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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木當澤:迷心記

(2010-07-01 13:38:48) 下一個

  第一卷 重帷霜華冷,丹陛紫袍灰
  第001章 宮帷之內巧心鑽
  掬慧宮建於高台之上,殿閣高闊。既納光通透,又阻熱隔寒。懷貴妃樂正緋心此時歪在偏殿廂廳裏的貴妃椅上,身邊跪著一個身著湖綠宮衣的宮女,執著美人棰在輕輕的替她棰腿。邊上還立著一個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宮女,身著青綠色女官的宮衣,手中捧著茶,半低著頭向她說著什麽。
  緋心不時微哼一聲,眼眸還帶出一絲初起時的微懶,軟紅紗縷包裹著她的身軀,與身下絨絲錦毯相映,招展出明媚的曲線。
  她似睡猶醒,慵懶而閑適,腿部傳來的恰到好處的力量讓她全身都格外的放鬆。若非是那微泣的抽噎聲不時的傳進她的耳,這個早晨還算是不錯。
  在她的榻邊不遠,光潔彩釉的磚地上,還跪著一個女子。看身著裝飾,絕非普通宮女。但此時她鬢發散亂,環佩半移,雙眼紅腫,纖細的身體微微抖著。麵色青慘,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那女子一直竭力忍著喉間的嗚咽,但還是有細碎的聲音流淌出來。她眼尾的餘光一直在看緋心的表情,當注意到眉輕輕地蹙起的時候,更想生生扼住自己的聲音。但偏是讓她抖的更厲害起來。
  “本宮不願再見你,讓你自己上報居安,托病外養。已經是本宮對你最大的恩典!”緋心的聲音依舊懶懶的,輕描淡寫,她有著極為柔媚的五官,略飛的眼角此時熏上一點點煙藍。額頭繪著藍金的櫻彩。與她的衣衫相配,格外明豔。長發綰出蝶髻,垂下兩縷翅尾飛在肩頭。髻上是星星點點的碎花單簪,皆是深深淺淺的藍與柔粉。與她麵上微微的漾紅,湊成華麗的媚色。便是此時,她依舊情溫生柔,如風脈脈。
  緋心懶洋洋的看著邊上的宮女,微揚了下頜。站著的宮女明白其意。微點了下頭應著:“娘娘,那奴婢先退下了。”
  緋心偏頭翻了一下身,將膝微拱了一下吩咐:“這裏再重些。”她的聲音酥軟清淡,半眯了眼看著殿梁下垂落的十彩琉金蘇簾。那明晃晃的華光讓她的睫毛微抖了一下,力度合宜的捶敲讓她又有些昏昏欲睡。完全視那跪著的女子不存在一般,讓那女子更加麵如死灰。
  “娘娘,臣妾知錯了……還請娘娘看在,看在臣妾……”她嗚咽著說不下去,額間已經泛了血腫,想是磕頭磕的久了。但她渾然不覺疼痛一般,趨膝伸手,想再靠近緋心一些。卻讓邊上執棰的宮女一個眼神,又生生的定住了身。
  緋心聽了她的話,靜了許久,慢悠悠的說:“本宮看在你是五嬪之一,給你留些臉麵。別擾了本宮的清靜,下去!”她輕輕咄了一聲,簾珠輕擺,簾外側立著的一個年輕太監有如得令,趨身而入。手肘間的拂塵微蕩,板著平平的腔調:“俊嬪娘娘,趁著今日天早,您就請吧?”
  這聲音一出,邊上已經一陣悉索輕響,鬼魅般的貼過來兩個小太監,皆是藍衣宮服,帶著帽,一個手上已經拿了包袱,一個伸手便來摁她。
  那女子眼瞳泛紅,麵上斑駁的殘妝讓她的表情此時有些猙獰:“樂正緋心,你算什麽東西!暴發戶的女兒,賤民出身的爛貨……”她歇嘶底裏,變腔走調的聲音還未出完,兩個小太監已經連捂帶扯,讓她險些翻了白眼。他們渾然不顧,拖死屍一樣的將她拽了出去。
  領頭的年輕太監彎躬著腰:“娘娘,奴才這就去辦事了。”
  緋心閉目不語,他靜靜的慢慢退出去了。她眉頭微微舒展,並不以之前所聽的話為意。在後宮這裏,肯當麵罵你,已經算是忠厚了!倒下的不一定是輸,站著的,也不見得是贏。所以,她並未有半點快意,也沒半分不悅!
  三年了,不知不覺,又迎來一個春天。芳草吐碧,柳展櫻飛,高階外石榴出新芽。此時正是清晨,銅鶴上還蒙著初露。殿外雀兒踏枝清歌,采摘凝露。宮娥個個明肌如雪,笑顏勝花,有條不紊的忙碌。與初日之光交相輝映,格外明媚。而這錦繡之季,正是選秀時節。
  三年前,她同樣也是自端陽門而入,穿過這厚重而高闊的城洞,進到這座恒永禁宮之內。入宮不久便封為昭華夫人,第二年便晉為三妃之首。如此奇快升位,勘稱百年首例。
  但她知道,之所以可以升位如此之快,並非是因自己有絕勝之姿,亦不是母憑子貴,更不是家世顯赫。而是,她長得與這掬慧宮的前任主人,慧貴妃有六七分相似。
  人有相似並不離奇,隻是她,不僅長得像,連舉止神態,習慣愛好,無一不像。正是如此像,勾起聖上對慧貴妃戚懷之心。她才能一舉扶搖而上,得蒙榮寵。
  她並不介意當個替身,太後將她挑選而來,正是當這個替身。她並不愛這藍粉妖饒,不愛這軟紅紗質,但現在,她日日都做此妝容。她不喜歡十彩琉金,不喜歡太過耀眼的東西,但現在,她這掬慧宮內,皆是五光十色,觸目明豔。因她現在這一切,都是因她的“像”而擁有的。她要一直“像”下去,直到死亡的那一天。她很清楚,這就是她的人生。這座恒永城,便是她的家,她的戰場,亦是她的墳。
  帝七歲登極,至今已經十五載。以十一子的身位繼承大寶,康太後功不可沒。雖然帝非太後親生,但太後撫養躬親,母子情深。宣平九年,帝大婚,太後在大婚三個月後撤簾歸政,在壽春宮頤養天年。如今,帝親政已經六載,勤勉儉慎,朝野皆安。與太後更是母慈子孝,為天下之典範。
  誰說皇家無親恩,太後正是見宣平帝失妃痛楚,朝思暮想,這才自秀女之中選中緋心,以慧妃為典,嚴加訓練,以安帝心。所以說,緋心的榮華富貴,不僅是皇上給的,更是太後給的。
  她並非出身士族,父親商賈起家,雖然富貴,但身份低下。
  錦泰重農輕商,尤重世族背景。父親雖然多金,仍為大家所輕。他深知世族重要,為了子孫後世,便於宣平三年捐得一個散職。廣散金銀,苦心鑽攀,才為她爭取一個待選之位。所以,這個機會對她格外重要。她所肩負的,不僅是她一個人,而是他們整個樂正家。唯有她身居高位,得蒙聖寵,她的兄弟才有機會入仕以報效朝廷,以正家聲。
  後宮鬥爭,古來有之。加上皇後與她,後宮現有名位妃嬪共計二十三人。今年選秀一過,更會有美女充盈宮房。不過爭鬥於她並不陌生,她是庶出,娘親連個二房都沒爭上。家中兄弟姐妹眾多,她自小便在夾縫中生存。但是,她卻被大娘視為己出,更得到父親垂注。過程已經不必多說,連這個參選的機會,她都是苦心爭取到的。鬥爭已經成了她生活的一部份,融進她的血管裏,流淌在她每一滴熱血裏。後宮生活何其無聊,不鬥豈不是錯負光陰。進宮以來,她一直扮演著慧妃的角色,宛如慧妃重生一般天衣無縫。沒有一件是她喜歡的,隻有鬥,她喜歡!就算不能成為贏家,也絕不能倒下。
  她正顧惘神思之間,忽聽碎步輕響,珠簾微漾,她知道是剛才出去的繡靈回來了。繡靈在宮中已經呆了十三四年,現在是她掬慧宮的掌宮宮女。緋心從當時派給她的宮女掌事之中精選出來。成為緋心的心腹之一,宮中之事,事無巨細,她皆有方打聽。
  緋心微微睜了眸,正看到她巧步輕移,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金彩璃托盤,上麵擺著幾本冊子。她貼近緋心的身邊,沒有開口。緋心懶懶一伸腿,一個眼神,捶腿的繡彩會意。收了棰微一個福身,便輕輕向著殿外而去。剛才所發生的事,就像塵埃一樣,風一卷便散。半點痕跡也沒有,不但在緋心眼中心中沒有,連帶她宮裏的所有下人眼裏心裏,也都跟灰塵一樣不值得一提。
  繡靈將盤子送到她手邊:“最上這本子,都是過了二圍的。下頭的,是已經刷下去的。”
  緋心睨了一下,直接從底下抽出一本來展開看。上麵不僅詳錄了人名,家世背景,甚至因何被淘汰,被何人淘汰都標得清清楚楚。她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一點點的看。被刷下去的,也有可能鹹魚翻身,這就需要更詳細了解這些女子的背景。
  選秀是一檔子極繁重的工作,有些家世不好的,可能連籍冊都不能上到內充就被刷下去了。但人有八麵,八爪遊觸,指不定哪條須子就碰上邊沿。比如她,她的家世根本不能入目。若非太後注意到,把她扒拉出來的話,她也隻能灰頭土臉的回家。她能被太後注意到,就說明太後看得有多詳細。待選過千,初選過後得三百人,能最後進入宮闈隻有八十,而最終點封者更是廖廖。但當時籍冊剛到,還不及送至內充之時,太後已經點明讓她入圍。
  上次選秀,皇上因慧妃而痛,根本不管,所以太後代掌。但這次,皇上要親選,皇後相輔。但皇後已經不問後宮之事,太後實在不能放心,又不好當麵幹預,隻得悄悄將此任委於她。她心裏明白,要論用人,太後有的是方法可以得到消息,但偏讓她來做。一是現在太後居壽康宮,每日前來問安絡繹不絕,人多言碎,實在不是很妥當。二是太後已經明言不管,放手由帝親選,再動人查訪,實在有傷帝顏。
  自小讀背記就是緋心的強項,她自知沒有過人之慧,所以加倍用心。強煆記憶,百般錘煉,雖然不能過目不忘,但亦能記個七八。她一篇一篇的看著,麵上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她慢慢伸手自發上拔了一支單簪,在幾個人名下戳點了一番。繡靈自然是明白的很,躬著身說:“這幾個是籍冊都未入便下去的,家世可都…….”
  “太後宮中耳目眾多,這點子東西她還用得本宮?不過是過本宮一道手,拿本宮當個牌罷了。”緋心低語著,“皇上此次要求親選,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外打外而已。她們的家世可都好的很,外充哪敢除名?不過是,外黨跟太後一係相抵而已。”
  “既然如此,娘娘何必還兜攬這事?”繡靈小心的說了一聲。
  “帽子都先給本宮扣上了,本宮不接也得接。”緋心輕笑一下,“反正不攬也得攬,索性替自己攬幾個。這幾個人讓小福子給本宮繪了像送來,指不定哪天能展翅高飛呢!”
  “此招好險,太後既然已經自外充便除名,自然是不想讓皇上看。若是弄她們進來,豈不是與太後作對?”繡靈低聲應著。
  “誰說弄她們進來,若是皇上宮外遇上,哪裏是本宮的過錯?成與不成,皆看她們。不過是讓她們記得本宮的恩典便罷了!”緋心說著,將簪子隨手遞給繡靈。皇上雖然說是親選,但他政務繁忙,哪有時間將這等瑣碎一一記掛心頭。
  太後不願意讓這些世家大臣之女進宮,自然是怕皇上借此封其父兄,以外打外。太後當初能瞧上她,也是因為她家世實在是提不起來。再怎麽封也脫不了商賈的銅臭,完全對太後無害。而她心裏也明白,自己家族是完全指望不上的。一味迎合太後雖然安全,但太後年事已高,外連橫也很重要。宮中的事,一味的心狠手辣沒什麽用的。最後隻能落個妒嫉的惡名。她的家族還巴巴的等著她振聲威。壞名聲,她才不要!
  她靜了一下,見繡靈仍是不動,便略揚了眉低語著:“怎麽不去?”
  “娘娘。”繡靈低聲說著,“繡靈多嘴一句,上次娘娘弄那對姐妹來,皇上罵娘娘是……這都一個來月沒來掬慧宮了。如果這次再讓皇上知道是娘娘安排的,到時真是連太後都一並得罪了去!與其這樣,不如娘娘想想,如何討得皇上回心轉意才好?”
  緋心怔了一下,月餘之前的事她當然記得。他喜歡誰,要哪個是他的事,但她幫著張羅就是錯。讓皇上沉迷美色,就是佞。但是,她就是不知道要如何討得他回心轉意。她本就是慧妃的替身,竭盡模仿之能事,借著他對慧妃的恩懷之情登上貴妃之位。但恩懷之情早晚是要煙消雲散的,後宮佳麗逐豔爭芳,即便是再新鮮美麗他都有厭的一日。更何況,還是她這樣的冒牌貨?
  她不求他對她有情,隻求有恩便罷了。她現在輔助皇後掌六宮之事,事無巨細皆親力親為。力求後宮升平,大家皆大歡喜。她苦讀《賢妃傳》,自小更是將《女經》,《女孝》爛熟於胸。她當然知道禮儀廉恥,況且幫助聖上挑選適合的妃嬪本就是一個賢妃該做的事。但是,她沒能換得一個“賢”,卻換了一個“佞”字!
  以色事人皆不能長久,況且她的“顏色”,也是借了曾經那位的恩典。如今,斯人已逝,恩情不再。他緬懷也夠了,淒哀也足了。她還能留在這個位置上,當然是他給了太後麵子。但這麵子還能給多久,根本沒人知道。她要鞏固這個地位,當然隻能走曲線了。
  “這次又不是在宮內,皇上去湯原行宮,路上的事哪裏就算到本宮頭上了?”緋心擺了擺手,“去吧,小心點便是了。”
  “娘娘,皇上往日裏去行宮,哪一次不帶著娘娘?這次連跟娘娘說一聲都沒有。皇上總讚寧華夫人舞姿綽絕,我瞧娘娘也不…….”
  “繡靈,你今天話多了。”緋心半閉了眼睛,舞姿卓絕?慧貴妃生前可不會舞。她的任務是做一個好替身而已。繡靈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話,靜靜的退下了。召喚繡彩以及一應女官入內服侍。

  第002章 華錦難擋心底寒
  緋心靜靜的躺著,沒人言語,連簾都不再抖晃了。她初入宮時,皇上盯著她看,那眼中有驚訝,有不敢相信,有回憶,有錯愕。盯得她覺得身上穿了洞一般。後來他便常來這裏,不常講話,隻是盯著看。看著看著,開始還有好奇,有探尋,似是在找尋個中的不同。她要如何堅持才能做到如此天衣無縫,要完全的學一個人,要讓與之最親密的人都看不出不同,是如何的艱難,但她堅持住了!正是她的堅持,讓她可以步步高升,但她高升的同時,他的好奇和探尋也就淡了,眼神也冷漠了!
  她心理有準備,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她接下來要做的,不過是如何穩固自己的地位,她可以不受寵,但不能失勢。但“勢”與“寵”在宮中分不開。“寵”很多方式,時間可以讓她的顏色乏味,但可以讓她的“賢慧”凸顯,賢慧比美麗更能持久。打從她一入宮,就是準備要拚一個“賢”字。不過,當一個多月前他以尖刻的言語罵過她後,她知道,“賢”字離她越來越遠了。但縱是遠,她也不能倒下。她若是倒了,她樂正一家的苦心豈不是白費?
  她靜臥了半晌,忽然覺得太過安靜了。靜得她有些詫異,不由得微微睜了眼。一眼,便看到一雙明黃色繡著蟠龍紋的靴筒。這一眼看去,讓她整個人都僵了一下,隻覺後背一股嗖涼。偌大的偏殿早空無一人,是她神思迷離,完全沒聽到他是何時進來的。
  她急急的起身,低垂著眼,微整理了一下發髻,便跪倒在鈾彩暗青磚上:“臣妾不知皇上駕到,失儀駕前,臣妾有罪。”她的話剛顫微微地說完,已經感覺肩頭一緊,一下被來人直拖挾起來。她垂著頭,始終不敢看他,身體卻抖將起來。她怕他,這些年,她沒怕過什麽人。即便是太後,她也有辦法周旋於中。但是,她卻怕極了他。
  “今天是初三,你忘了嗎?”一個微沉冷漠的聲音,刺得她整個人抖得更劇。初三?今天是初三嗎?她實在怕極了這個日子,所以,當她打聽到他今天要去行宮的時候。她並沒有因他沒帶她而失望,反而鬆了一口氣。這就說明,她又可以避過一次了。上一次,是因她將美人送到他的龍床上,被他怒斥之後,他餘怒未消,初三便沒過來。而這次,他居然都要去行宮了,還要過來再羞辱她一回?
  她默不作聲,雙手卻緊緊地攥了起來。她永遠無法蓄留長長的指甲,這點與慧妃不同。她不能蓄,蓄了也會折斷,折斷在她的掌心裏,讓她鮮血淋漓。
  宣平帝楚雲曦微狹的眼半眯著,裏麵蘊了狂風暴雨:“見了朕就如喪考妣,何人教你如此事君?”
  她攥緊了手,半揚著臉,微垂眼眸,掙紮著抖出一個十足的慧妃式的笑容。她的聲音細糯低軟:“臣妾請皇上……”
  他根本不聽她說完,就直接將她壓倒在貴妃椅上,讓她再也無法回避他的眼睛。他長了一雙極是動人的眼睛,微狹而上揚的眼尾,眼珠極黑,眼瞳很亮,讓人看了,覺得裏麵有碎閃閃的星。
  如果他笑起來那就極是媚人,她見過他笑,不過他看她的時候,眼中總是蘊著冰雪,帶著怒意。他有修長而挺直的鼻,薄而優美的唇線,即使此時緊緊抿著,也依舊無傷它的美妙姿態。有鮮明的輪廓,肌膚瑩潤而緊合,隻不過,此時泛著青白。更有一頭極好的黑發,當他不束冠的時候,那長長的發尾總是飄搖如飛。即便他不穿這身明黃色的朝服,放在人群裏,他也極為的紮眼。
  但這些無法彌補他內裏的殘冷,冷心冷性,或者他的殘冷隻是為她準備的。不管她做的再好,他也看她不順眼。因為她不配長得像他所喜愛過的女人!他用這種方法一再的提醒她,提醒她不過隻是一個商賈買官出身的賤民之女。就算她再高雅明豔,就算她飽讀聖賢,也隻配得一個字“賤!”
  他就是白天要,他對別的妃嬪都不會如此,但偏就要對她如此。她的衣服再好褪,他也要扯。他就是要把她弄得渾身都是傷,滿身都是痛。偏偏的,她不能拒絕。因為他是皇上,他是她的主子!是他給她身份地位,他是她家族揚眉吐氣的希望。所以,他怎麽作踐她,她也隻能忍。
  裂帛的聲音像鞭子一樣抽在她的心上,她的幹澀讓他的進入令她極為的疼痛。她除了緊緊的攥著身下的絨毛毯就什麽都不能做。如果這些疼痛可以換來一個孩子,她也覺得值得。但沒有,一直都沒有。所以,她還得繼續忍下去。
  殿內陽光灑滿,她緊緊咬著唇,竭力逼迫自己的眼淚不要流淌出來。他親吻過來,那不是吻更像是吸血的惡魔,他蠻橫地撬開她的牙關,弄疼她的舌根。他就用這種方法折磨她,直到他覺得滿足為止。
  她動一動都覺得疼得慌,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今天是初三!該死得讓她詛咒的,她卻不能抗拒甚至引以為傲的初三!
  偏殿此時一直沒有人進來,這是她的規矩,她不能讓人看到她的屈辱,絕對不能。她是錦泰宣平朝的貴妃,她是自錦泰開國以來升位最快的貴妃。她是他們樂正家族的光榮,而樂正家會因為她的存在,終將能成為本朝大族世家之一!
  她隻要這些,這些就是她想要的全部,為了這些,她什麽都能忍!
  她躺在椅上休息了一會,掙紮著下地,從廂廳的邊櫃裏拿了一套衣衫。這也是她與前任貴妃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會把衣櫃擺在任何殿廳裏。她勉強著好衣衫,將破碎的衣服直接扔進香龕裏。打散自己的頭發,讓它們完全披散下來。遮住自己頸上的青青紫紫,這才半揚了微啞的聲音喚人。
  繡彩第一個進來,對此她和繡靈其實都心知肚明。但她們從來不問,亦從來不打擾她。不管她在屋裏掙紮行動得多麽艱難,她們都會靜靜的等她傳喚。等她勉強維護好自己的一絲自尊。也正是因此,緋心對她們格外看重。
  這宮裏的其他人都認為她還是很得寵的,二十三名妃嬪,排下來就快一個月。加上皇上政務繁忙,時常會獨宿在啟元殿。況且後宮需雨露均沾,才不至鬥爭太劇,皇上也深諳此道。即便是當下最得寵的寧華夫人,皇上也隻是一月去她那裏兩次而已。而她,自打她入宮,雷打不動,每月初三,皇上必要來掬慧宮。頭一年,時常甚至還會來她這裏小坐片刻。當然,那時她還算新鮮!
  先前隻失了一次,便是月餘之前她惹得皇上大怒,指著她的鼻子怒斥。此事著實讓她大傷顏麵,足足在宮內躲了半個月才敢出去。但今天又來了,足以證明她榮寵不衰。
  其實拋開過程不談,皇上每月來此,也算是幫她鞏固了地位。她知道,再怎麽曲線救國,如果完全讓皇上厭惡,那她就等於失勢。到時不僅地位不保,她還得先數數家裏的人頭夠不夠砍。因為一個失寵失勢的妃嬪,在宮裏些許的小浪就會讓她全軍傾沒。所以這樣,剛剛好!這般一想,她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她歪著看繡彩進來,繡彩靈慧,沒讓別人進來。她向著繡彩懶懶一笑,那樣子象足了以前的慧妃。繡彩伸手攙她,看她紅腫未褪的唇上還帶著血痕,微頓了一下,略啞著嗓說:“娘娘,奴才已經著人去備香湯,一會擺在東暖閣。”
  “嗯。”她應了一聲,東暖閣,很好。她微歎了一聲,忽然說,“把這張椅子扔了,這花紋太俗豔了。”
  “是。”繡彩應著,隨著這聲音,她噙著的淚一下滴到攙著緋心的手上。緋心愣了一下,低聲說:“別再讓本宮瞧見這個。”眼淚,她都沒流,更不許她的奴才為她流。況且,真是沒什麽可哭的。不就這每月一回嗎?忍忍就行了,忍到她有一個孩子,就什麽都值得了。

  第003章 險境難全欲逢源
  次日,緋心要前往壽春宮給太後請安。她今天著豔藍色綴粉藍雲紋的盤花衫,寬袖長襟,上綴粉藍,粉金彩晶一百零八顆,釘入花蕊花瓣。內裏是斜襟高領的盤絲錦的霧藍衫,下襯繁花層雲大裙。腰間係紫藍色流蘇璃帶,絲絲飛展於腰側兩畔。梳了一個雙翅環落髻,上綴以名貴藍寶鑲得的孔雀展屏。另簪了一朵絹紗而製粉藍色優曇,正在髻尾頸側,顫顫貼著她的後頸,格外地明媚。額間輕點粉藍三瓣櫻,襯托得她的雙眼更加地動人。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微微抖出一個慧妃式的微笑。每當看到這樣的自己她就格外地滿意,華美,雍貴而不失別致。明亮又不刺目,好像與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又接近了一步。她妝飾完畢,口中含了一顆青欖,酸酸而又清新的味道充盈了她的口腔。她不緊不慢的由著繡靈扶著出去,乘著輕輦前往壽春宮。
  壽春宮位於恒永禁宮東南位,四周築宮牆,處於一個獨立宮落群正中,是後宮之中太後,太妃等居住安養之地。壽春宮居中,周圍設有一係列輔助建築。
  殿內設有佛堂,太後每日理佛之時不由人打擾。但緋心每日必會早到,然後於前殿一直靜靜等待。直到太後理佛完畢,由宮女攙扶出來飲茶,再傳緋心相見。
  太後阮星華今年四十有五,但因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她著常服,掩住她依舊曼妙的身姿。束著簡單的發髻,上麵也鮮有簪飾。這壽春宮也比緋心的掬慧宮簡樸的多,沒有太多珍器古玩,倒是有不少盆栽。
  她細長的鳳眼打緋心頭頂飄過,見她跪在地上便輕哼了一聲:“起來吧。”
  “謝太後,臣妾上回說的九轉鳳翔雲栽,可巧昨兒家父遣人送到了。”緋心略一回眼,身後繡靈已經捧著一個錦盒遞了過來。緋心伸手接了,轉而遞捧而上,“太後瞧瞧可還合心意?”
  星華半歪在座上,並不抬眼相看,隻是身邊的宮女踱來,將盒子接過去。展開來奉向她,她半眯了眼,似是連看一眼的勁頭也沒有,略揮了一下手,便將人遣了下去。
  星華頓了一下,不緊不慢的說:“若是你將這份心思用在皇上身上,也不至於湯山行宮沒你的份兒了。”
  緋心噤口,還不待說話,她已經接著說道:“昨兒皇上出行,宮妃皆送,怎麽不見你?”
  緋心怔愣了一下,曲膝跪了下去:“臣妾知罪。”她說不出口,昨天她哪裏還能露麵?
  星華歎了一聲:“昨天皇上還去了掬慧宮,你隻消服個軟便了事。他都肯先去俯就,這個台階擺在你麵前,你怎麽就杵了?平日裏的機靈勁兒都哪去了?難不成這還得哀家手把手地教你?”
  緋心咬了咬唇,無言以對。昨天他哪裏是去俯就?又要她如何服軟?旁人都道她是擺架子,敢跟皇上嘔氣。而她也隻有打落門牙和血吞的份兒。
  星華見緋心雙睫微顫,盈盈淚珠沾睫如星。不由搖頭:“在哀家的麵前,不用再擺慧妃的樣子。”她停了一下,“算了,你也是習慣了。憑得叫哀家又想起慧兒了,起來吧!”她一發話,邊上的繡靈忙忙的將緋心攙起來,星華看了她一眼:“這裏小風怪硬的,陪哀家去暖閣說說話。”
  緋心會意,幾步過去,扶星華起身。二人慢慢沿著側堂向中殿而去,至了西暖閣,奴才們已經將這裏安整妥貼。一溜十六折的象牙繪山水畫屏將門堂擋開。內裏燃著紫玉番寧神香,兩側偏閣的暖青紗已經放落。沿牆一張紫檀臥椅,上麵團錦花樣的細絨厚墊已經熏暖。宮女將她們送進去,便閉了門。
  “待選入進的冊子,你可瞧了?”星華在椅上坐定,緋心托了碧玉盞奉上,垂頭低語著:“回太後,臣妾昨日瞧了,沒什麽不妥之處。入進的八十人三日後便入宮待選,到時臣妾再著人去看。”
  “築儀堂中郎之女,這次風頭甚勁,人未入宮,已經四處造勢。哀家就頂瞧不上這樣的。”後頭這句,放在外頭星華絕不會說。
  但緋心明白,林中郎一向在築儀堂不得誌,因不願曲就太後一黨,連連在朝堂之上與阮右丞衝突。明明他位低右丞許多,但瞧著意思,是其女入宮受寵是必得,而林家因起而起則是大勢所趨!
  不過也難怪,林中郎的女兒林雪清,聽聞是京城第一美女,書畫雙絕,才德兼備,自小便嚴加教管,以備充內廷。林中郎很是精明,就怕太後攔她一道,所以之前已經頻頻造勢,憑他的階位,外充絕不可能直接刷下。進宮之勢已經不能再擋,唯有在皇上前往行宮這段日子,想法子把她淘汰下去,不讓皇上見到她!
  “這次寧華夫人有孕,皇上陪她去行宮灑沐。你雖然沒能跟著一道去,但這也不算壞,待得她們入宮之後,你拿個錯處,把她轟出去。”星華輕哼著。
  “臣妾謹尊懿詣。”緋心躬身輕聲應著。
  “那姓吳的小賤人,聽說你就把她遣到別院去了?”星華柳眉微蹙,看著緋心低眉順眼的樣子,“再難診的惡疾,也終有好的一日。料不起哪日皇上又想起她,跑到別院去瞧她。到時豈不前功盡棄?她那個混賬爹,平日家就在文華閣充秘院裏上竄下跳,與皇上親近的很。若是一日三提,皇上也總跟她有些個情份,不是給自家找麻煩嗎?”
  “回太後,那吳大人已經派了外職,不日便會上任。後宮的消息,吳大人沒機會再知道。況且現在大選在即,無事為安。”緋心不疾不徐的開口,“這隻是臣妾的小見識罷了,一切自當遵太後的吩咐。”這些事,太後一定也能打聽得到。清理吳嬪,目的在其父。也怪吳嬪風頭太盛,完全不知掩藏。其父日受倚重,如今外派,正是太後親族一係的屬地。所以太後要借緋心這隻手來除她!
  緋心並不是同情吳嬪,後宮的女人,能否在這險風惡浪裏討生,都是各憑本事。緋心自己也是人家指間之棋,縱使別人舉手無悔,進退不由她作主。她也要每步都走得穩妥,成為別人的鋒刃,也要處處想著自身。這事做的太絕,對她一點都沒好處。
  離開壽康宮後,緋心遣退步輦隨從,隻讓繡靈跟著。取道中華閣,繞九曲回廊向中都園慢踱。中都園是壽康宮西側的一個花園,與中間前禦花園相通。緋心睨眼四周,低聲向繡靈說:“你找人送個信兒給林中郎。”
  繡靈一聽,馬上明白,低語著:“林雪清三日之後便會入宮。太後對她也不喜?”
  緋心微眯了眼:“這個人情,看他收是不收。若想他女兒將來有所作為,就看這一次了!”說著,緋心便順直腰身,輕移蓮步,不再開口。
  今天太後這般吩咐她,讓她將這捧“雪”掃出宮去。顯然是想讓她當出頭鳥,這種事,怎麽可能做的天衣無縫。她吩咐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那什麽“懿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顯然太後已經對她這枚棋已經失望,因為她沒有完全聽從太後的吩咐,將吳嬪至諸死地。執棋的人已經感覺到棋子內心的翻湧,準備棄卒保帥了!
  寧華夫人的父親也是太後一黨,寧華夫人一家是太後的遠親,現在她又有了身孕,太後自然是要為她掃清道路。而至於她樂正緋心,替身做的再好,皇上也沒心思追憶往昔。況且又無所出,家世也不好。現在又不能言聽計從,折了就折了,對太後而言,沒有任何傷害。
  但她樂正緋心豈能甘心引頸就戮,當那出頭讓人摞人的鷂子?這件事,她做了不行,不做也不行。當下唯有冒這個險,賣林中郎一個人情。把太後的意思告訴他,讓他想辦法帶女兒在這段日子接近皇上。
  雖然她家世不算好,但她在宮中三年,貴為三妃之首。這個身份,足以成為他女兒日後在宮中的依靠。就算她地位現在也是搖搖晃晃,暗濤不止。但林家並不知情。隻消他接了這個人情,日後她也算有個外應。三日之後,隻要林雪清自己有本事入了皇上的眼。那麽她就不算不尊太後旨意,而是她一個後宮的女人,如何左右皇上的心意?兵行險著,才能在前後夾攻之間出一條活路。
  半個月之後,皇上擺駕回宮。與他一同回來的,不僅有那現在風頭極盛的寧華夫人,還有皇上新封的婉嬪林雪清!關乎這種事情,後宮裏總是傳的特別快,根本不需要緋心再花心思去打聽。
  聽說皇上在前往湯原行宮的路上,正碰上林中郎的夫人攜女酬神。皇上得知雪清此次也在待選之列,便詔其相見。一見之後,為之傾心。當即便許她隨行,在行宮當晚便招幸了雪清,龍顏大悅之下便封其為婉嬪。
  這突如襲來的變故讓太後措手不及,她也懷疑是緋心走漏了風聲。無奈又拿不住任何蛛絲馬跡,加上事前她已經明言不理選秀之事,唯有自己憋悶而已。
  緋心知道這件事後,太後對她的印像隻會越來越差。但既然雪清已經入宮,敵人已經刀尖頂入,她也唯有繼續籠絡緋心。皇後現在是指望不上了,單憑一個寧華夫人,實在難擋雪清天姿國色。緋心的確行了一步險棋,但險棋之後,就可以穩穩的躲在林雪清的身後。她的原則是,絕不當出頭鳥。太後想棄她,她就給太後找一個更需要處理敵人!
  緋心此時正坐在掬慧宮正殿的大椅上,看著下首排坐上低垂眉眼,卻難掩慧靈雙眸的女子暗歎,這正是剛剛受封的林雪清。
  今天她依例往各宮請安,此時她隻是虛坐了椅子一角,半側著身向著緋心。一身淺綠色蝶翼的宮裝,雙手規矩的交疊,纖長的手指上,塗著鮮紅蔻丹的長指甲格外的醒目。雪清梳著團花宮髻,兩邊各簪一朵絹製宮花。沒有繁冗的釵飾,卻更顯得明豔非常。肌膚如雪,長睫如扇,遮不住眸間靈光。俏美的粉唇微微揚起,頰邊還有淺淺笑渦,天姿國色,一點不過份,的確是個十足的美人兒!
  “雪清初來乍到,於不當之處,還望貴妃姐姐多加提點。”之前的客套過後,緋心摒退了眾人,雪清這才慢慢開口。聲音微揚,有如珠落玉盤,鮮脆的玲琅聲,“雪清此番可以入宮,多虧姐姐提攜。家父特讓雪清,向貴妃姐姐傳達謝意!”
  “這後宮之中,姐妹眾多,同侍君王。皆是一家人。”緋心淺笑嫣然,“妹妹隻消盡心為主,我們姐妹合睦,後宮升平,便是幸事。何謝之有!”
  雪清嫣然一笑,雙頰已經飛起桃紅:“貴妃姐姐的教誨,妹妹記下了。”畢竟還是初入宮帷,以往在家是父母掌中之寶,此時難拘太久形態。一時間便大著膽子抬眼看著緋心,撲閃著眼睛靈光灼現,好一雙會言語的明眸!她顧盼看著緋心,不掩麵上豔羨之容:“貴妃姐姐端華貴雍,雪清在家便仰慕的緊。雪清自小獨處深閨,不曾有姐妹,此時心裏好生的歡喜!”
  緋心看著她笑意盈盈,十六歲,不過隻小她三歲而已。但緋心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比她老了好多一般。她的眼睛像鹿一樣動人,說話之間也不掩真性情。想是在家,也是父嗬母寵,千擁萬護。禮儀規矩絲毫不差之間,又多了年輕女孩兒的青春活力,皇上不喜歡才奇怪呢!

  第004章 湖畔雙影惹人羨
  緋心沿禦花園的湖畔慢慢踱行,身邊沒帶一個人。宮裏的日子,說慢就慢,說快也很快。每日例行晨昏定省,處理一些宮內瑣事之後,便是閑來與宮中妃嬪閑扯或者飲宴。不能太疏,也不能太近,一切都得做的剛剛好。太後最近對緋心的態度越發地親切,主要是因婉嬪風頭鼎盛。
  原本皇上是一月前往寧華夫人的棲雁宮兩次,來她的掬慧宮一次,其他宮房卻不定時。基本上雷打不動的隻有她們這兩人。後來寧華夫人有了身孕,皇上亦是去她那裏兩次,不過不是讓她侍寢,隻是閑話稍坐,而且時常也會陪伴寧華夫人遊園散步。皇上自大婚之後卻一直無所出,此次寧華夫人得孕,太後和皇上皆很是欣喜。若是得男,便是皇長子,寧華夫人母憑子貴朝夕可望。即便生女,也是皇長女,以其母親的身份。將來封個端元公主之類的也是不在話下。
  不過這個勢頭卻因婉嬪的到來嘎然而止,皇上連召婉嬪侍寢三日。而且聽說,婉嬪還時常出入皇上的啟元殿,二人同宿出行,儼如民間夫妻。為此太後把婉嬪叫到壽春宮訓斥了一番,委曲的小姑娘當時便眼圈通紅。皇上瞧了更是心痛,連番賞賜,百般安慰。搞得後宮之中,遍地議論,處處都是婉嬪今日又如何如何。
  其實緋心倒是覺得,婉嬪這丫頭雖然自小被父母栽培,但實在是個心眼比較實的女子。她是一心將皇上當成夫君,喜歡和他親近,皆是小兒女心腸。難怪當初林中郎如此買她這個麵子,著實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兒。入宮隻是第一步,如何持久才是重點。所以,為女兒找個靠山是頂頂的重要的一件事。太後是指望不上,不暗地下絆子已經好了。此時緋心所伸出的欖枝,他正是求之不得。
  緋心也知道如此下去,後宮肯定是要生事。但哪個得寵,哪個不得寵,實在是她管不了的事。她沒必要為此去搏險,她在宮中所奉行的是,隻要不危及她的地位,她就不會主動犯人。婉嬪此時固然得寵,但當初寧華夫人也是如此。這種勢頭也是正常,當下根本沒必要過早籌謀。隻消掌握局勢,靜觀其變就罷了。
  所以,她這些日子過得格外舒服。雖然每月初三依舊是她的惡夢,但拋開這點不談,其他的事也算是順心如意。掬慧宮是她的安樂窩,現在除了初三,皇上壓根不登她的門。宮中的擺飾除了衣櫃之外都要照著之前慧妃的喜好做,包括她自己的衣服裝扮都是如此。但是平日裏她可以研點新香為房間增添氣氛。
  這些事,以前她都不敢做的。因為不知道皇上什麽時候就突然出現,但近一年多來已經有了規律。除了初三那天她會點慧妃喜歡的蘭芬之外,平日裏都會自己製點香料。她喜歡自己選摘花朵,然後層層篩濾,蒸騰,烘幹,再度調味複蒸,濾珠,最後研成細沫。這種繁冗的工作她都會親自參與監督,有時完全自己動手。反正她的時間多的是,用這個打發日子也是極好的消遣。
  此時正是濃春,花園裏百花盡放,芍藥,瑞香,海棠,櫻花,含笑,朵朵爭豔。枝展葉開,花團錦簇,很多珍奇的品種都在這裏移活培植,格外的繽紛。緋心手裏挎了一個小小的荷花籃,仔細的看著這些花瓣,挑豐滿無雜的采摘下來。
  今天陽光格外的明耀,天空湛藍無一絲浮雲。她是為了遊園方便,沒有盛裝,而是穿了一件紫藍色開襟袍裙,內襯白色泛銀邊的雲錦衫。袍裙在腰上胸下的位置有兩條長長的紗帶,緋心打了一個蝴蝶結,很是飄逸。她頭上也沒束很繁複的高髻,隻是梳了一個簡單的墮馬髻,右側掏出一縷甩搭在肩上。隻是簪了一支八寶琉玉彩花的菊釵。
  她一邊欣賞園中的風景,一邊采花,突然一陣笑聲從湖心傳來,那若琅之音一聽便是婉嬪。緋心透過一海棠花枝向湖心展目。這座湖有如淚珠,很是精妙,湖兩邊設盤山小樓,一道浮岩穿台自湖而設,石基隱於水底,石台半露水麵。至中心便是幾階小階,然後是一座精巧的穿水台式的小亭。亭底幾乎浮在水麵,四側扶欄圍成菱形,兩側空沿可以憑水而坐。十分的雅致。
  此時亭上青紗已經挽起,陽光將亭上倚著的兩人耀出光暈。遠遠的湖另一側的花蔭底下站著幾個影影綽綽的太監,宮女的身影。想是怕擾了兩人的清靜,隻是遠遠伺候。
  婉嬪身著一身粉紅紗衣,三層蝶袖,像一隻粉色的蝴蝶。梳了一個雙環垂雲髻,更襯得她小臉明豔非常。邊上站著的,正是宣平帝楚雲曦。
  他穿了一身白色襯銀底盤龍的常服,沒有束冠,黑發如漆。他身形格外挺拔而修長,白衣銀線在陽光之下分外的奪目。此時他微微彎著腰,撐在一張台案上,上麵鋪著宣紙。他一手執筆,似在作畫。而婉嬪正單手挽袖,幫他研墨。紅袖添香,如此和諧。他不時抬眼觀景,麵容此時格外柔和。眼底再無那森冷之色,卻是優雅而愜意的柔光。他唇角微微的牽起,那點滴的笑容便將他的五官柔化的更加的美好。以至身體的流線,都渾如上天傑作。
  婉嬪替他研好墨,便挽著他的左臂倚在他身上看他作畫。她的手指不時的戲弄著他流泄下來的發辮,將那絲縷繞在指尖。她一臉慕愛的看著他的側臉,突然微直了身,拉了她的發縷和他的發糾纏在一起。
  “清兒不老老實實研墨,又在作弄什麽?”他喉間發出一聲細笑,微側了眼看婉嬪擺弄他的發絲。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她低垂著眼,麵上桃紅豔豔,笑意孱孱,“夫君,我們這樣,就是結發。”
  夫君!緋心隻覺胸口一撞,這兩個字生生要讓她將花籃整個扔在地上。稱聖上為夫君!這林雪清真是好大的膽子。若不是皇上在這裏,她真是要衝過去捂那丫頭的嘴。這丫頭真當這裏是民間嗎?這若是傳到太後的耳朵裏,不正是讓捏著一個整治她的理由麽!
  但是,這畫麵實在是和諧,這兩人實在是般配。這風景實在是華麗,華麗到,讓她也不由自主生出羨慕。羨慕!她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她自小就懂得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道理。這明明就該被她認為是不雅之景,此時她居然羨慕?
  小時家裏開戲班,姐妹們都偷偷去看。唯她不去,她認為那粉墨登場,醜態百出之景哪裏是女兒家要看得的。為此大娘還誇獎她守禮,直說三丫頭有出息,她可是一直引以為傲的。她狠狠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卻扯不開眼一直去看那湖心。因為他又在笑了,他的笑容此時是飽含溫情而寵溺的。她唯有借著這笑容,才能淡化他每次見她時,她那種強烈的恐懼感。
  這受寵和不受寵就是不一樣,婉嬪稱他為夫君,擺弄他的頭發,他都可以回報她微笑。而緋心呢,她一心為後宮操持,侍奉太後,中規守禮,他卻隻回報她冰冷的眼神。不過也無所謂了,她一向所學就是如此,相敬如賓也好,相敬如冰也罷。反正隻消後宮無事,她得以安享富貴,家人為此而擺脫低下,對她來說就是最好不過的事。她的目標就是成為像曾經賢妃那樣的人物,後人會為她立傳,嘉許她的賢淑。
  她正待回身離去,忽然覺得後腦一寒。這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是被人盯上一樣的麻涼,她嚇了一跳,本能的一個縮頸。偷偷向湖心再看,皇上依舊在作畫,婉嬪依舊在嬉笑,正常的緊。她哆嗦了一下,暗笑自己多心。
  在宮中三年,想的的確是越來越多。這每一天的風平浪靜,外人瞧來平常不過,但哪一天不是得小心謹慎的?她還是想想什麽時候找個機會勸勸婉嬪的好,風頭太盛總會招人妒嫉,她倒不是擔心婉嬪有天會越過她的頭去。隻是她不想再有什麽事情發生,讓她兩相作難。
  她出來也夠久了,估摸著一會子繡靈便不放心要出來找。她看看花籃也滿的差不多,提了裙便退了兩步,往芍藥汀那裏去。芍藥汀是一大叢芍藥花海,在花園的東側,那裏也有一處觀景的假山,山上亦栽了芍藥。此時濃紅豔粉,姹然多姿。她沿著花徑,這裙裾還是太長了,走起路來很是不便。她正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裙角,忽然聽身後一聲輕嗽,霎時讓她整個人都僵了去!
  還不待她轉身,一隻手已經放在她的肩頭。手是暖的,但她立時開始抖。滿心的涼,一身的冷汗。
  雲曦低下頭,貼著她的耳垂,他呼出的氣息在她感來都是冷的。聲音更是清冷的讓她哆嗦不止:“貴妃好興致啊,跑來采花?”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柄,喉間唔噥了兩聲。突然她全身都麻電了起來,他在咬她的耳垂!
  “是來采花,還是來找碴?”他的手順著她的左肩繞到她的右肩,一下將她箍勒住,“還是說,你想念朕了?”
  他的氣息給她一種強烈的預感,而這種預感通常都非常準確。果不其然,他根本不等她回答就把她往假山側背蔭的花叢中拖去。她覺得腦子轟轟作響,現在不僅是白天,還是在花園!他是怕她向太後告密,就要這樣折辱她。以往怎麽樣都可以,畢竟是在掬慧宮裏。但此時,若是讓人知道了,她便是後宮之中最賤的一個。

  第005章 掌中揉礫麵無顏
  她突然掙紮起來,他根本沒想到她居然敢掙紮,一時間有些錯愕。回神之間她已經脫出懷去,急急一個轉身跪在花海之中。
  近一人高的花蔭將她幾乎淹沒,繁花亂搖在她的身周,與她飄搖的發絲相映成趣。她麵頰濃紅,氣喘不定,不待他說話,她已經急急的表態:“皇上,臣妾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臣妾隻是,隻是…….”她此時已經顧不得多想,隻希望他能稍稍顧念到她的操持放她一條生路。她的全副武裝隻剩那前任慧妃,眉眼神態無不作足,希望可以喚起他曾經對慧妃的眷戀。不要這樣對待一個,與慧妃生的如此之像的人。
  但是,她錯了。他根本不待她把話說全,便徑自把她推倒在地上。紛繁的花海掩住他們的身體,但裂帛的聲音讓她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拳頭,花籃翻倒在花叢裏,花瓣因他們的動作飛揚起來,撲灑了她的臉上身上。
  今天根本不是初三!她以後再也不會來前禦花園了,哪怕花朵開得再豔再美,她也再不來了!她緊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出的任他動作。再過度的掙紮隻會讓他更殘忍,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想,如果這次有個孩子就好了,然後她就拚命想他還是會笑的。她緊緊握著拳頭,渾然忘記剛才因為突然摔倒不小心抓了一把土,有一顆小石子尖銳的刺進她的掌心。其實那疼痛她根本感覺不到,比起身上的疼痛,手上根本不算什麽。
  他慢慢撐起身,這次他連衣裳都沒脫。他看著她撲閃睫毛上的花瓣,那是她剛采的海棠,她的鬢發散亂,發裏夾了不少的花碎花葉。紛亂之中卻讓她酡紅的臉帶出明媚的煙染之色。她的眼眸此時濃黑,看不到一點點的光。卻澀澀的沒有一滴淚水。嘴唇腫脹出奪人的豔紅,與她雪白肌膚上的點點紅印揮灑出迷人的旖旎。他正要再向著她的唇吻上去,突然一陣腳步聲讓他微微抬頭。遠遠花徑那裏一隊人影正向這邊走,為首的正是太後阮星華!
  他回眼看她,此時她亦聽到了。眼瞳猛的縮緊了,麵容開始抽搐起來。比起剛才一副死氣沉沉,此時卻整個的鮮活起來。
  “皇,皇上。”她狂亂的心跳比剛才更甚,麵上抖出一絲絕望,聲音低啞卻帶出醺酥的味道。
  “躲到山後頭去。”他讓開一隻手讓她爬過去,順便把她邊上花籃子一道往後一扔。她此時也顧不得太多,更顧不得周身的疼痛。掙紮著連滾帶爬就往後頭滾去。她這邊剛閃過去,隊伍已經行近。太後顯然也沒想到皇上居然撐在花蔭裏頭,愣了一下,身後的隨從呼拉拉跪了一地。
  “皇上在這裏幹什麽?汪成海怎麽沒跟著伺候?”阮星華哼了一聲,看雲曦衣衫半散,麵上帶出一絲慵懶頹廢的豔色。他身周壓倒的一大片花叢,還有半片衣衫,霎時什麽都明白了。她揮了一下手:“全都退下,一個都不留!”她的聲音微厲,眉尖緊蹙。眼緊緊盯著雲曦,雲曦慢慢向前踱了一步,躬身道:“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今日也來賞花?”
  星華待人走盡,迎著他向前一步:“皇上下了朝,不在啟元殿歇息,卻跑來這裏?”她的鳳眼看了一眼假山,“哀家倒想看看,這山後又是哪位真佛?居然做出這等喪風敗德之事!”
  “母後請息怒,是兒臣擾了母後的清靜。兒臣向母後請罪!”雲曦擋在她的身前,阻止她再前行。
  “皇上是天子,飽讀聖賢書,應為天下之表率。後宮當和睦平處,各教淑儀之德。如此媚惑聖心之事,哀家斷不能容。”星華怒意衝頂,發間簪琅也隨之顫抖,“現在這裏沒人,讓她出來,到壽春宮再說。”
  “是兒臣罔顧天子之儀,請母後責罰兒臣。”雲曦麵容靜靜,低垂著眼眸說著。
  星華抬頭盯了他半晌,忽然低語:“曦兒,莫因一個女人,忘記登極天下的雄心!”她這話一出,雲曦微顫了一下,微啞了聲音說:“兒臣從不敢忘記。”
  星華歎了一聲,又瞄了一眼那假山,終是不願意在這裏令皇帝下不來台:“如此,罷了吧。”說著,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往湖畔而去。
  “兒臣恭送母後。”雲曦看星華漸行漸遠,身影已經淹沒在花叢中。他這反探著腰身,向著假山後一掃,一看之下他眼瞪大了。緋心不見了?他怔了一下,扶著石沿低聲問:“樂正緋心?樂正緋心?”
  過了一會,自假山底端伸出一雙手來,他一眼便看到指縫間的血漬。他的眼瞳微縮了一下,猶自低語:“出來吧,走了。”
  那假山底端一側有一個虛洞,是土基修繕後餘在那裏的。還沒來及填充,隻能勉強貼著地蹭進去。她慢慢的從底下爬出來,身上白白紅紅一片片,現在又裹了土。披頭散發,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她一向都是一味承受,不管他怎麽對她,她都半聲不哼。但也沒像現在這樣,直到現在還在抖。她半揚著臉,眼眸裏居然裹出淚光來。滴滴晶瑩沾在睫毛上,讓他有些怔仲。
  他走過去,彎腰向她伸著手。她嚇了一跳,以為他還來。手指一曲頭頂著地:“皇上,請皇上放過臣妾吧!”這是她第一次哀求他,他微抑了聲音,伸手握住她的腕:“你不跟朕走,要如何回去?”
  她本正驚跳欲縮腕,一聽這話,眼淚晃蕩難抑,終落了下來。白日宣淫已經被人不齒,如今還是發生在花園裏。她苦心所持的尊榮霎時坍塌,一時心都灰了大半。剛才太後的話更是讓她滴滴入骨,是,皇上宣淫,那是有妖女媚惑。責任都會推到女人身上!他是太後精心培扶登上帝位,她怎麽舍得責怪他?苦持到了最後,寵字搏不上,賢字也搏不上。她夾在他們母子當中,最後隻得一個妖佞,敗類之名!
  他看她淚落土中,長發以及破衫讓她的身軀半掩半露,周圍花海扶瓣而搖,更讓她不僅顯得楚楚可憐,更是豔奪非常。讓他不由自主眼神一凝,真想再折騰她一回。
  不過,他還是把她半拖半拉起來。解下自己的袍衫裹住她,伸手把她抱了起來。她僵了一下,卻沒掙紮,隻是把臉整個埋進他的胸口。密密的發擋住她的臉,也掩住她的淚光。
  他剛抱起她,這邊大太監汪成海已經急呼呼的帶著幾個心腹跑了過來,還不及跪,他已經微偏了一下頭:“把地上東西揀揀,回啟元殿去。”說著,他示意一個小太監執路在前,大步向啟元殿而去。汪成海心裏明白,急忙一揮手讓人清理現場,自己挾著拂塵一溜急碎步跟了上去。沿途所見宮女太監,皆被執路太監所發出的“咄咄”這種轟蒼蠅的聲音嚇得原地定住,轉身背向,目不斜視。
  始作甬者是他,但現在,她也一樣要靠他保住自己的尊嚴。緋心知道此時她斷不能回掬慧宮去,太後不過是不想當時讓皇上難堪。她人不在這,不代表眼睛耳朵不在。若是她現在回宮,馬上太後就要黃雀在後,拿個正著!
  她緊緊貼著雲曦,把臉完全埋進去。也正是因此,她聽到他的心跳聲。隨著他的心跳聲,她似也靜了下來,不再僵抖。其實,他把她交出去不是更好,正除了她這個眼中釘。她是太後一手提拔上來的,太後見了她肯定要氣瘋氣傻,活活自己抽自己耳光!太後以後也沒辦法再幹涉妃嬪之事,太後親自選的人是狐媚子,以後皇上再寵哪個,太後也沒法再管。他不這麽做,也是不想讓太後難堪吧?肯定是這樣的。
  到了啟元殿,他把她一直送到殿後的暖廂去。這裏隻是他日常行政閑暇休息之地。他所住的宮房是乾元宮,隻不過那裏有文華閣充秘院的長侍居。實在不如這個啟元殿來的方便。
  “希望你的繡靈繡彩機靈著點,別到處找你才好!”他把她往床上一扔,低聲哼著。她怔了一下,他怎麽知道繡靈繡彩是她身邊最得意的?他一向連眼都不夾她一下的。
  這其實她倒不擔心,繡靈敏的很,隻要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知道該怎麽辦。她現在隻是擔心太後會去各宮打探,這事不交出一個人去根本沒完。太後可能會等到晚上,然後再找輒子探宮,很快她就要漏餡了。
  他也不理她,就由她這麽髒著。宮女本來已經上前想替他們收拾,他一個眼神全給弄出去了。一會汪成海已經進來了,她也顧不得是誰的床了,一個錯身就往極深的裏頭藏。隔著半幔在那裏麵打擺子。

