽解釋,都擺脫不了自己是他情婦的事實!”
  “不,你甚至不是情婦,你們除了一夜風流,什麽都沒留下。”
  “帶著你肚子裏的小火神,回到洛基身邊!”
  穿著黑衣的林德有一種極致陰冷的氣質,即便在盛怒之時,她的膚色也都是蒼白的。極度的不安全感將我包圍——在這種狀況下,竟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
  在奧汀麵前不要談自尊自愛,我幾時又有過自我?
  從來都隻會妥協,隻會改變自己去將就他。改變了太多年,順從了太多年,到最後我甚至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是怎樣的——僅僅是因為一廂情願地認定他對我抱有感情。
  “林德,別再說下去了……”我甚至不願再抬頭看他們,“我會離開阿斯加德。”
  林德的火氣卻像完全壓不下去。
  “弗麗嘉,身為愛神,身為這個部落裏為數不多的女神,身為前任神後,做出這種事,你難道不覺得羞恥?你難道不能自尊自愛一些麽?”她將瓦利抱到我麵前,“你看著,我的孩子才是陛下的,你看看瓦利,他才是王子……”
  看著那個像極了奧汀的小嬰兒,還有他母親一直開開關關的嘴,我突然覺得頭開始疼,腳下越來越輕……
  直到奧汀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夠了。”
  “陛下……?”林德回頭看向他,分外詫異。
  “索爾,送弗麗嘉回霧海之宮。”見索爾點頭朝我走過來時,奧汀又看向林德,“你也可以回去了。”
  “為什麽我也……”她頓了頓,突然軟了許多,“陛下,我還有很多人都沒有……”
  “回去。”
  林德目光又一次投到我的身上,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扯著嘴角冷笑了一下,跟著一群人離開了。
  索爾走過來,平靜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走吧。”
  我埋頭裹緊紫色長袍,跟他走了兩步,又很不甘心地站住腳步。同一時間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再回頭,說得再多也毫無意義,隻要去做就可以了。
  但終究沒忍住。
  轉過身快步朝著奧汀走去,我抬頭,望入他的眼:“在每次決定放棄時又讓我誤會有機會也好,讓你的女人在眾人麵前羞辱我也好,我都再無所謂。”
  他大概沒料到我會這樣直接,沉思了片刻說:“你太敏感了,這都不過是小事。”
  “不,你聽我說。從重生開始我就一直很有負罪感,想努力挽回。我覺得自己欠的是你,所以再三忍讓,想要彌補。但你知道麽,我弄錯了。我虧欠的不是你,而是部落。”
  奧汀的眼睛有著神秘且深邃的顏色。他靜靜地看著我,不再回話。
  “雖然知道這樣說出來有些刻意,但如果不說,我還真怕你會一直誤會下去。”我直直地望著他漂亮的眼,“——奧汀,我早就已經放棄你了。”
  不知是否真是我太敏感,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稍縱即逝的強烈情緒。像是絕望,像是悲傷,像是壓抑了太久的眷戀。
  但最後他還是給了我預料中的回答。
  “決定是你自己的事,不必特意告訴我。”他回避了我的視線,淡淡說道。
  和索爾一起回去時,一路飄來神殿附近慣有的奢華植物香。原本就覺得有些不舒服,在聞到濃鬱的味道後更覺得呼吸困難,甚至連和索爾寒暄的力氣都沒有。
  索爾看了我很多次,似乎想安慰幾句,但每次都欲言又止,直到我們抵達霧海之宮的台階下。
  “我知道陛下對你不夠好,但是……請不要再傷害他了。”
  索爾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於到最後我以為自己聽錯,隻是不解地看著他:“你說什麽?我傷害他?”
  “是。”
  “我傷害他?”我挑起一條眉,“索爾,你喝醉了?”
  “陛下很愛你。不論他做了什麽,你一定要相信我。從這一世出生開始,他就無時無刻不在關心你,吩咐人照顧你……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變成陌生人還要假裝不認識,一個男人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難了,更別說是他。”
  靜靜地聽他說完,我沉思了一陣子:“漏洞太多。拿去哄別人吧。”
  “知道你不會信,但我也是發過誓的,不能多說。”索爾壓低聲音道,“等你有空的時候可以去阿德遜莊園看看,你會知道一切的。”
  “阿德遜莊園?”
  “對。”
  “……索爾,我知道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但不管你再為他說話都不會改變什麽。我的頭很疼,回去休息了。”
  回去後察覺生病時天色已晚。但因為心情低落,一直沒有通知任何人,加厚了被子蜷縮在被窩裏,感受到明顯的胎動時,突然好受了一些。
  尤爾說的沒錯,這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撫摸著肚子,隻要一想想體內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發育,悄悄成長,就會覺得又有了奮鬥與堅持的理由。
  失眠一直持續到天亮。外麵下起了小雨,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卻聽見宮殿外傳來吵嚷的喧嘩聲。我披上披風走出寢宮,正想讓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卻聽見一個男人響亮的聲音傳了進來:
  “弗麗嘉,滾出阿西爾部落!”
  直到外麵的人又重複了一次,我才回過神來,抱著胳膊輕輕地挪到殿門旁邊的石柱前。外麵人山人海,全都是純正的阿西爾神族。他們站在雨中,許多人用手背擦拭著濕潤的臉頰,滿臉都是失望與憤怒。
  很快,七七八八的呼聲也跟著傳進來:
  “有了洛基的孩子,你竟還敢回到神界!”
  “你不是阿西爾神族,我們不承認你是部落的女神!”
  “滾回去!”
  “我們不需要背叛陛下、生下邪神後代的女人!”
  頓時渾身僵冷,身體的不適感隨著這些喊叫聲變得更加嚴重。而且這些人似乎毫無離去的意思,一直在門口叫囂著,說著不堪入耳的話。
  遲疑了很久,我終於拔出石像手中的劍,扶著石柱走出去。
  頓時,百十雙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可以離開阿斯加德,但絕不會離開阿西爾部落。”我往前走了兩步,也步入雨中,將巨劍橫舉起來,“前世生長在這裏,今生阿西爾神族的身份讓我回到這裏,我從來都為此感到幸運與驕傲——不是因為我別無選擇,而是因為她確實值得我驕傲。”
  雨水濕潤了我的頭發和臉頰,流入眼中。無法用手去擦拭,任憑疼痛感蔓延。
  “請讓我留下來。我願意為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任何人獻出生命。”
  下麵一片安靜。
  我一手持劍,一手將從少女時代就沒剪過的長發挽到胸前,揮劍斬去。
  一瞬間,風雨吹亂了及耳的短發。
  “就算戰死,我也願意犧牲。”
  依然沒有人說話。
  “請讓我留下來——”
  頭撕裂一般地疼痛,我握緊手中的長發,用劍尖撐著地麵,直到人群默默散去才放鬆一些。但與此同時,身體完全失去重心,搖了搖,跪倒在地。
  斬斷的黑色長發絲絨一樣被風吹散,飄飄揚揚落在臉上。

  Chapter 16

  華納海姆,這個快要被千年記憶覆蓋地方,竟又一次出現在視線中。然而,當年不過是日照充足,建築精巧的城市已變得讓我認不出來。
  海尼爾皇宮像是黃金堆徹一般高聳入雲,下方的樓房在初升的太陽下一點點被渲染成金色。龐大的巨鯨,飛行的翼龍在這一座龐大的都城中幾乎變成了緩慢爬行的螻蟻。雲層被風吹得稀鬆,薄薄的白霧中,海尼爾王宮上方出現了三座雕像:穿著祭司長袍的太陽神,手捧魔法球衣袂飄逸的火神,站在中間高舉神劍的光明神。
  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上,種族混雜的人群熙熙攘攘。我將頭發係成個馬尾,背著挎包衝入繁華街道的小店,一屋子忙碌的工匠和助手們都停下手中的活,精神煥發地看著我。向他們一一交代任務後,我轉身卻看見一個男人走進來。
  金色的陽光照耀在他白淨的臉頰上,兩鬢微卷的發讓他看去異常溫和。他朝我伸出手,微笑著說:“你好,我是……”
  話音未落,周圍的環境已全部改變。留下來的隻有那個男人。隻是他的頭發有些淩亂,微笑著的眼也變得有些迷離。他從正麵抱著我,雪白的襯衫半褪著,細碎的吻順著我的耳垂落到鎖骨。他垂著頭時,頸項與肩膀的肌理線條就分外明顯,年輕而結實。
  “不要去工作了……再做一次做晚的事吧。”他的聲音沙啞著,帶著濃濃的誘惑力,“嗯?什麽事?你說呢……”
  “還要裝?當然是可以讓你給我生寶寶的事。”他輕輕笑著,聲音突然壓低了,“……我愛你。”
  分明是幸福的場景,我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但我知道自己在做夢,口中在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同時,大量淚水從眼眶中洶湧而出,像是再也停不下來。
  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
  金色溫暖的陽光在無聲中悄悄散去。
  低沉的,時常不帶有感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既然這樣想他,為什麽還要待在這裏?如你所說,你不欠我什麽。對你的事我也不再幹涉了,隻要你願意,隨時可以離開。
  ……我從來不曾試圖左右你的感情,如此痛苦地留在我身邊,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弗麗嘉,不要再哭了。
  ……為什麽要對我撒謊……為什麽要說你依然愛我?
  ……我究竟做了什麽,要讓你這樣對我?
  ……
  ……你大概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沒錯,過去這麽久的事,也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確實,有很多事錯過了,就不會再回來。
  ……如果這樣能讓你開心……那就這樣吧。
  醒來後我再不記得夢中具體發生了什麽事,隻記得那幾乎是生命中最甜蜜的夢,畢竟我從來不曾被別人這樣激烈而毫無保留地愛過。但不知為什麽,醒來以後,兩鬢的碎發間竟全是眼淚。
  還是在霧海之宮。身邊除了侍女沒有其他人。她們見我醒了,立刻出去把雅恩莎撒與尤爾帶了進來。
  一看見我,雅恩莎撒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麽,你昏迷的時候我都特想揍你一頓。一個女人怎麽可以沒有長發?你還是女人麽?”
  我怔了怔,這才想起斬了頭發。長發重量減輕後變得很輕鬆,不過脖子間冷颼颼的。
  “不好看麽?”我下意識摸了摸耳邊。
  “別聽她胡說。短發也蠻不錯的。”尤爾坐下來看著我的頭發,“不過你斬得完全沒了形,過兩天我再帶你去修一修。”
  “你們才胡說!短發最沒女人味了。要不是頭發長不長,我一定會留成弗麗嘉長發的模樣。”
  “雅恩莎撒你少點抱怨行麽。先跟弗麗嘉說要緊的事。”尤爾白了雅恩莎撒一眼,轉過來說,“那些造反的民眾隻是少部分,所以很快平定下去了。比較糟糕的是,那些相信你的人都一廂情願認為你肚子裏的孩子是陛下的。所以,如果真是洛基的,生下來後肯定有不小的麻煩。”
  我頓時啞然。
  “不過最近和華納部落打仗比較頻繁,我們可以挑一個最混亂的時候公布消息——另外,你的兵權被陛下回收了。到孩子出世前都不會歸還。”
  “哦。”
  腦中太過混亂,反倒不知該說什麽好。我想了想說:“我昏迷了多久?”
  “兩天多一點。”
  “還好。”
  “陛下一直在守著你。”
  “……哦。”
  “你睡著的時候好像做了不少夢,一直在叫洛基的名字。”
  “什麽?”我抬頭愕然道,“這完全不可能!”
  “是真的啦。叫得超大聲,我們在外麵都能聽見。”雅恩莎撒接道,“陛下好像也跟你說了話,不過聲音很小,我聽了半天都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一陣沉默過後,尤爾說:“陛下在今早看你病情好一些後就走了。他好像很傷心,臉色很不好看。”
  相對於奧汀的反應,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叫洛基名字的事實。之後連續不斷的失眠讓我焦躁得無以複加。但我怎麽都沒想到,在這種時刻竟會又一次遇到洛基。
  雖依然沒有日照,但隨著氣溫回升,樹木越綠,阿西爾部落也變得精神了些。神界外終年不化的雪山群上有上無數淺淺的水潭,綠葉因為眷戀池水中的倒影悄悄飄落,在冰晶水麵上輕輕點下一個又一個的圈。
  這個季節的冰水是最好的冷卻劑和調配劑,雅恩莎撒剛提到這一點,被悶了數日的我便提議要和她一起去雪山上收集冰水,順便散散心。
  不比其他地方的山脈,阿西爾部落的高山巍峨險峭,站在山峰上往下望的人多半會腿軟頭暈。山坡上臥著些宮殿,少許性格孤僻的神祗將家設在了那裏。站在山的對麵看,萬年的積雪讓它們看去就小小的積木一般。相較一望無際的寬廣山群,龐大的阿斯加德竟也變得擁擠而狹窄。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我有些身體力不支,坐在一個水潭旁小憩,同時等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山頂的雅恩莎撒。
  待在最上麵其實並不能強烈感覺到戰爭的緊張和殘酷,但我知道近些日子戰事基本沒有停過。而且比較棘手的是華納海姆掌權者不止一個,我們並不能通過某個人的軍事手腕來判斷他們的策略。前兩日戰報說部落準備了三支精銳突襲軍隊,預計於破曉時繞過尼福爾海姆攻打華納部落北方,但提爾所指揮的翼龍騎士軍竟早已在冰原丘陵有埋伏,在三支阿西爾部隊剛匯聚時便一舉攻破他們。
  華納神族非常不耐寒和溫和早已出了名,但那一日血洗冰原的事讓很多阿西爾神族都忍不住打哆嗦。他們的反抗精神似乎比我們想的大很多。
  戰爭時期懷孕無疑是最讓人心煩的事,一顆心吊著不上不下,想幫忙卻隻能幫倒忙。我看著水潭中自己的倒影,差不多已經習慣了毫無累贅的短發。
  仰頭便是滿世界的雪山,蒼白的天,這一切褪去了幽深潭水的深藍,仿佛水、天、山都變成了空靈的水晶。水晶包裹的世界精致卻冷寂,好像隻剩下了一個人的呼吸。
  正這麽想著,卻感覺有人站在我的身後,腳步聲很輕。
  猜測雅恩莎撒想來嚇唬我。我看著水池,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待會兒再反嚇她一次。
  腳步聲很輕,卻越發近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按住她的手,迅速轉身大叫一聲。
  對方果然被我嚇了一跳,瞪大了眼後退一步。但很顯然,更接受不了眼前事實的人是我。
  ——那並不是雅恩莎撒,而是披著白色魔導師長袍的洛基。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心髒幾乎蹦出胸膛,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看著他。他扣著長袍的連襟帽,但卻不像其他神秘的魔導師那樣把大半個臉都遮住。因此,白帽下略微卷曲的紅色劉海就變得特別顯眼。他的眼好像永遠都十分明亮,明亮得讓人覺得一目了然:
  “除了打仗和看你,你認為我還會為了什麽而來?”
  心中縱然有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也不能否認昏迷時的夢對我有一些影響。我轉過身,把隨身物品帶上,打算跳過他直接朝山上走去。但洛基很快過來擋住我的路。
  “弗麗嘉,我替你感到難過。”他有些惋惜地說,“好不容易重生了,和奧汀進展卻不順利。”
  “這是我的事,與你毫無關係。”
  我緊鎖眉頭,壓低聲音扔下這句話就走。然而剛走出幾步,洛基又繼續說:“我絕無諷刺你的意思,但你真的一點也不好奇他為什麽不理你,反而要娶林德麽?”
  像是有無形的枷鎖扣住了雙腳,我躊躇著,停下了。
  “我知道理由哦。”洛基聽上去似乎很歡快。
  覺得自己很沒用,說過要放棄,也僅僅是做到了形式上的。隨便什麽人,甚至洛基出來說一句和他有關的話,我就再控製不住了:“……是什麽?”
  轉過身看著洛基。他揭開了帽子,露出秀美的頭發和臉頰:“告訴你當然可以,但我要姐姐給獎賞。”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隨便,對你口中的答案我也沒興趣。”
  這一回轉身我再沒多留一秒。但洛基在我身後說的話卻讓我煩躁好奇了很久:“如果想知道,明天下午同一時間再來這裏見。你放心好了,我要你做的事,絕對是在你接受範圍之內……別忘了,我可是舊世界最後一個消失的主神。我知道一切。”
  徹夜不眠的猶豫在次日像是全然不曾存在過。一到時間,我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去了雪山。
  洛基早已坐在水潭旁等待,還特意燃了火球取暖。見我來了,他立刻收好魔法,站起來:“你遲到了十七分鍾。”
  “說吧,你的條件是什麽?”
  洛基眼睛彎了起來,像個孩子一樣露出了陽光無邪的笑容:
  “我要愛神之吻。”
  “不可能。”我斷然道。
  心中卻覺得有些奇怪。以洛基的性格來看,他會單純隻要一個吻麽?
  “我還想你既然來了這裏,就已經做好付出更多的覺悟了。剛我還以為你會說‘隻有吻而已嗎’……”他失望地說,“這樣好了,先說事。聽過後如果覺得我沒撒謊再來親我總可以吧?”
  我沉默地看著他,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不過要事先申明:我不會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所以就算有隱藏的,你也不可以耍賴。”
  “為什麽不能說?”
  “不希望你知道全部以後回到他身邊。可我又想見你,想聽你的聲音……”洛基想了想,苦笑了一下,“因為我愛你……但如果不用奧汀當誘餌,你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若不是能感受到火神的力量,我一定會以為眼前的洛基是別人冒充的。雖然他的女人緣一直很好,但油嘴滑舌的時候占多數,而且他驕傲的性格眾所周知。見他如此放低姿態——尤其是在與奧汀相提並論的時候,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然而,尷尬的氣氛並沒持續太久,洛基就說道:“首先,奧汀最開始肯定不喜歡林德。很多人都知道,她剛出現時反複強調是你的妹妹,還說很想你,說自己會保留記憶是因為對你有太深的羈絆。奧汀見你們感情這樣好,就把她留在身邊。至於後來有沒有感情就要問他們自己了。”
  重生後的神族隻占了新世界神族的百萬分之二都不到,這其中恢複記憶的大部分又都是神祗。因為數量實在太少,而新世界的神族們也沒有任何義務去背負曆史留下的債,我想這正是奧汀說斬斷過去關係的主要原因。林德的母親隻是普通的巨人,由於父親的緣故,她擁有一定的神力,卻連個神祗都不算。這樣的神族想要恢複記憶,多半確實是因為以前有強烈的感情。但我不相信林德的措辭,說是為了奧汀而生都比說對我有感情有說服力。
  我點點頭:“嗯,然後呢?”
  “隻是再有感情,以奧汀的身份地位來說,也不會去娶一個沒有神位的女人。”
  這一說法我早就承認了,而且永遠不會否認。隻是由別人口中說出來還是有些不舒服。我又點點頭,沒說話。
  “不要難過。姐姐的美貌可是名揚在外的,那時又年輕,又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金發女神,奧汀怎麽可能隻因為神位而娶你?”
  心中更加難過了。但十分不願意讓他看出來,我淡淡說:“男人不都是這樣的麽?你也不例外。”
  “嗯,那時我確實很喜歡年輕漂亮的金色長發美女。但前幾個月我喜歡黑發長皺紋的老婆婆。現在我喜歡黑色短發的美麗孕婦。”
  “我對你喜歡的類型不關心。”
  “我隻是想告訴你:你變成什麽模樣,我就喜歡什麽樣的。得不到你,就算不斷找相似的替代品也願意。”
  “你說完了?”
  “好吧……奧汀娶林德,多半是為了氣走你。”
  “他為什麽要氣走我?”
  “因為為了創造新世界,他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現在的他的神力在十二主神中是最弱的,比西芙都不如。知道他為什麽不肯覺醒麽?一個普通的策略型帝王遠遠比成為‘奧汀’容易太多。覺醒後,大家對他的期待有多高,失望就會有多大。畢竟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再弱一點,他連主神的神位都保不住。”
  “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這一點阿西爾部落的上級神祗都知道,但沒有人會記得住他的犧牲。他們隻想幹掉他,自己成王。況且阿斯加德戰後淪陷是遲早的事。奧汀對你還是有感情的吧,他不願意連累你。”
  不論發生了什麽,奧汀在我心中一直都是無所不能、高高在上而難以接近的王者形象。正因如此,我才不敢接近他。如今聽到這樣的事實,也不知是該開心還是難過。
  “我要回去問他。”
  剛一轉身,就被洛基拉住了手。
  “他這樣辛苦地瞞著你,這樣做隻會讓他顯得更可憐、更尷尬。你不知道自尊對奧汀這樣的男人來說有多重要麽?”
  “可是,可是我希望他知道我完全不會介意這些……”
  “太虛偽了吧。”洛基諷刺地笑了,“你嫁給他不正是因為他是眾神之王麽?如果他變得弱了,你還會喜歡他?”
  “怎麽可能?如果他變弱,我和他的距離不是更小了麽?”嘴上雖這麽說,實際心裏清楚,與他相處我永遠弱勢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洛基有些錯愕地看著我,半晌,像是豁然領悟一樣點點頭,輕歎了一口氣:
  “傻女孩。怎麽都學不聰明。”

  Chapter 17

  “一定要追求權勢才叫聰明麽?”看著洛基,我不自然地說,“不管怎麽說,謝謝你了。”
  他微笑著回望著我,沒有說話。
  “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微微挑起眉,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他依舊隻是笑而不語。
  突然發現正義感太強似乎也不是好事。和他對望了一會兒,我終於扛不住說:“好吧,我不會失信。但是先說好,這不代表我們講和了,也不代表我會原諒你過去做的事。”
  “嗯。”洛基滿足地點點頭。
  我握緊雙拳,在心中為自己打足了氣,走到他的麵前。抬頭時發現近看他更高,而且睫毛長得不得了。雖然五官和小時候區別不大,但怎麽都覺得有些別扭。他凝望著我,眼中有濃濃的笑意,卻完全不打算主動。輕輕吐了一口氣,我踮起腳尖,打算飛快在他唇上碰一下就撤退。
  但沒想到剛一貼上他的嘴唇,還沒來得及有下一步動作,他已摟住我的腰,靈巧地撬開我沒有防備的唇,開始綿長地深吻。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呆愣了大概有兩三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連忙伸手推他。隻是洛基來硬的,無論我怎麽反抗都不鬆手。而他的接吻的方式竟十分熟悉,令人不舍離去。
  盡管如此,他卻有些急躁,甚至手足無措。就像一個小男孩千辛萬苦地存了一年的錢,終於租到自己喜歡的玩具,但租期卻隻有十分鍾一樣。
  想起依娜說的信,還有他兒時孤獨的模樣,我一時竟狠不下心去拒絕,於是也不再掙紮,十分被動地回應了他。然後一直想……如果奧汀也能像他這樣,那該多好。
  很多時候說討厭奧汀的做法,也很討厭這種沉默型的男人,但真正喜歡上了,卻是無可奈何的。告訴自己要改,卻如何也改不掉。
  在這個漫長的吻結束後,我倒退幾步:“我回去了。”
  “我會再來看你……我會很想你。”洛基目光依舊戀戀不舍,眼中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對他過多的情話我已無力再回絕。我拉了拉披風的領口,轉身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然而,一片冰天雪地中,站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寒風在雪山群間呼嘯徘徊,灌滿了他長長的鬥篷。
  奧汀身姿挺拔,一如既往地英俊而冷漠。在與我對視以後,他看向洛基,平淡地說:“你特地把我叫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讓我看這個?”
  這一瞬,空氣變得更冷了。我倏地回頭,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基:“你……故意叫他來?”不過仔細一想,如果真隻是想要我親他,剛見麵的時候就會提出來了,何必又一天?
  麵對奧汀的毫不在意和我的質問,洛基卻絲毫不感到失望或是尷尬,反倒笑了出來:“奧汀,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原本以為她會很討厭我,沒想到隻是害羞和對你的責任讓她不敢行動而已。”洛基越說越挑釁,“欲拒還迎的女人對我來說最有吸引力了。或許今天我不該走,該帶她出去過夜看看。”
  “洛基,你住嘴!”我憤怒道。
  剛才會同情他真是大錯特錯,他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一個樣,根本就沒有變過。我快步走向奧汀,忙道:“剛才隻是交易而已,我對他完全沒有……”
  奧汀打斷道:“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說的任何一個字。”
  他根本沒多看我和洛基一眼,轉身就走。我立刻跑過去擋在他麵前:“你在嫉妒?”
  “我就要結婚了。你覺得說這些有意義麽?”
  “說到林德——你跟她馬上結婚我都沒說什麽,而今天僅僅是這種程度你就生氣了?”
  “林德是阿西爾神族,洛基不是。你最好擺正自己的立場。”
  “我不吃這一套了。陛下,現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如果要提政治,我沒興趣奉陪。”
  奧汀寒聲道:“弗麗嘉,別忘了你在跟誰說話。”
  “哦,失禮了。陛下,請抬起您高貴的腳步,回金宮休息吧。恭送陛下。”說完以後我還朝他恭敬地行了個禮。
  奧汀還沒來得及說話,洛基便在旁邊譏笑道:“看樣子她開始討厭你了。”
  “我的事與你也沒有關係。”
  “和我沒關係?我可是孩子的父親。”洛基走過來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身邊拉去:“跟我走。”
  “放手!”
  我用力甩他的手,正打算使全力去掙脫他,奧汀卻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這一拳打得相當用力,洛基被擊退了幾步,捂著臉,詫異地看著奧汀。
  奧汀把我摟在懷中,冷冷道:
  “若再動她一下,哪怕是一根頭發,我都會立刻殺了你。”
  本來早已做好了和奧汀對抗的準備,但這時他甚至沒說一句哄人開心的話,我已輸得一敗塗地……緊緊抱住他,渾身竟都控製不住地發抖。頂撞他需要很大的勇氣,剛才其實是很害怕的。
  但這樣的狀態沒持續多久,洛基已經一拳反擊回來。奧汀立即伸手擋住他的拳頭。
  “不讓我動她?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洛基的瞳孔深處像是有烈火跳躍,發梢也像是燃燒的火苗一樣舞動起來。他迅速以另一隻手又給奧汀一拳,手已不受控製帶了火焰。
  奧汀抱著我向後瞬移。但一個人完成兩個人的動作會慢許多,洛基近日連連參加戰爭反應也不是一般快,所以剛一停下,他竟已俯身滑到我們麵前,並從下至上擊中奧汀的下顎。與此同時,地動山搖,奧汀身後的山崖上,巨大的雪塊滾落下來。
  原本料想他會因此倒下,畢竟洛基那一拳帶了魔法,他又變弱了很多。但他僅是踉蹌了一下,用手背擦擦下巴,將鬥篷脫下來扔出去:“弗麗嘉,你站遠一點。”
  他裏麵穿著略緊的衣褲,整個人顯得更高了。但停留的時間轉瞬而已,他已化作一團銀光,閃向前方。天地萬物的冷空氣自四麵八方而來,凝聚在他的手上,並砸向洛基。洛基立即升入空中,張開雙臂,周身火焰如點染的炸彈一般爆開。兩人均被震退幾步,但很快調整狀態,一邊以僭越極限的速度奔跑,一邊瞬間移動,同時還有強光龍卷風一般掀起地麵的積雪,衝向對方。
  在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狀況下,隻能看見火星四濺,光影閃爍,四周的積雪坍塌愈發嚴重。尤其是兩人又一次麵對麵交手時,洛基在半空中旋轉一周又落地以帶著火焰落下,腳下幾尺厚的白雪瞬間融化,變成半圓形的大坑。
  在雪地中作戰,火神原本就處於弱勢,每融化大片的雪,他都會消耗大部分體力。若是換在穆斯貝海姆,他必定萬夫莫敵。盡管如此,洛基破壞力之強大在九大世界都難出其右,就連奧汀恐怕也在他之下。但跟奧汀比起來,他的恢複能力也幾乎可以忽視。無論如何攻擊奧汀,奧汀都像是可以汲取所有自然之力一般迅速複原。
  洛基的力不從心比我預料的晚了許多。幾次被奧汀連續擊中,他甚至連踉蹌都沒有,便咬緊牙關反擊。至於奧汀,要他變一下那張棺材臉恐怕都很難。
  眼見洛基停滯的時間越來越長,動作也慢了起來,遠處修長的身影卻突然閃現在他麵前,一拳擊中他的腹部。洛基悶哼一聲,連續後跌幾步,用盡全力扔出一個魔法球。然而火球卻擲錯位了,直衝向對麵的山崖。
  洛基搖了搖,卻站不住腳,跌倒在地。口中湧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袍。
  霎時間,千年矗立的雪山轟然塌陷,大片積雪滾滾落下。
  這樣一來肯定很快就會有人發現。但他沒有任何逃跑的意思,歇息了幾秒,又撐著地麵想要站起來。奧汀卻沒放鬆絲毫警惕,又瞬移過去,將剛起來的洛基擊倒。
  “我……”洛基咳了幾聲,“這樣都打不過麽……太可笑了。”
  奧汀站在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冷漠:
  “再見了,洛基。”
  然後,低沉的聲音念誦著古老的神族咒文,在山穀中不斷回響。
  仔細聽下來,發現竟是我認識而且極度懼怕的“黃泉之路”,也是洛基諸神黃昏之前殺死我用的咒文。
  洛基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卻很快自嘲地笑起來:“……這算是報應麽。”
  他的紅發淩亂地散在額前,鮮血將他的嘴角染成殷紅。臉龐美麗依然,卻不再像以往那樣盛氣淩人。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頭:
  “……太可笑了。”
  我站在原地,渾身緊繃起來。每多一個詞,心中的絕望感便多增一分。
  看著跪在地上頹然的洛基,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場景:同是飄舞著大雪的夜,洛基身後是艾爾夫海姆的巨樹,一望無際的冰原。他微笑著遙望我,笑容褪去了往昔的叛逆和囂張,那樣純粹幹淨,在目光與他交接的同時,四周的喧嚷與人群似乎也在一瞬間消失了……
  像是被人操縱了一樣,我輕聲說:“奧汀,殺了他,戰爭也不會停止。”
  奧汀頓了頓,沒有念下去,同時背著我也沒有轉過身:“你知道我現在殺他不是因為戰爭問題。”
  洛基猛地抬頭。
  “讓他回去吧。”我避開洛基的目光。
  “……這算什麽?”洛基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不要你替我說話!”
  “何況他是火神,在這種地方戰勝他並不公平。”我無視他說的話,握緊微微發抖的手心,“讓他回去吧。”
  “弗麗嘉,我的死活不要你管!讓他殺了我!”洛基掙紮著想要起來,但受傷太重,幾乎無法動彈。
  奧汀掃了一眼洛基,用手背擦擦嘴角,從地麵拿起鬥篷披在身上,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我本來就沒打算今天殺他,不過看看你會不會幫他而已。” 路過我身邊的時候,他低聲說,“……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我閉上眼,忍受著他似是而非的諷刺帶來的傷害,對洛基說:“你走吧。”
  洛基抬頭看著我,眼中滿是羞憤與不屈: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一時間,我竟找不出自己這樣做的理由。望著他許久也說不出任何話,隻好轉身離去。
  “弗麗嘉——”
  他在身後喚了一聲,但就此戛然而止。不知是已離開,還是聲音被淹沒在了呼嘯的風中。
  兩人勝負已分,洛基之前所說的謊言不攻自破。然而,奧汀的狀況也不像他表現得那麽好。和洛基的打鬥讓他受了不輕的傷,雪山崩塌的事也讓不少人知道洛基來過阿斯加德,但奧汀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就連在寢宮養傷的事也沒幾個人知道。
  兩日後,我依然隻能偷偷溜到奧汀寢宮的外沿,站在大雪中看向裏麵躺在床上靜養的男人。
  天原本是陰沉而黑暗的,但雪花像是帶著魔法的光芒一樣,照在室內的床鋪上,奧汀的臉頰呈現出接近透明的白淨。林德的紗裙在地麵悄悄拖曳著,她悉心照料著他,替他擦拭臉頰,溫柔的神情竟將她顯得美麗非凡。
  孩子大概很快就要出生了,我很快感到疲憊,轉身準備離去,卻聽見林德對奧汀低低地說了一句話。奧汀閉著眼點點頭。然後她把一旁小小的瓦利抱到奧汀身邊。
  奧汀這才睜開眼,朝她懷中的瓦利笑了笑,還很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
  瓦利用漆黑的眸子看著奧汀,眼睛很大。從這個角度看去,真蠻像他的父母的結合體。看著他們還在說話,我在牆上塗抹了一些稀釋溶液,然後把耳朵貼在那個部位。
  林德的聲音十分清晰地傳出來:“瓦利真的很像你。”
  “這也是我喜歡他的理由。”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林德的聲音略有些哽咽:“如果他真的是陛下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我被最後那句話震住了。
  如果是奧汀的孩子?什麽意思?
  原以為自己聽錯,因為奧汀也一直沒回答。但很快又聽見林德說:“陛下,讓我們有一個真正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不好麽?”
  “瓦利已經很不錯了。”奧汀回答得很快。
  “陛下是在怪我麽?我會和瓦利的父親……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像陛下啊。”林德越說越激動,聲音已經有些顫抖,“我愛慕你已經很多年了,若不是為了姐姐,以前我就會搶走你。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你為什麽不肯給我一次機會呢……”
  奧汀淡淡地笑了一聲,卻沒回答。
  “我無數次容忍,退讓,都是因為姐姐。可是她卻背叛你跟了洛基,陛下為什麽要對這樣一個無情的女人——”
  話未說完,奧汀已打斷她:“林德,想不想退讓這一點,你自己比我清楚多了。不要再說讓著弗麗嘉這種話,她沒有跟任何人搶我,是我追她。”
  “陛下說的人是當年的神後吧。”林德似乎已在壓抑自己的怒意,“你沒發現麽?重生以後的弗麗嘉已經不再是弗麗嘉。現在她完全變了。”
  很久,很久,奧汀都沒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溶液失效的時候,有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正準備伸手擦,奧汀緩慢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弗麗嘉早就不在了吧。這樣也好……若自私一點想,這樣最好不過。”
  雪花一接觸皮膚便融化了,順著眼角落下。我試探著靠過去,看見寢宮裏的奧汀正低垂著眉目,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回憶。
  “她到底哪裏好?你這樣喜歡她。”林德帶著十二分的幽怨地說:“她到底哪裏好?”
  “沒有什麽好不好的,都這麽多年了。”奧汀又靠在躺椅上,“林德,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從室內開始寂靜那一刻起,我就再無法思考了。不能發出聲音,不能行走,淚水大顆大顆地湧出眼眶,卻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裏麵閉目養神的男人會聽見。
  淚水在冷空氣中迅速變得冰涼,刀刃一般割在皮膚上,泣不成聲的同時,卻諷刺地不知自己為何流淚。
  奧汀並沒睡著,他在閉了眼一會兒後就抬起頭看向窗外,淡淡地望著飄舞的大雪,一直維持著這個姿態,很久都不曾改變。
  他離我的距離不到二十米遠。但就算繞過這道厚厚的牆壁,我似乎也永遠走不到他的身邊。
  然而,就在我靠在牆上擦去眼淚的時候,卻聽見身後傳來冰冷的聲音:
  “你聽見了多少?”
  我陡然轉身,看見身後掛著白毛披肩的林德。她眯著眼睛望向我:“說啊,你聽見了多少?”

  Chapter 18

  不知從幾時開始,成片的烏雲已將蒼穹壓得極低,像是搖搖欲墜的裂牆。而不時落下的雪花如同牆上的粉末,稀疏而細碎,被寒風卷起,幾乎撕裂臉上的皮膚。
  林德臉色相當陰沉,眼中泛起綠色的光芒,一如自荒野墳墓中走出的孤魂。
  與她對視了片刻,我說:“你不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可笑麽。”
  她沒有回話,眼中的綠色更深了一些。狂風吹亂了她的頭發,還有地麵上的枯草,脆弱的草葉被連根拔起,在空中碎裂,融入雪粒。
  “林德,不論孩子的父親是誰,你這樣做,對他以後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這麽說,你都聽到了。”
  “我當然聽到了。”
  “姐姐,你果然和你母親一樣,粗魯,沒腦,整天就知道裝模作樣。難怪總留不住男人。而且,你那該死的父親也早早離她而去了。這就是報應,你知道麽?”
  “我父親也是你的父親。你嘴巴最好放幹淨一點1
  “弗卓金才不是我的父親!我隻要一想到他和你那做作的媽生了你,就覺得很惡心。”她的臉擰了起來,甚至有些扭曲,“你為什麽不在被投下懸崖時就死掉呢?為什麽要活到現在呢?”
  “什麽?”我猛然抬頭,“懸崖?當初想殺我的人是你?”
  好像很樂意看到我的反應。她白色的披肩因輕笑而抖了抖,擰著的神情也漸漸放鬆了。
  “弗麗嘉,你知道麽,不管孩子是不是奧汀的,不管他是怎麽想的,我還是贏家。因為,即將成為神後的人是我,不是你。雖然我想你死,但我會對你以前的丈夫好的——啊,你會介意我這麽說麽?……我覺得你不會的。畢竟我的母親搶走了你母親的丈夫,我再搶走你的丈夫,你應該也很習慣了。”
  樹枝被凍成冰塊,她身後不時傳來清脆的枝椏斷裂聲。斷裂處流出新鮮的樹汁,卻很快被凍成了綠色的冰晶,就像此時她的眼睛。
  從認識她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聽她如此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一想到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她和奧汀的婚期,難以言喻的憤怒和絕望瞬間湧入胸腔: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隻是愛奧汀而已。”她提高嗓音笑著,轉身走了。
  “——林德!你回來把話說清楚1
  然,雪白的身影閃了幾下,幽靈一般消失在了風雪中。我跟著她追了幾步,卻覺得有東西在□破裂。頓時背上一陣冰涼,四下看了看,發現沒有人,從地上拾起一顆石頭,快步挪到金宮窗外,將石頭扔過去。
  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裏麵的奧汀立即坐起身看向這邊。
  “孩子,孩子要出生了。”我抓著窗口,“幫我……快……”
  奧汀怔了怔,竟跑過來一拳擊碎其餘碎片,從窗口翻出來,朝空中放了一個召喚彈後迅速將我抱起。
  之後的情景非常熟悉,和以博德霍德出世一樣,幾乎所有神祗都在大殿內等待,氣氛緊張得有些離奇,而奧汀不安的踱步聲在門外一直徘徊,幾乎沒有停過。
  重生後的身體並沒有生育的經驗,所以這一回生孩子簡直要了我的命。然而,當孩子脫離我的身體,稚嫩的啼哭聲回蕩在房內,有了再次成為母親的感覺時,之前的擔心與害怕竟都在瞬間煙消雲散。
  不管父親是誰,終於可以觸摸到孩子了。
  女官抱著嬰兒走過來,雪花的光影通過窗欞,在房內飄移。女官溫柔的聲音響起,她輕輕地說著:“弗麗嘉殿下,是個男孩呢。”
  看著她將嬰孩放低了一些,我立刻坐起來,一時心情激動得無以複加。
  寶寶有一雙大大的紫色眼睛。可能是新生的緣故,他的瞳色很淺,就像是摻了少許葡萄酒的天藍水晶。而他的頭發比一般的孩子都多,是淡淡的金色……或許長大以後會漸漸有一些阿西爾神族的特征,但他的血統中,華納神族應該占了絕大部分。
  而且,毋庸置疑的,他的容貌和兒時的洛基有七八成相似。
  “真是好漂亮的孩子……”
  我輕輕在他臉上刮了刮,心情是十分複雜。然,小小的手從軟軟的被褥中伸出來,在我的手背上刨了刨,寶寶的眼角還帶著淚珠,哭聲卻漸漸小了。排斥洛基的情緒一直都有,但此時此刻,心卻像是融化了一般。我回握著他白嫩的手指,非常小心地搖了遙
  “殿下,你還需要多休息,而且陛下在外麵等候多時,我們先讓他……”
  “不,別讓他看到孩子。”我打斷她,“他不能看到。”
  “可是,這很難避免……”
  女官正為難,門卻突然被推開。
  “已經出世了?”奧汀匆匆忙忙走進來,“弗麗嘉沒事吧?”
  見他接過孩子抱了一會兒,又遞給女官,盡管劇痛仍未消失而且極度疲憊,我渾身的神經卻依然緊繃起來。然而當他坐在我的身邊時,莫名的委屈竟湧上心頭。抿住雙唇,我抬眼看著他:“……對不起。”
  奧汀握住我的手,微笑道:“這時候不是應該感到開心麽?”
  他毫不吃驚,像是早已知道。
  我搖搖頭,似乎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忍耐眼淚上了,再無力說話。
  “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看。”他放輕了聲音,“所以,不要擔心,寶寶會健康長大的。”
  已經很久不曾聽到奧汀這樣溫柔地說話,遙遠得就像發生在夢中。然而,這樣難得的溫柔卻像是利劍一般,不留痕跡地刺傷人心,悄然留下入骨的疼痛與悲傷。019年11月,法瑟爾出生。在他降世後十五分鍾內,深秋的阿斯加德褪去陰霾,不僅變回了諸神黃昏前的模樣,同時空中有六顆星串聯在一起後迅速墜落,散發出的金色聖光將神界包圍。此後,無數幻象術士和占卜師都開始進行預言,有人說星辰的隕落代表著神界的末路,百年後的阿斯加德將不複存在,華納海姆將會成為新的神界;有人說,這是阿西爾與華納兩大部落最後戰役的征兆,降落星辰最多的一方將是最後的贏家……
  然而,海尼爾皇宮卻公布了布萊奇的預言:六星耀是新神的光環,十二主神戰役結束後,新的主神開創奇跡時代,阿斯加德將迎來全新的黃金紀年。
  在法瑟爾出世之前,神界的幻象術士已預測到下一個的神祗將是沉默之神。他出世後確實占據了這個神位,然而,人們更願意稱他為星耀之神。
  很顯然,這一呱呱落地的嬰孩並不能改變戰爭的命運。也無人能預言是否真出自得知目前仍是人質的布萊奇之口。
  就在法瑟爾的各種流言傳得紛紛揚揚時,華納部落那邊又一次準備大規模起兵的消息也傳到了阿斯加德。
  然而,我卻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去管教剛降世就展露本性的小惡魔。
  洛洛很喜歡小法瑟爾,可能是因為他是洛基的兒子,也可能是因為他的金色卷毛讓金燦燦的洛洛發現了共同點,總而言之,從法瑟爾出生起,它就一直在他身邊繞來繞去。
  但看情況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小法瑟爾不但沒有表現出同等的熱情,表情甚至還非常僵冷,時常在我轉過身的瞬間一巴掌拍在洛洛的腦袋上,待我回過頭的時候,又睜著水靈靈的紫色大眼睛天真無邪地看著洛洛,伸出雪白的肉肉的手,溫柔地撫摸被他拍過的地方。
  畢竟是個嬰兒,他在做什麽我完全知道。隻是一個才出生就擁有成年神族智商的孩子(雖說他沒有語言能力,但這是經過最上級大巫師以魔法反複檢測的結果)如何能夠做出這種事令我非常費解。他很聰明,毋庸置疑,在情商方麵也比他父親厲害得多。但某些方麵還真是有洛基的影子,也不知是好是壞。
  有一次,他甚至用鄙視的目光越過正在替他換尿片的侍女,掃向剛被他尿了一身的索爾,就像在說“愚蠢的雷神,吃我這招”一樣。當然,粗神經的索爾自然看不出來這小寶寶眯成縫的眼中蘊含著什麽,還慈愛地捏捏他肉嘟嘟的臉頰說“小法瑟爾真調皮喔”,卻被沒長牙的法瑟爾一口包住兩個指頭,再也抽不出來了……
  索爾走了以後,我自然就會過去教育他。誰知他竟鑽到我的懷中,張開粉嫩嫩的小嘴打了個嗬欠,縮成一團哼哼唧唧起來。我被那紫色的大眼和越發耀眼的金毛晃得雙目刺痛,隻好托起他的小屁股,拍拍他,哄他入眠。
  終於法瑟爾的肉拳頭慢慢張開,細細的眉也呈八字形舒展開,我把小卷毛放在搖籃裏,理了理長長一些的頭發,卻在抬頭時看見了門口的奧停
  他似乎已經站了有一段時間,在我和他目光交接的時候半晌才回過神。然後他走過來,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法瑟爾軟軟的頭發:“和華納部落最大的戰役可能會在短時間內發起。”
  我立即答道:“我不會因為法瑟爾分神的。隻要他安全待在這裏。”
  “你不用參戰。”奧汀的手輕輕握成拳,“……我會保護好你們。”
  我飛速抬頭看向他。他的劉海垂落,擋住了眼睛。隻看見他的喉結動了動,便轉過身去打算離開。
  一時間覺得這樣簡單的言語也變得難以理解,很有尋根究底問個清楚的欲望,但如何也開不了口——再過兩天他和林德就要結婚了。一個男人,尤其是他這樣身份的男人給女人最大的承諾,無過於婚姻。再多做,也不過是一廂情願吧。
  然而,他剛走出去兩步卻又停下來,背對著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
  “法瑟爾——”說到這,他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琢磨著言辭一般,“你對他很好。”
  “……所以?”
  “沒什麽。”
  他往大門走去,高大的背影如此熟悉,卻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便是走過那扇門之後會永遠消失。
  “所以怎樣?”我跑過去,拉住他的手臂,“——你嫉妒了麽?”
  “我沒有。”
  “法瑟爾是洛基的孩子,你見不得我對他好,是麽。”
  “不是。”
  “奧汀,你在嫉妒。”
  “我說了,沒有1
  早就厭倦如此再三掙紮,他的婚期也已不遠。但他這種曖昧不清的態度徹底惹惱了我。我繞到他的麵前,捧住他的臉,讓他對著我。
  認識他這麽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他眼中透露出這樣多的不滿與憤怒。他和我對望許久,突然反握住我的手,帶著濃濃的占有欲吻了下來。
  想起以前曾多次想要逆襲,要挑戰他,撕破他偽善的撲克臉。如今總算做到了,卻沒有一點滿足的情緒,甚至覺得心中有一個很大的黑洞,無論如何都填不滿補不荊
  像是從來不曾有過如此激烈的吻,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
  最後兩人的唇分開,他的卻緊緊摟住我,完全不留一絲空隙。耳邊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身體也因為過度用力的擁抱而發疼。
  然後,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弗麗嘉,你是從來不會騙人的……”
  分明曾經是如此親密的人,就算再琢磨不透他,也能伸手就觸摸到對方。可是這一刻,好像連撫摸他的臉孔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耗盡所有的力氣。
  他從來都不是多言的人,再是追問結果也一樣。我讓他走了。
  當天晚上我和尤爾在神殿外沿散心。跟她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聊一聊的就到了半夜。回去的時候我們路過金宮,卻聽見裏麵傳來極大的吵鬧聲,摔碎東西的聲音。當然我和她都是很好奇的,在門口逗留了一會兒,聽得出是個女人在哭鬧。但吵鬧聲並沒有持續太久就化作了沉默。
  原已對奧汀不再期望什麽,隻想以時間撫平一切記憶與不甘。然而,翌日清晨,奧汀和林德退婚的事傳遍了阿斯加德,乃至九大世界。
  我理應是該感到高興的,但在聽說這個消息以後竟覺得有一絲莫名的擔心,不敢出門,也不敢打探來龍去脈,隻靜靜地在霧海之宮待著。
  奧汀沒有來找我。兩日後的晚上,林德卻來了。
  夜晚的霧海之宮寂靜無聲,她的黑色長裙陰影一般移到星光中。她背著手,側臉是極美的,此時卻因為輪廓過度分明而有些陰森:
  “弗麗嘉,你知道麽,從出生到現在,我從來沒有哪一刻感到如此輕鬆。”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打自蒼白的皮膚下滲透而出。
  我站起來,警惕地擋在沉睡的法瑟爾前麵:“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重生麽?”
  她藏在背後的手慢慢伸出來,森森的白光刺痛了我的眼——她的手中握著一把大剪刀。
  “這就是理由——!1
  未等我回答,她已揮舞著剪刀衝過來,往我臉上劃下。我大驚著閃開,卻沒能完全躲過她的攻擊。
  鮮血從額頭濺出,落在地麵。她皺著眉,嘴角卻誇張地笑著:“我隻是愛他而已,我隻是希望你死,親愛的姐姐,你要原諒我埃你死了以後,我怎樣都可以了……你不死也可以,快把臉伸過來,讓我刺破你這張醜陋的臉……”
  話未說完,又以刀鋒朝我刺來。我伸手接住她的手腕,啪的一聲,刀尖停留在頭頂上方。她的手猛烈地顫抖著,使勁了全力往下壓。眼見刀鋒一絲絲近了,我一腳踢在她的小腹上。她連退幾步,幾乎跌倒在地。我立刻拿出床旁的束縛試管,扔在她的腳下,然後放出呼救信號。
  綠色的藤條猛地從地麵躥起,纏住她的腳腕。她卻將手中的剪刀扔過來。我以長錘擋住她的剪刀,鏗的一聲,剪刀砸落在地麵。
  與此同時,門外的侍衛衝了進來。
  “你瘋了。”我退回法瑟爾身邊。
  侍衛將她重重包圍,並綁住她的手腳拖她出去。她毫不掙紮,隻是以一種詭異的神態微笑著說:“弗麗嘉,你以為你贏了?告訴你,我知道你的秘密,也知道奧汀的秘密,你們倆永遠不會在一起的,你會活在終生的後悔中,永遠,永遠,永遠,哈哈!啊哈哈哈……”
  空曠的神殿中,林德的笑聲陣陣回蕩。雖知她失去了理智,卻依然禁不住無數次回想這些話。
  奧汀有太多的秘密,我知道。
  可是,我又有什麽秘密?
  奧汀知道林德的事以後將她流放到部落外,並且對外宣稱解除婚約的原因是戰爭。
  如他所言,華納部落在這之後不久正式向我們宣戰。
  時至3020年初春,十二主神戰役全麵爆發。

  Chapter 19

  深冬的夜晚,莫金海港。
  在華納法王博德的指揮下,新任軍務大臣戰神提爾率領五萬大軍強襲駐守已久的阿西爾部落。在前線戰報傳入阿斯加德之後不足兩個小時,華納部落已收回莫金海港,殲滅了所有駐守的阿西爾士兵。由洛基統領二十萬大軍的軍事演習立刻在港口進行,各大種族部落的報紙頭條都記載著神族之間最大戰役的新聞。
  與此同時,阿西爾部落開始陷入恐慌。因為洛基的下一個目標將是特格大峽穀。這一戰孰勝孰負也很難預料。
  阿西爾神族的人口數量不到華納部落的四分之一,且因為民族特性並不受到其他種族的喜愛。華納部落有大量的巨人、精靈移民,並且得到了這兩個部落的援助。自從雙方開始交戰起,阿西爾擴充軍隊的數量與速度都不到華納部落的三分之一。
  但這並不代表我們毫無優勢。一來,地理位置和氣溫一直都是阿西爾部落的防護堡壘。二來,民眾對奧汀的信任給予了阿西爾軍隊無限的士氣。
  相較於阿西爾部落的統一,華納部落內部不斷發生矛盾導致戰爭爆發一再延遲。華納部落的法王雖是博德,大部分實權卻掌握在洛基手裏。
  然而,洛基是進攻派的最主要領導者,一旦有任何錯誤發生,他就得承擔全部責任。瑞提海港之戰的失手讓反對他的人一擁而上,令他的政權備受神祗們的質疑。何況,相較於奧汀花費大量資金重建瑞提海港被摧毀的設施和建築,並且派軍二十四小時駐紮,洛基在消耗了無數部落成本籌備戰爭的同時大量擴充軍隊,這讓博德與反對他的人有機可乘,並成功動搖了他在民眾心中的聲望。
  但同樣的,華納神族也已受夠了來自阿西爾部落的襲擊,所以民眾們的心情是相當複雜的。簡而言之,洛基在特格大峽穀一戰中如果能攻陷阿西爾軍隊,他就會成為民族英雄。一旦華納部隊淪陷,他之後就會有大麻煩了。
  在華納部落中反對他和依娜的呼聲也越來越高,程度嚴重到了就算依娜放棄阿西爾部落歸順華納都無法得到原諒。這其中很大原因都在於他們都認為洛基會戰敗是由於感情用事。所以,不論戰勝與否,我的處境都相當危險。
  英靈神殿,站前緊急會議。
  眾神畢恭畢敬地等待奧汀的到來,同時低聲議論著戰況。
  許多人都聽說了關於華納部落反對依娜的消息,海姆達爾讓我當誘餌的提議卻遭到尤爾和雅恩莎撒的嚴重否決。霍德和索爾則一直在研究是讓我守城還是支援後方的問題。
  五分鍾過後,奧汀出現在王座前方。
  “洛基的目標是阿斯加德。”
  他非常言簡意賅,眾神卻都呆愣住了。在整個大殿還是一片寂靜的時候,他又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克穆斯通森林中有黑暗妖精的怨恨以及骨鳳巢穴,安插在華納部落的間諜發現了洛基的軍隊中有大量的光係魔法彈和獵殺弓。也就是說,他想轉達給我們的信號是:他們的二十萬大軍將攻破特格大峽穀,並且往上進攻,拿下被環繞克穆斯通森林的五大神職都。”
  不少人都默默點頭。
  “實際上,洛基沒這麽好的耐心。”奧汀指了指地麵,“他會直接攻打這裏。”
  “可是,陛下是怎麽知道的?”霍德禁不住問道。
  “二十萬不是個小數字,而拿下那幾個城市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首先華納駐軍在這個季節耐寒差,戰鬥力減半,再來漢德城離五大神職都並不遠,我們四成部隊都在那裏,他們根本沒可能在那裏駐留太久。”
  “那他們怎麽攻打到這裏?”我想了想,“難道是通過魔法傳送……?”
  “對。其中有十八萬左右是煙霧彈,他們會留在最外層以及特格大峽穀。然後洛基會先行來到阿斯加德隱蔽處,進行五百人一次的大規模魔法召喚陣。如果他們打算使用弗雷的袖珍魔船,整個過程持續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內,我們要找到他們的所在,否則隻要他們路過的地方,將無活口。
  “所以,我們哪裏也不去。派出兩百名誌願軍在特格大峽穀敲擊戰鼓,讓洛基認為我們上當,放下防備打到阿斯加德。
  “他召喚來的一定是華納部落最優秀的部隊。隻要把這些部隊全部俘虜或者殲滅,華納部落一定會元氣大傷。
  “洛基會把兵力集中在特格大峽穀,並且會殺人以引起我們的恐慌。外港大概會派一萬人。索爾,這部分交給你了。”
  “是。”索爾答道。
  “盡量減少死傷。”
  “是。”
  “霍德,你去調整第二軍團,聚集所有翼龍與骨鳳。”
  “是。”
  “剩下的人都到外麵集合,聽從芙蕾雅的指揮。”奧汀看了看時間,“還有三個半小時左右做準備,都行動起來。”
  眾神都開始各自行使自己的任務,我正準備跟著芙蕾雅出去,卻聽見奧汀在後麵說道:“弗麗嘉,你回來。”
  我疑惑地回頭。
  “你哪裏都別去。”
  “什麽?”我先是一愣,很快堅決搖頭,“……不,我要參戰。我也是主神。”
  “但是你身體還沒恢複好,況且法瑟爾一個人在霧海之宮,你不怕他不安全麽?”
  “我身體很好。而且,他是洛基的孩子,洛基不會傷害他。”
  奧汀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正準備追上芙蕾雅的腳步,卻突然想起一件事:特格大峽穀在阿西爾部落的第四層,要抵達峽穀,他們一定會穿過阿德遜莊園和阿德遜獵常
  “等等,特格大峽穀附近有很多城鎮和村莊。阿德遜莊園也在那裏,那些人你都撤走了麽?”
  “沒有。”奧汀說道。
  “現在還來得及麽?”
  “這部分人不能撤走。”
  當下反應過來,如果撤走這些人,華納軍隊必然知道我們猜出他們的計劃,很可能就改變策略直接攻入第三層,這樣一來損失更多。
  “不如讓我去拖延他們。”我說。
  “不行。”奧汀蹙眉道,“弗麗嘉,那裏有接近二十萬人。你打算去送死麽?”
  “可是——這樣會有很多無辜的人犧牲。”
  “戰爭不可能沒有犧牲,我們能做的隻有減少犧牲。”
  我再說不出話。奧汀歎了一口氣說:“罷了,你要參戰也可以,但是隻能支援後方,不可以往前冒,否則下次你絕對沒有參戰的機會。”
  “那我還是待在霧海之宮照顧法瑟爾吧。”
  我悶悶地走了。說實在的,阿西爾部落的防守部分一直不弱,後方的強大程度可以說九大世界都難出其右,所以,支援後方的結果就隻有一個:沒事做又幹著急。
  然而,在偌大的阿西爾部落中,對付入侵的敵人肯定不隻有一種解決方法。
  半個小時後,英靈神殿外。
  平台棲息處已空空如也,龍鳳的骸骨已在空地處大片大片地蘇醒,起立。千百雙綠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著森光。烏雲密布的蒼穹中,一隻長尾骨鳳流星般滑翔而來,最終降落在龐大軍團前方:
  “陛下,華納的二十萬大軍已經進入莎西蘭山脈,開始向特格大峽穀進軍了。”
  奧汀穿著一身特殊剪裁的黑色軍裝,凝神說道:“索爾的軍隊都準備好了麽。”
  “已就位。”
  “天氣狀況呢?”
  莫迪說:“再過兩個小時左右會變天,東南風刮起的時候,可能會在特格大峽穀引發大沙暴。”
  “時間具體一些。”
  “這……”莫迪為難地看看左右,“很難預測。”
  奧汀微微皺了皺眉,卻沒再多說什麽。莫迪到底不是布萊奇,不能給出那樣精準的預言。雖說如此,奧汀還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出了下一步安排。
  在整個調兵遣將的過程中,除了站在後方充人數,我並沒能幫上什麽忙。
  眼見離正式交戰還有一段時間,我最終還是去了阿德遜莊園。雖然時間緊迫,但是如果隻有我一個人的話是來得及的。
  讓骨龍停留在一望無際的莊園中,我朝著建築群走去。裏麵仍舊是一番和平的景象,好像外麵風雨欲來的氛圍不過是虛無的幻影。看著這片安寧的淨土,心被越來越多的不安與不甘填滿——真的沒有辦法拯救這裏的人嗎?
  極遠處的大峽穀黃沙四起,比莫迪的預言提早了一些。我突然想起索爾曾經說的話。他讓我到這裏看一看,就一定會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這個偏僻的地方還有什麽不一樣的東西呢?除了與外麵截然不同的芬芳世界,略顯陰沉的天空下銀黃的花朵,一間間修得整整齊齊的神族農舍,一望無際的田地……
  一邊思索著一邊往前走,卻路過了莊園中的眾神碑。
  眾神碑是凝聚了神族神力的古老石碑,每個城市和村落都會有一個,這和奧汀在部落外的地方留下的守護祝福一樣,具有保護據點的作用。同時,它還是神界諸神雕像的縮小文字版。通過眾神碑,我們可以看見眾神的壽命和覺醒狀態。所有名字都是銀色或者金色,銀色是阿西爾金色是華納,顏色越深表明該神祗年齡越大,若是已死的神祗名字會變成灰色,諸神黃昏時死去的神族若是尚未重生或者覺醒,名字會變成暗紅色。手指觸摸到神祗名字時可以看見他們的出生死亡年代。
  前段時間我才在漢德城看過這個石碑,當時我還特意尋找過前世父母的名字,他們的名字依然是暗紅色。我不相信這麽強大的神族夫妻會永遠消失,我堅信他們隻是沒有覺醒。當然,我也有看過所有認識的神族的名字。例如奧汀這一世出生於神族公曆2745年,洛基出生於巨人新曆1242年也就是神族公曆的2957年,西芙比我大一歲,出生於2968年,尤爾出生於2945年,而雅恩莎撒那個小鬼比我小了整整十歲。當然,我認識的人裏最老的是瑪格尼,2540年出生,不是主神,沒所謂覺醒,也不知道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又看了一眼那個石碑,看著最上麵顏色已經偏深的“奧汀眾神之王”,再看看下麵呈現出亮銀色的“弗麗嘉愛神”,心竟像被人生生挖了個洞,空空的,又有些寒冷。
  不知道這數百年來,我究竟錯過了多少。
  就連“洛基火神”這幾個字都是燦爛的金色,看上去毫無距離感。
  下意識踮起腳,撫摸了一下奧汀的名字。銀色的魔法字體一個個煙圈一般蹦出來,浮在碑文上方。我歎了一聲,把手放下來。正準備離開,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奧汀的記載我看了千萬遍,有一點細節變化都是會發現的,更不要說突然變長了這麽多。
  我按捺住緊張的心情,又一次將手放在奧汀的名字上。
  虛浮的字體再一次一個個出現:
  創世紀元神族舊曆324年4月22日——重生紀元神族公曆3018年1月2日
  這一刹那已失去了所有的思維能力。
  我僵硬而又迅速地將手放在自己的名字上,同樣有字體出現:
  重生紀元神族公曆2969年1月7日——
  又把手放在了洛基的名字上:
  重生紀元巨人族新曆1242年8月21日——
  再把手放在奧汀的名字上:
  創世紀元神族舊曆324年4月22日——重生紀元神族公曆3018年1月2日
  創世紀元,那是萬年前的時代,那時候九大世界都尚未形成,神族與巨人的祖先還在為最初的矛盾爭執著……按道理說,那是奧汀前世的出生年代。
  創世紀元後又經曆過兩個紀元的更替才有了當時的神界,那時候前世的我才出生。之後再兩個紀元過去才到諸神的黃昏,最後才到現在的重生紀元。
  如果按照這個石碑上記載的算,奧汀不僅在諸神的黃昏中沒有死去,活了上萬年……而且還在近兩年前就去世了。
  除了這裏的石碑,其他任何地方的石碑記載他的出生年都是重生紀元的2745年。難道其他地方的數據都是假的?難道這些文字都被奧汀修改過,而這裏剛好是他疏漏的?
  ……慢,3018年1月2日,那不剛好是他覺醒的日子麽?
  難道說,奧汀在諸神的黃昏中沒有死,這是索爾想要傳達給我的內容?
  而且我也聽說過,他在覺醒之前一直都是中年男人的模樣。以他接近無限的壽命來看,會變成中年男人的模樣,肯定是活得太久而且失去了一定的神力……在他覺醒以後力量再次回來,所以又變成了年輕的模樣,這樣完全說得過去。
  因為奧汀在諸神的黃昏中沒有死,所以這個石碑上記載的死亡年,其實應該是他的覺醒年吧?
  這樣想想也說得過去了。
  自莊園中傳來的慘叫聲打斷了我的思路。
  隻見幾個阿西爾神族從花叢中跑出來,一邊極遲鈍地瞬移,一邊大聲呼救。但相對他後上方流星一般劃過的雪白身影,他的速度幾乎等於坐以待斃。
  是華納神族!
  在阿西爾神族還在奔跑的時候,魔法藤條已從地麵衝出,緊緊纏住那個阿西爾神族的雙腳。因為速度太快,阿西爾神族根本來不及收腿,一下跪在花叢中。
  金翼龍盤旋而至,巨大的雙翼遮天蔽日。空中一隻斧頭旋轉劈落,在那個阿西爾神族支撐起身體之前,已直直砍入他的後頸。
  鮮血濺落在金黃的花瓣上。
  又有大片華納神族爭先恐後地出現在蒼穹中,像是競爭分食的獸類,在看見獵物已被人殺死後悻悻而去。
  這時,花叢中傳來了孩童的嗚咽聲。
  我與那片華納神族立即敏感地轉過頭去。
  藏不住了,一個母親正無聲哭泣著,脹紅了臉,捂住大哭的孩子的嘴。帶頭殺人的華納神族剛伸手想要攔住後麵的人,那幫殺眼紅的華納士兵已不分是非地衝上去。
  我立即扔出巨人守護溶液。
  巨大的透明半球罩住那對母子,擋住上百隻投擲而來的銳器。
  看來不得不轉移敵人的視線了。我飛速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骨龍,它的周身竟也有大批金翼龍靠近。
  進攻時間提早太多了——難道計劃有變?
  救了這一對母子後,得第一時間內趕回阿斯加德。
  正準備扔出第二道護壁再衝出去拖走敵人,眼角的餘光不經意掃過奧汀的名字。
  血腥味與繁花芬芳混雜在空氣中,在這短短的數秒中變得刺鼻寒冽。
  心跳也在這個瞬間停止了。一整顆心像已沉沒入深海。
  眾神碑的最上方,“奧汀眾神之王”變成了灰色。
  也是這個瞬間,一瓶試管從華納軍隊中飛出,落在母子的身旁無聲爆炸。水紅色的煙霧升起的同時,我知道再做什麽也來不及了。

  Chapter 20

  瘋狂墜落的大雨中,除了倒塌的、被破壞的建築,落了一地的盔甲與武器,阿斯加德中並無活物。我抱著骨龍的脖子,努力在這片荒蕪中尋找人煙。
  然而,滿腦子卻隻剩下那幾個變成灰色的字。
  如果奧汀的名字依然是銀色,我可以告訴自己那兩個日期是他的出生日和覺醒日。但是,灰色代表死亡。
  究竟是碑文另有其意,還是奧汀已死?
  過度的迷惑讓我分散了注意,又在自我強迫中扭轉過來。最後終於在街道上找到一位重傷的士兵。
  “洛基……洛基的部隊提早殺來,現在所有的部隊都轉戰到漢德城了。”他幹咳兩聲,“我們預料錯了,提爾竟消耗自己的壽命來換取袖珍魔船的容量,現在那邊有十萬軍隊……”
  “十萬?!——我現在就過去!”
  剛站起身他卻捉住我的手:
  “殿下,你一定不可以去!……我們不會輸。但如果你去了,陛下一定會分心。”
  猩紅的血液從他的頭頂流出,順著雨珠,溶入他的一隻眼。他的眼中有些血絲,眼神卻十分堅定:“我們不會輸。他們不都這麽說麽……有奧汀的世界,一定是理想的世界。”
  我怔了怔,當下反應過來自己並不能幫助奧汀太多。
  “知道了。我不會去的。”
  戰爭是上位者的權力遊戲,戰爭中的人性也是扭曲的。犧牲小部分人拯救大多數人,奧汀的做法並沒有錯。但是,相較於漢德城的阿西爾士兵,阿德遜莊園的那些普通村民卻更需要人們的保護。
  擦去額上的雨點,騎著骨龍回到英靈殿。果然,軍隊以及神殿守衛士兵還在那裏。見我來了,他們統統回過頭來,舉起武器吆喝著,像是無數匹正在不耐煩刨土的戰馬。
  “華納神族為了占領我們的家園,已經孤注一擲了。身在阿斯加德,我們並不能聽見遙遠莊園的戰鼓與龍嚎聲。可我們都知道,他們在掠奪我們的領土,屠殺我們的同伴。今天我們或許不能站在神聖達普橋上奮勇殺敵,但卻有那麽多無助的生命需要我們,等著我們幫他們渡過難關。拯救他們是我們的責任,是身為英雄的責任。”
  戴上頭盔,我扶住骨龍的座騎跳上去,骨龍頓然蘇醒,起身的同時四翼大麵積地展開。
  “勇士們,這是我們第一次並肩作戰。請記住,若不幸戰死沙場,我們也不會白白犧牲,曆史與後代會永遠銘記我們的名字,因為是我們的熱血維持了部落的榮耀!”
  在我升入高空的時候,黑壓壓的兵器與整齊的骨龍軍隊一起上升,戰士們發出了響徹高空的吼聲。
  大批軍隊卷席而下,朝著阿德遜莊園飛去。
  一個小時十五分後,阿德遜莊園已被大麵積的華納部隊占領,許多村民正在被那些士兵追殺,在風災中恐慌失措。而疾風就像入侵的敵人,依舊毫無遮掩地、□裸地躥動著,凶悍地敲打搖晃著一座座小房的門,並將黃沙灌入每一個有機可乘的縫隙。
  但很顯然的,屠殺無辜人民總是沒有和戰士交戰令人興奮——當我們部隊出現在莊園上空的時候,下麵的華納部隊群情激昂,紛紛跨上了座騎,朝著我們的方向進攻。
  “把他們引到峽穀處,盡量遠離村落!”
  隨著戰士們的相應,我們用最快的速度朝著特格大峽穀前進。雖然黃沙四起,峽穀中一片荒涼,但隔著昏黃的塵埃,我還是能看得見不遠處如蟻群一般前進的華納軍隊。
  看樣子弗雷召喚部隊的底線是十萬,這一部分實力未可知。但我知道,如果不來阻止他們,拿下阿德遜莊園後,他們會迅速往上進攻,支援漢德城的部隊。
  洛基在這一仗中下了不少心血。連奧汀都失算了。
  囤積了千百年的厚沙隨風四散,濃密的塵土化作無形的魔掌,一陣陣拍打著峽穀中所有事物。細沙卷著小石幾乎連人們的七孔都會填滿,不少華納神族因承受不住過強的衝擊而轉過身去,卻仿佛連這樣輕微的動作也會將他們摧毀。這應該是他們動作相較精銳部隊慢上許多的原因。
  隻是,八萬軍隊數量也果然超出了我的想象:他們占據了整片峽穀,空中地下,密密麻麻,蔓延到了視線所能望見的盡頭。
  連身下的骨龍在看見這些軍隊後都微微後縮了一些。我拍拍它的頭,低聲說:“勇敢一點!”
  抬頭看了看高空。峽穀的上方基本通天,我們所在的位置和幾百米外的上方都有巨大石山。雖然華納神族可以空中漫步,但時限與體力不足以讓他們翻過峽穀高的距離。也就是說,如果堵住整個峽穀,我們可以阻止他們前進。
  再看看身後,那些從阿德遜莊園追殺出來的翼龍部隊已趕上來,而且數量也相當驚人。
  如果堵住八萬大軍再回頭與追上來的部隊交戰,也不是沒有勝算。
  隻是如何才能把石山擊碎是最困難的問題。
  不帶神力的魔法無法擊碎石山。部隊裏並無神祗。就算有,也要衝到石山下方近距離施展魔法才能完成這一行動。
  通過物理的方法,更是隻有雷神戰神等才能撼動石山。
  如果用究極水魔法溶液溶解石山邊緣……
  完全可行!
  拿出溶液,迅速觀察周圍的情況:我們的軍隊已和追殺出來的精銳部隊交戰起來,八萬華納軍隊也加快了行軍速度。
  “那是弗麗嘉——”華納的指揮官在部隊前方高聲喚道,“那是曾經的依娜!是部落的叛徒!殺了她!殺了她!!”
  話音落下後,兩邊士氣大漲,而且部隊的激憤程度遠遠超過許多人的想象。他們揮舞著兵器,幾乎無視上級指令殺過來。
  又一道自瑞提海港吹來的狂風越過莎西蘭城,在特格大峽穀中掀起漫天蔽野的黃沙。地闊天長,遙遠的莊園裏,草葉與花瓣也在盛怒的大風中瘋狂地抖動,脫離了莖枝被卷席來到了血腥的戰場。
  這時,有人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殿下,是否要請求援軍?有人來報說洛基突襲阿斯加德的陰謀基本失敗,但雙方勢均力敵,現在還在交戰中。”
  “不。等我把八萬華納軍隊堵住再請求援軍。先應戰,集中火力攻打精銳部隊。”
  “是。”
  除非是上麵所有部隊都來,不然和這麽多數量的敵人較勁還是死路一條。況且,這時再通知神界的軍隊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我拭去手心頻頻冒出的冷汗,接過旁人遞來的箭支,往箭頭上放置了溶液球,對準高空中的石山邊緣射去。然而,咆哮的風沙卻將我用了九成力射出的箭支撕裂吞沒,短短數秒過去,甚至連個影兒都找不到。
  又連續試了幾次,結果一樣。看了看四周愈發緊迫的情勢,我一時間陷入了徹底的迷茫:究竟是該應戰,竭盡所能去對抗敵人,還是孤注一擲,衝到上方把巨石溶解了?
  以此時的狀況來看,如果一鼓作氣飛上去了,下麵無人指揮的軍隊恐怕會全軍覆沒。
  就在我搖擺不定的時候,華納精銳部隊那邊的指揮官忽然對著後方吼道:“不要理後麵的阿西爾狗!都上前!我說了不要追,沒聽到麽!?”
  “殿下,似乎阿德遜莊園的村民正帶頭進攻敵人後方!”
  “……是這樣麽。”
  如果隻是村民,那還不夠。我抽出長錘,指向高空:“進攻!”
  已是黃昏。
  隨著戰士們的呼應,冰魔法箭就像是千萬顆隕星,從血染的蒼穹中劃過,落入敵人的陣營。許多華納神族在沙暴中被箭擊中,凍結一般跪在地上。
  棕黃色的天顏色漸漸暗下來,但風力不減反增,甚至朝著相反的方向吹去,棕黃色的雲也被風從天的一邊吹到了另一邊。劣勢轉移到我們陣營。別名為“紅月之穀”的特格大峽穀盡頭,血色的光芒漸漸在一排岩石柱上方露出紅暈。空中的鐵索橋被風帶著劇烈地搖晃。
  銀色的鳳凰骸骨在蒼穹中倏然劃過,森森的綠眸像落下的鬼火,最後停留在我的不遠處。一個阿西爾士兵從上麵跳下,瞬移到我的麵前:
  “殿下,漢德城戰況依然嚴峻,尤爾殿下和雅恩莎撒殿下已前來支援,目前正在襲擊敵軍後方。請您立刻撤軍回阿斯加德!”
  “援軍有多少人?”
  “一萬,已經抵達的有三千。”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數量不多,看樣子神界那邊也很困難。派尤爾她們過來隻是緩兵之計吧,損傷根本無法減少。但三千,如果加上我這裏的兩千餘人,對抗那些精銳部隊應該不會困難。這樣一來什麽都好說了。
  “殿下,請您撤軍!”士兵又重複道。
  “不行,這種狀況撤軍會有很多無辜死傷。”
  “殿下,這是陛下的命令,您若不主動撤軍,我們將強製撤軍。”
  “那你就強製撤吧。”
  這對我的計劃並無影響。
  雖然風勢不曾減小,我還是集中精神朝著巨山角落射出一箭。然而,這一箭和之前一樣,被狂風吞沒了。看了一眼那些大麵積挪來的八萬大軍,我低咒一聲。
  沒辦法,隻有最後一條路可走了。
  我騎著骨龍,直接朝巨山角落飛去。
  “殿下,不要去!回來——”
  那一瞬間,隨著千萬雙目光的凝聚,黑色箭支也在指揮官下令的一刻雨點般向我衝來。所幸我早已打開神力障蔽,普通箭支無法傷害我。
  停留在巨山角落,我從口袋中掏出水魔法溶液試管,一邊念著咒文,一邊將液體倒入空中。藍色液體順著岩石往上流動,漸漸腐蝕了山的縫隙。
  巨山開始鬆動,摩擦,碎石順著縫隙往下落,又被風卷走。但如果他們中間有大魔導師,在這石山落在峽穀地麵之前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
  我騎著骨龍飛到山的另一個角落,箭支在屏障上敲得叮咚作響。我們軍隊裏的一些戰士似乎已經準備趕上來。我扔出束縛魔法溶液,將他們綁在原地,迅速完成接下來的任務,在石山緩緩下沉的時候準備撤回部隊。
  但我預料的最壞情況發生了。
  一頭金翼龍出現在半空中,我的後方。
  騎著它的華納神族是一個大魔導師。
  “地的精靈,石的守護神,請你們在我的祈禱下聚集到這神聖之地……”他喃喃念著聚集石塊讓它們填入縫隙的魔法。
  我朝他扔了幾個魔法溶液,都被他的護壁擋住。我拽住韁繩,朝他飛過去,一錘敲在他的頭上。他閃了一下,被擊中肩膀,但固執地持續念著魔法咒文。
  大魔導師從來都不怕魔法攻擊,一旦被人近身襲擊,卻很快就會敗下陣來。將他和他的金翼龍擊落以後,石山已墜落一半。但趁著這個空隙衝到我方陣營的敵人也越來越多。
  這樣下去會更危險。說不定我的軍隊和尤爾她們還沒會師就會覆滅。
  狂風朝我們的方向刮著。
  我一咬牙,凝聚了所有的神力,騎著骨龍朝石山上狠狠撞去。金色的光芒大片閃耀,石山下降速度更快。反複撞了三四次後,原本就毫無生息的骨龍綠色的眸子失去光芒,隨著骨頭散架。
  看著雪白的骨架紛紛落下,我不曾如此憎恨自己的弱勢。如果是索爾,或是芙蕾雅,這一切都不會如此困難了吧。
  與此同時,巨大的石山重重落在峽穀地麵,沙塵四起,將特格大峽穀切割成兩半。也將我鎖在了華納軍隊的世界。
  仰頭看著幾乎無限蔓延至雲層的山壁,我往上瞬移了數次,期望自己能藏身在一個無人發現的角落……但一道紫色的閃電從天而降,幾乎刺傷我的雙眼。
  接下來,火光淹沒了視域,背上一陣劇痛。瞬移中斷,盡管試圖抓住岩石的邊緣,但整個身體無法控製地下墜。
  重重跌落在地,再次睜眼,上上下下都已是華納神族。
  “神界的阿西爾軍隊已大獲全勝!洛基已帶兵撤退!大家歡呼吧……”山的另一邊有聲音隱隱傳來。
  “殺了她!!”離我最近的神族卻這樣喚道。
  我支撐著身體站起來,使了極大的力瞬移到角落,掏出長錘打倒了幾個華納士兵,然後扔出魔法溶液。
  在數分鍾的反抗過後,華納部落終於將後方的魔導師調動到前方,我也很少看見華納神族這樣快速移動的模樣。數百個元素魔法球從四麵八方衝來,很快就把我的護壁擊破。
  在手臂被一道冰魔法刺中的同時,我提著鬼匠的長錘,消耗僅剩的神力原地旋轉一圈,擊倒了數十個包圍我的華納神族。
  鮮血在停下動作的瞬間順著手臂湧出。
  我以長錘頂端支撐著地麵,雙眼發熱喘著粗氣,在又一波進攻上來時將手中的匕首扔出去,刺入一個華納士兵的心髒。同時,大腿也被刺中,因為強力過大傷口過深,如何掙紮都無法阻止半跪在地。
  被魔法擊中後腦勺的時,眼前的情景已經開始昏花。
  我隻知道自己渾身是血,而華納神族像是不斷滋生的怪獸,殺了一波又一波,永遠不會間斷。而每一次攻擊敵人的力量好像最終都會反彈到自己身上……
  不會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
  若戰死……也是甘願犧牲。
  我一邊以長錘撐著地麵,一邊爬向前,想以匕首刺穿其中一個華納士兵的眼睛,但對方按住我的手,用力回推,反倒一劍刺入我的肩胛骨。我咬牙,僵持了幾秒後,以匕首捅入他的脖子。
  滾燙的血液順著我的手背流下,也不知是我的,還是別人的,還僅僅是血色夕陽製造的幻境……
  閉上眼,我幾乎能夠看見神界敞開的城門,冰凍的神聖達普橋被陽光融化,而奧汀騎著他的黑龍,帥氣英武地帶領著眾神凱旋回到阿斯加德。阿西爾的子民和孩子們擠在門口仰望著他,迎接著他……
  就算身體已然千瘡百孔,就算是這樣絕望的時刻,在這樣一輪紅月下,也能看見很多的希望。
  ……不管她做過什麽事,好歹是主神,怎麽可以由你們來決定生死?
  ……可是,她是背叛了洛基殿下的……
  ……那也該由洛基殿下來處理,不是麽?
  ……洛基殿下不會殺她!他已經在這個女人身上栽了幾百次了!西芙殿下,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麽,當初你刺她一劍是因為那時有其他人準備動手了,而你刺的那一劍剛好沒有命中要害……
  ……你們倆別吵。火神殿下不能再做令我們失望的事了。我們會要求他親手結果這個“偉大的”神後……