  第006章 雲繞曦微心百轉
  汪成海手裏已經捧了一套簇新的宮裝,他向雲曦躬了身:“皇上,奴才剛去了一趟服局,領了套宮衣來。”
  縮在帳裏的緋心聽了,嚇了一跳。汪成海自小跟皇上一道長大,根本就是皇上的鐵杆子心腹。此時已經為掌宮大太監總管。此時他這麽做,不是不過腦子,就是要坑她了。
  皇上這裏定不會留女人東西,就算傳言說婉嬪林雪清跟他同進同出,她也知道,皇上定不會把東西拿過來真跟她在這過日子。但伺候皇上的宮女有,隨便弄一件讓她能混出去就行了。能躲一時就一時,總好過現在這樣,從服局領,全都有記錄,隨便一翻,款式顏色豈是能騙人的。服局的掌事就是太後的親信,皇上這麽做,根本就是想向太後賣個好。讓她自己順藤摸瓜,把那狐媚子揪出來。到時候,麵子裏子都有了,不是他不保,是他保不住。她呢,就麵子裏子全沒了,她的裏子早就爛成一鍋粥。一直以來,都是撐麵子。不是為她自己撐,是為她全家撐。這事傳出去,不但她臉麵盡喪,連帶她樂正一家都要蒙羞。
  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向太後請罪。讓太後暗地裏處置了,也能保她一個麵子。緋心裹緊了袍子,正想出去。突然聽雲曦說:“算你機靈。”緋心聽了之後,心真是死盡了,他真是這麽想的。突然他又接著說:“就送到萊音宮去吧,傍晚的時候送過去。然後跟婉嬪說,讓她明天早些去跟太後請安!”
  緋心的腦子一下子炸了,她完全被皇上弄暈了。送到萊音宮去,那可是婉嬪的地方!他究竟在想什麽?還讓婉嬪早些去請安?這分明就是告訴太後。是婉嬪指使宮女勾引皇上,主仆一起拴住皇上的心!服局所領的衣服都是宮裝,但該都是普通宮女穿的。高級妃嬪的衣服是出自上服局,是依照主子們的月例按款定製的,各宮領各自的。
  剛才他和婉嬪在湖心亭畫畫,這眾人都知道。轉臉他就在芍藥海那裏跟人攪上了,婉嬪的回去路線太後肯定可以知道。估計當時她已經懷疑是婉嬪那邊的人,縱不是婉嬪,也是她的奴才。奴才就不太好查了,換了宮裝都一個樣。出出進進又太多,哪宮哪院沒個四五十?所以即使皇上帶回啟元殿,偷溜回去也有可能。但宮女的服品都是有數的,扯爛了一件就得再領一件。現在汪成海領了一件,然後偷送給婉嬪那裏。明天婉嬪請安去早,這一串一連。太後就篤定了,不用查具體是誰了,知道源頭就足夠了!
  後麵他們說的話她都沒聽進去了,心裏已經攪活成一大團。突然她眼一花,一個人影已經坐到她身側,她嚇得低呼了一聲。此時她的心潰不成軍,哪裏還顧上裝什麽慧妃神情。一對眸子瞪得奇大,一副受驚受怕的小兔模樣。
  “這個人情,你要還是不要?”雲曦唇角微揚,居然對著她笑!他頭一回衝她笑,卻讓她害怕。她以前就看不懂他,現在她更看不懂了。這哪裏像是一個皇上說的話,皇上需要向妃嬪討人情嗎?
  “不要嗎?”他看著她的眼,笑意卻更深了起來。
  “皇上讓宮女給臣妾一套舊裝,臣妾有把握混出去。太後查不著人也隻能作罷,何……”她突然覺得自己話多了,說了一半噤了聲。
  “要是不要?”他不理會她的話,接著問。
  “臣妾謝皇上恩典。”緋心深深吸了一口氣,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婉嬪是這樣想的,但衝婉嬪這般溫柔笑著的男人,卻不是這樣想的。緋心現在甚至也懷疑,他根本就不喜歡那個什麽慧妃,當初的淒痛悲苦,或者也隻是做給別人看!
  “明天去壽春宮撈人吧,林雪清一定會多記你一條恩典。以後她爹也好為你辦事,你說是不是,貴妃?”雲曦眸間抖出的笑意依舊,卻讓緋心顫抖了起來。他,全都知道。
  宣平帝楚雲曦,自小長於宮帷。宮廷傾軋他比誰都清楚,個中妙意他自然樂在其中。以十一子身份而登位。除了太後相輔,也得他自己爭氣。原來是緋心小看他了,他沒有心,隻會鬥。他才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順太後的意,交一個太後最願意看到的人。林中郎就會明白,別以為一個女兒進去,就能在朝堂呼風喚雨。皇上要用的人,必先要打壓到極點,然後就完全歸他所有。他的目的一定是如此,林中郎現在太鋒銳了,不適合做大事。皇上可以欣賞別人的個性,但行事隻需要棋子,棋子是不需要棱角的,他必會將其磨光磨圓,讓其服服帖帖。
  把這個天大的人情送給她,是要緋心看清她該站在哪裏。後宮之主不是太後,不是皇後,而是宣平帝。廟堂內宮,在野在朝,隻有他!她明白了。太後將緋心選入宮中,苦心令其登上貴妃之位。代後執掌後宮,操持後宮之事。是借緋心眼耳,從而布劃於後。太後的心思,皇上自然明白。太後培養三年,緋心於後宮略有小成。隻不過,這苦心培養,卻是為人作嫁衣裳!皇上現在要控掌朝堂,後宮之中,緋心這顆棋就斷難再想左右逢源。皇上不是向她討人情,是要她看清楚自己的陣營。
  “你要如何謝朕?”他伸手去摸她的臉頰,這個溫柔的動作讓她全身都哆嗦起來。她想的果然沒錯,他現在就要討她的立場。她想在宮中居安是不可能的,想風平浪靜保證自己的地位是不可能的。路他已經指了,走與不走,不由得她!
  “臣妾的命,是皇上的。”緋心微曲了一下腿,跪在床上。
  “下回,還用這種香。”雲曦忽然湊過來,在她頸間嗅了一下,“跟上回一模一樣。”
  她嚇了一跳,詫異,上回?她突然想起來了。上月初三!她回回都記得,但因之前得罪他,把上月初三的事給忘記了。就是那天,在貴妃椅上,他去行宮的當天!
  “是什麽香?”他突然又開始啃她的頸子,讓她整個人亂抖不休。
  “是,是白蓮桑芙蓉。”她哆嗦成一片,“如,如果皇上喜歡。臣,臣妾…….”
  “白蓮桑芙蓉。”他輕輕重複,伸手去抓她的手。攤開她的掌心,那裏已經不再滲血,而成一個深深的血點,有如掌心朱砂。
  他撫摩了一下她的掌心,垂眼低語著:“下回,記得還用這種香。”她徹底暈了,完全看不懂他,更加不敢看他。
  “你連每月初三都會忘記,朕不知道貴妃都把心思用在了哪裏?”他的聲音突然又漠冷了下來,這一放一收讓她的心肝都要碎開。這話一下讓她想起太後的話,她的心思都用在了哪裏?或者,真是她一直都忽略了。最能保住她的地位的,唯有皇上。她記得呀,所以她才會如此籌謀,討皇上歡心。當初那兩個宮女,雖然是罵她了,但他不也是照收不誤。現在婉嬪,他不一樣也喜歡的很?喜歡?她現在不知道了,完全不知道。
  “臣妾知罪。”她溫吞的吐了幾個字,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別人她尚能猜,但他,完全猜不到。
  “朕覺得你穿藍衣服很難看!”他突然又冒出來的話讓她更是亂七八糟起來,難看?慧妃最愛的顏色啊?是了,他不願意看她扮成慧妃的樣子,因為她根本不配。他提醒過她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扯得稀八爛已經說明了。是她蠢,還在做賢妃的美夢!
  無所謂,反正她沒什麽喜歡不喜歡,她一切興趣愛好都是為了討別人喜歡。以前討大娘和父親,現在討皇上和太後。至於她自己,什麽都無所謂。
  “臣妾明白了。”她咬了下唇,應了一句。他的眸子冷冷看著她,明白?她真是能明白才怪!她默了一會,現在這場景讓她尷尬到了極點,況且這裏讓她極度不自在。全是他的氣息,淡淡的幽檀的味道。包括身上這件袍子,裹著讓她覺得透不過氣。但她又不敢開口讓他找人伺候她,實在是不敢。
  還是外頭的太監救了她呀!前殿有職官急報,太監不敢不傳。他這才站起身讓宮女進來更衣,他隻著內衫也同樣需要更換。她長長出了一口氣,當時真有種衝動去嘉賞那位職官才好!真是救了她的命呢。
  後宮鬥爭她不怕,夾縫求存她也不怕。她最怕他!她想當的其實就是一個管家,幫他打理一應的內宮雜事。什麽她都能安排的很好,然後換他一句讚賞。相敬如賓,就像大娘和父親那樣,像先朝的賢妃與神宗皇帝那樣!

  第007章 未見屠刀碧血盡
  緋心傍晚的時候穿著小宮女的舊衣,借著黃昏又未掌燈之時偷偷溜走了。她梳著小宮女的單宮髻,兩邊垂著碎發。粉黛不施,素麵更顯得臉兒雪白。她這副裝扮的模樣又讓雲曦盯了許久,盯得她覺得都快生瘡了,這才把她放出去。她悄眉拉眼兒的左藏右躲,好在她在宮裏也熟。知道什麽時候走什麽路不會碰著人,七拐八繞的可算是回到掬慧宮。
  禦花園的事早傳到各宮那去了,繡靈心裏明白的很。壓根沒敢冒頭,直到她回來,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緋心泡在宮內自引的百香池裏,這整個後宮,隻有妃級以上的才會在宮殿內引泉池。百香池挨著掬慧宮的後園,占了一整座角殿。是一個四丈長,兩丈五尺寬的,約四尺深的池子。四角綴蓮花,側壁繪彩鏤,另有八蟾銜珠吐水。
  整個殿內皆用青石鏤花鋪地,走的是宮內循環內渠。四周各擺一展八折紫檀山水屏,角梁垂雙層珠光簾。除這個池外,四側還設有一應妝飾擺櫃,一整麵牆都嵌著圍掛,裏麵是各式的浴衫。下麵全放著白色錦柔的勾花巾帕子。角櫃裏還堆有許許多多上好的香料以及製湯之物。
  繡靈和繡彩跪在池邊伺候。
  以往緋心侍寢之後從不讓人伺候沐浴,再累她也自己洗。但今天卻讓她們伺候,主要是緋心不僅是累是痛,更是實在覺得在鬼門關打了一圈轉回來的。緋心不想再花費精力和體力,用在已經完全了解情況的兩人身上。況且實在是需要好好想想,日後要如何在宮中維持。
  其實最難的,並不是你打敗多少對手。於後宮的女人而言,對手三年一來,源源不絕,是永遠打不完的。皇上可以老,但妃子不能老。年華是最強大也是最無力抵抗的。最高明的,不是站在峰頂浪尖上讓人拍下來,而是成為浪中的磐石。但要想如此,光憑皇上的寵愛是不夠的,遠遠不夠。更何況當今聖上,他的寵愛更是瞬息萬變。緋心不需要他的寵愛,但她需要他的支撐。但經過今天,她覺得皇上同樣也需要她的配合。皇上是借著外戚而登頂大寶,但現在隨著他羽翼漸豐,顯然與外戚衝突逐漸增多。以外抵外,自古屢然有之。太後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竭力於內幹涉後宮之事。
  太後阮氏一族,錦泰國的大士族,追上三代皆列土。其祖曾經封英勳王,為錦泰開國以來,少有的異姓王。現在太後的父親,兄弟,手中皆有重兵。太後兩個女兒,秋平,秋然兩位公主皆所嫁大士族。旁係連枝,可謂遍布朝野。阮家有阮星華於內貴為當朝太後,連當今天子都為阮家所保。於朝有星華之父阮丹青,官拜大司馬,為眾阮之首。更有兄弟子侄,姻親在左右護法。至於學生後輩,附庸等等更是不可勝數。
  阮丹青日漸老邁,加上皇上已經親政數年,人大心大,漸不願再做那掌中傀儡。不斷培植可用之人,與阮氏一係磨擦日深。
  從之前事事與大司馬商議,到如今開始乾綱獨斷。也正是因此,朝堂之上屢起爭端。聽說現在太後之父阮丹青性直暴烈,加之他又是行武出身,又是先帝勳臣。不止一次跟皇上在殿堂起紛爭,據說有幾次甚至於殿上咆哮。皇上心中不滿,抑如猛虎伏草,早晚是要咆哮山林,不過是在等待一個合適又合理的機會。
  這樣的話,緋心需要配合什麽呢?借著當下的高位,除掉由太後提拔上來的妃嬪,讓皇上借機打壓她們的宗親?用自己密織宮中耳目之網,提拔維護一些皇上屬意的女人,但又要讓她們規規矩矩。她是由太後提拔上來的,但現在皇上卻用她。這般連削帶打,婉嬪林雪清定是知道了厲害,以後也不敢再過於外露了吧?其實緋心倒是不討厭這種春光爛漫天然之美。算了吧,反正太後她得罪不起,皇上她也得罪不起。她得避開峰頭浪尖,又不能跌進穀底。
  緋心正想著,忽然掌心一痛,引得她輕抖了一下。一回眼,正看到繡彩垂頭告罪:“娘娘,奴婢手重了。”
  “沒事,你弄吧。”緋心淡淡笑了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把本宮所有藍色衣衫全部收了吧。置換成新色,花樣你們自己瞧著辦吧,不用支會本宮。”
  “呃?”繡彩愣了一下,繡靈低聲問著:“娘娘,今日皇上跟娘娘說了什麽嗎?”藍色是前任慧妃最愛的顏色。所以緋心添製大量有不同質料,不同款式,不同花樣,不同深淺的藍色衣衫。但此時突然說要換成新色,讓繡靈忍不住低問了一句。
  “繡靈,你在宮中呆的時候長。你可知道,慧妃究竟是何病而逝?”緋心忽然轉臉看著繡靈,“聽說皇上大婚之時,娶一後一妃以及兩位夫人,皇後阮茵茵是太後親侄女,而這位慧妃阮慧則是太後宗親族女。這二阮入宮之後,這慧妃不過兩年便薨了,年紀輕輕的,究竟何病?”
  這事宮裏無人言說,緋心一直以為皇上對慧妃情深義重,才會因她像而納她為妃。所以她也一直都沒問。但今天皇上的表現,實在讓她懷疑,之前的慧妃,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受寵。
  繡彩一見繡靈的眼神,便明白她的意思,微嘟了嘴說:“又不讓我聽,我也想知道。”繡彩到底年輕,此時一時嘴快說了,突然又想起緋心,微縮了肩,還不待開口。緋心淡笑著:“在本宮麵前,無妨。”
  繡彩抿了唇點頭:“娘娘,繡彩去給您換點茶來。”說著,她放了帕子出去了。
  “娘娘,這事為宮中之禁,太後早明令不得再提。”繡靈一邊替她按摩肩頭一邊說,“不過,長久些的都知道,慧妃是被皇後害死的!”
  “什麽?”緋心一下怔愣了,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
  “當時太後為皇上選後妃,皆是從自家宗親,以及親黨一族挑選,當時是選了四個。兩個為阮家女兒,另外兩個,也都是親黨之女。皇上欲立慧為後,其她三人為妃,但太後一定要皇上立茵茵為後,慧為妃,另兩人封夫人。其中一個就是現在的寧華夫人,還有一個昭華夫人,不過她成了皇後的替死鬼!”繡靈幽幽說著,“皇上與後關係不佳,一因後奢,二因後妒。但倒是與慧妃相處很好!”
  緋心隻覺一股子冷汗,皇上嫌後奢?那慧妃豪奢也不差皇後。反觀自她入宮以來,皇後很是儉省。
  “隨著後宮充盈,皇上能陪伴慧妃的時間也不多。但皇上時常會尋慧妃下棋論詩,每月也必會臨幸。因皇上嫌皇後奢侈,但皇上卻對慧妃之奢不聞不問。皇後年輕氣盛,心中忿忿,與皇上吵鬧幾次,又與太後告狀。這夫妻間的事,太後也不能強拉說和,唯有勸。但因此皇上與後關係越加惡劣,皇後與慧妃本來情同姐妹,也因此情感漸遠!”繡靈繼續說著,“後來慧妃有了身孕,接下來的,娘娘就能猜到了吧?皇後本隻想墮其胎兒,卻不成想一屍兩命。這事情皇後嫁禍給前往探妃的昭華夫人。昭華夫人懼怕殿前解釋不清,回宮自盡了。”
  “嗯。”緋心眯了眼睛,忽然問了一句,“慧妃懷孕之時,你可曾見過?”
  “當時奴婢沒在掬慧宮當差,不然奴婢也沒福氣伺候娘娘了。”繡靈的話緋心當然明白,連掬慧宮的人全都處理了。那說明,事實遠不止聽來的這些。至於真實的是什麽,緋心不想再猜,或者挖掘出來,不過讓人齒冷。
  反正最後的結果是,皇上親政兩年之後,太後為他選的四個宗親之女,去了其三。兩個死,一個等於廢了。兩個都奢,但隻斥一個,如此不公,當然引起妒火。利用了女人的妒心,太後苦心的安排,最後留在皇上身邊的,隻有寧華夫人一個。而這個,或者是最聽話的吧?緋心想著,不由的打了一個寒戰。身處暖泉之中,居然更覺得冷。

  第008章 進退自有高人牽
  次日一早,緋心依舊是按照往日的時間前往太後的壽春宮。這兩年來,太後開始向佛,卯時做早課,至辰時二刻方散。但緋心自入宮起日日皆是卯正二刻前往,於壽春宮前英殿偏殿相候,從未更改過。於這一點,深得太後的讚賞。
  今天依舊如故,緋心著藍色雀展攢絲袍,下襯深藍色百葉托花裙。梳高團翻雲髻,端藍豔彩以勾繪眉眼。作此妝飾之時,她有少少猶豫。昨天皇上的話言猶在耳,說她藍衫不堪。但這掬慧宮上下,皆是深深淺淺的藍,猶以粉藍最多。這些完全是按照慧妃所喜而設。常服有些是別的顏色的,但要見太後,不能太過寒儉。一天她也趕不及換置,隻得如此。
  照理說,緋心身居貴妃之位,以自己的品階,每月例奉極豐。除銀兩祿米之外,還有按例所給的錦緞,釵飾。這些東西若是放到民間,隨便一個月的都可以吃用上一輩子。但深居後宮的女人都知道,她們的花費皆都是看不到的地方。住的是皇家的宮殿,用的是皇家的內庫。明看來,根本隻入不出。但實際上,緋心並不寬裕。
  光是打賞這一點就需要大量的耗費,想在宮裏有更全的信息。太監和宮女,這在外人看來是宮中最底層的小人物,其實他們的力量不可小覷,要想維持人脈,在關鍵的時候有所作為,就需要長期的培養。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話用在後宮一點也不為過。
  錢這個東西,的確不能讓你受寵,無法讓你活命。但很多時候,卻的確給你帶來方便。從父親的行進軌道,緋心學到這一點。隻有先給他們好處,恩威並施,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所以,在她入宮的時候,父親傾其所有,為她準備大量的金銀以備內需。不過三年,她已經消耗殆盡。
  所以,每月的例俸,除了維持自己固有的門麵之外,她所剩無幾。很多帛鍛良織,因顏色的緣故,她都用來打賞下人。但這些都是值得的,下人皆是知道,貴妃是舍得花錢的,所以,隨著她位階日高,來攀附的亦有很多。很多消息,真假先不必說,她自會再去核實。但她從不駁賣好者的麵子。不管對方在宮中地位多麽低下,她都大方賞賜。所以她能在這三年裏屹立不倒,光憑上頭是不夠的,與她的苦心經營更是休戚相關。
  有些妃嬪,隻求博得上寵。一寵而百無禁忌。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事,先不說天心難測。光是隔牆有耳這一條,便足以將她拉下馬來,萬劫不複。
  昨日皇上嫌她藍衣醜陋,這無疑又是給她一道難題。開帛裁衣倒沒什麽,隻是眼瞅又要消耗大量例用。她娘家在淮南,離京師甚遠。之前她為了討太後的喜歡,讓父親為她尋千年奇木用以雕栽。此時她實在不願意屢番再向父親張口。況且一行一動,皆有人言。現在又是大選的非常時期,實在不能讓人拿捏錯處,再被這股紅粉浪頭掀下來。
  所以一早,緋心已經跟繡靈說了,撿各色的裁幾件充門麵就好,不需要大肆置換。繡靈是知道她的苦處的,曾經也向她進言,讓她找個機會跟太後或者皇上講。能不能將其父調近些。不求上位,隻求個遠近,該不會太難於啟齒。
  這事緋心不是沒想過,隻是一,太後現在與皇上關係微妙。這事說不好便會讓人扣個以權謀私的錯處,太後不願意替她兜攬這事。其二,皇上對她一直是不冷不熱。這二年更是明顯見棄,她再去說這些事,豈不是更招人厭煩。況且她家出身商賈,她進宮以後已經按製提升其父。父親才得了個淮安司馬的閑職,比起之前父親苦心傾財而得的淮安巡察已經高了四階。緋心當然明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但問題是,她這個得道的,也不過是個漩渦裏打轉的。
  緋心這邊正想著,已經近了壽春宮的外苑。守苑的太監遠遠瞧見她的儀仗,已經甩了袖子躬著身迎上來。一邊呼著‘請安’一邊跪著托手讓她下輦,在她踏下的一瞬,悄聲說著:“婉嬪一早來了,太後老人家生氣呢。”
  緋心早知道,不過這個好她自然要買。鼻間哼了一聲便應了,那邊繡靈已經悄悄地向他手裏塞了把碎銀子。前頭已經有人通報,說話間已經拉開隊列,迎她進去。
  緋心一踏進前花園子,便隱隱覺得氣氛壓抑。進了前殿,一眼便瞧見婉嬪林雪清正跪在殿中央,沒聽到雪清出聲音,但瞧著她雙肩微抖便知道雙眼含了兩泡眼淚。
  阮星華高坐當中,一臉怒容,顯然今天連早課都沒做。但出乎緋心意料之外的是,皇上居然側立一旁。緋心心下一凜,不敢再看,忙委身給皇上和太後請了安。
  太後見緋心進來,麵上微緩了一下,微揚了手示意她過去。她低垂著眉眼,卻直覺兩道寒光像是刀子一樣剜過來。不用看就能感覺這種嗖痛之寒的,她壓根不想都知道是哪個。
  “心兒來的正好,你一向輔皇後掌後宮之事。像這等煙視媚行,惑官家之意,不守宮禮之人。要如何懲處才是?”阮星華鳳眼一斜,盯著下麵已經哭得梨花帶雨的婉嬪,冷哼出聲。婉嬪已經嚇得亂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母後。”楚雲曦微抿了唇,剛要說話。這邊星華已經不鹹不淡的接口:“皇上辰時早朝,這時辰也差不多了。別叫百官再有微詞,說皇上隻顧家事,不顧國事!”
  “母後說的是,那兒臣朝罷再來探視母後。”說著,他微躬了身,眼若有似無的瞄了一眼緋心。便轉身出去了!
  緋心跪倒送皇上出去,星華順便摒了眾人。待她起身,便將昨日的事跟她說了一遍。這事緋心是當事人,豈會不知。隻覺星華字字錐心,說得她有如芒刺在背。她勉強聽完,太後問她該如何處置,真是不動聲色把這燙手山芋送過來。若非昨天與皇上在啟元殿那番對話,今天她真是又要生生夾在當中兩頭作難。
  她睨了一眼雪清,向太後福了一福低語著:“依臣妾看,這事還是悄掩下去的好。”
  “怎麽說?”星華哼了一聲。
  “婉嬪妹妹初入宮幃,得蒙聖寵,難保有些下人不服管束,眼中挾忌。妹妹一直養在深閨,與人和善,哪懂當中利害。下頭鑽營拱利,妹妹不能挾製,也情有可原。妹妹一直謹順端恭,甚得聖心,雖說掌奴不力當罰其主,但太後若重罰妹妹,聖上心痛,亦傷了太後與聖上的母子之情。不過是便宜了那從中取利的奴才!”緋心越說心裏越難受,這人情她收得實在別扭至極。她口口聲聲那當中取利的奴才,根本就像是自罵自身。
  星華不語,緋心便接著說:“依臣妾看,妹妹管教不力,罰三個月月例。於宮中禁足半月,不得出萊茵宮。將伺候妹妹的八個掌事宮女按例懲處,有四個跟著妹妹入宮的,遣出宮去交於其家管教,也就是了。”家奴不得隨侍入宮,當初雪清宮外受寵,進宮的時候根本沒走正常選道。而是跟著皇上一道入了大內,當時林雪清的父親林孝還把四個家生的丫頭一並讓雪清帶進來。太後心裏不滿,但已經成了定局,說不得什麽。隻得讓緋心按例給她們補了宮籍,由得雪清使喚。
  緋心知道,其實太後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她拿不到人,總要有個台階下。罰的太重,皇上心痛。不罰自己不爽。況且她在意的,是雪清主仆一心,一道勾引皇上,以固其位。現在把她帶進來的奴才轟出去,然後再調自己的耳目過去才是她想要的。
  一出壽春宮,雪清便忙忙的向她表示感謝:“多虧得姐姐向太後求情,不然…….”她說著,眼淚又下來了,“其實妹妹著實冤枉的很。昨天妹妹陪皇上遊園,後來皇上走了。妹妹便領人回宮,今天一來,太後便說…….真是讓妹妹百口莫辯。”
  “太後如何認定,便是你萊茵宮的人?”緋心一切皆知,便是有一點她想不明白。如何婉嬪一點都沒懷疑到皇上身上,昨天可是他讓汪成海去萊茵宮送宮衣的呀,又讓她早點去請安。這不是擺明了給她放套子嗎?雪清再傻,也不會想不通這點吧?
  “都怪雪清一時心急,昨天傍晚,汪公公送宮衣送錯了地方。雪清一入宮,就聽人說,汪公公自小陪皇上長大。最是貼心能說話的。所以雪清便留了公公在前殿飲茶,想知道些皇上的事。公公不願久留,說還要伺候皇上安置,皇上今天要早些去給太後請安。雪清聽了這個,心下暗喜。想著早些過來,可以碰見皇上。誰知一到這裏,太後便怒斥雪清,說雪清昨天趁遊園之際,指使宮人行那無德之事。皇上替雪清求情,太後都不肯信。其實雪清昨天是帶了四個丫頭去的,但回來的時候,真是一個不少都跟著的!”雪清話一出,緋心全是明白了。與其說汪成海狡猾,不如說皇上實在高明的很。此時在太後麵前,雪清根本不敢說是汪成海送錯地方,是自己拉著他打聽皇上的消息。若這話一出,別說太後根本不信,更是落了想諂媚的口實。
  “貴妃姐姐的大恩,雪清難忘。雪清也知道姐姐難做,如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雪清抽咽著說,“雪清此次也長了教訓,日後還要靠姐姐多多提點。”
  “我知道你在宮裏,一個人孤單無依。身邊帶了幾個家來的女兒也算是有個伴,但這事既然已經認定是你,唯有如此以表清白。宮中不比在家,還是慎謹些吧。”緋心輕聲說著,順便婉轉的提醒她一下。那個什麽“夫君”啊,最好還是別在大庭廣眾叫了,若當時聽到的不是她,而是別人,估計麻煩不止這一點二點。
  這事之後,沒幾天,林中郎便有了回應。其夫人借探宮之便,讓林雪清借每日請安之機,給她帶了一個玉製的貔貅,玉自然是好玉,是出自西域羊脂暖。不但是好玉,亦是好雕工,針鑿細膩,絲絲入髓,但其意更是緋心所喜的。
  林中郎感激她在太後麵前替雪清兜攬,以玉為信,日後再有籌謀,便以此為憑。這次雪清讓太後抓住把柄,最後隻是重斥輕責,雖然折了四個家生丫頭。但正主沒受什麽影響,反倒因此,更讓皇帝心生憐愛,不可不謂是塞翁失馬。而貴妃的重要,於林中郎而言更是必不可少。女兒雖然得到皇上的喜愛,但在宮內必因此不得人心。絕少不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撐,而貴妃,正是絕佳人選。

  第009章 芳華陣裏靜觀變
  大選如火如荼的展開,為這春末夏初更添濃色。除卻林雪清被皇上提前冊封婉嬪之外,入選者又有十八人,這十八人皆是世家之女,在朝在野者皆有。這樣,宣平朝後宮有名諱之人,一下增至四十多人,排下來得近兩個月。依後宮例,每月初一初二,是要給皇宮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也就是皇後。初三是貴妃,然後依次。其實這個舊例不過是形同虛設,皇上現在壓根不往皇後那去,但他也依舊奉行雨露均施。
  於是爭奇鬥豔更勝從前,與皇上不期而遇的事件比比發生,今日你南臨小調以感聖懷,明日我便塞北高歌以動聖心。今日你陽光之下,展扇撲蝶。明日我便靡雨之中,倚樹賦詩。今日你作畫,明日我繡帕。各人皆祭出看家法寶,十八般武藝輪番上陣。整個後宮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進入盛夏之時,寧華夫人已經身子漸出形,婉嬪也在六月初時傳出喜迅。聖心大悅,加封婉嬪林雪清為昭華夫人,風頭已經壓過寧華。當初寧華夫人有孕,皇上隻是賞卻無封。如今婉嬪有孕,不但厚賞而且加封,孰輕孰重,一眼即明。太後心裏有氣,卻也無可奈何。況且現在新人輩出,皇上花叢裏流連得不亦樂乎,讓太後一點兒也錯眼不得。
  緋心對此見怪不怪,她隻冷眼旁觀。其實從後宮等階分布,便可知皇上心中一二。這十八人裏,等階最高的是靈嬪,而她卻是這十八人裏家世最差的一個,父親為北六省司馬。有兄弟兩人入仕為官,一個從文,是央籍令的五品執事。一個從武,已經遠派西境戍邊,不過是個六品的隨軍參騎。但從他們家往上捋,所在的位置就比較重要了。如果加升,於央籍令的哥哥便很快進入堂府要員之中。於西境的弟弟,隻再向上一步,便成五品監軍。加上其父,西北一帶的兵事再難掩過皇上的眼。
  這次大選,皇上雖然親選,但顯然沒和太後有任何衝突。所入之人,皇上沒有親點哪位,所封的品階,也都合理。但緋心明白,太後的不安不是沒有根據。她日益老邁,而皇上年華正盛,她再不可能像以往那樣,由控製後宮從而控製朝堂。皇上亦不可能向以往那樣,對她言聽計從。她現在要做的,已經不再是事事掌控。而是需要竭力加深與皇上的母子之情,以備日後,皇上可以溫和的處理與他們阮氏一係的關係,安保他們的富貴榮華。
  緋心也明白,自己的地位可以說是太後給的。所以她一向對太後言聽計從,而之前皇上的提醒,是要告訴她誰才是真正的主子。警告她不要再一昧的試圖欺上瞞下。太後一旦成了後宮的擺設,其實她這枚棋子對皇上或者對太後就會皆無用。所以從她心底講,還是希望這種表麵的平衡可以更長久些。她操持後宮也算得力,這幾年來後宮也算是風平浪靜。她希望這種平衡更久些,皇上也許會更注意她掌局的本事,讓她一直當這個‘管家’,畢竟,這不是人人皆能做到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經到了夏季。這段日子其實也算平靜,沒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婉嬪升位為昭華夫人之後,緋心去看過一次,送了一幅線繡百子圖。這份禮著實太輕了,但緋心是顧著太後的麵子。況且宮裏一向是懂得避忌,越是到了妃子有孕越是要注意。像一應補品,香料等,緋心是一概不送。這些東西最易落柄,若是她的身子有什麽閃失,很容易會先懷疑一些吃的用的。況且有例在前,之前的那位昭華夫人,不就是因為送給慧妃些東西。最後慧妃身死,她說不明白,回宮自盡的麽?
  而婉嬪林雪清經過上次,也著實聰明多了。不以有孕為尊,更不以加封為傲。即便升位為夫人後,照樣日省太後,皇後,貴妃。直到太後親自說夫人身子不便,不必拘禮,這才罷了。
  緋心對這段日子還算是滿意,除了每月初三。他對她總是粗暴,眼神越加詭深莫測,陰明難定。讓她更是難猜他的想法,開始是猜不到,後來便是不敢猜。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又什麽地方讓他不滿意,雖然她是達不到什麽吾日三省己身的聖人標準,但也算是中規中矩。不用他刻意提醒,她也知道自己是什麽出身。更不用他刻意表示,她當然知道自己該在什麽位置。但是,不管她做的多好,他似總是不滿意。
  這段日子,緋心沒再去過禦花園。那裏她有陰影,況且她也忙。每日的鎖事很多,下半年的工夫就更多了。下月就要到中元節,接著便是中秋,然後就是太後的千秋,年底又是皇上的萬壽。緊接著又是過年,估摸著過完年,寧華夫人的產期就近了。
  雖然說這些事有內廷居安,執行兩府打理,又有宗堂令監督,緋心一個後宮貴妃,等階雖高,但也用不著她事事掛心。但照例這些事是要過皇後的眼,參考皇後的意見。但皇後現在諸事不理,一應皆推諉給她,她又得顧得各宮的麵子。太後更是睜眼閉眼,一副淨心吃齋的模樣。所以,攪得她一日不得閑。也實在沒什麽遊園閑逛的時間。就算有,她寧可在宮裏製製香,一天也就打發過去了。
  其實緋心也沒太多的時間去嗟歎那每月初三的小事。再說了,她可以保證自己地位不倒,這每月初三也格外重要。算起宮中有稱謂的就有四十多人,再加上沒名號的就更多。能保持每月皇上都駕臨一次的,滿打滿算這宮裏也沒幾個,況且她的年頭也算不短了。
  今天又是初三,緋心晌午便準備妥當,熏了白蓮桑芙蓉,換了藕合綻白花的錦衫,準備了一應物品。心內再是抗拒,該做的工夫卻一點也馬虎不得。以她的經驗,這檔子事他總是不願晚上做。況且晚上他也從不宿在這裏,通常來了就入正題,連話都懶怠跟她說,完事就走。通常來時就是黑臉,走的時候更是黑臉。
  但今天緋心一直等到黃昏,也沒見他露臉。她微是詫異,正想著他是不是臨時轉道去了別宮,這邊繡靈已經回來告訴她。說今天朝中事忙,這會子他還在啟元殿議事呢。繡靈隻是遠遠的打聽了一下,沒敢過去。聽說好幾個大臣在裏麵爭得麵紅耳赤,估摸著一時半會他脫不出身來。
  聽繡靈這麽一說,緋心心底著實鬆了口氣。皇上一向折不壓宿,照這勁頭,他晚上估計都出不了啟元殿了。這就說明,他許是今天來不了。她這邊想著,人一鬆快,狀態也跟著上升,原本緊巴巴的麵容也鬆了下來。
  “既然是這樣,讓人擺飯吧,本宮想吃些東西。”緋心懶懶的伸了一下手,輕語著。
  繡彩本來一直立在她邊上打扇,聽了繡靈的話,不由的說:“娘娘,不如一會娘娘罷了飯,拿些子補品去看看皇上吧?”
  繡彩一向快人快語,這話也確是說到繡靈心坎上了,忙跟著點頭:“是了,我看別宮的。都隔三岔五的去看看皇上,問候一聲,也算是惦記不是,皇上瞧著也喜歡。”
  “你剛也說了,啟元殿那正議事呢。皇上憂心國事,身為妃嬪就該安守靜端,哪有動輒過去叨擾的理。她們初入宮不省得事,你們居然也說這些?”緋心撫了下眉頭,微擺了下手,沒怪責她們的意思,但也不想再聽。
  這二位皆是知道緋心的脾氣,便不再多言,照她的吩咐著人擺飯去了。緋心吃了些東西,便早早歇下了。最近事忙,她連歇午的時間都沒有。今天又崩了一天,格外的緊張。這當口鬆快下來,沒一會工夫便睡著了。

  第010章 最是難懂君心意
  緋心是被一種沉重的壓製弄醒的,悶得她的胸口都喘不過氣來。她勉強睜開眼,一下便借著簾外昏光看到一雙閃亮的眼眸。她腦子一激,整個人便僵了去。皇上?他多時來的,她居然絲毫未覺?他呼出的熱息噴在她的頸窩,讓她立時麻癢起來。麻癢之間,心已經涼了半截。繡靈怎麽辦事的?居然不叫她。光見他眼中寒光,她的心就哆嗦起來。
  “皇…”她剛想說些請罪之類的話,卻因沉睡弄得自己嗓子有些發啞。雲曦不待她開口,已經吻住她的嘴唇。她隻覺身下一痛,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崩緊起來。她的手,也忍不住攥緊了身下的帛錦。緋心緊緊蹙著眉頭,隨著他的動作,疼痛已經連成一片。一會的工夫,她渾身都泛出一層冷汗。不過她今天還是慶幸的,至少還是在床上,而且是在晚上。他沒把她往什麽稀奇古怪的地方帶,已經算是恩典了。
  緋心不知道他折騰了多久,隻覺得腦仁崩跳著疼,最後她就有些意識不清了。她也不知道是睡過去,還是昏過去的。
  結果,當天晚上緋心做了一個惡夢。她夢見被皇上拉上屋頂,在屋頂上折騰她。結果一個不留神她摔了下去,衣冠不整的滾在殿前的青磚上。滿地都是血,她瞪著眼,看圍過來很多妃嬪和宮女,指著她說:“賤人!”她看到皇上站在屋頂上,一臉嘲戲的看著她抽搐。直到她眼前全黑,失掉最後的光!
  這種恐懼感一下將緋心從昏睡之中逼醒了來,她猛的睜開眼,看到卻是團錦織彩的枕頭,上麵已經滲滿了淚痕,可能是因自己夢中哭泣而滲透的。她渾身都痛,趴著一動也不想動,但耳畔的聲音卻讓她不能忽略。是小福子,極輕的喚她:“娘娘~”
  緋心掙紮著翻過身,一眼便看到睡在身側的雲曦。她略詫了一下,皇上從來不宿在這裏的。但這種詫異很快讓她揮到一邊,小心翼翼的錯開身,從他腳邊挪到床側。隔著幔帳低語:“什麽時辰了。”
  “寅正二刻了,娘娘。”這回是換成繡靈的聲音,已經在邊上,她了悟的伸進來一隻手,托著一件簇新的晨衣。
  緋心輕籲了一聲,隨便裹了衣衫閃出帳子,微捋了一下長發。這張床是擺在廂閣最裏的一方大台上,台沿上廊還掛著厚厚的垂幔,此時亦是封嚴了的。隻有繡靈一個在裏麵站著,小福子已經識趣的閃下簾外去了。繡靈一見緋心出來,便躬身垂目道:“汪公公剛才已經領人過來了,東西都預備齊了。娘娘一會準備妥當就該伺候皇上上朝了。”
  緋心點點頭,慢慢扶著繡靈走了幾步。待身體適應這種酸痛,麵上也恢複以往的靜淡。繡靈攙著她下了步階,撩開幔子。外頭內閣裏已經立了八個奴才等伺,繡彩也在其中。大檀雕桶裏亦準備了熱水,放了清神撫體的香料,亦撒了些時新的花瓣。
  緋心揮退了眾人,隻留繡靈和繡彩服侍,草草的洗了澡,便開始叫人著衣裝扮。皇上從不在這裏留宿,所以此時繡彩是一臉的激動。繡靈到底年長,比較壓得住。一邊替梳頭宮女遞著釵飾一邊低聲矚著:“娘娘,時辰還早。奴婢特地早叫了一刻,娘娘不用著急。”
  緋心哪裏是著急,她是有點亂。她一對著皇上就著慌,狀態調整不好。她現在反複在心中複習所學規矩,生怕自己一會哪裏有錯又惹他不快。其實汪成海已經來了,就在外頭候著,而且帶的都是皇上用慣的人。如果她是當寵的妃子,完全可以不拘這些理,直接讓汪成海進來伺候就是了。但她不是,這受寵和不受寵絕對是不一樣的,緋心這點成算還是有的。
  整理妥當,已經是卯正了,其實緋心心裏還有一檔子事。就是昨天晚上皇上宿在這裏,她要伺候到皇上今早擺駕勤政殿。這樣一來,時間上就與給太後請安相衝突。這三年,她能風雨無阻的給太後請安,無一日遲到也是因為皇上從不留宿。留宿這事對別的妃子是天大的喜,對她,真是讓她有口難言。
  緋心含了一口青梅,穩了穩神。這才慢慢的回到暖廂裏,隔著床幔輕輕喚了一聲:“皇上。”
  裏麵一點動靜沒有,想是他還在睡。她微呼了一口氣,剛待再叫,忽然幔子一動,一下讓雲曦自裏掀了開來。她嚇了一跳,強撐著沒往後退。根本不敢看他的眼,便聽到他冷哼著:“朕若是睡實了,你這種蚊子聲能叫起誰來?”
  緋心嚇得直接跪在腳踏上,也沒顧上那邊沿硌得她生疼:“臣妾服侍不周,不然,叫,叫汪……”
  “你是貴妃,還是他是?”雲曦兩眼像挾了霜,一下坐起身來。更嚇得她噤口不語,崩僵了全身。
  “起來,給朕更衣。”他冷冷的哼了一聲,看她今天穿了一身青色綴粉紫蝶花的新服。梳了一個盤雲髻,上麵簪了幾支蝶釵,麵上微微緩了一下。
  “謝,謝皇上。”緋心顫微微的起身,微回了眼,汪成海已經領著兩個小太監並八個宮女魚貫而入。捧著他的朝服,朝冠,朝帶,朝靴。簇新的內衫,摞得高高現蒸濡濕的巾帕,柔軟的絨巾,青花小盆,口鍾等等一應物具。
  汪成海多精明一個人,一瞅皇上的神情就知道這次是要讓貴妃親自操持。他隻是恭垂著頭立在下頭,不錯眉眼。
  緋心並不傻,她知道皇上起身必有他自己的習慣。這習慣她是沒機會知道的,她也一直沒打聽過。這肯定是和入宮細學禮儀是有出入的。所以她直到汪成海等人站定才慢慢動手,汪成海雖然沒給她任何眼神上的幫助,但次序上已經給了她最大的提示。
  她先端了一個青玉綴金花的豎竹節杯,這裏麵是調了清露的花汁漱。她端給他,果然他沒什麽反應,徑自伸手接了。她垂著頭,托著手等他遞杯子。半晌沒見動靜,她愣了一下,微一抬眼。突然見他鼓著腮幫子在衝她瞪眼睛,那勁頭像是下一刻就要啐她一臉。
  緋心一下慌了神,忙忙回身,早已經有一個端著口盂的站在她身後。險些讓她的動作給掀翻了去!她急忙托過來,向著他的口。他靜了一下,把水吐在口盂裏。她接過杯子,這邊又遞過一杯雲霧清心露來給他。
  他半眯了眼看著她的動作,突然說:“這裏頭若是下了毒,朕已經讓你毒死兩回了!”
  這話讓滿屋子人全跪了,她心下一僵,是了,入口的東西,必要有人來試。剛才雖然是漱物,她也忘記了。其實不是她忘記,是她實在太緊張了。待試的太監一早都在邊上戴著白袖標誌立著。緋心生是沒瞧見!早起的他,不似以往那般煞冷,長發披散,半慵懶的樣子很是動人。但她就是怕,以至於腦子轉了千百回,還是要出錯。
  她戰戰兢兢,如臨大敵一樣的伺候。但每一個環節,他都會挑這樣那樣的毛病。弄得她好不容易幫他穿戴整齊,腳底下已經轉了筋,冷汗已經冒了一頭。
  等到雲曦出了暖閣的時候,已經一臉黑氣,早飯也沒在這吃。便摞了一句話氣衝衝的擺駕去了勤政殿。大略意思就是貴妃矩行儀規實在不堪,差勁到家。
  緋心整個人都癱了,他當著一屋子的奴才說她沒規矩,讓她麵如死灰。變著花樣爭寵邀媚的,他便來者不拒。而她這種規行矩步的,他便瞧什麽都不順眼。若非他一直克盡帝業,勤躬不待,她真是要把他歸成是那種隻曉貪佞縱樂的昏君。
  今天緋心請安還是晚了,如此讓她根本分身乏術。太後不鹹不淡,她心裏也明白。回來的時候,又要打發一眾來請安的妃子,又應付了一起內務。直累得她雙眼發花,麵色泛青。
  結果,剛到晌午,皇上又駕臨了掬慧宮。她簡直是蒙了,顧不得多想,便就開始迎駕,服侍他更衣,涑灑,然後著人擺飯,再侍他罷了午飯。他讓人拿了些常務在偏殿花廳裏看,這裏臨著宮西的小園子,景致是不錯。殿堂又高,通風好,外廊又豁亮,采光也極好。他歪在臨窗的榻邊,倚著兩個大軟枕墊看著折子。緋心便在邊上伺候,一點眼兒也不敢錯。
  就這樣一連五日,皇上日日都來,隻要沒有外務見官。他連日常政務都在這裏批辦,她心裏明白,皇上是嫌她規矩不利,所以她便強撐著件件都做到極致,做到他再也挑不出一丁點的錯來。
  而這五天,她也因與他時時相處,親見他勤躬的一麵。他折不壓宿,無論急緩,皆當天過目,絕不怠懈推諉。他靜漠無語的時候,麵容就格外的動人。眼若清輝,再是疲累,也不會草草批卷。所以,從來不見帝案之上,有折奏如山排列。
  錦泰已經六帝,如今國運昌隆,諸事按軌,國庫豐盈,民生富足。正是秉承了祖宗渾厚基業,他才更加勤勉。持國比奪取更加重要,亦要更加小心。
  緋心是知道他比她更加疲累,皇上所肩負的,是一個國家。他不僅要理順與太後一係的關係,更需要維持內外的安定。他即便是不批折,鮮有暇時,也會孜孜不倦。錦泰尚武,他不但於文專注,亦不荒其根本。每年春秋兩季,皆會行獵檢兵。天子也是一人,有血有肉並非鋼鐵,每日行程皆滿盆缽。也正是因此,緋心強撐倦體,也要事到極致。並非是想得他一句讚美,不過不想再給他添愁煩。