  Chapter 21

  【更名通知:維希爾——》法瑟爾。因為這孩子會是《奧汀的祝福》姐妹篇《最後的女神》的男主,“維希爾”這名字少了點霸氣,就改名為法瑟爾了。在《最後的女神》中,他的名字將會改為法瑟,女主可能偶爾會叫他法瑟爾吧……】
  漢德城神聖達普橋一戰在華納的撤軍下結束。華納部落非常不順地迎來了又一場敗仗。不過,雖然名義上阿西爾神族守住了神聖達普橋,但由於洛基的出奇製勝,極占優勢的華納軍隊潮水般襲擊了神界軍隊,半個漢德城淪陷。到這一戰結束,阿西爾部落死傷人數也遠遠超過華納部落。
  而在特格大峽穀這邊,天氣和地理因素導致這一戰被迫中止。尤爾與雅恩莎撒為了守住通往阿德遜莊園的道路浴血奮戰,在高昂的士氣下給予華納部隊強有力的重創。被兩頭軍隊夾擊的華納精銳部隊四麵楚歌,在撤軍道路被封的壓力下戰鬥力驟減。頑強抵抗的最後都戰死沙場,剩下的部分則統統成為阿西爾的戰俘,被發配到各大城市中去進行城市重建。
  戰爭從來都沒有所謂的贏家。
  這一戰對雙方的虧損遠遠高過重生紀元中的任何一場戰爭。也如世人預料那樣,洛基的地位在這一次戰敗後受到了極大的動遙但在華納部落裏也有不少睿智的人發現了這幾戰華納部落所取得的利益。最顯而易見的便是兩位作為人質的阿西爾主神。這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雙方的優劣勢地位。阿西爾神族逐日的衰落自然也被這些人看在眼裏。
  不少人預測說,在這次耗盡雙方部落資源的戰爭後會有很長時間的休戰期,但不論這個期間持續多長都不會緩解彼此的矛盾。華納和阿西爾不僅需要迅速恢複損失和實力,洛基對弗麗嘉這個名存實亡神後的態度也決定了華納部落的未來。
  ——絕對不能和詩神布萊奇一樣,僅僅關押著而已。華納神族都這麽說。
  結果是怎樣自己並不清楚,但華納部落已把我當成洪水猛獸是不爭的事實。
  被關在守衛森嚴的地牢中渡過了不見天日的四天,身上的重傷在大祭司的治療下有少許康複,但身體狀況依舊不好。這期間,我一直在努力獲取外界的信息,終於在第五天的早晨才從探監的弗雷那聽說了戰後的一些情況。
  同時,也知道了這個外表溫柔心如蛇蠍的大祭司又做了一件傷人的事:在戰場上,他的現任女友也就是騎士團副團長和霍德對上了。這位女騎士自然不是霍德對手,很快就受到了重創。弗雷看見以後非但沒有勸她撤離,反而為她療傷、用起碼可以保護五百人的精力為她增加了十一種魔法護壁,讓她處於完全無害狀態的同時,還給霍德施加失力咒文、遲緩詛咒、盲眼刻櫻霍德在戰場上很少如此憤怒,把目標轉移到了弗雷身上,最後卻被弗雷的女友刺了一劍,傷得不輕。
  我覺得弗雷的心思有的時候比女人還難猜。從上次他和霍德的交流中我看得出他對霍德還是有些感情,但沒想到說翻臉就翻臉,連緩衝都沒有。
  “上次愛神殿下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探望了我,這讓我真是感動得心痛不已。”弗雷用他奇妙的語言跟我說了霍德的事後,又加上這麽一句。
  雖然已經接受過治療,但傷口很多且都沒有痊愈。我坐在牆角,虛弱地看著地麵:“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話麽。”
  “當然不是。”弗雷微微笑著,祖母綠色的瞳孔閃亮閃亮,“你知道麽,洛基殿下最近過得非常不好。”
  “那是當然。阿西爾部落勝利了。”我有些自豪地回了他一個笑容,卻不幸拉傷傷口,疼得倒抽一口氣。
  “小心點啊神後殿下,您受傷可是也會傷了我的。”
  我麵無表情地看向他。他終於回過神,搖了搖修長的食指:“當然不是因為戰爭這樣簡單的問題,而是法王殿下前世真正的死因暴露出來了哦。”
  “什麽?”我怔了怔,“洛基挑撥霍德殺博德的事被博德知道了?”
  “很不幸,是的。”
  “……既然如此,博德的計劃是什麽?停止戰爭麽?”
  弗雷又搖了搖他的食指:“不。當然不。這件事不會有外人知道,在外麵他們還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但是,洛基殿下受到的質疑將會更多。因為他和博德一山不容二虎的形勢早已確立,而博德又知道了這樣的事實,眼裏更容不下他。所以……”他以一個極為優雅的笑作為結尾。
  “你告訴我這些,有什麽意義麽?”
  弗雷一副吃了一驚的模樣:“啊,對,我為什麽要告訴依娜小姐這些話呢?……哦,對了,黑暗之神小王子曾經說過我長得像女人,或許我的女人天性從外貌滲透進入了內在……八卦本能發作了?”
  我知道這個家夥表麵看去像少根筋,思路卻清晰得很。靜靜地看了弗雷十多秒,沒料到他也靜靜地微笑著回望我十多秒。琢磨著他不斷變化的稱謂,總算明白了他想轉達給我的意思——無論事態如何發展,他都是洛基的好友,且希望我變回“依娜”,回到洛基身邊。
  我想了想說:
  “他們準備如何處理我?”
  “這位美麗的小姐,請告訴我您的尊姓大名。”
  “弗麗嘉。”
  他摸了摸脖子,不忍地搖搖頭。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洛基的恨已經變成了被迫進行的任務。僅僅是為了責任,義務,還有尊嚴。其實心中知道,不管他做了什麽,他自小經曆和依戀讓我無法完全憎恨他。就像一個姐姐或者母親,永遠無法對自己的弟弟或兒子狠心。
  隻是這並不能改變我對他與華納部落的態度。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弗麗嘉,永遠不會背叛奧停”我轉過臉麵向牆壁,不再看他。
  身後有一陣不易察覺的歎息。弗雷的腳步聲消失在大牢深處。
  早在特格大峽穀一戰中我就做好死亡的準備,醒來發現自己周圍都是華納神族後,依然活著的事實也沒有帶給我太多驚喜。
  第六日早上,地牢的門被人打開,有人給我雙眼綁上黑布條後,以重重的金屬鏈條係上我的四肢,帶著我出去。
  許久才敢跨出牢門,我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究竟是什麽。是當日行刑,還是遊街示眾……
  隨著周邊時而出現的低聲議論,到最後完全的安靜和腳步聲的回音,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湧現。
  直到進入一個敞間,守衛退下,關門聲響起,布條被摘下來……我才看見了自己眼前的人。
  “有兩年沒有回到這裏了吧。”洛基一雙美麗的眸子凝望著我,淡淡地說著,“……好久不見,弗麗嘉。”
  這是一個金色的早晨。在阿西爾部落永遠看不到的景象。我站在一間陽光充足的豪華臥房裏,前方的陽台巨大,將外麵沐浴著金光的王都框成了一幅絕美的油畫。若不是街道熙熙攘攘,空中還有緩緩移動的浮雲、巨鯨和翼龍,我說不定會伸手去摸摸看油幹了沒有。
  眼前是曾經出現在夢中的場景,相對於陰雨綿綿的黑暗神界,這裏幾乎是童話的世界。也是在同樣的夢中,我沒看清男子的模樣,此時也與眼前高大的洛基重合了。
  “……是不是覺得自己來過這裏?”
  洛基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也是千年前便聽過的聲音,但這一瞬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快速回頭看向他,卻覺得自己在看著不同的人。
  好像當年小小的紅發男孩、清秀的少年、邪惡的火神都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
  這樣的想法讓恐懼自內心深處湧出。我知道這是沉睡在體內另一個“我”的感覺。而不論她和洛基有多相愛,我都不該站在他們這一邊。
  “我當然來過這裏。”我不自在地挪挪手銬,“華納海姆的曆史可比阿斯加德還長。我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吧。”
  金色的朝陽洛基的睫毛上、皮膚上籠罩了淡淡的光暈。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瞳孔好像透明的水晶一般。他僵了許久,突然釋然地笑了:
  “太沒良心。如果沒有我,你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也多虧有了你,我才曾經變成屍體,也差點又變成屍體。”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有負罪感,更不會放你走。阿西爾的女神,你在特格大峽穀一戰還真是徹底找回了你遺失多年的神後威信。隻是,不論你再聰明,也不會有機會回去了。”他指了指我的手腕腳腕,手銬和鎖鏈立即被高溫的火焰燒斷,“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家。”
  “是麽。”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回避了他的視線。他迅速捧住我的手,放在嘴龐吹了吹:“都紅了,真心疼。以後不要這樣冒險了知道麽?我很害怕失去你。”
  我反感地抽回手:“不要說惡心的話。我和你沒這麽熟。”
  誰知他選擇性無視了這些話,在我的手背上吻了吻才放開:“我有事先出門了,晚上再回來看你。”
  他離開臥房之後,就真的直到晚上才回來。
  在我的一再強調下,他同意了不和我睡一張床,自己搬到靠近窗邊的躺椅上睡去了。在這裏我肯定是睡不著的,但跟他也沒有太多話可以說。我自然不會傻到叫他放我回去,隻好看著窗外發呆。
  華納海姆的夜空與阿斯加德有些不一樣。是深藍的,像是夜間的大海一樣,並不是那樣一望無際的黑色。星點也要亮一些。而星空下的王都在黑夜中更顯繁華,直到半夜三四點都可以看見閃耀的翼龍在空中翱翔。
  剛開始兩三天很急,想回到阿斯加德看看現在的情況,也非常擔心法瑟爾。但我不可能破解洛基的魔法,阿西爾部落應該也隨著戰爭結束穩定了,隻好靜靜等待可以逃離的時機,天天翻看報刊了解那邊的狀況。
  盡管我是一個靜得下心的人,但一個人無事可做怎麽也會被逼出問題。令我意外的是,洛基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也跟著增多。偶爾會進行簡單的聊天,隻是他絕口不提近日在華納海姆發生的政事。好像弗雷之前說的話要麽是假話,要麽就是太過無足輕重。不過之前洛基政權動搖的傳聞已弄得阿斯加德都人盡皆知,更不要說在這裏有多嚴重。而博德這個擁有與他相等權力法王的對立更不可能簡單糊弄過去,不知道他是怎麽處理的。
  好奇歸好奇,我從來不過問。
  一周過去,我在報紙頭條上看到了奧汀整頓軍隊的新聞。雖然隻是普通的報道,但看見奧汀側臉的刹那,我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很想他了。
  而且,開始懷念那些消失在千年前的過去。盡管無聊,但每天都可以與他見麵,親密接觸的過去。
  當日洛基下午就回來了。他照例躺在沙發上把玩一些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帥氣裝備,柔軟微卷的紅發襯著雙鬢,將他原本就很窄的臉顯得更小了,一時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孩子氣又溫柔。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抬頭看向我:
  “怎麽了?”
  “我……”接下來的話似乎不容易開口,我很不爭氣地轉移了話題,“我還會被關在這裏多久?”
  洛基慢慢坐直身子:“我知道在這裏無聊,但你應該清楚放你出去有多危險。等過一段時間,平定了再說吧。”
  “很危險麽。”我心不在焉地說道。
  洛基立即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認真地說:“不要擔心。我說什麽都會保護你。”
  “……你不可能放我走,是吧。”
  果然,抬頭的時候看見了他略顯不悅的神情。但他隻是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又隔了一會兒才說:“先別說議會會不會放你走,就算讓你坐在這不和我說話,也比你不在好。”
  我沉默著點點頭,最終鼓足勇氣舉起手,指了指無名指上的戒指:“我想把它取了。”
  洛基看向那枚戒指,又看向我:“……戴著不舒服麽?”
  “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眉間動了動,好像初學神族語一樣,生硬地說:“你的……什麽意思?”
  “我們在法定意義上是夫妻吧。我想解除婚約。”
  “……為什麽?”
  “洛基,你知道我不愛你,這個留著毫無意義。”
  洛基握住我的手,在那顆戒指上描摹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他自己的戒指,最後垂下頭,以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
  “你不愛我……可是依娜愛。我在等她回來。”
  “但自從覺醒之後,依娜就徹底消失了。這一點你比我更了解。”我捧著他的頭,低聲說,“我知道這一世你變了很多,也成熟了,可我沒變。我依然愛奧汀,依然是阿西爾神族,現在我們的關係就是敵對的,你知道隻要我活下去就隻會幫助自己的部落。洛基,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如果他們要我死,你也不必再替我說話。讓依娜消失換取我的覺醒,已經非常非常抱歉了……可我別無選擇。”
  雖然被迫看向我,他的眼神依舊有些閃爍。這樣的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他便輕輕推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門去。
  直到淩晨兩點過他才回來。
  “弗麗嘉,你起來。”
  “弗麗嘉,起來1
  “起來,不要睡了1
  他帶著醉意的喊聲將我吵醒。我揉揉眼睛坐起來,卻被他拽著胳膊拖下了床。從床上跌下來的瞬間睡意全消,我緊張地抬頭看著他:“你……喝酒了?”
  洛基繼續扯著我的手臂將我拉起來。即便是在黑暗幽微的光中,都能隱隱看見他雙目十分渙散:“我沒有-……我可能喝醉麽?酒量比你好多了1
  一時間害怕得話都不敢再接下去。以前他理智清醒的時候都可以做出瘋狂的事,現在喝醉了,不知會不會先把我肢解了再吞下肚?
  “你別以為我醉了,我隻是有點暈,自己想什麽很清楚……你放心,我什麽都不會對你做,因為我隻是看上去像醉了而已——”他搖搖腦袋,揚起線條秀美的側臉,“因為我恨你1
  他大著舌頭,喃喃道:“我恨你……”
  話音剛落,他因站不住腳而倒下床上,順便把我也壓在了身下。身體陷入軟軟的被褥,我僵硬得不敢推他,不敢掙紮,隻好緊緊地握住床單以壓抑緊繃的神經。
  “我恨你……恨到都不願意再碰你了。”他半邊臉埋入被窩,眼睛已經緩緩閉上,“……弗麗嘉……”
  沒過多久,細微平穩的呼吸聲替代了所有聲音。
  深藍幕布下的華納海姆似乎也隨著他的沉睡,漸漸進入了夢鄉。
  我坐起來,把他整個人搬到床上去,並拉上被子。挪他手臂的時候,他在睡夢中皺了皺眉,捂住手上的戒指,無論怎樣都掰不開。

  Chapter 22

  如洗空闊的華納海姆上空,雲層從四麵八方凝聚推進,形成濃厚的氣團,將光芒萬丈的的太陽逐次遮蓋住。街巷阡陌的明亮也在烏雲下染上了薄薄的灰色。
  地平線處有一朵沉重的雨雲漂移而來,在視線剛好能看清的地方瀉注了一場大雨,澆灌著遠方的青山和田地。青草的芬芳和長尾的翼龍順風而來,徘徊在濕潤的空氣中。
  從那一次酒醉後,洛基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很多時候都是醉醺醺的,而且脾氣非常不好,經常在侍女多問了幾句話後就亂摔東西。有次我看不下去把他摔碎的花瓶碎片拾起來,卻被他拖著胳膊扔到床上,還被他凶悍地威脅說讓我少管閑事。
  前一夜回來的時候還大發了一次脾氣。
  他又一次喝得爛醉,闖入房間,開門見山道:
  “我不會跟你離婚,更不會讓你再回到奧汀身邊。任何人都不會帶走你。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我終於忍無可忍,抬頭冷然道:“所以你要將我困在這裏一輩子?”
  “當然不會,隻要你答應我永遠不再離開,我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
  “可是議會和子民們能接受麽?洛基,你不僅僅是一個男人,還是華納部落最重要的主神之一,怎麽可以這樣感情用事?如果你不長大,永遠不會適合這個世界!”
  說完這些話以後後悔是肯定的。身為阿西爾神族,居然在勸說華納神族的主神讓人殺了我,這根本不叫感情用事,叫失去理智。
  “我就知道,你又在心中拿我和奧汀比了對麽?我知道你最愛他,因為他是真正的男人,他不把女人當回事。而我太在意你,你反而覺得無所謂,對麽?”
  “這個問題我不想再爭執下去了。”
  “你想離婚,是因為知道我會看到你和他上床的情景吧?覺得我很礙眼,是吧?”
  “你應該明白,繼續這樣做,隻會讓你顯得更沒魅力,更卑鄙而已。”
  話音剛落,爭執突然停止了。
  短暫的僵硬後,洛基一拳在牆上留了個大窟窿。
  我不敢再說話,隻好轉身不再理他。
  這個人的暴力傾向是顯而易見的,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英武殿堂與人切磋決鬥,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女人動手……不管怎麽說,希望他這種好鬥本性不要遺傳到法瑟爾身上。
  法瑟爾,想起他紫色的大眼睛和以嬰兒姿態腹黑的小腦筋……更加想家了。
  飛閃而過的電光和大風切開了幾朵烏雲,轟隆隆的雷聲剛一響起,空中幾隻龐然巨鯨就已展開了擋雨的屏障。騎龍卻沒有穿雨衣的神族就倒黴了,都在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飛。
  雨雲在風的推移下緩緩靠近,斜飛的雨絲飄入房間。把窗門關上,透明的玻璃立刻像在落淚一樣淌下雨水。
  然後快速跑下樓,讓侍女們把下麵的門窗也關上。
  但幾個侍女正圍在一起研究什麽東西。
  “這該怎麽辦?”其中一個侍女焦急地說,“到底要不要拿給殿下?”
  “還是拿吧。他交代過不論什麽東西都必須直接給他……”
  “可是,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的第三把了,我怕他到時候又發脾氣……”
  “你們在說什麽?”
  我剛一開口,她們全像驚弓之鳥一樣迅速背著手轉過身。但發現是我以後,其中一個眼睛一轉,立刻把一把匕首放在我的手上:“這個,是別人寄給殿下的,等他回房間以後,請您轉交給他吧。”
  我疑惑地接過匕首,又不解地看看她們。她們整齊地點點頭。
  “這是什麽人寄的?”我說。
  “是……不知道。”
  “匿名?”
  “是的。”
  我攢著眉,把匕首又還給她們:“扔了,沒必要給他。”想了想又說:“對了,近日殿下沒有帶回房間的報紙,你們丟了麽?”
  “有一些還沒……”
  “那待會兒請幫我送到房間來。”
  之前讀報紙的時候我發現有缺頁,想著大概是洛基隻挑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看,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
  半個小時後迅速掃過所有報紙,果然事情沒想象的那麽簡單。
  博德知道洛基前世的離間似乎發生在特格大峽穀一戰之前,所以他一直伺機在找洛基的把柄,這一戰的失敗可能與他從中作梗也有一定關係。華納部落名敗實勝可以讓他在節約不少資源的同時扳倒洛基。
  原本洛基還有反擊餘地,但包庇我的行為讓所有已極度不滿的華納神族開始抗議,紛紛要求罷免洛基大臣的職位。博德當然做得不會這麽不人道,他隻是連同議會一起收回了洛基所有的軍權,隻為他保留了一支兩千人的自衛隊。早在一個星期以前,他每天出去其實並不是參與政事,因為他的工作一直處於空檔狀態。
  盡管還有不少支持者,但現在洛基已經引發了公憤,就連許多移民華納部落的外族公民也表示不滿。也真如洛基所說,如果他不把我藏在家裏,我早就死了。而且還是死在暴亂的群眾手下。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竟還有一幫華納神族冒雨來到洛基的豪宅門前,將髒水潑在門上。我趕到門口的時候,那些人已經被侍衛捉住了四肢。但他們還是不怕死地怒吼著:
  “洛基,你太讓我們失望了!你害我們吃了多少苦果?因為你的專橫與愚蠢,我們被阿西爾狗羞辱了多少次?你當然可以連我們也殺了,但遺臭萬年一定是你的下場!”
  “你還把那女人關在自己家裏!如果是芙蕾雅,是伊登也就算了——那女人是弗麗嘉!你被她迷瞎了眼了!她會害死我們的!”
  “都是因為弗麗嘉,我們才會在你輸給奧汀後連特格大峽穀莎西蘭城都敗陣下來!下一步就輪到華納海姆淪陷了是吧,你說是吧?!”
  “當初誰在覺醒的時候說了那麽一堆狗屁不通的話!說什麽為了部落,我看是為了你的女人吧!”
  “要麽把弗麗嘉交出來,要麽殺了我們!你不是霸道得很麽,殺了我們啊!!”
  “把弗麗嘉交出來!!不然我們誓不罷休!!”
  在又幾道霹靂驚雷落下後,雨越下越大,以一種決絕而悲愴的姿態,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街道樓房上。
  過了很久,那些鬧事的人才被侍衛們拖走。
  不過幸運的是,洛基並沒聽到。
  空中的翼龍與暴露在雨中的華納神族們已然變得十分狼狽,唯有站在海尼爾皇宮上方的主神雕像還維持著原來驕傲的姿態,迎接著遮天蔽日的雲雨。
  莫名低落的情緒侵蝕了思緒。把手伸出陽台,冰冷的液體衝刷著皮膚,濺落在臉上。突然之間特別想和洛基說說話,無關部落,無關感情,隻是和他隨便說上幾句。
  或許是由於身為火神的緣故,無論過多少年,洛基的性格都依然激烈且棱角分明,做自己所想,愛自己所愛,隻知道一直往前走,拐彎也不會,像個未長大的倔強少年。他並不清楚自己的情況,如果說他不成熟,他還會氣得像個豎起全身尖刺的刺蝟全力抵抗。
  除此之外,他卻永遠不會保護自己,磕碰得遍體鱗傷也還會在相同的地方摔跤。
  這樣一個人,為什麽要讓他出生在這個違背定律就會被毀滅的世界上呢……
  天漸漸黑下來,甚至還不見夕陽,就已接近了夜晚。
  依舊不見洛基的蹤影。
  夏季的雨水總是比呼號的旋風還要激烈,站在街上的人恐怕都會有被刮跑的危險。大雨如注,旋轉著,換著方向和角度拍打著王都的萬物,恨不得淋濕每一個角落。
  在路過後院的時候,我看見了坐在大理石柱下的人。
  如果不是看見那一頭紅發,我一定不會猜到那是洛基。
  因雨水而變得濃鬱的花香飄散在院中。他抱著雙腿坐在石柱腳,臉深深埋在膝蓋中,隻有軟而多的頭發露出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陰雨天的緣故,他的玫瑰色的發似乎比平時暗了一些,顯得毫無生機。
  我站在屋簷下,等待了很久很久……
  他始終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連動都沒有動。
  看著一個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蜷縮成一團,而且以他沉不住氣的性格這樣寧靜地沉默著……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中,竟是孩童時期的他被一群孩子孤立時,一個人蹲在小小的角落一語不發的情景。
  看樣子,他都聽見了。
  我走過去,在他的麵前蹲下,卻過了半晌都沒找到安慰的字眼。
  雲雨久久不散,煙霧盤旋在幹淨的天空。雨珠急而快地落在草葉上,枝椏上,大理石的台階上,瑟瑟作響,像是耀眼的破碎鑽石。
  “洛基……”
  我小心翼翼地喚道。也並不意外他沒有任何回應,隻是試探著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要不要進房間裏?這裏……還是有些冷。”
  “……滾開!”他低吼,用力甩開我的手。
  其實很想告訴他,如果人生來便伴隨著一團火焰,那這團火注定會被這條道路上的無數場大雨澆滅。無論是再多的固執,剛烈,還是足以毀滅一切的熱情,總會伴隨著成長漸漸磨滅。畢竟除了死亡,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一個人成長。
  一輩子都如此自我的話……大概會提前消耗所有的幸福吧。
  但是,我知道說什麽都不會有用,隻是輕歎了一聲,拍拍他的肩:
  “那你別在這裏坐太久,我先上去了……”
  站起來剛走兩步,卻聽見洛基起身的聲音。
  隻是還沒來得及轉身,他已從身後一把抱我入懷,非常用力,緊到幾乎讓人窒息。
  “洛基……?”
  我扶住他的手,正想回頭,他卻沙啞地說道:“不要回頭。”
  急躁的雨聲從天上地下傳來,覆蓋了所有微小的聲音。我甚至無法聽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但驟冷的空氣中,溫熱的液體落在耳朵上,感覺卻是鮮明的。
  一滴,兩滴,三滴……每一滴都順著耳垂落在頸項,每一滴墜下,都會令他的擁抱又緊一分……
  “洛基……”我很老實地站在原地沒有轉身,看著院中的雨點緩緩說道,“不要再做對自己有害的事,我不值得你這麽做。”
  洛基頑固地搖頭,滾燙的呼吸輕拂著我的後頸,卻沒說一個字。
  那些熱淚像是會感染人一樣,落在肌膚上,順次流入內心。
  或者另一個自己隻是沉睡而已,我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
  我傷害了她愛的人,卻也會感到同等的痛苦。
  整個黃昏,沒有發泄的話語,也沒有嗚咽聲,他就一直靜靜地抱著我,怎樣也不願意鬆手。
  直到雨停了,微風拂麵而來,草葉在雨水的洗刷下變得潮濕晶亮,連香味也變得透明……他不曾開口說話。
  不過,洛基的逆境並沒有持續太久。
  又過了十多日,議會忽然恢複了他的職務,也把軍權重新交到他的手中。
  但在這之前,華納部落竟迅速集中火力,拿下了以前多次進攻都不曾攻占的瑞提海港。這一點是兩個部落都不曾料到的結果。原本阿西爾神族們都以為是華納軍隊出其不意偷襲導致海港淪陷,但具體情況似乎並不是像表麵描述的那樣簡單。
  沒有人預料到華納部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出兵,因速度太快阿西爾部落那邊也沒有任何準備,奧汀匆匆派出霍德和索爾在海港帶兵迎戰。基本上他們倆同時出現,除非有洛基的加入,勝算很少。在霍德和索爾出兵以後又很快派出援兵,並在莎蘭西城外側進行軍事補給才上陣。
  當然,會盡量避免造成過大損傷,在城外作戰霍德和索爾必然會采取保守策略,所以他們先按兵不動,讓神界援軍在後方進行的大規模魔法狙擊。沒出一個小時,已大量銳減華納的翼龍數量。
  之後的戰報便完全保密了。
  在這種狀況下,華納部落居然大獲全勝,而且又過了幾天,自尊心極強的阿西爾神族都沒有派兵奪回失地。
  第二次瑞提海港之戰過後,華納這邊將捉回的阿西爾俘虜通通斬首示眾,並把這些士兵無頭的屍體用活捉的骨龍運送回阿西爾部落。雖然這一次俘虜為數不多,但相較於奧汀在前次戰爭中處理俘虜的方式,顯然要殘酷得太多。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阿西爾部落那邊竟然一點反擊都沒有做,一直持續保持沉默到洛基重新歸位。
  不管阿西爾那邊古怪的態度究竟是因為什麽,直到這件事我才知道,相較奧汀和洛基,真正的野心家是博德。手中握有重權,他當然不會因為占了這點優勢便得意洋洋,更不會停止對阿西爾的進攻。
  隨著洛基的解禁,我的日子也好過了很多。他甚至敢把我帶上街,也沒有人再起義。對於他們怎麽和平處理這一關係我有些好奇,但洛基不提我還是不打算多問。
  “那條街為什麽那麽多人?”
  華納部落的陽光總是柔和溫暖,照得人都不由懶洋洋的。我一隻手蓋住陽光,一手指著前方一條人潮翻湧的繁華街道。
  “那是伊登街,是專門賣素材和裝備的街道。”
  洛基這些日子似乎心情好些了,神情一直很放鬆,盡管周圍的人幾乎都把我們看穿了,其中也不乏憎恨的目光……
  “那不是和阿斯加德的眾神廣場的區域很像麽。”
  “不一樣,眾神廣場是什麽都有,這裏隻有素材,而且這條街也聚集了九大世界最優秀的煉金術師和神金匠。”
  “沒錯,也就隻有優秀的‘煉金術師’和‘神金匠’而已。”我不屑地說,“如果算上伏魔官和鬼匠,才排不到這裏呢。”
  洛基橫我一眼:“你這部落主義也太極端了點。”
  “本來就是。阿西爾部落萬歲。”
  “噓……”洛基慌忙按住我的嘴,“情況才稍微緩解就亂說話,你還想不想活了?”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也不吭氣。看他那張精致的臉蛋皺成一團的模樣居然非常有意思。
  其實覺醒也沒有幾年,但現在看到華納麵貌的神族感覺就是很奇特。陽光下淡色的頭發和柔和的膚色就像另一種生物,而且和嚴肅的阿西爾神族不一樣,他們的嘴角似乎時刻都含著一絲笑意。
  當然,身材差別也很大。好像華納神族的身體線條相對也圓潤一些,個子比我們矮些。難怪欠抽的阿西爾男人會說華納神族的姑娘嬌小可愛……
  再看看洛基,他那個子就算是放到我們部落,也算是非常出眾了。但好像以前他更高,高得我都不想跟他站在一起。我踮了踮腳,說:“你好像縮水了?”
  “比起什麽時候?”
  “諸神黃昏之前。”
  “諸神的黃昏之前。”
  “那是因為重生紀元的巨人都縮水了,我現在還是有一半巨人血統。看我頭發,這種顏色在純種華納神族裏基本是沒有的。”
  “巨人縮水?”
  “對……跟新世界的地理環境有關係,從三千年前到現在,平均身高縮了二十五公分以上。”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很高……”
  “其實準確說不是個子縮小,是體積。”
  “體積?也有變瘦嗎?”
  “嗯,整個都變小了,包括頭部,器官……”
  “真的啊,那算是好事嗎?”
  “當然。以前巨人不論男女,和外族聯姻會發生很多慘劇,現在已經好很多了。雖依然有很多困難,但我隻有一半血統,所以是處於比尋常人強很多卻不會過分的狀態。”
  不知道是洛基太不會說話還是我太容易想歪,他剛說完這句,我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就往他下麵……掃了一眼,然後噩夢又一次洶湧入腦海……我捂住眼搖了搖頭,有些暈血。
  “姐姐不要這樣,以前我和未婚妻可是非常非常融洽的。”
  “你未婚妻?”
  “嗯,她是神族哦。”
  “哦……”我點點頭,“我們現在去伊登街?”
  “你想去嗎?”
  “可以去看看。”剛說完,猛然反應過來他所說的“未婚妻”是什麽人,“慢著,未婚妻……什麽未婚妻……”
  洛基彎著眼睛開心地笑著:“我們在一起沒多久就有寶寶了哦。”
  雖然知道法瑟爾的迅速出生意味著和洛基沒日沒夜的……但是,如果洛基不說,我絕對不會腦補那些場景……我搖搖腦袋,努力把那些場景搖出腦海。
  “對了,我還沒有見過法瑟爾,跟我說說他吧。”洛基還算聰明,迅速轉移了一個我比較感興趣的話題。
  當然,沒有哪個母親在提到自己兒子的時候會不開心。我傻笑道:“瑟瑟很可愛很可愛,金色的頭發紫色的眼睛,有些調皮,和洛洛關係很好……總之,真的很可愛。”
  “我就知道他會喜歡洛洛。”
  “也不是,他經常莫名其妙欺負洛洛,洛洛很可憐就是了。”
  “沒有關係,寶寶調皮點會比較有靈氣。”洛基喃喃道,“對了……他長得像你嗎?”
  “嗯,眼睛很像,也都是紫色。但是頭發多得不得了,皮膚很白,鼻子應該比我小時候高,形狀很好看,長大應該會很帥氣……”
  “那應該像爸爸。”
  “應該是……”我開始漫無邊際地回想瑟瑟白嫩的小臉,抬頭看了一眼洛基,靈光一線,“對了,我覺得他的嘴跟你才像,不,簡直一模一樣——”
  到這裏我終於說不下去了。
  洛基摸了摸嘴唇,認真地點點頭,然後很理所當然地看向我,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和他對望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氣氛真是不能再尷尬了——為什麽我要和他討論這種話題!
  還好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伊登街的一頭,我立刻故作驚喜地說:“果然很繁華。”然後隨手接了發報員遞來的報紙,若無其事又僵硬地閱讀起來。
  “演技真差。”洛基彎下身子,在我耳邊低聲說,“我還是頭一次聽說當媽媽也會害羞。作為爸爸,我隻剩開心了。”
  “安靜!”
  原本看報隻是做做樣子,卻掃到一則新聞“阿西爾主神即將來訪華納海姆簽訂瑞提條約”。再迅速看了一下新聞的內容,頭腦間有短暫的空白。


漫步伊登街


  這條新聞對華納神族來說無疑是今年最大的喜訊,因為這個條約是有關割地和賠償的極端不平等條約。換作以前,奧汀根本連看都不會看它一眼。
  但這一回,他妥協了。
  阿西爾部落從前一次戰爭便百般謙讓的理由與奧汀有關是肯定的,我卻從來沒想過這其中的蹊蹺是因為我。
  我和布萊奇都並不是會在戰場上掌控大局的主神,但毋庸置疑的,九大世界的任何種族潛意識裏都在以主神數量來評判神族部落的強與弱。一再失去主神隻會不斷打擊部落士氣,也會令子民們對部落實力產生質疑。雖然在之前的戰爭擊退華納部隊對華納神族是不小的打擊,但在阿西爾子民看來,也不過是以失去一位主神為代價換得守城的成功。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了最嚴峻的問題:不論洛基對我有多好,不論是否有法瑟爾和戒指在中間作為牽係,隻要我還向著奧汀和部落,我們就是敵人。
  我迅速丟掉報紙,打了個嗬欠:“真無聊,看你們的文字真是累死了。”
  洛基卻疑惑地看向我:“弗麗嘉,你還好吧?”
  “我當然好,很好。”
  “你臉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在家裏待太久突然出來會不適應?要不要回去休息?”
  “別,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一定要多逛逛。”
  “不用擔心。我跟議會已經討論過了,以後你不用天天待在家裏。不過……也不能離開華納海姆。”他舉起我的手腕,指了指上麵的紅色魔法刻印,“你身上已經被我設了束縛魔法,一旦離開華納海姆我立刻會找到你。
  不過,魔力高過我的神族都可以破解。”
  “……哦。”
  我覺得他最後那句是廢話。論神力沒人能超越奧汀,但在魔力方麵,奧汀都不是他的對手。
  我們一邊說著,一邊漫步在人來人往的伊登街。見識了各種在阿西爾部落沒有見過的新奇裝備、素材還有溶液,我的目光被一家巨大的煉金店鋪吸引了。
  “西芙煉金房?”我望著閃耀的招牌說。
  “嗯,以前叫希亞煉金房,原本和以前你的工匠房差不多大,生意也沒這麽紅火,後來西芙覺醒了,這裏每天都賓客如雲。”說到這,洛基笑得彎了眼睛,“實際她家的東西除了包裝變得更加華麗、價格翻倍漲,質量完壘沒變。盡管西芙是主神,她的煉金術還是徘徊在一流中的二流,二流中的一流階段。”
  “哈哈,這可要看情況。讓她做戰場用溶液肯定不是很厲害,但讓她做什麽性感香精、美女化妝水,說不定她就是頂尖級的了。”
  我自顧自地笑著。洛基的神情卻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因為以我對西芙的了解,她就是這樣的人。況且雅恩莎撒對她實力的了解恐怕比她自己還多,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不會多解釋。
  “對了,你說的依娜工匠房在哪裏?”
  “在那,冥界礦石專賣旁邊……看到了嗎?”洛基指了指斜對麵的一家店鋪。
  心中有一個可怕的計劃在緩緩滋生。當意識到我會做這樣的事時,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但冷靜下來思考過後並不覺得這樣做過分。撇開兵不厭詐一談,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是他們先用我來要挾奧汀。這樣以牙還牙,誰也不欠誰。
  推開依娜工匠房的門,一個設施齊全而簡單幹淨的小店鋪呈現在我們眼前。看著屋裏的烘爐、磨刀石、素材箱、鐵鑽櫃、皮革架、成品鋪……雖然並不感到熟悉,以自己對鬼匠技術的了解,卻完全能明白這屋裏的器具與材料都是在低成本的情況下精挑細選的。店鋪的主人也應該是一個不是很富裕卻有著超凡眼光與手藝的神金匠。
  而我也很清楚,自己的手藝有很大一部分繼承於這裏。
  應該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地方才是……可是,依舊如此陌生。
  “今天店鋪休假,平時這裏還是讓以前的助手和另一個神金匠運營著,但沒有修建過,因為我想或許有一天你會回來,或許不希望別人把它改得麵目全非……”
  洛基在一旁說著,坐下來拾起一雙手套,還有一個似乎是被遺忘在這裏的工匠包,輕輕地將它們理順,又放回原處。
  他側臉的肌膚有一種接近透明的白淨,抿著的唇瓣也緊繃了起來。僅僅看著他顫動的睫毛我都知道,他一定在懷念那個已經選擇將他遺忘的人……隨著目光停留在那些舊物的時間增長,他眼中的神采也變得越來越暗淡。
  依娜……終究是一個永遠消失的靈魂。
  我靜默地望著眼前的一切,輕聲說:“工匠房的主人似乎並不富裕,如果要買尼福爾海姆藍寶石、穆斯貝海姆紅寶石這樣的東西,恐怕會很難負擔吧?”
  洛基眼中的渙散瞬間消失了。
  他飛速抬起頭,狐疑地看著我:“為什麽會提到這兩種寶石?”
  “不知道……隻是這裏,給人感覺很熟悉……”我觀察四周,拉開窗上的簾子,看向外麵車水馬龍的街道,失神地說,“特別是從這裏看,就更熟悉了。”
  洛基並未接話,隻是坐直了身子,似乎每一根神經都處於高度緊繃狀態。
  我關上簾子,又緩緩拉開,窗外的光線像是流水一般時湧時退。
  “好像從這裏,總是會看見自己最重要的人……”
  不知不覺中,洛基已經走出房門。
  再次合上窗簾又拉開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不僅僅是陽光,還有他盛極的容顏:
  “如果這樣,你……會考慮讓我成為那個人嗎?”
  他小心地握住我的手,聲音很輕,也帶著很多的不自信。
  陽光一道道自天邊照射出來,穿過幹淨的天空,雪白的雲層,在他的發絲上烘托出了淡淡的金邊。
  而這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蔚藍無邊的蒼穹,好像都不及他的眼睛深邃美麗。
  我歪過頭,回握住他的手,用同樣輕的聲音問道:
  “重生後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這裏嗎?”
  洛基點點頭,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平靜:
  “是,三年前。”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有覺醒。”
  “都還沒覺醒嗎?那應該很輕鬆吧……因為什麽都忘記,也沒有仇恨了。”我笑了笑,“重新開始的感覺,一定很好吧……”
  “不,我什麽都記得。我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什麽都沒有變。”他在我的手背上輕輕一吻,“不管是真的轉世也好,隻是相似也好,我知道自己還是愛著你的。”
  “那你喜歡的人,究竟是弗麗嘉,還是依娜呢?”
  洛基怔了怔,一時答不上話來。
  “喜歡依娜,是因為弗麗嘉,還是真的喜歡她?”
  他又一次警覺起來:“為什麽會這麽問?”
  我雙手微微發抖,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如果我有了依娜的記憶,那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屋簷的陰影越發深沉,陽光美酒一般沐浴著街道。洛基在光芒下的臉孔好看得有些不真實。
  他反應依然十分平靜,眼神卻讓隻是演戲的我幾乎落下淚來。也不知是因為被他眼中的感情感染,還是無法承受過多的愧疚……“你……想起了多少?”終於,他呼吸不穩地問道。
  “很模糊……但我知道我曾是依娜。”我避開他的視線,低聲說,“……想起了自己曾經很喜歡一個人。也想起了我在這裏遇到他。”
  “果然,讓你回來是正確的嗎……”洛基握住我雙手的力道加重了許多,“弗麗嘉,你不知道從你離開以後我有多後悔。不要離開我了,我會把以前不好的毛病統統都改掉,天天陪在你身邊,再也不會不相信你……”
  “等等,最好不要期待太多。誰說我想起以前的記憶後就會忘記奧汀了?”
  “現在我有自信了。我們有婚姻,還有法瑟爾,我會對你比他好百倍,你會選擇我的。”
  “笨蛋。”我按住他的嘴,“我才隻記得點點而已,怎麽就開始猛扔糖衣炮彈了昵?”
  “我說的都是真話!”他眼中似乎凝聚了天下最耀眼的光芒,“……我會等你。”
  如果真有依娜的記憶,或許我會動搖。但此時看著洛基,我除了內疚,更多的是對奧汀的想念。
  華納海姆確實是一個美好的地方,不論是人,還是陽光,都令人心情舒暢。
  但是,沒有奧汀的地方,不論再完美,都沒辦法讓我有歸屬感……就算是在冰冷的雪地裏,呼嘯的寒風中,隻要能依偎在他的懷中,也是美好的吧。
  在工匠房裏坐了一個多小時,洛基打算帶我去華納海姆的海鮮餐館。沒想到剛一出門就看見了兩個熟悉的、凝聚眾人目光焦點的身影——西芙和提爾。
  “我說了多少次,我還年輕,不想被拴死,而且我也不認為你是可以好好過一輩子的對象,快點走開,三天內不想看到你。”
  西芙金色的大波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也不知道是否她過於閃耀的緣故,被她用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羽毛扇子抽打著的提爾,同樣的金發就顯得暗淡許多。但這小子竟然很有骨氣,不論怎麽抽打都屹立不動。
  “在你答應我的求婚之前,我不會走。”
  “你是從哪裏找來的自信我一定會嫁給你?就因為你是戰神?別忘了本女王是男女平等主義者,就算嫁給比自己能力弱的男人也無所謂。”
  “找個比你弱的男人,也不是那麽容易吧。”
  “什麽?”
  “對了,阿西爾部落的索爾就是一個,難怪你這麽喜歡他。”
  “再說一遍試試?你要死!”
  雖然提爾從以前就很擅長不動聲色地把人打擊至死,但在接下來一陣無視旁人目光的羽毛扇攻擊後,我想所有人都在擔心他小命是否還能保得住。
  洛基禁不住在後麵說道:“觸犯了女王的逆鱗,果然隻有死路一條啊。”
  西芙和提爾的耳朵卻不差,在聽見他的聲音後立刻回過頭來。然後,兩人競很有默契地先看看他,又看看我,再看看他,最後異口同聲地說:“發生什麽事了?”
  洛基稍微一愣,隨即笑了:“好消息。”
  “別賣關子,快說。”西芙說。
  “弗麗嘉覺醒前的記憶好像要找回來了。”
  這下,對方兩個人的眼睛都瞪得圓溜溜的。提爾率先說:“依娜姐姐,你一定得幫我,西芙不肯嫁給我。”
  西芙卻搖著扇子快步走來,對著我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抿了抿大紅嘴唇:“洛基,你把她拆開來重新組裝了?為什麽她好像不能說話?”
  “西芙……”我苦笑。
  她反倒一副被我嚇了一跳的模樣,敏感地後退一步,用扇子捂住胸口:
  “你還記得我捅你一劍的事對吧?”
  “對了,這事我還沒告訴弗麗嘉。”洛基回頭對我說,“她當時刺傷你,是為了——”
  “為了保護我。”
  “你知道?”
  “嗯。好妹妹是不會傷害姐姐的,對吧?”
  我用手肘撞了撞她。她卻一臉嫌棄地拍拍被我撞的地方:“少套近乎,誰才是姐姐?”又妖嬈地笑道:“最後還是發現華納部落好、洛基好、姐姐好,是吧。”
  被她這麽一問,我卻突然動搖了。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太好了,剛好過段時間有焰火可以看。經過我長期觀察,最佳觀賞位置是洛基家屋頂。”
  “你……竟偷窺洛基家。”提爾一臉悲痛。
  西芙麻木地望了他半晌後直接無視,轉頭對洛基說:“本來我想提議去你家看,但弗雷說你總失戀,我們跑過去相親相愛會有些不人道。現在你的愛神姐姐回來了,應該沒什麽意見了吧?”
  “弗麗嘉要看,我就沒意見。”
  “弗麗嘉,你要看的對吧。”
  麵對西芙強勢的態度,我隻好繼續苦笑:“我想看得要死。”
  “那就好。”
  這時,她看看提爾又看看洛基,突然把我拽到一邊去,低聲說:“你真的做好回來的準備了?”
  “……我現在的身份是俘虜,有選擇權嗎?”
  “我不是說部落的問題,是說洛基。你真的已經放下奧汀,打算跟洛基在一起了?”
  “我……還不知道……”
  “沒想到和洛基在一起短短一年時間就讓你放棄了幾千年的丈夫,他究竟是哪一點把你迷成這樣?”她又回頭看了一眼一臉莫名的洛基,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看他長得也沒奧汀帥啊。”
  “咦?你覺得奧汀比較帥嗎?”心中感覺有些驕傲,但我還是故意否認,“不都說洛基長得好看麽……”
  “哪有!洛基那叫漂亮,不是帥。你看他那比女人化了妝還大的眼睛、還長的睫毛和小臉……不覺得很沒安全感嗎?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紅色頭發給我感覺就是小孩。”
  “那個,金發才是小孩吧……”
  “閉嘴,紅色更小孩!長得這麽漂亮,也隻有黃毛丫頭和好色老姐姐才會喜歡吧。”西芙顯然沒有意識到她又在拐彎抹角罵人了。再次回頭看洛基的時候,洛基更是一臉無辜加莫名,然後她再轉過來搖搖手指,“這種看上去特別年輕的類型最沒意思了,你看他那一頭柔軟如孩童的頭發……還有啊,我真的不喜歡男人臉太小,你說巨人男人多帥啊,臉都方方正正的可有棱角了,但為什麽洛基卻遺傳到了神族的臉呢,神族就算了,還是華納神族,唉……”
  我禁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西芙,你要逗死我!……”
  “再說,你跟奧汀還是夫妻的時候,連不小心被別的男人碰一下手都會鬱悶一天,不是嗎?”西芙這次回頭是把洛基從頭到腳都掃了一遍,我聽見洛基在後麵不滿地“喂”了一聲,但還是被她忽視了,“對了,洛基和奧汀,哪個人厲害一點?”
  “我覺得是奧汀。”
  “真的嗎?”西芙睜大眼,“混了巨人血統都沒奧汀厲害嗎?”
  “巨人又沒有神力,而且身材魁梧隻是力量上厲害吧?”
  “你的意思是說,奧汀是技術型的?”
  “……什麽技術不技術的……我是說綜合能力。”
  西芙望天冥思了一陣子:“綜合能力……嗯,你還是蠻幸運的,我想很多女人搶破頭都想知道這個答案吧。”
  “這個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
  “哪有,光看血統,誰都會認為洛基比較厲害吧?”
  說到這,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試探問道:“等等,你說的‘厲害’是指的哪方麵?”
  “你指的又是哪方麵?”
  “當然是綜合能力。”
  “我也說的是綜合能力。”
  “……哪方麵的綜合能力?”
  “床上的呀。”
  “……”
  “……”
  “西芙,你到底在想什麽?!”我禁不住提高音量,說話也語無倫次,“你的腦子裏除了那些東西難道就沒別的了?”
  “噓……這也是我想問你的事。畢竟你以前和洛基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認識奧汀,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能接受得了嗎?”
  突然察覺到自己正在進行的計劃意味著什麽,我又看了一眼洛基。提爾正在向他展示一把劍,他一手撐著下巴認真地點點頭。看他們倆站在一起的場景真是一種視覺享受,站在金色的陽光下,好像周身都散發著年輕與耀眼的閃光點。
  隻是怎樣都無法想象和他進行親密行為的情景。耳鬢廝磨……似乎除了奧汀,其他人就再不可以了。
  臨近阿西爾主神來訪的時間近了。終於有一日我知道,這樣的事很有可能完全無法避免。


焰燈下的誓約


下午兩點,天邊隱隱有翼龍的喘息聲,空氣中透露著稀薄的涼意,大而無聲的風悄然拂過海尼爾皇宮的壁壘。內部的寂靜深而遠,騎士們穿著厚重的盔甲,雕塑一般守護著每一寸土地。
  光明殿堂如同密封的教堂,幹餘支蠟燭被鮮花隔開,靜置在牆壁裏的方形凹陷處。馥鬱的香氣在燃燒的空氣中流散。從上往下看,隻能看見幾個主神的頭頂,還有博德拖在地上華貴的紅絨披風。
  兩小時前我就瞬移到了殿堂的上方,用溶液把頂部的某塊薄壁化作單方向的透明,但因為殿堂實在太大,無論倒多少溶液都聽不見他們具體討論的內容。
  我隻知道他們正在修改即將與阿西爾簽訂的條約款目,而且每個人都神情凝重,像是正在作出什麽重大的決策。
  盡管如此,我卻在他們會議結束後都沒聽到一點實質上的東西,除了提爾詫異時說出的“弗麗嘉不出現,會有說服力嗎”。這樣隻是更加確定了他們在用我要挾奧汀的事實,而且能從中得知在阿西爾神族來訪期間他們不打算讓我出現。
  當然西芙也在裏麵。前些日子的感情溝通還真是相當的諷刺。
  在條約內容修改方麵,他們應該隻會變本加厲勒索更多。
  一時心情有些不大愉悅。自占以來主神會聚的大本營是阿斯加德,華納部落從來都是阿西爾部落的附屬品,而且和平年代我們總是提供他們能源與礦石的進口,華納新王都的建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阿西爾部落的功勞。就算是戰爭時期,在摧毀建築方麵我們也遠不及他們厲害,沒想到現在他們竟還反咬我們一口。
  洛基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太多話,不論計劃如何,他在前幾次戰爭中元氣大傷,恐怕隻有在與阿西爾主神談判成功後才能有所緩解。
  隻是我不能讓他如願。
  他們以我為威脅奧汀的籌碼多半是與我的性命安全有關,如果讓奧汀認為我心甘情願待在這裏,他就不會再在政治上退縮了吧。最簡單的理由無非是找到依娜的記憶,又重新愛上了洛基。當然,就是這樣也必須循序漸進,而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阿西爾的主神就會來了。雖然時間緊迫,但在這之前一定要和洛基陷入熱戀狀態,這樣他們來了以後他才願意陪我演完這一出戲。
  我猜來人多半是索爾和芙蕾雅,這兩個人在談判方麵剛好互補,配合很好。
  可是……怎樣才能算是和洛基熱戀?
  難道真的要在一周之內和他……一想到這裏,我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刻印。如果砍了右手就能破解魔法,說不定我都會去砍掉它。
  當天洛基忙得很晚,似乎很疲憊,回到家中倒頭就睡了。我在他睡著後兩小時偷偷進入他的書房,點燃了暗紅的壁爐,開始翻他的書桌,想要尋找條約的樣本。但他的書桌中文件太多,我又生怕他會發現順序不對隻好一頁頁翻看。
  壁爐中的火焰劈啪跳躍,我的影子在紅磚牆壁上搖搖晃晃。
  房內太寂靜,以至於輕輕碰撞一下都會發出明顯的響聲。
  精靈防衛都市重建計劃……各大城鎮軍隊補給說明……3018和3019年華納海姆不同性別種族收入統計對比和圖示……約頓海姆聯盟條約……找了近一小時,還是什麽都沒翻到。裏麵的所有文書基本上都沒有漏掉,還是說他們暫時沒有製定樣稿?我看了看書桌下麵一個大櫃子,正準備拉開,卻聽見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弗麗嘉,你在裏麵嗎?”
  洛基的聲音從樓道間傳上來。
  我嚇得渾身一抖,立即手忙腳亂地把所有抽屜都推回去,把椅子也擺回原來的位置。
  腳步聲漸漸靠近。
  左看右看,似乎哪裏都不適合躲藏。
  最後,洛基高大的影子將站在書櫃前的我覆住。他靜靜地從後麵靠近我,一隻手按住我正準備抽出一本小說的手,柔聲說道:
  “怎麽突然想著要看書了?”
  我緩緩轉過身,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你不是睡了嗎?”
  “你不在我身邊,我怎麽可能睡得安穩?”他抬起我的下巴,垂下頭靠近了一些,“你喜歡看什麽書?我找給你。”
  被迫注視他明顯不信任的雙眼,我吞了口唾沫,迅速說道:“好吧,我撒謊了。我不是來找書的。”
  “哦?那你來找什麽?”他毫不吃驚。
  “我不知道……”我垂下頭,無力地說道,“我剛又想起了一些事,很沒有安全感。”
  洛基突然不說話了。
  “現在我在這裏是這樣格格不入。我還是阿西爾神族。”我緊鎖著眉,“留下來真的對嗎?我果然還是回去比較好嗎?洛基……我還是不夠了解你。”
  他背著光,神情並不是很清晰。
  火光與火影幾乎要衝破黑夜的桎梏,無邊無際擴散開來。直到他側過臉,出神了很久,我才從他眼中看到了更多的不確定。
  然後他突然回頭,吻了我。
  抽氣的聲音也隨之消失。
  像是忍耐已久並且依然在忍耐著,他的吻十分急躁,卻在次又一次的自我控製下掩飾著過分的熱情。反反複複地進退後,他停下來看了我一會兒,確定我沒有反感後才又溫柔地覆上我的唇。維持這個狀態幾秒鍾,在他正準備退開的時候,我在他的柔軟的嘴唇上輕輕舔了一下……短暫的停頓後,他像是受到鼓勵的孩子一般,捧著我的頭開始深吻。
  讓人無法想象的是,這個曾經以邪惡聞名的男人舌尖與口腔中有淡淡的甘甜香氣,如果不看人我大概會以為這是個女人。隻是充滿侵略性的接吻方式又讓人質疑他雄性荷爾蒙分泌過多。
  而且,得了一點甜頭後,他開始放肆地越吻越深入……就像此起彼伏的海潮,盡管令人心醉,卻帶著會將人吞噬的恐懼…………盡管陌生,卻讓人感到懷念……就好像曾經發生過……隻是到後來漸漸感到了危險,這個吻的程度越來越接近我能承受的極限。在兩個人的低喘中想要推開他,他卻抱著我坐在壁爐旁的高背絨毛椅上,緊摟著我的腰又一次吻上來,不給我絲毫喘息的空隙。
  原本正麵的相擁姿勢已讓我感到很不適應,他卻抬起我的腿,讓我分開腿坐在他的胯上。驚慌失措地後縮,卻被他按住強行貼近身體,隔著衣物,輕輕地摩擦起來。
  之後的事情荒謬得讓我不敢相信是現實。
  他沒有提出要脫掉衣服,也沒有在我身上亂摸,但那整個過程已不是親吻或者愛撫這麽簡單了,幾乎可以稱為……模擬做愛。
  這之後一整個晚上我都不敢見他,把自己關起來對著臉衝了幾小時涼水。
  這份明是計劃的一部分,但不知為什麽特別有負罪感。一想到過幾天說不定進展會更深一步,心情就變得無比複雜。
  這之後洛基也沒有表現出不自然或者態度暖昧,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正常地和我對話。
  兩日後的晚上,侍女拿了幾條裙子給我,說是洛基送的。我看了看那些顏色明亮的典型華納女裝,對著鏡子比了比,覺得好像有些小,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鬱悶……似乎是洛基個子太高,又把我想得太嬌小。然後我詢問了侍女他的所在,侍女直接把我帶了過去。
  推門進入一個大堂,裏麵濃濃的水霧幾乎把衣服都打濕。這似乎是新建的宮廷式澡池。巨大熱水池是乳白色的,水麵上有漂浮的花瓣,白霧騰騰。
  “他在泡澡?”我問。
  “是的。”
  “在泡澡為什麽還叫我……”
  “對不起,我想您和殿下是夫妻,應該不會介意……”
  “怎麽又成了夫妻——”我捂住額頭,“我先走了。”
  剛準備閃人,卻聽見空曠的大堂中傳來洛基慵懶的聲音:“弗麗嘉麽……進來一下。”
  “你穿衣服了嗎?”
  洛基輕輕笑了兩聲:“你洗澡都穿衣服嗎,不過沒關係,我在水裏,什麽都看不到。”
  “哦……”
  我這才關上門走進去。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水麵上隻露出一顆腦袋的洛基。他有幾縷發絲濕潤地貼在臉頰,輪廓因此顯得更加分明。見我來了,他很乖巧地睜大眼睛:“衣服看到了嗎?”
  “嗯。”
  “喜歡嗎?”
  “喜歡,不過有些小了。”
  “這樣啊……那下次我們一起去選好了。”
  看他泡在水中動都不動隻露出腦袋,一時間竟覺得十分可愛。我忍不住笑了:“怎麽隻露頭?害羞?”
  “當然不是。我不是怕太過裸露嚇著你嘛。”
  我笑得更歡了:“有這麽嚴重嗎?”
  洛基像是如獲大赦,長籲一口氣,從水中浮起來,赤裸著胳膊趴在岸上:“現在好多了。剛才好熱……”
  他的手環也跟著垂落在岸上,輕蹭著玫瑰色的發絲。不知是否放鬆的緣故,他的表情也變得慵懶了一些,眼睛眯成長長的縫。就算是再生※安提諾斯與他相比,恐怕也會黯然失色。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在他緊實充滿雄性氣息的手臂、肩膀還有後背。
  僅露出這些部分,整個人的感覺完全變了……我搖搖頭,努力把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但看來看去還是會不由自主轉回他的身體線條上。糟糕的是,很快就禁不住聯想下麵的部分……更糟糕的是,我又想起了之前準備和他親密接觸的計劃,強烈到足以殺死人的羞澀與尷尬將之前的恐懼與排斥完全取代了,頓時有血液衝到臉上的微熱感。
  “弗麗嘉。”
  “啊,怎麽了?”
  “怎麽突然……”洛基歪著頭看我,“從剛才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你知道是什麽嗎?”
  我滿臉發熱地搖搖頭。
  洛基朝我鉤鉤手指,我頭腦空白地湊過去。他又起來了一些,用濕潤的手輕扣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悄聲說:
  “如果我現在把你拖下來,然後吻你,再脫掉你的衣服……會發生什麽事?”
  我立刻僵成了木頭。
  “那天晚上的事……再做一次吧?”他壞笑著,在我耳垂上舔了一下,“不穿衣版的……”
  我靜靜地望著他。
  “對了,法瑟爾需要一個妹妹。”他又說。
  我還是靜靜地望著他。
  兩小時後,洛基裹著浴巾靠在牆上捂著自己的頭,滿眼幽怨:“你這女人太狠了。我不過是看你臉太紅忍不住開開玩笑,竟然……唉,好疼。”
  我將冷漠的視線從書上轉移到他的臉上,又轉移到了書上。
  因為過多的磕磕碰碰,我始終沒能如願地把假裝恢複記憶計劃完成。阿西爾主神來的前一日,我已心急如焚,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和洛基在這一晚“心意相通”。
  但事與願違,這一日剛好是西芙之前提過的焰火日。她和提爾很早就來到了洛基家裏,並且張羅準備食品,打算在看焰火的時候帶到樓頂去吃。我被她和提爾拖著忙了一整天,總算把她所謂的“華納十二大名小吃”弄好了,並且一道道搬到樓上。
  洛基由於要準備次日的歡迎儀式回來得比較晚,所以在天黑以後直接加入了我們的行列。然而,他剛坐下來聽到的第一句話竟是西芙非常不浪漫的座右銘之一:
  “男人的愛情就像打獵。一隻束手無策的小綿羊和凶殘的獵豹,哪個更能激發他們的興趣?獵豹的溫馴可比綿羊的溫馴值錢得多。冷酷的綿羊和溫馴的獵豹,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那你是冷酷的綿羊,還是溫馴的獵豹?”提爾看西芙的眼神幾乎把在旁邊的我都融化了。
  “都不是。”西芙卻撥了撥頭發,“是凶殘的母獅。”
  “能告訴我怎麽捕獵母獅嗎?”提爾還是不死心地施展柔情攻勢。
  “一邊去,都跟你說了今天不是為了跟你肉麻才看焰火的。”
  我禁不住苦笑。難道世界上真有因果報應的說法,以至於提爾以前如此囂張現在卻被西芙吃得死死的。
  好像近日聽西芙提起索爾的次數也不那麽多。那些傷痛應該被提爾的溫柔治愈了吧?
  那索爾呢……和雅恩莎撒昵?
  還有尤爾,霍德,奧汀……深藍的夜幕仿佛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棋盤,布滿了億萬顆閃耀的銀色棋子。在這樣靜謐的夜空下,金色的華納海姆就像一顆巨大而又璀璨的寶石,在九大世界的中心灼灼閃耀著。那些在夜晚雲霧中飛行的翼龍、天鹿與巨鯨,朦朦朧朧的,無疑又變成了最完美的點綴。
  不管有再多的成見,我都不能否認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隻是,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就會在這樣美麗的地方傷害自己喜歡了千年的人……奧汀……當一切都重回軌道,部落和平的時候,你會原諒我的……吧?
  手突然被人握住。
  我回頭,看向身旁的洛基。他的瞳孔在星空下變得更加明亮透澈。
  隻是,不論他有多麽俊美,多麽年輕,多麽深情……始終不是我愛的那個人。於是,所有的一切也都變得沒有意義。
  “有心事對嗎?”他問道。
  我搖搖頭:“可能隻是比較累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對不起,下次一定會提前回來陪你。”他溫柔地笑了笑,往我嘴裏喂了一塊餅幹。
  “那可是姐姐做的哦。”西芙驕傲地笑著。
  “你為什麽不早說,我都喂進去了。”洛基戲謔。
  “喂,你是什麽意思?”
  這時,整個世界突然明亮起來。不是尋常的明亮,而是虛幻的,夢境一般的銀色。
  曇花一現的閃耀過後,西芙激動地鼓掌:“開始了!”
  一縷輕煙直升高空,又迅速在空中爆開,變幻成千姿百態的形狀。時而像是金色的呼啦圈,隨著上升而盤旋著;時而像是龐大的銀菊,在升起的過程中緩緩綻放,在最高點盛放後化作密集的流星雨墜下;時而像是七彩的星點,飄飄然飛上夜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啪爆炸成破碎的寶石……我和洛基都沒有說話,但相握著的手直到焰火盛開,明滅,消失……都沒有鬆開過。
  “真漂亮。”連強勢慣了的西芙都因著這轉瞬一逝的絕美而柔和起來,“提爾,明年我們再一起來看吧。”
  “嗯。”提爾摟住她的肩,在她的發間輕輕一吻。
  “肉麻。”
  我沒好心地把餅幹扔在西芙頭上,卻因為選了她親手做的一塊而差點有了生命危險。
  提爾笑:“這電是你一定要在這裏的原因。如果隻有我們倆,洛基肯定受不了。”
  “不用你再多強調了,謝謝。”洛基沒好氣地接道,又低聲對我說:“你喜歡焰火嗎?”
  “當……”
  我回頭看向他,準備用力點點頭。
  但在回頭的一瞬間,幾團最亮最美麗的焰火在我們的頭頂綻放。洛基的麵孔在燦爛的火光中明明滅滅,透明的瞳孔也隨著這些焰火明明暗暗…………依娜,不要忘記我。
  ……你不能忘記我,你要我怎樣都可以…………我不管,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明天就去舉行婚禮。
  ……女兒,每一個華納神族,都有可能成為戰場上驍勇殺敵的勇士。現實就是這樣,曆史和傳說也不容許你改變。現在我們應該擔心的不應該是他們為什麽要傷我們,而是如何避免死於阿西爾神族的手下。
  “怎麽了?”洛基伸手在我麵前晃了晃。
  我這才回過神來,迅速答道:“喜歡。當然喜歡。”
  ……你知道希亞姐姐一向不喜歡灰姑娘的故事。如果愛上一個王子,我會先變成女王,再征服他。
  ……隻要我活著,就會一直禁錮你,直到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她是阿西爾神族!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你那麽美麗,那麽耀眼,對我來說……終究是太奢侈了。
  ……依娜,加油!你一定會考上神金匠的!
  ……明天對我來說很重要。你能來……真的很高興。
  ……老大,我們都知道你辛苦,所以休息一下不會有人抱怨的。你可是華納部落未來的工匠棟梁,千萬不要累垮了啊。
  ……你好,我是藍道…….煙花依然以淒絕燦爛的姿態綻放著。
  與洛基緊握的雙手,不知幾時開始,已經失去了知覺…………盡管你永遠不會喜歡上我,我還是喜歡你。
  ……我知道這會讓你更加討厭我。但是我保證,這是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你帶來困擾……對不起。
  以前似乎從來不曾想過,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奧汀的妻子,還會愛著這個人嗎……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重生後的記憶能夠永遠消失。
  因為曾經是那麽簡單的喜歡。
  單純的世界中隻裝得下一個人,沒有罪孽的回憶,沒有命運的玩笑,沒有肩上背負了千年的過去……因為可以不用麵臨任何令自己痛苦的抉擇。
  而在這一刻,這份簡單的喜歡也像天上的焰火一般,強烈,刺眼……撕心裂肺。
  即使知道自己屬於奧汀,即使知道眼前的人曾經做過不能原諒的事,在兩個靈魂融合在一起時,我還是無法將那份屬於依娜的感情埋葬……愛著這個人。
  同時,永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弗麗嘉……”洛基有些驚慌地看著我,“怎麽了?”
  提爾和西芙也看向我。意識到自己失態,我迅速搖搖頭:“沒有,隻是焰火太漂亮了,如果真的能每年都看到就好了。”
  洛基怔了怔:“真這麽喜歡嗎?那以後每年都讓西芙來安排好了。”
  “姐姐我最恨別人自作主張了。”西芙咬牙切齒。
  奧汀說,三千年後的世界,重生主神不再有任何的關係,我們之間的夫妻關係也不複存在。
  我是阿西爾神族,卻在華納部落長大。
  養父養母都是華納神族,被入侵的阿西爾神族殺死了。
  親生父母是阿西爾神族。
  最好的姐妹西芙和屬下都在華納部落。
  最好的姐妹尤爾和雅恩莎撒和軍隊部在阿西爾部落。
  在華納部落,我有自己創出的事業,有平淡美好的未來。
  阿西爾部落卻需要主神。
  還有最重要的人……焰火的花朵純淨無瑕,在華納海姆安靜的黑夜中盛開著,喧囂一時的盛大華麗甚至暗淡了天河中的漫漫銀輝,就連滿城的建築也像難以抗拒一般隨之顫抖。
  洛基的臉上染上了繽紛的光,他側臉的笑顏讓我有了瞬間永駐的願望……想要永遠記住這一刻。
  就算不能在一起,就算不久後將麵臨背叛與分離,也要將這短暫的一刻銘記於心。
  “洛基……”
  下意識顫聲喚道。
  “嗯?”他回過頭微笑。
  我一頭撞到他的胸前,將整個頭都埋入他的懷中,用力地抱緊他。
  洛基有些意外,更多的卻是驚喜。撫摸著我的頭發,他溫柔地說道:
  “很難見你撒嬌哦。看來以後要經常帶你看焰火了。”
  回想那些和他在一起的過去,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跟洛基在一起的自己也可以這樣小女人,也會想要依靠他。盡管表麵上不斷掩飾,心中卻已喜歡他到了骨子裏。
  這時洛基歪過頭,在我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我愛你。”
  就算心中知道是錯的,但也希望能夠暫時逃避現實。就隻是這一個晚上而已,讓我成為依娜,讓我毫無保留地喜歡他……在焰火結束之前,讓我喜歡他,擁抱他。
  西芙很早就困了,我們並沒能堅持到天明焰火結束時就回到房裏休息。
  所以站在洛基的陽台上,依然可以看到夜空中的盛大禮花,不依不饒地往寬敞雪白的陽台上灌滿彩色的光。
  洛基從身後抱住我。
  “終於隻剩我們兩個人了……”
  他挺直的鼻尖親昵地在我的臉頰與頸項輕蹭著,摟著我腰際的臂膀也漸漸加重了壓力。也不知是不是這個擁抱對我來說太過沉重,一種無法逃避的懼意湧上心頭,我試著轉移話題:
  “如果法瑟爾在就好了。你一定會很喜歡他。”
  “不要。”洛基更加用力地環住我,滾燙的呼吸包圍著耳垂,“如果他在,你一定會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我不要你離開,一刻也不可以。”
  “傻瓜,這樣不會太任性了嗎?”
  洛基沒有回話,隻是抱起我走回房裏,放在床上。
  焰火像是逶迤的彩帶,轉瞬便破碎了,抖動著,閃耀了深藍色的天。
  好像那些焰火也會分散我的注意一樣,他在我看了一眼窗外後立刻走過去拉上了窗簾,然後又重新回到床邊,熄燈。
  一切都發生得那麽的自然,熟悉的親吻,甜蜜的香味,幾乎令血液燃燒的溫柔撫摸……已經恨不得擁他入懷,與他彼此占有。
  但在與他緊密相擁的某個刹那,腦中飛速閃過一個畫麵:廣袤的阿德遜莊園中,血腥味彌漫,無情的紅色毒液在護著孩子的母親身旁爆炸……緊接著,奧汀站在萬年冰寒的風雪中看了我一眼,又沉默著朝我從未見過的陌生長路上走去,再不回頭。
  分明已經厭倦了追隨他的腳步,分明已經很景了……如果沒有任何重生後的記憶,我定不會在意和洛基有過什麽。
  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僅僅是與他對視就會淪陷的情況下,與他過了夜,大概會拋棄一切吧。
  “對不起。”我攔住了他往下遊走的手,在看見他怔忪的神情後回避了他的視線,“……對不起。”
  光線微弱的房內,連空氣好像也停止了流動。
  在長時間的停頓後,洛基坐起來,默默把衣服穿上,背對著我坐在床邊。
  “……果然。我不可以……對嗎?”
  “不是的。”我披上衣服,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這樣似乎太快了。等我完全記起我們的過去以後……一定會盡妻子的責任。不要生氣了,好嗎?”
  “我完全沒有催你的意思,隻是——”說到這,他突然呆住了,然後緩緩回過頭看著我,“你說什麽?盡什麽責任?”
  內心已完全被內疚吞沒,但我還是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臉:
  “……洛基,我們已經結婚了,不是嗎?”
  他的眼中有稍縱即逝的憂傷。握住我放在他臉上的手,他輕輕點了點頭,也輕輕笑著:
  “……嗯,你是我的妻子。”
  淩晨時分。
  洛基還在熟睡,眉毛柔和地舒展開,安寧的神情似乎在說他正在做一個甜蜜的夢。
  握著他的手,吻住他的眉心,一直持續了很久。他的眉毛更加舒展了些,潛意識中回握著我的手,嘴角輕輕地揚了起來。
  隨著最後一束焰火升上高空,天邊第一抹陽光也哨然浸入王都。坐在床旁,我已疲憊得幾乎睜不開眼,卻不死心地看著那束焰火在空中寂寞地化為灰燼。
  再見,依娜。
  ……再見了,洛基。
  次日清晨。
  洛基翻箱倒櫃了接近一小時,管家和侍女們也忙得焦頭爛額,甚至連門外的守衛都被叫到一樓幫忙,還是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我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到書房門前:
  “有什麽東西弄丟了嗎?”
  “大臣徽章。”洛基穿著類似軍裝的正裝,連頭發都梳理得一絲不苟,但皺著眉就把書桌裏的文件全部倒在了地上,“怎麽會弄丟……昨天還帶在身上。”
  “很重要嗎?”我一邊問著,一邊幫他翻了翻那些文件, “是什麽樣子的?”
  “金色的徽章,上麵有紅寶石雕刻的獅子。這麽大。”他比畫下大小,“所有正式會議都得佩戴,今天接見貴賓是一定要用上的。”
  “你昨天把它放哪裏了?”
  “我記得是放在衣服口袋裏的,但是沒有。”他把口袋掏出來,又看了看表,“還有二十分鍾我就得出門了……”
  “什麽時候要用?”
  “晚上。但在這之前我都不能回來。”
  “那沒關係,我幫你在家裏找找,你先去吧。找到了給你送過來。”
  “好吧。”洛基站起來,飛速在我唇上吻了一下,“謝謝老婆,我愛你。”
  然後跑出去。
  他離開了好一陣子,我都捂著唇,出神地看著地麵。然後從內衣中拿出那枚金色的徽章,翻來覆去看了看,又將它放了回去,蹲下來翻地上的文件。