  第011章 雲迷緋恐湘蓮徹
  這天雲曦又是下朝便來,如此已經七天了。後宮已經言語紛紛,貴妃專寵之說已經鼎沸不已。太後為此還說了她幾句,沒什麽重話。卻讓緋心心中惴惴。當然從太後看來,寵她比寵那些難控的,外頭還有強依的人要強的多。但現在寧華有孕在身,他如此厚此薄彼讓太後著實不滿。
  這倒在其次,再累緋心也能持撐,再煩她也有辦法打發,但有一樣她實在有點撐不過去了。這幾天,他與她翻雲覆雨,弄得她苦不堪言。
  雲曦簡直就是抓緊一切可用的時間折騰她,本來為了伺候他已經讓她疲累滿心。如此一來更是身心俱損,愈加孱弱。緋心實在是耐受不住,便從自己宮中調了兩個眼媚容豔的宮女出來,繡音和繡萍。
  宮女都家世清白,有些甚至父親還是小吏。況且緋心自己宮裏的,都是過了她的眼,用起來也放心順手。宮人出身低微,便是得蒙聖寵也需要有人相扶,否則在深宮之中很難持久。而這幾天,緋心隻消從她這宮人裏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哪個是不安於室,心裏頭懷著向上之心的。光有這些還不夠,需要有點條件的。而這兩個人,就屬於比較出挑的品格。
  這幾天皇上連天過來,她們已經竭力表現,力爭上遊。這點子心思緋心哪會看不出,所以特別把她們撿出來擺在明麵上。同樣,緋心提攜了她們,日後總是要依附回來的,她也算是有了幫手。這本就是彼此利用的關係,緋心並不介意。她們利用緋心向上爬,而緋心也能利用她們籠絡皇上的心。這回緋心長了心眼,沒直接往床上送,如此便也怪不得她。
  果然,繡音雖然沒能入他的眼。但繡萍卻成功的得了手。昨日午間,緋心趁他午憩的時候找碴閃脫出去,在偏殿東廊角廳那就留了繡音,繡萍。回來的時候就聽說皇上起來要茶,結果把繡萍給幸了。緋心心下暗喜,明裏不露聲色。照樣令繡萍侍在身邊,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隻暗地瞧著皇上和繡萍眉來眼去,暗勾雷火。
  今天皇上又因政事忙碌,一直到了黃昏才得來。這幾天為了方便他處理事務,她把掬慧宮的彩芳殿收拾出來弄成書房。備齊一應物具,讓他在那裏可以靜處。皇上來了之後,沒多言語便去了彩芳殿,緋心便打發繡萍去伺候,給他們倆騰地方。這樣不僅緋心能得閑,又能討皇上的喜歡,最是舒心不過。她舒服的泡了湯浴,換了舒適的常服,梳了簡單的雲鬢,便在彩芳殿側廂裏待傳。
  這裏與彩芳殿相通,緋心半晌也聽不到任何動靜。估計裏麵正紅袖添香,兩人溫情脈脈。緋心趁皇上上朝的時候已經單獨找了繡萍,細問了一下她的家世背景,賞了些錦緞補品之類的。若是皇上真動了心思,能給繡萍個封號就是最好不過。如此就最合緋心的心意,替他打理後宮,將所有爭殺佞妄之事扼於搖籃。讓後宮百花齊芳,可爭卻不至折,皇上也可以安固朝堂。如此內外升平,她得一個賢名。從此家聲興旺,樂正一家皆以她為榮。如此一生,便於她是最美妙的結果。
  緋心盤算著,正懨懨欲睡,忽然聽到一聲低喚:“娘娘。”
  她懶懶的張開眼,正看到繡萍立在邊上,鬢發很是齊整,衣衫也妥貼。她微異,麵上卻淡淡的開口:“何事?”
  “皇上請娘娘進去。”繡萍低低的說著,嗓子微微有些啞,但瞧著她的眼睛,卻也不像是哭過的。
  緋心微是怔愣,但還是整理了一下衣飾。慢慢向著彩芳殿而去,雲曦正坐在書案前,見她進來,眉眼不抬的哼著:“怎麽?貴妃把工夫都交與下人,自家好生逍遙!”
  緋心愣了一下,聽著他話裏含諷,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遂看著案上一角所擺著銅鈾琉金的香爐,裏麵正嫋著淡淡的煙氳。
  雲曦依舊盯著手上的書,忽然開口:“這是什麽香?”
  “回皇上,是湘蓮子。”緋心跪在地上低聲回答著。
  “你製的?”他略回了眼,看她還跪著,“起來說話。”
  “謝皇上。”緋心慢慢站起身,垂著頭說,“是臣妾製的。湘蓮可以醒腦清心,味淡馥而不奪魂。皇上看書批折的時候點一些可以幫助扶清思緒。如果皇上不喜歡,臣妾……”
  “放著吧。”他輕聲說著,忽然伸手向她,“過來。”
  緋心僵了一下,但還是乖乖趨了過去。他一拉她的手,她一個站立不穩,一下跌坐在他的懷裏。她嚇了一跳,本能的就想掙紮著起身。他一把箍住她,垂眼看她滿臉懼意:“怎麽?嫌朕在這裏,擾了你的清靜了?”
  “臣妾不敢。”緋心的聲音細若蚊鳴,腦中那種不祥的預感已經越來越深。
  “不敢?”他的手已經伸向她的襟口,她的預感一向都很準確。這動作讓她的身體本能的僵弓了起來,“你還有什麽是不敢做的?嘴上說不敢,心裏巴不得離朕遠遠的。那你還當這個貴妃做什麽?”
  她心下怕極,雙眼微縮,卻終是不敢對上他的眸子。她又聽到那種裂帛的聲音,胸前一涼,緊著便是一痛。讓她整張臉都微微皺起:“臣妾願意為皇上…….”
  “你的話朕已經聽厭了。”他握著她的豐潤,將那粉色蓓蕾揉成滴血一般的鮮紅,“貴妃向林中郎借錢,想不到我宣平朝的貴妃,要向一個外臣討錢花。是朕虧曲了你了麽?還是你根本貪得無厭?”
  緋心眼瞳緊縮,他知道了!這事她做的細慎,他也知道了。她勾聯外枝,借位謀財。在他眼裏,她不但出身賤,更是一個貪婪慕金的女人!難怪他要說,還當這個貴妃幹什麽?外人所看的寵極一時,原來就是她大勢已去的先兆了。
  她說不出話來,因他的動作已經越加的粗魯。她的身體緊崩而幹澀,根本無法容納他的強入,他讓她坐在他身上,將她雙腿打開向上。這個姿勢讓她屈辱不已,她緊咬著唇默不作聲。他壓下來,讓她的背抵著桌案,緋心雙手無地可放,唯有垂在兩邊緊緊攥著拳。他捏著她的頰,讓她不能再緊咬著唇。同時,他強行的侵了進來。
  緋心喉嚨裏的痛呼再無法掩藏,她以前隻有緊咬牙關才能忍過去。但現在,他捏著她的臉,讓她連閉上嘴巴都不行。後背被長案硌得不行,腰間是空的,完全沒有依附。他一撞她,她就覺得無數疼痛翻湧不止,讓她喉間的痛唔之聲泄了出來。
  她從來不肯呼痛,但這次,她不是不能忍,而是那聲音已經無法被她控製。隨著她的聲音一出,她眼中的淚一下朦朧了滿眼。聲音像是道閘門一樣,當聲音一開閘,她的眼淚便止不住。她淚眼蒙蒙,恍惚間覺得他的臉貼近了過來。
  他一下撈住她的後背,把她往自己懷裏一壓,登時她覺得身體被侵得更深更痛。她的手沒地方放,以前可以抓著褥毯,或者握著泥土也好。至少有個依附,放在地上也好,放在哪裏都好。亦不像現在這樣懸著,再怎麽用力握,也沒有著力感。此時被他一摁,她更覺得疼痛。手忍不住去推他的肩,緊緊揪著他的衣服。
  她的這個動作讓他身體微微一崩,她實在痛的不行,這次比任何一次都疼痛。而她也因剛才那一聲低呼,讓她覺得就算現在他不捏著她的臉,她也難耐那種折磨。像是閘門一開,就再合不攏一樣。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流淌,她緊緊揪著他肩上的衣服,吸了一口氣:“皇上。”
  雲曦顯然沒料到她居然會開口,她對此一向就是忍受再忍受。他的手滑向她的股間,但卻停止不動了:“怎麽?貴妃想把宮女叫進來,你們主仆同侍才快活麽?”
  他諷刺的話讓她心裏一顫,加上她此番這般不堪之景。更讓她無地自容起來,恨不得縮成一粒塵。她淚流不止,腦子裏已經亂成一團麻,他更不給她思考的時間腰間一頂,那種裂痛感讓她連連抽氣,再是忍不住哭出聲,手指猛的用力一攥:“皇上,好疼!”
  這聲音微微啞喑,卻因挾著哭腔分外的曖昧。雲曦身體越發僵崩起來,他伸手挾著她的腰,慢慢上提了一些,這種緩慢的摩擦讓她疼痛之外又添了一種極其詭麻的感覺。不由自主的顫抖,她突然伸手去繞他的頸脖,想借此找一個支撐點。
  突然她更強烈的哆嗦起來,因他的手指已經探到她那疼痛的地方。那裏是極致的滾燙,而他的手指是微涼的。這一觸動,讓她的身體開始微微抽搐,疼痛似是在減輕,但更可怕的感覺在隱隱作祟,似有東西在流淌。讓她自後背開始泛起一陣麻意,這種酥麻的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更讓她神思開始崩塌。
  “放鬆一點。”他伸手拍她的臀,這種啪啪的聲音夾著破衣的簌音在殿裏響出一種極靡的味道。他現在不勒她的腰,讓她除了緊緊摟著他便再無依附。他的掌擊讓她羞恥,想躲開,便不由自主的扭動了起來。而正是因這種扭動,讓她身體深處,一直沉睡的敏感一點開始蘇醒。因他的摩擦不小心觸到那軟軟的地方,像是蝸牛的觸角或者是含羞草的葉瓣。一動便顫抖著試圖躲藏,卻引發她身體更劇列的顫抖。
  “看來就是這裏了。”他輕輕哼著,聲音裏居然帶出一絲笑意。他從不在跟她翻雲覆雨的時候笑,而此時,她卻因他的笑意,多多少少的有些暈迷。或者正是這種暈迷,讓她發揮了超常的勇氣,她掙紮著把唇貼向他的耳畔,麵上的淚滴沾濕了他的側臉:“不要在這裏,不要在這裏。”
  緋心微微的氣喘靡息對他是一種強烈的誘惑,聲音的低啞讓他的手動作更劇,但他卻聽從了她的意見,她渾然不知,這是她第一次發表意見,他一把抱起她向殿後小憩的隔間裏去。

  第012章 暖帳慵香佳月至
  《女誡》有雲,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女誡》七章,緋心可以倒背如流,並以此為典。但此時,那些字字句句都成碎沫,在她腦中崩亂轟鳴,殘存的意識裏,亂流的卻是那灼燒與滾燙。
  疼痛是依舊存在的,但與那火灼麻電的感覺相比,她覺得疼痛實在太微不足道。疼痛還是可以忍,但這種感覺卻忍不得。緋心已經竭力想不出聲,卻依舊有破碎的聲音溢出唇齒。
  她的手不能再攥拳了,即便是現在躺在床上,她還是覺得如果不攀纏著一個東西她會碎開掉。她緊緊摟著雲曦,她摟的越緊,他的動作就越是劇烈。她那種飛火流竄的感覺就越深重,她的聲音就再難抑製。她的意識不是因疼痛摧毀,而是因這種完全失控的瘋狂帶飛。
  恍惚之中,她聽到他叫她的名字,叫她“緋心”。雲曦從來不這樣叫她,總是半含諷的叫她“貴妃”。而此時,讓她覺得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緋心覺得好像他把她帶出隔間,像是浸在池水裏,又好像是騰在煙霧裏。她記不清亦看不清,或者一切都隻是夢。然後他們回到了正廂暖閣,這一切的過程她都非常的恍惚,似有又似無。他一直在榨取她的甜美,讓她破碎的呻吟像是一曲壓抑的低歌。讓她每一條神經都流竄濃火,甚至忘記雲曦是不是又讓她擺多麽羞恥的姿勢,或者是不是又在稀奇古怪的地方,用此來提醒她,她不過隻是一個商賈出身的低下之民。
  全忘了,一切都忘了精光。纏繞在心裏的《女誡》也都忘個精光,隻剩他的懷抱,成了她唯一的依附和真實感。
  緋心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團靜謐。簾帳低垂,靜香芬芳。唯有滿身的酸痛,昭示著昨天的狂亂。這種酸痛不同以往,讓她簡直一動都不想動,繼續沉沉一直睡著才好。
  她怔怔發了一會呆,雲曦已經不在身邊。昨天晚上他究竟宿沒宿在這裏,她甚至都記不清楚了。過了一會,她這才低聲喚人。一出聲才驚覺,嗓子居然啞得不像話。
  “娘娘。”繡靈一直候在外頭,聽她出聲,隔了簾低應著。
  “什麽時辰了?”緋心清了清喉,但聲音依舊是酥糯不堪的。
  “未時了娘娘,要不要起身?”繡靈的話讓她渾身打了個激零,未時?她居然一覺睡到下午?
  “你,你怎麽不叫…….”今天居然沒向太後請安,不僅如此,其她宮妃來了,見她居然在這裏大刺刺的睡覺,傳出去多難聽的都有。人一清醒,滿腦子條條律律又將她束得死緊,令她此時有些手足無措。
  “皇上早起走的時候,吩咐不讓叫娘娘。皇上說會向太後告假,請娘娘安心休息。”繡靈說的時候透著一點難壓的愉悅。
  “皇上昨天宿在掬慧宮了?”緋心更是一腦門子汗,他多時起身,她居然一點未覺。之前還說她規矩不利,怎的今日悄悄的便去了?
  “是啊,皇上卯正三刻擺駕上朝。說娘娘身子不好,讓娘娘今兒休息一天。別讓常務煩了娘娘!”繡靈的話讓緋心麵上一熱,他連理由都給她想好了。也罷,就裝病一天好了。
  “各宮的都來了,送了東西。奴婢剛去太醫院領了藥回來。”繡靈敏的很,做戲做全套,她比誰都明白,“太後也遣人來問候了,見娘娘沒醒,便沒叨擾。”
  “還有……”繡靈微頓了一下,但還是說了,“皇上說今天不來了,說…….”
  “說什麽?”緋心有些怵了,話忍不住就吐魯出來了。
  “說讓娘娘可以安心睡覺了。”繡靈的話裏都壓著笑,讓緋心更是不敢探出帳子去,整張臉已經灼得火辣辣的。
  緋心又休息了一會,覺得肚子餓。一直沒吃東西肯定要餓的,況且她也不能一直縮在床裏不露麵。她微歎了一聲,便讓繡靈和繡彩來伺候。
  繡靈這邊剛給她披上晨衣,繡彩眼尖,一下看到枕畔有一擺明黃的穗子。她伸手從枕底一捋,低呼著:“娘娘,皇上把成田玉掛落在這裏了。”
  緋心一怔,回眼一瞧。一麵雙龍戲珠的玉掛腰飾,打著明黃的絛絡子。在這宮裏能用這個顏色的當然不是她,所以繡彩一口就說出來了。
  繡靈一笑,微彎了身說:“娘娘,這可是天賜良機。娘娘以往總是說,無事不叨擾皇上,諸事皆要自掌自持,以示端芳儀雅。但現在皇上把玉落下了,皇上今天又這樣體恤娘娘,娘娘也該親自去送了,以謝皇上對娘娘的隆恩不是?”
  緋心看著那玉,低語著:“皇上日前在這裏連宿七日,已經破了往例。這幾日沒在外頭逛,但眼耳皆明,外頭都傳什麽本宮心裏明白,不想再多生事。”
  繡靈給繡彩使了個眼色,然後輕輕說著:“娘娘的心思,奴婢哪有不知的道理。奴婢在宮中日深,也知聖心難測。娘娘天長日遠,終日籌謀,其實不及一個皇子。”
  這話說得緋心一動,是啊,後宮之中,品階越高的,越是危險。沒有一個孩子傍身,根本就像是在火山口觀景。就算皇上不說,太後不說,亦抵不住悠悠之口。況且寧、昭二位已經有了身孕。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進階升位必不可少。夫人之上,便是妃。到時三妃並立,而她這個無子的就動搖不堪。再會管理後宮,亦不及一個孩子。母憑子貴,古來皆是。
  她三年無出,雖然上邊還有一個皇後也是如此。但帝後情寡,皇上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她那一回。算起來,不會下蛋的,也就是她了!
  “以往皇上一月臨幸一次,娘娘無出也難免。但當下趁著鼎盛,娘娘不能再失良機。不然……”繡靈的話沒再說,但她明白。後宮佳麗眾多,加上新晉的這些。皇上的心已經東飄西蕩,等到她混到一個月一次都保證不了的時候。再找人哭訴可晚了!
  緋心怔了一會,突然問:“蓮池裏的蓮此時開的可好?”
  繡靈愣了一下,應著:“回娘娘,開的可好了。娘娘可有遊興?”
  “著人去采些好的,本宮今日製香。”緋心一說,繡靈明白,她低語著:“閣子裏還有現成的,不如…….”
  “本宮今天不去啟元殿,隻想製香。”緋心回眼看著玉,低聲說著。
  中秋臨近,內宮也開始迎這團圓佳節忙碌起來。中秋一過,就是每年秋圍時節,內務執府一早就將中秋兩宴以及皇上出行的事準備起來,後宮嬪妃也開始為團圓佳夜各自準備。中秋是難得團聚之日,依著往年舊,皇上會開兩宴。一宴群臣,一宴妃嬪。
  後宮妃嬪一向難與皇上齊聚,都是皇上想往哪去往哪去,私底下幾個交好的平日裏多走動走動。其他時間都是各討各的自在。而此次借著團圓佳夜,月滿時節。可以群芳登臨,連平日裏品階極低的妃嬪也有機會一展風彩,得見聖顏。對妃嬪而言,絕對是一個爭奇鬥豔,一飛衝天的絕好機會。現在寧華夫人從三月得孕,至現在已經五個月,肚子已經顯出形來。昭華夫人也是腰身圓滾,這兩個昔日得寵的現在無法事君,更是給了後宮佳麗無限向往。
  繡錦因那次之後,讓皇上封了一個充侍。以她的身份,與緋心所想的差的不多。而且皇上也沒給她指宮分院,還讓她住在掬慧宮。充侍雖然當不了一宮之主,但基本會數人一宮,也專有奴才伺候。現在這樣,等於她還是緋心的奴才。因緋心等階要高她太多,她就算在掬慧宮裏獨占一院也不可能擺主子威風。關於這點,緋心也沒辦法。這種事,還得看個人的能耐。緋心能推波助瀾,但最後還是要看皇上。所以,她隻得私下安撫了幾次,賞了點東西,然後便按例給她調了四個丫頭便罷了。

  第013章 中秋佳夜暗香湧
  中秋當夜,兩宴同開。皇上在永春宮宴賞群臣,而後宮這邊也在瀲豔殿大開歡宴。以太後為首,皇後及貴妃左右相陪,諸妃嬪同席。祭月之後,大宴開啟。其實於京城內修有專門祭月之苑,隻不過除非大慶年景,一般隻是在宮內隨興而已,並不勞師動眾,亦可儉省用度。
  此時瀲豔殿外興華樓上,演繹奔月曲舞,殿內繁花團放,猶以桂花最盛。桂花輔蟹,佐以美酒。各色山珍海味,更有時令鮮蔬瓜果無數。諸妃嬪設條案於高座之下,滿桌美饌,殿中還有一應舞姬助興。
  緋心坐在高階側案邊,看著滿殿妃嬪。階高者一人一桌,階低位下者兩人或者四人一桌。依次而列,就算最低等級的充侍也有立席同陪。
  隻不過,皇上不在,歌舞雖妙,仔細觀者廖廖。眾人皆是不鹹不淡,談不上有意趣。倒是太後很有興致,玩了酒令,依古至今的貼對,案聯皆行了個遍。又學民間玩擊鼓傳花,蟹也多食了幾隻,酒也多飲了幾杯。皇後不過雙十年華,青春鼎盛,但麵上無喜怒,一副參悟紅塵的超然模樣。她隻是略坐了一坐,便離席回宮了。
  過了戌時,皇上駕臨瀲豔殿。氣氛一下便熱烈高漲起來,宮人忙著在太後邊上給皇上安席。誰料他給太後請過安後,便徑自往緋心身邊一坐:“母後不必張羅了,兒臣在這裏就好。”他此時已經褪了朝服,換了一身天青色暗繡金色雙龍的常服。麵上微微泛著紅暈,想是剛才也飲了酒。
  他往這裏坐,緋心哪敢再坐。忙著便要起身,他拉著她的手,淡淡笑著說:“愛妃不必拘禮了,此乃家宴,坐著就好。”這話聽得緋心心裏直發虛,但麵上卻配合著淡笑,一副嫵媚模樣。
  星華微睨了眼:“皇上讓你坐,你便坐吧。”
  緋心謝了恩,便虛坐了長椅的一角。她根本不敢看下麵,直覺著有一萬把飛刀要戳過來。寧華夫人和新晉不久的昭華夫人林雪清還在下麵,他剛不過是閑問了兩句便罷了。此時卻挨在緋心邊上坐著,讓她實在難自在。
  皇上一來,氣氛馬上不同尋常。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跟飲了鹿血一樣雙眼發亮。一時間,獻藝的獻藝,展才的展才。一會的工夫,殿前階下的置物台上已經擺了寧華夫人畫的馬,昭華夫人提的字,靈嬪剪的紙,俊嬪繡的帕,和嬪釀的酒……更有譜曲彈樂的,起舞的。真是爭奇鬥妍,別出心裁。緋心隻覺眼花繚亂,瀲豔殿上,可謂是霓裳化作鐵甲衣,琵琶好比三尺鋒。媚眼翻出千淩箭,素手奏起破陣歌。殿上雖不見鐵馬,蓮步巧動成戰車。
  緋心是皇上一在邊上就緊張,生怕哪裏規矩不利又惹人不快。別人是狀態大勇,她就開始狀態低靡。鼓樂越急,她越是泄了士氣。
  行酒令就沒一句是對的,賦詩就文不對景,詩不合韻。眼見太後,皇上麵色不善,心下就是更著急。越急就越是顛三倒四,急得個身後的繡靈恨不得衝上去替她說。貴妃明明之前還很神勇,賦月詩三首,句句精妙。言語有儀,進退有度。結果正主一來,馬上人仰馬翻,人家就跟喝了鹿血一樣,她就跟喝了雞血一樣。
  文鬥緋心敗北,武鬥就更慘不忍睹。皇上讓她彈琴,三調跑了兩調半,彈得下頭竊笑不止,皇上麵如鍋底。緋心實在坐不下去了,這樣下去,不但丟了她自己的臉,亦是讓太後和皇上沒麵子。
  這中秋佳宴是她幫襯著張羅的,沒少操心勞力。但緋心或者隻是一個張羅的命,實在享受不到成果。所以她酒過三巡,便以不勝酒力為由,向皇上和太後請辭離席了。
  她帶著繡靈和繡彩,沒乘步輦,慢慢沿著西臨十三所往掬慧宮走。月亮已經爬上高天,今天月朗星稀,月明如盤。她剛飲了不少酒,此時步履有些蹣跚,柔風一吹,覺得很是舒服。不知覺間,已經踱到西配園子,這裏桂樹飄香,殘荷娑婆,菊花盛放,枝間鴉棲雀啞,與遠遠瀲豔殿的歌舞生平,遙相呼應。
  緋心立在荷塘畔,看著天上明月,見月而思鄉。一時間心生感慨,不由詩性從心起:“暮雲盡,清寒溢。銀盤起精魄,人間耀芳輝。寒鴉棲碧樹,清露濕桂花。桂子飄香夜,恰是思鄉時。”她家在淮南,南方桂花極盛,比之宮中所培植移栽的更加濃鬱芬芳。她曾經所住的院子裏,就有桂樹,細碎白花,濃香滿園,可以一直綻滿至秋末。桂樹高壯,枝椏密布,葉小而精,花朵更細。其形恢宏,其花嬌俏。每至中秋時節,父親生意繁忙,能趕上舉家團圓之時並不多。多是大娘帶著全家女眷,賞月嬉玩。看那月上蟾宮,恒娥之影綽綽,焚香禱月,以求闔家安康。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長年在家中安度。男子在外奔波,女子於內打理。樂正家雖然經商而起,但父親一向以世家大族的家教來要求他們,父親常年在外,得見甚難。便是兄弟年幼之時,也不輕易與姐妹相見。就算父親見她們姐妹,也隻是訓導幾句,遠遠立著,並不召喚她們近前。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與異性相處,所學的唯從女子常讀的書本。恭順,謙卑。《女誡》上不是說了嗎?卑弱第一!
  繡靈默默站在她身後,看緋心又立在那發了癡,知道她一時半會走不了。繡彩便回去給她拿披風。繡靈聽她隨口吟詩,心話說剛才若是有這般詩情,也不至在眾人麵前灰頭土臉。正想著,後頭已經有人把她的心裏話說出來了:“貴妃若是剛才有此發揮,也不至要中途離席,敗興至極了!”
  這聲音驚得繡靈渾身一抖,不止是繡靈,連緋心都差點跌進塘去。她忙忙的回身跪下:“臣妾見過皇上。”
  雲曦慢慢踱過來,瞅著地上的影子慢近,越近她就越緊張,那種預感又不時的往腦子裏竄。一這般想,便不止是緊張,更有羞怯之意。兩下一亂抖,突然從她袖袋裏劈裏嘩啦掉出一堆東西來。她一下麵如死灰,月影之下更顯慘淡。當著他的麵,她也不敢撿,隻顧撐著地哆嗦不停。
  因是節慶,這西配園子裏也為了應景,塘上放了蓮燈,樹上繞了彩璃,邊角宮燈亦是明耀,與月相爭輝,也是分外奪目。他垂眼看著地上的東西,像是幾個彩紙包,連帶還有一塊玉。那塊黃玉讓他的眼微縮了一下,忽然彎下腰來,卻是去撿地上的紙包。
  雲曦隨便撿起一塊,打開來一看,是香膏。透著淡淡的芬芳,一股極是清雅的香葉氣息,如此桂花香芬的園裏,這香雖淡,卻絲毫沒被掩埋。
  緋心撿起黃玉,捧著向上:“皇上,這塊玉是上回皇上落在掬慧宮的。”
  “哦?是麽?”他輕嗅著香膏的味道,“太久了,朕不記得了。”
  他諷刺的話讓她一顫,她抿了一下唇說著:“臣妾是想早些送還給皇上,隻是因皇上政務……”
  “這麽說,就是朕的不是了?”他不耐的打斷她,“貴妃事忙,忙著折騰花草。雅的很呢!”
  緋心噤口,依舊托著玉跪著。他瞄了一眼她頭上的花簪:“起來吧,給朕帶上。”
  她聽了,便謝恩起身。慢慢靠近他,將這玉掛重新係在他的腰間垂帶扣裏。他垂頭看著她,氣息撲灑在她的頸間,帶出微微的熱,淡淡的癢。他半彎著手肘,指尖還挾著香膏。他身後的繡靈已經快急瘋了,貴妃腦子又轉了筋了。緋心瞥見他身後的繡靈,腦中一激,霎時有些轉醒。
  緋心低垂著頭,溫吞了一句:“皇上,這些香片膏是臣妾要獻給皇上的,是臣妾……”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到關鍵時刻舌頭都拐不過彎來。明明是想借此邀寵,卻帶了一天又一天就是不肯往出拿。本來今天是個機會,可以借著群妃獻禮的時候送出來。但還是臨陣脫逃了。而此時大好時機,卻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掉了一地,便說是給朕的。貴妃心思轉的倒是不慢!”他看著地上的紙包,話越發說得難聽起來。
  “回皇上,真是給皇上做的。娘娘親自做的,忙了一個來月呢!”繡靈急的要跳,看自家主子泛了木,也顧不得太多。跪在地上,不待人問便開了口。
  緋心當著雲曦的麵,也不好直接喝斥她。冷汗已經冒了一頭,隻怪自己平日裏對繡靈幾個太寬待。更恨繡靈這個不省事的不會察言觀色,皇上已經擺明不信這東西是給他的。何必還要強著辯,他是皇上,辯來辯去最後他惱了,虧的還不是她這裏?皇上前些日子連來了幾天,便開始渾不顧的爭寵。現在居然還敢大著膽子搶話,真是白教了快四年!
  緋心在這邊咬著牙暗罵繡靈,雲曦卻不緊不慢的開口:“繡靈也起來吧,地上怪涼的。大節下,跪著幹什麽。”
  “謝皇上!”繡靈歡天喜地的剛一起身,眼瞅著緋心正斜著眼不動聲色的瞪她。一副要把她活剝的樣子,嚇得腿肚子一轉筋,險些又跪了。
  “既然給朕的,早不拿出來?”雲曦隔著紙包輕嗅了一下,“什麽香?怎麽這麽多包?”
  “九轉蓮心。”他一問話,她就本能作答,也忘記在前加“回皇上”之類的敬語了。主要是剛才隻顧著瞪繡靈,一時沒回醒過來。她說著,便彎腰將地上的一一撿起來,捧著送到他的麵前,“以蓮瓣,蓮蕊,蓮葉,蓮子,蓮莖,蓮根。輔以桑,菊,梅,櫻,木芙蓉等花香。製出九塊,共有九中不同味道。皇上倦乏的時候,可以點上,有醒腦清心的功效。”
  他伸手,卻是連香一並握住她的手,指尖若有似無撫過,因上月他連宿掬慧宮七日,本月初三就沒再來找她。
  “都是你自己製的?”他的聲音微喑了下來。
  她輕輕嗯了一聲,卻是沒敢看他。他鬆了她的手:“朕送你回去,給朕試試這香。”
  緋心聽了心下一暖,點頭應著。汪成海早跟了過來,不過是遠遠的,沒往這邊湊。現在瞧著皇上走了,便帶了人遠遠的跟著他們,繡靈亦是如此。一路上沒人講話,靜靜的,月光與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的長長,一時間,似是交疊在一起。

  第014章 自是又入掌中局
  回到掬慧宮,雲曦有些懶懶的,沒往正座上去,而是徑自往偏殿花廳這邊來。緋心便打發人沏了茶讓他漱,這邊又擺了些小點心。忙著給檀木大躺椅上換了簇新的墊毯,拿了靠枕讓他歪著。
  緋心支了一張小三角梨木台,著人拿了一個雙眼蟾坐的小香爐。看他半眯著眼,低聲說著:“其實要試香,臣妾該先換衫,以免雜味染了這氣息。”
  雲曦微垂著眼,伸手拍了拍椅沿:“不用試了,坐這來。”
  緋心猶豫了一下,他眼神一黯,伸手一把就將她給揪扯過來:“你如何學得這套手藝?”他拉過她的手,輕撫她指尖。
  “回皇上,是臣妾的母親喜歡。”皇上問話,她自然要回答。
  “你娘親?”他側了身,看著她彎頸垂額的側臉。
  “回皇上,是臣妾的正母。”她眼如含露,因酒或者因緊張,麵上微微泛紅,十分明豔。
  “你是庶出?”他一問話,緋心渾身一凜。心下暗暗叫苦,隻怪自己一時不細想,脫口便出。一當著皇上的麵,她腦子就泛怵,腦筋似是直了般。這事太後知道,皇上不見得知道。讓他聽來,好像父親連個嫡女都舍不得送,弄個庶女來湊數。
  “陪朕說說話,怎麽就這麽費勁?”雲曦的聲音不快起來,她嚇得忙起身要跪。他一把勾住她的腰,讓她跌在他懷裏。她壓根也不敢換個舒服的姿勢,就僵著一張臉低語著:“臣,臣妾是因形容外貌,與,與…….請皇上恕罪,非是臣妾的父親有心……”
  “朕沒怪誰,就是說話而已。”他不耐的哼了一聲,半閉了眼眸,“你這套手藝不賴,難怪朕聽說,你在家中算是出挑的。”
  他用了“聽說”兩個字,但緋心也靜下來了,“聽說”不過是虛的。必是他把她的家裏情況調查盡細,也是,她封了貴妃,哪有不知根底的理。皇上精明的可以,如此哪能瞞得他去?所以,他真是隻想聊天而已,並非要怪責她的父親。
  一想到這裏,緋心便放鬆了一些。她點點頭:“回皇上,臣妾的大娘喜歡蓮花,猶愛白蓮。她也喜歡香料,臣妾在家之時,閑時便製香奉與母親。”
  “那你喜歡哪一味?”他嗯了一聲,忽然又問。
  “回皇上……”她還沒說完,他已經手上微加了力,“前頭的廢話省了吧,朕聽了鬧心。”
  她一怔,沒敢多言,便輕輕開口:“臣妾母親所喜歡的,臣妾也喜歡。”
  緋心沒什麽喜歡不喜歡,這些年,她的人生裏,好像獨獨少了她喜歡什麽。她並不覺得是缺憾,她家雖是商賈之家,地位雖然不高,但絕對是富甲一方。父親深知商家出身前途渺茫,便極重視子女的教育。父親有七房姬妾,她家中兄弟姐妹眾多。從小她便知道,要想得到父親以及正房大娘的喜愛就需要加倍的努力。緋心的生母是她的榜樣,一直恭順端謹,事事小心。從不參與那爭風吃醋,為人謙讓有度。如此,才能不被視為眼中釘,可以在這大宅裏安度下去。緋心受到母親的影響,更是因想要得到正母及父親的關注,所以,她就比任何一個姐妹都要用心。
  從四歲起,便知道晨昏定省,從無一日落下。父親茶商起家,終年在家的時間很少,在外奔波勞碌。她從小便會給父親做鞋,她知道父親哪裏有繭,腳底哪裏會痛。所做的鞋子一直是父親最愛。每每一著,便會想到他的三女兒緋心。但針鑿是否為她所喜,卻已經被她完全忽略。嫡母愛花愛香,她便自小學習種植,采摘以至蒸製。至於香料是否她所喜,亦是不重要的事。她能在家裏受到父母的關注,從而才能提升生母在家中的地位。
  家裏其實與宮中沒什麽不同,隻不過,在家裏,緋心邀的是父母的寵。而在這裏,她要邀的,是皇上和太後的寵。
  她就是以此為目標而奮鬥,既然進了宮,這裏便是她一生駐守的地方。她並不求榮寵不衰,隻希望終有一日,樂正家,會因她而榮耀。
  他半晌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殿內靜靜,宮女極遠執扇盤而立,沒他們的吩咐,無一人上前,廊外宮燈高懸。明月已經躍上屋頂,將殿外耀出一團銀白。
  “下月朕去秋圍,回來之後夜灤國來朝,朕便指你陪朕一道。”他突然說著,緋心一聽眼中一亮。夜灤國來朝,陪駕設宴可是皇後的差事。皇上指派給她,說明相信她的能力。她身子一動,剛想謝恩。他摁著她的腰,又慢慢說著:“還有一事。”
  他閉上眼睛:“你去告訴昭華夫人,告訴她,你可幫她升位為妃。條件是,讓她拿二十萬兩銀子來!”緋心一愣,忍不住回眼看他。皇上要用錢,可以直接從內務調,為何要借她的口向外臣交易?況且昭華夫人有孕在身,升位已經勢在必行,她算哪根蔥?她看著他靜漠如玉的容顏,忽然有些了悟。
  其實當初皇上賣她那個人情,就是告訴她該站在哪裏。他知道她的根底,她樂正緋心是不可能位尊而坐大其族的,這點正是他所要的。而且她可以撐持後宮,處事慎密。皇上要分化阮氏,漸控大權。很多地方需要用錢,但這些錢,他不能從內務調,會避不過太後的耳目。亦不能直接向百官張口,除了自己的親信之外,還有就是從後宮這裏曲折。之前他連在這裏七日,已經向後宮召示貴妃寵盛不衰。現在讓她向昭華夫人獅子大開口,即便有任何事,也不關他的事。
  但是,一個林中郎,月俸有限,二十萬兩,不是讓他傾家蕩產?這樣,將來他掌了事,豈不更要壓榨百姓,於國基不穩?
  先給她一個好處,讓她陪駕隨宴,然後再讓她辦事。此事關乎她的生死,她必會緊嚴口風,加上她平時作派,大量散金給宮中底層,一定會滴水不漏。
  他見她噤口不語,開口:“你有什麽話直說,朕不怪你。”
  “昭華夫人已經有孕,林中郎未必肯買臣妾這個麵子。況且林中郎他……”緋心終不敢直白而語,溫溫吞吞的說著。
  “他會給的。”雲曦微哼了一聲,不需要告訴緋心怎麽做,何時做。她樂正緋心,拿捏時機,方式方法,總不會錯。當然,除了見他!
  緋心聽了,忽然覺得後腦一麻。做大事必要先狠,皇上對外戚已經深惡痛絕,無所不用其極。任何人,都是他的棋子,包括……。這的確是一個驅虎又不引狼的辦法,可以逼的太後放權,又能讓林雪清不因此作大!而且她樂正緋心也可以坐享其成。
  其實也是正常,本朝高祖便曾經斬其親子,武宗更是血腥奪嫡,手足相殘從而取勝。就是宣平帝亦如此,雖然當時他隻有七歲,亦已經深入宮帷爭軋之中。憑借太後之力,將其兄一個一個斬落馬下。金鸞之上,可謂步步血腥,當中有多少都是宗親!江山麵前,親情人倫,皆要讓路。皇上稱孤道寡,也是因此而由。
  隻是於他,更是怕的緊了。雲曦一攬她,讓她完全跌在他的懷裏。他輕輕在她頸間廝摩了一下:“朕乏了,就寢吧。”
  他唇齒間有淡淡的芬芳,但他的親呢卻讓緋心微僵。腦中那不好的預感又在上升,但她卻不能拒絕。
  不過,今天的預感不太準確。伺候他沐浴之後,他沒一會便沉沉睡去。他睡著的時候容顏格外秀美,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濃長的眉開展不蹙的時候,非常的豐順。長睫如扇,眼線優長,鼻高直而唇微抿,長發抖散有如黑瀑,連他的氣息,都是淡淡而氤氳的靜漠。她睡在他的身側,久久無法入眠。最是無情帝王家,這話不是沒有根據的。她輕歎一聲,輕撫著自己的肚子,她一直很希望有個孩子,以此來保證自己的地位。但現在,她忽然覺得,這個孩子,還是不生的好。

  第015章 青絲繞解非由意
  緋心沒等繡靈叫她便醒了,因昨天睡的還算不錯,加上她也慣於早起。雖然皇上昨天宿在這裏,但她並不著急叫起。昨天是十五,依錦泰例,十五雖然無假,但次日早朝卻延至午後。所以她覺時辰尚早,便翻個身想多睡一會。
  但緋心剛是微一起身,便覺有些異樣。她略略一捋頭發,心裏咯登一下。他們頭發纏在一起了,一縷自她身側,正掛起他鬢間一梢發絲來。兩人頭發皆是很長,睡在一起難免糾纏。但素來因保養得宜,他們的發絲絕不會繞出死結來。但緋心此時微一捋,忽然覺得觸手有疙瘩,周圍皆是毛毛的發絲,千絲萬繞,已經成了一個死結,簡直像是讓人扯著係了幾個疙瘩摞一起一樣。
  繡靈和繡彩一向是輪流睡在階下簾外的榻上,以備娘娘有事傳喚。同她一班還有三個宮女,再外隔簾又設四個宮女,個個皆是警醒。所以緋心一起身,繡靈已經知曉。見緋心未動也未喚人,便悄悄的看了更,不過寅時剛過。所以繡靈也沒動,隻以為她不過是剛醒,還需得寐一會子。
  但一會,便見帳微擺。繡靈便悄聲上階,至大床之前,隔著帳低語:“娘娘,剛寅時,再寐一會子吧?”
  緋心在裏麵有些發急,她剛試圖解了一下。但床內隔帳,外麵又隻是點了一盞看物燈,隻憑著縫隙透的一絲光實在是瞧不清楚。這會子又怕把皇上吵醒,隻顧抓耳撓腮。一聽繡靈出聲,她略穩了下神,低聲道:“繡靈,拿些花籽油來。”
  繡靈微怔,一時不知她此時要油做什麽。但因著皇上未起,也不敢多問,便忙著打發人去拿。一會子工夫,花籽油便從帳縫遞了進來。緋心就繡靈的手用指尖沾了一些,抹在發上,卻仍是揉著中心有一死疙瘩。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心下越是急起來。若纏著的是別人的發倒也罷了,偏是他的,況且又是鬢間。別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斷是剪不得。就是隔簾遞剪,此等鋒銳之物在皇上眠時揮來舞去,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緋心不時的擺弄那縷發,花籽油的味道雖然清淡,但悶在帳中難散。身側的他突然翻了個身,衝外而臥。緋心因太過專注,一時不備,讓他覺得鬢間微扯,不由的轉過身“唔”了一聲,略動了一下,睡意正濃的咕噥了一聲:“什麽時辰了。”
  “寅時過了兩刻了,皇上。”緋心一手握著頭發,低聲說著,“皇…….”
  “還早,再睡一會罷。”說著,他又向著她翻過來,胳膊一下搭在她身上。
  “皇上,臣妾的頭發,臣妾的頭發和皇上的纏在一起了。”緋心實在熬不住,壓低聲音說著。
  “纏上就纏上了。”他不耐的哼了一聲,一副又要睡過去的樣子。
  “臣妾實是解不開,皇上萬聖之尊,臣妾又不敢傷了皇上毫發。皇上能否……”緋心被他半壓著,動也不敢動。這兩縷頭發纏得死緊,若是不想傷了他的頭發,隻得從自己耳鬢處去一縷。這樣一來,日後她梳頭都成問題,若是從濃密處去一縷也罷了,偏是在鬢間。
  “纏都纏上了,還管什麽你的我的。”他此時定是睡迷了,也不自稱朕了,但這話細想便曖昧的緊。霎時讓緋心臉紅燙起來。
  “一會想法解解,解不開就剪了吧。”這邊跟著她一問一答,讓他的睡意漸消。但人醒了,身體裏魔鬼也跟著醒轉過來。他忽然一下壓過來,手便向著她的衣襟探過去。
  緋心一窒,整個人本能一僵,手不由自主的開始去攥身下的錦單。他依舊熱情如火,隻是這回因頭發糾纏,他一抬身,緋心便怕扯痛他的頭發。少不得要隨著他貼過去,手再難攥被褥,隻得去抱他的頸脖,他因她的動作而氣促更重起來。緋心少不得要擔憂那縷糾纏的發絲,卻是因心有牽移,反倒對痛感沒那麽敏銳。倒是覺得,沒那疼痛難忍的感覺,隻是有一樣更難忍受,便是那種被他調動而起的酥麻灼燙。
  一番雲雨之後,卯時已經過了三刻。緋心知道今天向太後請安又要遲了,隻是她現在也無心管這些。剛才幾番折騰,又滲了汗,那頭發更是繞得密了。他卻起了性一般的,又想去浸湯。皇上開口,她豈敢不遵。隻是這一路又難免發絲纏繞,衣衫不整。當下也顧不了許多,浸湯也好,借著香油香膏,快些解開也是。
  緋心覺得這是打入宮以來最累的一次。她不怕謀算,最怕的,其實就是這種意外。她一向規行矩步,最不願意落下輕浮浪蕩的名聲。
  死板也好,無趣也罷。她就是不願意讓人覺得,她商賈出身低賤不端。皇上曾經在掬慧宮連宿七日,已經讓她落下一個專寵後宮的惡名。現在又鬢發相纏,不避宮女太監,在掬慧宮裏穿宮掠行,鴛池同溫。想是在這些下人眼裏,她不但是出身低下,更是一個狐媚惑主的奸妃。她苦心撐了三年的麵子,就這般輕描淡寫的撕剝盡了。
  而最讓緋心心冷心寒的,是她小心妥貼,以滑膏浸湯解發,不傷皇上分毫。本來還好好的,他也算是相當配合。但見那發散浮於波,突然又翻臉,不僅顏冷,言語更讓緋心齒冷。
  本就不指望皇上讚她,反正他也從未讚過她。隻是如此喜怒無常,實在讓她覺得疲累滿心。頭發纏成死結,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好不容易給解開了,是扯斷了一兩根,但斷的不是他的發,而是緋心自己的。他好端端的又怒了,突然間就變了臉,指著她罵她“虛偽”!
  緋心真不知該如何迎合他,他不喜後宮爭端,她便將後宮打理妥當,在不忤逆太後的同時又能令這三年從無太劇爭寵之事發生。他所指派之事,她無一不謹督完成,從不懈怠。對於他所寵過的妃子一一善加妥管,從不以勢逼人。她雖然談不上什麽後宮典範,但她是朝著這個目標去努力的。
  雲曦離去之後,緋心浸在湯池裏,摒退了所有宮人,借著水流狠狠落了一把淚。她是不願意當著任何人哭的,其實他剛才的話也沒錯。她就是虛偽,她是一個虛偽成性的女人。自小開始,她自己已經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隻會分利害,隻會辨時局,至於真與假,又有什麽重要?
  虛偽,的確是。但是,他要的不就是她的虛偽嗎?他知道她為了這個地位什麽都肯做,所以才會如此坦白的告訴她心底籌謀。讓緋心不得不用她的虛偽,為他劈荊斬棘,幫他一塊塊的踢開他的絆腳石。
  緋心知道的越多,心裏就越是不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緋心最是清楚不過。但她現在已經不能回頭,因為以她為棋,操持於指間的那個人,是錦泰的君王。她根本不配與他對子,隻是他掌中之器。而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持器的鋒銳。如此,她才能為自己爭取時間,爭取把那棄若鄙履的時間,越拉越長。
  九月初一,夜灤國來朝,宣平帝於崇德殿接見來使。並格外開恩,準其入皇宮大內而瞻,賜宴於暢心園。指掬慧宮懷貴妃賜宴其家眷,一展天朝大國威儀。
  來使所見琉璃金翠,碧瓦雕梁。一派鳳展龍翔之態。更見奇苑美株,碧綠繁綿,橫幛疊翠,更是目不暇接,心中震懾連連。
  緋心替後掌宴,此舉後宮俱驚。專寵之說,已經演變成緋心將取後而代之。一時之間,緋心風頭鼎盛,攀附之人更有如過江之鯽。皇上更是特準其用金黃紅頂之儀,可著金底紅圍繡百鳥朝凰服樣。在這後宮之中,明黃色為帝色,大紅色為後色。金底紅圍,通常是登上皇後之前的過渡,意喻紅色漸蔓,終將赤袍加身。皇上此舉,等於暗喻後宮,緋心入主中宮,將是早晚的事。
  自從八月十五當晚,緋心中途離席,次日又至午間才去問安太後,已經讓太後極度不滿。如今她又替後宴使,加封儀仗,增其服品,更是令太後對其更惡。
  皇上十月初六將秋圍大獵,前往東郊皇家圍苑。而臨行前,不早不晚,他又扔了一個大火球出來。九月初四,在毫無半點先兆的情況下,他突然廷上正議,欲廢除中宮阮茵茵。此舉太後大驚,事先全無半點消息。朝堂之上,阮丹青為首,一係力撐勸阻,與皇上爭個不可開交。而以林孝為首,則以此事為皇上家事為由,力頂皇上自斷,根本無需過問群臣之意。
  朝臣皆知,皇上此舉是在投石問路。皇上已經開始見惡阮氏,若保皇後,便有入阮氏一黨之嫌。若讚同,一於祖製不合,二又怕阮氏來日反撲打擊報複。所自九月初四開始議廢後之事,朝中中立不語者不在少數,令此議僵而未決。

  第016章 風雲突變雷霆起
  至九月二十,風雲突變。阮氏首腦人物,官拜大司馬的阮丹青,於九月十九日夜裏突然暴斃於家中。當日阮丹青下朝之後,與其親黨四五,於京城翠英堂飲酒。至夜酩酊而歸,倒頭便酣聲大作,但至早便已經陳屍於床!
  此事讓其家族一下大亂,其長子阮星輝正是虎騎營左將軍,接喪便急赴京師。次子阮星誠為央集令右丞。因長兄不在,代為執掌家務。皇上得聞,九月二十當天便將與之一同飲酒的數人皆數拘扣待詢,將翠英堂上下抓個幹淨。同時恩令阮星輝,阮星誠二人暫不需理官務,專心理喪,助京都衙門並宣律院徹查阮丹青暴死一事。著宗堂令攜同料理,九月二十六,追封阮丹青為清平王,以王爵之禮入殮大喪。
  而同時,皇上並未因其喪繼續壓製廢後之事,緊接便再議廢後之事。阮星華喪父大慟,但她是當朝太後,又不能親自料理其父喪事,不能親自追查其父死因,不可不謂悲矣。
  星華不但傷痛不已,更因皇上廢後之議步步緊逼,亂了陣腳,無心再管中宮之事。但是,她有一個條件,皇上需得遵從。中宮無出,便是廢後首條之錯。所以再立皇後,必需得母憑子貴。
  這種退守之策緋心明白,就是阻攔她上位。太後阮星華是完全中了皇上的計!
  皇上自然欣然而允,隨後便以無子以及無掌之能為由,廢除中宮。安妃這個稱謂是內廷複議而得,三妃之中並無“安”這個稱號。
  十月初六,皇上如期前往東郊,召北海王同隨,由東臨王暫領大司馬一職。以阮星誠需理喪為由,著林孝暫領央集令右丞。令原虎騎營副將陳克守繼補阮星輝左將軍一職,其他涉案一些大員,也因暫被扣禁,不能理務,皆由其下屬直接暫代管理。朝中並未因大司馬暴亡而混亂,反倒是各司其職,一片清平。
  一見這步步穩妥之景,緋心就明白。皇上如此雷厲風行,其實早有安排,就是一步步的鏟除異己。東臨王是皇上親兄,先帝淑妃共育有三子,長子便是現在的東臨王楚淨河,當時叫楚雲河,後宣平帝繼位,避皇帝諱,所有皇子去中間雲字,再由皇上賜一“淨”字。次子楚淨壤,現在是北海王。幺子便是楚雲曦,現在的宣平帝。
  當時中宮阮星華無子,便從淑妃三子之中挑選雲曦為嫡子,加以栽培。先帝崩後,雲曦可以登上帝位,這兩個兄弟可謂為他立下汗馬功勞。隻是太後垂簾之時,大封功臣,卻偏將雲曦這兩個嫡親兄弟架空。隻領爵而受高俸,卻無職位權力。
  而此時阮丹青暴斃,東臨王正好繼上。他十三歲隨先帝征戰北地,有領兵調將之材。又是皇上親兄,自然當仁不上。
  皇上起行之後,外廷便行風雷之事。連日來彈劾阮氏一黨的折子日益增多,有證有據,條條款款皆明。這些事,緋心皆是從一些事外的太監那裏得知的。
  其實這不過是一場皇室與外戚之間的陰謀。今天的突變,其實並不是突然。而是一點點積累而成。或者從皇上還未開始親政的時候已經開始了,他逐年安插了很多密探在阮氏一黨的身邊,逐漸搜羅其霸權,獨綱,專橫,或者還有貪汙謀私等證據。這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而當中會耗費的大量時間,金錢以及人力。更多的,是要有耐心。
  當雲曦親政之後,知道阮家權勢滔天,天下識阮不識楚。其盤根錯節,同枝甚多,牽連極廣。如果盲目扔出證據,不但辦不了阮丹青,反倒擒虎不成被虎咬。所以他一方麵從後妃之中挑選可用外家,一方麵從外野開始密羅人才親信。先是將後宮之中,太後一手挑選的一後三妃去之其三,斷其臂膀。然後便借大選之際,提拔一些等階低但是他可用之人。而這些人,想必也經過他層層篩選。先收納其女其妹,複而便有因可升其父其兄。但皆很是小心,不給高位,不給重職。想來,都是隻用在探密監管。而決策,最終是要他來做主。
  怪不得他要想法設法從外臣那裏拿錢,要想不動聲色,不露痕跡,內務再豐,他也不願意讓人從此而找尋蛛絲。想來這些年,一直閑賦,卻有高爵在身的東臨,北海二王,也為他暗自出了不少的力。
  依此循來,那阮丹青的暴斃,肯定跟雲曦有莫大的關係。擒賊先擒王,與其拿出罪證強行治阮丹青。不如讓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暴死,從而亂其根族。再將其他親黨一一因罪論處。而這樣做,同時也讓太後徹底亂了陣腳。太後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縱是親父橫死,也必能壓製得住情感,冷靜處事。但因阮丹青是阮氏首腦,這裏麵不僅僅牽涉親情,更多的是對整個集團的衝擊。如此措手不及,必然會亂陣角腳。皇上為了讓她亂上加亂,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時間。強議廢除中宮之事,內外夾攻!
  寵貴妃,廢皇後,將太後提拔的人的或是拉攏,或是除盡,讓太後的紛亂盲目漸漸提升到頂點。就像熬鷹一樣,一點點的擊潰她的心理防線。等於讓她自後宮歸隱,再不能為其族添任何羽翼。而皇上答應他,母憑子貴,無子不入中宮。更是等於推她最後一把,讓她垂死掙紮,最終步入深淵!當然,這是極為重要的一步,也是不能有半點猶豫心軟的一步!
  現在有孕在身的,一個是寧華夫人,阮氏一係在後宮中的最後餘存。一個是昭華夫人林雪清,新生的外戚一族。貴妃雖然得寵,但一直無出,況且家世難提,所以暫時不足為患。
  雖然寧華有孕在先,但誰知是男是女?若是昭華一舉得男,而寧華隻產公主,林家便一飛衝天。其女在內為後,其父兄在朝當權。所以唯一的機會,就是趁皇上圍獵之時,除掉那個尚在腹中的孩子。而皇上早已經步查先機,以子為祭。推著她,讓她不覺之間,非走這條路不可,從而讓太後再無翻身可能!
  換言之,皇上也根本不希望昭華夫人產子,他根本不想讓林孝借女囂張。同樣的,他也不希望寧華夫人借子上位。所以,這是他一石二鳥之計。選在他出圍之前殺了阮丹青,就是讓阮氏亂。在他出圍之中上彈劾之奏,就是讓他們亂上加亂。廢後之前大力提拔貴妃,加儀加寵,就是要太後不得不出手。畢竟,謀害龍裔是最蠢的女人才會做的事。沒必要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去賭一個未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太後不蠢,但是人都會亂。大亂之後,就會喪失理智。
  緋心知道,太後一定不會來找她做這件事了。以往或者會,但現在絕對不會。在太後的眼裏,她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言聽計從,以太後馬首是瞻的緋心了。
  其實想通這些之後,緋心突然感激皇上。若不是他擺這麽大的一個圈子,或者她很難從中自保。太後肯定會把罪名扣在她的頭上。但現在不會了,因凡事總有個動機。而現在的緋心,完全沒有動機。除非太後夠狠,在除了昭華夫人腹中的胎兒之後,再把寧華夫人的肚子也搞下去。這樣的話,緋心的動機就明顯了。但她明白,太後絕不會。
  而她這些天也打聽到另外一件事,就是林孝有個弟弟是為皇家采玉的,怪不得送她的玉如此精良,根本不輸大內。她也突然明白了,為什麽皇上偏管他要錢。他領皇家的錢辦事,個中也收斂了不少。皇上一直睜隻眼閉隻眼,現在管他張口,他隻敢給多,不敢給少。況且到時張口的,不是皇上,而是在宮中保他林家富貴根苗的貴妃!
  所以這些天,緋心對內務之事基本上也是不聞不問。送到她麵前了,她掃一眼,沒有不應的。她依舊日日給太後請安,但都不鹹不淡,說一些無關大雅之事。她現在也是小卒子一名,過了河,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這場大亂之後,皇權必終會集中於皇族之中,當然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一個就是大司馬死因,朝中一品大員,怎能如此不明不白,估計這他早就安排好了。還有就是,逐步將朝臣更新換代。要挖這棵大樹,又不希望它倒下來砸到人,當然更需要小心謹慎。
  不過這些事她都不擔心,她所擔心的就是自己。雖然她很感激皇上沒把她牽扯進謀害龍裔之中去。但她畢竟知道的太多了,難保一個慘淡收場。最聽話的莫過死人,他的手段緋心已經見識過了,皇上可以把她捧上天,也能讓她摔下地,這些緋心早就明白。
  她想了許久,實在不知道最後該如何自保,到時管外臣索要巨款,已經是一個大罪。本朝的一個央集令右丞,官拜二品,年俸一千三百兩,祿粟各類總記兩千石,祿帛共計三十匹。本朝年豐,米價大跌,絹絲豐富。所以皆折成現銀子,共計約兩千多兩。這是朝中二品大員的收入,而緋心這次一張口,等於要了二品官一百年的俸。而至本朝最低階的行田長,九品官員,年俸不過十二兩。當然,官員的實際收入,這些數據並不能說明情況。但單此一列,已經足夠驚駭!
  況且緋心知道,對於皇上。用對太後那招是不管用的,言聽計從他一樣不會買賬。若是他有心讓她背黑鍋,便是她再能提前知曉利害,她也隻能背而已!
  繡靈覺得她越發心事重重了,現在她表麵寵極一時。後宮之中,皆對她趨之若鶩,每日宮中所奉之禮堆積如山。而那些奴才連賞都不敢要,再不如往常那般沒錢就翻白眼。但緋心卻因此越發懶怠,後宮之事不過應景。嬪妃設宴也一概不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讓奴才們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她一個不快,根本不消她動手已經萬人捶。
  入宮三年多,已經越來越偏移了當初軌道。緋心甚至想到自己的死法!唯今她隻是想,若是皇上要處置她的時候,能秘而不宣,還給她一個名聲,不牽涉其族,已經就是大恩了。
  十一月初三,昭華夫人小產的消息傳遍了後宮,是一個已經成形的男胎!緋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一震,盡管她早知道是這個結局。同樣的,身為一個女人,她也明白昭華夫人此時該是如何之痛?女人通常會為了孩子而喪失理智,更何況,一個後宮的女人。孩子對她來說,是她榮辱與共的希望,是她日後漫漫寂寞歲月的唯一慰籍。但這個孩子,於宮闈之中,同樣也是極端的脆弱。想謀殺一個腹中的胎兒,在宮裏太容易了。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太後!
  太後不動聲色的處理了照顧昭華夫人的兩位禦醫,以最快的速度將經手宮人一一處置。然後給緋心扣上一個管理不善的罪名,緋心知道,這是太後所能給緋心的最大的罪名了。然後宗堂令介入此事開始審察,但證據全無,隻能一邊通知皇上,一邊壓案待皇上決策。