  ※安提諾斯(Antinous),出生於Bithynion - Claudiopolis(今柏魯Bolu)的一個希臘家庭,古羅馬帝國的比尼提亞(Bithynia)行省(今土耳其西北部)。有傳聞說124年左右哈德良皇帝(Hadrian)下令尋找最俊美的年輕人,則選中了安提諾斯。安提諾斯於130年由於不明原因淹死,悲痛的哈德良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並且建互了以他的名字安提諾斯命名的城市和大量的雕像。他的塑像對希臘雕塑藝術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談判與放手


  下午四時,華納海姆的街道上擠滿了人,空中飛過的大片黑龍與煉獄骨龍宣告了阿西爾神族的到來。而同一時間,我終於在洛基的書房裏找到了他們打算與我們簽訂的條目樣本。
  要求阿西爾部落無條件投降、賠償一百五十億比納、割讓莎西蘭城、赫爾城包括其地下礦坑,他們將把愛神和詩神歸還阿西爾部落,並且保證一百年內不向阿西爾部落出兵——這竟是條約最後的定稿。
  他們把奧汀當成了傻子,也把我的命看得太值錢了些。
  下午六時。
  主神的金殿。
  金殿內頂部飾有古老的圖案花紋,五百個燈球照射出通明的光線。殿堂的角落裏擺放著不同年代從各個部落交易或者搶奪而來的珍奇寶物。四壁上掛著亮色的壁毯,壁毯上又掛著朦朧的油畫,多數是華納部落的夢幻美景。
  畫與畫之間隔著名貴的刀劍。
  右側是華納神族。博德坐在2978年法王加冕時裝修的禦座上,洛基、弗雷、西芙、提爾坐在另外四張主神座上。其餘神祗的位置則密密麻麻地排在他們的後方。
  左側是阿西爾神族。
  從外麵看到這一幕,最令我感到詫異的不是阿西爾部落來了三個主神,而是在來訪阿西爾執政者正中間坐著的,竟是奧汀……他們一直在談論著關於極為不平等的條約內容,很難察覺火藥味,甚至雙方都是輕聲優雅的,但氣氛卻十分沉重。
  我在外麵待了有十分鍾左右,索爾和莢蕾雅一直在提出反駁意見,奧汀卻沒怎麽發言。而索爾每說幾句,跟在他旁邊的雅恩莎撒就一邊用力點頭,一邊還頗挑釁地瞪西芙。作為主神之一,西芙當然不能衝上去拉扯她的頭發抽她耳光,但從她血絲越來越多的眼中能讀出即將爆發的憤怒。
  “這種條件我們不可能答應。”索爾的口氣中帶著明顯的不悅與斷然,“兩個主神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絕大多數族人的利益及安全。我們不會因小失大。”
  “雷神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個問題請你們的陛下回答。”西芙淡淡地接道。
  索爾立即的無言與退縮讓雅恩莎撒又氣又恨,但作為隨從參與討論的她沒有發言權,也隻好站在旁邊幹著急。
  這時,芙蕾雅說:
  “收獲女神的問題,需要陛下親自回答嗎?”
  西芙也無言了。我們可以說西芙的女王氣息可以壓倒很多男人,但相對政治手腕比真男人還殘酷的芙蕾雅,她還是嫩了點。別說表情,芙蕾雅說話的時候甚至連嘴巴都不大動,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朝西芙掃去:
  “莫金的失守,瑞提海港的戰敗,神聖達普橋十萬軍人90%的死傷,特格大峽穀的撤軍……在經過接連不斷的失敗後,到最後弱勢到用女人要挾賠償的不成熟部落,有什麽資格要求自古以來就占據了地理與實力絕對強勢地位的阿西爾投降?”
  “你胡說什麽?”一語擊中要害的發言讓西芙氣紅了臉。
  “這不過是統治者最簡單的手腕,既然芙蕾雅殿下如此容易受到傷害,就不要再參與討論了。”博德說道,“況且戰爭是相互作用的,名義上的勝利並不代表就是贏家。1088年瓦特海姆被巨人族入侵,雖然最後在華納部落的調解下令巨人們投降,但誰都知道真正的戰敗者是侏儒。”
  芙蕾雅避重就輕地答道:“當然,我們也都知道那一戰是華納部落為了分羹才出來調解的。這樣毫無原則、對弱小部落一味掠奪的部落又有什麽資格要求我們退讓?如果我是你們,會先考慮如何平息民間流傳的輿論,操之過急地從別人那裏搶奪財產與土地,並要求別人完成你們不切實際的幻想對你們的負麵影響似乎更多。”
  “雖然敏感時期消息封閉,但對於阿斯加德的一些流言,敝部落不用聽說也該能猜到。”弗雷微笑著,“兩年內被人生擒了兩個主神,是不是再過五年,阿西爾部落就會沒主神了呢?哦不,我們當然沒有能力捉走奧汀陛下。”
  “叛徒說的話,有說服力嗎?”索爾冷不廠冒出一句。
  “妻奴說的話,又有說服力嗎?”弗雷從容地回答。
  “夠了!”
  奧汀剛一開口,兩邊的氣焰就統統熄滅了。他直接看向博德,冷冷地說道:“賠償割地可以接受,投降不可能。在我離去之前作出決定,之後不會再改變主意。”
  到底曾經是奧汀的兒子,奧汀不過直視著他簡短說了幾句話,博德的眼神便有些不自信。眼見奧汀站起來準備離去,他終於鼓起勇氣站起來:
  “請稍等。”
  “還有什麽事?”
  “不過是偽裝吧。”
  “什麽?”奧汀已經顯得有些不耐煩。
  “您對弗麗嘉的喜愛,恐怕不隻是表現出來的那麽多。如果她真出了什麽問題,恐怕要陛下放棄神界,都是可以的吧?”
  奧汀笑了:“自以為了解我的人有很多,你不過是其中一個。”
  “喜愛愛神殿下的人也有很多,陛下不過是其中一個。”博德壯了膽,臉上的得意之情越來越明顯,“華納部落不乏對她有想法的人。或許……在座就有一個?”
  博德的性格變化令我感到心寒。他最悲痛的遭遇是洛基強加給他的,為什麽他會把這樣的恨意轉化為無窮無盡的野心?還是說,他生來就是這樣,隻是那個契機讓他完全暴露了本性……眾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轉向了洛基。
  洛基靠在椅背上,看著奧汀。那樣的眼神讓人不自覺聯想到即將死鬥的雄獅:
  “如果不是無法改變議會的決策,我也不會希望你簽下這個條約——因為在我眼裏,你什麽都不是。”
  “洛基,你的品性我還不知道嗎?要賠償就拿去。”奧汀似乎已在努力不讓怒意表現得太明顯,但聲音還是不由自主變陰沉了幾個調,“但是,把人交出來。”
  “不可能。”洛基突然笑了,“我和她正相愛呢,她已經不需要你了。”
  奧汀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壓低了聲音:“你對她做了什麽?”
  “我可——”
  洛基話未說完,博德已經打斷他:“目前還什麽都沒做。不過以後就難免了。為了不讓陛下後悔,我們最好還是讓本人來一趟吧。”他擊掌道:“來人,去洛基那裏把弗麗嘉殿下帶來。”
  雙拳緊握著也無法遏製身體的顫抖,一整顆心都在這一刻掉進了穀底。
  我不知道奧汀會來,更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在他麵前演完這出戲。
  就算以後會冰釋前嫌,也永遠失去了他的信任。他甚至會討厭我,會再也不看我一眼……如果我無法離開這裏,那就等於在這一日和他說再見。
  但是——即將結束的是我們之間或許早已不存在的愛情,我卻可以擺脫以前的:
  影。再不拖他的後腿,再不用整天花瓶一樣陳列在深宮中,坐井觀天地看看他的世界,流露仰慕與寂寞之情,卻永遠無法真正走進去。
  一想到能夠減輕他的負擔,一想到能為部落做一些事,就覺得自己勇敢起來了。
  一定能夠麵對。
  一定能夠……這種感覺從正門走人金殿的一瞬間變得更加強烈。
  因為與奧汀的相望,我終於知道,對他的感情與洛基是完全不同的。不管對洛基有多少小小的偏心與憐惜,在他出現的時候,我的天平總是會毫不猶豫地倒向他。
  有一種叫做羈絆的東西,是永恒的……“怎麽會這麽快就到了?”博德疑惑地看著我。
  “弗麗嘉……”奧汀上前一步。
  “我是來送東西的。”
  我溫和地朝在座的諸神笑笑,朝裏麵走去。
  在與奧汀擦身而過的時候,我亦抬頭對他笑了笑,然後埋下頭走到洛基身邊。見我來了,洛基立即站起來,一時啞然。
  “你可要好好謝我,我把你家都快翻過來了才在花園裏找到。”我搖了搖手中的大臣徽章,“說實話,你是不是昨晚夢遊了?怎麽會掉在那種地方……”
  “我……我不知道。”洛基略顯愕然。
  給了洛基一個寵溺的笑,我把金色的徽章別在他的胸前,卻因為衣服表麵布料太硬插不進去而湊近了一些,順便取下他肩上的一絲黑色長發:“……還真不熟練。”
  不僅是洛基,幾乎在場所有人包括博德都十分詫異,除了西芙和提爾。
  雅恩莎撒的下巴幾乎都快掉在了地上。
  最後終於別好了,我輕吐一口氣,在徽章上拍了拍,然後抬頭看著他:
  “早點回家,我等著你。”
  “弗麗嘉……”洛基依然處於懵懂狀態,但很快他質疑地看著我,“你為什麽會……”
  “今天你剛走沒多久,我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我立刻堵住他下麵的話,踮腳在他耳邊悄悄說,“所以,等你回去以後,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真的?”洛基也放輕了聲音,“真的想起來了?”
  “嗯。我先回去了。”
  “等等,先告訴我——你會留下來嗎?”
  我看看四周,為難地說:“先別……你先忙,回去說吧。”
  “不,現在告訴我。”
  抬頭看著他寶石一般美麗的眼睛,半晌,我才輕輕點了點頭,小聲說:
  “別在這裏毛手毛腳,知道嗎?”
  “好。”無法掩飾的喜悅從眸中透出,無視了我威脅的信號,他堅持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
  就在我準備離開金殿的時候,芙蕾雅淡淡地說:“弗麗嘉殿下來過了,然後呢?”
  博德呆愣地看著洛基,過了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音怒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很明顯,她替我送徽章來。”
  “我不都跟你說過了嗎?要讓她表現出痛苦的樣子,奧汀才會急不可耐地帶她走。現在這個狀況……你說怎麽辦?!”
  “無所謂。就像西芙之前說過的,不用這樣卑鄙的手段我們也可以打勝仗。”洛基天真地笑著,“祝福我們吧。”
  似乎一切都已順利完成,接下來……轉身,看見站在阿西爾神族前方的奧汀。
  一直都認為他的情商在部落裏算是極品。這樣喜怒不形於色,從不需要傾訴的理性派即便是在男人中也算非常稀有。所以,從很久以前我就放棄了去了解他的想法。
  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詫異,詫異到我都快從他身邊走過去了,他才緩緩地說道:
  “你們……又在一起了?”
  “嗯。”
  而對我而言,此時連說話都像是會耗盡生命。這樣簡單地回答,已經夠了……不要再問了。
  “……是認真的?”
  “嗯。”
  “……不會回去了?”
  “嗯。”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眼眶已飽含著滾燙的液體,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道,“不會回去了,對不起……再見。”
  然後,加快腳步走出金殿。
  哭泣並不能解決問題。出門後閉上眼幾次深呼吸,離開了金殿。
  於是,條約談判自然擱淺。阿西爾的主神們當天晚上就已開始準備往回趕。
  這一晚的蒼穹深沉昏暗,像是一場盛大的葬禮,所有的星星與明月都被雲層和夜幕埋得嚴嚴實實,一如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過。
  在這片漆黑中,海尼爾皇宮的燈光像在沙漠中打開的魔法書,在高高的台階上映下巨大的方框。在芙蕾雅的召喚下,煉獄骨龍從地麵緩緩蘇醒,白森森卻修長的骨架散發著陰沉的黑霧。
  他們似乎已經準備走了。
  一個紫色的身影從正門前走過。
  披著長袍,帽簷搭在頭頂的弗雷手中夾著一本祈禱經書,緩緩走到莢蕾雅麵前。他將帽子摘下來,銀白的長發落在祭司長袍肩頭,像是為這片死寂的夜染上一絲純粹的月光。
  “我那令人喜愛的、女王一般的妹妹……”
  他的眼中有著金色的光影,非常漂亮。但此人說話的模式顯然連他前世妹妹都無法接受。
  “你正常說話會死嗎?”
  “妹妹如此討厭我,心都碎了。”
  “不要跟我套近乎,有話快講。”
  “恕我冒昧……黑暗小王子的身體怎樣了?”
  “我以為你滿腦子除了禱文就剩了女人,沒想到還會關心人。”
  “沒有女人會要我。我總是被人討厭,被人拋棄……”
  突然發現一件事,在戀愛方麵,人的表現總是和實際相反的。愛情常勝小將軍喜歡對別人說自己單身並且受過傷,失意不久的人喜歡說自己無往而不勝。
  芙蕾雅袖口的蕾絲如同白蝴蝶的薄翅,在不經意的時候總是隨風輕顫著。她揚起深色的嘴唇,冷笑:“是嗎?”
  “你還沒告訴我王子殿下怎樣了。”
  “若真關心他,就寫信給他。”
  “不。”弗雷搖了搖腦袋,用經書捂住胸口,“卑微的我,怎麽可以做這樣唐突的事。”
  “那就什麽都不要問。反正你們在戰場上也是敵人。”芙蕾雅頓了頓,“隻是霍德死心眼,就算被你傷害還是天天惦記著你。”
  弗雷大而碧綠的眸子霎時失去了光彩,但很快,他又苦笑著故伎重演:
  “怎麽可能?卑微的我,是不應該被人惦記的呀……”
  “我說的都是實話。他的生活很簡單,朋友也不多,所以到現在還是隻懂蠻力和對著弗麗嘉殿下發花癡。這樣一張白紙,任誰在上麵劃兩下都會令他深深記住的吧。”
  弗雷大驚失色:“妹妹,你真下流。”
  “我和小王子可是什麽都沒做!”
  “什麽?”芙蕾雅皺眉,“你想到哪裏去了?”
  弗雷卻根本聽不進去,依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簡直像看見她在裸奔。
  同一時間,西美和雅恩莎撒終於再一次因為不明的緣由吵了起來。在提爾熟知一切以後西芙也有了底氣,把雅恩莎撤和索爾劈頭蓋臉損得一塌糊塗。相對這兩個女人,兩個男人的態度就明顯軟了很多,尤其是索爾,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
  我還在猶豫著是否要上前勸架,奧汀卻突然從身側走過來:“我想和你單獨談一下。”
  樹枝隨著來自遠方的風而歪倒。發光的樹葉像是絨絨的羽毛,時而隨著密集的細雨悵然飄落。
  難得華納海姆也有神似阿西爾部落的時候,黑暗,寒冷,多霧,陰雨綿綿……或許,也隻是受到了訪客們的感染,好像記憶也滄茫猶如這般。
  我們來到了一個無人的區域。
  “有什麽要說的?”
  有一種極不安全的感覺。我抱著胳膊,將側臉藏在黑暗之中。
  “是為了部落嗎?”
  奧汀站在離我幾米外的地方,深色及膝的長外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襯衫的領口、手套和靴子邊緣的白色因此便十分打眼。
  “什麽?”
  “你這麽做,是為了部落吧。因為華納部落提出來的要求太多,如果我一意孤行要把你贖回來,會給部落帶來很大損失,所以你才演了這一出戲。”
  在這一席話過後,我有一種徹底被人剖開暴露的感覺。不管我再怎麽努力掩飾,這種小技倆還是會輕易被他識破。頓時有了一種想法:如果告訴他真相,讓他解開我身上的魔法,再帶著我逃離這裏,是否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了?
  隻是……洛基的魔力自古以來就已超越了神族甚至主神的極限,他設下的魔法九大世界無人能破。他敢在奧汀在的時候都如此放心地把我放了到處跑,絕對不是因為對我有多信任,而是對自己的魔力有信心。況且,以阿斯加德現在的狀況來看,就算奧汀沒有失去大部分的力量,他的實力電必然不如以前……這個魔法,他破不了。
  撇開魔法不談,這回奧汀帶來的阿西爾神族人數並不多,而我們所在的可是華納部落的大本營,所有最厲害的戰獸與精兵都集中在這裏,何況這裏有五個主神,他那邊隻有三個。如果他來硬的,我們沒有勝算。
  如果告訴他事實,讓他再找機會來救我……不,不能。一旦被發現,情況肯定會更危險。到時候華納部落一定會加強對我的看守,並且向奧汀索要更多。
  不能冒險!
  “當然不是。在你眼中,我是那麽熱愛部落、心胸寬闊的人嗎?”我笑。
  “當然是。”
  在聽到毫不猶豫的信任回答後,心情卻很快變得低落——麵對最在意的、曾經最親密的人竟然也要一直撒謊,還要控製住辛苦建立的防護堡壘不可以崩潰。
  “那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雨絲細而長,臉頰也略微濕潤了。
  奧汀站在樹枝下,因著長外衣,挺拔的身材變得更加修長。他遲疑著,試探著說道:
  “……你是在恨我做的那些事,對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回到阿斯加德以後,所有的一切。”
  說到這,他停了停,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隻能留給他尷尬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窘迫都快到極點的時候他才又一次開口:
  “我知道自己對你很糟糕,也做了許多你根本無法接受的事,在許多的關係上也並沒有處理好,甚至不讓你上戰場……”
  他又停了停:“但是,希望你不要因為對我的恨而放棄部落。”
  “所以呢?”
  “回去吧。”
  “陛下,自信是沒有錯的。但你的自我意識有時候確實旺盛了一些”我淡淡地回道,“我隻是想留下來,與你無關。”
  又一次把好不容易緩和一些的氣氛破壞掉了。這一回奧汀沉默的時間更長。
  終於,我無法再忍耐下去,抬頭看著他:
  “我還有哪裏說得不夠清楚,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弗麗嘉——”
  “嗯?還有什麽要說?”
  “你是不是想起來覺醒前的記憶了?”
  “……是。”
  奧汀依然站在同樣的位置,雨絲在空中朦朦朧朧,一如無數道白色的蜘蛛絲,綿綿地落在他的發梢,變成了依附在上麵的銀色光圈:
  “這也是你選擇留下來的原因?”
  “不隻是因為這個,還有很多。其實仔細看下來,華納部落電不錯……”
  不等我說下去,他已打斷我:“弗麗嘉,如果說你沒有諸神的黃昏前的記憶還好,可是你有。你這麽容易就忘記他對你做過的事了?”
  “我當然記得。但他變了,跟他在一起以後我發現他變了。”
  “弗麗嘉,你才跟他在一起幾個月?”
  “一年。”
  “好吧,一年——”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指了指海尼爾皇宮的正門,“一年的時間你能了解一個人多少,竟然就為了他放棄這麽多東西?”
  “時間不重要。有的人你認識一天就很了解了,有的人認識一輩子也還很陌生。就像你,我們相處的時間夠久了吧?但是直到今天,我還像是從來沒有進入你生活一樣,這個教訓還不夠嗎?”說到後麵,已不禁提高音量。
  “那是你自己太敏感,我從來沒有阻止你了解我。”
  “我敏感?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剛才你說了那麽多例子,而且還在我麵前宣布和林德的訂婚消息,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我,不管我再放低姿態都對我不理不睬……這真是我太敏感?”
  “我——”他眼神閃爍著,“我隻是不希望你難過。”
  “我有什麽好難過的?”
  奧汀一時啞然。
  他的眼睛像極了神界的夜空,漆黑廣袤,同時又承載著世界最高處的漫天星鬥,千千萬萬神秘的故事。在過去的日子裏,這雙眼睛曾經無數次堅定過我的信心,卻在這一刻充盈著悲傷的雨水:
  “……沒什麽。”
  又是這樣。
  什麽都不告訴我,總是用那種暖昧不明的態度遮掩事實。莫名的火氣幾乎將我燃燒:“我先走了。”
  “不行。”奧汀走上前擋住我的去路,“別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但這件事不可以。跟我回阿斯加德。”
  “別的事都可以依我?”我眯著眼,“任何事?”
  “隻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好,和我在一起。”
  “……什麽?”
  “和我在一起,陪著我。直到我死。”
  我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這些奇怪的話原本是不該說出來的。但現在的生活這樣沒有保障,或許明日我就會死在戰場上或暴亂中……沒聽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會不會是遺憾?
  但是,他的答案也是我怎麽都想不到的——“對不起,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
  盡管光線微弱,卻有些睜不開眼。
  “我當然知道你做不到。”我笑了笑,“跟你開玩笑而已,沒想到居然這麽認真,太無趣了。但想說的也說了,我和洛基在一起了。對話到此結束吧。”
  “你讓他碰你了嗎?”
  “你別忘了,法瑟爾是他的兒子。如果你不介意,把他還給我們吧。”
  奧汀卻突然捉住我的雙肩,緊緊地:
  “不要逃避話題!我問你,這次回來後,你讓他碰你了嗎?”
  我當然知道他如此在意這個答案的原因。覺醒之前與洛基不論多親密,都是與前世完全無關的。在擁有完整記憶的情況下如果我依然選擇洛基,這就說明他完全輸了。
  並不代表他愛我。
  而是他和洛基之間一直有著無形的鬥爭,不論在什麽方麵,兩人都不願意輸給對方。
  不過是大男人的小小虛榮心罷了。
  我看著他的眼,微笑:
  “當然。”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他的手開始放鬆,一絲絲輕下去的力道,像是心中的某一種執念,在失望或絕望中漸漸消失……“你知道嗎?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想要保護好你,一度認為隻要能讓你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他輕聲說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隻要你感到幸福,就夠了。”
  看著他空洞的眼神,如果不是他做了那麽多傷人的事,我會以為,他很愛我……甚至比我愛他還多。
  “對不起。能給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這時,一道人影在奧汀身後晃了晃。
  博德的金發在黑暗中很耀眼,所以立刻就認出是他了。我正準備告訴奧汀,卻看見他輕而快地跑到奧汀的身後,抽出腰間的佩劍,朝奧汀的後背刺來!
  “小心——”
  銀光閃爍的刹那,我瞬移到奧汀麵前去擋住他的身體!
  眼見閃電一般的劍光直逼麵門,我害怕得閉上眼睛!
  但是,卻遲遲沒有受到攻擊。
  甚至一點衝擊都沒有,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
  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劍尖離我的喉嚨隻有很短的距離,奧汀一隻手摟住我的肩,一隻手握住劍身。細劍在雨中散發著森白的銀光,奧汀的鮮血順著鋒利的邊緣滴落,混入雨中。
  “博德,你怎麽可以——”
  誰知,我話還沒說完,博德便已迅速抽出另一把巨劍。
  因為速度太快,我幾乎沒有時間多說話,便看見那把劍刺穿了奧汀的胸腔。
  “不——”
  撕心裂肺的哀鳴回蕩在華納海姆的夜空。我把抱住奧汀,眼淚立刻湧出來:“奧汀!奧汀,怎麽辦?該怎麽辦啊——”
  奧汀緊鎖著眉,大量猩紅的血液從劍插入的地方流出,而且越來越多,有完全無法控製的趨勢。
  “你知道嗎?奧汀,從以前我就看你不順眼了。”博德的手依然握在劍柄上,聲音冰冷又帶著一絲嘲諷,“獨自霸占王位這麽多年,還整天叫囂著要把我培養得很厲害。實際上,我們都隻是你的傀儡而已吧?”
  奧汀的眼神冰冷。他沒有回話。
  “看你以前為了守住眾神之王的名號也挺累的,不過以後你不用擔心了。
  因為——我會取代你!”
  說到這,他又狠狠推了一下劍柄。
  奧汀悶哼一聲。幾乎能聽見肉體和筋骨被撕裂的聲音,巨大的縫從身體的深處迅速皸裂,將傷口撐得更大,湧出更多的血液,順著泛光的劍身一滴滴墜落在地。
  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空洞,膚色也慘白。
  “不!!”我一把捉住博德的手,“博德,你瘋了!放開他!!他是你的父親!!”
  “我才沒有這種父親!!”
  博德似乎又準備加重力道,誰知奧汀卻重重推開他,一把將劍拔出來。
  在奧汀胸前被強行撕破的傷口承受不住洶湧而上的液體時,博德的劍抽出之後很快就濺出黏稠的鮮血。
  我的思維被人生中最大的恐懼侵占。受到這樣的重創,而且位置是在心髒……就算是主神,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無數種假設在腦中迅速竄過。
  如果奧汀會死……如果他會死……然而,就在無法控製的淚水洶湧而出時,奧汀竟手捧一團光,在胸口輕撫了一下。
  奇跡發生了。
  他胸前的傷口在這團光的包圍下快速康複。出血停止了,在心髒上方巨大的劍傷也從背後到正麵一點點愈合,到最後,奧汀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複正常。
  然後,他淡漠地看向博德:“想要殺我,你還嫩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的白襯衫上依然有血跡,我會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幕全是幻覺。博德的眼中也寫滿了詫異:
  “怎麽……怎麽可能?”
  “神是不死的,你不知道嗎?”
  奧汀擦擦嘴角的鮮血,把手中的劍擲了出去,刺穿了博德的右肩。
  在博德一邊痛苦哀號一邊逃跑之後,他又回頭看向我:
  “是時候回去了。”
  “奧汀——”
  看著他的背影,我擦拭著眼淚,跟著他走了兩步。
  他很快停下來,但卻沒有回頭:
  “不要再跟來。別來。”
  華納海姆沉睡在絨絨的細雨中。直到博德刺出這一劍我才知道,這世界上原來還有比奧汀離開我更可怕的事……便是失去他。
  不管是因什麽力量使得他變得如此強大,幾近無敵,我唯一能留意到的事便是,還好他活著。
  這樣已經該滿足了不是嗎……眼淚分明是由於驚慌害怕而流出,在發現他痊愈以後又止住。可是,當我看見大批阿西爾神族騎著龍從華納海姆上空飛離時,竟流下了更多的熱淚。
  哭泣不能解決問題。我知道。但這一刻,已再不能思考。
  好像什麽都不重要了。
  曾經那麽想要和他在一起,也曾為這個小小的願望夜夜失眠,或者痛苦得幾乎窒息……因為是從小就愛著的人。
  因為他永遠都站在那麽高的地方,那麽高……無法觸及。
  重生之後,甚至偶爾會冒出一些想法。如果他可以重新愛上我,就算壽命減半也可以。
  但到現在,他是否愛我已不再重要。將自己埋葬在卑微的墳墓之中,隻要生活中還有這個人,就算是變成老婦遠遠地看著他,也可以……但是,我讓他走了……是為了直堅持的一些東西。那是我們共同堅持的信仰。
  終於,有一種和他靠近的感覺。
  靠在樹上,任憑淚水覆蓋了視線,看著大顆大顆的液體落在地上,告訴自己應該感到高興,因為我做到了。
  拚命告訴自己,我應該高興。
  盡管不能彌補以前的過錯,但我做到了。
  盡管失去了奧汀。
  ……但我做到了。


憤怒的布萊奇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
  空氣中飄揚著樹葉的清香,心情也漸漸平定下來。於是告訴自己,是時候回歸現實了。準備朝洛基家的方向走去,卻在轉身的時候看見站在大樹後麵的人。
  我不知他在那裏站了多久,也不知他聽到了多少。從他放鬆的麵部表情看來,似乎知道得並不多……於是眨眨眼,盡量不讓他看出自己才哭過:
  “洛基,怎麽了?”
  “我聽他們說你在這裏,就過來找你了。”他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我們回家吧。”
  “嗯……”
  一個半小時後,洛基才從浴室裏出來,擦著已經快幹透的頭發,躺在床上翻看一本《伏魔官與龍》。我也去洗了澡,又默默裹著浴巾,回到洛基身邊。他的床很大,兩個人一人在一頭,不動的話如何也碰不到對方。
  維持這種狀態有一陣子,他才放下手中的書,挪到我身邊,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
  這個情景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與他親熱。
  深知那一夜是刻骨銘心的。隻是也不知是為什麽,當時那種強烈到覆滅世界,幾乎因他而死去的感情在這個晚上消失不見了。
  但是,依然擠出一個幸福的笑容,輕輕摟住他的腰:
  “我還記得以前和你、西芙還有提爾一起參加女神節,真懷念。下一次的女神節,我們再起去吧。”
  “嗯。”洛基心不在焉地撫摸著我的碎發。
  “當時西芙好傻,在那種天還穿得那麽少,還一直欺負提爾,和現在一樣。”
  “嗯。”
  雖然知道洛基沒在聽,但不知為什麽總是要靠不斷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心虛,而且怎樣也停不下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是阿西爾神族,被很多同類搭訕還覺得很可怕……”
  “你在騙我。”
  “所以,也不知道現在再去是不是感覺會變一些呢……”說到這,我才回過神采,“你說什嗎?”
  “其實你什麽都沒記起來,是在騙我吧?”
  “你在說什麽呢,這些事不是隻有我們倆才知道嗎?”我輕推他一下,“你是不是晚上喝太多了?”
  “你打算幫助奧汀和你的部落,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多想了……”
  “真的不是嗎?”洛基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出來,你沒有撒謊,你是值得我信任的。”
  “我當然……”
  說不下去。在看到他兒乎已經確信和瀕臨絕望邊緣的眼神,我以自己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為什麽會這樣想?”
  “書房的水晶桌子是精靈王去年送我的禮物,那是與艾爾夫海姆同壽的一整塊水晶,其中蘊藏的魔力可以保護第一個給它烙印的主人所有的秘密文件。隻要我在任何東西上留下相同的烙印,放在書桌裏別人都不會看見。而且,不要說觸摸,隻要有人靠近那張桌子我都會立刻知道。所以,你在翻我書桌的時候我就察覺了。”
  這一番話完全拆穿了冥思苦想了很久的謊言。
  他又繼續說道:“但那時候我還隻是半信半疑,猜你有可能隻是為了了解我的事。”
  緊張地從他臉上撇過一眼,我握著被褥,看著燈光下的細小塵埃如宇宙中的星石般飄移。最後,問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愚蠢至極的問題:
  “那後來我怎麽會又在那裏找到條約?”
  “因為那時候奧汀已經來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藏下去。同時,徽章的丟失也讓我感到困惑。”
  他這樣說無疑令我更加難堪。
  西芙曾經很意味深長地告訴我,女人經常被男人精心製造出來的假象迷惑。他們天性就是不喜歡展露真實的一麵。例如真正愛你的男人其實很容易受到傷害,表現得冷靜理智以保護自己,間接告訴你,你並不能對他為所欲為;而不愛你卻對你另有所圖的人就會有完全相反的表現。
  有時候覺得洛基有嚴重的犬儒主義。他不僅僅是保護自己而已,甚至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為,到最後還輕輕鬆鬆地嘲笑自己或者別人的尷尬。
  “直到今晚我才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你,偉大的神後。”洛基微笑著,指尖輕輕纏住我的發絲,溫柔地打了幾個圈,“你為奧汀做了這麽多,他若沒有受寵若驚,恐怕會受到天譴吧。”
  “我不是為他。”我立即辯駁,“洛基,你難道不覺得單純把我捉過來就想讓我背叛部落,太天真了嗎?”
  “還是對部落如此忠心……真不愧是神後。”
  或許這也是他判定我沒有依娜記憶的原因。作為依娜,我確實經曆了很多痛苦的折磨,也遭到數次來自阿西爾神族的侵襲。在依娜的記憶中,阿西爾是可怕的夢魘,是吃人的怪獸,華納神族永遠是美好的。然而,重回阿斯加德後我才發現原來戰爭真的是慘無人道的屠殺,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任何人也可能變成怪獸。無關種族,無關部落。
  選擇阿西爾部落,單純是因為歸屬感。
  看著徹底變成陰暗之城的故鄉,會懷念當年那個繁盛至極的神界,會期望能看到一個重新溫暖明亮起來的阿斯加德。
  長久的靜默後,洛基又笑了:“但是,我很高興你沒有想起來。”
  “什麽……”
  “盡管那個叫依娜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我知道,她的眼中隻有我一個人。”他的眼神疲憊且感傷,“或許真正的永恒,都是短暫的。”
  這一次洛基並沒有再像以往那樣做出很多偏激的事。隻是我的自由又一次遭到了限製,活動的範圍也大幅度地減少,大部分時間都隻能待在房內看書喝茶。他也不再與我親密,甚至連話都很少說。西芙來找過我幾次,我們誰也沒提起之前尷尬的對話。
  就這樣,初夏在春天無聲息的離去中降臨。
  和煦的風穿過金黃色的華納海姆,所有的建築,樹木,花草都像是被聖水沐浴過一般。護城河中晶亮瀲灩,時而因水流擺動而閃過的波光會刺得人睜不開眼,連龍的嚎叫聲都幾乎成了溫柔的呢喃。眼前的景象清晰地喚醒了許多東西,那些被時光吞沒的記憶。
  繁華的街道上,我和西芙二人肩並肩漫無目的地走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時而肩並肩,時而走遠,聊著些男人聽了絕對會大打瞌睡的話題。
  “有沒有想過,三十年之後你會變成什麽樣?”西芙看著精致的鞋尖,將鬈發綰到耳朵後麵,側臉的線條十分柔和漂亮。
  “如果戰爭已經停止,而我又沒死的話……大概是不斷在各個城市開自己的工匠房連鎖店,沒日沒夜地工作賺錢吧。”
  “賺那麽多錢又有什麽用呢?”
  “當然是開更多的店了。”
  西芙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果然一點沒變,想法超級簡單。愛情呢?有想過那時候已經和洛基結婚了嗎?”
  “一點也不想。一個法瑟爾就已經夠讓我牽腸掛肚的了,我可不想有兩個兒子。”
  “這話洛基聽到以後肯定會氣到跳樓。你還真是從來就沒擔心過這些問題啊。你知道嗎?在你和洛基見麵之前,我和格菲、弗拉偷偷討論過,以後說不定你會變成老處女。”
  “我早知道你們在背後議論我!”
  “誰叫你那麽男人婆啦。三千年前還蠻小女人的,現在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西芙無奈地搖搖頭,“我猜,三十年以後你肯定還是奮鬥事業的料。至於我,肯定還是愛情事業兼顧加搖擺中,而那個死女人肯定還是除了愛情什麽都不要。”
  “那個死女人?”
  “……雅恩莎撒。”西芙翻了個白眼。
  “哈哈,怎麽把她也算進去了?”
  “你不是跟她關係好嗎?雖然姐姐真的看不慣她。哪有女人一天到晚就是老公老公叫個不停的,真是丟死人了,我敢保證三'十年後她還這樣。”
  我搖搖手指:“她肯定還是每周定期向四周匯報說‘我和索爾這回是真離婚,真的離婚了’,然後過兩小時說‘我想死老公了’……”
  西芙彎著眼睛大笑起來。自從她決定模仿古爾薇格後就很少這樣自然地笑了。但很快,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掛不住: “索爾這個男人也可以去死了。”
  “提爾多好,又體貼又浪漫,還長得這麽帥。你就好好珍惜身邊人吧。”
  “喜歡姐姐的男人多了去,他算什麽。你喜歡送你得了,我不稀罕。”她撥了撥頭發,伸了個懶腰,“況且,並不是對你好的人就真是你想要的。就像洛基,他對你夠好了吧,你卻還是掛念奧汀。”
  “胡說什麽。”
  想來我的臉色不大好看。已經這樣明顯了嗎?
  “你騙誰都可以,但騙不過姐姐。”西莢靠近一些,懶洋洋地說道,“你可以做對不起洛基的事,畢竟他死了我也不管。但是,不可以做對不起部落的事……知道嗎?”
  望著她碧藍色的眼睛,我正猶豫著是否要承認真實想法,卻看見前方有人群正在靠攏圍觀著什麽。我和西芙走過去,擠了許久才看到裏麵的情景:
  長長的隊伍前方,一個頭戴白色布條的男子手捧豎琴,拖著紫色破舊長披風垂頭緩緩前行,他的手臂上有和我一樣的束縛魔法印記,身後跟著兩列來自王宮、麵容冰冷的士兵。
  “原來又是他。”西芙抱著胳膊說道,“每個月例行的遊街示眾嘛。”
  “那是……布萊奇?”
  “對。”
  布萊奇,阿西爾部落的詩神兼最優秀的幻象術士,曾在奧汀第一次帶兵入侵華納海姆時受傷,不幸被華納神族捉走,過了兩年多都一直被俘虜在海尼爾皇宮。主神成為俘虜這件事其實真打擊著阿西爾戰士們的士氣,明明可以用多種方法救回布萊奇,奧汀卻在最後一次來訪前都不曾嚐試過。
  從魔法學原理來說,打上了洛基的刻印後,整個華納部落每個城市邊境都布滿了強度等同於他魔力的結界,其中以莫金海港外沿的結界強度最大。
  看向布萊奇,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兩周後的淩晨。
  潛人大牢、將九大世界最頂尖的幻象魔法融入試管溶液、迷惑守衛、尋找契機、觀察地形……在經過兩周滴水不漏的越獄計劃及實行後,我和布菜奇在淩晨時從海尼爾皇宮逃出,將會驚動洛基的魔法刻印陷入沉睡,並在每個城市的邊境實體化那些虛擬的結界。
  到莫金後,我們從碼頭來來回回瞬移了一百二十餘次,總算把最後一個實體化結界最薄弱的地方打出了一個小洞。
  此時,被布萊奇召喚而來的黑羽鳳凰正揮舞著巨大柔軟的翼,在金儂加裂縫上空等待著我們。
  “真不敢相信……洛基這個怪物的魔力簡直就像無限的一樣,這個小洞不出一分鍾又會恢複,我們得抓緊時間。”布萊奇扶著碼頭上的欄杆,一邊喘氣看著下麵的無盡深淵,一邊擦接頭上的汗,“好了,我數到三,一起跳過去。可能會受傷,但要忍著,出去以後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我點點頭,握住他的手。
  “一。”
  無形防護壁上,金色的破洞邊緣在微微顫抖。
  “二。”
  我深呼一口氣。
  “——三!”
  我閉著眼睛與他一起瞬移向那個洞口。
  強大的反彈力量朝我們襲來,火紅色的光芒像是會灼燒人的身體一樣,將猝不及防下墜的兩個人團團包住,並拖回碼頭。
  我們吃痛捂著手臂,一起抬頭。
  一個人影以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速度自空中移來,站到了我們麵前。
  這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倒黴的事——那是還穿著睡衣、一縷鬈發翹起的洛基。臉蛋雖然好看,卻非常沒形象。
  “如果不是做了關於你的噩夢,我恐怕還不會發現你們準備跑了吧。”
  看著他漸漸靠近,我和布萊奇立刻站起來,準備施展護壁保護自己。但是彼此心裏都有數,就算是十個我們加起來,都鬥不過這個第一戰鬥力的破壞神。
  “為什麽想跑?”他看向我,一瞼不解的模樣,“我對你不好嗎?”
  又是這樣的表情。每次他一露出這種神情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我提防地站在布萊奇麵前,將手放在尾椎處的短劍上。
  來自巨大裂縫的冷風襲來,舞亂了洛基的發。那一頭微卷的紅發就像是午夜的玫瑰,在寂寞與黑暗中散發著驚魂的美麗,嗜血的芬芳。
  他眯著眼,走路的姿勢緩慢優雅,卻讓我與布萊奇不由自主一退再退。
  終於,我們被逼到了碼頭的後方。
  在布萊奇一隻腿不小心邁出的時候,強大的刻印反彈力量從背後衝來,將我們重重往前推了過去。
  幾乎撲倒在洛基的身上,我敏感地後退兩步,抽出後麵的短劍,指向他:
  “不要過來!”
  洛基卻像是沒聽到一樣,眼神冷冽地看著我,又逼近了些。
  布萊奇對著洛基迅速施展了幻象術,卻被洛基揚手的回旋魔法擊中,自己陷入了行動不能的狀態。這期間,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回頭掃了一眼身後,冷汗順著臉頰滴落在肩胛骨上。
  “再過來我殺了你!不要過來!”
  “那就殺了我吧。”他揚起嘴角,露出了邪氣的笑容,“在你的手中死去,也好過親眼看見你回到奧汀身邊。”
  “你……別過來……”
  心中告訴自己,很簡單,舉劍,刺下去……雙手卻隻能舉在空中發抖。
  他握住我的雙手手腕,毫無攻擊性地將我拽人他的懷中,溫柔地含住我的唇瓣。
  洛基的口腔中一直有花瓣一般的香味,夾雜著許多用言語無法表達的感情,通過這個輕柔卻絕望的吻,在沉重的甜蜜回憶中又添加了深深的烙印。
  他掰開我的手指,取出短劍,將它丟到了碼頭外的深淵中。經過那麽多個無眠夜的掙紮才堆積起來的防護牆,就這樣簡單地、未受到一點破壞地被卸下。
  ……直到奧汀的容顏浮現在腦中。
  “不——”
  我推開洛基,局促不安地抱住雙臂:“洛基,對不起。”
  “……你又想說什麽?”他側過頭,有一絲惱怒。
  “雖然會難過,但我從來沒為自己所作的選擇後悔過。不管是覺醒時拋棄身為依娜的記憶,還是覺醒後回到奧汀身邊,甚至會想作為個全新的人和你在一起,也不會感到後悔……”
  他慢慢抬起頭,眼中的迷惑漸漸轉為驚訝。
  “今天也一樣。”我繼續說道,“想要離開,想回到阿西爾部落——”
  “等等——”他打斷我,“你真的想起來了?”
  “……是。”
  “是什麽時候的事?”
  “從看焰火那一天晚上開始。”
  “騙人。我不相信。”
  “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不相信。”洛基捧住我的臉,仔細地觀察著,最後肯定地說道,“如果你有記憶,就不會舍得走。”
  原來這段時間的消沉全都是源自於那些過去,太過美好,反而變成了負荷。
  無論怎麽掩飾,怎麽試圖無視,怎麽假裝漫不經心,都無法抹去的記憶。那一份曾經將自己簡單的一生中唯一一份感情毫無保留交出去的記憶;曾經因以為他愛著其他女人而嫉妒到輾轉反側的記憶;曾經在酒醉夜晚對自己偷偷許願,希望嫁給這個人的記憶……作為依娜,所有的感情空白,都已填滿了他的名字。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不知是怎樣的力量驅使我回答他的話,“與你在一起時,我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戀愛白癡,所以才以為對一個外貌漂亮的人有好感就叫真愛。實際上,那也真的不過是好感而已,甚至構不成喜歡。”
  “真……的?”
  洛基凝視著我,聲音很輕。
  “就像所有人都有過的初戀一樣,很簡單,美好,但不會有人會惦記著它過一輩子。”看著他眼巾漸漸暗淡的神采,我一咬牙,“這與幾千年前的記憶比起來,太微不足道。真的隻是人生裏小小的插曲而已。所以,忘了它吧。”
  “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他睜大眼睛,像是孩子一樣眼神迷茫而無焦點。
  “從來沒有過。”
  “可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麽?”
  “你所說的,跟很多人的初戀一樣的意思。”洛基的嘴唇被寒風吹得發白,聲音也虛弱起來,“我這輩子隻愛過個人,翻來覆去也隻是這一個。
  初戀一直伴隨著我的人生,一直到現在。麵對這樣的情況,我該怎樣像其他人那樣不去惦記它?”
  心髒早已被他這句話傷得千瘡百孔,卻沒有任何讓它停止流血的方法。
  我隻能僵硬地看著他,持續著幾乎沒有盡頭的相互傷害:
  “洛基,放手真有這麽困難嗎?”
  “放手……”
  “是。”我伸出戴著結婚戒指的手,“我可以繼續留下來當俘虜,但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二十分鍾後,我看著騎上鳳凰背的布萊奇:“現在回去嗎?”
  握著空空的手,沒有印記,也沒有戒指,想起洛基剛才說的話,一時精神有些恍惚。他說“我會試著去做”的時候,眼神並不傷心,也不絕望,但平靜到幾乎空洞。
  他讓我們走了。
  “你還在猶豫什麽?”布萊奇突如其來憤怒的吼聲將我拉回現實,“這種時候你應該陪在陛下身邊,而不是和這個犯下滔天大罪的華納巨人雜種待在一起!”
  聽他這樣說,我竟電有些動怒:“洛基確實有錯,但你不能如此種族主義。每個人的出生都是不可選擇的。”
  “愛神殿下,你清醒一點好嗎?難道定要到陛下已經死了,永遠消失了,你才會明白該珍惜什麽人嗎?”
  我先是一怔,然後苦笑:“我絕對會忠於他,但請收回你的話。奧汀永遠不會需要我。我也不希望他再浪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保護我上麵,他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布萊奇像是泄氣的皮球一樣,嘴角掛著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待在華納部落吧。何況你現在趕回去都未必能見到他了。”
  “什麽意思?”
  “陛下已經去世了。”他頓了頓,“三年前,在他覺醒的時候,壽命就已經到達極限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覺醒和去世是兩回事。還是說,你的意思是三年前,作為普通神族的修因去世了,現在的他是主神奧汀?”
  “不。陛下從來就不曾是普通神族。諸神的黃昏時他並沒有死。”說到這,他的眼中溢滿了眼淚,“他真正去世,是在覺醒那一天。”
  雖然早有這樣的猜測,但從別人口中聽說他去世的事實還是禁不住感到詫異。我搖搖頭,疑惑道:“你徹底把我弄糊塗了。如果他死了,那現在的奧汀又是誰呢?”
  “是他的思念體。一個壽命不會超過一千日的思念體。”


不滅的思念


  我知道他在開玩笑,但還是被這個恐怖的笑話嚇得不輕。在腦中設想這種說法是事實的情況後,我板著臉生硬地說:“布萊奇,你一直以忠誠聞名,今天為什麽反複開這種很沒原則的玩笑?”
  “我沒有說笑!”布萊奇的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他提高音量說,“諸神的黃昏最後一戰是與洛基的決鬥,他其實沒有被洛基殺死,相反是洛基在被他重傷的情況下自殺了。所以,那一戰結束後,活下來的神族隻有他一個。
  創造新世界後他篡改了曆史,讓世人以為洛基殺了他,因為當時他已經耗盡所有的神力,也失去了重生的機會,不然人們一定會知道他沒有死而打聽他的下落。”
  然後,他向我具體說明了後來發生的事。
  奧汀一直匿名在阿西爾部落生活,鮮少與人打交道。直到重生紀元2866年,殘暴不堪的阿西爾法王費爾德掌控了整個議會與高層神族,並且貪財好色,膽小怕事,從不討伐不斷襲擊自己部落的華納神族甚至巨人族,放任他們在本土屠殺侵略。有大概十年時間,阿西爾部落不論是在經濟、軍事還是政治方麵都處於臨近崩潰狀態。
  奧汀終於無法忍受,化名修因重新回到政治舞台,很快就擊垮了費爾德王的政權及其爪牙。時隔兩幹七百多年,記載有奧汀外貌的文獻基本已經完全失傳,保留下來的隻有他年輕模樣的全身塑像和油畫,當時的修因留了胡子,捏造自己出生年為2745而且外貌也確實像中年神族,眾所周知所有重生的主神一定會出生於2900年後,所以也沒有人察覺到他就是奧汀。更何況不論在華納部落還是阿西爾部落,每個神族每年都會接受能力調查,分神力、魔力和武力三類,修因的結果魔力八級,武力九級,神力零級。而研究者按照當代的標準推算過奧汀應該是曆史上唯一一個神力十級的神族,所以更不會有人懷疑他。
  奧汀重新統治阿斯加德以後一直在尋覓合適的接班人選。900年後,一直有傳言說十二主神中有一個不會重生,幾乎所有了解情況的人都以為是愛神,實際上那個人是奧汀。
  到這裏我已不願再聽下去,我搖搖頭說:
  “好吧,就算他耗盡神力來創造了新的世界,也頂多變成一個普通的種族,怎麽可能失去重生的機會?”
  “殿下,陛下當初會強製逼你覺醒,是因為他知道了洛基殺了你的事實,而在那之前,他直以為你是自殺。如果他在重建新世界之前就知道這一切,一定不會允許洛基有重生的機會。”
  “我知道。所以呢?”
  布萊奇看著我沒說話。
  但很快,心卻像被無形的火燒成了灰燼。
  ——黃泉之路。
  當初洛基對我念了黃泉之路的咒文,讓我失去重生的機會。而他當初似乎也做好了徹底毀滅的準備,所以在與奧汀決鬥後目殺,每一步都做得很絕,卻沒料到奧汀會挽回一切……“殿下認為是什麽力量讓你重生的呢?”
  霎時間,極端的驚恐已將我吞沒。眾神碑上奧汀突然變成灰色的名字也在腦中閃過。我搖搖頭,捂住腦袋:“不,這不可能是真的。”
  “在諸神的黃昏時,他先把自己重生的機會讓給了你,才用神力創造了新的世界。如果沒有諸神的黃昏,我想他未必能做到這一點。因為他是眾神之王,肩負重大責任,不能因為兒女私情放棄了部落。但直到麵臨世界的毀滅,他將消耗所有神力變作普通的神族,沒有了部落的重擔,他也會因此變成一個普通的男人吧。”
  “一個普通的男人……”
  “一個愛妻子勝過自己的普通男人。”布萊奇看著遠處的山脈,像是在盡量轉移視線一樣,輕輕歎了一口氣,“在你的思念體消失以後,陛下傷心了很久……哭了很多天。”
  提起思念體,我突然看到了一線希望,立即反駁他:
  “原來你也知道思念體?我父親這麽愛我母親都隻變成一小團光,也隻說了一句話,隻持續了半小時,卻已成了九大世界的奇跡。而你現在打算告訴我,奧汀是一個活了三年多的思念體,和真人沒區別,會走會動會吃飯……會不會太可笑了一些?”
  “連你的思念體都變成了你自己的模樣,陛下的為什麽不可以?”
  “我的思念體變成了我自己的模樣?”
  “對,這也是他傷心欲絕的原因。因為在那之前,他都以為你愛著洛基。”
  “但是一千日的思念體,而且和本人一樣……那是不可能的啊。”
  “並不是完全一樣的。”布萊奇說道,“修因消失、奧汀以年輕時的實體出現在阿西爾部落後,檢測神力的結果也是十級。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他的神力回來了,阿斯加德卻還是沒有變回以前的模樣?”
  依然完全無法接受他說的事實,但心底的絕望蔓延得越來越快,快到讓人幾乎失去了理智。我抓著他的衣領,大聲說道:
  “你在撒謊!你在撒謊!!”
  “還有,你說為什麽他不來救我?因為在知道一切以後我無視他的命令堅持要告訴你這一切,所以他就直接在與華納部落交戰的時候故意把我丟到了敵人陣營裏去!”
  “你說的任何一個字,我都不會相信!奧汀那種絕情的人是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的!他還活得好好的,你這個叛徒——”
  嘴上雖然這麽說,卻毫無說服力。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很多問題的答案也變得顯而易見。
  回想起自己回到阿斯加德以後經曆的事。奧汀對我若即若離的態度,時而說到一半的話,還有最後一次見他時他對我說:我隻是不希望你難過。
  分明因我和洛基和好而嫉妒,卻在我提出要他和我在一起直到我死後,回答說:對不起,我做不到。
  他還說,能給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都是如此簡單,尋常男人在拋棄情人時最常說的決絕的話……我當時隻覺得受傷,卻不曾想過這背後的含義。
  “如果真是這樣……”我望著他,喃喃說道,“我接受不了。我寧可成為死去的那一個,也不願意接受……”
  “弗麗嘉殿下……”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歎氣。
  “可不可以重新選擇,讓我換回他的重生機會?”
  “你應該知道必須同樣階位、或者更高階位的神祗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階位最高的神祗就是陛下……況且,這種犧牲是不可逆轉的。”
  “可不可以試一試呢,萬一我做到了呢?”
  “殿下,回去好嗎?”布萊奇拍拍我的肩,“離一千日滿沒有多少時間了,回去陪陪陛下吧。”
  在返回阿斯加德的路途上,布萊奇跟我說了很多的故事。作為詩神,他生來似乎就有種能把語言變美麗的魔力,就算是再普通平常的小事,也能被他描繪得如夢似幻。
  例如我的出生。
  原來我真正的出生地是在漢德城,於2969年寒冬一月的一個晚上。盡管那些年主神重生在九大世界已經是最熱門的話題,但對於悉知一切的奧汀來說這並不是什麽謎題。這也是阿西爾部落主神在第一時間內覺醒而華納部落卻迷霧重重的原因。
  我誕生以後,奧汀立刻就知道了,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漢德城,找到了我。在見了當時的帝王修因後,我的親生父母毫不猶豫地把我交給了他,期望他能將我栽培成有用之才。
  在接到我的同時,奧汀在還是嬰兒的我額上輕輕一吻,就把我送到了華納部落。和他這些日子遠離我的理由一樣,他不願意重生後我再和他牽扯上什麽關係,最好在很遠的地方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並且得到最平淡的幸福。
  吉爾村是華納部落最適合居住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裏地理位置比較偏僻,而且很難被入侵的敵人發現。所以他把我送到了我的養父養母家。在村巾安定生活下來以後,奧汀經常悄悄過來看我,也會通過各種方式讓我的家人賺很多額外的收入,卻是在他們無法發現的情況下。
  聽到這裏的時候,強烈的怨恨卻遠遠超過了感動。
  如果一切真的照著他的計劃進行下去,總有一天,我也會覺醒,然後回想起所有的事。到那時候如果再發現奧汀已經死去,並且知道永遠不會有機會與他見麵了,情況會有多麽糟糕?甚至到那時候,如果我還不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就跟其他人在一起,最後漸漸淡忘他……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嗎?
  原來,奧汀電是個自私又自我的人。
  阿西爾神族入侵之後,他和我失去了聯係。直到我搬到了王都華納海姆才被猛追西芙的索爾發現。當時奧汀原本想方設法想要把我弄走,生怕我和華納海姆的神祗們認識了,到時候又不免與他對上。可是,當時我和洛基的相愛速度太快,他沒來得及阻止我們就已經訂婚了。
  “陛下的心情應該很好理解,一個是前妻,一個是弟弟……希望她幸福,卻會感到嫉妒和寂寞。”布萊奇說道,“在你出生之後,他經常對旁人說,‘最近的時間好像過得很慢,但實際又過得太快’。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麽意思。”
  然後我立刻想起來參加我和洛基訂婚宴的奧汀。
  他曾在風雪中站立,在陽台下眺望著我。當時我總覺得他已經在那裏站很久了,在離我有一段距離卻如何也走不到的地方,一直沉默著,等待著……他也曾在夜晚的台階上撫摸領口間的金蝴蝶項鏈,說:再多美麗的女人,都比不上多年前和她坐在草坪中的一杯下午茶……當時的我也沒有想過,那個在他描述中幾乎完美的“她”,會是什麽人……還有在他即將離去時,在雨中的親吻。
  當時就有很難過的感覺,此時想起,更是幾乎令人無法呼吸。
  那以後,奧汀就消失了嗎?
  可是為什麽會在那個吻之後?
  是因為對我的失望,還是他已經可以放心離去?
  “現在的奧汀……真的是思念體嗎?”我低聲問道。
  “……是。”
  “那他能思考嗎?還是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都隻是殘像?他還能算是奧汀嗎……”
  “殿下,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布萊奇明顯不悅,“不管他是不是陛下,抑或是一個殘像,都與陛下有關係不是嗎?難道說隻是思念體你就不會再重視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立刻搖搖頭,“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隻是想確認他的存在而已。
  隻是,不願意相信而已……抵達阿斯加德的時候還是下午,奧汀和諸神都還在神殿中忙碌。因為沒有自信在麵對奧汀時不失控亂說話,我讓布萊奇去找奧汀,自己回到霧海之宮等候。
  剛邁進寢宮,我就看到了坐在洛洛身上幾乎把洛洛壓扁的法瑟爾,還有圍在旁邊手足無措的侍女們。見我回來了,她們都又驚又喜,迅速撤退。我跑過去教訓法瑟爾,他的紫色眼睛變得水汪汪,然後哇地大哭起來,撲到我的懷中。
  我很想念法瑟爾,但此刻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麵。
  很快,歡呼聲在英靈神殿響起。想來布萊奇已經通知了大家我們回來的消息。
  我抱著法瑟爾,卻一直惴惴不安。
  如果見了奧汀,詢問他關於思念體的事卻被否認了,那該怎麽辦?
  如果他承認了,又該怎麽辦?
  如果我沒有等來奧汀,卻等來了他已經消散的消息,該怎麽辦……法瑟爾抬頭用水靈的眼睛看著我,伸出一根白嫩的小短手指擦掉我的眼淚。一時更沒安全感,我抱緊他,眼淚流入了他胸前軟軟的布料上。
  不知過了多久。
  空蕩的寢宮一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回來了。”
  我飛速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前的奧汀。他穿著他最愛的黑色軍靴,還是如此帥氣,帶給我更多的卻是懷念,就像是陪伴著自己成長的親人。
  他明明就在我麵前,還好好的……但在他朝我走過來的過程中,我卻感到了更加絕望的悲傷。
  “嗯,我回來了。”我把法瑟爾放進搖籃,剛蜷縮起來準備睡覺的洛洛立刻被他騎住。我轉身走向裏麵的房間,“進來說吧。”
  奧汀隨著我靜靜走入我的臥房。
  “歡迎。”他還是不冷不熱的態度,“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為什麽會再也見不到?”我敏感地問。
  “因為你原本打算留在華納海姆,不是嗎?”
  “是,但也不可能見不到。戰場上,外交時,總會見到。”
  “或許吧。”奧汀沉默了一會兒,“……你哭了?”
  眼睛疼得已經睜不開,肯定腫得很難看。我揉揉眼睛:“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要回來?”
  “……為什麽要回來?”
  “因為你。”一邊說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一次流出來,“奧汀,不要再拋棄我了好嗎?”
  奧汀漠然地看著我,就像是布萊奇在撒謊一樣,他的眼神還是冷冰冰的:“怎麽又是這個話題?不是說過了嗎,我做不到。”
  “這是我唯一的請求,讓我待在你身邊,以怎樣的形式都可以。”我又說道。
  奧汀皺了皺眉,轉身就走。但剛走了兩步,他又突然站住腳步,有些不耐煩地說:
  “弗麗嘉,我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不會做這樣不自愛的事。我都已經說過了多少次,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在一起,難道一定要我說出很厭煩你的話才肯放棄嗎?”
  “我隻會對你這樣。就算你厭煩我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衝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請不要離開我。如果失去你,我會受不了。”我哽咽著,“真的會受不了。”
  奧汀的身體先是僵硬著,然後開始微微發抖:
  “不要再纏著我了。我討厭不懂自愛的女人。”
  他將我狠狠推開。我踉蹌跌了兩步,抬頭卻看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
  “奧汀,你聽我說完!”
  他像是逃跑一般,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而且死之前也沒打算接受我,那我會陪你死。”說到這,我火聲喊道,“——我會跟你一起死!!”
  奧汀快速回頭,以極其震驚的目光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快速朝我走來:
  “你在說什麽……你在胡說什麽?”他慌亂地握住我的雙臂,“你都知道了什麽?”
  我抬頭望著他。夜色一般的發,熟悉的輪廓,還有那僅在夢中望見都會讓人垂淚的,我所深愛的眼眸。
  看著他消失,永遠從我的生命中離去……竟是等待了千年輪回的結果。
  就算是眼前這個不真實的思念體,也會跟著煙消雲散嗎……“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訴過你我的願望?”撫摸著他的臉頰,我輕聲說, “你和我,變成最平凡的夫妻,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奧汀漸漸鬆開手,像是已放棄最扁的掙紮:
  “你……都知道了?”
  我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如果有一天你將離我而去,那我會毫無責任與負擔,也隨你去……”
  “不可以!”奧汀打斷我,怒道,“如果你真的這麽做,那你就欠了我!
  永遠也還不清!”
  “我早就欠了你了。”視線裏的他變得模糊,嗡嗡的耳鳴讓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為什麽要考慮這麽多?讓我永遠陪著你,永遠隻屬於你一個人……不好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奧汀似乎更加憤怒了,“你不能做對不起我的事,聽到沒有?”
  “對不起你的事,我也做得太多了。我沒什麽好彌補的,什麽都沒有。
  對不起,就這一件事……我無法妥協。”
  “我說了不可以!你絕對不能這麽做!你不能——”
  奧汀越說越急,到後來竟再說不出一個字,隻捂著眼,一語不發。他的額上青筋微微凸起,手指輕顫著,許久,才緩緩把手放下來,幾次抬頭都無法做到。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情緒失控,如此狼狽。
  他垂著頭,睫毛蓋住了眼,但鼻尖已紅了。
  “弗麗嘉,算我求你好嗎?不要做傻事……”他的聲音電有些顫抖,“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隻是希望你能幸福平安而已……僅此而已。你不能這樣對我……”
  “可是,沒有你的生活,也永遠不會幸福。”寢宮中的聲音空曠且單調,“這是你的錯。你給我的東西太沉重,我受不起。”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代我重生,代我活著。如果你死了,就等於殺了我。”他終於抬頭看著我,眼眶通紅,“這樣你又受得起嗎?”
  我閉著眼,沒有發出聲音,但突然變得滾熱的胸腔導致身體都開始發疼:
  “……你在逼我。”
  突然,身體被人摟住。
  是久違又熟悉的懷抱,卻比任何一次都要緊密,也更加沉重。分明是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分明是那麽多年來第一次敞開心胸的擁抱,卻不像想象中那樣美好。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完全感受不到一點愛意,隻剩下窒息的疼痛。
  即使是麵臨死亡,也不曾像這樣痛苦。
  剩下的四個月裏,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守在他的身邊,兩人的對話卻莫名變得客氣起來。不管是吃飯,睡覺,閱讀,聽音樂,寫信,下棋,鍛造……甚至連他工作的時候,我都會選擇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生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消失。
  有一日奧汀難得休假,一早起來便端著一杯紅茶靠在沙發上看報紙。因為床上太軟,桌上又太正式,我盤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拿著一把新弓箭的製作圖紙和寶石箱子在旁邊鼓搗。兩個人有一兩小時都沒說話,我在地毯上坐著也不舒服了,直接趴在地上,而且越來越張牙舞爪。
  很快聽見奧汀在身後輕笑的聲音,我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敏感地回頭看著他:“你在笑我對不對?”
  “沒有。”他故作正經地抿了一口茶。
  我砰地扔掉手中的小錘子,爬到他身邊抬頭看著坐著的他: “你在笑我。”
  “小孩子似的。”
  他刮了刮我的鼻尖,繼續看報紙。我在報紙的背麵看見一行字:“十二主神戰役與諸神的黃昏……”
  想起眼前的他不過是思念體,心底又有莫名的悲慟靜靜蔓延。
  “奧汀,一千日……這是怎麽做到的啊?”我悄聲說著,捏了捏他寬闊的掌心,修長的手指,“而且,還這麽真實……”
  很快察覺自己說話有問題,立刻陷入尷尬,默默乞求他沒有聽見我的話。
  但沒料到他非但沒有生氣,也沒有不語,隻是放下報紙,微笑著揉亂了我頭頂的發:
  “這是不是表示,我比你重感情得多呢……一千倍,真是太吃虧了。”
  奧汀的溫柔百年難得一見,但我完全無法與他對視,隻能生硬側過頭趴在他的膝上,閉上濕潤的眼,揚起嘴角說:
  “我才不信。你是眾神之王,有特殊能力。”
  仿佛真像聽見一個小孩在自誇一樣,他輕笑一聲,聲音中帶著寵溺,又繼續無聲地看報紙。
  清晨的微光透人房內,天越來越亮了。花紋一樣的樹枝在玻璃上投下嶙峋的影,晨曦下的帝都呈現著繁華與蒼涼。
  “奧汀,今天不要出門了吧。”手指在他的膝蓋上摩挲著,我輕輕說道,“……想霸占你一天。”
  “嗯。”
  他的聲音低低的。他一直是這樣,即使用這樣柔和的聲音說話,所傳達的感覺裏也總是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令人安心。
  對於擁有萬年曆史的神界來說,四個月的時間不過是彈指的瞬。
  對我與奧汀來說,卻幾乎已成了永恒。020年的9月,眾神之王奧汀逝世。
  原因依舊有待考究,尚未從悲痛中走出的阿西爾神族麵臨的卻是即將來自於各大世界的威脅。當然,首當其衝的就是已經開始備戰的華納部落。在諸神都在忙著尋找繼承人的時候,源自中庭上方的華納勇士們已然蠢蠢欲動。
  少了奧汀這個強大勁敵,華納部落顯然增長了不少自信,結盟巨人族,在最短的時間內決定采用正麵進攻的策略攻打阿斯加德,於3021年的年初,吹響了十二主神戰役最後的號角……守衛神界已是伴隨著靈魂與記憶的使命。
  就算沒有奧汀在身邊,就算早已精疲力竭。
  最起碼還可以用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來鼓勵自己。
  ——希望能變成你身邊的空氣。
  我相信他就在這裏。
  雖然再也看不到,觸摸不到,但是隨時包圍著我,保護著我,讓我自由地呼吸,給我生存的勇氣。