  第017章 盛榮之下是絕哀
  皇上十一月初五回返,他安撫了昭華夫人一番,把緋心叫去斥責之後。便因外廷奏報匆匆去理國事,太後自然是料定了會如此。現在外廷事多,皇上不可能因此久駐內宮,這等於又給了她時間善後。
  而緋心也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盡管,她知道自己做完這件事,棋子的用處也走到盡頭。但她依舊不得不做,初七的時候她再度踏入昭華夫人的萊茵宮。
  初四的時候緋心去了一次,昭華夫人血潰麵慘,雙目無光,一副已經死了一半的樣子。隻是安慰了幾句,便悄悄去了。今天再來的時候,昭華夫人身子尚虛,不能迎駕。緋心也就勢免了這些禮,進了內殿,見昭華夫人林雪清依舊歪在床上,長發披散,隻披著一件常袍,半擁著被子,瞅著麵前一套百子服發怔。
  緋心見雪清這樣子,不由心底一痛,這件事,她也是幫凶。皇家就是如此,吃的最好,用的最佳,唯有情這個字,最是涼薄。
  雪清見了緋心,掙紮著要下床,緋心輕輕摁住,眼微看了她,才幾日,瘦了一圈。緋心握著林雪清的手:“別多想了,好好歇著吧。”
  “當日我有孕在身,這萊茵宮車馬喧囂。如今,唯有姐姐,還能來看我兩次。”雪清的麵慘白,眼底卻失了往日的神彩。但是,卻長大了。皇宮的生活,有如最佳催長劑,再天真爛漫的女孩兒,也會很快長大。
  “後宮之中一向拜高踩低,妹妹無需多想這些。她們不肯來也好,總比來了冷言寒語更強些。”緋心緩緩的開口,看她大眼又蒙了淚,“妹妹風華正茂,來日方長。沒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
  “家父常說,後宮多紛爭,矚我萬事小心。後宮妃嬪眾多,我從不想爭奪什麽,隻求皇上愛我憐我,心中有我便已經足夠。即使不能與我朝夕相伴,隻消我們情真意摯也是好的。至於後位妃位,我從不計較。看來是我太天真了!”她啞然一笑。
  “你得到了,皇上這兩天不是天天來看你麽?當日是我疏漏,我於心實在有愧。”緋心也不自稱本宮,壓低聲音說著。第一句或是假的,第二句卻是真心。隻是這真心,實在也沒什麽意義。
  “皇上說過,不會讓這個孩兒白死的。”雪清眼中掠過一抹戾色,這神情讓緋心一凜。她知道,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就此死去。她終有一日也要像緋心一樣,樂此不疲的爭鬥。因為她明白,不爭鬥,就會與她腹中孩兒一樣,不明不白的消亡。
  “我知道是誰,隻是苦無證據。”雪清慘笑一聲,“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卻好端端。因為她,有把大傘撐著,我不會讓她好過的!”
  緋心摁了她一把,搖搖頭:“此話在這裏說說便罷,莫再提了。”還學不聰明麽?隔牆有耳。其實早在太後非要說雪清縱奴惑聖開始,已經在她身邊安插耳目,那時她就該學聰明些。
  “後宮之中,皇上很是疼愛你。皇上既然說了,不會讓孩子白死。你便安心休養吧!”緋心輕撫她的發,“唯有你重複光彩,才能拴住皇上的心,不是麽?”
  “姐姐莫說笑了,此事便是皇上查。皇上也必不會因這個孩子去破壞他們…….”這次雪清學乖了,沒說出口。緋心輕輕擺了擺手,跟來的繡靈和繡彩會意,便福了一下打發人皆退了。
  “不錯,皇上必不會因此而傷了母子之情。況且太後喪父不久,皇上定不忍心再加以責難。但是,這個孩子也是皇上的骨血。孩子失了,他定也痛徹。你若不想再日後受人擺布陷害,先要收拾心情站起來才是。”緋心輕輕說著。
  “姐姐說的是,隻是現在如此。那寧華夫人若產了皇子,到時母以子貴,升位高階在所難免。如今我們平階,她尚如此囂張,來日,妹妹的日子更是艱難了。”雪清一想到這個,已經哆嗦起來。她現在認定太後和寧華夫人是凶手,又沒有辦法對付她們。眼看凶手步步高升,這次對付她肚子裏這塊肉,下一次就要把矛頭對準她了。
  “母以子貴,但同樣,子也以母貴。皇上喪子之痛,愛妃思子而疾,皇上一樣痛徹心扉。他不能替子昭雪,當然要厚澤其母,以慰其心。”這話說的緋心也是心驚跳,根本就是像在要挾皇上一樣,太大逆不道了。之所以這樣講,是林雪清已經起了鬥誌,但還不夠聰明,不把她點透,她根本不明白。
  “是啊,隻是此事,還需要姐姐推波助瀾。”雪清眼中一亮,她一直視皇上為夫君。從小她就知道,她將來是要入宮的。所以她心中一直惴惴,她知道她將所嫁的,是宣平朝的皇帝,錦泰最有權勢的男人。但是,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是什麽樣子。
  她心中也懷著美好的憧憬,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個英雄。所以,當雪清從見他那一刻,她的心便時時刻刻的追隨他。他才華橫溢,風流俊雅。他每每溫和的微笑,都讓她覺得心滿溢著飛翔。就算妃嬪眾多又如何,她隻需守自己的小天地就好。
  雲曦是她的夫君,在她眼裏,他不是皇帝而是她的夫君。這是他們共有的第一個孩子,現在,他一定也痛。但雪清知道,他肯定沒有她痛。因為他還會有孩子,以後會有很多。但她不能,她現在隻有這一個。而以後,若想再有孩子,保住孩子,光有他的愛是不夠的。她要有權勢,隻有足夠的權勢,才能讓她的孩子平安。所以現在,比起將真凶繩之以法,她更希望他的補償。給她權勢,給她在宮中生存下去的力量支撐。
  但雪清知道,這不合製。但是,麵前這個女人,懷貴妃或者可以幫她。貴妃如今雖然寵冠後宮,但卻一直無出。若想與太後分庭抗禮,自然要找一個合適的幫手。當初不也是貴妃捎信給父親,才有機會讓她得見皇上嗎?是貴妃將她一手提拔,如今,隻有貴妃才能助她!
  想到這裏,雪清握緊緋心的手:“姐姐,妹妹如今隻能依靠姐姐。姐姐的話,皇上定會聽進去的!”
  “光憑我一人還不行,需要你爹,現在的代右丞相助。光憑他也不行,還要宗堂令的人協助。而這件事,不能急。而且還要出的起銀子!”緋心靜靜的說著。小產了還升位,不合祖製。但是如果宗堂令和林孝查到真凶又不一樣,真凶是一個辦不得的人。
  宗堂令為了掩這樁皇家醜聞,必會安撫受害者,為了讓林孝掩口,加封其女是最好的方法。有宗堂令推波,加封便順風順水!這些天緋心不問後宮之事,不代表她不查。太後很難天衣無縫,而人證,早準備好了。
  “銀子是小事,這幾日我小產,皇上恩準家母進宮探視。隻要能成事,花多少都可以。我爹那裏不是問題,隻是宗堂令那邊,還要靠姐姐多多周全。”雪清一聽半探著身,握著緋心的手,“姐姐,來日定不忘大恩。”
  “我盡量試試,我呆的太久了。你好生歇著,莫再哭了。”緋心抹了一把她的淚,慢慢站起身來。叫了繡靈繡彩,擺駕回宮了。
  緋心回去的時候,來迎的繡清便低聲說:“皇上剛才來了,現在在彩芳殿呢。”見緋心麵色一凜,忙又低聲說著,“麵色不大好呢。”
  這點緋心不意外,皇上來她這裏就沒幾回麵色好的時候。她忙忙的整理衣衫,一進彩芳殿便跪倒在地:“臣妾不知皇上駕臨,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雲曦坐在桌案前的大椅上,手裏托著茶盞。緋心低垂著頭,根本不敢看他。以自己的孩子為代價,從而抓住的太後的把柄,讓她從此不問後宮之事。壓服朝堂,打擊外戚。這場仗,曆經數年,他終於贏了。他贏得有些蕭索,不過,他一向深知宮廷爭軋,一向冷心冷血。縱是蕭索,也不會太久。隻是這幾天,肯定是有的。
  所以雲曦靜靜不語,她也不搭腔,隻是默默站在他的麵前。過了許久,他低聲問:“今日,你為何不熏白蓮桑芙蓉?”
  “回皇上,寒露漸重。白蓮味雖清新,卻無暖意。所以熏了碧桃暖檀。”緋心緩緩的說著。
  “你去看她了?”他靜了一下,緩緩說著。
  緋心知道他必要問此,便一字一句將之前在萊茵宮所說的回給他聽。他沒說什麽,緋心說完之後,便又跪在地上。
  “何事?”他見她突然行禮,也不忙著讓她起,隻是眉眼一抬。邊上的汪成海會意,一揚手把人全驅了。還很貼心的閉了門,自己守在外頭。
  “皇上,臣妾自入宮以來,便謹遵父誨…….”緋心的話剛起個頭,雲曦已經皺了眉,不耐的打斷她:“好了,好了,揀要緊的說。”
  緋心聽著他話裏的不耐煩,心下一緊,忙垂頭觸地:“臣妾自知出身低微,從不敢奢求榮寵。現在鬥膽,向皇上討個恩典。”
  他微一縮瞳,唇角已經冷然掛笑:“貴妃如今要討什麽恩典?當真以為朕廢後是要成全你麽?”
  “臣妾不敢。臣妾從未想過入主中宮,臣妾隻求……”她咬了咬牙,他做事之絕決,她見識到了。再不說,怕就來不及了。她入宮的時候真的沒有想到,她第一次向他討的恩典,竟是此事,“臣妾隻求一個身後之名。”
  她知道的太多了,她早晚是要死的。這件事就算不會敗露,她繼續在這後宮之中晃來晃去。等於不時提醒皇上,他是如何才能讓太後退隱宮中的。
  緋心入宮初時,是太後用來牽製皇上的棋,既而又成皇上反製太後的棋。這些天她想了很久,除了這件事,她已經再無利用價值。與其等他問罪,連坐其族。不如先自行了斷,在事發之前盡付黃土。圖不了生前好名,便要圖一個風光大葬身後之名。現在死了,她還是貴妃!父母隻會以她為榮,家族會以她為傲。雖然不能恩澤全家,但至少,樂正家也算出過一個貴妃,也曾風光過!
  緋心垂著頭,四周一團死寂,一時聽不到雲曦的回應。正惶間,突然聽到“咣”的一聲脆響,震得她一個哆嗦。
  那是茶盞讓他甩到地上的聲音,茶水四溢,碎渣有幾塊已經飛到她的身邊。
  “朕總算是看明白了,朕真是瞎了眼!”雲曦的聲音徹冷入骨,不待她反應,他已經越身而去,口中冷冷道,“貴妃該好好想想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不然,就掂量掂量你們樂正一家的份量!”
  緋心整個人都癱在地上,他走了許久都沒回過神來。他一向對她冷言冷語,隻是這一次,居然威脅至此。他不肯給她這個恩典!樂正一家沒能因她入宮而興榮,反而更加暗淡了。
  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在別人眼中,她是最受寵的妃子。實際上,她不過是一個在宮中委曲也難求全的可憐蟲。他就是讓她在恐懼裏煎熬,然後等待他像碾死螻蟻一樣的碾死她。

  第018章 身前身後皆難求
  很快皇上就掌握了毒害龍裔的證據,這個當然也要得益於緋心這三年來於宮中苦心經營的結果。太後當初處置了經手的宮女,但還有一些已經望風而藏,得到緋心安排之人的掩護。所有文字記錄都被篡改,禦醫也是死在家中,與太後表麵沒有關係。但一個失去理智的人,在匆忙之中所做的事情很難周全,難保有些疏漏。況且還有洞察先機的人在邊上坐壁上觀。不僅是緋心,更多的是皇上。
  皇上當然不會處理太後,他隻會幫她善後,宗堂令也隻會將此事掩下去,太後毒害龍裔,這種皇家醜聞自然是秘而不宣。但此事成為皇上與太後之間不可修補的裂痕,太後因這把柄落在皇上手裏,再無力暗馭後宮,徹底心灰意懶。寧華夫人更是驚懼不已,連驚帶嚇,孩子未足月便早產,生了一個瘦巴巴的女嬰,氣脈不足,心肌無力。皇上封其為康公主,意喻她早日康複。她是皇上的長女,其母身分尊貴,照例該封端元公主。皇上此舉,大家都心知肚明,其母受毒害龍裔的牽連,這個孩子亦尊貴不到哪去!
  今年可謂多事之秋,太後千秋之時。卻橫生突變,阮氏大亂,成為由盛而衰的開始,寧華夫人幽居宮中再不見人,盛寵已成笑談。
  年底之時,皇上為撫慰昭華夫人喪子之痛,亦為了安撫林氏一家。所以加封昭華夫人為德妃。亦許她執金黃紅頂儀仗,著紅圍繡服。同時,因原央集令右丞阮星誠上奏要返鄉服孝三年,上準。林雪清之父林孝,順理成章由代右丞正式轉為正式央集令右丞。冊封大典轟轟烈烈,甚至比當初冊封緋心還要隆重。錦泰例,立後有金冊金印,封妃隻有金冊卻無印。但帝亦授一方印給德妃,因中宮空虛,更因此次毒害龍裔一事,懷貴妃樂正緋心有督管不利之失,所以皇上令新晉升的德妃共理後宮事。
  當然,此時林孝也沒食言,暗裏給了緋心大量金銀。當然這些一點不落全進了皇上的口袋,緋心不過是替他背了一個名罷了。
  皇上自從十一月那會子,在緋心那裏摔了茶鍾之後便再沒來過。連續二十來天都前往萊茵宮探視。緋心也知道自己的用處到頭了,現在正好借個台階將權柄皆讓給雪清。說是共掌宮事,她一般都以雪清之決為先,從不發表異議。
  這樣一來,緋心的日子也清閑了多好。過年的事有文華閣儀堂布劃。執行,居安兩府操持,德妃監督籌辦。照例一些後宮的布排也要給緋心過目,但他們怎麽辦緋心就怎麽點頭,後宮依舊鶯飛蝶舞,雪清因皇上連日的安撫已經日漸恢複,更因大封亦明媚起來。比起喪子,其實皇上的寵愛更是最好的良藥。而雪清所要,也正是如此。
  雪清經曆此劫,更是深知權力的重要。況且今年春天剛入宮十八名妃嬪,也個個都有不輸之姿。但她不是緋心,她要的是皇上的愛。要的越多,獨占欲越強。緋心雖然明知她如此行事早晚皇上生厭,但她又不能勸。此時若勸,豈不是成是眼紅妒忌?
  後宮一向如此,風往哪吹,頭就往哪邊偏。前陣子往緋心這裏吹的緊,現在又開始往萊茵宮刮的緊了。掬慧宮一清冷下來,緋心倒能安之若素,但繡靈有些急了。現在中宮虛位以待,德妃如此強勢,保不齊哪天又懷上了。一見緋心終日混吃等死的勁頭,她就瞧著著急。隔三差五少不了在緋心耳邊叨念幾句。
  過年大宴的時候,今年選秀受封的華美人為皇上獻舞,其風姿卓絕頗得聖心,皇上看的滿心歡喜。其他嬪妃自然是不甘落後,這晚太後早早便離席,加上皇上雖然很久沒有涉足別宮,十一月的時候又連去萊茵宮二十餘日。但自臘月初開始便漸漸如常,加上現在德妃日愈,估計皇上又要照舊例雨露均施,所以氣氛便格外熱烈的緊。
  這邊華美人起舞,靈嬪便鼓瑟聲起,唱了一曲小調。調子倒沒什麽,但那詞實在填得讓緋心覺得不雅。郎情妾意,靡音綿綿。什麽青絲一縷纖纖,柔腸百轉綿綿,待見長風孤雁,思君紅妝淚眼。什麽哪堪冷雨憑風送,自君前,始展顏……。也不知道這靈嬪從哪得的這些秦樓楚館的豔調,拿到殿前獻寶。
  偏是皇上就吃這一套,緋心越覺得不堪,他就越樂在其中。連聲讚好,讓眾嬪妃越加放肆起來。待華美人舞助,再來獻舞的吳美人就更加誇張了,衣襟口快開到胸了,上麵還畫了一朵極豔的桃花。雖然說是內宮家宴,也沒旁人。但太監宮女隨侍的也有不少,若不是緋心現在自身難保,定會大著膽子離席而去。
  緋心覺得不雅,林雪清卻是眼紅這幫人狂蜂浪蝶一般的聞香就撲,因她現在大病初愈,也沒個施展的機會。況且在宮中這些日子,也懂得些個中利害。她與緋心並席而坐,皆在皇上下首。見了此景,真是牙根泛癢。緋心慢慢飲著酒,心裏卻忖思著如何脫身。照這樣子,不鬧個半宿定是罷不了。
  其實今天緋心本來也準備了,前些陣子清閑,她宮裏的繡屏家鄉逢年會剪紙,繡屏自己便是個中高手。緋心閑著無事,跟她學了一些。剪了一幅龍翔雲天的,想趁著過年討個喜慶,興許他一高興,日後便真會賞她那個恩典。但今天一瞧這光景,自己巴巴的拿出來定又是討個沒趣。皇上喜歡女子奔放大膽,像她這樣的一副死板呆相早就看厭。後宮美女如雲,她心裏頭是明白的,即便她能拉下臉去,同這些人一樣。皇上也不見得往眼裏挾,之前讓她盛寵是因為他要借她布劃。現在他心事已了,更不可能對她有什麽好感。
  再者說,緋心本就是因長得像慧妃而入宮,而皇上也並非是多喜歡慧妃,不過是順手推舟讓太後放鬆警惕而已。從她入宮開始,已經是計劃的一部份。計劃完成,這一部份放在宮中,不過是一個眼中釘罷了。
  以往緋心還覺得,隻消自己掌宮有矩,他自然會慢慢倚重她。現在她也明白了,她會不會掌持其實對他來說根本無用。一直以來,都是緋心自己做了場春秋大夢罷了!
  繡靈說她自暴自棄,其實不是。是她機關算盡,最終也不過是個裏外不是人。宣平朝不是康定朝,宣平朝不需要賢妃。宣平帝也不是康定帝,他自己就是一個最善謀劃,最會馭人之君。後宮之事對他說隻是小把戲而已,他想風浪滔天也行,想風平浪靜也可,根本不需要什麽賢妃來替他打理。
  緋心越想越覺得無趣,猛飲了幾杯,灌得自己麵紅發燙,胸口悶憋便覺得有借口了。她剛是微一起身,一抬眼便瞅見楚雲曦眼如鋒刀往她這邊紮,這一個眼神就讓她從暈暈乎乎一下醒了一半。一時間臀已經離座,倒像是要下殿一舞助興的勁頭。
  “哦,貴妃也有興致,為朕舞一曲麽?”雲曦諷刺的話讓緋心心裏一顫,還不待開口。邊上德妃林雪清已經推了她一把,接著下茬道:“皇上,今兒個除夕。貴妃姐姐起舞必是精妙得緊!”雪清正苦於沒辦法抑製這幫女人,現在正好借緋心把她們的勢頭壓下去。宮裏都知道,貴德雙妃簡直就像是兩座山一樣,偏她們兩個相處的還不錯。現在又同居妃位,貴妃要舞,誰還敢裹亂?霎時殿內一下靜了下來。
  “回皇上,臣妾並不會歌舞。”緋心垂了眼,她今天多飲了幾杯,有些醉意。也正是因此,讓她一直壓抑的情緒有些難製。身後繡靈已經急了眼,直想著貴妃就是如此,一到禦前就成了無膽匪類,總恨不得鑽縫裏讓人找不著的才好。
  繡靈仗著前次中秋大膽越矩也沒挨罰的先例,忙忙擠過來,大著膽子說著:“娘娘不必自謙,況且今天除夕佳節。娘娘不是學過鼓上舞嗎?”
  “大膽,殿前豈有奴才說話的地方?”緋心腦筋一熱,生平頭一回當著皇上的麵吼奴才。登時嚇得繡靈一下子跪了,緋心漲紅著一張臉:“臣妾不會起舞,臣妾不勝酒力,請皇上恩準退席。”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向前一個探步,一下正絆到桌角,轟的一下,整個身子就往席上砸了過去!頓時砰乓五四,杯盞倒了無處,她沾了一身酒菜,一團狼籍滾在地上。嚇得滿殿都花容失色,德妃雖然離的近,但畢竟力弱,竟然沒拉住她。而且緋心一摔,她本能的怕酒菜破盞波及到她。反倒是往後一閃,直往身後陪著她來的宮女那躲。
  楚雲曦已經麵如鍋底,忽然低喝了一聲:“全都退下,關上殿門!”皇上一發話,原本衝過來幫忙攙起緋心的幾個宮女太監忙忙的撒了手,躬著身全退了。一眾嬪妃也都個個噤若寒蟬,原本打算看笑話的心思也沒了,皆退了下去。繡靈攙著緋心剛要跪,雲曦哼了一聲:“繡靈,你也出去。”繡靈沒想到皇上居然點她的名,她根本不敢抬頭,隻諾諾應了一聲。極是擔心的看了緋心一眼,便慢慢退了下去。
  緋心飲的是梅子釀,本來沒這麽容易醉。隻是她最近心事重重,加上今天根本沒吃什麽東西,剛才又灌的猛了。此時酒勁一上,讓她有些神誌恍惚。不然,她斷不敢直接對著皇上說不會跳舞。以她以往的個性,是從不會逆皇上的意的,就算跳的再差。讓她跳,她也會咬牙跳。沒人相扶,她此時晃晃蕩蕩的都站不穩,一裙子的酒菜,連頭發上都沾上了。
  她正踉蹌著,忽然被人一把扯過去。她還沒反應,已經“哧哧”幾聲輕響,一下讓雲曦給扯了個赤條精光!
  此時正值隆冬,高大的宮殿不比暖廂,即便緋心仗著酒意滿濃,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哆哆嗦嗦的站在殿階上。她酒意因剛才一跌已經醒了大半,當時已經覺得殿前丟臉丟到家,一眾嬪妃麵前摔成如此形狀,根本讓她生不如死。現在又讓她赤身露體,更是讓她心死如灰!
  他隨手從自己席案上抄起一壺酒。他的席上擺了不同形狀的各種酒壺,是為配菜而設,有黃有白,還有果子酒。他此時抄起的,是最烈的陳年泌泉,是泉州進貢的佳釀。他二話不說就遞到她麵前,她此時腿軟腳軟,渾身的筋都跟被抽了一樣。
  他遞她便不敢不接,沒有杯她也不敢要,就著壺一閉眼就灌了個底朝天。
  “身後名?貴妃身前名都沒有了,還要身後名做什麽?”雲曦盯著她已經泛粉的肌膚,繼而轉到她的麵上,看到她眼神都有些煥散了,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
  “不要了……”這次緋心是真的醉了,是真醉了還是死了,她也不清楚了。腦子裏轟轟的亂響,從之前紛亂的羞辱變成此時的一片混沌。眼前的景物已經分成八半,看也看不清了。她咕咕噥噥的咬了幾個字,整個人一軟,便徑直軟倒下去。

  第019章 意欲迂回避鋒銳
  緋心覺得自己又做了一個夢,她在殿前被皇上剝了個精光,然後她又喝了一大壺酒。他還不停的灌酒給她,流得她滿身都是。她最後終於受不了了,掙紮起來,最後趴在皇上肩上咬了他一口!
  緋心被這個古怪的夢境給嚇得冒了一身的冷汗,一睜眼,正看到熟悉的天青色紗幔,床頂四角挽著八角花樣,垂下的穗都鬆鬆而靜止。一醒便覺得腦仁跳著疼,遂張口喚人要茶。繡靈聽了動靜,輕挽了帳子,繡彩便奉了一盞清露來給她。
  “昨天……”緋心總覺得那夢太真實,一時間讓她後怕的緊。不由的有些惴惴,連開口確認的膽都沒有。
  “昨兒娘娘在瀲豔殿喝醉了,離席的時候摔了一跤。是奴才跟小福子一道把娘娘攙回來的。”繡靈一邊給她披袍子,一邊說著。
  “那皇上……”緋心聽了,略鬆了口氣。
  “皇上昨兒一見娘娘這樣,又動了氣了。把人全轟了,擺駕回宮了。”繡靈應著,“娘娘,這事娘娘還是要向皇上請罪才好。”
  “嗯,本宮知道。”緋心徹底放心了,他動氣是正常。貴妃殿前失儀,別說是他,她自己也很難接受這個,但總不至於向夢中那般可怕才好。她要真是一口把皇上給咬了,這究起罪來,這帽子她們樂正家可戴不起。
  從十一月,至現在,他們也就在除夕大宴上見過這一回。但這一回,緋心真是覺得死盡了。她一向最看重的就是端莊靜雅,不管他底下怎麽對她。至少表麵上,在諸嬪妃眼中還是高貴大方,高高在上的。現在,大家都看到她的醜態了,流言殺人,緋心覺得不死都沒什麽意思了!
  錦泰例,過年大節。皇上於臘月二十五開始封筆,封印。正月初一皇家年慶大典之時同時開筆開印。農家此時也是農閑,所以民間一月無事,官宦則放假半月,後半月按例值班。朝臣則放假五日,隨後也是按輪班製。重臣則放假三日,第四日開始例行辦公。也就是說,天子在正月初一到初三這幾天雖然已經開筆開印,但是可以不用上朝聽政,但天子無假,日日仍需理政。隻不過舉國大假,基本也無事來奏,算是一年之中最悠閑的日子。
  緋心知道除夕這事必要向皇上請罪,她自己掌宮事,最了解宮規。此時她也不想著試圖挽回什麽,隻是依律而行罷了。
  正月初一皇極殿年慶大典,嬪妃不參與,她在宮中靜了一日。到了初二,她收拾整理一番,打聽到皇上去了啟元殿,便讓繡靈陪著一道去了。她沒用步輦,也沒華服大妝,有罪之人,再擺這種架子就更要不得了。
  至啟元殿,外守的太監一見是她,忙是進去通報。俗話說的好,疑心生暗鬼,緋心自己出了大醜,觀著別人好像都是一副要笑未笑的樣子,越想越是臊得慌。就越是不想在這門口候著,隻想快快進去了事。但就是天不從人願,偏是半晌也沒出來。活脫脫讓她站了半天,見宮人穿來行往,生生把她往死裏熬。
  過了半天,可算是汪成海出來了,撩著拂塵躬著腰把她往裏讓,卻是攔了繡靈不讓入。讓緋心覺著汪成海也在嘲笑她似的,也不敢抬頭,緊著幾步往裏趕。
  汪成海一直引著緋心過了啟元正殿,往側麵的禦書房引。還不待進,便聽到一陣調笑聲。更讓她窘死一張臉。
  此時雲曦正在書房的紫檀臥榻上歪著,邊上站著靈嬪,一邊幫他捏肩膀一邊跟他打情罵俏。一見是緋心,他原本溫柔含笑的一張臉,一下變了三季,從春變成冬。冷冷的哼了一聲:“你來幹什麽?”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緋心今天穿了一件溜絨鵝黃色的寬袖袍裙,束了一個簡單的團雲髻。隻用了兩支簡單的花簪別在兩側。與那水紅豔衫的靈嬪一比,霎時遜色了不少。
  “朕用不著你請安。”他冷言冷語一出,讓緋心又僵了半分。他沒叫起,她也就跪著。正好省了靈嬪的禮,靈嬪唇角微微含笑,倒也聲色不露。
  “臣妾禦前失儀,特向皇上請罪。”緋心實在沒辦法,隻得厚著臉皮把話說完。
  “貴妃現在掌後宮事,嬪妃無儀自然以宮規論。何必向朕請罪這麽麻煩?”他句句是刺,卻正好讓緋心可以把想好的話接下去。
  “臣妾除夕佳夜醉酒無狀,令歡宴難持。於聖駕麵上失儀,為後宮之恥。以後宮之規論,宮妃無儀則自領罰抄祖訓妃德,罰月例三月,退守宮房思過三個月。臣妾身為貴妃,身為宮妃表率,不能克盡已身,當罰加倍。臣妾願交出掌宮之權,再無顏過問後宮之事。”緋心緩緩說著。
  靈嬪聽了暗喜,真要是如此,幽居掬慧宮半年,跟自請打入冷宮也沒什麽分別。半年之後,該冒頭的冒頭,該有孕的有孕。到時她再想東山再起也難了去了。所以後宮之中的女人,不怕罰錢,就怕思過。打是不會的,皇上的女人,隻有皇上能打。犯了罪,可以讓她死,但沒有說往妃子身上動板子的理。除非先剝了她的高位,貶成賤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思過就可大可小,說是思過半年,半年皇上想不起這個人,跟無限冷宮沒什麽區別。
  倒了這座山,那個德妃是掌不住的。漂亮是漂亮,但太出鋒也不行。
  緋心這話,其實是有兩個意思。讓出權柄,退守思過。明裏是罰,其實是她給自己找後路。沒權不過問任何事,思過不出宮房。至少半年之內,不能再加諸什麽莫須有的罪名。經過這次,討聖上歡心已經不可能。之前的榮寵,也不過是個幌子,她從未受寵過。再向他討身後名的恩典也不可能,但緋心總要垂死掙紮。隻要她一直思過,退守宮中,什麽都不做,那就是什麽都沒錯。當然,冷宮的日子沒那麽好多。之前人家捧她,是因為皇上。失了皇上這棵樹,日後怕是她更加煎熬。這些她都想過了,她能忍。隻要不奪她的妃位,在宮外家人的眼中,她還是高高在上的貴妃,那就夠了。
  “貴妃不知道,賬本到了年底也是要翻一翻的。看看之前可有錯漏,如此,也不至一年裏白忙一場。”雲曦默了一會,忽然不緊不慢的說著
  緋心一抖,這話靈嬪不懂,但她明白的很。他就是告訴她,激流勇退,也要看看地方。讓出權柄,退守宮房。以後是不會犯錯了,但之前的呢?向林家要錢,通連外枝,隨便一條揪出來,便是要連坐的大罪!
  她心裏哆嗦成一片,真想一頭碰死才好。還不待緋心開口再說,他已經慢慢說著:“起來吧,愛妃不過是除夕多飲了幾杯。歡宴之上也屬正常,既是家宴,便沒那麽多規矩閑事。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邊上的汪成海多機靈一個人,一見皇上如此輕描淡寫,馬上趨了一步攙她:“地上涼,娘娘快起身吧。”
  緋心骨頭都快酥了,壓根不知道他什麽意思。更不敢看他,隻顧垂著頭:“皇上,臣妾身為貴妃…….”
  汪成海一見這一位,不但不接下茬,快快接下這個台階下去。還在那叨叨什麽後宮之規,心裏直起急。貴妃一向精明,隻是一見皇上就方寸大亂,真真是沒見過這樣的。
  果然雲曦皺了眉頭:“得了得了,此事就此作罷。以後宮人不得談論,不得私議,否則嚴懲!”這話是說給汪成海聽的,汪成海忙躬身應著:“奴才這便傳令居安、行執二府。再有私相議論者必重責不饒。”
  這一主一奴的對話,自然是敲打邊上的靈嬪。她自有精明之處,豈會不知。馬上趁著汪成海下去傳話的時候迎過來挽著緋心:“既然皇上都發話了,娘娘不必多想。況且一家子飲宴,那日臣妾也醉得是方向不辨呢,要不是巧兒扶的穩,真也要跌出個好歹呢。說起來呀,就是那幾個奴才不省得事,也不知道攙一把!”她巧笑嫣然,“娘娘這兩日還好吧?瞧這大過年的,依民間的禮,還得拜個年呢。”說著,便盈盈拜了一拜,正巧把剛才未給緋心行禮的事也掩過去了。
  後宮之中,一般都以姐妹相稱,但那是相熟的。不相熟的,就得分品階,位低的自稱臣妾,同位才以年歲相分,以姐妹相稱。若是品階太低的,諸如充媛,充侍都還是要自稱奴婢。當然要是皇上格外寵外的也不一樣。這靈嬪與緋心並不算熟,所以便稱其為娘娘,自稱臣妾。
  “皇上,反正也沒什麽事。不如去臣妾宮中看花可好?臣妾暖苑裏,菊花這會子都沒敗呢!”靈嬪說著又往皇上那邊去,半貼著他嬌聲說著。
  人人都說靈嬪是花神再世,有那讓百花齊放的本領。現在聽來果然不假,這隆冬時節,她那裏菊花竟然能長綻至此。怪道人說,這後宮之中,人材輩出呢。沒點子手段的,光憑色豔自然持久不了。
  隻是這靈嬪的作風,緋心實在不喜。纖腰柳擺,足下生波,顧盼神飛總挾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妖饒,沒個大家出身的端莊。不過想想也是,皇上就愛這種,投其所好也是正常。
  “哦,那朕可得去瞧瞧。”他若有似無的瞄了一眼緋心,“貴妃一道去瞧瞧吧?”
  緋心正在發怔,聽他這麽一說,不由的一抬眼,正觸到他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此時隻得喃喃應著:“臣妾遵旨。”
  靈嬪壓根也沒打算邀緋心同去,但現在人家都巴巴的連“遵旨”都冒出來了。她也隻得笑著接口:“既然如此,也請娘娘一道,去臣妾的駐芳閣賞花吧?”
  緋心實在不想去,今天這事她還沒想明白呢。哪有心思看什麽花?隻是當下她不去也得去,隻得諾諾跟著,前往靈嬪所住的宮房駐芳閣。

  第020章 碧展金搖香淩亂
  駐芳閣位於恒永宮禁宮西側,整座恒永宮為一鳳展之形,兩側開翼極是寬闊,以散翎間錯之形羅列,共占地二百三十多頃,分為三個主要的宮殿建築群。正中為恒永禁宮,占地九十六頃,為皇家主要居住場所。西側為瑞映台,占地六十四頃,為皇室偏宮,內裏主要為園林,湖泊,山景。東側為五方台,為皇家祭農稷之地,占地亦為六十四頃。三處宮落連成一線,內裏相通。沿禁宮周圍五百多頃之地皆為內皇城,不設民居,皆為宮中輔司之地。恒永禁宮前端有如鳳首,以端正,端方,端陽三門。
  入端陽門則入禁宮之內,過端陽門,入禁宮十正大場,然後是白玉九孔拱橋九座,正中一座正對皇極殿。為禁宮之中首殿,為皇家極慶大典場所。之後便是祥泰殿,崇正殿,興華殿。這三殿依次縱列,兩側設高台九轉環廊,羅列殿房角樓,分別為執行,居安,宗堂等地的暫配所。以及宮廷侍衛校統列派所。這一帶統稱為外廷,一般情況嬪妃是不能到這裏來的。
  從興華殿後轉白玉廊橋,是為中廷。中廷開分三路。中路有勤政,崇德兩殿。為皇上聽政和接見來使所在。以紅牆相隔,兩側皆有長甬碧階道,隔環廊,有兩個小園。東為舒懷,西為暢心。啟元殿倚舒懷園,倚遊廊隱廂有行務署禦庭衛,為皇上日常處理事務所在。暢心園設有偏殿角殿,後麵有文華閣充秘院,興華閣禦史堂,為皇上內侍近臣待傳務事所在。
  東西兩園再向南,便為近內廷所在。也便到了鳳形雙翼之地。中央是前禦園,兩側亦有兩個小道相通,有中華,倚華兩閣,更有兩個園子,倚中華閣為中都園,靠倚華閣為倚凝園。之前連接中廷便是皇上所居的乾元宮,皇後所居寧心宮。
  接著有通廷大道,兩分東西,東西配園兩側,如鳳翎羅列各個宮房,翎展中央的位置除有宮牆外,更各有巧廊,各式景係所隔。最尾端有後禦園,連接皇城內渠,與前園隻有一個小湖不同,後園有泛舟大湖,為清瑤池,設山林景,隔池為二。壽春宮一帶獨分一支,隔牆而繞,為太後,太妃等安居之所。
  而駐芳閣為西側正中,有引自清瑤池的溪泉注入宮中後院,單僻出一個幽靜之所。雖然宮房所占之地,等階都遜於緋心所住的掬慧宮。但是勝在其景別致,後院有小泉,竹築,亦有靈嬪別出思裁開的一方小角落搭建草舍,真是於宮中一隅,別有出塵草田之風。靈嬪自設暖塢,培育各式花草,此時暖塢之中,各品菊花正爭奇鬥豔,高株足有三四尺,低株掩於叢碧,亦也不輸姿容,搖搖曳曳,滿塢生彩。
  緋心略是一看,足有二三十個品種,多寶塔,破金,玉堂馬,黃鶯翠,斑中玉筍,粉如意……讓她一時間有種錯生花海的感覺,真正的是大開眼界。菊花扶搖多姿,其形怒展各異,管瓣卷瓣寬瓣或展或垂,有的如蓮座,有的似繡球,有的卷絲如落雨,有的團瓣勝美人,怒綻之間,有如孩兒麵孔。層羅疊瓣,形態各異,色彩鮮麗。這裏早菊晚菊寒菊皆有,別說錯季而生,便是宮中禦匠,也難在應季之時,在園中載出這許多品種來。這靈嬪真是不簡單!
  緋心看她一手挽著皇上,一臉嬌意,更是人比花嬌。一時間,真是覺得自己在此多餘。但此時她亦不敢走,隻得呆立在花叢裏,瞅著一株綠牡丹發呆。這綠牡丹,花色黃中透碧,碧裏含光,似黃綠相揉,融光而成,花瓣微卷層疊,中蕊如葵心,真是不輸牡丹之風華。
  這邊靈嬪一邊與宣平帝親呢,一邊也沒忘了緋心。倒不是說她刻意要在緋心麵前顯擺,隻是這丫頭顯然要比德妃高明的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已經成了習慣。她一見緋心瞧著花泛了怔,便笑著說:“娘娘要是瞧著還入得眼,臣妾便叫人移盆送去掬慧宮如何?”
  緋心微是一怔,便淺笑著:“如此顏色,還是放在這裏花團錦簇的好。”
  靈嬪本也是隨口一問,見她這般也不多言。隻顧挽著雲曦的臂彎:“皇上,這赤線金珠是臣妾最愛,不如幫臣妾簪花可好?”
  緋心總是覺得,無論靈嬪也好,德妃也好。與皇上相處總是好過於她,當時德妃還是婉嬪的時候,陪皇上在湖心作畫。那景致緋心至今難忘,隻覺愜意溫脈,兩相生情。皇上是真情假意倒不那麽重要,至少讓人看了總是心生暖意。如今也是一樣。反觀於她,與皇上之間似是難有話題。無論她說什麽,他總是一臉不耐,滿眼冰冷。他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得緊張。感覺找一個話題簡直是難上加難。
  此時雲曦是一臉淡淡的笑,他溫和含笑的時候總有一種光彩罩在身上,讓人覺得格外動人。
  雲曦輕笑了一聲,倒沒有應靈嬪,隻是看著花說:“朕倒覺得貴妃的掬慧宮是該移幾株過去。金壁輝煌是夠了,隻是缺了幾分生氣!”
  緋心沒料到他把這個話頭又撿回來說,但他話裏的諷意緋心還是能聽的出來的。這掬慧宮基本是照著慧妃生前的嗜好裝設的,後宮之中,現在絕對算的上是最奢華的一座。看來他對此還是不喜,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充這種頭麵,對緋心來說也省了不少的開銷。但他後麵那句緋心就有些惴惴了,言外之意是說她死氣沉沉。
  其實不是緋心刻意擺個端莊的架子,而是她自小便受這種教育,要她若靈嬪這般,別說是她不願意學人家搖曳生姿,粉麵含情。她就算是學,也不見得能學得像。這點緋心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學慧妃,那是太後教的。不過是端的住,目不斜視,偶而顰笑注意表情要做幾分,還是比較容易。但學靈嬪德妃,緋心知道,怕是再給她三年也難成。
  靈嬪一見皇上如此說,便陪著笑:“那臣妾就把那綠牡丹移盆送過去如何?”
  緋心也不敢多言,隻得淡笑著應了。靈嬪瞧著皇上心情尚好,正想趁機邀他入內飲茶。還未開口,他已經錯開花徑向緋心這邊走來:“朕要回啟元殿了,貴妃不回宮麽?”
  緋心一怔,忙應著:“臣妾也該回掬慧宮了,臣妾恭送…….”她話沒說完,雲曦已經向前走去:“正巧同路,一道走吧?”
  緋心聽了,不敢說什麽,看他大步向外,忙跟了出去。隻留靈嬪一個人在花房裏發呆,顯然沒反應過來。
  他們乘著自啟元殿來時的步輦,穿西過東。緋心瞧著他不往南去,徑自還往東去。分明是要在掬慧宮落腳。至掬慧宮前殿,繡靈繡彩以及小福子和小安子得了執路太監的信兒,按次皆跪迎在前。雲曦下了步輦,腳步不停的便徑自向寢殿而去。緋心一見,心裏不由的一緊,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他的詭異癖好來。
  她心裏緊,麵上就更是有些發緊了,忙忙的跟了進去。緋心伺候他淨手漱茶,因著緊張,讓她動作都有些微微僵硬。隻因他們之間相處總是尷尬,說不了三句半他就會翻臉,更加上緋心心裏一直揣著之前討身後名被他怒斥的事,過年之時丟臉的事。讓緋心更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緩解氣氛,隻顧垂著頭做手邊的事。
  雲曦懶懶的往床上一歪,緋心就是低著頭,也能感覺到那刀子般的目光。此時她一腦子漿糊,隻想著找個什麽話題,讓他不要這麽快就進入那個讓她極度恐懼的環節。至少給她一點時間,讓她把人都打發了才是。自打除夕宴上出了醜,已經讓緋心覺得不如死了幹淨。但她就是做不到破罐子破摔的,她從小所受的教育根本不允許她這樣。
  “你當真不會跳舞?”雲曦歪靠著,搭著一條腿。終是打破了這種極度尷尬的境地。
  “回皇上話。”緋心說著便跪下了,“當日臣妾無狀,臣妾不敢欺瞞皇上,入宮之前,臣妾在家學過一年的鼓上舞。”
  入宮秀女,需五品官家的世宦小姐,舉凡五品之上官員者,家生女兒必要備案官府,不得私自婚配,隻得於當地落選者方可自行婚配。父親所捐的官,當時根本不足五品,是父親多方活動,各處攀鑽,才得了一個候選的名額。當時淮安城隻有兩個名額,她十四歲那年便知兩年後將是她入京參選,父母那時開始籌備一應事宜。
  她自小所受深閨之教,德容工紅皆出類拔萃。但一些怡情雅性之事一向甚少接觸,詩詞別說是女兒家,便是男人也是不務正業之事。她是因需要入宮,才開始學習。琴歌舞蹈亦是如此,這些東西,都是一些低級之人謀生手段,歌舞教坊,從來都是以充貴人之好的媚蠱之地,多出豔妓花魁,一向被世人看輕。
  若不是因父母之命,她根本不會沾染這些。但緋心一向如此,她慣於聽從命令,既然父母所言,此為入宮必備,她便竭盡所能,做到最好。當時父親招了淮南最有名的歌舞坊,教她鼓上舞。她隻學了一年,因她起步晚,總要比別人多受苦痛。無論拉筋,平衡,動作舒展諸等,都是她以膚骨之痛所換得的。
  隻不過,入宮之後,她根本不願拿來以此邀寵。其一是因她的家世,她深知自己所肩負的責任,不願意讓人看輕半分。其二她是由太後提拔上來,目的是以慧妃之容牽製皇上。慧妃並不擅長歌舞,她也正好不做此行。其三她入宮之後,一直充為太後眼線耳目,對太後一直言聽計從。太後最不喜煙視媚行之事,她自然尊奉。時間久了,已經成了習慣。就是此番讓她跳,她必也跳不出當年的風彩。
  他聽了倒沒說什麽,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起來吧,貴妃入宮三年多,想是也疏於此技,與不會也沒什麽區別。”
  緋心聽了,忽然十分感激他的話。感激他沒有讓她現在展技獻舞,沒有讓她在奴才麵前出醜。他歪下身:“朕寐一會子,過一個時辰叫朕起身。”
  她站起身,忙著過去替他蓋上被,正準備替他下帳。他輕哼了一聲:“不用遮光了,朕躺躺就好。”
  “那皇上歇息,臣妾在外候著。”她說著,慢慢退了兩步,著人自階前放了晶簾。隻留汪成海在階邊候著,自己下到階下的妝廳,往妝凳上一坐,這才輕輕籲了口氣。

  第021章 原是局中更有局
  繡靈一邊幫她理妝,繡彩奉上一盞普洱。繡靈這才開始小聲問她:“娘娘,今日皇上沒責罰娘娘吧?”其實一見皇上來這裏午休,繡靈已經知道這事情過了大半了。但瞧著緋心的麵色泛白,一時間也猜度不著,不由的開口問著。
  “沒有,這事算是過去了。”緋心微睨了眼,“小福子!”
  一邊候著的小福子一見緋心叫他,忙過來跪倒:“娘娘。”小福子名常福,是掬慧宮的太監總管,還有一個常安,是掬慧宮的首領太監。按掬慧宮的規製,太監和宮女的配備都是一個總管,兩個首領或者掌事,四個主領或者司職,八個各職的主管,另各有三十二個調配各班各職的。大大小小加一起約麽一百號人。
  常福與三門侍衛關係極好,慣會打聽消息,出宮也很方便。常安則是與中廷那邊的太監關係親密,外廷朝堂之上的事也能聽到一些。這兩人一直幫緋心做一些外聯工夫,這幾年也深得緋心的倚重。常福常安初來掬慧宮的時候,不過隻是兩個普通太監,因緋心步步上位,他們也跟著節節高升。
  這後宮之中,主子與奴才之間的關係也極是微妙,所謂忠心與否,其實與人品無關,而是與利益休戚相關。宮女太監,進宮就是要服侍主子的,但宮中的主子也分三六九等。若運氣不好,碰上一個不省事的,不但不能得益,反倒要受主子連累。內廷規矩,一向是主子犯事,奴才並罰。
  因此,奴才千方百計保得主子,最主要的原因其實不是忠心,隻是為了自己不受連累而已。但主子可以挑奴才,奴才卻很難挑主子。所以也要求奴才眼明心細,知道在誰麵前展才。這與嬪妃迎合聖上,其實沒什麽分別。
  緋心與這幾個人,其實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在宮中左右逢源其實非常困難。他們如此盡心為緋心籌謀的原因,大家都不言而喻。彼此信任的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名。出賣主子的奴才,通常沒有好下場。除非你的主子是個壓根扶不起的,打從開始,就沒打算跟她(他)共進退,這便是另一碼子的事了。
  “你往德妃那去一趟,前兒個本宮的事,需得跟她說一聲。”當時德妃與她並席,她失常那陣德妃也受了波及。她們平階,論理也該說一聲。
  “奴才省得。”小福知道緋心一向說話就是如此,‘說一聲’的意思也就是帶些子禮去。他是這裏的總管太監,讓他親自跑,才算禮到。若不是今兒皇上過來,估計貴妃也就自己擺駕過去了。
  緋心這邊正吩咐著,忽然聽得宮中北苑那裏傳來一陣嘈雜,離的遠,聽不真切,不知又出了什麽事了。她微皺了一下眉,繡彩會意,退出去瞧。一會的工夫,常安便跟著繡彩進來了:“娘娘,連主子又鬧了一起,剛奴才勸止住了。”
  緋心微撫了一下眉,這連主子就是繡萍,入宮前姓連名嫣,皇上封她為充侍以後便一直住在掬慧宮北苑。緋心之所以調教宮人,一是巴望著能有人在這裏幫她分擔一下那檔子事。一個就是指望那人肚皮爭氣,懷個一男半女。宮人得寵,在錦泰很難有高位。宮中母以子貴,但同樣子也以母貴。若母親身份低微,即便是皇家子女,一樣很是艱難。
  先帝第二子,到死才封了一個郡侯,一直不為先帝所喜。就因其母身份低微,先帝曾斥其為都人子,聽說二皇子聽後,回府便要抹脖子。先帝對其婚配之事亦漠不關心,直至二十六歲才娶了一個六品階行之女。而這種事,在錦泰前六朝之間並不少見。宣平帝生母為淑妃,死後追封皇後。身份已經很高貴,又是由嫡母皇後撫養,阮氏一族在錦泰更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是貴上加貴。所以在錦泰後宮,通常身份低下的女人如果懷了龍裔,又不想將來的孩子沒前途,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子過給一個身份高貴的妃嬪。
  緋心入宮三年多不能得孕,對此她已經絕望了。一個沒有孩子的貴妃,其前程根本就是霧裏看花。所以,若是她宮中的女人可以懷孕,產後將孩子交給她撫養。這是對雙方都有利而且樂見其成的。
  但連嫣雖然被臨幸,甚至皇上還封了充侍。但過後皇上根本就像把這事給忘記了一樣,壓根也不再提這個人。這已經過了數月,看來她也沒那麽好命能一次就中。緋心知道這步棋算是走廢了。
  連充侍雖然為主,但底下的奴才根本不把她當回事。照例她也有四個宮女服侍,但她們曾經是一樣的,而且連充侍不能上位,底下的奴才更不肯上心。一應用度都偷工減料,讓她日子難挨。但她又不是一個可忍得的人,三天兩頭找碴子鬧一場。緋心並不想雪上加霜,所以對她的行為基本上是睜隻眼閉隻眼,但緋心也算看清楚連充侍的素質,順境則興,逆境則敗,完全沒半點子忍耐,也隻能隨波逐流,不堪雕琢。
  這會子她又鬧起來,緋心明白,她是聽聞皇上來了,想再搏一把。緋心靜了半晌,覺得既是如此,便讓她出來伺候,若是皇上能想起這個人,勾起前恩,也算是一樁好事。畢竟緋心走了廢棋,自己心裏也覺得別扭。
  “繡彩,把連充侍帶進來吧,一會讓她給皇上奉茶。”緋心低語著,繡靈一聽,忙低聲說:“娘娘,這連充侍三天兩頭的沒趣,娘娘該找個理把她貶出別宮才是。何必還給她這等機會?”
  “當日本宮瞧她還很得聖心,許是皇上事忙一時忘記了。若是她能重獲聖恩,也算好事一樁。”緋心擺擺手,並不以為意。
  緋心飲了茶,換了衣衫。又歇了一起,覺得時辰差不多了,便扶著繡靈起來。過小廳拾階上寢殿床前。汪成海一直在階邊候著,見她來了,躬身行禮,悄聲說:“還是娘娘去伺候吧?”緋心一向對汪成海很客氣,頷一下首:“有勞公公了。”
  “不敢。”汪成海笑笑,一般到了別宮,皇上一應事宜都賴他打理。隻是到了這掬慧宮,皇上便事事讓貴妃操持。開始他是覺得有些怪,但慢慢有點瞧明白了。隻是這位貴妃呢,汪成海心裏苦笑,這位也算是個人精了,偏是到了皇上麵前,就傻了一半。再加上老跟嚇著一樣,就全傻了去了!
  汪成海替她打了簾,她輕步過去。雲曦還在睡,他側身向裏,長發半散,一時間讓緋心有些恍惚。她悄移過去,俯了身在他耳邊輕喚:“皇上,該起了。”
  緋心話還沒說完,他忽然一下翻過來,手臂一伸,便撈住她的頸。他一對亮亮的眸子正對著她,霎時讓她覺得這個動作太過曖昧,一時間飛紅了臉,卻帶出一絲豔色來。
  緋心隻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但隻那一眼,她忽然覺得他早就醒了,完全沒有惺忪之色。
  “今日又熏何香?味道怎是這般?”他沒放開她,亦沒使力,氣息便在她麵前脖頸,讓她更是不自在起來。
  “隻是普通檀香。”她不自在,言語也拘少了,徑自便應了。他一向對香的味道敏感,但這普通檀香他怎麽可能聞不出?她當然不敢置疑,隻是僵弓著:“皇上,臣妾給皇上準備了清露茶,皇上飲……”
  “隻是檀香嗎?”他眼中抖出一絲笑意來,忽然腰身一挺坐了起來,同時手臂帶力。一下將她扯倒,半跌進他的懷裏。
  “茶呢?”雲曦看著四周,卻沒放開她。手指不停的在她耳垂頸間廝摩,像逗弄一隻小貓一樣。他一張口要茶,簾外已經有人脆生生的應了。緋心覺得這個姿勢實在不雅,她掙紮著想起,臉已經泛出血色:“皇,皇……”但不等她說完,連充侍已經捧著檀木包金的小盤,上托了一盞清露,滿臉緋紅,輕移著步垂著眼來了。她步上台階,離了三四步跪倒:“奴婢給皇上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連嫣聲音脆甜,雲曦自然多看了她兩眼。但他的手一直在緋心耳畔撫弄,將她的發都撫亂了一叢,過了一會,他鬆了手,緋心如獲大赦。直起身,剛想開口讓連充侍把茶端過來。雲曦忽然拉了她的手:“不替朕把茶端來嗎?”
  緋心愣了一下,暗想虧得剛才自己說的慢。不然又忘記一層規矩,連充侍這麽想見皇上,都知道不會奉茶至邊。她卻竟忘記了!緋心略撫了一下頭發,前行了兩步,將茶自托上端起。走到雲曦麵前,輕輕啜了一口。試了溫度和口感,這才奉給他:“皇上,可以用了。”
  他看著她,卻不接盞:“朕覺得半盞盡夠了,貴妃替朕飲一半吧?”
  她嚇了一跳,讓皇上喝剩的?那太大逆不道了,她一臉惶怕,但又不敢逆他。便有些僵的又勉強飲了兩口。他不待她再遞,便伸手自她唇邊拿過來,將餘茶飲盡。唇邊抖出一絲戲笑:“如此正好。”
  連充侍見他如此與貴妃暖昧,壓根把她給忘記了一般。眼裏不由的蓄了兩泡淚,大著膽子抬起頭,低聲喚著:“皇上!”
  雲曦這才想起還跪著一個,隨手把茶杯往緋心手裏一遞:“你還在這幹什麽?沒你的事了。”
  緋心一見此景,已經明白十分。低聲說著:“皇上讓你下去,還跪在這裏作什麽?”
  連充侍滿臉哀怨,一直積鬱因緋心這句話終是發作。她咬了咬牙,抬頭低叫著:“皇上不記得奴婢了?奴婢是繡萍啊!皇上您看…….”階下一直候著的繡靈,小福子,以及汪成海。一聽這個,哪容她把話說全,汪成海在簾外早瞅見皇上擰眉頭,生怕晚了拱起皇上的火來。忙著一下進來,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口裏呼著:“連主子,皇上讓你下去,這就去吧!”說著,幾個人連拖帶拽,不由得她掙紮,直接拖下去了。
  緋心怔了一陣,剛一回身,便見雲曦已經立於身後。正垂著眼凝睇著她:“當著朕的麵都能大呼小叫,平日裏豈不要上竄下跳了?貴妃就這樣掌宮?”
  她看著他的神情,唇角戲謔不盡。霎時便明了他的意思了!或者打從他臨幸連充侍開始,就準備這樣做了。他已經一再的告訴過她了,他可以選擇女人,但不能讓人安排。太後都不能替他安排,更何況是她區區一個樂正緋心!他根本不是不記得連充侍,他故意的。
  緋心垂眼不再敢看他,隻得低聲吩咐著:“連充侍禦前失儀,當罰抄祖訓宮誡,扣三月月例,於北苑禁足三月。”當初是緋心給連嫣希望,如今,同樣是緋心讓她絕望。禁足閉守,說是三個月,實則漫漫無期!
  常安在外應了,便出去辦事。雲曦看著她的表情,忽然低聲說著:“她根本不能如貴妃所願,對於無用之子,就該早棄!有時太寬待,反倒給自己添麻煩。”
  緋心噤若寒蟬,這話在她聽來,就是在暗指她自己。皇上對於無用之人,根本不會看一眼。更不會有任何憐憫之心,在後宮之中,朝堂之中,一時憐憫隻會留下後患。若她也是無用,就跟連充侍一樣,隻會更可憐。
  “若能身居高位,何愁沒有身後之名?”雲曦接著說,更像是在慫恿她,去跟一眾宮妃去搶後位!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她已經覺得自己無用。她並不是善男信女,可能沒他那麽狠,但該出手她也不會手軟,這是後宮生存法則。
  但皇後之位,不是隻向皇上邀寵就可以的。她無出就沒資格,難不成要她做那奸佞之妃。她無出,也不讓別人出,禍害後宮,讓皇上子孫無繼??那不是讓她死的更快?
  “陪朕下盤棋吧?難得有閑,貴妃好像從未陪朕下過棋。”他看她出神的樣子,忽然徑自下階往配殿中廳去。
  宮人擺好棋盤,烹茶焚香。緋心與他對子,格外小心。兩人連下三盤,緋心皆是以一子或者半子落敗。他心情好像不錯,眉眼之間一直掛笑。
  看他如此,緋心也漸放下心來。難得他沒在她這裏又翻臉,下棋果然是好的,不用與他找話題,不會尷尬,也不用總想著那檔子事。
  “貴妃真是好棋藝。”第四盤終了,他又以一子而勝。而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漸晚,宮外開始掌燈。
  “臣妾局局落敗,皇上謬讚了。”見他心情不錯,她也舒展了一些,言語沒那麽拘澀了。
  “貴妃要縱觀全局,步步營心。不但要輸,還不能輸得太明顯,要顧著朕的體麵。不但棋藝佳,更心思佳妙,如何是謬讚?”他淡淡笑著,卻讓緋心拘促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正在此時,汪成海上前問著:“皇上,該傳膳了。是擺在這裏,還是擺在花廳?”汪成海根本沒問他是否在這裏用膳,顯然從皇上的麵上已經看出十分。
  “先不急,再與貴妃下一盤才是。”他笑笑,拈著白玉棋子凝著她的眼,“貴妃要盡展所長,才可盡興!”
  “臣妾遵旨。”既然他如此說,倒是讓緋心舒口氣。的確,前幾盤下的很累,不但要觀局,還要觀心。
  但最後一局,緋心真是傾盡所技,絞盡腦汁。她卻輸的一敗塗地,沒多久便成死局。她微是怔愣,一時間抬眼,卻看到他孩子般的輕笑。他甚少會笑的如此,平日那溫和的笑意,在這個笑容麵色,卻失了真色。唯有此時,才驚心奪目,讓他俊美盡放!
  她忽然明白,她的棋藝比他相去甚遠。隻是他觀心比她更勝一籌,他亦縱觀全局,亦看出她的心思。便遂她心思,隻贏一二。讓她自以為得計,皆大歡喜!
  當她傾盡真力,他也不需要再偽裝,最後一盤,隻為搏奕添趣,沒有攻心。所以他的笑容,發自內心。緋心不由的也笑起來,將棋一推:“臣妾下不過皇上,臣妾在家不過學了兩年而已。”她話一出口,突然覺得有些失態。因他真心的笑容,讓她也開始放肆了。好像一副耍無賴的樣子。她腦子一激,臉兒微有些緊。還不待她再開口往回撈,他竟伸過手來捏住她的臉:“那朕給貴妃找個好老師,待學成再與朕下,那可公平?”他笑意不減,一點也不以她之前的話為意,倒是更興趣盎然起來。她讓他捏得滿麵通紅,卻突然覺得,他們之間,今天一點也不尷尬。她垂著眼,亦不敢拂他的手:“臣妾怕是再學十年,也下不過皇上。”
  “先學了再說。”他的手指在她麵前擰揉一會,遂鬆開手讓汪成海傳膳。不知覺間,他又在她這裏呆了一日。但這一日,緋心覺得過得很快。不似以往那般煎熬。有時她覺得,如果隻是這樣,他們之間的相處還是很自在的。雖然她不太會找一些有趣新奇的話題,也沒什麽出眾的才藝奪人眼球,但至少不會總是冷場。

  第022章 上元自向湯山去
  過完年,緊著便是上元節。朝廷在正月裏也算是一年之中最清閑的時候。加上今年開年不錯,往年至冬,混淪山境一帶總鬧雪災,但今年天公作美,雖然落雪,但不至凍土引災。錦泰至今已臨第七朝,除成帝時期發生過諸王混戰,打了十年內戰外。其後三朝,都奉行休養生息之策,開河道,減苛稅,施廉政。所以至先帝昌隆朝,已經國庫極豐,民心所向。每年納奉之糧積堆如山,陳糧未絕,新糧又至。庫中銀錢豐盈,因長久無用武之地,串錢的繩子都爛了無數。以至民間亦有許多地方,甚至拿上好的糧食喂牲口。皇上如此處心快收兵權,想是時機已至,意圖北地。
  當下五國並立,烏麗早已經附屬,夜灤亦於先帝時期已經向錦泰稱臣。唯有西北蠻沙與混淪,皆因外夷之族,一直與錦泰隔山相望。隻聞西北一地,有浩漠豐沛之土。如今國庫充盈,民生猶足,人口積增,欲開疆拓土也是正常。
  因今年開年不錯,去年又大收。所以皇上心情極好,意欲至湯山行宮過節。這湯山行宮建於錦泰平慶年間,距京城以北七十多裏的皇苑縣。這個縣因湯山而出名,建行宮之後便更名為皇苑。湯山有溫泉約三百眼,因水質不同分列山中。是皇家相對比較近,但極佳的一處休閑聖地。
  皇上登基之後,陪太後去過六次,去年帶寧華夫人去了一次。緋心入宮之後,亦也隨同皇上去過一回。不過緋心一向對這種出遊不太熱衷,她自小便被鎖在家裏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大家閨秀。深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道理。生平唯一的一次遠行就是上京選秀,而當時亦是乘官轎站站相遞。長期的深閨生活已經磨盡了她所有好奇心,也難怪皇上說她死氣沉沉。不過她是覺得,出門去行宮,舟車勞頓,自然不比在宮中舒服。到時與皇上相處的多,處的多自然錯的多,不知什麽時候又得罪他,還是在宮裏妥當些。
  皇上初四的時候在朝上聽了臣工的建議,遂便定了要去行宮。皇上興之所至,誰能逆其意?行程緊密,居安府開始調配,行執、司掌兩府馬上開始加緊安排。快馬先行至行宮準備接駕,宮中亦開始籌備出行事宜。
  往年皇上出行,必是陪同太後。至於妃嬪隨行,除非他親點,一般都是曾經侍奉過皇上的才有資格。但名額還是有限,往年一至此時,各宮都少不得打點打點,試圖將自己的名字加進去。內務三個主要部門光是賺嬪妃們的銀子就能盆滿缽溢。
  去年太後未去,是因為去年宮中選秀,前皇後掌不住事,太後必要在宮中作鎮。而去年貴妃沒去,是因為去年開春把皇上給得罪了,自己關了自己一個月禁閉。而去年皇上指寧華夫人同往,是因寧華夫人有孕。但今年太後已經半隱,所以肯定要同去的。至於貴德雙妃,那都是現在在宮裏往頭裏排的,所以肯定冊上少不得。兩府的人再是膽大包天,也不敢掙她們的錢。
  通常皇上不欽點任何一個,全憑兩府看著辦。皇上做這樣最是正常不過,他一向對後宮的事了然於胸。所以絕不會在這件小事上去特別表現對某一人格外的恩寵,除非他認為有必要。
  皇上這邊在朝上議定要去行宮,後宮已經開始四下折騰起來。有點子手段,有點錢的都開始四下活動。
  緋心唯有在此時才會對貴妃這個光榮稱謂有些不滿,若她隻是一個美人,哪怕是個嬪,此時隻消捂著荷包不出銀子,必會輪不上隨行,可以好好在宮裏過幾天舒服日子。隻可惜啊,當下她除非狠下心打斷自己的腿,或者再自尋個碴把皇上得罪一下,不然是肯定躲不掉的。但她既下不了狠手打折自己的腿,也沒那個熊心豹膽再去引雷,隻能私底下鬱悶。
  名冊在初七那天便下來,皇上陪太後出行,貴妃,德妃領靈嬪,和嬪,華美人一起隨行。除此外還有一些陪行的官員不用細說。出行所用的輦、轎、車,以及儀仗皆按製分列。
  隨同聖駕臨幸湯原,與繡靈繡彩喜悅的神情不同,緋心接連幾天都長籲短歎,一副要發配充軍的苦瓜相。
  其實若是往年,她也沒這麽消極。隻是這一年實在多事,至年底的時候,連著幾檔子事都弄得跟聖上關係越發緊張。前兩天是好些,但更證明皇上喜怒無常。人其實就是這樣,若是皇上真發了雷霆之怒,把她擒拿論罪,她也就萬皆死灰,什麽也不用想。偏是這樣懸著,堆了她滿心。搞得她時時都少不得要猜他的心思,結果猜多錯多,越發難持。她也小火慢煎,心力交瘁。一想著往他身邊去就汗毛直豎,頭皮發麻。
  初十一大早,百官於清華門跪送,五色儀仗浩浩蕩蕩自十方大場擺列,出端陽門,然後至北門清華門出行。自清華門直至京城玄英門,這整條大街早已經封街,沿街所有門戶皆蒙黃絹,地灑金沙,兩邊立內宮禁軍,先行執行都校,隨後便是金玉儀仗,傘頂,繡旗。仗隊兩側為護仗輕騎兵。仗隊之後是兩路禁軍護衛,圍著皇帝明黃龍駕。之後是太後玉駕寶鑾,再後是貴妃及德妃的紅頂金輦以及諸嬪妃駕輦。然後是隨行官員,武官馬,文官轎,各按品階不等。最後是尾隨步衛。這條隊伍有如長龍,隊首已經近了玄英門,隊尾尚未出盡清華門。更因有大量步從,以及宮女太監執相應之物,隊伍行得極慢。以緋心的經驗,這到湯原至少要行個三四天。
  這次她隻帶了常福和繡靈。她宮裏也得留人,所以常安和繡彩沒跟著。這一徑果是行了四天,至湯原行宮已經是十四的晚上。不過之前已經有行執快報,行宮那裏早已經收拾妥當,備節一應之物已經安排,隻等正主一到,直接過節就可以了。行宮建於湯山,整座山以及方圓十裏為皇家禁苑,麵南一側鑿山而成的宮房,計有房間共六百餘。各個宮院皆有泉引入其中,以其水質景致不同而分成諸多。更取自然景觀設園,比之恒永禁宮,雖少了恢宏,但多的別致。
  至行宮之後,便照例分院閣。緋心是貴妃,兩年前她住在旋彩閣,離皇上所住的輝陽宮最近,而另一側的長安殿為太後之所。但這次德妃亦同往,與貴妃品階相同。這旋彩閣是照往例給了貴妃呢?還是分給德妃?倒是讓居安府的犯了難。
  緋心最近一直心事重重,更不願意在這件小事上引得林雪清不快。索性自動選了較遠的棲鳳閣,那裏栽了許多梧桐,於行宮偏西北的一側。名字叫的好聽,但因周圍並無好泉眼,一向被諸妃不喜。但緋心隻想清靜,也不想與德妃爭鋒,更不願意討皇上嫌棄。索性就離的遠遠的,直當自己關自己禁閉。餘次的嬪妃則居安府按例分派,外圍依舊是隨行官員之所。當晚勞頓,皇上隻是草草聽了一下次日的安排便回宮休息,未宣召任何嬪妃前往侍候。緋心照例給太後請了安,亦早早回去休息。
  次日便為上元節大宴,這些事情早在宮中已經安排妥當,不用她操心。她亦不是頭回來此,沒什麽想觀之景。上元節折騰了兩日,緋心覺得這次實在匆忙的很,讓她都歇不過來般的疲累。上元佳節燈如晝,諸嬪妃亦學著民間玩燈,緋心對此沒什麽興趣,更不願意遠去了去嚐試各式溫泉。一應俗禮能免則免,除了例行請安,一直窩在閣裏休息。

  第023章 怒馬狂車苦不堪
  這天傍晚,緋心又是懨懨的,早早就讓繡靈卸妝飾準備安置。繡靈和小福子交換了一下眼神,小福子湊過來,一邊親自托著盤接釵環,一邊低語著:“娘娘,這大節下的。之前華美人可是親自做了燈送皇上呢,聽說永惜樓那邊,掛得跟燈會一樣漂亮呢!皇上都讚好呢!”
  “你瞧著眼熱,本宮就放你半日,你也逛逛去?”緋心知道他什麽意思,故意不接這茬,瞄一眼他訕笑的樣子,不鹹不淡的哼了一聲。
  “娘娘,這難得在外過節。您就是不愛湊這個趣,也該多走動走動。這鳳棲閣偏背的很,一堆樹又擋著遮光避日的,您老悶在宮裏也不是個保養的法。”小福子接過九尾藍彩釵,彎著腰低聲道,“這宮裏光泉池就好幾十,聽說山上的還有好的。皇上都愛去,不如……”
  “說多錯多,做多錯多。你跟了本宮快四年,嘴巴再不管著點,別怪本宮不講情份!”緋心輕斥了一聲,嚇得小福子和繡靈都白了一張臉。
  緋心怎麽不知道,這幾天節氛日濃,加上皇上出宮來這裏,就是想隨性些。所以也沒太繁冗的規矩,隨行的嬪妃皆不時穿來遊去,憑添了許多見皇上的機會。但這會子,她才不想再出去討臊,本來皇上就嫌她死氣沉沉,到時保不齊又惹他不快。之前除夕失儀,這檔子事還沒幹淨呢,再兜攬上別的更是煩心。她是能躲就躲,巴不得皇上把她這口子都給忘幹淨,讓她也能守著“貴妃”的名安生安生。
  況且緋心也的確是累,她是在家裏宮裏拘慣的人,規矩禮儀自然省得不虧,但她亦也是嬌皮嫩肉,軟床褥下尚有不平她都能覺,更何況這連日奔波。雖然是高駕豪車,她也有些不適。何必這當口去撞槍頭?
  殿內一團死靜,被她一語噎回去,再沒人敢跟她扯三扯四。繡靈這邊剛幫她將頭發打散,身後的宮女已經配齊一應洗漱之物。正待著人挑熄大燈,忽然聽外頭一陣嘈雜,一會子外邊報事的小太監便進了偏殿,隔在簾在外頭跪報:“稟娘娘,輝陽宮那邊來人了。”
  緋心一聽,心裏登的一下,也不顧自己散著發,低聲道:“快傳。”這大晚上的,難道皇上要她侍寢?傳嬪妃侍寢,那也該有居安府的先行奏報,讓她準備才是。不過也難說,皇上興致所至,底下人哪能猜到?她瞅了一眼自己,一時間又有些發僵,實在不想去。
  一會子的工夫,便見汪成海拐了過來。緋心一見是他,更緊張起來。這汪成海可是大總管,侍寢這樣的小事哪用他來傳?汪成海隔著簾跪著:“貴妃娘娘,皇上召娘娘移駕輝陽宮。”
  “汪公公少待片刻,待本宮換服便去。”緋心也不敢耽誤,忙一個眼神讓繡靈再幫她梳頭。
  “等不得了,娘娘,讓奴才侍候您吧?”汪成海此時居然不顧儀禮,也不聽緋心吩咐,一躬身就竄了進來。直把緋心嚇了一跳,小福子哪敢嗬止他,一見他這樣,定是有皇上在身後給他撐腰。
  “哎喲我的主子喲,您這麽早就安置了?來不及了,十萬火急呀!”汪成海嘴裏歎著,說是伺候,卻是伸手一托緋心的肘。壓根不打算再幫她梳頭,隨便將椅背上搭著的一件銀鼠大毛氅一掀,“娘娘快隨奴才過去才是,有奴才伺候,不用再傳人了。”
  緋心也被他這樣嚇住了,一時間顧不得理論,忙忙的就披了氅跟著他去了。驚得小福子和繡靈一愣一愣的,直待他們出了殿。繡靈這才衝小福子一努嘴,讓他跟著去打聽打聽什麽事。小福子會意,忙著跟了出去。
  緋心跟著汪成海一出殿,見外頭已經候了一個步輦。她披頭散發的坐了上去,心裏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汪成海這般不顧禮數,定是皇上催的緊。但究竟什麽事讓皇上催成這樣?這大節下的,皇上就算想翻她的舊賬,也不會這會子治她,況且她這幾天老實的很,不該讓他拿著錯才是?但除此之外,她實是想不出有什麽事。
  這兩宮挨得遠,中間隔了好幾處院子,抬輦的幾個太監腳下生風,她腦子還沒轉完。已經覺得路徑有變,不象是往輝陽宮去,倒像是衝著西庭徑那邊去的。緋心滿腹狐疑,不待她問,已經拐出廊道,瞅著前頭烏漆麻黑,竟是半盞燈也不見點。若非是汪成海一直扶著輦跑在邊上,她早要叫出聲來。
  緋心感覺是出西側園子,由於沒燈,隻借月色,樹影娑婆,張牙舞爪的讓她心裏慌的很。突然緋心覺得眼前黑影晃了幾晃,隨之輦一停。緋心眯著眼,瞧著黑麻麻的像是西牆圍,前頭似是有駕車,還晃著幾個人。她正想著,汪成海已經跪著低語:“皇上,貴妃來了。”
  “怎麽這麽慢?讓她上來。”緋心聽裏麵聲音低沉,倒是有幾分著急。
  “奴才該死。”汪成海喏應著,一邊回頭扶著緋心下了輦,小心的扶著她走了幾步。緋心這才看清,真是駕車,單騎小車,蒙的嚴嚴實實的,馬蹄都包了絨。邊上已經有兩個小太監打了簾一角,下了腳凳,攙她上去。
  緋心惴惴不安,也顧不得儀容不整。忙低眉順眼的進了車廂,一進去頭也不敢抬的便跪倒:“臣妾見過皇上。”她觸目所見他的靴,微微有些驚詫,他穿了一雙普通的鹿皮暗紋靴。他平時的服飾,皆有龍紋。就算是常服也不例外。但今天他著這樣的靴子,這靴子雖然精工細製,但一看就不是宮中他的常服規製。她心下狐疑,還不待她開口,便聽他淡淡的說:“貴妃真是心有靈犀,省了卸釵環的麻煩。”
  緋心微是一怔,他接著說:“快把衣裳換換,隨朕逛逛去。”
  一聽他這般說,她不由的微抬了一點點眼,正看到他的襟擺。玄色暗銀繡,卻是雲紋而非龍紋。出去?大晚上微服?這也太不安全了。
  “快點,還磨蹭什麽?”他一見她發怔,有些不快起來。他一催促,她忙忙的起了身,一眼便看到他坐的榻邊擺著一套湖水綠的衣衫。這小車不大,加上中間又嵌了桌,一側嵌了坐榻。幾乎已經沒有什麽多餘的活動空間了。
  緋心一起身,他便看到她長發輕動,流光泄影之間有如烏瀑。臉上還有殘妝,但格外明媚,長發貼臉而垂,更顯得臉兒細窄眼睛烏圓。他一伸手便把她的氅一掀,連帶的將她襟口的扣子都扯脫了兩顆:“快些換了,這就走了。”
  緋心被他連番催促,哪裏再敢多言。在這種小空間裏,又當著他的麵換衣裳再是不自在,她也隻能遵從。她顫微微的在他火熱的目光下把衣服換好,但長發無簪相束,讓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把她拉到邊上坐著,將她帶來的氅往她身上一搭:“就這樣吧。”說著,他微揚了聲音,“走吧!”
  她身子一晃,馬兒微嘶一聲,車子緩緩移動。走了一陣,便聽到一陣金屬之音,然後聽到低沉的男聲:“皇上。”緋心一聽是男人,嚇了一跳,她沒怎麽見過皇上身邊的侍衛,因她幾乎都不往啟元殿那邊去。
  “宣華門那邊安排好了?”雲曦輕聲問著,“讓馬隨行,若是趕不上,便棄了車騎馬便是。”
  緋心臉兒發緊,到底要去哪逛啊?還要趕時辰?況且這裏還沒出行宮內苑。外頭輕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汪成海,有什麽事就先替朕擋著。”雲曦輕聲吩咐。
  “奴才省得,皇上要安妥些才是。”敢情汪成海一直跟著車馬後頭小跑,聽了他的話,便趨了幾步貼在一側說。遂又看一眼車轅上,以及周圍幾個騎馬並引著雲曦坐騎的人:“龐統領,幾個可留神伺候著。”
  說著,緋心已經聽得一聲極輕的響動,想是大門墊了棉,慢慢的打開。雲曦突然伸手勒著緋心的腰:“可坐穩了。”說著,小車突然猛的一晃,隨之聽到一聲輕咄,鞭子淩空一聲脆響,接著便是馬嘶之音,竟是開始尥蹄狂奔。
  緋心若非讓他摁著,怕是早側甩出去!她聽得外頭一陣蹄踏,小車晃蕩亂搖。緋心細皮嫩肉,哪禁得住顛?平時便是豪車軟墊,穩行慢走,她尚覺疲累。更何況這車又小,底架不厚,就是一駕輕車。那拉車的馬有如瘋魔,把小車拉得咣咣亂響,似是雙輪都離了地。桌上若是有器物,估計早讓傾扔四地。
  緋心隻覺臀都要離了座,兩下一震,便有種麻痛之覺。她伸手緊緊揪著榻沿,兩腿似都使不上力,腳都踩不實一般。她咬著牙,長發拂擋了一臉,頭也不抬。隻覺身體七搖八晃,五髒都要晃出來。眼前發花,頭皮已經整個麻了去。身體崩得緊緊,手指已經捏得泛了白。她對這種身體不受控的感覺極度不適,腸胃裏也極不舒服,兩腿最後都成了八字,緊緊貼擠著榻沿。雲曦扣著她的腰,感覺她整個已經僵了,看來還是了解她的,若是騎馬跑下來,此時她人定是要去了半條命。
  馬急如閃電,四蹄踏雲一般。拉得車子更有如破風箏,一會的工夫,緋心便感覺身體向一側衝,似是馬在下山。她活這麽大,沒坐過這麽瘋顛亂晃的車!她緊緊閉著眼,全身像是隻有一條線牽著的紙燈籠,兩條腿反折著扭曲貼著榻側,骨頭都快讓她自己給掙斷,那裙擺更是讓她撐得大開,快撕了去。此時她也顧不得什麽體統不體統,隻顧玩命抓著一點握處,她兩腮都在抖,牙都快讓她咬碎。

  第024章 暖玉湖畔指血纏
  緋心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隻覺五髒六腑都震碎了去的時候。馬的步伐漸緩了下來,突然她感覺到有手在撫她的臉:“到了。”她聽到他低低玩味的聲音,似是覺得她這副樣子十分好笑一般。她長出一口氣,手指都因用力而發抖。簾子一掀,冷風一下灌了進來,讓她渾身一激。
  緋心半晌才能撐站起來,腿抖的不行,勉強用氅帶的帽子遮了臉。外頭跟著侍衛,緋心還是覺得有些別扭的。雲曦撐著她下了車,她腳直打晃,渾身開始泛疼,但眼前的景象讓她微微發怔。
  今夜月光如銀,流泄出一地燦白。眼前是一汪湖,遠遠可見支流小溪,似是從山中流引至此。冬夜之中,湖水氤氳蒸騰熱氣,與月光相融,交織成一團銀霧。周圍皆是耐冬長青之木,已經到了山下,卻是一叢林。因這湖溫潤,湖畔竟然依舊密草青青。湖畔倚了一塊大石,極是高巨,光滑如鏡,借著月色,竟是泛白,像是蒙了水霧一般。
  緋心兩腿已經徹底軟了,雲曦剛是微鬆了她便要跪倒。他隻得半挾半抱的將她拖起來:“這裏是湯山南驪,已經出了禁苑界了。”他伸手指著湖另一側,“出了這林子,便是皇苑縣的南驪鎮,十五那天,那裏有個上元燈會,這幾天燈還沒撤呢。”
  緋心怔怔的聽他說,燈會不燈會的她沒什麽興趣,現在她渾身都散了架一樣。特別是臀部火辣辣的疼,兩膝也是磨得極痛,燒得她渾身都不自在。即使是他想看燈會,也用不著這樣瘋魔一樣的衝下山來。若想嚐試不同的溫泉,北山那裏更多。更何況,他微服出宮,實在太不安全了。
  突然間,她感覺到他握了她的手,還不待她抬頭。霎時她感覺中指尖一溫一痛,他居然咬她!十指連心,她本能的欲縮手,卻讓他死死攥住。
  緋心忍不住抬頭看著雲曦,卻正觸到他看著她的眸子。今天晚上,這可是她頭一回這般看他。卻因他月光之下的麵容,讓她一時間有些癡愣。月影婆娑,將他的麵容投下暗影與銀白。讓他帶出如玉一般的精潤,讓他黑色的眼眸更加亮如星碎,以致他精致輪廓有更加魅骨的動人。他唇角帶出一點豔色,那是――她的血!他把她咬出了血,沾了一滴在他薄唇上,讓他有一種妖詭的絕豔,像是暗夜之中,嗜血的魔!
  雲曦擠著她的手指,讓那裏瑩出一顆血珠。他便這樣盯著她看:“時辰正好。”他低歎,有些喑啞,說著,他鬆了扶著她腰身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唇邊一咬。她嚇了一跳,本能的想去阻止已經來不及:“皇…….”她的聲音極啞,他一直盯著她的眼,慢慢將自己的中指與她出血的相對。兩顆血珠便是如此,凝揉在了一起。
  “過來。”他鬆開她,便往那大石而去。她拖著疼痛的身軀慢慢踱過去,他還是嫌她慢,往回走了兩步過來扯揪她。一下便將她拖到大石邊,趁著月色,她看到他略抬起手,指尖印於石上。帶了他們的血,出一個小小的印斑。
  此時月上中天,這裏的樹顯然經過人為栽植,並不細密,而是以一種極規矩的輪廓圍湖而展。走近看,巨石如鏡,有如破空而落直墜此地。有一半深陷地中,而一半倚在湖畔。腳下因熱氣環繞而成煙雲,身周亦能感覺那冷與熱的交織。月光透過林,此時竟是直直射在他們身上與湖麵。他扯過她,微錯了步,自身後將她裹在自己的氅裏,麵向著湖,靜靜的看著淡淡的藍白之霧。
  過了一會,她的眼漸漸張大了。湖心之中,煙霧繚繞之間,竟然浮起兩個人影!她開始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在他懷裏跳了兩跳。後來她發現是幻影,的確是幻影,自湖心而出,煙霧相聚之間形成兩個人形。姿勢與他們無二,而在他們身後,隱隱可見有馬垂頭而立的身影。再向後,便是一片朦朧,隱隱帶出車形人影。
  這靜冷鎖寒之夜,銀月無瑕之光,暖霧掠飛之境,湖心相擁之人~!這霧繚之間,人影很快飛散,卻足以讓緋心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這出自何因。
  月漸漸而移,兩人都有如看怔,一直凝立不動,直到緋心腳底下直晃,腿筋發軟,他這才低聲說:“今天去鎮上住,那車不能露形,要騎一小會馬。”他說著,輕聲打了個榧,有匹馬兒便輕嘶著踱了過來。
  緋心不敢說什麽,若非他今日張狂,她定也瞧不見這人間奇景。不過她並非是一個懂得縱情之人,此時她心裏隻是擔憂,若是一夜未歸,明日又該如何計較?那馬通體烏黑,月光之下,皮毛泛光,四肢有力。緋心讓雲曦托上去的時候,身體晃搖不穩,這與在車內不同,憑是用手也抓握不實。加之她更不慣這種高,一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腦門上竟泛出汗來。而且這馬認主,一見送她上來,竟是不願讓她騎。若非雲曦躍的快,怕是要將她掀出去!他縱躍而上,單手引著韁,將她箍在懷裏。腿一挾馬腹,那馬便輕快小跑起來。
  夜極是靜,馬兒並未快奔,但亦是加深她身體的疼痛。馬顛不同於車顛,緋心覺得尾骨都快斷了。她聽到身後遠遠有悉悉之音,想是有近侍緊緊跟隨。但皇上去鎮上她還是覺得不妥,但她亦不敢發表意見。剛坐完瘋魔車,再騎馬,她手已經脫了力,根本拿捏不住,隻得窩在他懷裏較勁。
  這林子並不大,出去之後果見燈市如晝,已經時值夜半,鎮上大街上依舊車馬喧囂,一派繁華之景。街邊夜市連開,更有不少精雕美琢的高樓林立。一個縣的小鎮,居然也如此富足,錦泰之盛,的確非虛。
  緋心緊緊兜著氅帽,竭力低著頭。在這大街之上,與人共乘一騎實在不雅。雖然說街上也有不少女子行來送往,有的亦是孤身一人。但她還是覺得實在不妥,女人家拋頭露臉已經不堪,夜景再是華麗,也不該如此。
  至了鎮上,身後的隨從亦趨了上來,將路人隔開。緋心根本目不敢視,隻覺四下有人圍來,想是他帶了四個侍衛,之前聽汪成海喊其中一個‘龐統領’,雖然她辨不出是哪個。但皇上身邊的禁衛她也有耳聞,況且龐統領為禁軍侍衛統領,內廷禁軍,上屬行務署。是直屬皇帝的一支精銳,人數不多,但皆是千裏挑一的高手。
  這龐統領單名一個信字,是皇上親自提拔上來的,其父龐淨已曾經是名動天下的猛將。但在宣平二年的時候,當時有一樁徐殊遠在昌隆朝時期貪汙舞弊的陳案,卻在宣平二年的時候又讓人翻出來,龐淨已受了連累,獲罪下下獄。那時太後垂簾,大司馬專權朝堂,未待審明已經先剝了龐淨已的官職,奪其爵位,罷了他的兵權。
  後來聽說龐將軍因病死於獄中,龐信當年十六歲,因此案也一同下獄。到了宣平六年,皇上便央求太後將其放出,留在宮中陪皇上練武。而徐殊太一案亦已經過了太久,案發時期龐信本人根本還隻是個嬰兒,又礙著皇上屢屢央求,便將其放出。待皇上親政之後,龐信才開始漸漸展露頭腳,直到前年,已經坐上禁衛統領之職。
  緋心聽小福子說,這龐信打從七八歲起便隨父親行走各地,認識不少江湖人士。還說當時大司馬急著辦龐淨已,也是因為這姓龐的跟東臨王的關係走的太近,手裏又有南關的兵權,成了大司馬的眼中釘。
  不管如何,這龐信與阮氏必有仇怨。真是不明白為什麽當年太後會被皇上說動,將龐信這頭猛虎放出牢籠。也許當中也暗藏洶湧,不過最後,十三歲的皇帝終是得到這把鋒刀。
  這街上行人一見高頭大馬,再見馬上諸人皆是軒昂,再瞧身著衣衫極是華貴。一時間也都自動紛紛避讓。皇上此次出巡行宮不是什麽秘密,隨行亦有高官。他們當然猜不到是皇上跑來鎮上玩,隻覺錦衣玉容,想是什麽大官微服來遊,自然是不願意招惹,亦不敢趨來多看。
  他們行至一間極富麗的客棧之前,緋心隻覺馬停。不敢抬頭看招牌,人影一晃,已經有侍從進去。一會子的工夫,掌櫃的已經點頭哈腰的過來:“這位公子,貴賓房已經收拾得了,您一會子進去瞧瞧可還稱心意?”
  雲曦抱著緋心下馬:“這檀溫閣的名頭在京裏都叫得響,今天可一定要試試。”
  一聽他說這個,掌櫃的更是篤定的認為是隨皇上來的貴胄。這衣衫固然華麗,但鮮衣名馬在這裏並不稀奇。不過眉宇間的氣質難以掩藏,雲曦就是穿得再是一般不過,眉眼之間的華美依舊讓人眼亮。這鎮因湯山而出名,更因湯山上的皇家宮苑而遊人絡繹。縱是不能接近宮苑,遠遠的沾沾貴氣也是好的。所以這整個皇苑縣的生機一下被帶動起來,周圍鮮有種糧食的,皆是栽果木,更多是從商的,往來物資極豐。
  “一瞧這位爺就不同凡響,您要是住的好,給小店多多宣傳,便是小店極大的榮幸。小店裏有各式泉廂十來個,後院貴賓房裏還有個凝香塢,琉璃頂的,可通透呢。您請!”掌櫃的一身華麗細緞包夾絨的藍袍,半福了身一臉訕笑,忙著把他往裏迎。
  “哦,琉璃頂的,那豈不是可以邊泡泉邊賞景,不錯。”雲曦淡笑的,隨口應著。腳步卻是不停,徑自把緋心給挾進去。緋心垂著眼,聽他張口就來,一時間有些無語。
  這琉璃屋的溫泉在行苑就有好幾個,還有雪景露天的。有什麽可不錯的?況且這裏是客棧,再華麗也不知道多少人那裏頭泡過,就算是活水緋心也覺得別扭,更何況這裏離湯山這麽遠,有好眼也讓皇苑占了去,這鎮上能有什麽好泉眼?
  大廳挑高足有三層樓,中央鋪華麗的彩繡毯,四角設巨大如樹一般的盆栽,圍屏溜著兩側相隔,廳上擺了四五十張包銀角的方桌,正中設空場,倚著中央拱臂大梯還設了戲台子。想是不時有說書拉琴的來表演。此時已經是深夜,但依舊賓客聲囂。緋心實在覺得不妥,即便他想來這裏,也該包樓清場才是。現在由著人在這底下鬧,而且聽聲音有好幾個都像是酒意酣沉,真要鬧出什麽事來,光憑這四個侍衛怎麽行?她越想越是怕,加上身體也極不舒服,越發是抖的厲害。
  “送幾個你們這裏的小菜,還要一壺醉仙釀。”雲曦可算是沒興致大發就在這廳裏樂上一把,讓緋心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跟著他上樓,直接從樓後的天橋廊道過到後麵的一幢樓的二樓裏。這裏霎時靜了許多,一通過去,二樓亦是一個廳,四周都有房門,但極是安靜。估計剛才說什麽貴賓廂房,便是這裏。
  “公子,屬下剛巡了一圈。樓下皆是泉廂。屬下在門口,一個在側間,還有兩個在下麵候著。”那低沉的聲音輕輕說著。緋心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帽子把她擋個嚴實,整個人快窩成一個球。
  “無事,不必這般小心,你們歇著吧。”說著,他一挾緋心的腰,便將她扯到左手邊的一道門裏去了。
  緋心一進去,才知道側麵這幾間是完全打通的,是一個半環樓的大屋子。因造型別致,所以做了巧妙的裝陳,沿門側牆而可半見梁柱,上頂拱旋雕梁,另一側則是觀景的連牆折窗,一扇扇皆可打開,外麵亦有觀台。此時因是冬日,皆垂著簾。地上亦鋪著厚毯,因屋子是環拱的,所以正麵拱凸處為廳,兩側為廂。緋心隱隱聽到水聲,似是有一側居然於樓中引水。屋內擺了一個一人高的彩釉環扣的三層銅爐。白炭此時燒得正旺,兩側於拱梁下設繡屏,上由浮雕出湯山八景,沿窗有方長榻,鋪著白色細絨褥墊。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伸手把她的帽掀了開來:“邊上就是他說的那個琉璃頂的凝香塢,過來試試。”
  他進入角色極快,出了行宮便不把自己當皇上。但她不行,她滿腦子都是惶急怕,總是擔心這個害怕那個。況且他剛才點了菜了,她實在怕一會小二會不會抽冷子進來送茶飯之類的。他扯得她一個趔趄,幾步便過了屏,轉到半拱的有水聲的一側。
  說是琉璃頂,其實就是有一塊頂是琉璃的,這裏是樓的下傾一側,後院的樓看來隻有兩層高,這廂裏是一個嵌地的大池,花朵造型的,但比緋心在宮裏的池可小了太多。頂上開了一塊琉璃頂,而且琉璃質也算不上通透,壓根也難瞧景。
  但這裏別致並不在這琉璃頂,而是倚池的一麵牆,夾了一層木,此時嘩嘩淌水,形成一片水牆,水溢下地上的溝槽,然後引進池中,像是自牆至池那塊地方,有許多小溪流。有屏隔於窗前,半圍在池周。緋心瞧了一下池水,好在是活水,看來這客棧有泉眼還真不是吹的。
  “臣……”緋心剛是開口,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其實這裏沒人,她便是叫他皇上也無礙,但她剛才見他興致很高,想他是想體驗一下民間生活。她實在不想在這待,況且與他獨處,讓她總覺得尷尬異常。但她此時要說掃興的話,他定是要翻臉。
  她隻得強壓下身體不適以及心理的抵觸,還有那種亂紛紛的情緒,“一會您先沐浴,奴婢去給您鋪床。”說著,她伸著手欲給他寬衣。既然他想體驗民間生活,她也就隨著他改了個自稱。
  “奴婢?”她自己找的這個詞讓他的聲音一寒,不待她有反應,他已經一掀她的腰,一把將她給推到池子裏去了。

  第025章 點滴關懷慰心間
  緋心猛的一落水,心下一慌,嗆了兩口。她急急忙忙的想往起站,但下一刻雲曦已經跟著跳進來,兩人皆是連人帶衣濕個透。她很快便聽到那挾著水聲的裂帛之音,他一向喜歡這樣撕扯她的衣服。
  緋心嚇個半死,一半是因為這裏是宮外。還有一半是因為他的手勁,她覺得他又生氣了。既然隨了他的意不稱他為皇上,她自稱奴婢也是正常,他惱的沒道理,她更不敢辯駁。但熱水一浸,緋心就知道這真是泉。因為水一浸到她的腿,她立時覺得火辣辣的疼痛。
  雲曦兩下就把她扯個精光,破衣就浮在水麵上。她的長發如藻一般在身周浮動,這池可比宮裏的要深的多,水已經淹過她的胸。況且她根本站不住,腿軟之間幾欲下沉,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浮蕩,肌膚在水的浸潤下泛出柔光。與她的黑發相映成趣,水波之間,更有誘人之豔。他一手把她勾過來,手便揉上她的胸,她的身體微痙,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更是撩撥他的火,眼珠變得濃黑,俯下頭,泄憤一樣的蹂躪她的嘴唇。
  他強硬的擠壓她的唇,連啃帶咬扯得她生疼。緋心一聲不吭的忍,她越是如此他就越凶狠。突然間,她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製的哆嗦起來,因他本來勾著她腰身的手自後滑向她的股溝,並且沿著一直向腿間擠。
  她因坐那破車,又騎馬,那裏本就是火辣辣的疼,而且被這種泉水一浸,已經痛得發麻。現在他的手一碰,她覺得疼得更厲害。她滿臉是水是淚都分不清,但極痛之下她實在耐受不住,哆嗦的格外劇烈。他顯然察覺到她的異樣,她以往也是一味啞忍,唯有一次讓他捏著腮幫子才壓不住哼出聲來。這次她雖然沒出聲,但抖的太厲害了。他突然鬆開她的嘴唇,雙手挾著她的腰,一下把她給舉了起來。
  緋心光溜溜讓他自水裏舉起來,霎時滿臉羞成血色。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想捂,但他已經瞧見了,大腿內側磨破了一層皮,雙腿間已經腫起來了。她在家裏,就算再奉迎父母,懂得察顏觀色,她也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進了宮,就是再會謀心算計,同樣也是嬌生慣養,呼奴喚婢的貴妃。她細皮嫩肉的很,就算是當時他已經盡量的少騎馬,多坐車,但她還是耐不住。不過十幾裏路,已經把她折騰的傷痕累累。
  雲曦盯著她的腿間半晌,緋心都快抽抽了。他沒再把她往水裏放,徑自放到木沿邊坐著。緋心此時赤身露體,便是她已經入宮第四年,與他翻雲覆雨幾多,她的自尊也承受不了這般在他麵前展覽。況且之前她還曾經做過那個怪夢,現在感覺那夢境成了現實。一時間又是羞恥又是疼痛,折騰得她眼淚不停,麵色紫裏泛著青,嘴唇不停的哆嗦。又不敢在他麵前大聲抽噎,隻是無聲流淌,更顯得她可憐兮兮。
  他沒再出聲,一撐手徑自上了木沿,他渾身亦是濕透,衣服都貼在身上。也沒理她,掛湯掛水的便往外頭去,過了一會子,緋心忽然覺得身上一暖,一條大絨毯將她完全包裹住。她一怔間身體已經一輕,讓他抱了起來。她根本沒想到他是出去給她拿毯子,他自己還是濕的,連衣裳都沒的換,卻是過來打發她!他是皇上,從來隻有別人伺候他的份,但現在,卻像是他在伺候她一樣。
  他身上太濕,一貼她,連毯子亦成半潮。他抱著她穿過廳,到了另一端的暖廂。這裏有大床,但床鋪還沒鋪妥當,而且被褥也不知道是不是可用的。緋心瞧著似是全新,但實是不知道是不是好多人用過的,她隻要一想這些就覺得別扭的很,連帶身上這條毯子也覺得不是很幹淨似的。他卻不管,徑自把她往床上一放,轉頭便出了廂閣。
  緋心裹著毯子在床上發抖,半是因疼,半是因怕。一會聽得門響,心裏更是怕得緊。他這般濕淋淋的出去,若是生了病,那全是她的罪過!況且把她一個人撂在這裏,沒有衣衫,裹個毯坐著,若是一會侍衛錯一點眼,不小心把小二放進來,她真個是要死在這裏!
  她胡思亂想個半天,忽然又聽門響。隨著聲響,已經聽到雲曦的聲音,不僅是他,似是還跟著別人。她更嚇得緊,也不管什麽,忙著就往床側帳幃子裏藏。
  “說的天花亂墜,什麽琉璃頂的凝香塢,寶號就是這樣做生意的?誑了客人進來打發,能宰一起是一起?”緋心聽得雲曦在外頭出聲,連著還有掌櫃的訕笑,想是跟來的是掌櫃。她聽得一陣拉扯之聲,“您老跟著過來瞧瞧,這也叫琉璃頂,能瞧見什麽景?這個池子小的也就孩子能進來泡,泉硬的跟什麽似的,洗手都嫌紮的慌,真泡了還不得褪層皮下去?您真當我是冤大頭怎麽的?”
  緋心一聽傻眼了,他剛一身濕淋淋出去,竟然是扯了掌櫃的跑來說這個?她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聽掌櫃在一邊賠笑:“您是京裏來的大貴客,小店哪敢慢怠您呀?這,這裏是小了點,但這泉可能是您泡,泡……”
  “當時您老可說了,什麽凝香塢琉璃頂,這才衝這住進來的。招牌叫的這麽響,真真是個店大欺客。還有還有,您剛端來的這什麽醉仙釀,摻水了吧?”雲曦挑著聲音哼著,“就這規製還要十兩銀子,您這裏也太黑了!”
  “喲,喲,瞧,瞧您說的。一看您就是見過大世麵的,哪敢在酒裏兌水這麽不地道。您可千萬別惱,是小店服侍不周,要不這麽著,幾位的酒菜奉送,瞧這個您還滿意嗎?”聽著掌櫃的聲音,顯然是雲曦的表情定是連挑刺帶嚇唬,掌櫃生怕讓人砸了招牌。隻得賠著笑息事寧人。
  緋心都在裏麵聽傻了,他堂堂一個天子,跑到這裏跟人砍價來了。想是掌櫃自認拿住有錢人好麵子的心理,先不管東西好不好,豪氣長臉那可是頭一位的。基本上開價十兩,怎麽也得給個二十兩顯一下自己的富貴。卻沒想到碰到這樣一個主兒,居然還扯著過來往下劃拉價的!像緋心就從不砍價,以前她在家裏也不上街,是各店的掌櫃拿了樣子給她,瞧上眼的就買。發覺物不對圖也從不言語,反正不差幾個錢,扔了再買就是了。
  但現在聽雲曦在外麵跟掌櫃的你一言我一語,最後竟逼的人家奉送酒菜。實在是……她本是嚇得發呆,現在不覺間眉也展了,唇邊笑也多了。開始聽得雲曦拉著掌櫃的往池邊去,她心裏還是覺得很丟人的,因為那裏還泡著她的破衣服。但漸漸的,倒是屏氣靜心的聽他說話。
  緋心聽著外頭掌櫃的招呼,然後聽到細碎的腳步和杯盞的聲音。想是掌櫃的打發小二把酒菜放下,掌櫃又輕聲慢語了說了許多安撫的話,再三的表達了不周到的歉意,極是會做生意又會看人的。覺著這幾個人惹不起,八成是陪著皇上來遊幸的官,所以怎麽說怎麽是。
  若是一般的人,肯定早拉出架勢開打了。這檀溫閣光隻瞧外頭的頭麵,也知道是這裏一霸了,店大欺客其實說的一點不假。來這裏的外地人多,掌櫃是能宰一起是一起。隻不過今天挨刀這位是個難纏的,他當然知道怎麽回還。
  緋心聽著帶門的聲音,她也顧不得幹淨不幹淨,忙著裹著毯往床上一躺。平時她是肯定不敢裝睡的,但現在她一身是傷,也給了她最好的理由。更何況,她就是很難與雲曦獨處,她甚至覺得,他始終是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雖然她是他宮中的女人。
  她可以遠遠看他,看他展露不同的一麵,他笑起來很動人,勤於政事亦讓她欽服,他偶而會孩子氣,帶出天真的樣子,亦偶而會狂放縱情,展現出非同尋常的美麗。這般遠看,她會覺得很平靜,有時甚至覺得很光榮。因她是他宮中的女人,她嫁的這個男人,不僅是天底下最有權勢最富貴的男人,更有才情與傲骨,是值得所有女人羨慕的,連帶的讓她也覺得增光添彩許多。
  緋心喜歡這種感覺,縱說是虛榮也喜歡,亦喜歡後宮之中高高在上的華貴。她喜歡他所帶給她的一切,隻除了那尷尬的親密。她是見過別的宮妃與他如何相處,但有些是她完全學不會的。
  饒是她裝睡,其實她心裏還是很忐忑。在宮裏,他可不管她是真睡假睡。讓她伺候她不照樣得伺候?哪有一回是她想躲就躲的過的?
  她感覺他上床了,在他將她摟在懷裏的時候,緋心不由自主的發僵,這睡是再裝不過去了。但雲曦也沒怪她,臉一貼上他的衣,緋心沒覺得他身上濕,許是他剛出去的時候換了衣裳。但她的毯子是半潮的,這狀況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剛才她裝睡了,這會子再睜開眼說伺候他就寢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但他就這麽歪著,到時睡出病來她可擔待不起。
  緋心權衡了一下利弊,終是半睜開眼低聲道:“皇上,臣妾…….”她現在也沒心思陪他玩什麽公子丫頭的遊戲了,況且她剛才配合了一下他還不高興了。她一睜眼,便看到他的衣衫,同樣的款式,玄色繡暗銀雲圖,與剛才所著一模一樣。想來也是,他一早想溜出行宮去玩,汪成海不可能一點準備沒有。她一路都沒敢抬眼皮,當然沒瞅見侍衛是不是隨身帶著包袱,看來同款的衣服他帶了好幾件。這樣想來,至少也該給她準備幾件吧?是何況,他還有撕人衣服的癖好的。一想到這裏,她自己的臉先紅了,吞吐了幾個字,卻是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雲曦見她主動睜眼開口,便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燒,還好。”他的聲音低低,似飲酒一般的微醺,“一會把衣服換了,潮著睡捂出病來。”他的聲音挾了些關切,讓她聽了心暖。
  他說著,便探手自身後摸了摸,掏出一疊衣服來。果是同款同料的,與之前她那一身一樣。她捂著潮毯也的確不太舒服,他猶自歪著,把衣服略抖了下,裏麵掉出一個彩繪琉璃瓶來:“幸而帶著這個。紫玉化淤膏,嗯,一會子……”他掂著瓶子忖著,忽然瞧見她雙眼瞪得滾圓奇大,此時正一臉醬紫的瞅著他。
  緋心從未敢如此放肆的盯著他看,主要是她真是瞧見這個有點傻眼了。是嚇傻了,她傷的不是地方,她見他掂著瓶子就心裏狂跳,生怕他一吐魯嘴說什麽一會子朕幫你上點藥什麽的!現在她腦子裏想的不是什麽受用得起或者受用不起。主要問題是她會不會再在他麵前展覽一次!所以,一時間腦子一蒙,眼珠子就不由自主的死盯著他的嘴不放。
  他怔怔瞧了她一會,忽然唇角微揚,似是噙了笑。他揚手把東西往她身後一扔:“一會把衣裳換了,出來伺候朕用膳。”一聽他這般開口,她鬆了口氣,心底是很感激他的。她見他起身向外走,低聲說了一句:“謝皇上。”
  他頓了腳步,半回了頭睨了眼看她:“那湖,名叫暖玉。”
  她愣了一下,不由又想起之前的美景來。美倫美煥,湖麵煙霧繚繞間的人影,不覺間繞上心頭。暖玉,的確很美。