主神戰役的終結者


長滿墨綠蔓藤的懸崖峭壁底部,寶藍色的冰河無聲地流淌。大片骨龍與骨鳳舞著嶙峋的翅膀,從百米高空中穿過。雲霧中的神界變成了一座空中之城。
  在沒有奧汀的情況下,我們要麵臨的是迅速調整好狀態、準備充分又士氣高昂的華納神族,還有他們破壞力頂三四個主神的主帥洛基。
  在奧汀剛剛離去的情況下,勝算幾乎為零。很多人都禁不住抱怨華納神族和巨人這次行動太卑鄙,乘人之危。但戰爭便是以劍代筆的政治,一個優秀的軍事家絕對不會錯過敵人的致命弱點。
  盡管如此,我們也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擊敗入侵者,守住神界——這幾乎變成了每一個阿西爾神族成員內心最大的呐喊。
  神殿平台棲息處的上空,細小隕石環中的召喚結界輕輕顫動,呈現出璀璨的銀紫色,在漆夜中仿佛成了最亮的光點。大量被召喚而來的無血肉生物、黑龍黑鳳從中飛出,倏然衝向阿西爾陣營的後方。
  隨著戰鼓聲響起,坐騎嘶鳴,攻入阿斯加德的華納軍隊與巨人軍隊分成兩批,分別由空中海洋的南方和北方逼近。大片黑壓壓的人頭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擁向神聖達普橋。在他們進攻的同時,大批骨豹和長尾雪狼從鳳凰森林中躥出,與他們撕咬起來。
  自兩邊軍隊在神聖達普橋上碰頭後,整個世界就在霎時間變成了夢魘:
  鬼匠用兩把劍交疊在巨人戰士的脖子上,用刀一拉,頭顱掉落,鮮血濺了滿臉;大魔導師放出束縛魔法將屠殺戰士絆倒,隨著神金匠扔出斧頭砸下,血珠飛灑在黑色馬蹄上;黑暗騎士被昏迷溶液擊中,從龍背上掉落,被隨後飛來的魔法箭像射烏樣刺穿了後頸……龍的尾,鳳的翼,瞬移的閃光,空中遊弋的身影,巨人地動山搖的腳步聲,源自不同兵種刀劍的銀輝……混亂地交錯著,擾亂了視線。
  剛開始還勢均力敵,海姆達爾精湛的劍術、索爾強大的治愈魔力、芙蕾雅極具殺傷力的大魔法為我們拖延了不少時間,但人數和準備上不足的破綻很快便暴露出來。
  橋上的阿西爾神族節節後退,華納神族與巨人步步緊逼,在無數人從橋上掉落的同時,已有大半敵軍進入了阿斯加德境內。
  以我的能力來看,輔助的優勢遠遠大於參戰,但在掀開一塊帆布卻發現一個騎士隊長太陽穴被短劍刺穿後,我終於再無法忍受,帶著一個伏魔官往前線趕去。
  從後方一步步走出,踏過的是無數同伴的屍體。就算是路過殘垣斷壁,都會有尖銳的刀刃刺破牆壁差點捅入我的胸口,或是低頭看見龍影的同時空中落下閃雷魔法。
  很快看見了在前線奮戰的幾個主神。
  正準備瞬移過去,一個巨大的黑影遮住了上空原已微弱的光芒。
  我立刻停下腳步抬頭看上去,隨時準備迎戰。
  然而,緩緩降落在我身後的,卻是洛基和他的“熱血男人”。
  他從四翼金龍身上躍下,輕鬆地越過人群,朝我快速走來。雪白的披風像是一塊被吹散的浮雲,在風中措獵翻動。他走過的地方,好像所有聲音都靜止了。
  停留在我的麵前,他的頭略微低垂,眼睛被劉海與帽簷遮住了大半,嘴唇蒼白得幾乎與皮膚無異。
  四周激烈的喧囂聲好像已經消失。
  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和他對抗,或是默默擦肩而過?
  雖然僅僅想象一下與他交手的情形就會覺得惶恐,但還是拿起了武器,警戒地防備。誰知他站在原地,隻有嘴巴動了動:
  “……奧汀是真的死了嗎?”
  我怔了怔,然後哭笑不得地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洛基略微抬了一下頭,將視線從地上轉移到我的身上。但是,像是害怕麵對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一樣,過了很久他才眼神閃爍地看著我的眼:
  “他……怎麽死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有幾個阿西爾神族已揮舞著武器朝他襲來。但他視線都沒挪動一下,就以一個小小的魔法將他們全部擊退。也很難得,洛基動手居然沒有傷人。
  但他問的問題,無疑是我最最不願意回答的。緊握住雙拳,極力讓自己不要再回想奧汀離去前的那些日子,隻淡淡地說道:“這不用你來關心。回到你的陣營裏去,或者動手吧。”
  轉身的瞬間,幾乎有一種失去所有力量的錯覺。
  奧汀已不在身邊,永遠不會回來了。留下我和族人,對抗的人卻是洛基……唯…的奮鬥的動力就是擊退這些入侵者,讓神界保持完整。
  但是,這之後呢?
  一直覺得奧汀隻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他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那時間可以治愈一切,總有一天我能放棄他,找到另一份真愛,而且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東西值得我去追求……隻是我怎麽都沒想過結局會是這樣。
  他以永遠的死亡來換取如今的一切。
  這樣做,名義上是對我好,實際上是在摧毀我。
  不論戰勝還是戰敗,我都還是要活下去的……如他所說,我是代替他活著。但這道心口上巨大的傷口,恐怕永遠都不會愈合了。
  “弗麗嘉。”洛基的呼喚在武器交接與魔法爆炸聲中響起,並不大聲,卻很清晰,“奧汀的死……是因為他用他重生的力量換取了你的重生嗎?”
  “你住嘴!!”
  我轉身朝他飛奔過去,一拳打在洛基的臉上。他毫無防備地重重偏過頭去。
  “住嘴!住嘴!!住嘴!!!”
  我緊緊攥著拳頭,又揮在他的下顎,肚子上。似乎從來沒有用過這樣尖厲的聲音吼過,到後來,嗓子已經嘶吼到破音,接近痛心疾首的悲鳴。他被打得身體弓了起來,卻沒有還手,隻是在被我重擊後會發出拚命壓抑的悶哼。
  最後,我一手拽著他的頭發,一手抽出短劍壓在他的脖子上,聲音顫抖嘶啞,卻說不出話。
  都是因為我和這個人。
  因為我的愚蠢,他的自私,害死了奧汀。
  洛基口角被牙齒磕破,紅紫中夾著血絲。他喉結動了動,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殺了我吧。”
  我咬緊牙關,手腕用力,往他的咽喉處推了一下。
  短劍薄且鋒利。一道細細的紅色血印立即浮現,鮮血順著白皙的皮膚淌下。洛基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無動於衷。
  看著那道觸目驚心的紅色,握住短劍的手指甲幾乎掐破了手心。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這樣不果決……”洛基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姐姐,對看著長大的寶貝弟弟……還是下不了手嗎?”
  我睜大眼看著他,不知如何應對。
  實際他猜錯了。在猶豫的時候,腦中閃過的畫麵都是另一個我的記憶。那份源自依娜心底非常令人懊惱的,憎恨的,無法甩脫的,對他的愛意。
  但還沒能說服自己,洛基便輕輕推開我的手:
  “我給了你兩次機會,你都沒有動手。現在你不再有機會了。”
  強大的火焰障蔽從他的腳下升起,將他包圍在一片猩紅之中。
  “當然,從知道奧汀死去的消息那一刻開始,我也不再有機會了……”
  隔著烈火,他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這一戰我們贏定了,放棄吧。”
  接下來,他的身影閃了閃,從魔法陣中消失了。
  不過幾秒鍾的時間,火焰迅速熄滅,將土地燃燒的灰燼染成黑色,洛基的白色鬥篷已經出現在橋梁的另一端,敵方陣營的正中央。
  他解開鬥篷的係帶,將它扔了出去,然後向著天空高舉起戴著深紅手套的手指,一截修長的手臂分外白皙。
  在鬥篷被急劇的風迅速卷走時,隻見他所指的高空出現了黑紅交錯的火焰魔法。即便站在這麽遠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熾熱的溫度。
  然後,他的手,指向了中間的橋梁。
  那團巨大的火球像是太陽墜落一般,以流星之速落下。
  橋梁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劈斷——如果沒看到洛基施展魔法,誰也不會料到它是被燒斷的。
  與此同時,橋上的所有神族都變成了驚弓之鳥,瞬間移動或者空中漫步,趕緊逃回彼此的陣營。
  而神聖達普橋,這個龐然大物以緩慢卻令人驚懼的狀態,掉進空中海洋。心神未定的時候,站在斷橋兩岸的神族已開始朝對岸不斷拋出強力溶液與大魔法。
  “洛基在發什麽神經?”芙蕾雅皺了皺眉,往前瞬移了一段距離,“這樣怎麽打?難道一直朝著對岸扔魔法?他們毫無優勢而且耗費時間。”
  我沉默地看著對麵。那裏亮起一團金光,然後無形的銀色花瓣雨珠落在隊伍中,顯然是弗雷在為傷員們治療。難道劈斷橋隻是為了這個?他們的士兵負傷數量遠遠不及我們……然而,當那團金光慢慢散去,對岸僅剩下幾個華納神族和巨人的時候,我們才真正楞住了。
  ——這些人肯定被召喚走了!
  可是,他們去了哪裏?
  “不,不,不——”老遠就聽見雅恩莎撒語無倫次的驚叫,“都回頭,都快回頭!神殿,神殿怎麽辦啊!!”
  隨著她的聲音,所有人回頭看去。
  原來剛才弗雷的大魔法隻是障眼法。
  ——他和洛基其實通過魔船抵達了神殿前麵,並且召喚了所有精銳軍隊。
  “快,快回防!都撤軍!”冷汗大顆大顆流下,濕潤了頭發。我耗盡所有體力朝神殿的方向瞬移,隻求在最後一刻能力挽狂瀾。
  然而除了我,還有緊跟上來的索爾,沒有人動。雅恩莎撒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不過跑出幾十米外,萬道光芒已從英靈神殿的方向射出,把灰色的天都照得透亮。
  長久的寂靜。
  靜到在千萬人的戰場上,都可以清晰地聽見風聲和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不明狀況的士兵如夢初醒地拾起武器,朝著華納神族的方向走去。
  “都別去了。”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氣一樣,索爾低聲說道,“阿斯加德……淪陷了。”
  雖然早已做好戰敗的準備,但這樣的狀況誰也沒料到。原以為必將經曆一場長達數日的浩劫,華納神族卻在這樣迅速的情況下結束了這場戰爭。
  就在大家都還木然地看著神殿出神時,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我和索爾身邊閃過,並以肉眼幾乎看不到的速度躥向華納軍隊。
  “就算死,也不會讓你們那麽簡單得逞。”
  芙蕾雅清冷的嗓音在高空中響起。雖然輕,卻因為蘊涵了魔力傳遍了整個阿斯加德。
  烏雲密布的天空下,她舉手指著高空,姿勢竟和洛基一模一樣。黑色的蕾絲裙邊在風中抖動,四麵八方的冷空氣瞬間在她的指尖凝聚成巨大的冰球。隨著她揮下的手勢,千萬條冰刀朝著離她最近的華納軍隊飛去。
  就在這一瞬,站在最外側的金發女子突然轉過頭,詫異地看向芙蕾雅。
  “不要——”
  我驚呼著朝上方飛去,但完全阻止不了芙蕾雅太過迅猛的速度。
  冰刀密密麻麻,像是被捅壞窩而憤怒的蜂群,朝著以西芙為中心的華納士兵襲去。
  雖然都是主神,但西芙的作戰能力跟芙蕾雅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她甚至還不知道如何反應,那些冰刀已鋪頭蓋麵地朝著她落了下來。
  我朝著西莢的方向瞬移,但根本來不及——“西芙——”
  然而,奇跡卻發生了。
  西芙周圍的士兵連發出聲音的機會都沒有,就一命嗚呼,全然倒下。但她好好地站在原地,害怕地捂著頭,卻毫發無傷。
  同一時間,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卻從神殿下方傳來。
  西芙怔怔地看看自己的雙手和身體,再迅速回頭看向神殿的方向一…手中的武器鏗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旋轉的火焰從神殿的地方飛來,像是淩亂的枝丫一樣伸向芙蕾雅。芙蕾雅立刻瞬移閃躲,卻不幸被火焰擊中腿部,重重落下摔在地上。
  “提爾……”西芙喃喃地念道,看著神殿的方向,撥開擁擠的人群朝那邊吃力地擠過去,“提爾,提爾……”
  戰場的這一刻,好像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的聲音,和千萬具屍體……重生紀元神族公曆3021年2月,十二主神戰役以阿斯加德的失守、華納部落的勝利落幕。
  盡管如此,這一場戰爭不論對華納部落還是阿西爾部落來說都是一場災難,尤其是在奧汀逝去時九大世界神力極不穩定的情況下,大量的死傷、不可估量的成本損失與消耗都令兩個部落的發展長期受阻。
  神界被華納神族侵占之後的第八天,洛基奪走了無數人虎視眈眈的眾神之王位。
  阿斯加德新的曆史篇章竟是改朝換代。
  要重新奮起反擊,絕不是一日兩日能做到的事。
  身為阿西爾神族,在王位交替這樣重要的時刻竟不能站在家園中心的位置,還要看著外人在我們的神殿前為所欲為,想來再沒有別的情況比此時更加羞恥。
  我與諸神在神聖達普橋前方,並不能將加冕儀式看得太清晰。眾神廣場上空,七彩波光在空中飄飄搖搖,英靈神殿上的金色蔓藤照亮了龍的眼睛。
  失去了奧汀的日子,這個城市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光輝與神聖的年代,或許,將水遠籠罩在黑暗裏。
  洛基玫瑰色的頭發,如雪一般的白衣,細膩的肌膚……那樣年輕又光鮮的模樣,也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未來將會怎樣,我們無人知道。
  或許,這裏將會變成華納部落的一個附屬國或是實驗基地;或許,他們會奪走這裏的所有財富與資源,用以建設他們的部落,讓這裏淪落為一個廢墟;或許,洛基將在取代奧汀的位置之後,將王都遷移到這裏……而驕傲的阿西爾神族會變成俘虜,等待著華納神族的處置,為他們所做出的一點點施舍而感動不已,在多年之後成為三等公民。所有冠上阿西爾血統的人們都將引以為恥,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淡化一些。而華納神族的統治者們將惺惺作態,終日流連在討論為我們爭奪利益上,努力讓他們得意忘形的子民們不要排擠這些失敗者……分明是同一個種族的人,卻因為無知的政治與鬥爭變得互相仇恨;無數人犧牲;大量城市與建築被摧毀;無辜的人因為部落的失敗而莫名地冠上“下等人”的稱號……這就是戰爭的全部意義。
  當阿西爾的神祗們看著極遠極高的地方,英靈神殿門前,洛基在一位老者的帶領下彎下身戴上王冠的同時,我聽見尤爾在身後不冷不熱地說道:
  “都別太難受了,否極泰來是世界的定律。我們從來沒見過陽光,已經遭受了三千年的黑暗,不可能就這樣倒黴下去的。說不定洛基是個優秀的統治者呢……誰也不知道。”
  說完之後,她還輕輕地笑了一會兒。
  隻是沒有人回答,氣氛比直沉默更加尷尬。
  如大家所想那般,華納部隊沒有撤離,關於華納神族即將大量移民至阿斯加德的流言也愈演愈烈。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並未將俘虜關押在監牢,甚至沒有把我們當做俘虜看待。在加冕、繼位以及神位刻印等一係列繁複的儀式結束之後,洛基恢複了阿西爾神族自由來去的權力。
  但是,很少人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大量阿西爾神族賣掉了住房,打包與家人一起離開了阿斯加德甚至阿西爾部落,移居至其他世界,包括雅恩莎撒和索爾。
  “我不在意華納神族是否住進來啦,隻是討厭那些勾引我老公的華納女人。華納部落難道沒有男人嗎?”臨走前,雅恩莎撒對我這麽說,她依舊是那副毫不關心世事的小女孩樣,“雖然早巳在這裏住習慣了,但既然老公不願意在這裏待,我也跟著他去約頓海姆好了。剛好我爸爸媽媽也打算回去,爸爸本來就是巨人嘛,那我也是巨人。唯一不舍的就是……”
  說完以後她還撅撅嘴,撲過來抓住我的胳膊:“你跟我們一起走嘛!你在這也沒什麽朋友啊,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巨人族的帥哥可多了,說不定去了會有豔遇哦。”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拍拍她的手:“我還有事,就不去了。不過一定會過去看你們的,到了整頓好以後記得給我發信,告訴我你的新住址。”
  “弗麗嘉奶奶!”她摟住我的脖子,嚶嚶地哭起來。
  隨後雅恩莎撒又拖著我到尤爾家道別。尤爾對她從來就沒有半分期待過,所以也不存在失望的想法。倒是索爾因為奧汀的消失而離去讓她對他有了新的看法:
  “果然不是男人,自己都不懂得當家做主。”
  我捂著肚子在旁邊笑得幾乎岔氣,雅恩莎撒卻氣得頭頂冒煙和她大吵起來。
  在雅恩莎撒單方麵的依依惜別下,尤爾皺著眉頭把她趕跑了,然後我問她:“你的打算是怎樣?”
  “短期內阿斯加德應該不會沒落。我是這裏的人,並不想離開。況且我還有成為第一鬼匠的夢想呢。”她一邊說著,一邊皺眉看著我,“你聳肩幹嗎?”
  “不自量力。”
  “以後走著瞧。”
  看她一提到工作就冷下來的臉,我還是忍不住想笑,這家夥真的發自內心把我當成假想敵了。
  一瞬間,心情變得很輕鬆。
  無論結果怎樣,戰爭終於結束了。


聖光中的英靈神殿


對阿斯加德有所留戀是必然的,但我並沒有打算待在這裏,或者去約頓海姆。在擁有所有記憶的情況下,我知道自己對洛基還缺乏一定抵抗力,也明白自己再也不會跟他走上同一條道路。
  約頓海姆,那幾乎是九大世界中風景最優美、生活最悠閑自在的地方,就算是首都黑納林都不像別的地方那樣忙碌而缺乏人情味。或許文明程度相對落後的地方總會保留著最原始的美麗與純真。
  在那裏初次遇見兒時可愛的小火神,和仍然有些盛氣淩人的年輕帝王。
  而從那以後,這兩個人在我生活中占的比例越來越重,讓我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而現在,也是時候找回自我了。
  在瓦特海姆生活的那些日子似乎並沒我想的那麽壞。侏儒們雖然性格古怪且討厭華納神族,素質和儀態都很不好,但對於真正有能力的人,他們在心中部會默默讚許。那裏消息閉塞,報紙與新聞類書刊發行量是九大世界中最低的,大家關心的東西都是相當學術且高深的鍛造術與礦石成分分析表。
  而且,大概是因為這些矮個子生物的智商太高,個個都是過勞死的工作狂,反而不大愛關心生活中那些無聊的小事了。所以,就算背負著血海深仇一個人來到瓦特海姆,也不會有人去詢問他的過去,或者經曆了什麽。人總是潛移默化會受到環境的影響,就算是最喜歡休閑和傳播消息的精靈到了瓦特海 姆,也多半會變成個變種侏儒。
  也是在那裏,我曾更加喜愛自己的夢想,找到了想要前進的道路。而且在那裏停留的八年是我的鍛造術進步速度最快的時期,之後到華納海姆多多少少也學習了新的知識,但與那八年相比,幾乎是在吃老本。
  “看你這麽可憐,我先讓你幾年吧。”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從衣架上拿下自己的長外套,披在身上,“我會去瓦特海姆深造,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將更加是萬年老二。這些年你好好珍惜當第一的感覺。”
  尤爾的反擊並沒我想象的那麽快。
  “……你也要離開阿斯加德?”
  “嗯。”
  “為什麽去瓦特海姆?”
  “我在那裏生活過。”
  “連那麽偏僻的地方你也住過?”尤爾總算恢複正常,挑了挑眉,“算了,人生哪有不被打擊的時候,也總要站起來。現在站不起來,就坐地上休息一下好了。”
  很多時候尤爾會像個男人,盡管美豔,從來不說肉麻的話,從來不撒嬌。就算是在即將麵臨所有朋友都離去的情況下,也是如此。
  回到霧海之宮開始收拾行李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來自約頓海姆的明信片。巨人的東西果然都會大一號,不僅明信片大小是我們的一點五倍以上,連郵票都大得離譜。上麵的圖片是黑納林的正麵宏偉景觀,中間寫著兩行大字:
  約頓海姆第一座文明城市首都-黑納林右下角寫著:巨人族新曆1306然而,在這樣大的一張明信片的背麵,卻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袖珍小字,當然了,都是很無聊的嘮叨的話,想來郵差看到第一句問候語後會連偷看的欲望都沒有了。最可氣的是,這個擁有巨人血統卻隻會說阿西爾語的小妞居然在信中夾了很多巨人族單詞。
  不過總算有了她和索爾新家的地址,我把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在行李箱中,便準備出門叫人幫忙搬運東西。
  剛一走到大廳中,卻看見了站在正中間的洛基。
  這一戰過後,他幾乎得到了一切。地位,領土,名譽,金錢,來自華納部落幾乎一邊倒的支持,以及數量更加驚人的、前赴後繼的女人。我以為他再不會出現在我麵前了。
  他似乎等候已久,眼中帶著些許疲倦,也因受不了阿斯加德的氣候而穿上了厚厚的大衣。盡管如此,在這個冰冷黑暗的世界,他的外形還是會顯得過於明亮閃耀。
  “聽說你要走了。”他說道。
  “嗯。”
  “那法瑟爾呢?”
  “會跟著我一起走。”
  “還會回來嗎?”
  “或許會吧。”
  僵硬的一問一答讓氣氛變得有些窘迫。終於,洛基不再問下去,無聲地走過來,低垂著頭,看著我的眼睛:
  “無論怎麽做,都不會改變你的決定了,是吧?”
  不知是否心境的變化導致我覺得他不一樣了。這一日的洛基不論是神態、目光、言行、舉止都與以往截然不同。具體是哪裏,我又說不上。
  看著他水晶般的瞳孔,我搖了搖頭。
  他毫不意外地笑了:
  “既然如此,走之前記得來看我。”
  “我明天就走。”
  “那今天晚上來看我,可以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生命中最惆悵的事,大概就是親眼見證一個人或者一段感情的改變。如果說無法得到一份感情而傷感如同飲下毒藥,那對一個人由喜歡到淡忘,就是吃下毒品。你能感受到痛苦,一絲絲,終將耗竭,但又無法阻止。
  隻要有奧汀的存在,旁人終將是陪襯明月的星,洛基應該明白。
  奧汀的消散水遠斬斷了我與洛基的牽絆,這一點我們也都明白。
  “我可以看看法瑟爾嗎?”洛基又說。
  帶著他來到我的房間,把還不會走路卻已經爬速如飛的法瑟爾從搖籃裏抱起來,遞給了洛基。洛基輕輕提著法瑟爾的腋下,像是捧著易碎的水晶泡泡一般小心。他的兒子其實與他很像,尤其是狡黠的眼神。隻是洛基小的時候雖有實力卻很好欺負,而法瑟爾就是個人人頭疼的小霸王。
  就像是父子之間本能的感應,法瑟爾在麵對洛基的時候並沒有大吵大鬧,隻是睜著紫色的大眼看著他,頭漸漸歪到一邊去。洛基也隨著他的頭歪過去,對他露出溫柔的笑。
  和他玩了一會兒後,洛基在他軟軟的金色毛發上吻了-下,便把他交還給我。
  他始終沒有對法瑟爾說一個字。
  我送洛基到霧海之宮門口。他轉身看了看對他來說或許十分陌生的神界建築,千年雪山,又回頭看向我:
  “其實從懂事的時候開始,我就一覺得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容得下我的地方。我總是想,如果有天自己會死去,那最幸福的方式就是在你的懷中閉上雙限。如果到最後一刻有一寸土地能容納我……也希望它會在你心中。不管是親情也好,恨意也好,都會滿足。原來,我可以做到不奢求愛情……”
  他苦笑著,“如果早一點這樣覺悟就好了。”
  還是同樣卑微卻又甜蜜的情話,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挽留。
  一股強勁而寒冷的風從冒殿外延刮來,吹打著他的後背。他兩鬢微鬈的紅發在耳側舞動著。
  “從此以後,我不會在任何方麵試圖束縛你。”他靜默地握住我的手,湊過來在我的嘴唇上輕輕一吻,在唇與唇相貼的縫隙中輕聲說道,“……我放你走。”
  在他離去之後我意識到一件事:在有了許多經曆以後,他總算變了。
  隻是,作為告別這樣已經足夠。所以,晚上我並沒有再去看他。
  第二天清晨,在阿斯加德還沉睡在黑暗之中的時候,我把所有憑證與軍牌都交給了侍女總管,然後抱著法瑟爾,洛洛,騎著骨龍,飛離了阿西爾部落。
  我並沒有直接去瓦特海姆,在經過華納部落的時候,我特地把西芙約出來,在華納海姆的一家小餐館裏吃了一頓飯。戰爭已經結束,我們倆不必再為各自的立場鬥得死去活來,警備放下了,除了多了一些時過境遷的惆悵,一切竟還是和當年樣。
  西芙,這個曾經以討厭結婚、討厭小孩、討厭被束縛聞名的女人,總算在見了法瑟爾之後暴露了她的本性。經過半小時張牙舞爪的尖叫之後,她捏住法瑟爾的臉蛋,興奮地說:
  “我的天,真是太可愛了,你這種本性惡劣至極的人,怎麽可能生出這麽漂亮的小孩子!我看法瑟爾還是像他爸爸多一點……”
  “寶寶,西芙阿姨說你可愛呢。”
  剛說完這句話,法瑟爾竟一反常態地眨了眨眼睛,扭了扭,縮到我的懷中一副害羞的樣子。在這個軟軟的小肉團虛偽地做出這種討人喜歡的模樣後,西芙果然又一次尖叫了。
  隔了很久,她才平定一些,和我聊到了未來的打算。
  “又去瓦特海姆?你不是去過嗎?”她摸了摸下顎,“不過,那是個好地方,電挺適合煉金術師的,說不定姐姐可以去跟你會合。”
  “真的?什麽時候?”
  “等提爾醒來以後吧。”
  “……”
  在十二主神戰役爆發之前,提爾便在西芙不知道的情況下,以戰神騎士之名,將自己的肉體和靈魂交給了她。如果西芙受傷,最先受傷的人是他。
  所以,在莢蕾雅用冰魔法攻擊西芙的時候,西芙安然無恙,提爾卻代替她受到了極大的重創。
  原本是可以秒殺普通神族的魔法,在主神身上就不再那麽管用。但毫無防備地挨了芙蕾雅憤怒的全力一擊,就算是戰神也無法承受。從那以後,提爾陷入了沉睡,再也沒有醒過來。
  雖然西芙在我麵前表現得很無所謂,但我知道這個外表強悍的女人在私底下一定沒少掉過淚。曾經的她和提爾都不懂愛情,一個太過執著,一個太無所謂,導致那段感情以悲劇結尾,並且為新的開頭撇下了不信任的種子。
  我知道,西芙愛的人一直是提爾。對索爾表現出的過度在意,也許是因為占有欲,也許隻是害怕再次失去提爾。
  如果有一日提爾恢複清醒,他們一定會像童話故事中的王子公主那樣幸福。
  作為依娜最在意的朋友,她的幸福,也一定可以讓我感到快樂。
  很多年沒到瓦特海姆,再次回到這裏,發現變化很大。城市精致了不少(當然,由於人種問題,也無法用宏偉來修飾它),外族住民也比以前多了很多。走在首都拉姆列的街道上,時不時會遇到巨人和精靈。非從事相關專業的神族都比較自負,數量還是偏少。
  而這一次回來也比第一次來時輕鬆得多,不用打工,直接遞上八星神金匠和十星大鬼匠的憑證就拿下了一個在當地算收入極高的工匠房工作。一邊拿著工資一邊在匠人研究院進修,很快我就進入了狀態,一頭鑽進-豐富的礦石與鍛造世界,也不大愛關注外界的新聞了。
  忙碌的生活果然很容易讓人忘記時間。3021年幾乎在眨眼間就過去了,我跟著研究院的朋友一起度過了五十三歲的生日。不管是諾忒還是重生後的母親,她們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都已結婚,諾忒還是在五十歲的時候就生了我。侏懦的壽命短一些,我們的五十就是他們的三十左右。他們結婚很早,而且離婚率低得離譜,首先到這個年齡不結婚就是老姑娘,再來帶著個法瑟爾到處跑也能讓人聯想一些什麽。他們對外麵的事情不關心,所以對於奧汀洛基外的主神認識也不多。他們不八卦,但看著我的眼神卻多少帶著點憐憫。
  所以,我的生日上,有不少朋友為我許下了願望,就是我能在新的年中找到如意郎君……我很淡定地收了祝福,卻發自內心希望接下來最少十年內都保持單身。
  生日過得很簡單,但是酒沒少喝。淩晨搖搖晃晃回到家中,因為我的晚到而變得異常暴躁的侏儒保姆氣得就差沒潑水在我的臉上。
  “沒有事先預訂而超時的工錢按兩倍算。因為要照顧你家的小惡魔,那些垃圾你自己倒。”她指了指桌腳旁厚厚的廢紙堆,頂著屁股上被洛洛燒的破洞,頭也不回地走了。
  “嗯……寶寶,你又不聽話了。”我趴在床前,撫摸著已經入睡的法瑟爾和身邊的洛洛。
  過了很久才清醒過來,提起地上的廢紙堆,卻看見一封未拆的信從裏麵掉了出來。蹲下來撿信的時候幾乎摔倒在地,所幸扶住床頭,渾渾噩噩地打開了匿名信封。
  弗麗嘉:
  好久不見。不知在瓦特海姆的生活還好嗎?
  想要告訴你一些事,以及我的決定。從3022年開始的第一天,我就會在密密爾泉等待。如果十天後你沒有來,那麽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隻想見你最後一麵,以確保自己的選擇並沒有錯。
  希望你和法瑟爾都平安。
  洛基因為大腦嚴重缺氧,連呼吸都帶著濃濃的酒味,我揉了揉眼睛,反複把信讀了很多次才明白了寫信人的意思。
  已是8日的淩晨,他還會在那裏嗎?
  他說想要見我。
  還有必要嗎……又一次坐在床旁,握住法瑟爾的手,輕輕閉上眼睛,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我知道洛基是那種單獨一人時正常,一旦有人勸說就會得寸進尺的人。如果他又一次做出瘋狂的舉動,或者以死相逼,我肯定會妥協。
  原來,又是一年過去了。
  當初在奧汀思念體消散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世界的末日就會發生在戰爭結束後。然而,就算是奧汀也一樣,少了他,阿西爾神族變得弱了,戰敗了,華納部落強起來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不同。
  每天還是會發生不同的事,生活依然在繼續,時間還是在不經意間推移……而我隻能靜靜地躲在遠離神界的角落,慢慢習慣沒有他的世界。
  原來,至愛人的死亡並沒有那麽絕望,情緒也會隨著他離去的時間增加而平靜下來。隻是,每天睡覺時頭會越來越沉重,需要入眠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而讓人更加難過的是,第二天睜開眼睛時,還是要麵對這個讓人心痛的世界。
  而醒來時也越發不願意起床,隻想永遠蜷縮在被窩裏逃避現實,永遠昏睡過去。
  到最後淚水越來越少,就算夢到他也一樣。夢醒時甚至哭不出來,隻剩心痛,和無處發泄的,使人窒息的思念。
  攥著信紙睡一個晚上,清晨醒來的時候頭疼到幾乎裂開,眯著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那封信,假裝什麽都沒看見就把它扔進了廢紙簍。但直到中午,強烈的好奇心讓我無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
  終於在黃昏時分,過度的心慌與一絲不明的害怕讓我終於放棄了掙紮。
  預約了保姆,安置好法瑟爾,我當天晚上就往約頓海姆趕去。在這過程中我一直告訴自己:不管洛基準備做什麽,都堅持自己的立場,同時阻止他做傻事……穿過尼福爾海姆的冰原,進入巨人的國度,向邊境的守衛出示了洛基信中夾著的邀請函後,他們放我進去。
  裏麵的地形變化並不大,因為天色已晚樹林中也沒有太多人。我走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到了密密爾泉。
  一到晚上,這個被譽為巨人國重點保護地的泉水旁就會豎起護壁,連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所以,站在樹林中,即便隔得很遠都能看見黑暗中銀色的光芒,紛飛的金蝴蝶,聽見泉水汩汩流淌的清脆聲音。
  我撥開樹枝,快速走過去,卻在靠近的時候放慢了腳步,一顆心也提得越來越高……直到我完全走到泉水旁邊,才真正被嚇著了。
  沒有人。
  除了泉水中央巨大的世界之樹霸占了視線,周圍個人影都沒有。
  拿起洛基寫的信,又反複讀了數次,努力想從中找到一絲誤解的地方。
  可怎麽看,他所說的時間都應該是一月一日到十日這段時間……而且,神族公曆和巨人公曆隻在年份上有差別,在日期上是完全一樣的。
  看著繁星閃爍的天空,我很快放鬆了下來。洛基說會在這等待,但沒道理沒日沒夜地守候,大概回城裏休息了。
  於是我在黑納林城中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六點過我就起來了,然後又一次來到密密爾泉水旁邊。遠遠地看到一個彎下的身影,立刻激動地跑過去,但卻隻是一個路過的巨人。那個巨人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輕佻地笑了笑:“美女,這麽早一個人來這邊做什麽呀?”
  我沒有理他,在密密爾泉旁邊坐下。
  “美女,我怎麽覺得越看你越像那個弗麗嘉……”他湊近了一些,“難道神族長得都是一個樣的嗎?”
  我轉過身去沒有理他。他不屑地啜了一聲,走掉了。
  九點以後樹林中的巨人開始多起來,有的人會刻意走到泉水這邊來看看風景,也順道把坐在旁邊傻子一樣的我掃視一遍,然後笑著離開。當然也有人認出我來,在麵對我長久的沉默和焦躁的神情後也無趣地走了。
  下午一點過,洛基一直沒有出現。我正想再回城裏打聽打聽,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你在等人嗎?”
  回頭看見了守泉水的老者,他長長的胡子幾乎覆蓋了整個前胸。我點點頭,他又問:“是在等洛基陛下嗎?”
  聽到那個“陛下”,我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前天下午就已經離開了。”
  “什麽?前天下午,是月七日嗎?”
  “是的。”
  “怎麽可能……他給我的信上說一月十日才走。”我又看了遍信的內容,確定上麵寫的是“十天後”,一字不差。
  “這我不知道。但那天以前的七日,他二十四小時都守在這裏。”
  “那請問你知道他去了哪裏嗎?”
  “不知道……他走的時候沒有說。”
  “那他說了什麽?”
  “什麽都沒說。”守泉者頓了頓,“他看上去很疲憊,僅此而已。不過這沒什麽稀奇的,任何人七天七夜都站在同一個地方,都會疲憊。去城裏找找他吧,或許他隻是太困,一覺睡過去就過了兩天。”
  飛奔到黑納林中,我幾乎司遍了所有路上的行人,沒有一個人說看到過洛基,甚至還被不少巨人糾纏了很久。直到筋疲力盡,我坐在廣場的寬大長椅上休息,才被張廢棄的報紙吸引了注意。
  那是8日的《黑納林日報》,頭條是“洛基辭去王臣之位神界新年大選開幕”。
  迅速掃了一眼內容,得知洛基因不明原由辭去了阿西爾帝王與華納部落大臣之位,而且人就像空氣一樣蒸發,所有媒體都找不到他。早已對其政權不滿的阿西爾神族對此備感讚同,很快組織了春季的新任大選。
  我立刻買了一張最新的報紙,更被頭條震驚得無法言語——“阿斯加德的奇跡:無光明神的光明神界?”
  若不是上麵有一張新神界的圖,我一定不會相信這是真實的消息。
  ——阿斯加德的上空變成了諸神的黃昏之前的模樣!
  手指顫抖地握緊報紙,又重新讀了一遍。報道並沒有提到洛基,或許是這一切都來得太急太快,連報社都來不及刊登詳細內容就發行了出來。
  約頓海姆的巨人們都在紛紛討論著這條消皂。有錢的阿西爾神族們甚至已經開始往阿斯加德趕去。
  洛基去了哪裏?
  他為什麽要辭掉自己的工作?
  他為什麽不等到第十天就離開了?
  他給我的信上麵寫著“隻想見你最後一麵”……甚至不敢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就已經在城外租了一條金翼龍往阿斯加德趕去。
  已經習慣穿過艾爾夫海姆上空後看見烏雲密布的天空,被突襲而來的冷風吹得四肢冰涼,或者在剛進入阿西爾部落後就被滂沱大雨淋得渾身濕透……但這一回回來,就連穿過克穆斯通森林時都能感受到從枝葉縫隙中投落的光芒。不僅如此,就連空氣也變得溫暖起來,五火神殿都通明的燈光也被自然光取代。
  漢德城素來以大量騎士、森嚴的戒律與威嚴的氣氛出名,尤其是城外的巨人墓園,更加造成了這個城市的壓迫感。但當我從上空飛過的時候,甚至看見了寬闊的大道上丟擲頭盔高聲歡呼的騎兵。即便城裏的建築幾乎都是深色的,卻也隨著陽光變得柔和起來……連接神界的千年冰牆已融化了一半,雪水順著城牆流下,融入神聖達普橋下方的冰河中。我終於進入了阿斯加德的上空。
  覆蓋了高大建築的濃霧變成了盤繞的浮雲,有震耳欲聾的龍嚎鳳鳴響徹高空。
  遙遠的英靈神殿上方,一道金銀混光從雲層中劈落,直直照射在平台棲息處。幾隻骨龍與骨鳳繞著平台飛了一圈,便飛到上麵,沐浴著耀眼的光束……像是被施了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也像是發生了最偉大的奇跡,它們的骨架上不僅長出了鱗肉,還被染了一身銀色……就連翅膀也泛著來自至上神界的光點。
  接下來是一批黑龍與黑羽鳳凰駐留在光束下。
  如同被撒落了一身金粉一樣,它們從光束中飛出時,翅膀間還有點點閃爍的星光抖落……然後,成群成片地穿梭在雪白的雲層間,明鏡一般的湖麵。它們輕點過的水紋處,銀色的水仙花灼灼天天地綻放。
  這幾乎就是黃金時期的阿斯加德……不,在擁有了無數新建築與文明標誌的情況下,它比以前更加繁盛了。不像華納海姆的金光那樣耀眼,神界雲層中的光總是帶著點銀白色,更為它添加了一絲聖潔與純淨。
  因此,這座城市倏然變成了銀白色,包括繁複的建築,交錯的街道,還有神殿門口守衛們的盔甲與銀狼。
  更加茂盛的世界之樹的葉,還綻放著五彩繽紛的光……這一日,好像所有的阿西爾神族都從房子裏出來了,街道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都是沒有經曆過曆史的新阿西爾神族,他們看著天空的模樣就像是第一次看見玩具的小嬰兒。
  其實,這才是它原本的樣子。
  曾經幻想過這裏變回以前的模樣,也曾發自內心期待過。但此時心情卻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激動。
  在眾神之王、光明之神、太陽之神都不在的情況下,為什麽它會變回來?
  迅速掃了一眼十二神般上空的主神雕像,我騎著龍停在了最古老也是最小的眾神碑前麵,開始尋找熟悉的名字。
  看到金色的“洛基火神”後,我的手抬起來,卻遲遲不敢放在上麵,生怕一觸碰它就會像以前碰奧汀的名字那樣,變成死灰色。
  直到手心出了汗,我才閉著眼,將手放上去。
  街巷中的喧嘩聲久久不停。
  過了很久,我睜開眼,看見上麵寫著一行字:
  重生紀元巨人族新曆1242年8月21日——整個人被狂喜衝昏了頭。不管這是暫時的,還是我的幻覺。起碼這說明了一件事——洛基還活著。
  他或許隻是累了,或許承受不住成為眾神之王的壓力跑了,或許又開始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但不管怎麽說,他還在這個世界上。他並不像奧汀,那樣冷酷地離去了。
  阿西爾神族們依舊不苟言笑,但眼中的喜l深深地感染了我。
  來到英靈神殿門口,連士兵都會無視禮喜悅跑過來對我說:“弗麗嘉殿下,您終於回來了,看看阿斯加德,看看這些陽光……這是奇跡,真是奇跡!!”
  站在門前看著這些小夥子手舞足蹈地歡呼了一陣,我走進神殿。
  我站在寂靜無人的大殿中,像觀看古跡樣靜靜觀察著每一個角落。
  時光飛縱,又一個年頭過去了。
  往事的情節一幕幕上演,潮水一般湧現,卻再無法追回。
  那些擁擠的人群漸漸變得陌生,我漸漸變得不再屬於這個世界。就好像身邊的人離去,也悄然帶走了自已的靈魂。
  洛基,西芙,尤爾,雅恩莎撒,提爾,索爾,霍德,弗雷……曾經命運牽係著的人,都已變成掌心的流沙,被吹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
  還有一個人……醉酒的夜,昏沉的黎明,聽詩人吟唱著動聽的歌,金色的陽光下,寂寞的黃昏裏,忙碌中攘汗的瞬間……總是會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人,還有他的雙眼。
  他們說,神界的夜空之所以是黑色,是因為他有一雙藏匿了世間最多故事的眼睛。
  所以,覺得奧汀死了,不願意想起他,不願意麵對這個事實而選擇離開阿斯加德是錯誤的。
  隻要每天晚上睡覺時看看天空,看著星點猶如凝眸一樣眨眼,我就該知道他在身邊。這與別人無關,是隻屬於我們的秘密。
  隻要想一想,不同的時間裏,我們站在同一個空間,就會覺得一顆心也被填得滿滿的。
  或許百年前的某一日他也站在這裏,站在我所站的地方。或許,也正好在想著消失的我。
  就算兩人之間永遠隔著曆史的洪流,就算錯過又怎樣。如果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傳達最簡單的想念,就不曾分開過。
  雖然已無法看到他,觸摸他,但最終的靈魂相通已讓我再無遺憾。
  過去的愛人,現在的空氣,將來他也必定會陪伴我走完這一生。
  這樣已經很幸福,很完美了。
  “我知道你在這裏。”對著空空的大殿,我輕聲說道,“我知道。”
  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緊接著從我身後傳來。
  “傻瓜……又在自言自語什麽呢。”
  我沒有動,也不敢回頭。
  但很快,那個聲音又次響起:“我不過出去一會兒,你就準備不告而別嗎?”
  在一種幾乎不受自我控製的意識中緩緩轉身,看見了站在神殿門口的人。
  他背著光,光芒在他的身上籠罩了一層銀白。
  甚至連揉眼睛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冒著撲空失落的危險,我在頭腦空白的情況下飛奔過去。
  看著他微笑著張開雙臂,明明知道這是幻覺,卻還是閉著眼一頭紮入他的懷中……出乎意料的是,不是假象。
  我真的抱住了他。
  甚至能聞到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強烈的心跳。
  這反倒令我無比詫異,抬起頭凝視著他許久都不曾挪開視線:“……奧汀?”
  “我在。”
  “怎麽回事……”我捏捏他的手臂,又捧住他的臉左看右看,“不是……不是已經消失了嗎?”
  “嗯。”他輕輕笑著,“但我回來了。”
  “你騙我,我親眼看到你消失,怎麽可能……”
  “這一切都是假的嗎?”他指了指外麵的阿斯加德。
  是啊,思念體沒有神力。隻有真正的奧汀才能讓這一切變回來。我看看外麵,又看向他:“可是,這麽簡單就……我不信……”
  幸福不可能這樣簡單地降臨。
  他已是我永遠不可能觸及的存在了,不是嗎……“明明是很開心的事,怎麽就哭了?”他拭去我的眼淚,溫柔地將我抱入懷中,“還是說……見到我反而變得嬌氣了?”
  再也聽不進一個字,不願意思考。
  隻是想擁抱這個人,用盡所有的力氣。
  “……奧汀。”
  “我在。”
  “如果你會再次消失……”我哽咽著,卻相當冷靜地說著,“請在走之前,殺了我。”