  第026章 上好雲帛成破布
  她換了衣裳出去,正瞧見他坐在榻邊,炕桌了擺了幾道菜,還溫著一壺酒。他正執了壺準備自斟自飲。緋心可是訓練有素的嬪妃,一見這個,也顧不得身上疼痛。忙著便向著他衝過去,伸手便去捂他麵前的杯,嘴裏低呼著:“使,使不得!”她一時情急,來不及講禮數。這宮外的東西,杯盤碗盞先不論幹淨不幹淨,便是這些個吃的也得先找個人試試才好。斷不能隨意入口,若真是吃出個好歹來,豈不是裹出大亂子。
  她衝過來太急,險些撞翻炕桌。他微是驚詫,看她一條腿已經跪在榻上,伸著手:“皇上,讓臣妾先試試溫度吧?”說著,她奉著雙手,準備去接他手中的酒壺。
  他執著壺不往她手上遞,瞧著她的樣子,微眯了眼說:“你喝不得,酒是發物。”說著,他就手從邊上拿了雙筷子,“試菜吧。”
  她被他的話弄得有些發怔,喃喃的說著:“皇上,這外頭的酒菜……”
  “無礙的,無事。”他說著把筷子往她手上一塞,“眾人皆吃得,憑得咱們就吃不得?”
  他隨口的話讓她心下一動,“咱們”?再想想之前他流露出的關切,讓她心底不由的一甜。他若能一直這般溫和,她便是死了也值得。她竭力想做一個合格的宮妃,謹記得嬪妃所有守則。天下的男人,哪個沒有三妻四妾,便是民間,稍寬裕些平頭百姓也要納妾的。官家規定,即便納妾也要按製而定數,但男人皆是好色,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養在家裏,不給名份便不算是越禮越製,凡是養的起的,自是多多益善。更何況他是天子,所肩負家國,擴充內宮,也有利於皇室繁榮,子孫蔭盛。
  所以,她根本不介意與別人分享,根本與在宮中還是宮外都是一樣。她是在意身份,在意名聲,這些她也明白是需要得到皇上的支持才能得到。
  但得到皇上的支持,並不一定非得寵愛非常。得到皇上的尊重與信任也同樣可以得到,而且比寵愛更持久,更穩固。就像當朝的太後阮星華,先帝之時她並非是最受寵的一個,先帝生前最愛淑妃,也就是皇上的生母。但先帝很尊重他這位皇後,後宮事宜皆交托她打理。生時便會貴為皇後,母儀天下,百年之後亦會與先帝同寢恒陵吉地,萬年相依,受宗廟供奉!
  緋心從不指望死後能入帝陵,她隻希望貴妃之位不倒,死後可給個“賢”或者“惠”的諡號。不過最近這一年,很是風雨飄搖,她自己都以為沒希望了。
  但今天,又不由的讓她重燃戰火,那是今天她覺得,皇上心裏還是有她一點點位置的。比如今天帶她出來,肯定是覺得她是比較妥當又能伺候的,嘴巴也嚴,不會將事情到處宣揚。而且剛才他也是有些關心她的。
  她一想這些,心下一熱,眼眶一潮,就有點想表達一下忠心。但一瞧見他不緊不慢的飲著酒,又覺得場合不太合適。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慢慢跪在榻上給他張羅布菜,她把每樣都用筷子分一點,放在小碟裏,然後嚐一嚐。
  這外頭的東西她很是不放心,但此時她亦是硬著頭皮吃進去。記下口感好的,準備再換一雙筷子給他挾菜,突然她發覺,桌上隻得一雙筷子,剛這雙她剛用了。她盯著光光的桌麵發呆,一時間抬了頭,剛想說召喚人再拿雙過來。卻瞅見他戲笑般的眼:“隻得這一雙,再換了又沾了醃物,豈不是不妥?”他說著,伸手從她手裏拿過來,隨便挾了當中的八寶釀鴨子裏的香菇放在嘴裏。
  她見了麵上微是一紅,他吃完便又將筷子遞過來給她。她不敢不用,便就著也吃。便是如此,一雙筷子遞來遞去,你一口我一口,不知覺間竟然四道菜去了一半。他亦將酒也飲了大半,直道這裏的釀鴨子做的不錯。他瞧見她隻跪不坐,便知道她是因傷坐不住。上元節剛過兩三日,這裏晚上極是熱鬧,鎮西頭聽說還有聯詩會。但他見她一副有些頭點地的樣子,她生活習慣良好,平日裏早睡早起。這個時辰她早該睡了,能撐到現在已經不易。
  吃了些夜宵,酒意生醉,讓他瞧她的眼神又有些古裏古怪。她心下怕的慌,更是諾諾起來。他把炕桌隨便往裏一推,伸手便將她扯過來,讓她歪窩在他的懷裏:“既然不願意睡那床,不如在這裏湊合一晚罷了。”他說著,拉過邊角的一條毯,包著她,手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她的頭發臉頰。他沒不管不顧,她已經很感激他了。此時她的臀抵著他的大腿,雖然有些痛。但合衣在這裏,總好過躺在那床上。她窩在那裏,低聲喃了一句:“臣妾讓皇上敗興了。臣妾……”
  “得了得了。”他揉揉她的頭發,“眯著吧,明兒一早就走。”說著,他自己先把眼睛閉上了。
  她噎回話去,剛罷了飯,這般窩著她也怕他不舒服。怕他一覺眯著了,明天硌著腰痛不說,又存了食不消化。一時間左思右想,不由的低聲開口:“臣妾陪皇上說說話吧?”
  “說什麽?”他的手摸著摸著就有點不老實,但聲音還是淡淡的。不過他倒是很意外,她還能跟他說說話?她一般除了講道理背宮誡,基本是說不出什麽貼心的。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句話就跟給他們兩專設一樣。
  “嗯……”緋心絞盡腦汁的想話題。突然腦子一閃,想到之前出行宮的時候,他似是要趕什麽時辰。不然,那車也不至拉得快飛起來。她腦子裏轉了轉,既然已經來了,皇上能如此體恤她,她也該舍命陪君子才對。想到這裏,剛才想表忠心的心氣就又來了,半拱了身子向著他:“皇上,之前出行宮,皇上有心想體驗這裏節氛,因為臣妾身體不濟耽擱了。不過現在外頭還熱鬧的很,不如臣妾陪皇上去逛逛,以免存了食有礙龍體。”
  他睨著眼,靜了一會低語:“該趕的已經趕上了。”雲曦瞅著她一頭霧水的樣兒,鼻間輕哼了一聲:“不過貴妃倒沒什麽興致。”
  緋心愣了一下,略揚了頭看他,他貼的太近,以至讓她可以看清那微蹙眉心的細小紋路,眼中微微的閃爍,以及他的氣息撲麵而來。不由的讓她的心跳更失了頻,倒是添了幾分別樣的慌亂。他見她微張著嘴不語,身體微微發僵卻馨香若有似無,帶出勾魂奪魄的誘意,一時間眼又微微半眯了起來。摟著她的手已經擠進她的小衣裏,熨上她的肌膚,灼燙的。她的衣服裁剪的很合適,他現在擠進一隻手去,讓緋心覺得衣服又快撕了。
  “皇上。”她突然開口,後腦有些發麻。他的表情讓她緊張,氣氛有些詭異,讓她更有些怕起來。腦子一激,還沒想好要說什麽便先開了口,隻想快快分分他的神。
  他當然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半挑了眉毛,似笑非笑的,像是故意逗她。另一隻手也從她腰後繞上來,指尖纏著她胸前的結帶說:“貴妃又有什麽高見?”
  她半僵著,此時讓他半勒著,坐也坐不下,躲也躲不開。腦子有些木了,一有那種不好的預感,馬上渾身都開始疼起來。屋裏雖然不熱,但腦門子生生泛出一層薄汗。眼不由自主的向下看著他的手,生怕連這件衣服也保不住。萬一他就給她帶了兩套,一起性全扯了,她回去都成了問題。她腦子亂成一團,渾噩間隻想快快擺脫這種尷尬,突然間腦子一閃,靈光乍現。脫口低叫著:“皇上,皇上!方才臣妾看那暖玉湖的奇景極是動人,當時急著趕路,也沒顧上細瞧。不如臣妾再陪皇上去那轉轉如何?”
  她也不管此時做這個提議有多麽無稽,先不說那裏離的遠,此時也晚的很。單憑這騎馬一件,她便做不到。但她顧不得,擺道理他斷是不聽的。
  他突然頓了手,看著她幹笑的表情低語:“看不到了。”
  “呃?”
  “那裏隻得亥時初刻才有,時辰早過了。”
  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他要趕的時辰,並非是為燈會,而是想見那暖玉的奇景。唯有亥時初刻才會顯現,原來如此。難怪他會說,該趕的都趕上了。
  “臣妾也是頭一回得見,真是很美。”她喃喃的說著,不敢看他,“臣妾還以為,時時那裏都是那樣。是臣妾愚鈍了。”
  “貴妃怕是一點也不稀罕。湖景再美,也比不得高階玉殿來的光彩!”他微垂了眼,聲音裏忽然帶了蕭索。
  她微眼看他,忽然覺得有些內疚。她是一個俗之又俗的人,隻懂家聲,不問風月。其實有時想想,像她這樣的女子,也的確很難討得君歡。她並非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但也知道在這宮裏,迎合聖意是多麽的重要。並不是她一味的想擺出個端莊的樣子,而是她有自知知明,她如一潭死水,根本不知波瀾為何物。激情蕩漾隻會讓她惶恐,卻難體味個中的妙意。所以她才會覺得內疚,無法寬慰聖心也是她失職!
  “臣妾不通風雅,無法解慰聖心。”緋心默了一會,突然開口。她半垂著頭,“如今上元佳節,臣妾敗了皇上的遊幸,十分惶恐。”
  他微微不耐,她又開始扯這些官話。剛想打斷她的話,忽然聽她繼續說:“臣妾會彈一點琵琶,技巧粗糙的很。本來不敢在聖上麵前顯拙,不過這小樓憑風,外有遊欄,也別有雅意。如果皇上若是不嫌,臣妾給皇上彈奏一曲如何?”
  “朕從不知你會琵琶。”他微睨了眼看她,很詫異她居然會主動獻藝,“又是奉了父母之命,為進宮作準備的?”雖是詫異,但一想她學技的動機就失了意趣。
  “臣妾在宮裏學的。”她低聲說,有些難以啟齒,自己的臉先紅了,“是臣妾自己隨意彈來自娛。”
  “你會哪一曲?”他忽然伸手撫她的臉,手指幹燥而溫暖,帶出她的灼燙。
  “隻會一支曲。”她喃喃道,“清韻歎。”
  她剛是說完,忽然聽雲曦揚了聲音衝著門外:“龐信,你找掌櫃的拿琵琶進來!”緋心一聽臉都綠了,他的手此時還揣在她懷裏,把她箍在懷裏。而且根本沒半點要動地方的意思,這一會再進來人,她就不要活好了!她腦子一激,身子猛的一挺就想下榻去。但她這個動作剛一作,不待她開口,兩人都聽到“哧~”的一聲。緋心的胸前已經裂開了個大口子!
  雲曦也有點傻眼了,瞪著她胸前呼扇扇的破布半天沒說出話來。緋心都快哭了,臉紅一陣白一陣,半晌啞著嗓說:“皇,皇上,還,還有嗎?”這衣裳是汪成海準備的,料子是上好的雲帛端彩,這種細織絲帛其實本身是耐扯的。但因為裁的太細致,又縷花結帶的,就很是脆弱了。雲曦替她把衣襟向上揪了揪,看她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突然一本正經的說:“一會去床上捂著被子彈吧,就帶了兩身。這件可不關朕的事!”
  緋心真的哭了!她竭力低著頭,不想讓自己的哭相示人。所以她更加看不到雲曦那一臉壞蛋的表情,簡直就是樂不可支!

  第027章 自以妾心了君心
  旋彩閣碧茵殿
  這旋彩閣離皇上所住的輝陽宮極近,雖然隔了園,但中通有廊道相連。處在行宮內廷正中的位置,後麵還圍了一處上好的泉眼,弄出幾個小珍珠池來。因池底所用的石質色彩斑斕各異,旋彩因此而得名。而此宮內的各殿,都是色彩命名。
  雪清披著紫貂毛圍的大狐氅,由宮人攙著,慢慢往殿後的暖廂裏走。小臉微微泛白,半是因為凍的,半是因氣的。
  上元剛過幾日,但節日氛濃。今天天氣晴朗,所以罷了晚飯不久,她便想去輝陽宮邀皇上去遊園子。她有地利之便,加上又是在行宮,沒那麽多規矩。結果剛出了旋彩閣,便迎頭碰上華美人。這小妮子在宮裏的時候就囂張的很,聽說又極是膽大的,勾得皇上魂不守舍。打節剛過,便不時粘在皇上身邊。同行出來的幾個,就數她竄得高。
  雪清是瞅見她就沒好臉色,加上雪清也不是緋心,沒那種壓持得住的心性。如今一見華美人又跑來,更是不快起來。兩人畢竟差著階,華美人當然得行禮讓路。但她心裏嘀咕,這德妃十一月下因為小產,緊著巴了皇上一個月。孩子沒了還能抖起來升位的,滿宮裏也就她一個。兩人一年進的宮,說起來這林雪清用的伎倆也不怎麽光彩,借著皇上去行宮的工夫去勾搭,這會子還裝高貴。人人都說她是借貴妃這高梯,當初太後就不怎麽待見她。若非是貴妃,德妃也斷沒今天。現在一朝得了勢,就把貴妃擠兌到棲鳳閣去了,一副眼裏沒別人的狂樣!
  華美人腹誹歸腹誹,但麵上總是堆著和善的。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外殿,沒一會子的工夫,便見汪成海由幾個太監擁著,抖著拂塵迎了出來。
  “奴才給兩位娘娘請安了。”汪成海一臉的笑,但卻不把人往裏迎。雪清瞅著裏頭黑乎乎的,有點詫異,也不忙著落輦。但她對汪成海還是很客氣的,輕揚了手:“汪公公,皇上歇了?”
  “回娘娘的話。”汪成海哈著腰,“皇上今天心情好,晚上多用了些,這會子去園子裏逛去了。沒讓奴才跟著,奴才這廂還打算出去尋尋。”
  雪清一聽,心裏頭就有點不自在。這汪成海一向是跟皇上形影不離的,這會讓皇上自己出去,指不定皇上又找哪隻狐狸混去了。但嘴上還是板著理說:“汪公公也該省事些,這大晚上的道兒黑,皇上身邊沒人哪成?若是跌著又是事情。”
  汪成海心裏明白,德妃就是隨口找個台階下。但邊上的華美人樂了,她的性子比林雪清更銳,嘴巴也快,脫口就說:“德妃娘娘也太小心了,行宮便就這麽大。再說了,隨行的姐妹也不少,自是能照應的齊全。”那言外之意就是,皇上身邊不缺人,縱是沒有你我,照樣快活,你也太托大。以為非得你自己在那伺候才行!
  華美人的話就讓雪清覺得刺耳,一時間便堵得慌。所以離了輝陽宮,便往棲鳳閣來。想找緋心說說話,解解心裏的鬱氣。但沒想到,到了棲鳳閣,同樣也是黑燈瞎火一片。迎出來的小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汪成海商量好的,居然說一樣的話。
  “回娘娘,我家主子逛園子去了。沒讓奴才跟著,繡靈正打發人找呢!”小福子點頭哈腰,一臉狗腿,但這話卻把雪清給堵得不行。皇上自己逛去也罷了,這貴妃可最是不愛逛的,而且她嬌慣的很,鮮少有不帶人自己出去的時候。就算有,也是白天,晚上從不這樣。
  雪清是怎麽也想不到,貴妃如今也跟那些女人一樣,表麵上裝的不問世事,實際上同樣要爭要奪。其實皇上跟誰出去,她管不著。就算貴妃拉開架勢也來爭,她也不會這樣堵心。
  她堵的是自己把貴妃引為知己,什麽事都跟貴妃講。但貴妃卻不是這般想,心思算計她是半點不知,半點不防。現在滿宮都知道,她林雪清有今天是貴妃的功勞。如今來了行宮,貴妃主動讓出旋彩閣,怕是連皇上也覺得,貴妃是一個有量能容,氣度非凡的人。她越想越是憋屈,一扭頭領著人就回了宮。
  緋心現在是覺得,入宮這四年,真真是把她以往所受教育顛覆個徹底。其實她進宮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紅粉戰場比的不僅是光豔明媚,更多的心思算計。她是帶著樂正家的希望來的,如何也不能倒下。所以這幾年,不可不謂苦心籌謀。她籌謀其實隻是為了在這裏生存下去,不但要生存,還要處在一個相對好的位置生存。隻有這樣,樂正一家才能因她而榮耀,不為財權,隻為名聲。她不介意被人利用,有人利用就證明你還有價值。
  她最怕的不過就是意外,但近這一年來,意外頻發,麵子也損個八九。之前皇上要對付阮氏,在她這呆了好些天,白讓她擔個專寵的惡名。緊著雪清小產,她又落個操持不力的惡名。後來除夕宴上摔了一身酒菜,險沒讓眾人笑掉大牙。如今可好,包著個毯子彈琵琶!
  是她活該啊,好死不死的說自己會彈琵琶。她披頭散發的坐在床上,圍了個毯子。是她張羅要彈的,衣裳扯破了也得彈。毯子她可以不包,但不包衣不蔽體更難看。她快把槽牙都咬碎了,勉強把清韻歎給彈全乎了。覺得皇上真是把什麽仇都報了,當初她管皇上討身後名,現在再沒臉討任何恩典。
  她低著頭,一身一頭的汗。突然兩隻手撐在床邊,她一噤,不知何時他起身過來了。“這是清韻歎嗎?”他的聲音裏帶了壓抑不住的愉悅。
  她不語,說實在的,她彈的是什麽自己都搞不清楚了。雲曦伸手撥開她的發,看她微濕的碎發。她一向如此,強撐著努著做,就算再不願意,也隻知道受著:“朕覺得調子像,但拐得太多了些。更像轉調清韻歎。”
  他戲謔的話讓她更不知怎麽回,抱著琵琶也不開口。他扶了她的腰,自她懷裏把琵琶拿走:“身上還疼嗎?”
  “謝皇上,臣妾好多了。”她終是應著,伴著籲了一口氣。討他高興自己就得出醜,想想就覺得疲累又難持的要命。但聽他語調溫和,氣息凝定,沒了方才的浮蕩火燙,倒也讓她安靜了下來。好在沒人瞧見,反正她裏子早糟的不是一星半點。
  “家裏的買賣還做嗎?”他慢慢倚過來,連人帶毯把她抱住。夜早濃深,他卻沒半點困意,倒是生出了閑聊的興致。
  “父親入仕以後,生意交給三叔經營。”緋心實話實說,沒敢上來就來一句‘回皇上的話’讓他著惱。其實為官之後不該再從商,除非受官辦經營。但族內經營並非不允,有些大家族,有人入仕有人從商,在錦泰並不少見。父親捐官之後,便按製將手邊生意漸漸轉給叔父。若真是全停了,一個是祖上買賣不能如此,第二便是父親這一路用錢的地方極多。若是沒有生意支持,怕是不等為她謀得秀女之位已經撐不住了。
  “朕給你叔父個差事如何?”雲曦淡淡的說著,“他既是販茶的,聽說淮南亦出好茶。讓他支了內務銀子替皇家買茶,豈不便宜?”
  緋心一聽,眼睛一亮。想來出這個醜還是值得的,忙著起身便想磕頭謝恩,但他摁著,她動不得,隻得顫著聲音說:“臣妾謝皇上恩典。”替皇家購物,這絕對是肥差,領了官家的銀子,就算不貪,也能從中得不少好處。而且這樣,三叔就有機會常出入京師,這才是最重要的,緋心也總算有個依傍。所以她心裏特別激動,差點又要說出些表忠心的話。
  “那貴妃拿什麽謝朕?”他絕對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緋心早知道沒那麽便宜,隻是一時太激動,有些忘了形。這話又把她說愣了,不待她開口說什麽萬死不辭之類的。他已經接著說:“貴妃一向把朕的話當耳邊風,卻把什麽八杆子打不著的姐姐妹妹放在心上!”這話說得緋心有些雲山霧繞,她可是把他的話奉若神旨,那遵旨的話她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哪次沒屁顛顛的去遵?但她不敢辯,隻是喃喃的:“臣妾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朕說過,貴妃若身居高位,何愁沒有身後之名。貴妃聽到哪裏去了?”他說著,手順著毯隙又鑽進她的衣襟裏去,那裏破了一大塊,此時更是方便了。
  激得她渾身一緊,更因他的話說的白,讓她的聲音越發地顫:“臣妾無出,不敢覬覦。”她索性也白著說了,當時皇上於朝上宣詔,無子不入中宮。她沒資格爭,更沒能耐爭。
  “你也知道無出?既然無出,本月初三你又幹什麽呢?”雲曦聲音有些挾著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非逼得他把話說白了,讓他折了臉麵。還是因為,他真覺得她是個不聽話的主兒。
  緋心想了下,總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初二那天,他們下棋難得融洽。當晚他便欲留宿掬慧宮,但德妃聲稱自己不舒服,把他給拽走了。到了初三,本是該她侍寢的日子,德妃又先一步跑到啟元殿截了她的和,這樣一來,她等於連續三個月都沒侍寢一次,有孕的機會更是渺茫。難怪他說把什麽八杆子打不著的姐姐妹妹放在心上。
  其實德妃這樣做,緋心是明白的。德妃並不是一個笨蛋,經曆過小產的事,她也對權謀更上了心。但她不如緋心理智,因她心裏,皇上的寵愛是第一位,遠遠高過有名無實的身份。當她這樣想的時候,自然在爭寵的事情上就格外的上心,而且往往失了理智。哪怕對象是對她有恩的緋心,她也不能容忍,這就是妒。其實平日裏,她還是很注意與緋心之間的關係,但是一涉及到聖寵,她就有些失控。
  皇上之所以對德妃容忍,並非是皇上覺得有愧於她。而是皇上要用林家,因為要用林家,就得先穩著後宮這位。但皇上顯然不打算讓德妃稱後,因為他不打算再培養一個阮氏一族出來。也正是因此,皇上不能說的話,得借她緋心的嘴說,皇上不能做的事,得借她的手做。他並不是真心想讓她當皇後,他隻是需要借她的手挾製德妃。同樣的,挾製一些他想用,想穩住,又不想讓其坐大的宮妃們。但她太過顧著自持,根本沒體會到他的意思。哪裏算得忠君?
  緋心想到這裏,終是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她心裏歎,總算是想明白了,今天這醜也算沒白出!

  第028章 靜態之下起暗湧
  緋心恍然大悟,他生氣,是因為她沒能辦好事。初二那天她直接就把他送走了,初三那天聽聞他去了萊茵宮,她根本沒做任何反應便認了。或者這也正是他今天特地把她帶出來的原因,她居然沒想到這一層。
  皇上費盡千辛萬苦,時隔數年,才把阮家打下去。皇上絕不會再讓任何一支外戚再坐大朝中,這也是皇上之所以要留著她的原因。之前她貿然提出要身後名,是因為她已經覺得自己窮途已盡,力再難為。已經為棄子,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其實不是,她還是有價值的,所以當時他才會那麽生氣。
  她這般一明白,心中戰火更是灼燒不絕。她覺得現在是該表忠心的時候了,她便低聲說:“臣妾一定不負皇上聖恩,回宮之後,定會好生管理諸妃,以安後宮,以寬聖心。”
  他垂著眼看她,麵上突然微微抽搐,他手上一使力,一下攥得她低呼出聲。他狠狠的揉她一把:“你可要記得今日的話!”他有點咬牙切齒。
  她諾諾點頭,忍著痛說:“臣妾謹記。”她忍得冷汗都快下來了,他終是鬆了手摟緊她:“晚了,歇吧。”說著,他再不開口,閉了眼寐著了。
  她也不敢多言,窩在他懷裏一動不動。挾製宮妃,她有的是法子。緋心窩了一會,便覺得睡意朦朧,這一晚覺得過得極長極累。她一會子工夫便睡過去了。
  因睡的姿勢不好,加上緋心本就有個擇席的毛病,更是半寐半醒,天未亮便醒了過來。她剛一抬眼,見他亦是一臉的倦意半睜著眼,想是他也一宿難安。而且她窩在他懷裏,總是比他舒服些。她一動,發覺他一直箍著手架著她的腰臀位置,不至讓她坐實發痛,又不至半懸太累。一見如此,她實在感動的很,揉揉眼,生把潮意頂回去。慢慢拱起身,托著他明顯有些發僵的手臂:“皇上,臣妾給皇上揉揉。”
  他看低眉順眼小媳婦相,十指纖纖卻著力準確。一時有些發怔:“這也是因你母親的緣故?”
  緋心慢慢彎折他的手肘,輕應了一聲,接著說:“臣妾沒能服侍好皇上,讓皇上受罪了。”她說著,眼圈有點發紅。
  “好了。”他說著攬過她,聲音溫和下來,“外頭已經雇了車,至暖玉湖畔便會有車來接,咱們走吧。”
  她聽了一暖,敢情他昨晚出去那會子,估計已經吩咐了侍衛去找車駕。皇苑的車不方便來這裏,便在這鎮上雇一輛可以拉到湖邊苑界那裏。
  他們起的太早,也吃不下什麽東西。緋心就著泉水打發他洗洗,自己也湊合著洗了手臉。便出了客棧乘了車往暖玉湖方向去。天還透著黑,龐統領帶了三個隨從,一路騎著馬,引著雲曦的馬隨侍在周圍。至了暖玉湖林道一半,再往北去便近了山圍。
  車夫住馬下車,領了銀錢轉頭回去。待車夫走了不久,便緩緩打林道裏過來一輛馬車。圍著厚厚的藍色包絨布,正是昨天晚上那輛。趕車是兩個侍衛,留在這裏守了一宿。兩人迎過來跪了一跪,不敢多禮,忙著伺候兩人上車。
  緋心有些掌不住了,腿間隱隱作痛,因她昨天實在自己不方便,沒辦法把藥塗得妥當。加上腰也疼,頭也開始昏昏的。她一直強撐著,這般回去,估計與太後請安是要晚了。但還算混的過去,現在在行宮裏,不似在恒永禁宮那般。
  皇上與太後,那母子情的確是真,太後對皇上有撫育之恩,皇上亦行孝道。隻不過宮帷之中,一切皆以江山為先,情恩若與權勢相抵,無異卵石相擊。太後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大勢已去,皇上已經盡可能的溫和處理,維護他們阮家最後體麵,就是顧念著母子情份。所以太後自然也當退則退,於後宮頤養天年。
  太後依舊是太後,就算外戚倒台,與皇上情份仍存。她依舊是後宮身份最尊貴的女人,所以緋心依舊會對她恭奉至孝,絕不會變嘴臉。
  單馬輕車,此山亦早開出盤山大道。雖然不如來時那般披星趕月,但行的也不慢。他們至內苑的時候,天才是蒙蒙亮。汪成海沒敢在側門那候著,隻是派幾個小太監迎著。他們下車換輦,至自在花廊那裏各回各宮。繡靈巴巴等了一宿,見她回來,忙著跟小福子一道悄悄的把她攙進去。小福子忙著去準備一應事宜,繡靈一直把她攙到寢殿內廂裏去。一見她病歪歪的,手都打著顫,當下也心痛起來。但她不敢埋怨皇上,隻顧著打發人給她更衣。
  她衣裳一褪,繡靈著實嚇了一跳。兩腿內側皆是烏紫大片的血淤!貴妃一向細皮嫩肉,但從不曾見此等慘景。當下心底一酸,啞著聲音再是忍不住:“這,這可怎麽好?”這位置,太醫都瞧不得,但瞧著勁頭傷的不輕,一下讓她亂了手腳。她知道貴妃好麵子,最後一層她沒假手於人。她掩嚴了帳子,扶著緋心歪著,搭了綴花的錦被:“娘娘,不如讓太醫來請個脈,奴婢瞧著傷的厲害。”
  “不用,一會子找些化淤的藥來上上就好。”緋心連話都懶怠說,還是這裏舒服,讓她立時就有些昏昏欲睡。但她還是把吩咐說完了:“一會子讓小福子告個假,說本宮昨日逛的晚了,引了風,今日不得前往長安殿請安了。”
  “若不前去請安,還是要請太醫更好些。如此也能周全。”繡靈實在覺得這傷有些駭人,找個太醫備個脈案才放心,若脈象無礙也就罷了,外傷抹抹便是。若不成,這可得提早調治,別落下根子才好。
  “也好。”緋心說著便歪躺下去,閉了眼睛,“無事莫要吵醒本宮,一會子所有見禮皆免。不必傳來。”
  “奴婢省得,這就去準備下去。”繡靈給她掖好被角,瞧著麵色發慘,有如梨花拂風。但有些事還是得報,“昨兒晚上德妃來了,估摸著先去了皇上那。怕是心裏生了疑,想著您昨天晚上和皇上一道出去了。”
  “無事,她若來了,本宮自有交待。你先下去吧!”緋心閉著眼說。
  繡靈聽了,便忙著出門去宣請隨行太醫,讓小福子前往長安殿請旨並告罪。一會子工夫,太醫便至了,他亦也是個會看人下菜碟的。隔帳蒙絹探脈,便知隻是勞累乏疲,外帶有些血滯凝澀,脈阻不暢,許是受了些皮外勞損。
  但他一瞧繡靈那樣兒,便遂其意說是娘娘昨夜受了涼,加上衝任空虛,氣海略虧,引了些風寒。便開了些溫良補劑,落了案給繡靈交差。
  繡靈這邊在宮裏忙活,打發了前來探看的妃嬪。德妃沒親自來,隻是打發人來問了問。繡靈就把事先緋心交待的回了。輝陽宮那邊也打發陳懷德來探看,說了幾句官話,臨走的時候悄悄塞給繡靈一個紙包。繡靈打開來看,是兩瓶禦製的紫玉化淤。陳懷德是汪成海的心腹,同樣也是皇上身邊的人。皇上早知道貴妃今天請不了安,必是要走一套請醫問藥的路子。繡靈正好也省了麻煩,這紫玉化淤,比她這裏的存貨強了百倍。用不著再請旨領落人口實,也少一樁心事。
  小福子一會便回來了,說太後聽聞貴妃病了,便賜了些補藥,說了些體恤的話,囑她好生養著。年節下,又在宮外,不必立規矩之類的。
  “這邊折騰了,那邊又心疼。早知如此,還下去手幹什麽?”因著無人,繡靈喃歎了兩句。
  “既知是心疼就是好的,總比下去手也不管死活的好。這事咱還見的少麽?”小福子眨巴兩下眼睛,讓她別再多話。
  “是了,也是這個意思。”繡靈把藥給小福子,“一會子別去外頭通傳,自家小廚房裏給主子熬點子燕窩先用些。再揀點珠子磨成粉,跟這藥一起敷了。再把那咱自己帶的丹心養榮讓貴妃服一劑,許是就好些。”繡靈低聲說著,“剛程太醫瞧了,沒說什麽。我估摸著沒什麽大事,他也省得事,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就照著風寒落的脈案開的方子,那藥你打發人領回來,隨便扔著便是。”
  “我省得。”他頓了一頓,“真瞧不上那拂香院的那位,剛回來時正碰著她打咱這出去。瞧那一副喜逐顏開的樣子,巴不得咱家主子起不來才好。之前在宮裏,就老瞥著眼,縱著奴才說咱家主子是暴發戶,剛才我行禮慢了,便嗬著九條三律的讓掌嘴,她算是個什麽東西!就仗著老子是個看大門的。”
  繡靈知道他說的是華美人,拂香院是她在宮中所居的宮院。那裏實際住了三個美人,隻是她比較得寵,住了正院。雖然拂香院沒有主位,但她也算占了一主。父親是京師直隸營的散騎將。聽說在家就驕橫的很,進宮以後也一向是行如風雷,雖是個美人,但氣焰倒是不低。小福子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梁子算是結上了。
  “她是主,你是仆,她豈有打不得的?”繡靈添了一把火,“你近日家小心些,多打聽著,趕明捏著事,便可請旨。咱家主子是貴妃,她不過是個美人!”
  “不用你教,快去伺候吧。”他撫了撫臉,那上麵根本一點看不出痕跡。那華美人再囂張也不敢真打,畢竟差著階呢。

  第二卷 佳人有丹心,君王存柔情
  第001章 女子亦欲守臣綱
  緋心第二天便前往長安殿請罪,阮星華一見她病歪的樣子,倒不像是裝的。麵上也緩了許多,直言說這些天好生養著,別再折騰病體,規矩在行宮可免則免。這才給了緋心靜養的時間。她一連養了七八天,腫消的倒是快,破皮也漸好,但青淤卻一直難化。她也正巧找個機會不出門,合著她隨行來行宮遊幸,別說逛山了,便是這宮苑一角她都沒去盡,就跟來這閉關沒什麽區別。
  但她人在閉關,眼耳可沒閑著。這幾天,誰又去輝陽宮,去的次數最多。誰不是老實聽召自己送上門去的,誰又巴巴的想計跟皇上碰麵討巧,她心裏都有準譜。現在是皇上讓她整頓後宮,她自然要做的好。行宮裏先有個成算,回去了,搬出祖宗規矩來,憑誰也難露頭。
  皇上與臣工在山中遊了幾次,又堂而皇之正大光明的微了服去四周邊鎮掃看掃看,隻是沒再去南驪鎮,緋心估計是怕再碰上那個掌櫃,說吐魯了嘴。這一眨眼,該回宮的日子也就近了。居安、行執兩府已經飛報了京城,讓宮中準備出迎。這邊亦準備好一切,欲動身回宮。
  這些天緋心一直稱病,就連居安府為皇上準備的內苑小宴也沒去。既然在太後麵前說病,斷不能一有宴請便馬上生龍活虎,如此哪裏像得?聽說宴上皇上派賞,無人落空,是北域所煉奇香。不過因緋心沒去,皇上似是把她這個人給忘記了。沒她的份!
  這事繡彩還叨叨了兩回,因她覺得自家主子是個好香的,還曾經是給皇上製過香的。雖說這賞沒什麽金貴的,但是個念意,皇上也不該想不起貴妃。
  緋心倒是覺得無所謂,她並不是好香。隻是當初為母而製,久而久之,成了習慣罷了。況且香料她宮裏多的是,她也不在意這些個。她現在隻是盼著叔叔快來京師領差,差事落了實,她手底下也寬裕些。不過這些個事,都得回宮再說。
  今日正是起行之日,她養的這幾天,皇上一天也沒來瞧過她。除了頭一天裝個門麵讓陳懷德來了一趟,後來就再沒動靜。連讓汪公公來問候一聲也沒有,有時緋心也覺得淡淡失落。但這想頭總是一閃即逝,從形勢考量,皇上不來看反倒不會讓她太過於鋒露。所以,緋心也沒空去琢磨那點失落。
  德妃倒是來瞧過兩回,因緋心這幾天身上的確不爽利,那晚回來之後又趕上信期,麵色很是不好。德妃雖是心裏生疑,但也不好表現出來什麽。更因後來皇上對緋心的病情不太關心,倒是讓德妃又有些寬心。
  緋心倒不在意別人如何揣度,她這幾天一直在琢磨。她與皇上有時想法一致,皇上交與緋心的事情,有時不需要說的太白,她也能明了他的需求。但有時他們卻大相徑庭,她對他處事完全摸不著頭腦。有時她左思右想,亦是不能通達。他時而按理出牌,時而不按規則。不過本來就是如此,天意難測,聖心難度。擅自揣摩聖意是死罪,舉凡諸事,皆有目的。或者是他們目的相背,才致她無法捉磨。
  這些她並不在意,君為臣綱,為三綱之首。她雖是後宮女人,同樣也先是‘臣’,為臣者,不需要揣度聖心,隻需盡心效主,有忠君之心便為首則。之前她之所以惹怒他,是因她擅自度其意,認為自己無用該棄,討要身後之名的恩典,這就是不忠的表現!這錯誤她以後不會再犯,隻消她盡心忠君,為皇上謀事。不再事事先度聖心,討要恩典,至自家於度外,便可保得齊全周整。
  她便是這般想後,頓覺自己輕鬆了許多。她依舊重視聲名,但想來以前夾於太後與皇上之間,不敢大展拳腳為皇上辦事,實是不夠忠心。現在她已經擺脫夾縫,更是沒什麽可顧忌的了。
  回宮之後,亦已經過了年節。諸事開始上軌道,皇上因正月時閑暇,臣工亦是隨著逍遙了一月,至二月初八從行宮回來,皇上便事事督謹,越加勤勉。
  天下有明主,則為萬民之福,緋心為此也覺是自己的光榮。若是她在一個昏君後宮,以她以往這種不敢勸誡,隻省自身的個性。定是也要背上一個奸妃的惡名。也正是因有他,後宮無人承“奸”之名。所以,除了光榮之外,還覺得格外感恩。
  雲曦於朝堂之上躬勤,緋心於後宮之中掌持。她回宮之後,便與德妃商忖後宮肅風之事,欲先從啟元殿下手,不許任何宮妃以任何理由前往打擾聖上安寧。
  因祖宗有訓,一向諸人隻聽得未管得。如今貴妃拿此說事,貴妃入宮早,德妃林雪清也不多說什麽。況且雪清早就對眾嬪妃種種媚行之色看不順眼,現在順水推舟,由著讓緋心去出頭。德妃點頭應和,拿出德妃掌印落在緋心的表奏上一並承給聖上。
  雲曦瞧了,大筆一揮便準了,下了手諭,全權交與貴德二妃處理。這道旨一下,緋心就開始挽袖子大刀破斧。她頭一個是還啟元殿清靜,第二個便是要截斷那些天天埋伏於皇帝回宮路線,企圖與皇上不期而遇的伎倆。她廣布眼線,將那些從執路太監口中得到消息的女人一一攔截,並且處置了幾個以此生財的執路太監。更令於宮禁之後,宮妃不得出所住宮房,不得於四處遊走。每日皆嚴查巡探手冊,不時布巡燈巡探以作查訪。宮禁嬪妃不得外出,這也是有祖訓的,現在緋心搬出來,聲壯腰粗,格外有理。
  雪清心裏也覺得稀奇,這貴妃見雪清上位之後就諸事不管。怎麽行宮一趟回來,就跟轉性一樣開始事事掛心了?不得出入啟元殿這可以理解,那裏畢竟是個理事的地方,外臣侍衛常有出入,如此這般嬪妃再去也不太象話。但後頭這兩條可是有些過了,擺明了不讓妃嬪主動接近皇上。
  其一,貴妃這般斷了太監生財之路,下頭不敢言語,但心有芥蒂。其二,諸妃因此必生不滿,到時總有見皇上的時候,總歸有忍不住說幾句的。一個人說便是謊,十人來說便成真。貴妃以往一向處事乖滑,從不肯出頭,總是冷眼看後宮爭鬥,自己一點錯處也沒有。如此才能一直穩居三妃之首,如今她這般做,分明就是給自己豎了更多的敵人,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德妃縱是心內覺得怪,但也不多理會,後宮之中,沒有永遠的敵人,同樣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更何況,她們同侍一君,單就憑此,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在緋心這種密羅織網般的管理之下,後宮的確清靜了不少。啟元殿那邊是無人再敢涉足,入夜之時,各宮嬪妃也算自安。緋心很是辛苦,但心裏卻是比曾經坦然了不少。這樣一來,必是會得罪人,但是,若真是想做到能持掌內宮,就不能怕得罪人。以往,她凡事皆不肯出頭,總念著收買人心。這四年,一直做老好人,錢亦也花了無數。的確是收到不錯的效果,有極佳的消息網。但是,光是這樣是不夠的。古有雲,文死諫,武死戰,以為忠矣。她非男子,不能以文輔於朝,以武鎮於疆。但於這後宮之中,她亦要謹持忠君之心,不再以個人榮辱而戚懷。當她想通了這一點,便覺得輕鬆而無懼。
  但後宮之中,有名謂的嬪妃好幾十,有些沒位沒膽沒錢也沒依靠的自然敢怒不敢言。但有些就壓持不住了,比如靈嬪,俊嬪,和嬪,吳美人,華美人。這幾個平日裏就結成小幫,對貴德雙妃把持後宮很不以為然。如今貴妃如此擠兌人,自然是忍不下氣的。一時間風言風語不少,太後也把貴妃叫去問了問情況。雖然沒什麽重話,但意思也是讓貴妃別做的太過。
  靈嬪一向是個精明人,她是同期進宮封位最高,但家世最差的一個。自從阮丹青出事之後,緊著西北總巡又讓人彈劾,證據確鑿讓皇上抄了家。本人拿到京裏論罪,一眾妻妾子女仆人全充了人市。聽說家裏抄出銀錢數百萬之巨,後來又牽扯上幾個大族,著實鬧了一氣。靈嬪的父親借此補繼上位,成了西巡九省的總領司馬。其實這是皇上在逐步清除阮家勢力,慢慢收剿兵權。上任北巡是阮丹青的姻親,貪汙的證據早在皇上手裏壓著。現在阮丹青一死,緊著就是他兩個兒子因服孝先後讓皇上卸了職,現在就開始慢慢清阮家的連枝。
  當初靈嬪進宮,除了德妃先封的之外。其她人就數她的位高,她當然也明白皇上的意思。借著這個提攜父親。這是皇族與世家之間千百年的定律,世家借著與皇族沾親從而提高地位,獲得更大的利益。皇族借著世家達到穩固江山的目的,而送進來的女子,除了為皇家添血脈之外,還肩負著同樣的任務,就是成為家族攀爬的階梯以及穩定雙方關係的人質。
  靈嬪因著這一層,自然不會在宮裏生事,以免連累父親在外的發展。加上她家裏京上沒人,她自然就格外的小心,一直采取的都是坐山觀虎的策略。但她也斷不能因此就甘心讓貴德雙妃再度坐大,那樣下去她便是不戰而敗。所以她就沒事點點火,扇扇風,等那忍不住耐不了的先鋒出來!
  總有先鋒出來的,而這個,正是華美人!靈嬪這個小集團等的是槍頭,要看交鋒之後的結果。而緋心這裏等的也是槍頭,要殺一儆佰!

  第002章 香闕鶯行難藏掩
  二月二十六這天上午,緋心已經端坐在掬慧宮正殿,著淡金孔雀展屏紅圍袍,袖口,領口都綴赤狐毛。長發團三束飛翔宮髻,上綴明珠,彩石,八寶鈿等華飾。眼繪明彩,唇點朱紅。一手撐扶,展開闊袖,看上麵雀飛花展,明豔非常。緋心眼微微冷凝,看著下麵跪的女子。比她預計的要快了許多,居然不過十來天,便有這耐不住性的人來撞她的槍口!
  繡靈站在緋心身後,小福子則搭著拂塵立在階下首。兩邊羅列著一班宮女太監,整個大殿撤了座,四根朱漆大柱森立,殿門大敞,冷風呼呼的灌,顯得空落落又有些寒凜。
  華美人一身鵝黃宮裝,披著銀圍子大氅。她跪不住,不斷的扭著身子換姿勢。麵上帶了七分委曲三分怨。頭發依舊綰得精致,上麵的蝶飾微微的顫搖,有著隨時欲飛的靈動。
  “娘娘若有訓示,臣妾必洗耳恭聽,如今時辰也不早,臣妾還要去萊茵宮請安。”華美人微提了腰身,揚著下巴開口。
  緋心哪裏聽不出她的意思,妃位在這宮裏不止貴妃一個。有話快說,臭架子少擺!緋心輕輕笑了笑:“妹妹昨天生辰,拂香院裏好生熱鬧。陳吳兩位妹妹也在,三美同聚,還欲邀聖上赴往香闕,以至本宮備了禮,倒沒機會交與妹妹。”她說著,睨了眼,“來呀,把本宮給妹妹準備的東西拿來。”
  “臣妾身份低微,哪敢向娘娘討賞。”華美人話還未說完,常安已經捧了個大錦盒走了過來,徑自擺在華美人麵前,伸手把盒蓋一開,華美人的臉霎時變了顏色!
  “娘娘這是什麽意思?”她瞪著盒裏的東西,聲音變得有些尖利起來。
  “遠清山倚月庵,自太祖時期罷殉開始,先後有三百四十六名宮妃前往奉佛清修。如今妹妹欲去,本宮與你也算姐妹一場,當然要先行備妥物什才是。妹妹先瞧瞧,若短了什麽,本宮再著人準備!妹妹誌向清燈,遙問先靈,自是本朝女範,本宮絕不會虧了妹妹。”緋心無視華美人一臉青灰,揚聲說著。
  “嗬嗬,貴妃娘娘,這話說說便罷。臣妾自不敢外傳,如今聖上風華正茂,娘娘卻令臣妾出家。不知道的,還當娘娘有心咒聖上早日龍馭殯天呢!”她話一出,殿上的人皆變了臉,小福子冷聲喝道:“華美人好大膽子,如此大逆之言也可說得?”
  “娘娘做得,臣妾如何說不得?”華美人嗤之以鼻,接著轉臉瞪著小福子,“你算是什麽東西?在本宮麵前狂妄!”她說著,呼的一下站起身來。
  常安欲上前去按,緋心微一揚手止住他的動作。她慢慢站起身來,踱下階向著華美人:“本宮於本月初九與德妃共同召訓,領諸嬪妃拜先恩殿,奉聖上手諭,請祖宗訓誡。於太祖孝誠皇後位前,令使後宮清平,諸妃守德。共擬妃誡一十九款,不過半月工夫,如何華美人便拋諸腦後?”
  華美人麵色微變,身體微顫:“臣妾入宮以來,謹守宮規。妃誡之中,並無提及不許生辰設宴!”
  “拂香院三位美人,平起平坐。華美人占據正院,卻並非主位。當三位同掌,共使升平。陳,吳兩位,何以要向妹妹行大禮?便是生辰宴慶,也該並立頷首而止。妹妹打壓同宮姐妹,又是因何?”緋心話一出,華美人麵色更灰。都說貴妃密羅織網,無所不知。關起門來,姐妹調笑之事她居然也能知曉!難不成這拂香院裏,也都有她的眼線?
  “不過宴上歡歌,也無可厚非。本宮並不作他議。但宮誡有明令,歡宴適可,不得通霄達旦。寅時過三刻,妹妹依舊把酒共醉,直至酩酊,又是何道理?”緋心繼續上前,“傳遞書信至啟元殿,內裏卻附兜衣粉袂,詩雲紅藕香蓮柔紗挽,煙燈華籠待君眠!此等媚詞浪調,輾轉傳遞,不避外臣。又是如何守規?若是閨閣隨意,倒也無妨,隻可惜妹妹所托非人。這封信落到興華閣曾廣海的手裏!當時老夫子已經麵色昏慘,弄得聖上顏麵無存!後宮作此顏色,本宮與德妃自當領罰。而身為始作甬者,無視妃誡,先恩殿牌位之前所起的誓,全成妄語。要本宮如何能容你?”
  “這,這不可能!”華美人踉了幾步,眼瞪得滾圓,“那曾廣海一個捉筆酸腐,如何敢私拆聖上的信件!”
  “你便是認了?”緋心凝著她的眼,“你當本宮冤枉你嗎?”說著一揚手,袖裏抖出一方帕子,直摔到華美人臉上。邊上揚的半絲絹帶劃過她的眼,讓她一陣哆嗦。這帕子半幅鴛鴦圖,粉透的質地,正是女子內兜小衣裁的。光看這透光的薄紗,殿上已經有掩口欲笑的,更是讓華美人臉漲得醬紫。
  小福子在邊上大呼痛快,他就等著看今天的熱鬧呢。自打從行宮回來,他就一直特別留心拂香院的事。這四年,貴妃沒少在底下人身上花錢,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華美人自以為小心,以為買通個啟元殿的執路太監就萬事大吉。卻是想不到,她的專橫讓她今天錯漏百出!
  “華美人不想著寬慰聖心,安守本份。內廂之中還藏這種不堪之物,平日裏就不知避忌,道皇上對你念念不忘,難舍難分。難道都是憑此物嗎?”緋心說著,袖裏又是一個東西猛的摔出去,險沒砸了華美人的頭!
  這回緋心也動了氣,當時她瞧了這東西險沒七竅生煙!華美人居然在宮裏藏合歡散。本來她隻打算警告一下華美人,沒打算太狠。但這華美人實在不堪,若是後宮都用這法子去留皇上。怕是皇上鴻誌未起,先命去了一半!
  瓶子猛的摔在地上,碎開來,白色粉色的小丸滾了一地。在風裏搖擺溜轉,不時的碰撞又散開。華美人已經麵色死灰,突然伸手去扯緋心:“你憑什麽搜我的宮房?你算什麽東西!”
  緋心微退了一步,邊上常安和常福已經擁上來,招呼幾個太監直接把華美人摁趴在地上。繡靈過來攙住緋心,厲聲喝道:“娘娘何等身份,豈用得搜?”她說著,頭微是一擺,外頭已經搡進來一個小宮女。翠色衣衫,臉凍得通紅。咕登一下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貴妃娘娘明察,這些都是我家主子讓奴婢從平安殿拿的。給了秦公公三十兩銀子,奴婢沒有半句胡言!”
  華美人麵色紫青,忽然笑起來:“哈哈哈,樂正緋心,你的手真是長的很啊!千不該萬不該,本宮不該中你的計!但那又怎麽樣?你憑什麽讓本宮出家?若要罰要打,要貶要殺,也得等皇上來決斷。你和林雪清,也別想得意多久!”

  第003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華美人瞪著緋心,麵容灰敗,是她中了計!二月二十那天,她在園裏看到貴妃飲茶。今年春早,東都園柳條抽了嫩芽,她想編幾個嫩枝籃子玩。貴妃最近在宮裏整風,搞得眾妃都不自在。她們姐妹也抱怨了一起,才約著三五去遊園。
  結果就碰上了貴妃,聽得貴妃在跟奴才閑聊。歎自己苦心也得不到皇上賞識,弄個裏外不是人。姐妹們也不願意與她一處,皇上也不上她的門。然後便有奴才說,皇上愛詩,不如以詩傳情,討個新鮮,也不算違規。到時皇上來了,豈不是皆大歡喜!
  哼,真是笨啊!貴妃根本就是故意,根本就是在引那願者上鉤的笨魚!
  合歡散的確是她弄來的,但皇上一向對香料丸藥之類的敏感的很。她根本一次沒敢拿來用過!況且後宮之中,她就不信隻有她弄這玩藝!是她低估了貴妃在後宮的影響力。她以為自己藏的密,沒人能發現。但這也太快了!昨天晚上起宴傳詩,今天早上不過她去太後那一會。到這裏,東西就讓翻出來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皇上在朝中,宮裏怕是看笑話的居多,誰願意替她說話?
  唯今之計也隻有拖了,拖到皇上下朝。所以華美人如今也豁出去,臉上戾氣更劇!就算讓人摁得動彈不得,依舊揚著頭狠瞪著緋心。
  緋心自然知道她打什麽主意,瞄了一眼小福子。小福子會意,手底下連扯帶拽,華美人不甘休的咆哮。便有人從袖裏掏個帕子,連塞帶摁堵嚴實。幾個人一並使力,華美人哪裏掙得,沒一會工夫便讓人拖下去了。
  緋心看著趴在地上簌簌發抖的小宮女,對方已經麵無人色,隻知道不停的磕頭。緋心微展了眉:“淩煙。”
  那小丫頭被緋心一叫,更是三魂去了二魂半,嚇得直叫著:“娘娘饒命,娘娘開恩!”
  “你舉報有功,本宮該賞你才是。”她反身上了階,重新坐在座上,“你且先回去罷。”說著,邊上已經有太監將她拉起來,扯著往外走。小丫頭已經說不出話來,踉蹌著出去。
  緋心靜靜的坐著,麵上看不出半點表情。她眼半垂,瞧著地上散落的藥丸。半晌開口:“把地上的東西收收,交到宗堂那裏去。報居安府,說華美人行為不檢,發至倚月庵為尼。通報各宮,讓大家引以為誡,若有二例,便沒這麽便宜了!”
  德妃林雪清一早便趕赴掬慧宮,二月二十六那天,緋心處置了華美人。當天通報各宮,並且也報了宗堂。本來雪清聽了這事,心下暗喜。借著緋心的手處理了一個討嫌的眼中釘,而且緋心居然辦事奇快,讓她覺得痛快。
  但是二十七日,華美人的父親華散騎竟然跟著京畿總提一道入了宮,跪在啟元殿前求見皇上。真不知這消息是哪個遞的,雪清想了半天,覺得最有可疑的是太後。這華散騎跟阮家沒什麽交情,阮家倒台的時候也是倒阮一派。估計是太後肯定是不想讓貴德雙妃就此把持後宮,便把消息漏了出去。華散騎一邊派人飛騎前往倚月庵去找女兒,一邊就跟著自己的上司進了宮。皇上後來宣了華散騎進去,兩人所言無人可知。但聽說除了華散騎的上司聯保之外,還有幾個文華閣的學究也跟著勸。小小的一個散騎,小小的一個美人。居然驚動了文華閣以及京畿總提,讓雪清隱隱覺得沒那麽簡單。再一細想,她不由的冒了冷汗,自己又著了貴妃的道了。現在是雙妃共掌,平起平坐。但緋心在前往行宮前根本對宮事不聞不問,回來之後與雪清商議,最後落的也是雪清的印。
  她終是知道為什麽驚動之劇了,其實大家現在把矛頭對上自己的父親了。怪不得貴妃不在意當這個出頭鳥,她早有後著。一應文冊落的是雙妃的名,但是最後執印的是她德妃林雪清。她一向在宮裏比緋心高調,如今緋心反其道而行。隻會讓大家認為,是她雪清在後頭挑唆的。拿寬容的貴妃當利用工具!
  她父親現在是央集令右丞,官拜二品,幾個叔伯都在朝中有職,兄弟幾人也都分散各部。而父親的職位非常敏感,掌管所有世族籍冊,挑人調職,皆有所查。基本上是最容易被人猜忌和動蕩的。當初父親是拚死跟皇上一個鼻孔出氣,不停的在朝上朝下觸阮家的黴頭,跟太後的關係很僵。後來阮家一倒,父親上位,有很多人都不以為然。認為他是憑著拍馬屁和仗著有女得寵才能有今天。
  現在後宮出了華美人的事,散騎將上歸京畿營,而京畿營的右將左含青又曾經當過阮丹青的副將,這個人生性耿直,當時在阮丹青的手下的時候就混得很不得誌,一直被打壓。但即便如此,滿朝倒阮之時他也沒趁機踩上兩腳。皇上極欣賞他,又覺得他領兵有為,便提拔他成了京畿營右將,將王城保衛的工作托負給他。
  左含青雖然是個莽夫,但他感激皇上栽培,而且又沒有因為他曾經為阮家服務而將他歸於阮氏一黨。上任不久,就主動把全家都遷到京師來住,以示對皇上的忠心。他性子剛直,所以對林孝的一些行為很看不上。
  所以這次手下散騎之女出了事,他聽了二話不說便讓總提帶了散騎進宮。目的就是不想讓林孝的女兒在後宮興風作浪!這本來是皇上的家事,他管不著。但這人就是魯在這裏了,他得了信之後就覺得林孝實在不地道。京畿營和央集令一個歸司馬,一個歸司徒,本來各不相幹的事。散騎的女兒不過一個美人,哪裏就招惹那個高高在上的德妃了。擺明了要讓他京畿營這裏沒臉!而且幾次三番上疏舉薦,想把人往這兵司裏塞,不是他的學生就是他的親信,一心想當阮家第二呢!
  左含青是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加上又受了下頭的挑唆,再一見華散騎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老臉,華散騎家裏有個白癡兒子已經很背晦了,養個女兒如珠似寶,進了宮沒一年就讓人弄得出家了。一想就更是火上澆油,一時也顧不得許多!
  這樣一來,雪清更是有些抗不住了,所以忙忙的就前來找緋心商量!

  第004章 步步籌謀步步驚
  雪清入了掬慧宮,緋心正在偏殿裏擺弄香料。她也顧不得寒喧,直奔主題就去:“姐姐,姐姐可聽說這幾日朝上的事?”
  “妹妹來的巧。”緋心笑著拉了她的手,並不接她的話頭,“繡靈剛做了黑芝麻糊,陪姐姐吃一碗。”
  “妹妹哪有心思吃點心。”雪清看著緋心一身素錦白衣,長發鬆挽,一副自在悠閑不聞世事的樣子,“姐姐要處置華美人,也該跟妹妹商量一下。而且最終定審,也該過了宗堂居安才是。如何就急著把人送走!”
  “我已經報了宗堂及居安。兩府都沒異議,也上奏皇上,稟明太後。這事妹妹前兩日不說,今日怎麽想起來了?”緋心拿過絹帕淨了手,淡淡的說,“妹妹覺得有不妥,就該早提才是。如今人已經去了,各宮都備了告。難不成再自打嘴巴,把人弄回來不成?她私藏合歡散是事實,祖宗有訓,此等媚行擾聖之事斷不能容。讓她出家,並不過份。”
  雖然小福子不時說些宮裏關於華美人的傳聞給緋心,但她一向並不算是太在意。傳言有真有假,她聽聽也就罷了。華美人是有些言語過利,但也是小孩子脾氣,家裏慣的。緋心也並不會因此生芥蒂。緋心是秉著忠君之心,這合歡散對身體有大害,武宗當年就是用的太劇,以至英年早逝,引出諸王混戰的慘劇。曆史教訓,不能不引以為誡。所以後來先帝有明令,後宮之中,再有女子行此等劣行,斷不能輕饒。
  如今皇上讓緋心管理後宮,人人不滿,處處生亂,她本想小懲大戒。是布了暗套,看哪個不知規矩的要來頂缸。但她沒想到,這般一套,居然套出這樣一件事來。她哪裏能忍得下去?更何況想起之前皇上所說的話,似有怪她一直隻顧自保不知管理之意。更是讓她下定決心!她不算狠,照律該賞那華美人白綾三尺才對。如今隻是讓她出家,還給她留了名聲,藥的事兩府知道,但未向各宮通報。若是她有心悔改,過幾年再接進來也不算過。但此時,別說德妃來,便是太後來,或者是皇上舍不得也來,她也絕是不讓!
  朝上的事,緋心一個女人家,縱有常安常福不時給她消息。她知道也就罷了,從不多言半句。德妃上來便有責怪之意,緋心哪裏聽不明白?是因為緋心讓德妃落了印,這事讓她也兜了一半!說實在的,當時德妃攬宮事就該有這個思想準備。緋心一年到頭的頂缸,知道要想攬權這點子事根本不算什麽。
  “她不過十幾歲,風華正茂,扔到那倚月庵裏也太過淒涼。”德妃動之以情,“況且那華大人,兒子是個白癡,就這麽個女兒還送進宮來。如何忍得住傷痛?”
  “妹妹此言差矣,華大人教女無方,此次該領罪而不是求情。”緋心說著,“我還顧著華家的麵子,沒把事情做的太過。她的行為,不過內宮裏各知罷了。對外還是給她留了些臉麵,此事已經定案,妹妹不必多說了。”
  德妃讓她噎得一愣一愣的,正在想話頭。這邊已經來報,說皇上往這邊來了。雪清心裏一喜,忙著和緋心一道出來迎駕。
  緋心是微怔,本能的想今天是初幾。一想不過是三月初一,暗自籲了一口氣。又一想,皇上這會子該在朝上,怎麽跑這裏來了?難道說真是因這事鬧的不行,連皇上都架不住跑回來了?
  雲曦一邁進來,乍見林雪清也在,一時有些微詫。淡淡笑笑:“清兒也在,真是巧。”
  “不過都是後宮瑣事,來找姐姐商議商議。”雪清倒極是自然,她一見雲曦就高興。加上現在,她打算也當一回大度能容的好人。以前貴妃名聲不錯,今天貴妃辦這事可恰是不能容人的,都說她林雪清眼高於頂。現在正好借著皇上在,讓皇上看看,究竟是哪個更能容人的。
  “是說華豔珍的事嗎?”雲曦淨了手,便往正座上坐了,他還穿著龍袍,明顯是從朝堂上回來的。
  雪清一聽他如此開門見山,心裏微微一怔。他如今直呼華美人的名字,顯然這幾天有些氣不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緋心忙著打發人奉茶端點心加墊子,根本沒打算開口說什麽。完全一副伺候人的小媳婦相。直到雲曦揚了揚手:“都坐吧,既然說了便說完罷了。”
  “華美人的事出的太急,臣妾得知的時候人都送走了。臣妾也覺得這事太急了些,所以今天找姐姐來商議,看有什麽可回轉的。”雪清輕聲說著,不時的看著雲曦的表情。他半眯著眼,手裏撥著茶蓋,卻不忙著飲。
  “貴妃為何此事不與德妃共議,便自己作了主呢?”雲曦微睨著另一側的緋心。
  “回皇上,臣妾覺得沒什麽不妥。當日領諸妃往先恩殿,所有妃嬪皆是在場。既然已經要依訓而為,若有違者自當處罰。”緋心低著頭,站起身回著,“臣妾沒能管好後宮,臣妾也要一並領罪!”說著,她先跪了。
  德妃一看她這架勢,不但不接皇上的下茬,還來了勁了。一時間也隻得也站起身跟跪,心裏把緋心罵了個一萬八千句。
  “二十六那天,朕下了朝。便聽宗堂令來報,說華豔珍宮裏藏了些不光彩的東西。還說她傳了東西給朕,結果曾廣海老眼昏花,以為是常報便打開來錄。結果老學究羞得要撞牆,說拿了嬪妃之內物是死罪,真真把朕弄得沒臉!”雲曦哼了一聲,“你們兩個管著後宮的事,訓都下了,朕的手諭也出了。那華豔珍還這樣行事,弄得上上下下哪個不笑?橫是那個左含青這個不省事的,一個莽夫管這些作什麽?正經事也沒見他這般急的!”
  這話一出,兩人麵上都是一緩。雪清覺得皇上還是向著父親這邊,最後一句明顯是說給雪清聽的。父親一向都說這是皇上的家事,輪不著外臣管。看來這次是她多心了!
  “領罪談不上,以後警醒些便是。都起吧!”雲曦說著飲了一口茶。雪清一聽,忙著起身,向著雲曦而去,順著他的話說:“是了,不過臣妾覺得,她是初犯,姐妹一場,還是心裏過意不去。”
  “朕知道清兒不是不能容人的,外頭傳言不必理會。”雲曦笑笑,這話說得雪清心裏美滋滋的。雲曦頓了一下,轉臉看著緋心,“不過貴妃也太躁了,既然二人共掌,也該跟清兒說一聲才是。還當以前都是你自己作主嗎?”
  “臣妾不敢。”緋心垂首,心裏已經完全放心了。這話裏的話,雪清可能聽不懂。但她明白,她當時急了些,是因為讓那藥給驚著了。是該拉著德妃一道,若有事也有人擔一半。不過現在也無所謂,瞧雪清今天這麵色,怕是她擔了不止一半了!

  第005章 陰晴難定複來往
  因著雲曦過來,雪清又有點忍不住,想把他往萊茵宮裏拉。但當著緋心,又因現在是非常時期。不好做的太過,但讓她板個緋心的樣子她也做不來。沒一會就快滾到雲曦懷裏去了,緋心樂得此事落定,不用煩惱,也不去管。令繡靈把弄的黑芝麻糊盛上來,奉給二人,雪清捧了一碗便湊在雲曦邊上,小貓一般的淺嘬慢舔。緋心眉眼不抬,自顧自的吃。
  “貴妃又在弄什麽香?”雲曦突然站起身來,一步就邁到緋心身邊。緋心愣了一下,她在偏殿弄的,這裏不會能聞到吧?難不成是身上沾了味道?她一時愕然,不由的抬頭,正觸到他一雙挾了怒的眼。緋心霎時慌了,好端端的,真不知哪裏又惹到他了。忍不住也站起身:“回皇上話,在偏殿弄了點去年摘的桅子和紫蘇。”
  她話還沒說完,忽見他的手伸過來,抵住她的唇蹭了蹭:“嘴唇都沾上了,怎的吃東西像個孩子?”這聲音何其溫柔,動作何其曖昧。但在緋心看來就是一副恐怖之景,明明雙眼蘊了冰雪,偏是這樣的口氣舉止,詭異至極!
  緋心一下毛了!這什麽意思?當著雪清的麵這樣?真打算讓德妃衝著她來嗎?她真恨自己避的不夠遠,剛才該找個碴出去才是。她腦子一激,忍不住想伸手去擋。結果他的手就勢一垂,就著她托碗的手在她的小碗裏舀起一勺,半彎著腰,隨手就放進自己嘴裏,低聲噥著:“這也熬的太稠了些。”
  緋心當時真想把碗都扣他臉上,但她當然不敢。整個人都僵了,不用看已經知道雪清在向她甩飛刀!看來皇上今天還是找晦氣來了,華美人雖然不是什麽重要角色。也算是得他心的,又膽大奔放。現在把人給治到廟裏去了,他心裏不忿又說不出來,就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讓德妃拿她的不是,以後再不敢自斷!剛才還覺得他說那話是為自己著想,現在已經覺得是在罵她了!
  雲曦也想把碗扣她臉上,但他還是忍住了。什麽意思,來了就拉個臉躲出八丈外,跟他得了麻風一樣。本來是打算跟她說一聲,讓她不用擔心。這事她做出更好的效果了,借著這件事,他正好看到了,左含青的確跟林孝矛盾不小。雖然左含青莽點,但是個能用的。林孝呢,也算是個精明的。彼此挾製,他也好辦事。但一見她這樣他就來氣,故意讓她不自在!
  雪清一見這兩人眉目傳情,險沒把肺氣炸了去。覺得兜了一缸的醋在心裏晃來蕩去,呼吸都成了酸的。邊上幾個奴才有些不安,繡靈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要壞了事。貴妃又把皇上給招急了眼了,皇上現在是成心要興風作浪了。她也顧不得什麽,玩命的給陪皇上來的汪成海使眼色,汪成海一臉無奈,終是耐不住繡靈以眼殺人。最主要的是他不願意再惹得自家主子跳起腳來。
  他輕嗽了一聲,趨了身近前:“皇上,陳大人還在暢心園候著呢。”
  雲曦直了腰一把揪了緋心的腕子:“上回朕把九環玉落在這裏,正巧一會要用。貴妃去給朕找來,別再跟上回一樣,好好的說摔了就摔了。”說著,不由分說連揪帶扯,直把她往殿後寢宮裏拽。
  緋心一見他開始胡說八道起來,他堂堂一個天子,怎麽能張嘴就胡扯?什麽就落在這了?她可好幾個月沒侍過寑了,而且她什麽時候摔過他的東西了?借她一百個膽她也不敢!緋心是徹底亂了套了,他現在已經不是按不按牌理出牌的問題了,他根本就是要瘋!
  雲曦身高腿長,一步頂緋心三步,險沒把她拽倒,幾步兩人就不見了影兒。汪成海再沒辦法,回眼看了一下繡靈和跟來的小福子,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便抖了拂塵把奴才全轟了,接著拐回來打發還在殿上氣得直抽抽的德妃。
  繡靈都快哭了,這話兒怎麽說的,沒來由的讓德妃把主子恨上了。真真是沒有理的事,貴妃天天操心受累的,現在真是搞的裏外不是人了。
  一進了寢殿,緋心險沒讓台階絆得趴在地上。她一瞅見那簾掛貴妃榻以及折屏之類的,心裏就突突跳得生疼。大白天,很符合他的要求!緋心瞅著四下已經無人,估計是汪成海全打發了,一時半會肯定也沒人進來。心裏一怕,腦子就有些亂:“皇上,皇上恕罪,臣妾是做的不對。臣妾這就讓人把華美人接回來!”之前還膽壯心雄,覺得就算皇上來了,她也要本著一顆忠心絕不能讓華美人再留在宮裏。現在他一開始瘋,緋心是什麽肝膽也沒了!
  “樂正緋心!”雲曦差點沒把她整個掄起來,“朕說的話你是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臣妾有負聖恩,臣妾罪該萬死。”緋心也有些瘋了,也不管他鉗著她的胳膊,身子一軟就跪下去了,“臣妾願意代華美人受罰,臣妾去倚月庵出家!”
  雲曦瞪著她,氣得火亂竄,忽然見她臉上怎麽生了麻子?愣了一下才覺,原來剛才他一扯她,直接把碗給震飛了。有幾滴黑芝麻糊飛濺到她的臉蛋上。現在配上她一臉驚懼的表情,十分的可笑。搞的他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笑!
  看著她的長發,極是烏亮的,鬆挽著此時微微淩亂,發尾長長的甩在後背,如一動即飛般的輕靈。他伸手撫在她臉上,抹去肌膚上的黑點,十來日不見她又清減了。皮膚白的有些發透,連額上的血管都分明。此時因為著急惶怕,更是拱了起來。
  “朕還沒死呢,你出什麽家?”他說著,一把將她拽起來。她麵色有些發灰,不由的想起當日華美人的話來。
  “信會落在曾廣海的手裏,當日朕的班子裏哪個當值貴妃都能知道。”他的眼微微的眯起,薄唇帶出一絲戲笑,“貴妃連兵書謀論都琢磨過,先引蛇出洞,再暗渡陳倉,最後來個裏應外合。連環計用的不錯啊!”
  緋心手腕子都讓他攥麻了,此時一直麻了滿身。下棋她是手下敗將,所以這套路,他比她熟的多。她當然知道瞞不過,但她想過,華美人是最好的目標。難道說,她想錯了?

  第006章 暗中更有高人在
  “貴妃跟朕真是心有靈犀。”雲曦忽然歎息,話卻說的有些曖昧,“一邊整頓後宮,還能一邊顧著朕。”
  緋心聽了心下微動,卻是平靜了些。她垂了眼,掩住自己的眼眸:“臣妾一個婦道人家,目光短淺。不過就是找人立典罷了!”
  “這裏沒外人,朕都不兜圈子,貴妃何必曲折?”雲曦托起她的下巴,目光閃爍別有深意。
  “臣妾不敢揣測聖意。”緋心僵著背應著。
  “此事一過,後宮皆懾。”他低語,“若非合歡散,貴妃也不會最後急忙處置。貴妃如此震怒又是因何?”
  “合歡散又稱緩死劑,臣妾不能容!”緋心一聽他說,一時也有些激動。
  “你關心朕?”他用手背撫她的臉,她一個激靈,腦子一木就脫口而出:“皇上是臣妾的…皇上是萬民之父,九五之尊。況且臣妾已經在皇上麵前發誓,一定要後宮升平,還皇上清靜!”
  雲曦的眼閃了又黯,一張俊臉鬆了又緊。突然鬆了她的腕子,開口:“消息誰走的?何以第二日華散騎便未宣而入?你心裏有數麽?”
  一說這事,緋心鬆了一口氣。言語也恢複了正常,看他目光閃爍,明明是心裏已經有了成算。但依舊答著:“皇上,此事臣妾正打算稟奏。臣妾開始以為是太後,不過後來臣妾得了件東西。”
  她說著,微一福身,往自己寢廂而去。從妝台側格子裏拿出一個小紙包,然後慢慢向他而來:“華美人在宮裏行事太過,鋒芒太銳。但臣妾不想有人從中取利,所以先讓她出家。臣妾雖還未細查,對此物詳情並不了解。但也知道不是好來的!”說著,緋心慢慢將紙包捧到雲曦麵前,剛要跪,他一把兜住她的手肘。隨手把東西一抄,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麵色微變:“怪不得那天晚上行宴肆無忌憚,敢情吃了這個。”
  “如此可以一石二鳥,為什麽不直接抖出來?”雲曦忽然又掠出戲笑,此時卻像個孩子。
  “若將她也牽扯上,怕是皇上朝堂之上就沒麽容易…….呃……”緋心受他笑容蠱惑,居然一下說出口來。話扯一半,突然覺得太過了。自己一個婦人,居然連朝堂都開始跟皇上說上了,太大逆不道了。
  “行了,朕心裏有數。”他眼微彎,轉身便向外走。緋心追了幾步,想將皇上送出宮去。雲曦突然回了身,伸手就向緋心領口探去。嚇得她剛寧了一半的心險沒再跳出來,他扯著她的衣領,眼向裏看了一下:“你這樣也太素了!”
  緋心臉憋得紫脹,他時而的輕狂讓她實在難應付。他笑得無賴:“反正也是旁人瞧不見的,貴妃為何不繡兩隻鴛鴦上去?”
  緋心臉又青又紫,半晌才回過悶來。說“素”是指她的裹胸小衣,她訕訕的,隨口找個理由:“臣妾的宮人不擅長繡鴛鴦。”
  “不必送了,朕自己出去。”緋心還猶自發怔的工夫,聽得耳邊輕輕一聲。再抬頭時,雲曦的身影已經向著廊道去了。
  她長舒了一口氣,剛才真是嚇著她。以為又少不得丟人現眼,還好都過去了!
  緋心身子一軟,整個人差點倒在地上。她勉強撐了幾步坐在椅上,剛坐定不久,便見繡靈忙著過來,小心的趨近她:“娘娘。”
  “無事。”緋心淡淡的說,“德妃走了?一會設儀,本宮擺駕去萊茵宮。”
  “娘娘不必去了,剛皇上帶著德妃去暢心園了。說約了陳夫子給德妃繪丹青。”繡靈的話裏透了點不忿,“娘娘入宮四年,這次又忙得腳不沾地…….”
  緋心突然笑了笑,心裏不知為何起了暖意。有時她的確猜不到皇上的心思,但這次,她明白。皇上是替她回還呢!因之前汪成海明明是說,陳大人在暢心園等。估計這句就是隨口說的,想打打圓場。轉頭換成陳夫子,是皇上接著汪成海的話頭續的。反正內廷姓陳的多了去,雪清也聽不細。
  但結果是好的,皇上最後是跟她一道去了,那之前皇上信口胡扯的什麽玉不玉的,估計雪清一高興也就不怎麽計較了。畢竟皇上也沒虧她!
  這事是皇上弄出來的,他最後再去回還,省了她的麻煩。緋心突然覺得,有時他們真的是心有靈犀!
  緋心這邊還沒清靜多久,午膳剛罷,突然居安府來宣口喻。說皇上令貴妃今天晚上侍寢!緋心聽了愣了半天沒回神,打從她進宮頭一年去乾元宮侍寢過,這兩三年都是皇上往她這邊來。關於皇上這個習慣緋心是知道的,正經八百的侍寢他早膩的不行了。
  乾元宮是皇上所居的宮落群,周圍錯落了許多輔助建築。因為距中廷近,又是皇帝居所,所以兩側設有禦庭衛所,設南北書房,中通中廷的充秘院和禦史堂。所以往來會有一些內廷之臣。後麵設寢宮,寢宮有九重帷,侍寢的規矩極其繁複。
  緋心得有快三年沒往乾元宮那邊去了,她實在想不明白皇上又弄什麽名堂。而且今天是初一,又不是初三。雖然她的理智告訴她,沒孩子沒前途,一眨眼四個月都沒侍寢了,孩子更成沒影沒邊的。但心底裏就是不想去!況且現在她掌宮也算有點成績,皇上也算信任她。她更覺得孩子不孩子的就那麽回事,到時哪個低階的嬪妃有了,交涉交涉,拿過來自己養也是可以的事。
  但煩歸煩,去還是得去。不過想想也好,去乾元宮比在什麽怪地方好的多!所以她聽了口喩,就忙忙的準備起來。浸湯沐浴,香粉紅妝,金鈿玉飾,綾羅華錦。至掌燈起才收拾妥當,然後匆匆用了點飯,由居安府派來的小太監抬著往乾元宮去。其實到了那還得再洗一次,事前洗浸打扮是表示對皇上恩典恭謝。而且到了那,一堆掌淨事的太監還有一套規矩。宮裏和民間不一樣,頭一回侍寢的時候,緋心那真是覺得臊的不行。現在事隔三年,想想還是別扭的很。
  初幃除妝裹,二幃複淨身,三幃挑輕紗,四幃係流霞。說起來好聽,其實就是在第一層厚幃帳閣子裏,把衣裳全脫了,所有金鉓不得夾身,由淨事太監檢查,以免有暗器。然後二層帳閣裏子再洗一次,淨身淨口,淨去身上所有氣味,是怕有些香芬帶有迷藥性質。到了三層便是裹一層紗衣,四層裏挑一件霞衣。都是睡衣的別稱,很薄的那種。至於其它幾層幃帳之下,都各有太監執守,備皇上傳喚。
  緋心過了這一套之後,悄悄由太監引著進了最後帳幃,上了階,正瞅見陳懷德。她此時赤著足,踏在厚毯上。雖然陳懷德低頭垂目,她還是覺得不自在。身上兩件薄紗,感覺根本掩不住。雖然頭發濃長,已經替她又遮了一層,她還是身上發僵。
  陳懷德替她打了簾:“娘娘先歇歇,皇上下午去了勤政殿剛回,這會子在南書房呢。”
  緋心巴不得呢,趕緊一頭紮進去。看著上頭明黃的裝飾,盤龍金繡,深深的床洞,也顧不得太多。把紗衣一脫,裹了被子就鑽進去了。

  第007章 溫柔最是惹人狂
  緋心靜靜躺了一會,便聽到有動靜。輕聲問安,簌簌袍帶響,伴著杯盞的聲音。不時聽有人說話,然後伴著一兩聲不清不楚的“唔”的回應。緋心閉著眼睛,不多時便覺得帳動帶出微風,很快便被雲曦的氣息所包裹。
  對於他的懷抱,她並不陌生,但也算不上熟悉。她無法在當中找到舒適自如的角落。比起親密,她更習慣向他匯報自己掌持後宮的成績或者失誤。
  緋心一動也不動任他摟著,既定程序一般等待接下來的環節。繡靈曾經旁敲側擊的讓她主動些,她也不是不想努力改變一下自己。但這麽多年來,所受的教育根深蒂固。終是過不了底限那關!雲曦的手勒在她胸下胃部,感覺那裏癟癟的凹下去。忽然開口:“你沒吃飯?”
  她愣了一下,她的手在他貼近的時候已經本能的去攥身下的毯,突然聽他發問,感覺自己準備好的那股子氣都快泄沒了。脫口而出:“臣妾用過飯了。”
  他聽了靜了一會,複摟住她:“你今日怎麽想起穿那素錦了?”
  緋心心裏稱奇,本日裏她侍寢,他可都是三句半沒有就入正題的。雖然痛苦,但也就那麽一下子,忍忍也就過去了。今天他不知又想幹什麽?居然扯起閑話來了。但緋心現在身無寸縷,覺得這種狀態扯閑話更是折磨。因她老得想著他什麽時候才入正題?所以他一問,她竟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他一把扣到她胸口,這才強斂了神低語:“回皇上,去年底臣妾打發人整理後頭庫房翻出來的,正好也要添製些新衣,便拿到上服局裁了。”說話間,她忽然想起來了。這二匹素錦鏤織,是她入宮第二年晉了貴妃的時候受賞之物當中的。因為是白色,就一直放著沒用。後來皇上嫌她著藍色難看,年底才拿到上服局裁了。沒再往上麵著花樣,因她覺得這原色就好的很,有暗紋鏤花,白淨也通透。
  她正沉浸在回憶裏,身體所傳來的麻癢讓她有些不自在起來。他似乎變得很有耐心和興致,手指在她身上慢慢遊移,掠過她每一寸肌膚。以近乎溫柔的力度在勾勒她的身體曲線,她竭力想控製自己的呼吸,手指卻失了力一般再難去緊握。甚至身體生出衝動,想推開或者想貼緊!
  “朕以為貴妃嫌料子素,早就賞了下人了。”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但緋心聽來更覺得奇。但腦子也沒什麽工夫多轉,因他的腿糾纏上來讓她連動一動也難,嘴唇貼著她的耳廓,氣息是微微溫的,噴在肌膚上卻燎出滾燙來。
  “大,大內之,之物皆是好,好的。怎麽……”緋心覺得舌頭開始打結,對他這種撩撥實在難以招架。終是忍不住開口:“皇上!”
  “何事?”他慢條斯理,手已經擠到她小腹以下,“你傷好利索了?”他問的是出宮那晚顛簸所至的傷患,已經過了一個月,自然是都好了。但緋心沒想到他還記得,心裏有些暖意。不過她對他這種閑聊的方式很受不了了,聲音出來就有點發急:“皇,皇上!”
  “朕問你話,你不答,老皇上皇上的叫什麽?”他微嗔,但聲音亦有些微微發啞。氣息也變得火燙起來,手指擠進她的腿間,微撫了一下,發覺她沒什麽疼痛的反應,便開始在那一帶或輕或重的兜兜轉轉。同時他的嘴也沒閑著,含著她的耳珠,突然惡意的往裏吹氣!
  她整個人一個劇抖,險沒叫出聲來。身體猛的一崩,覺得小腹裏灌了氣一樣發癢,整張臉已經微微抽搐起來了。她感覺這樣下去比之前所承受的那種疼痛或者羞恥更讓她難以忍受。他的唇貼過來,開始親吻她,攫住她的唇細細的碾轉。
  緋心腦子轟轟的發暈,手不由自主的想去推他,但推著推著又變成去抱他。他以一種極度緩慢的速度在折磨她的意誌,雲曦的身體也是滾燙的,他是裹著一件袍子來的。但此時早已經滑脫的不知去了哪裏,當他壁壘分明的胸肌壓貼過來的時候,緋心第一次覺得,這種壓迫感帶給她的不是恐懼。
  昏黃的宮燈被厚厚的帳子隔離,但牙雕的床頭上嵌墜的明珠與寶石,有些在暗夜裏綻放著柔柔又極迷離的光。令緋心恍惚間有種置身雲團深處的感覺。
  雲曦抱緊她,忽然頭倚在她的肩頸:“朕累了,要睡了。”說著,他一動也不動了。
  緋心一噎,覺得百爪撓心。明明他撫摸的時候她很難耐,但現在他這樣壓著她不動了她更難耐!他的肌膚明明滾燙的,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變化。他的氣息促急的,他怎麽可能要睡!!緋心覺得身體的悸動在放大,一根絲繞著爬了滿身,現在不斷的顫抖,讓她的身體處在一種讓她極度陌生又令她很害怕的狀態下。她不由自主的微微拱著身體,她想開口說話,但一張口,喉間竟發出讓她不敢相信的低嗚,像是一隻讓人丟掉的小貓!
  他微動了一下,抬眼看緋心,迷離之間他的眼眸爍閃黑亮。根本沒有困意,甚至還燒著大火,他伸手撫她的頰,細小的動作讓她微微一顫:“你稱病的時候,朕沒去看你,你惱嗎?”
  “臣妾,臣妾不敢。”她的眼像蒙了霧,更像藏了美酒,昏光搖曳之下,紅酡的麵頰豔得驚人。
  “是不敢,還是根本不在意?”他便這樣與她僵持,她總也贏不了。謀心算計她贏不了,因他處在比她更險惡的生存環境裏,最華美也是最血腥的地方。而在此時,她同樣也贏不了。身體升騰火焰,如何控製與施放,根本不是一個忍字訣就能做到。
  “是不敢。”她突然落下淚來,她一直謹守端莊,恭勤奉上。她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大家閨秀,但是,原來高貴這東西對她而言根本是高不可攀的癡夢。她半點跟高貴沾不上邊!此時她居然在希望他抱她!她無法接受這種自我,比被別人羞辱更讓她覺得可恥。
  “樂正緋心,你真是個…….”他看她哭泣的樣子,突然有些咬牙切齒。猛的俯下頭去,要將她一口吞了一般的咬住她的嘴唇。卻沒有給她疼痛,隻是一團滾燙的火灼。他抱緊她,分開她的腿,手試探般的擠壓進去。她不適的低唔,突然他覺得有異,停了動作。一下抽出手來,借著昏光,盯著手上的一抹顏色,整張臉都開始抽搐起來!
  緋心怔愣了半晌,昏昏然間覺得下體有些不適。她整個人一激,險沒一口咬斷了舌頭。她真是想死了算了

  第008章 忠肝皆因繾綣起
  緋心躺在那一動也不敢動,不用看已經知道,他兩眼裏的飛刀把她快戳死了!她根本也不敢看他,手指緊緊的揪著被單,他側起半身,瞪著她,恨不得把她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吃了。一股邪火亂竄,頂得他火燒火燎卻無地可放。
  正在這當口,忽然聽外頭有太監開口:“皇上,時辰差不多了,留不留?”這是乾元宮侍寢的規矩,一般侍寢的妃子,會有一個時辰限製,有專門的太監候著。如果皇上興致索然,時辰過了直接抬走,如果還想再溫存溫存,就留下來過夜。所以外頭聽著有動靜,便過來問一句,留不留?
  緋心聽了,主動想撐起自覺消失,結果身子剛動,眼略是一抬。見他雙眼冒紅光,嚇得險沒叫出聲來。他生氣是肯定的,侍寢的時候觸他這種黴頭。但他此時的表情太猙獰了,與其說是生氣,簡直更像痛苦!
  緋心哪裏見過他這副模樣,平日裏他就算是再生氣也不過就是冷著臉。一時間她也顧不得丟人,忠君的思想很快控製了她的意誌。她側起身向他伸手:“皇上…”
  他倒抽一口氣,“啪”的一下拍開她的手。緋心沒敢呼痛,咬著牙不言語。這種事是不吉利,他嫌棄也應該。但她心裏也不知怎麽的,倒不是害怕居多,竟有些覺得委曲。連她自己都被這種詭異的委曲弄得有些發暈。
  雲曦沒理她,一撩帳子坐了起來,揚起身來喚人:“汪成海。”
  汪成海很快從階下簾後趨了進來,侍寢安排的事不歸他管。但他是皇上身邊的人,除非有事在身,否則必不遠離。
  “你打發人去掬慧宮,讓繡靈給她家主子送東西過來。明天讓掬慧宮的人設儀來接。”他開口,眼神微微一神掠。汪成海心裏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一時間顧不得細想,應了一聲就忙著下去了。
  雲曦身體裏邪火亂拱,撩得他五內俱焚急於發泄,他一下站起身,馬上有太監過來給他披衣,他輕哼:“朕去沐浴!”
  司寢的太監一見這個意思,肯定是要留了,所以躬著身都退了下去,不再打擾他們。雲曦邁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麽又轉回身來,探進帳裏一把將緋心拖過來:“你也來!”
  緋心哪有力氣掙紮,讓他隨便一裹就給拽出來了。他一抱她,她覺得他還是滾燙的,像是起了高燒一樣。雖然她也覺得怪的很,又燒又燎的,但她剛讓他一嚇已經泄了一半了,再加上身上不自在。所以此時他的溫度格外明顯,讓她又有點擔心起來。
  但她不及開口,雲曦已經咆哮起來:“你這日子,就沒一天是準的。現在又繞到初一來了,你自家的事也不知道仔細些。回去趕緊宣太醫治治!”他看她一副蔫頭搭腦不言不語的樣兒,就想給她一頓巴掌。一邊大步流星,一邊惡言惡語。
  緋心的臉已經丟到家了,此時哪還顧得上還有沒有太監在邊上。恨不得縮成一個小灰塵,憋了半晌,喃喃的開口:“臣妾有罪,讓皇上敗興了。”
  “你趕緊把你的毛病治治,看你現在瘦得跟鬼一樣。這貴妃你是不是不想當了?”他欲求不滿,火冒三丈,有點語無倫次起來。
  底下人聽得一頭霧水,貴妃當不當和胖瘦有關係嗎?殿裏死寂,誰敢言語?伴君如伴虎啊,連胖瘦都成了罪過了,哪個還敢不知死的表現出好奇?
  緋心低頭不語,精神一緊張,肚子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她信期一向不準,這次又提前了。她覺得這毛病讓太醫來調有點小題大做,而且在這宮裏,鬧災鬧病都不是什麽好事。
  有時妃子染些什麽病,太後皇上不喜,就送到別苑去,省得沾染了晦氣。皇家忌諱多,講究多。緋心是真不願意連這事都張羅著天天弄藥,傳到各宮,定又要說些閑言碎語。
  但此時她說不出什麽,隻得聽著。皇上沒把她一腳跺出去,讓她喪眉搭眼的回去自領責罰已經很開恩了,也算是顧著她的麵子。堂堂一個貴妃,侍寢還得按時辰回去是很丟人的。所以緋心現在是他罵什麽她都聽著。
  乾元宮裏有一個巨大的泉池,是掬慧宮裏的兩倍大還多。龍口銜珠,溫泉不絕,他把人全轟出去。讓緋心站在玉石階邊上,把毯子一撤,隨手抄了一個帶柄手舀,舀了水就往她身上澆。緋心也不敢說自己來,任他撒氣一樣把她澆個稀裏嘩啦。
  四周都抖揚著軟香羅,外圍是金繡毯,立著一排排的箱櫃,還有供歇息的榻和書櫃。裏麵熱氣繚繞,加上水比較溫熱。所以緋心也不覺得冷。但她還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因這裏實在是太亮了。牆上地上全是水晶宮燈,頂上懸著的巨大蓮花燈。熱氣一蘊,繞飛著像是飄飛的雲霧,光影重疊,她還是跟展覽沒什麽區別。
  他沒下手去給她搓揉,是怕再揉兩下他得炸了。看腿間的淡淡血漬衝的差不多,他把手舀遞給她:“自己去邊上洗去!”口氣似是緩了些,但還是惡劣。
  緋心像個小狗一樣縮著往角落的一個分出的小池裏去。他轉過身往另一端走,還沒走兩步。突然聽到她“啊”的一聲短促的尖叫,他一回身,正看她蹲在池邊抱成一團哆嗦。
  雲曦盯著她站的位置,咬牙回去一把將她抱起來,沾了一身涼水珠:“那裏是醒泉,你不會看?”邊上兩角是醒泉,水溫很低,是用來泡完溫泉浸醒用的。她掬慧宮裏也是這種的分隔,但緋心太慌了,蹲著拿了手舀盛了水就往身上潑。冷水一激,小針兒一樣的紮,猛的一下讓她一時都沒忍住叫出聲來。
  她濕透的發一縷縷的纏繞,貼在臉上讓她的臉更窄了,此時眼裏晃了淚沒敢掉。泫然欲泣卻像出水芙蓉。她吸了吸鼻子,實在是耐不住,開口:“皇上,臣妾還是回去吧?”再丟人也認了,此時她真是覺得生不如死!
  雲曦見她臉都發了青,嘴唇讓她自己咬得都泛了血絲。突然微啞了嗓子說:“你先躺躺去,一會黃酒送點去寒散。”說著把她弄到一角屏後的榻邊要往上撂。
  緋心遲疑了一下,很是尷尬,低聲說:“臣妾還是不躺了吧?”到時弄的哪哪都是血汙,乾元宮的奴才真是要把她笑話死。剛才也不知床上沾了沒有,實在讓她難受的很。
  雲曦想了想,從邊上架上抖開一大塊拉絨的白巾子,把她一包:“躺吧,回來讓繡靈悄悄的帶出去便是了。”
  緋心聽了喉間一梗,險沒給他跪下。眼淚死憋著沒掉,但臉已經快扭曲了。他低聲說:“別折騰了,躺下。”說著,把她徑自放倒,撩過毯子蓋住。然後自己幾步回去,一下跳進醒泉裏去了。
  緋心聽得“咚”一響,慢慢縮緊一團,心裏覺得很是愧疚。他是天子,何曾伺候過人?上回在南驪鎮她傷了,他先來打發她,現在這次又是!他心裏還是關心她的,也很支持她在後宮的決斷。就憑這一點,她覺得她盡忠不但是應該的,更是必要的而且是一定要做到的!

  第009章 彈指之間定生死
  汪成海回來的時候,雲曦已經換好了衣服在西殿那裏了。乾元宮這一塊是獨立建築群,後殿一帶這裏光寢殿就設了六個。這種建築方式其實是武宗時期才形成的,當時武宗時期,諸王不寧,他懼有謀刺,所以不時更換寢宮!
  先帝登基以後,便將這裏修繕整改,不再將太多空間弄成一模一樣的寑宮模樣。但皇宮裏閣間廂閣多是肯定的,所以休息的地方隨處可見。
  汪成海當時聽皇上讓他去掬慧宮傳話,就知道貴妃肯定有什麽事。但他一個太監也不敢胡猜,到了掬慧宮,跟繡靈說了說。繡靈心細,便把一應該帶的都拿上了。什麽傷藥,衣服之類的是她首先想的。後來又為了穩妥,連一些女人不方便的時候要用的東西都帶了。然後趁著夜就跟著汪成海一道來了。
  乾元宮這邊也有宮女,但太監的數量更多些。繡靈跟著汪成海一道七拐八繞,至了西殿。見了皇上忙跪了行禮,雲曦手裏托著茶,微揚了下巴。繡靈明白,磕了頭便悄悄往裏去。汪成海打發小太監跟著,這邊回來聽雲曦吩咐。
  “你回來打發人,把那邊收拾收拾。”雲曦緩緩開口。
  汪成海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奴才這就去,您也早些安置。這明兒一早,還得上朝。皇上也得仔細身體。”
  “行了。”雲曦應了一聲,“駐芳閣那裏,你找人去瞧瞧。”
  “奴才明白,皇上您放心吧。奴才這回會仔細!瞧娘娘都清減了,奴才瞧著也心疼啊!”汪成海知道雲曦平日裏說話一向如此,但也不忘拍馬屁,“奴才還想呢,貴妃沒事也愛弄個花草的,怎的就不如她,敢情那位是借著這法子!還是皇上英明,貴妃娘娘也搭襯的合宜。”
  雲曦開始還略揚了唇,但聽到後頭有些不喜,眉頭微皺了一下。汪成海一見,忙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奴才廢話太多了,瞧奴才這該撕了嘴的,她憑什麽跟貴妃娘娘比呀!
  “哼”雲曦輕哧了一聲,麵上微微一緩。汪成海很了解他,見他沒話就是沒事了。所以悄悄的下去忙活去了。
  京城三月,乍暖還寒。但今年春來早,掬慧宮正殿門口兩株石榴這兩天隱隱都含了苞。繡靈見了喜歡,直道是好意向。京城永安地處偏北,至春多風少雨,氣候幹燥。緋心已經來了四年,有時還是不太習慣。每至春時,殿內常擺水台,飲食也是多湯少鹽。
  因華美人的事,後宮霎時警謹起來。更因三月初一,皇上一改平日遊蕩,照故例於乾元宮召寢妃嬪。貴妃以身作則,並不以身份為礙,按部就班。加上華美人之事在前,更讓後宮不敢言三語四。
  雖然侍寢當日緋心又出了意外,更因皇上態度有異讓她應接不暇。但是最後的結果正是她想要的,他與她之間,如有靈犀。用行為對她表示支持,比言語讚美更讓緋心寬慰。當她想明白乾元宮侍寢的意義,就更加堅定心中的想法。
  華美人的事當然不會有任何變化,左含青也不過是想找林孝的晦氣,根本不是真心想替華家出頭。況且皇上的家事,輪九層也輪不到一個京畿營的右將管。華散騎事後也認了栽,自家前途遠比一個已經倒下不支的女兒重要的多。
  當日皇上召他入內談話之後,不日他便上表請罪,自責自己教女不善。皇上自是不會因此再去找他的麻煩,不過是隨便訓了兩句了事。
  宮裏當然不會因為一個美人的離去而有任何的變化,日子還是照舊,保持著表麵的平靜和其樂融融。
  初六罷了晚膳,緋心靜靜的坐在花廳裏飲茶。她著煙粉色雲錦漸織長袍,挽著雙環宮髻。這幾天天氣有些反常的暖,卻陰沉沉的如憋著一場雨。朝上最近又在複議南巡的事,皇上打從初二起便都宿在啟元殿,沒往後宮這邊來。
  此時緋心靜得像尊雕,當她變得沉靜的沒有一絲表情的時候,連繡靈都會隱隱有些害怕。每當這個時候,緋心更像是蟄伏已久的猛獸,在等待最佳的出動時機。
  “娘娘。”小福子悄悄趨了進來,貼在她身邊低語,“都備妥了。”
  “什麽時辰了?”緋心眉眼不動,問著。
  “回娘娘,差一刻就戌時了。”小福子躬著身應著。
  “你親自去吧,不用避人。”緋心說著,微微伸了手指虛指,邊上正放著一封信。
  三月初七早晨,叫起的宮女發現靈嬪於駐芳閣寢殿懸梁自盡。這件事震驚後宮,聽駐芳閣的奴才說,初六晚上,掬慧宮的常福來見靈嬪。送了點東西,靈嬪瞧了就發了怔,枯坐了半宿。結果至夜靈嬪打發了眾人,早上再起人已經掛在梁上了!但究竟傳了什麽,駐芳閣找遍了也尋不著。
  這下,貴妃也牽扯其中。因靈嬪與華美人情況不同,加之又鬧出人命。便是貴妃也需要受宗堂以及居安府的調查。一連三天,宗堂並居安派遣管事太監往來於掬慧宮,再三問她傳遞何物給了靈嬪。貴妃隻說是討要種花之方,並無他物。靈嬪突然自盡,她完全不知。
  宗堂那邊也實在不知該從何查起,隻得上報太後皇上,這種涉及內宮的事最是麻煩。所以下頭把這樁麻煩事丟給主子去操心。太後聽了除了不住念佛,也就淡淡一句話,一切聽皇上安排。

  第010章 揣意之度難衡掌
  三月初七,緋心在掌燈時分聽召前往乾元宮侍寢,她心裏是明白的,侍寢是其次,皇上是有話要問。當日她隻是將藥粉給了皇上,並未點出是哪個妃嬪。但皇上猜到了!
  那藥粉是緋心從華美人宮裏的一盆萬年青裏找到的。華美人出去以後,緋心照例去拂香院訓示,那還有兩個美人在住。拂香院裏有不少盆栽,都是姿態妖饒,花鮮葉翠。緋心稱奇,拂香院的人回,是靈嬪送的。
  當時緋心並不算在意,她一直在意的是華美人的侍女淩煙。她很不理解淩煙為什麽突然要踩華美人兩腳,遞送詩詞並不算是什麽大錯,但私藏禁藥就多了一條罪。淩煙跟在華美人身邊,一直待遇不錯,為什麽在這個時候突然反自己的主子?這宮裏人人都知道,主子出事,奴才斷好不了。她為什麽要冒這樣的險?
  緋心是個極其縝密的人,從盆栽來看,靈嬪和拂香院的關係好的很。華美人出事,德妃來求過情,有些順著德妃意,也不時來說些個好話。緋心曾經試探過一些妃嬪的態度,但靈嬪表現的很是淡淡。完全沒有半點平日關係親密的意思!
  而此時,那些盆栽讓緋心心底微動。突然想起正月裏靈嬪送的菊盆,耀眼奪目,但移過來沒幾日便枯了。當時緋心以為是自己不會照應,心裏也有些可惜。但瞧著華美人這裏的卻盆盆長勢良好,難不成華美人也是個種花的高手?
  她打發人隨便端了一盆回去,緋心就是這樣,當她對一個人的行為產生興趣的時候,就會對一些細小之物格外的注意。華美人不是個愛花之人她很清楚,她隻是想弄明白,為什麽同樣的盆栽,在靈嬪宮裏和華美人宮裏都能勃勃生機,送到掬慧宮的就很快枯死?
  後來刨出萬年青花根下的藥包,她才明白。靈嬪送她的時候很小心,把藥包摘了。沒有藥材相護,自然花朵很快枯萎。
  她將藥粉交給皇上,就是想告訴他,這事沒完。她如此快速的處理華美人,是不想給對方太多時間。但皇上猜到了,皇上不僅猜到了,他甚至讓汪成海插手。緋心了解皇上的脾氣,皇上最不怕的就是工於心計和謀算人心。他猜到了,同樣產生了興趣,所以打算與對方玩一玩伎倆。但這樣一來,靈嬪絕沒有好下場。所以她搶先了一步,一不做二不休。她不是想討功勞,而是在她心裏,靈嬪與她有相似之處。正是因為這種相似,讓她不忍心!
  乾元宮裏燈火通明,緋心下了輦,一看迎在門口的是汪成海。緋心已經明白了八九,她並不開口。由著汪成海引進去,沒至寢殿,而是到了南書房。南書房是由三座角殿拚通而成,平日常有興華閣的在這裏當值。但今天一個人影也沒有,空落落的隻看到排至殿頂的書架和攀梯。汪成海將她引至最裏麵,這裏由八展屏圍攔出一個隔間,四周都是書架,設條案和大座。而雲曦正在座上歪著,手裏把玩著一把戒尺。他著白色的雲錦常服,沒有束冠,長發隻是束起,發尾長長甩在身後。
  緋心上前跪下,輕聲開口:“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雲曦看了一眼汪成海,後者明了,悄悄的退了下去。拉上通廊的折門,自己守在門外。雲曦慢慢從案後踱了出來,一直踱到緋心麵前。並不叫起:“為什麽?”他突然開口,聲音有微微的喑啞。
  緋心明白他的意思,沉聲應著:“臣妾是想成全她!”她瞞不過,不如直截了當。
  “既然名聲重要至此。”雲曦垂眼看著她,“貴妃成全她的名聲,自己的呢?”
  緋心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看著彩釉的石磚:“靈嬪一死,其家會因她的死而興旺。臣妾跟她一樣,所以明白她的想法。由臣妾動手,她的名聲可保。皇上動手,她隻會身敗名裂。”
  “你發現汪成海有動作,就該來與朕商量。”他咬牙,“你胡亂揣測,私自動手,你當真以為朕會一直保你?!”
  “靈嬪不可留,是因她太過貪心狠毒。但靈嬪不可留,不代表嶽家不能存。”緋心突然抬起頭來,主動對上他的眼睛。她很少敢主動這樣看他,但這一次,她沒有退縮,“臣妾當日可以留著華美人,等靈嬪計策敗露。華美人身死,也可以借淩煙順藤摸瓜,再伺機給她扣上一個不可翻身的罪名。但那樣,必要連累其家。皇上愛惜人才,嶽家不該因女失勢。靈嬪一死,皇上可以借此好生撫恤,不會有人趁機得益,也不會有人枉受其害。”
  “貴妃好謀略,好縝密的心思,好決斷!”雲曦凝了眼,一連說了三個好,“你既什麽事都自作主張,那這事你自己收尾,朕以後也不再管你!”
  他說著,一晃身向外走去。越過她時屏風擋道,抬腿一腳把屏風踹倒,發出“咣”的巨響,一溜屏折子呼拉拉的傾歪下去。嚇得緋心渾身亂顫。突然間她覺得腳踝一痛,緊著整個人就要尖叫出聲。但她生生壓住,咬了咬牙,逼著眼淚沒掉下來。
  殿內是一團死寂。她真不知道要怎麽做?明哲保身不行,一心盡忠也不行。不為他著想不行,太過著想也不行。這界限尺寸實在難拿,而個中的痛楚也隻有她能體會。
  靈嬪與她如此相似,並非是手段,而是靈嬪所肩負的責任。她和緋心一樣,在京裏舉目無親無所依傍。其父戍邊多年,意欲借女得寵,從而一入朝堂,擠身重臣之列。靈嬪是更加野心勃勃,隻是少了一些耐性罷了。
  而皇上想借此提拔嶽家意圖明顯,足以證明皇上對嶽將軍心存賞意。但靈嬪在宮中謀害妃嬪,又不可再留!所以緋心為皇上取其折衷,這事由她做才能兩全齊美。
  緋心不敢說自己是最忠的一個,但她願意為他做這件事。她為他承擔,不僅因為他是皇上,不僅因為他對她的支持。也因為,他同樣也是她的夫君!她不能容忍有人害他,也不能容忍他的後院,有人暗自窺伺,意圖不軌。隻要她發現,她就會懲治,絕不手軟。
  她替他想到可能發生的事,為他避免後患。但他不領情,的確,當自己的意圖被人料中,任誰也不會太開心。更何況他是皇帝!
  有時她真的也很想死,活在這個吃人的宮帷裏,任誰也會扭曲!靈嬪雖然不情願,但也總算是解脫了,皇上不會虧待她家的。而她樂正緋心,還要繼續活下去!