奧汀的祝福


十二主神戰役的結束與奧汀的正式回歸標誌著一個紀元的結束。重生紀元也在3022年後宣告終結,隨之新的神賜紀元正式展開。
  阿西爾神族在短期內還不會變回原來的模樣,但在新紀元開創與文明進步的粉飾下,阿斯加德比以前更加高貴繁華。
  雖說如此,深冬的夜晚卻萬年如一日,不曾改變過。
  不管是在混沌的遠古,還是創世的紀元;不管是落寞的渚神的黃昏,還是輝煌的眾神時代;不管是在與愛人對望的星空下,還是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這裏的冬季的大雪總是鋪天蓋地,大得幾乎將整個神界都吞人無盡的蒼茫。
  這裏曾有獵獵飄揚的軍旗,也曾有翩然起舞的金蝶,更有過偉大神祗們走過的痕跡。而千年的時光,不過是曆史的一聲歎息。
  脆弱與淚水並不能讓生活繼續下去。世界偏愛堅強的人。
  我們都活下來了,帶著戰後殘留的鮮血與勇氣。
  又一個普通的晚上。夜空潑墨一般覆蓋在神界上方,一朵藍色鬱金香在水晶花瓶中搖曳。
  在奧汀不在的時候,我不時會想起他們所說的,關於世界之樹的種種疑問。
  從十二主神戰役終結以後,世界之樹就在霧海之宮的前方多出了枝、r。
  因為整棵神樹貫穿九大世界,這新長的枝丫看上去和-般的樹一樣大。
  眾神們都來看過,確定新增的枝葉並不是因為奧汀的回歸而增長的,而且壽命也不像整棵樹那樣漫長。
  “新增的枝丫與殿下很有緣,它的壽命和您一樣長。”布萊奇預言後說道,“不,確切說,它原本也有著和樹根一樣與宇宙同等的壽命,但靈魂卻牽係在您的身上。如果有一天您的肉身死去,它也會隨著您枯萎。”
  而且自從它生長出來後,每一年的冬季,阿斯加德最寒冷孤單的時候,都會有透明的光芒從它的_方飛出,升入高空,幻化成匕彩的焰火。
  這棵樹就像有靈魂一樣,能讀懂人的心思,替人排遣寂寞。
  看到這些幻滅璀璨的光輝,感受著它們在眼中、臉上忽隱忽現,我突然堅信了別人說在焰火下許願一定會實現的傳說。
  某一個在華納海姆的晚上,當時我和洛基在一起,隨口說了一個心願,竟這樣巧合地實現了。
  ——焰火太漂亮了,如果真的能每年都看到就好了。
  當時,我並沒有說和誰一起看。
  或許是新時代即將到來的緣故,不僅霧海之宮前方有新的枝丫,這一年的世界之樹也變得特別繁茂,每片晶瑩的葉片,繽紛的樹枝,都在輕輕旋舞著的大雪中璀璨發光。
  金色光暈,銀色星點……已再分不清楚哪一些才是螢火蟲,哪一些又是雪瓣。而這棵樹在這一切美景中依然如此奪目,用它的光芒照亮了宏偉的神殿。
  重生後首次看到洛基,也是在這擁有萬年生命的古樹下。
  西芙曾經多次提起一個有趣的話題。她說,人們對自己很在意的人,總是無法在腦海中想起他們具體的容貌。例如,父母,摯友,愛人……甚至自己。
  突然地,我記不清楚洛基的麵容了。
  分明隻過了五年的時間,我卻隻記得關於他的非常明顯的特征與回憶,例如玫瑰色的發,白皙而精致的臉孔,比尋常神族都高一些的身材,還有我們在一起時簡單卻奢侈的一年時光。
  相對於神族漫長的生命來說,一年是多麽多麽的短暫。
  但隻要閉上眼,想起洛基,他天使一般甜美的笑容就會模糊地浮現在腦海。他似乎永遠都是少年的模樣,眼眶也並不深陷,但在他笑的時候,眼睛總是黑黑的,有些孩子氣,和一般的大男孩沒什麽兩樣。
  在文學、戲劇和曆史中,總是會有那麽多形形色色的角色。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無非是傾城的女人和邪惡的男人。自從洛基出生我們都知道,他是典型的後者。人們一直猜測著,激烈如火的性格終將帶給他烈火一般的毀滅,他的人生將在壯麗的死亡中畫下句點,並且讓人歎惋回味。
  上天總是喜歡跟我們開玩笑。
  許多人都猜測,奧汀的重生與洛基有一定的關係,因為奧汀回來的時候,雖然洛基的名字還在眾神碑上閃閃發亮,但主神神位同時也不複存在。
  隻是,他並沒有在轟轟烈烈中死去,而是在我們知道他還活著的情況下消失了。悄無聲息,未曾留下一絲痕跡。
  不知別人是否了解,但我清楚地看見,他像永遠活在夢幻島嶼的彼得潘,總是沒有機會長大。
  自從他離去以後我總是想,如果有一天他回來了,會不會已經變成完全成熟的模樣?就像所有成年神族男人一樣,有著深陷的眼,形狀好看的狹長下巴,就像奧汀那樣,隻要他站在身邊,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變得不再可怕。
  沒有看見洛基,但他真的成熟了。他打勝仗的目的不是為了王位,而是為了得到神位,換回奧汀。這樣一來,洛基應該會變成一個普通的神族吧。
  擺脫了火神的頭銜,他的人生是否會簡單幸福很多?
  我堅信,與他的離別隻是暫時的。
  但是,他離去以後我做了一個夢,非常真實:他在夢中吻了我,並沒有帶著太多的激情和愛意。吻很幹澀,也不再像是以往那樣甜甜的……似乎還沒有現實美好。然而,在醒來之後還是迷茫了一天。我想這是上天告訴我最終的結果,盡管偶爾會控製不住地懷念,但倘若有一日他真的回來,一切也必然不是以前那樣了。
  那個夢結束後很多天我的精神狀況都不是很穩定,經常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流淚,卻小心翼翼不敢發出聲音。這樣的心情我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包括奧汀。
  和洛基在一起的時候他確實沒安什麽心眼兒。想我了就算是半夜也會跑到樓下,情濃之時總是會反複說著肉麻的“我愛你”,兩人相處時如果我沒有做太過分的事,他其實非常溫柔而且好說話。有時候我把他當成是小寵物,時不時地欺負他。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時常懷念的並不是他漂亮的臉蛋,天真的笑容,很多女人都喜歡的野性和霸道,或者是偶爾讓我捧腹大笑的幽默……而是他離去後才漸漸被我發現的溫柔,那一份其實在我們在一超的時候時時刻刻都流露著的溫柔。
  不明白為什麽他單純的離去會帶來這麽多負擔。在悲傷地懷念與空白地忘記之間,後者永遠比較幸福。隻是要做到,卻又太難……現在我自然不會像以前那樣哭泣,此時的傷感也沒有失去奧汀時那樣刻骨銘心,隻是會經常想起一些小事,在任何時間,任何街道,任何人群中,那些事會像是某天和朋友講的小插曲一樣突然湧入腦海……會惆悵,會迷茫,會失神,卻不會流淚。
  就像現在,抬頭看著世界樹枝的一瞬,突然想起他重傷時對我說的一些話,還有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著,對不起……那些回憶竟已有隔世之感。然後,莫名的惆悵又會不受控製地將我淹沒。
  我搖搖頭,看向別處。
  是時候學會放下過去往前看了。
  因為,要為很多東西活下去。
  責任,家人,朋友,部落,還有全新的生活與未來。
  而且我堅信,洛基隻是暫時離去。我們會等到他回來的一天。
  他隻是在尋找一個時機,讓自己長大。
  這時,金發的小男孩追著小金龍跑來跑去。新年的晚上,奧汀還是很忙很忙。其實平時我比他更忙,但一到這時候怨氣不免堆積起來。
  過去把法瑟爾修理了一頓,又重新回到窗邊。撥開拖地的絲絨窗簾,不經意卻看向前院那些新長出的枝葉,想起了阿斯加德千年來繁盛奢侈的往事。曾經高壯的巨人,遠古的主神,縹緲的宮殿……那個年代的故事,好像已變成泛黃的舊曆,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時候洛基隻不過是個和我差不多高的男孩,盡管容貌美得有些邪氣,眼神卻清澈單純得幾近脆弱。
  對於這個孩子,我一直都很心疼,也發自內心地想要給他一切東西,除了愛情。
  所以,如果是以這樣的方式,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回報他了。
  “……謝謝你,洛基。”
  看著外麵猶如仙境的夜景,我輕聲說道。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世界之樹彩色的新枝上,有光芒輕輕劃過琥珀般的樹葉。像是清晨的露珠,也像是樹的淚珠。
  洛基……是否有愛過他,是否還愛著他……這樣的問題,從來不願意深入思考。
  我隻是一直在等他回來。然後,一定親口對他說出這句話。
  戰爭結束後,雖然部落在往重建城市上投人大筆資金,但扛了這麽久的重擔總算可以從肩頭解下,所有神族的精神而貌也自然好了起來。
  神賜紀元5年,在奧汀與眾神的引領下,九大世界的每個角落都在產生著新的變化。每個神族,包括十二主神的命運滾輪也在悄悄轉動著……布萊奇和伊登幾乎可以說是感情最好也是最矛盾的夫婦。青春女神伊登存在的所有意義似乎就是掌管萬年花園。在和平年代,很多愛美的女神總是喜歡拜訪她,所以她的生意也就特別好。但她丈夫布萊奇剛好是隻在戰場上有用的角色'平時說有多閑就有多閑。所以一沒了戰爭,布萊奇基本就變成了超級軟飯男,天天跟著伊登瞎轉悠。在伊登和女神們討論蘋果護膚法最激動的時候,他總是喜歡在後麵插上幾句。終於伊登不耐煩了,發誓要為他找一些事做。
  眾神廣場——夕陽中,漫天浮雲如同女神的紅裙裳,將豔麗褪在了密集華美的雪白樓房上。
  悠揚的笛聲中,布萊奇優美悲涼的男聲在廣場中央流蕩:
  渺茫的夕陽淡淡的憂傷童年的歌謠牧羊人在草原上把山望雪落滿夕陽紅色裙裳上黃葉靜悄悄愛妻愛妻你習慣把我傷你人在何方……自從洛基莫名消失以後,華納部落的上級政權一直動蕩不安,幾乎整個部落的族人都陷入了尋找洛基的瘋狂狀態中。這一點讓爭強好勝的博德十分不悅,在他幾次下令強壓這種狀況後,不速之客找上了門。
  海尼爾皇宮——“你告訴我,洛基去了哪裏?”
  失控的古爾薇格完全不顧身份地位,一腳踹開圖書室的門,揚著大紅嘴唇、漆黑睫毛,看著驚愕的博德。
  “我不知道。”博德把頭重新埋入書本中。
  “是不是你把他藏起來了?怕他奪走你的王位,所以你才打壓群眾是嗎?
  你說!你說!”
  “說了不知道。你也看到了,是他自己辭退的。”
  “我才不相信,你肯定是對他施了魔法。你會遭到報應的。”
  “古爾薇格,你是怎麽回事?再和我鬧下去,我下令把你也扣押了。”
  “你敢!你再威脅我一下,我立刻讓人通知西格恩,讓她帶兵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華納神族都殲滅了!”
  “你失去理智了——”
  “你告訴我,洛基在哪裏?’
  “我真不知道啊!你這個瘋女人!”
  雖然神族兩個部落已經停止了戰爭,但這絕對無法阻止他們互相討厭。
  作為最重要領主之一,芙蕾雅認為自己很有必要充當外交大使,於是多次訪問華納部落以緩解雙方火藥味十足的氣氛。
  莫金海港——各個種族的遊客、移民者、商人、工人、搬運工等來來往往,從金儂迦裂縫上空吹來的風揚起了港口兩人一黑一銀的長發:弗雷的發像是吸收了陽光一般,柔軟閃亮,襯著那雙碧綠色的眼更加夢幻。而他身邊的芙蕾雅盡管美豔,卻像是一隻在陽光下暴曬的吸血鬼——尤其是在聽見弗雷沒完沒了的發言後,更加臉色發白四肢緊繃。
  “妹妹果然是傳說中的神界之花,站在這紛紛擾擾的碼頭,也充滿了絕望黑暗的美麗……弗麗嘉算什麽,完全不能跟你比。”
  看著弗雷單手捧胸,無比虔誠的模樣,芙蕾雅回過頭去冷冷地說:
  “說完了嗎?”
  “難道我的存在,就這樣令妹妹難過?”
  “你是因為想霍德想得不得了,導致女朋友都不要了,希望我幫你轉達什麽話對吧?”
  “怎麽可以把我想得這麽壞?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是啊,連續消失一個月,回來以後對方隻是想嚇唬你一下提了分手,你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聽說人家哭了兩星期,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這裏來。”
  “那是因為我受傷在心中。”
  芙蕾雅長長歎了一口氣,朝弗雷伸出手:“交出來吧。”
  “妹妹又讓我困擾了……”
  “那我走了。”
  “等等……”
  當然,在這一堆別扭的人當中,還有一個孩子是討人喜歡的——確切說他的年齡比我大,已不是孩子,但因為他的單純,我從來都不把他當做成人。
  漢德城——寬闊的大道上,高大威武的神殿士兵排成隊緩緩巡邏,場麵極其壯觀。
  走在最前方的是騎士團團長,同時也是軍務大臣的黑暗之神霍德。
  霍德身黑色鎧甲,紅色的長披風拖在馬背上,盡管臉很小,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年輕、帥氣與英武。漢德城的少女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經意地從街道旁邊走過,經常跌倒在金色的馬蹄下。
  這時,就在又一個少女倒下,傻兮兮的霍德又一次以為是自己的過失而下馬扶她時,芙蕾雅在周圍羨慕與嫉妒的尖叫聲中降臨,把一封信丟到他的手中就走人。
  扶穩少女後,霍德疑惑地掃了一眼信封。上麵沒有寫寄信人名稱,但那個特殊的、猶如盛開紫羅蘭一樣的華麗字體,他卻在無數本祈禱聖典的封麵上看過。
  他屏住呼吸,打開信封。
  漫天紅霞一絲絲浸入漢德城,連帶霍德的臉頰也染成了紅色。
  好像體內的熱量無處可散,在極短的時間內囤積上臉。他小心翼翼又心跳不已地看完每一個字,正準備飛奔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再讀一遍,卻發現信件最後赫然寫著:
  我的黑暗小王子,你覺得上麵這段對神靈的剖白放在下個月的祈福中好嗎?我在這裏卑微恭敬地等候你的回信……霍德的眼變得更加無感情了,看著信,撕掉也不好,回也不好,更不知道自己心情為什麽會這麽糟糕。
  總而言之,弗雷這個人,更讓他討厭了……索爾和雅恩莎撒還是那一對傳說中讓人無法忍受的夫妻。奧汀重生後,剛聽說這個消息一小時,索爾已經打包好所有東西,站在黑納林外麵召喚騎寵了。當然,夫唱婦隨的雅恩莎撒也不甘落後,在還沒告訴親人的情況下就隨著雷神殿下踏上了回鄉之旅。抵達神界的當日下午,向奧汀報道加死忠宣言過後,索爾便回去尋找嬌妻。
  原本雅恩莎撒在和尤爾聊天,但一看到索爾,立刻把尤爾晾一邊和他膩歪去了。尤爾最見不得女人一看到男人就軟成一攤泥,所以我在她麵前幾乎不提奧汀。但雅恩莎撒怎麽可能在意她的看法?
  特魯德海姆神殿——“不要親了,你們兩個——”尤爾憤怒地掀桌,“不是說弗麗嘉會來嗎,她人在哪裏?”
  “肯定是跟奧汀在一起啦,你以為誰都像你這樣閑嗎?”
  一小時前,雅恩莎撒的溶液調配能力被尤爾這個門外漢損得屍骨無存,所以她此時說的話也是非常狠毒。在看見尤爾豔麗的臉蛋幾乎變成黑色,一後,她在心裏瘋狂地笑了一會兒,又捧著索爾的臉嗲嗲地說:
  “老公,我愛你!”
  “老婆,我也愛你!”
  “老公,麽麽!”
  “老婆,麽麽!”
  “惡心死了,都快去死!”
  說到尤爾,隨著這個恐怖的女人野心逐日升級,她已經開始朝著煉金術發展,並打算兼修伏魔官和鬼匠。我懷疑她下一個目標就是幹掉奧汀自己當王。
  不少人說兩個死黨都名花有主讓她承受了不少輿論壓力。其實我們都知道,她本人對於這種事並不介意,一是由於她的追求者實在太多(據統計數量是雅恩莎撒單身時的三十九點五倍),其中也不乏優秀者;二是因為對她來說“你朋友都有男人你卻單身”就像對一個男人說“你朋友都有乳溝你卻沒有”一樣。
  盡管如此,杞人憂天的人卻大有人在。
  伽姆城,伏魔官殿堂——“喲,這不是尤爾美人嘛。”海姆達爾撥著一頭亮麗的秀發,歪歪扭扭地靠在尤爾麵前的牆上,“怎麽,又是一個人?看樣子傳聞是真的,你很缺男人嘛……要不要考慮跟我發展發展?”
  尤爾取下一支架上的試管和燒瓶,一腳踹在他的胯下,甚至沒看他一眼,就開始調配溶液。
  看著海姆達爾捂著命根子跪坐在地下,站在架子對麵和一個女伏魔官談話的莫迪不由得愣住了。
  “這女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他拍拍身邊人的肩,朝著尤爾走過去。
  “莫迪,你,你不怕死就去……”海姆達爾顫抖著說。
  莫迪不自在地擰了擰脖子,在海姆達爾身上又踹了一腳,才走向尤爾:
  “嘿,還記得我嗎?我們曾經在金宮的晚宴上碰過麵。”
  “哦,就是那個追弗麗嘉沒得手的白癡嗎?”尤爾用發帶把頭發係上,又繼續觀察她的溶液。
  奠迪啞然了半天才說:“嗯,就是我。那時候是陛下讓我……”
  “拿著這個。”還沒等他話說完,尤爾已經把一個試管放在他手上,“溶液變成橙色的時候叫我,如果變成紅色你才叫,就直接把它喝下去吧。”
  “我知道了。”
  看著尤爾頭也不回地進了藏書室,莫迪一臉幸福地轉過頭,對海姆達爾做出勝利的手勢。
  女伏魔官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尤爾不過是叫你拿個管子……現在的男人都瘋了嗎?”
  提爾在四個月前蘇醒了。頭三個月內,他幾乎體驗到了成為國王的滋味。西芙幾乎從來不曾這樣百依百順、小鳥依人、有求必應、弭耳受教、唯命是從……消失已久的身為男人的驕傲終於回來了,他開始計劃向西芙提出結婚、生小孩和天天做飯的要求時,情況卻漸漸改變了,終於到第四個月……伊登街一百一十二號,西芙煉金房——“下午早點下班,跟我去吃飯吧。”
  “不行,今天我可接了個大單子,要接客。”
  “親愛的,我們還缺錢嗎?”
  “你的錢是你的,我的錢是我的,別混為一談。我缺錢。”
  “為了不讓你這麽辛苦,”提爾露出他招牌花花公子的雪白閃亮牙齒,“我決定讓你嫁給我,當全職太太,隻顧享福就好了。”
  “用錢買我,你當我是商品?”
  “沒,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隻是不想你天天操心工作……”
  “這是我的愛好。”
  “可是,與其他煉金術師相比,你的煉金術很……”
  “很什麽?”
  “很厲害。”看著稍微緩和一些的西芙,提爾的怨氣上來了,“你怎麽說變就變,當初我醒來的時候,不是說要永遠聽我的話嗎?”
  “我當然會聽你的話,你可是我的國王呀。”西芙露出偽善的笑容,摸摸提爾的金發,然後在他嘴唇上飛速一吻,“回家等我,我很快就回來。我愛你。”
  提爾愣了愣,一抹笑容蕩漾在他的嘴角。他把西芙推在牆上,摘下她薄薄的眼鏡,想更深一步地親吻她……“啊,客人要來了,還有三分鍾。”西莢從他的手臂下鑽出來,重新戴好眼鏡,風情萬種地扭了出去。
  當然,所有主神中,日子過得最滋潤的絕不是以上這些人,而是我的寶貝兒子瑟瑟(法瑟爾自己不大喜歡這個名字,但我還是堅持這麽叫他)。盡管以我對他的了解來看,這些所謂滋潤的事對他來說並不滋潤。
  這個出生於重生紀元3019年光棍節的小鬼也終於八歲了。雖然在神族裏他依然隻是個小小孩,但繼承了他父親神位的小主神卻有了無數稱號:星耀之神、火神、森林之神、沉默之神……又因為他是在神賜紀元開創後第一個王子,所以大家都叫他神賜王子。
  神族的能力中隻有神力是終生固定的,瑟瑟擁有七級神力。但是,魔力與武力都可以在有上限的情況下無時限增長。去年他的魔力已經達到了九級,武力六級。最可怕的是,盡管他還是不多話,但測試出來的智商已經快超過我了,而且數據還在猛增中。這樣的結果實在有點恐怖,再發展下去恐怕會超過曾經九大世界無敵的大魔導師洛基。
  瑟瑟聰明,女神們的腦子也不會鈍掉。麵對這樣一個鑽石級的小少爺,她們已在爭先恐後地把六七歲的女兒們往我這裏送……霧海之宮——“尤茵,快來媽媽和王子哥哥這裏……你看王子哥哥的頭發多漂亮,又多又亮,真是好看死啦。”
  “茉莉,不要總是盯著王子殿下卻又不說話,你這麽害羞以後還怎麽嫁人呀。”
  “雅莎,笨笨,個子還是這麽矮,才到小王子的耳朵,快快長大,要成為和小王子一樣的人……”
  在一群團團圍上來的年輕媽媽中間,瑟瑟咳了一聲,在洛洛飛到人群上方時對它鉤了鉤肥肥的手指頭。洛洛俯衝而下,把瑟瑟載在背上,一龍一人飄然飛出了人群……最近還發生了一件事,不知是好是壞:西芙說好下個月到阿斯加德來看我,當然提爾也會來。但那一天剛好也是尤爾八十三歲的生曰,她說什麽也不讓我缺席,還叫我把西芙電邀請過去。
  我們也都知道,雅恩莎撒是絕對會去的,同時也會帶上她的親親索爾。
  尤爾、西芙、雅恩莎撒和我同時在場的狀況從來沒有過。
  尤爾和西芙見過幾次,她倆很投緣。尤爾覺得西美耀眼聰明,西芙覺得尤爾冷豔能幹,同時,這兩個人對雅恩莎撒小妞的意見不是一般大。
  雅恩莎撒一吃虧就一定會找索爾或者我撒嬌。索爾對女人從來都沒有法子,尤其是西芙,更是餘情未了。所以,在索爾無用的情況下,小妞一定會找我。她的撒嬌對我直很管用,但是,對於西芙和尤爾兩個強女人,我又總是會退讓三分……尤爾起碼邀請了兩百人參加這個生日聚會。不知道到時候會場會不會變成一個巨大災難……“在想什麽呢?”
  直到熟悉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喚回,我才轉過頭去,看見不知什麽時候來到我身邊的奧汀。
  不過一小時過去,霧海之宮的台階上已積累了厚厚的雪層。奧汀走出來,大雪立刻落滿了他的肩。
  我把這件事大致向他說明了一下。
  “是蠻棘手的。”他把披風披在我的身上,“對西芙不大了解,但尤爾的性格很夠戧。”
  我僵硬地笑了笑:“當然,也不排斥有她們三個相親相愛的可能吧。”
  奧汀乜斜著我,眼中寫滿了不屑與“你又開始自我安慰嗎”。
  “我管不了那麽多啦。”
  我無奈地歎了一聲,泄氣地坐在無雪的台階上,卻被奧汀提著胳膊拽起來。
  “這麽冷,別坐地上。又不是小孩子了,這還要我教?”
  “可是我累嘛。”
  “累就回去休息。”
  “但是今天的雪好漂亮,我想多看一會兒。”
  奧汀靜靜地看_,我片刻,說道:“尤爾生日是什麽時候?”
  “十七日。”
  “那天晚上我有空,到時候跟你一起去吧。”
  “真的?”我激動地握住雙拳,“太好了,根本沒有想過你會來,我太高興了……”
  奧汀又橫了我…眼: “你剛才賴皮這麽久,不就是指望我說出這句話嗎?”
  又來了,久違的一眼就被識破的窘迫感。
  我清了清嗓子,抬頭看向奧汀。六瓣的雪花落在他的發梢上,就像一幅黑白分明的油畫。他眺望著遠處的雪景: “今年冬季大概是十年來最長的吧。”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冬天,蝴蝶都少了。”
  奧汀怔了怔,突然輕笑出聲:“你真是一點沒變。”
  “當然變了很多,但好的東西就是要留下來呀,例如少女一般的浪漫情懷。”說完這句以後被自己冷了一下,我揮揮手,“當我沒說過。”
  “雖然我也希望冬天快些過去,但明天之後的十天內都會很忙,時間還是過慢一點吧。”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一個人的臉皮怎麽可以這樣厚。”
  “……不理解你的意思。”
  “你有多愛我大家都知道了,為什麽還是要假裝成一副忙於正事無心理睬我的模樣呢?”
  奧汀有些啞然。從他回來以後,以前不論在政事還是家事上都以王者身份淩駕一切的氣勢被我削弱了很多。而卑鄙如我也不打算在短期內放過他。
  相反,為了回報他當時讓我使勁掉眼淚的仇恨,我還會變本加厲地占他的小便宜。
  見他不說話,我更來勁了,眯著一隻眼,用非常奸詐的小人眼神看著他:“其實你是想告訴我之後會很忙,今天想多在我身邊待一會兒,讓我犧牲睡眠時間多陪陪你,對吧?”
  奧汀輕笑:
  “我覺得我的退讓你有些得寸進尺了。”
  如果換作以前,這樣一句有點重量的話一定會把我嚇得幾天睡不著覺。
  但我再不怕他,反而走上去,抬頭,大膽挑釁地看著他:
  “你才知道嗎?我對你怨氣很深重。在這些怨氣發泄完之前你如果對我發火,我可會立刻離開你。”
  他還是和以前那樣不多話,手插入長發間捧住我的頭,低下頭來在我唇上輕輕碰了一下,然後額頭貼著我的額頭,在很近很近的位置悄聲說道:
  “我知道。”
  他頸項間的金蝴蝶項鏈在雪光中閃亮。一時有些恍惚,我伸手捧著那個墜子,說:“你還是修因時,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奧汀隻是笑,並不回答。
  銀色光輝中,他的眼眸深邃而美麗,足以容下整個世界的光芒,卻寫著滿滿的故事……縱橫九大世界的英氣,潮起潮落的盛衰曆史,令人心碎或是心動的記憶片段……不由自主將手指移到他的下頜,臉頰,小心地捧住。
  “當你一個人的時候,會偶爾想起我……對嗎?”
  “為什麽想知道?”他揚起嘴角。
  回想起覺醒之後兩人之間的種種,他的冷漠與回絕,傷人至深的背影,還有在我麵前消失的刹那……即便過了五年,這種極度不安全的感覺依然無法緩解。隻能看著他,苦澀地笑: “因為在你消失以後,我每天最害怕的時刻就是早上睜眼的瞬間,不想麵對沒有你的世界……尤其是在夢到你以後。我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問……隻是想確認……”
  奧汀一本正經地想了一會兒,微笑著說:“原來是這樣,那我剛好跟你相反。”
  “你!”
  不高興地扭了扭頭,擺脫他的魔爪。
  奧汀輕籲一口氣,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他的睫毛籠罩了一層銀色的光暈。再次抬頭時,他攤開手, 隻金色的蝴蝶已扇動著翅膀,停留在他的手心。
  我低呼一聲,立即興奮地去和蝴蝶玩起來。
  但玩了一會兒,再抬頭看著他包容的眼神,又開始覺得不愉快。我知道他心中還是很喜歡我的,卻總愛說一些話來氣人。就像剛才說什麽“剛好跟我相反”,那不是在說“你消失以後,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早上睜眼的瞬間,尤其是在夢到你以後”嗎?
  慢。
  他為什麽要在我消失以後,每天期待早上醒來的一刻?
  ……是因為,在等我重生嗎?
  ……是因為……每一次睜眼,離我重生的日子就會縮短一天嗎?
  可是,他也應該知道,我覺醒後不久,甚至不等到我覺醒,他有限的壽命就會耗盡不是嗎……如果他真是這個意思,那他倒數著等待著的這段時間應該是從諸神的黃昏結束後,到重生紀元2969年的冬天我再次重生的冬日。
  所以……他的思念體才能持續這麽久?
  “奧汀。”
  “嗯?”
  “你剛說的‘剛好跟我相反’,是因為在等我覺醒嗎?”
  “嗯。”他摸摸我的頭,“變聰明了。”
  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傻,從認識他以來很少仔細去思考他話中的意思,整天就想讓他說出“我愛你”。尤其在看見索爾抱著雅恩莎撒甜蜜蜜地我愛你你愛我愛來愛去以後,更是換了不下五十種方法逼他說,可他從來不上當,我還因此鬧過脾氣。
  但是現在看來,他說不說那句話,真的已經不再重要。
  ——不過,這是我的最大限度,下個問題一定不會再退讓。
  我挽住他的手臂,壞笑著說:
  “新年中醫定要給最親的人一些祝福。所以,今年你一定要說一點什麽。”
  這時,世界之樹新添的枝丫上,葉片耀眼繽紛,像黑夜中一雙雙抖動的星光。
  在這大樹上方,幾縷輕煙悄悄升起,在高空中綻放出斑斕的焰火,一如往年那樣,盛開,明滅,盡管短暫,卻為平凡的黑夜帶來了最輝煌的美麗。
  “好吧,我隻說一次,聽不到我不會再重複了……”
  白羽一般的大雪漫天飄揚,五彩的露水,神界的燈火,金色的蝴蝶與螢火蟲……好像世界上最美的事物都聚集在一起了……奧汀溫柔地笑著,垂下頭,在我耳邊留下了他的祝福。
  在阿斯加德的星夜下,那一瞬間,好像歲月也變成了一部動人的神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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