  第011章 弱質嬌體伏暗疾
  雲曦沐浴過後,心情漸是平靜了下來,他換上煙藍的常服,淡淡的開口:“貴妃人呢?”
  “回皇上,還在書房跪著呢。”汪成海聽了,忙躬了身應著。
  “她還跟朕慪上了?讓她跪著想明白去!”雲曦一聽,眉頭擰起一大團。
  汪成海一臉苦笑,他不讓起,誰敢起?這會子又說貴妃慪他?!但這話汪成海說不出,隻得諾應著,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那皇上早些安置吧?晚上怪涼的,這幾日天氣怪得很,怕是又要倒春寒呢!”
  雲曦聽了不語,突然撩了袍子往南書房去。到了南書房,三個通殿裏還是靜的很,沒半個人影。剛才汪成海全轟了,這會子也沒人敢往這邊來。雲曦進了最內殿閣,一眼便看到緋心在地上趴著。邊上倒了一大片折屏,正是他走時發怒踢的。
  他幾步走過去,剛要說話,忽然眼一凜。彎腰一把將一頁折屏掀到一邊去,口裏叫著:“緋心,緋心!”
  緋心暈暈乎乎的,耳邊嗡嗡的亂響,似有紛亂的腳步聲,似有人叫她“緋心”。她也聽不真切,覺得整個人都飄起來了。意識亂飛迷離,一時也不知身在何處。
  “回皇上,無礙的。上些散淤消腫的藥,冷敷敷,兩三日就消了。”馮太醫恭敬的說著。
  “怎麽腫這麽高?”雲曦坐在隔屏外的椅上,有點不相信。剛那一排屏壓到她的腿,她也不知是挪不動還是壓根沒打算挪。結果整個腳脖子連紫帶青腫起一大塊來,嚇得他以為這隻腳都要卸了去。
  “貴妃金體,筋皮嬌柔,再加上壓得久了,血流不暢所至。不礙的,沒傷了筋骨。”馮太醫輕聲回著,“隻是貴妃身體虛寒,衝任空虛,氣海不滿。這個需要小心慢調,不是一日兩日可好的。雖不是什麽大病,但如此可是長期慢養之症,微臣去配副方子,先吃一陣調養吧?”太醫的話讓雲曦心裏微微一動,氣虛體寒?不是跟太後當年一個毛病?太後入宮,正是因氣虛體寒,數年無出。調養之後,才於昌隆六年誕下公主。怪不得她一直無出,這個其實算不上什麽毛病,但就是不好生養,一這樣想,他又鬱悶了。
  他揮手讓太醫下去開方,讓汪成海親自跟過去拿藥。這邊繞到隔屏後頭,掀開紗幔去看床上的緋心。
  雲曦伸手去摸她的頭,一隻手掌快將她整張臉遮了去。她一向信期不準,又好麵子不肯宣醫來治,結果伏了這個暗疾在裏麵。地上涼的很,她又趴了半天,這會子有些微微起熱。鼻息微渾,額上一陣陣的浮汗。他感覺到她睫毛顫動,輕掃過他的掌心,微微的癢。他沒拿開手,依舊遮著她的臉:“你究竟給靈嬪傳了什麽東西?她看了怎麽就肯去了?”
  “一封信。”緋心的聲音啞的很,皇上走的時候把屏圍子踹翻了,最後一折壓到她腳上。她撤不動,也不想拉下臉來叫人。此時腳腕子火辣辣的,疼得鑽心。
  “你告訴她,她所用的招數你已經了然,她若肯自己了斷。你便替她掩了證據,保她家聲。你說朕必會撫恤她全家,也會給她風光大葬。她求仁得仁,比起日後在宮裏生不如死,好過千百倍。她瞧了這些,自然知道該怎麽做。”他慢彎下腰,唇貼著自己的手背,“所以你讓常福不避人的去送信,故意把自己牽進去,讓宗堂無法裁決,你何苦?”
  “她父親鎮守邊關,舉家在外。與臣妾一樣,她會如此,也是因為家事逼緊,不得不為。機會稍縱即逝,換了臣妾,也定要如此。”緋心喃喃的說,幾句話的工夫,額上更濡濕。
  “你不會,在你眼裏,朕算得了什麽?”他冷哼,“貴妃在宮裏一向自作主張,殺伐決斷半點不由他人。就連朕還要謝貴妃成全!”
  她聽了,身體一顫便掙紮著要起。他索性整個人壓過來,把她抱住,接著說:“起於夜灤的七蟲七香,有催花草之功效。更可讓人迷幻成狂,久服必死無疑。死於心窒猝停,絕無痕跡!那嶽康成曾經守過南關,想不到連配方都得了交給其女。華美人正是服了這個,心生狂幻,言行乖張有恃無恐。你知道證據難拿,為免夜長夢多,端倪盡現她有所防範,便逼她速死。”
  緋心不動,他查的比她詳盡。
  其實緋心根本不知那是什麽怪藥,隻是覺得聞起香異,有如夢幻。心下便知道不是什麽好來的。後來見華美人行為怪異,才懷疑是靈嬪暗下了東西坑她,讓她掉進緋心的陷井。直到淩煙出現,緋心才起了冷汗。若她處置稍慢些,估計華美人就要死在她整頓的過程裏,到時逼死宮妃作了實,宗堂拿了證據,可就不像現在這樣便宜了。
  “朕有時真恨你。不管你查到什麽,事前都該報奏,自作主張目無君上,單憑這個,朕就該治你個蔑上僭越之罪!”他突然微鬆了臂,伸手把她抱起來放在腿上。
  “臣妾知罪。”緋心低聲垂首。
  他動作溫柔,懷抱溫暖,眼神卻冷冽。緋心明白,這事一樣要靠他來掩壓。但她行事之前卻沒向他通報,說她是僭越,一點都不為過!在皇上的眼裏,後宮嬪妃與朝臣其實沒什麽分別。當然有情份在,但情份遠抵不過價值。他同樣會把妃嬪分成三六九等,會操持的諸如她,就讓她當管家辦事。擅做點心小食諸如俊嬪,就不時去那嚐個新鮮。擅畫工詩像是德妃,就與她談詩論畫,附庸風雅。這些是拋開與朝堂聯係之外的附贈價值,可以讓皇上緩解巨大的壓力。但這種價值是可以取代的,而不可輕易取代的是在於每個妃嬪身後的關係網。
  緋心就是明白自己的價值所在,她沒有關係網可以給自己加份量。唯一可以做的隻有不停的替他辦事,她這次沒有通報,是從靈嬪看到自己。有一種兔死狐悲般的哀傷。靈嬪今天有人替她周全,來日她若將死,是不是有人能替她這樣周全?保她一個名聲?
  雲曦勒緊她,她讓小福子去送信,就是不想讓汪成海的動作惹人猜疑。他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才恨!

  第012章 莫明被困乾元內
  靈嬪自盡,宗堂令在皇上的暗授下著人調查。發現靈嬪所栽花的暖香塢花根下泥土黑紅,有不少下麵係著藥包。靈嬪宮內發現有大量藥粉,與花根下的那些一樣。拿到驗藥房驗劑,是一種名為七蟲七香的藥。靈嬪之所以可以讓百花錯季而生,大團錦簇,正是借助了這種藥的功效。
  與此同時,在華美人的宮房裏也找到幾個盆栽,花根裏麵亦有此物。據宮人所言,靈嬪與華美人私交很好。華美人向靈嬪討過幾次花,這些都是靈嬪著人送來的。在華美人生辰當夜,靈嬪還特別讓人送了酒,隻是酒已經飲盡,是否放了此藥,無從可查。
  七蟲七香,得於七種蟲及七種草藥。最早興起於夜灤國,後來流入錦泰。靈嬪的父親,曾經當過駐南武將,得知這種提藥材的煉製方法。這種東西本身是無毒,但有迷幻作用,用在一些種類的花鳥蟲魚上,可以起到催開催肥的作用。但若是用在酒裏,借酒性導體,就會成慢性毒藥。人性躁而體漸弱,心力不繼,最終會因心室驟停而猝亡,因此而死的人很難查到原因。
  宗堂據此開始懷疑,靈嬪是否一直用此藥控製華美人?從而借著貴妃整頓再圖它謀?這時華美人宮裏,曾經向貴妃揭發其主的淩煙成了關鍵。宗堂著人將淩煙拘押,刑具隻是擺了一擺,還沒來的及演練。小宮女已經身如篩糠,皆盡招供。淩煙的父親是個小史,當過靈嬪父親的錄事,兩人在宮外已經相識。由此可見,靈嬪之謀,由來以久。
  但這事因為沒有實據,華美人現在人還活生生。加上又牽涉了貴妃,為了皇家的麵子。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靈嬪以妃禮入葬,同時皇上派築儀堂大夫親往西北撫恤,也算是皇恩浩蕩。
  緋心在初七晚上侍寢砸了腳,她一直昏昏的,感覺似是跟皇上說了好多話,但早上醒來又有些記不太清。她醒來的時候皇上已經上朝去了,但她卻走不得了。因她發現,她居然一絲不掛了。
  她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侍寢沒侍寢,身上沒有不自在,估計是沒發生什麽。但怎麽就沒衣服了?加上她腳腫得像饅頭,動一動都疼的慌。外頭又沒有她的人,她根本拉不下臉來叫人伺候更衣。她躺了半天,也沒人來招呼她。掬慧宮那邊也沒動靜,繡靈也不知道死哪裏去了,不張羅打發人來接。
  她越躺越慌,實在是忍不住。終是小聲開口:“誰,誰在外頭呢?”
  “喲,娘娘醒了?”她聽得腳步聲,像是陳懷德的聲音,“還早呢,辰時不到。奴才準備了早膳,娘娘一會用些。昨兒馮太醫開了方子,藥也領回來了。自家在宮裏煎了,藥房那裏人來人往的,怕又沾上不幹淨。”
  緋心聽著他劈裏啪拉一套一套的,再瞅著自己這德性。憋了半晌問:“掬慧宮來人了麽?”
  “沒有啊?”陳懷德的聲音很無辜,但緋心根本就覺得他是故意的。侍寢就算留夜了,皇上上朝也該把她打發走。就算不來人,也該有行執太監來安置。現在可好,把她整個晾在這裏了。
  “你打發個宮女過來,本宮要起身。”緋心一向用不慣太監,此時也顧不上再扯三四,徑自便開口。
  “回娘娘的話,皇上走時吩咐。娘娘腿腳不利索,怕再添了病。讓娘娘在床上安置一天!”陳懷德的口氣永遠這麽忠厚,“奴才也不敢逆了聖意,不如娘娘要什麽,奴才這就去打點去!”
  緋心無語,床上安置一天?她一掀被子把頭全蒙上了,再不想跟他廢話半句!
  緋心進宮四年,沒像今天這樣背晦的。陳懷德到底是不願意讓她噎著氣不吃不喝,要是她有個好歹他也沒法交待。打發幾個宮女過來,衣裳不給,但東西都給端在眼前了。她洗了手臉,漱了口,吃了些燕窩粥。然後又給她把腳傷重新上了藥,用冷敷的法子消了消腫。接著又端了一碗藥汁來,緋心敏感的很,人整個激零起來,她搞不清楚是什麽東西,底下人也說不清。隻說是皇上讓她吃,她聽了心裏發虛,覺得不是什麽好來的。見皇上之前死活不肯吃,別人也沒法逼她吃。
  她這一躺就是大半天,午膳也不用,動都不動她更沒胃口了。中間還要小解,真是把她的臉都要丟幹淨!
  就這樣一直熬到傍晚,繡靈連個頭都沒冒。今天她也沒去請安,這副樣子她哪也別想去。恨得她直牙根兒癢癢,這裏的幾個宮女都跟陳懷德一個德性。要東西好說,讓他們去找掬慧宮的人就推三阻四,實在耐不住就把皇上扔出來。
  直到快將起燈,雲曦這才拖著略重的步子回來了。緋心聽著外頭他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估計今天又是忙得不行。一時間肚子裏的火也不知覺的就消了大半!
  雲曦倒也不急,換了衣裳,飲了茶。歇了一會才往這邊踱,一眼看到床邊小幾上擺的藥碗。心裏不知為何又拱起火來,他一撩帳子,看她烏眼溜圓正亂瞅,一把揪住她:“讓你吃藥怎麽不吃?”
  她讓他一扯,被子都滑了大半。手忙腳亂也顧不得掙,就想著拉被子遮。心裏一慌低聲道:“這藥臣妾現在不能吃。”
  “你說什麽?”他眯了眼,伸手去拿碗,一觸發覺是涼的,隨手一扔,“再去端一碗過來。”他吩咐的聲音很輕,但下頭的人極是利索的。
  “臣妾自知有罪,依罪論刑,臣妾不敢不從。但臣妾忠君之心可鑒日月,皇上就算要賜臣妾一死…….”緋心被他捏著臉,嘴都嘟起來,表情很是可笑,但她心裏可是極度凜然的。一涉及聲名麵子,她簡直置生死於度外,“臣妾就算要死,也要著齊裝扮,才不失體統!”聲音因為嘴巴變形聽起來也怪怪的,和表情一樣可笑。
  但他笑不出來,不但笑不出來,眉毛還擰成一個大疙瘩:“放屁!”他突然罵了句粗話,“昨天你病傻了?你有什麽毛病沒聽到?”
  緋心的記憶有點混亂,一時聽他罵人有些發暈。他盯著她的表情:“朕要你的命,你現在還能在這裏廢話?若要論罪,毒藥都便宜你了!”他正說著,已經又一碗端上來,他徑自接了往她嘴邊一抵,“再廢話就是違旨不遵,快喝!”
  他連逼帶嚇,一會工夫又讓緋心背了一條罪。緋心隻得伸了手扶著,半灌半送的全給喝了。有藥汁不及入口,順著唇邊一直滑下去,順著她細滑的肌膚一直向下滾。黑白分明的讓他的眼不由的順著那滴藥汁而向下看,突然伸手而去,像是替她擦拭,更像在她的肌膚上撫摩。

  第013章 灼火魂飛狂情湧
  緋心身子一激,險沒把碗給扔了。雲曦貼過來,她光溜溜的像條魚,肌膚蹭到他微涼繡錦上,有點癢。他忽然問:“苦嗎?”說著眼也不看就伸手去找她手裏的碗,隨便拿了往外頭一扔。鼻尖快抵上她,低垂了眼看她的嘴唇,氣息微微的灼熱。
  “不,不苦。”緋心傻眼了,手指揪著自己的發梢,“臣妾……”
  “你既急著領罪,時時抱著必死之心。那朕成全你!”他的手在她的後背遊走,突然輕輕咬她的脖子,“自己說吧,你認打還是認罰?”
  她身子一僵,腦子裏攪成一團,小貓抓撓的感覺又竄上來。讓她的平日的冷靜智謀以超速減退,再度淪入見帝即傻的怪圈裏。
  “不是忠心可鑒日月嗎?讓你自領責罰,就搖移不定了?”他的聲音有點咕噥不清,兩手挾力,快把她勒死過去。
  “認打認打,臣妾認打。”緋心人已經傻了,脫口而出。他一聽,眼彎了下來,直了腰把被子一掀。緋心臉色醬紫,不待反應,突然他把她的腰一提,讓她半身離了床,一點不客氣照著她光溜的臀就是一巴掌。不輕不重,但那聲音太脆了!
  緋心都快吐了白沫,掙紮起來:“認罰認罰,臣妾還是認罰!”她本來一見皇上就狀態失常,如今這聲音一傳二裏半,更讓她神誌昏亂。
  “你選好了?”他抱著她身體側歪,一勒她不小心擠到她的傷腳。她吃不住痛低叫了一聲,他一時有覺,放倒她,拿著她的右腿往自己腰上一架,“別掉下來,不然壓到不管。”
  這動作讓緋心覺得別扭至極,她的腳上吃不上勁,他的袍子又滑。沒等他話說完就要往下掉,他踢了靴擠上床,拉著她的大腿往自己腰胯這裏一送,半揚著她的腿:“要不要朕把這隻腳給你掛起來?”他眼裏竄著火,帶著聲音都有點古怪。
  這話說出來更讓緋心羞愧,她不由的低呼:“不要不要。”她的聲音軟綿綿的,一著急帶著點破音,在他聽來很是誘人。
  雲曦半壓過來,雙手撐在她左右:“更衣。”
  她平躺在床上,隻得伸手去解他的衣扣。他雖是沒動,眼神卻放肆至極,用眼睛把緋心整個燙一遍。還沒到掌燈時分,帳裏還是亮的,緋心一會皮膚就開始發粉,手指哆嗦半晌,半天也沒解開兩個扣。
  雲曦煩了,兩下就把衣服給扯開,他肌骨分明,肌肉均勻而緊繃。他不若緋心呈一種不太健康的白色,而是微微泛著蜜色。因天還未黑,此時更帶暈光,讓緋心的心開始狂跳起來,不知怎麽的,就想起那天的情景。
  他彎了肘支著,另一隻手握了她的手往自己脖領探去,借著她的手撥開層疊的衣衫。緋心的手掠過他的肩,忽然觸手有些凹凸,她心裏猛的一悸,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過年時,她曾經做過一個咬過他的夢!那位置簡直和夢裏一模一樣!
  她不由的手指想往那裏移,但他已經將她的手更深的向頸後送去:“你想摸哪裏?”他突然開口,帶著戲謔,話說得更讓她羞愧。再想想不可能,要是咬的傷,三個月也好了。況且她也沒那個本事敢去咬他!
  他伸手捏她的鼻子,她呼吸被窒,忍不住便張開口,讓他的唇舌暢通無阻。她的嘴裏還有微微的苦味,他將那殘留的苦澀全部勾纏殆盡。他掠奪她的空氣,讓她的心快跳出胸腔去。肌膚被他熨得滾燙。手不由的便勒緊他的脖子,眼前開始出現光圈,肌膚卻敏感起來,當他或輕或重的撩撥,總能讓她敏感的神經一陣陣的酥麻。
  突然間她又覺得疼痛,像是皮肉被他尖銳的牙撕扯。她已經四個多月沒侍寢了,身體對這種疼痛很難承受。她整個人都崩起來,眼淚差點被逼出來。喉嚨聳動著,她一向是以忍為上,但可能是身體的承受力在減弱,她覺得疼得抽筋,連帶腳都開始疼起來,不由的低叫著:“不行,不行!臣妾還是認打!”
  他咬她的嘴唇,灼息燙人:“你反上天了。”摁著她的後腦勺,把她夾得半點動不得。他已經感覺到了那種阻力,那種擠壓感讓他有種快爆炸一般的痛快,身體瘋狂的想擠進去,但她整張臉已經皺成一團,手指緊緊的在他背上用力。已經竭力的想放鬆容納,但身體一觸痛又本能的抵觸,想把他擠出去。
  “放鬆一點。”他啞著聲音說,伸手去觸摸那火燙的部位,她明明已經軟綿綿,身體灼起熱火。但她的身體就是本能的拒絕最後的接納,他剛是微微用力。她整個人就開始想蜷起來,腿本能的要並,傷腳一碰再加上身體的抗拒,她又啞著嗓子吱吱叫。她寧可他還跟以前一樣,她一咬牙就過去了。現在可好,她控製不住的想出聲。
  他突然退出來,伸手把她抱起。她一被顛來倒去,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了:“皇上,讓別的娘娘來吧?臣妾真的不行!”她有點不知所謂,但這句一下竄起他的火來了,把她揪來扯去揉搓得跟麵條一樣。他咬她的脖子,像是要撕開她的喉嚨飲她的血:“你給我閉嘴,從現在開始,你不許再說話!”他也有點語無論次,也不稱朕了。他突然一把抱起她就要往外走,她嚇瘋了,出去的一瞬揪著帳子不撒手,她從未像現在這樣耍過無賴,此時恨不得牙都用上去使勁。他強行箍著她,不管不顧,險沒把帳子給撕下來。
  其實外頭沒人,汪成海一見皇上這勁頭就把人都轟跑了。但緋心受不了這種展覽,喉間發腥甜,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第014章 端禮難抵醉生死
  雲曦連過三殿,衣衫淩亂半褪。而緋心更是身無寸縷,她整張臉都埋在他懷裏,感覺他燙得要命。直到她覺出熱氣,這才發覺又是到了浴池。
  專供休息的區域隻要皇上回宮,必會常備常新,一應東西齊全,全新衣衫,果點酒茶應有盡有,定時更換,以備皇上隨時駕臨。他繞過屏,坐在榻上,伸手把酒壺抄起來給她:“喝,全喝了。”他的身體僵崩,聲音低啞,忍耐已經到了界點。
  她被他箍得難受,見壺遞來,隻得接過閉著眼往裏灌。入口辛辣卻後勁十足,但她一入口有些奇怪。這酒味怎麽這麽熟悉?好像曾經在哪喝過一樣。但她從不曾喝烈酒,唯有,唯有夢中似曾因烈酒酩酊!夢中?怎麽可能,若真是做夢,味道的相熟又從何而來?
  她一下又想起除夕之夜!她的心更跳的惶急起來,想起他肩上的起伏,難道說真不是夢,那晚是真實發生的?她被他灌了酒,而她咬了他!她不由自主慢抬著眼,表情都有些抽搐,想去看他的肩。這短瞬之間,讓她的心有如懸絲墜石,每一下都跳得她痛極。
  他卻一伸手扣過她的臉,不讓她亂看:“接著喝,全都喝掉!”
  她隻得雙手捧著壺,哆嗦起來。每一口吞得都出奇困難。喝得越多,越是熱辣,酒意聚在喉中胸中,更因她的胡思亂想變得潰亂。
  他一隻手繞過來摟住她,呼吸噴薄出滾燙,垂頭貼著她的頸脖,嘴唇流連她的柔滑。手指繞上她的高聳,指尖不時揉捏她。而另一隻手已經順著她的腰身擠著向下,試探著擠進去。她本來就已經讓他撩得火燒火灼。此時更是竄起半天高來,身體裏湧動著溫潤,開始不受控製的想要淌出來般,麻癢更巨,無法控製。
  緋心捧著壺哆哆嗦嗦,嗓子完全啞了:“皇上,臣妾喝不下了。”她是喝一半灑一半,身上流得都是,在他眼裏已經成了要命的誘惑。雲曦的眸子漾得極黑,手指所觸到滾燙覺感讓他的身體僵崩,帶出一絲難以控製的顫栗。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但那種逼侵讓她渾身急電一般的擺抖,卻因她的潮暖,讓她對疼痛並無特別感覺,但羞恥卻堵了滿意。
  “再喝一口。”他彎下頭,嘴唇不時的吸吮她唇邊的酒滴,“再放鬆一點。”他的小臂隔開她的右腿,身體將她的後背燙得火熱。
  緋心胸口火燒火燎,根本不敢看自己的姿勢,她勉強抖著手,揚著頭又灌了一口。她剛是灌進嘴裏,還不待吞咽。他突然壓貼過來,順勢將她壓翻到榻上:“給我。”
  他猛的封住她的嘴唇,那一瞬間的接觸讓她渾身那股電流霎時讓她全麻了去。她感覺到他撬開她的齒關,糾纏她的舌,分取她口中的殘酒。
  之前他飲她的殘茶,現在他竟然飲她口中的酒。她的手一鬆,酒壺一下順著小腹滾到邊上,裏麵殘剩的一半亂流,連他身上都沾了好些,酒香迷散濃鬱,似是一嗅都會醉倒的芬芳。
  雲曦輕輕笑,像是貪婪一般的汲取她口的佳釀,或者更貪於她舌尖柔軟滑膩。他壁壘分明,堅實有力的胸肌與她的柔軟緊緊相貼。截然不同的身體曲線,卻有如力柔相依一般的契合。她酒意上頭,胸口因他的擠壓憋悶,無法將感官集中在哪一點上,因全身都旋著一陣陣的酥癢和麻意。
  她此時昏然,但突然間他試探般的微頂打磨讓她有覺。酒醉之間讓她的羞恥之心化成掙紮,亦是增了她的膽,剛才的疼痛感覺她還記得,又急著喊:“不行,不行!”
  “讓你別說話,你都說了十萬八千句了!”雲曦眼裏竄燒成狂,唇卻微揚。把她捏來揉去,她越是動個不休,越是讓他更灼燒。他托住她的臀,微吸了一口氣:“放鬆一點。”
  他咬著她的耳垂,此時他似乎更有耐心的調動她的火灼。他吻得她耳垂紅透,肩頸紅印羅疊,手更是一寸寸細細遊移,或輕或重,讓她越喘越急。
  她不敢看他,身體越發軟了。她昏沉沉間,再度感覺到了,那火燙在剖開她的身體。她身子一僵,心裏的陰影馬上帶出她的痛感,讓她不由的縮著臀想躲開他。
  “疼。”她掙紮著想推開他,但這次卻拒絕的不像剛才那樣堅持。他能感覺到她的變化,抱得更緊。把她的臉貼向他的肩:“疼就咬著我吧。”他低聲說著,卻摁著她的臀讓他們貼得更緊密,“再放鬆一點,太緊了。”他的聲音都在微抖,那種戰栗般的快意急速的順著他的脊骨攀竄,他幾乎是咬著牙才能控製住他的動作。他深吸一口氣,繼續撩撥她的敏感,把她體內的熱流逼得更多。他找到她內裏最為敏感的柔軟,去年在掬慧宮的彩芳殿他已經發現了,他居然等了這麽久!
  “嗚~”她低唔出聲,顫抖不休,手胡亂擺,終是忍不住咬住他的肩。她不想咬他,但她身體不受控製,她的身體開始升出渴求,在脹痛之間卻帶出快慰。她合緊她的牙齒,用殘存的理智在和身體的火灼相抗。
  他身體一緊,卻摁著她的後頸,幾乎是在吼了:“你躲什麽?不要弓著腰!”他的聲音低啞,手滑下去壓著她的腰身,開始緩慢動作,一點點的去逼壓她的緊窒柔軟。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脈動,在身體最深處與他跳在一起,那極端火燙的跳躍,讓他神魂亂蕩,意識都有些迷離!
  緋心讓他撩得火灼全身,酒意此時已經湧滿,疼痛的感覺在慢慢減退,隨之而來的卻是能將人逼得瘋狂的迫切。
  他的動作太慢了,慢的像隨時都要停下來。她突然鬆開口,眼淚滴滴嗒嗒不受控製落上他的肩。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讓自己不要如此煎熬,她不由自主的扭來扭去,開始想貼緊他。
  雲曦了解她這種感覺,因她每次都讓他如此。百般折磨像是她在傷,其實是他更生不如死。如今全還她,讓她也了解這種苦楚,當她的身體被他操縱,靈魂便也遊離不遠。
  他真的停下來了,讓她渾身都像在被小蟲子咬。她像小貓一樣拱來拱去,無法控製這瘋狂又讓她自己唾棄的行為,一動她更難耐,不動是煎熬,又是汗又是淚沾了滿臉,發絲紛亂的撩在他的身上和他的長發糾纏在一起。她急促的呼吸,唇間破碎的溢出撩人的嗚咽。
  他咬牙切齒,卻終是難耐這種細軟顫抖與輕輕嗚咽,他不忍,更因這種絞斷般的蝕骨銷魂而再不能自持。將她腰身提起,迎合她細柔敏感而又灼燒的那一點衝撞。讓她口中所溢的嗚咽變成催情動欲的呻吟。他扳著她的臉,看到她緋紅麵頰,眼波迷離,緊緊蹙眉,唇若櫻花。每一絲腫紅都成豔色,每一縷神態都成銷魂。陷入情欲之中的她,美得讓他窒息。
  一時像在雲端,一時像入深淵,意識在感官的洪濤裏滅頂,理智在翻江倒海的快慰裏淪陷。緋心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無法抵禦那翻騰的熱烈。

  第015章 欲起情生有溫意
  緋心整個人都趴在池台邊上了,她已經不知道他們怎麽能從榻上一路滾到這裏來!她揪著地上的毯,那裏已經皺成一團。她的頭半垂著都快紮到池裏去,被雲曦一手托著,長發垂飄在池水裏有如浮藻,雲曦在她身後緊緊的抱住她。
  她全身癱軟,他像是不知餮足,細細的咬她的頸,手貼著地,擠進她的胸前,揉著她已經紅透的蓓蕾,讓它們綻放得更豔麗。他每一個動作都讓她不由自主的微呻。她酒意正酣,因酒,因這情欲,讓她全身都變成濃粉的嬌柔,在汗水滿覆下發亮。
  突然她尖叫了一聲,又哆嗦起來。他更緊的壓住她,把她緊緊的糾纏。他喘著吻咬她的肩,惹得她細細的唔出聲。
  雲曦靜靜的抱了她一會,挾著她一個翻身,讓她趴在他的身上。緋心此時身體極度敏感,連觸到毯穗都讓她顫抖。他懶懶的躺著,這池邊的平台已經讓他們折騰的一團狼籍,伸手撈了一捧水揉在她臉上。她軟軟的貼著他的胸口,頭半歪著,濕漉漉的長發鋪了一地,臉上有汗有淚,現在又讓他撩了水,帶出靡豔。
  她正昏昏欲睡,他忽然又抱著她坐起身來,讓她坐在他腿上,她哼了兩下,感覺他的手扶在她的右腿上,被他一撫,緋心渾身不受控的又抖著,啞著嗓子低叫:“別……別…….”
  “剛才碰到傷腳了沒有?”他聲音頹靡卻誘人,恍惚聽著便心狂跳。緋心偷眼看他,那帶著縱情之後的懶洋洋,但眼睛卻濃黑,凝眸伸手去拉她裹著藥的腳。
  “好像沒碰到。”緋心早不記得碰到沒碰到,覺得自己所有感官都沉迷在火熱裏,神魂都飛得沒邊,哪裏還管其它?
  她肌不禁觸,加上身體虛軟,就算他在撫她的腳腕也讓她有種又麻又痛的感覺。一時間便軟癱了下去,半身如蛇一般的仰倒向地,腰臀還讓他固定在他的腿上。長發濕濕的拂下,極長的甩蕩出兩縷,此時貼在她的胸前肌膚上,讓他的眸子不由的又有些暗沉了下去。他扶著她的腰,側撐著看了她半天,才重新把她托起來。
  “不該讓你飲酒,又腫的狠了。”他的話讓她心裏起了暖意。
  她搖頭低語:“沒事的,臣妾沒什麽外傷,酒正好可以活血。”她正說著,突然抬眼見他笑得詭異,口裏一噤,自己先別扭起來。今天這血是活大發了,她現在身體都潮紅不褪。
  緋心是一個注重聲名更甚一切的人,因太過注重,已經近乎苛刻。所以,任何一次的狼狽場麵,都讓她受創好久。但最近她狼狽的簡直是變本加利,現在甚至都折騰到乾元宮了!讓她的注重都變得有些滑稽,不知道該顧著哪裏好?
  他直接帶著她浸在水裏,他的手也沒老實過。他箍著她,手在水裏卻一點也不影響靈活。屏後有榻,剛才他們就是在那的,但他偏要在這裏。
  緋心借著酒意未散,所以壯了賊膽,低聲又說:“臣妾身上痛的很,站不住,還是去廂裏吧?”她知道拒絕他也不聽,索性退一步求個相對她能接受的環境。她唔噥的聲音他半晌才聽清,他托著她的臉:“貴妃興致很高啊!”
  她臉都快紫了,雲曦撫她的臉,勾緊她:“那後頭不能呆了,酒翻了一榻。”他曖昧的話讓她無地自容,並非是她一定要把話說得如此勾魂奪心,是她現在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聲線,別說聲音,她的身體居然軟到可以任他擺布已經讓她愧盡不已。以往她再是順從不過,但有些動作她是做不到的,她是僵的,她再順從也做不到。但現在,她簡直就像練過軟骨功一樣。理智漸歸,她就覺得格外的羞愧。再看他眼中笑意,更是無地自容。
  他的確是還想再壓榨她,難得如此“盡興”,連本帶利把上回的不快都補回來了。但看她那饅頭腳,終是沒再下去手。整個的箍住她:“泡一會,把酒散散,一會好上藥。”
  她錯開眼,但他肩上的一抺血色讓她腦子一震。都有些拱起,牙印清晰的布顯!她嚇壞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能這樣狠!
  雲曦注意到她的眼神,見她哆嗦著唇開口:“臣妾,臣妾罪該萬死!”
  “行了,別扯這個了。”他將她打橫一抄,徑自坐了下去。
  “臣妾都想起來了,去年除夕…….”緋心眼淚都下來了,溫泉裏竟覺得冷。
  “我不記得了。”他用手指去繞她的頭發,一圈又一圈。
  緋心掙紮著想站起身:“臣妾兩次把皇上傷了,臣妾罪……”
  “嘶~~”雲曦抽了一口氣,微眯了眼,額上青筋微微的蹦。她永遠學不會就個台階就下,動輒就開始上綱上線,最後搞得他沒有台階下!他纏著她腰的手在水裏掐她,衝著她吼:“咬都咬了,你想怎麽著吧!”他表情都有點扭曲,那樣子倒像是他把她給咬成半殘,然後再耍無賴不認一樣!
  她被他一噤,後半句話生生吞回肚子裏去了。他張嘴一個“我”,閉嘴一個“我”,弄得緋心再不敢言語。
  “我的話你就沒一次聽進去的!”他已經不止一回說這種莫明其妙的話,緋心覺得自己對他那可謂是言聽計從,鞍前馬後,刀山油鍋。現在為了盡忠,別說性命,連聲名都扔在腦後。他還老說她聽不進去他的話。但她也不敢回言,諾諾的低頭不語。
  “都說不記得了,還扯什麽呀?你不頂缸你難受是不是?”他開始訓她,跟傻子說話都沒這麽費勁的。偏她還不傻,平日裏精明的可以,謀心算計事無遺漏。卻是一見他就顛三倒四,讓他暴跳如雷!
  緋心琢磨半天才有點領會那意思,剛才她腦子裏直接反應的是,傷了皇上等同謀逆,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不如自請了斷,免得遺害家人!
  她這麽一想,突然有點明白,他為什麽總是幾次三番的說她聽不進話去。難道說每當他訓她這句的時候,他們想的都不是一回事??也不對啊,她總是很會領會他的意圖,辦事也算是周全,要是總想岔了又怎麽可能替他辦事呢?
  雲曦見她皺著眉頭一臉迷糊,太陽穴就是一陣突跳。但這情景又太誘人,此時溫泉水動,白霧紛紛,她肌若凝脂,又像著一層嫣紅柔紗。她正坐在他腿上,長發如浮藻在水波裏輕搖,長睫毛抖著水珠,嘴唇紅的撩人。無論如何,這也不是個訓人的好地方!
  他忽然一把揪過她來,嚇得她低叫了一聲。他盯著她的嘴唇,手一撈把她的右腿提出水麵來,她的腳腫的太厲害,熱水裏蒸著也不是什麽好消腫的法。
  “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就是欠治!”他一拉她的腿,她整個人就往下滑。他就勢一壓,吻住她的嘴唇,緋心後腦勺都泡在水裏,腳卻讓他高高的舉著,這怪異的姿勢讓她發出唔唔的悶聲。他把她親得七葷八素,氣都順不過來。加上離水麵太近,熱氣一蒸,直接讓他給悶得暈過去!
  她一覺醒來,已經又回到寢宮,全套明黃一眼就知道還是乾元宮。她這回是餓醒的,透過帳子縫覺得外頭透光,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雲曦也沒了影,她怔愣著,身體還酸痛的很,一動也不不想動。但她支了被一看,臉整個黑如鍋底,還是沒衣服!

  第016章 新錦豔衫妙紅顏
  緋心真不知道皇上是什麽意思?就算靈嬪的事她沒通報,但她的出發點也是為了皇上!他一個天子,用這種方法整人實在有點太說不過去了。雖然那碗藥不是毒藥,是緋心多想了,那他現在什麽氣也出了。她天天在乾元宮裏不回去,到時又說她專寵後宮。那前頭她處置宮妃,不全成了挾私報複,以圖自己獨占後宮?
  她一這樣想,就躺不住了。出聲道:“外頭哪個在?”
  “娘娘?”一聽這聲,緋心嚇一跳。汪成海!緋心怕的不是汪成海,而是在這宮裏,隻消汪成海在的地方就等於是個信息,皇上必然不遠!
  果不其然,汪成海剛應了一聲,下一聲便是雲曦開口:“你醒了?出來用飯吧。”
  饒是緋心再好脾氣,這會子也鬱悶的可以!用飯用飯,怎麽用?她沒衣服!她眼亂瞅,突然眼一花,雲曦又撩了帳子進來了。這會子換了身紫底金繡袍,顏色很是灼豔。長發結成粗辮子甩下來,以一顆龍眼大的明珠盤底。
  緋心很少見他打扮成這樣,更何況現在都大半夜了,一時有點瞠目結舌。他手裏托了一個蓮花盞,裏麵竄出的香氣誘人。聞著那味道,像是櫻桃蒸米肉。
  “朕忘記了,你腿腳不方便。”他難得一臉春風,讓她都有些受寵若驚了,“湊合在床上用好了。”說著,一聲招呼,馬上有小宮女過來架桌。
  緋心往被裏縮了縮:“皇上,還是讓臣妾換了衣裳伺候吧?”老這樣她實在是受不了,加之現在她身上又是青青紫紫,再不能示人。
  他垂眼瞅著她,默了一會開口:“這兩日朕已經向太後告了假,說你昨天摔了腿不宜移動。明兒打發繡靈來接你便是了。”
  “謝皇上恩典。”她聽了,便輕應了一聲。
  “先起來用些。”他說,“還有那藥,回來自家記得吃。”
  “是。”她聽了裹著被子半支了身,一想那藥還是心裏有點不踏實。她不是真伏了什麽暗疾在身上吧?何以皇上都含含糊糊的,而且突然對她格外溫柔起來了?越想心裏越有點虛,但又實不敢問他。想必繡靈定是知道些的,今天一天沒冒頭,沒他的授意又怎麽可能?
  兩人一向如此,若是不談公事,或者不談關乎那啥啥啥,氣氛就變得格外尷尬起來。她是找不到合適話題的,而他一默然,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隻是方才的溫存依舊盤旋不休,讓此時的靜漠倒不是幹巴巴,而是有些愜意起來。
  因著昨天太過疲累,又或者臨睡又吃了藥。所以這一覺緋心睡得格外沉,直至快中午才醒。要說起來,她睡懶覺的時候極少,而睡過時辰大多數都是因為折騰太劇所至。
  繡靈帶著繡彩並幾個宮女,已經一早和常安一並來接她,在乾元宮正殿側廊候了許久。得知她起,這才跟著陳懷德進來伺候。
  繡靈捧了一身簇新的綴桃粉琉金的新衣過來的。緋心一見這料子,不由的微微的蹙眉,這彩錦是星平州上的貢品。星平州盛產良綿,其織工的繁雜以及染色技巧享譽海內。
  而這彩錦更是唯有皇家獨享的珍品,隻有夫人以上的嬪妃才配擁有。緋心是一直覺得這顏色太豔,所以得了以後就一直收著。卻不成想,繡靈居然著人製了春裝。
  “你怎的把這東西翻出來裁了?”緋心眼瞅著東西不大喜歡,但現下也沒別的可穿,又是在乾元宮裏,當著別的奴才不好再說什麽。隻得伸手,由著繡靈繡彩給她著裝。待她整裝完畢,簾外階下的小福子這才從宮女托著的盤裏奉了茶來給她,繡彩忙著給她整理頭發,笑著說:“娘娘,反正每季都是要製些的,白放著生蟲也可惜了。況且這顏色鮮亮,正應著春天穿才好的呀。前兩天陰的很,今天外頭有大太陽,出去更鮮亮呢。”
  “是啊,之前有好些個藍色的衣衫都不合用,那素錦的又不適合做正裝,奴婢瞧著這桃粉的漸色走的很均勻,便自作主張給裁了,娘娘瞧瞧,多合貼!”繡靈說著,將衣服的邊綴一點點的抻平,抖開絲絛的流蘇,笑眯眯的說。
  緋心坐在凳上,乾元宮寢殿這裏沒有妝閣台子,她也瞧不見,隻覺這衣裳豔的很。繡彩一邊熟練的給她挽發,邊上有小宮女捧著團花妝鏡照著她的臉。她一邊偏著頭指點繡彩,一邊輕哼著,“得了,回去再說。本宮還有話問你呢!”
  緋心沒在這裏用膳,繡彩給她挽了個渦雲髻配了幾支彩蝶單簪。她收拾停當,也懶怠在這裏著脂粉,雖然東西都備的妥,但她憋了一肚子話說,沒心思在這裝扮。隨便的飲了口茶便忙著要擺駕。
  陳懷德並幾個乾元宮的奴才都在重簾外候著,猛一見她出來,連陳懷德都發了下怔。忙著低頭恭身:“貴妃娘娘,奴才備了點心,不如娘娘用些?”
  “不必了。”緋心點了點頭,汪成海一向是要陪皇上上朝的。陳懷德是乾元宮的掌事,緋心知道他是汪成海一手教出來的,所以對他也很是客氣,“陳公公這兩日關照,本宮這便回宮了。”她說著,便扶著常福一拐一拐的向外走去。
  陳懷德一路送出來,邊上的常安瞧著機會,已經出手極快的往他手裏塞了一把。陳懷德微是怔,看了一眼緋心的背影,順眉順眼的呼著:“奴才恭送貴妃娘娘擺駕回宮!”說著,身後及外廊一眾奴才皆盡跪倒。
  緋心乘著紅圍輕輦,沒急著回宮,而是先往壽春宮去了一趟。一個是向太後證明自己真是跌到了腿,一個是探探太後對靈嬪一事的口氣。星華乍一見她也是微怔,灼光明豔,更重要的是緋心目裏含春,倒是與平日大不同一般。雖無脂粉,但卻唇不點而丹,眉不描而黛,眼粹生華,膚肌更亮。更因衣著華豔,一掃曾經端莊有餘,靈動不足的悶氣。那腳是行動不便,但觸目明媚的樣子,倒像是這兩日在乾元宮與皇上格外的和順,半點鬱氣也沒有了。
  對於靈嬪的事,星華根本不想多管什麽。現在緋心掌宮,二個妃子一貶一死,雷霆手段有時隱隱挾了些皇上的作派。
  星華心裏明白,緋心如今有恃無恐,自是因為皇上力挺的緣故。她雖然是太後,但也不願意在此時再觸任何晦氣。阮家今時不同往日,接連父兄連帶姻親都連連落馬,聲名仍在,權勢難存。緋心早已經不再是她掌中之棋,而轉營換將,到了皇上的手心裏。想一想,真是一步錯滿盤皆落索,苦心尋來的棋子,不過是為人作嫁衣!
  緋心一見星華的態度,已經明白八九分。但緋心神情依舊,並不會因她失勢而變臉。稍坐一會,便請辭回宮。但當時陳懷德和太後初見她的神情,緋心倒是沒忽略。回了宮,她攬大鏡一照,真是太豔的很!這彩錦的與眾不同,在於這個“彩”字,並非是錦成而染,而是於桑蠶育之初便極為講究,所出之絲各有不同,並在織煮之時不斷的浸色,上麵的花色亦不是繡綴,而是在織的過成之中便巧以拚接,漸漸而成。沒有一朵花是繡出來,全是浸透於織錦之中。
  在裁衣的過程中,又綴以粉色,祖母綠,煙紅等不同的寶石,更是為其憑添了華麗。而這條裙則是在兩側分荷袂,中間平綴散裾,兩邊亦垂了流蘇,行走之間,袂裾層飄。上麵襟口取挖領,領口開的比她以往任何一件都要深些。袖邊又打了蝶結,綴以絲帶,很是花俏。緋心本就腰肢纖細,胸部高聳,這衣裳又裁的極是合身,兩側一堆袂,更顯得她纖腰不盈一握,身材凹凸有致。
  但豔的不僅是因衣服,更因她的眼,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剛才在乾元宮,她雖是有妝鏡,不過注意力都放在四周,如今再看,不由的桃花上了腮!眼神太跳躍,像是揣了一頭小鹿,似是格外陌生,好像這二十年裏都不曾見過這般模樣!

  第017章 高牆難隔親倫念
  “昨日是皇上不讓你來迎本宮?還是你跟皇上說了什麽?”緋心在殿內坐定,不疾不徐的開口,“你膽子越發大了!”
  “奴婢不敢。”繡靈忙跪了,低頭說,“實是皇上讓汪公公來,奴婢這才閉而不出。”
  緋心微微閉了目,沒再開口,等繡靈的下文。
  “前兒娘娘去了乾元宮,夜裏汪公公來,說娘娘跌了腳,要再歇一日。所以讓奴婢不必張揚,今天來接便是。汪公公還給了奴婢一包藥,說讓奴婢記得給娘娘用。”繡靈說著,“他還說……”
  “說吧。”緋心輕哼著,“這裏沒旁人,便是本宮得了什麽絕症,你直說便是。”怪道皇上要用這種方法留她一日,想是她摔了以後,汪成海打從太醫院回來順便繞去支會繡靈。難不成真是她得了什麽絕症?
  “不是絕症,是虛寒體。太醫隻是照腳傷落的案。汪公公親自去拿的藥,沒過冊子,說是不想給娘娘再添煩惱。”繡靈說著,“奴婢聽了,也覺得這事不傳的好。娘娘借著腳患先掩過去,待吃過這陣子,再召馮太醫來專調治。他口嚴的很,不會出岔子。”
  “什麽?”緋心手一顫,眼一下瞪大了。怪道一至月信腹痛難耐,時間總是不準,有時一錯十多天。怪道冬日懼寒,夏日猶怵夜風,生冷之物入腹難消。這毛病難治,而且是宮中聞之不吉。她四年無出,原來是因為這個!
  繡靈看她神色不定,知道她心裏定是翻攪的緊,忙安慰著:“娘娘不必憂心,聖上尚且顧著娘娘的體麵,可見對娘娘的厚意。況且這並非不能調治,馮太醫是大國手,行醫四十年,所經之曆何止千萬?現在皇上親自督他,他必會小心安妥,奴婢也斷不會傳出半點風去。娘娘隻需少操心勞神,安心調養便是!”
  緋心輕出一口氣,斂了麵上的落寞。皇上尚且能顧著她的體麵,個中的厚意她自然是明白。但她維持的艱難,少操心勞神?怎麽能夠!她自己的價值她是明白。沒有孩子,她僅剩的價值隻有如此。但真是好艱難!比起得這個毛病,她寧可是個絕症。因病而隕,皇上還能記得她平日的好處。
  “沒事了,起來吧。”緋心半晌開口,“昨天宮裏沒什麽事吧?”
  “回娘娘的話,昨天鄭奉媛來請安的時候備了禮要求見娘娘。也不肯說是什麽事!”繡靈回著,一眾低階妃嬪每日請安,緋心並不是每個都見。大部份是隻在正殿外的套廊口點卯,由當值的掌宮宮女應記下來便罷。
  鄭奉媛?緋心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麽一號人。這個鄭奉媛是跟她一年入宮的,一直很是孤芳自賞,偶得在宴上見了皇上也是不顯山露水。一直住在毓景宮,緋心不知道她是真清高還是以不爭來嶂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緋心也無意去分辨。
  繡靈這邊說著,已經讓人將東西呈上來打開來讓緋心過目。是一對翡翠鐲子,料是山料,但也算是通透。緋心掃了一眼:“你讓人傳她過來。”
  繡靈微詫,在這後宮裏,巴結送禮的人可不少。也從未見過貴妃這般急著召見的,用貴妃自己的話說,無利不往。送的禮越貴重,表示對方所求的越多。這世上沒人願意去做賠本的生意,更沒有白來的好處。但繡靈到底是了解她的,聽了吩咐,馬上打發小太監去傳話。
  不大的工夫,鄭奉媛已經帶了一個貼身的宮女過來了。垂著眼趨步至殿中,跪在地上:“奴婢參見貴妃娘娘。”依錦泰例,後宮妃嬪根據不同的階位有不同的日常行禮方式。同階相見,互至欠身禮。低一階的,下級行欠身禮,上級需起身回應。低二階至三階的,下級行蹲身禮,上級可坐著受禮。低三階以上的,下級行跪禮。相應的臣工也有類似的規矩。
  緋心看著她,生的也很是標致,但打扮的就寒酸了些。她身上那套湖水綠的宮裝,質地比緋心宮裏的隨便一個近身宮女的衣服質料還不如。不過也是,她一個奉媛,月俸有限,加上她四年都沒建樹。底下的奴才得不著好處,少不了要克扣她的用度。自己若是再沒些儲備,在宮裏的日子可想而知。像她這樣的,宮裏其實並不少。
  “不必多禮,給奉媛搬個凳子來。”緋心淡淡的開口,言語很是隨意。
  “不敢,貴妃娘娘殿上,哪有奴婢坐的地方。”鄭奉媛一臉惶恐,“奴婢還是跪著回話罷!”
  “起來吧。”緋心說著自己站起身來,“本宮院裏新栽了幾株海棠,奉媛陪本宮瞧瞧去!”
  “謝娘娘。”鄭奉媛一聽,忙起身過來,見緋心衝著自己伸手,而繡靈幾個沒動,這才過去攙她。
  她們過了正殿,往中間的天井去。緋心看她一眼,最近事多又雜,忙亂的很,所以緋心的耐心有限。至了天井,小安子打發人往這裏搬了張躺椅,移了張小桌,擺上些茶點。將一眾在院裏忙碌的奴才打發出去,放著她們兩個說話,緋心輕展了一下眉頭:“奉媛有話直說,不必顧忌。”說著,她自己歪在躺椅上,她腿腳現在不方便,總想窩著。
  “娘娘事忙,奴婢本不該來打擾。但奴婢實在無法,隻得壯了膽來求娘娘恩典。”鄭奉媛又跪倒在地。
  “你先說出來,本宮聽了再斷不遲。”緋心睨眼,見她麵有難色,輕聲開口。
  “奴婢想懇請娘娘開恩,讓家母入宮見一麵。”鄭奉媛終是咬了牙,額間青筋直跳,陽光下竟帶出細細的汗來。
  緋心微怔,偏了頭瞧著她。她垂著頭,聲音有些打顫:“奴婢也知道後宮的規矩,外臣親眷,無詔旨不得擅入。”她說著磕起頭來,“娘娘,請娘娘開恩。”
  宮妃要想與親人相見,除非是皇上開恩,有詔特例。不然老死不得相見,至親永隔。想見親人的,不隻她一個。緋心麵無表情:“既然知道,那本宮也作不得這個主。”
  “奴婢唯有求娘娘了,娘娘福澤蔽蔭,寬厚仁愛。還求娘娘成全!”她說著,淚已經下來了,“奴婢之父去年病故,母親無依靠。奴婢深宮之內不能盡孝,還求娘娘讓家母入宮與奴婢見上一麵!奴婢日後甘做牛馬,也要償還貴妃娘娘體恤之恩!”
  緋心看著她,突然開口:“你且先回去,待本宮查明再論。”見她還欲乞求,補充了一句,“若真是如此,本宮應你。”

  第018章 心中自是有籌謀
  緋心用罷了晚膳,歇了一會,繡靈捧了茶向著她:“娘娘。”繡靈想了想還是開口,“別怪奴婢多嘴,眼下皇上待娘娘剛是轉好些,娘娘莫再用之前的法子了。”
  緋心揚唇一笑:“你以為本宮瞧她生的標致,又動了心思想獻給皇上?”此時她歪在寢殿的貴妃榻上,繡靈一邊給她捶腿一邊說:“奴婢是覺得,那鄭奉媛一看就是個提不起的。人又愣呆呆的沒個成算,昏話滿嘴的不知道計較。娘娘沒必要在她身上下工夫。”因著沒旁人,繡靈話也直白起來,加上這一年多,她跟緋心越發地親厚,就有些不管不顧了。
  貴妃這會正整頓後宮,剛收拾了兩個有頭臉的。但凡有點腦子的也不該這會來討這個臊,她一個小小的奉媛,竟然還敢頂著風頭這會來!
  “她縱是個能提起的,本宮也不會再走廢棋。”緋心並不以為意,皇上之前的態度已經很分明,緋心或明或暗的進奉美人都碰了一頭包。此路不通她已經明白,當然不會再用同樣的伎倆去觸他的逆鱗。
  “你認為她是蠢材,本宮倒覺得,她是個精明人。”緋心眯著眼睛,“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與其白耗銀錢至各門疏通碰個頭破血流,不如直截了當來找本宮。便是本宮不應,她也料定本宮根本不屑於拿這件事去對付她。一個有點成算的,這會子都不會來觸這黴頭,偏她反其道而為之。四年都沒動靜的人,突然這會子冒出來,又怎麽能是傻?”
  繡靈聽著緋心話裏有話,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一檔子事來。四年!鄭奉媛入宮也四年了,但不得寵,也沒孩子,更沒個依傍。照著皇家的舊例,她快該騰地方了。
  內宮雖然大,但架不住三年一選。京城除有專門祭天地日月四個祭壇之外,更在京城選佳地建皇家園林。這些園林除了供皇家玩賞之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把一些不受寵的,受排擠的,病的,都會送出去安置在這些地方。西側偏宮瑞映台,或者是直接送到各個皇家別苑。這樣一來,別說是展翅高飛了,怕是死了都沒人問。下頭的奴才哪裏還再管這些女人?
  但就算是鄭奉媛怕被挪走,動了心思。這會子也不是什麽好時機。繡靈想著,便開口:“娘娘要真想幫她,豈不是給自己添一堆麻煩?更何況,這樣的人,對娘娘也沒半點助益。何苦費力不討好?”
  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連老爹都入了土,以後在宮裏就是個影子,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為了這種人冒險實在不值得。要想讓她母親進宮來,各門的侍衛統領都得打點,司掌局,行務署,光這兩張大嘴就不知道要吞進多少銀子去。要是掉兩滴眼淚就能讓貴妃兩肋插刀,這鄭奉媛也把人想得太傻了些。悲慘故事比比皆是,比她更淒涼的數之不盡,同情心害死人呐!
  “本宮知道你是忠心。”緋心淡淡的,“本宮今日賣她這個人情,來日自然要本利皆收!”她家裏是經商起家,賠本的買賣她自然是不做。不一定非要讓鄭奉媛幫著去籠絡皇上才算有用!這些日子,雖然事情很多。但緋心也覺得自己的成果漸現,一門心思的忠君的確是正道。
  光憑皇上最近對她的態度已經看的出來。
  以前她想著左右逢源,所以就算她再會操持,皇上還是無法信任。但現在不一樣了,她一心忠君,不再縮首畏尾,即使靈嬪的事她事先沒有通報,皇上還是沒有任何的責難。因為皇上明白她這樣做的原因並非是為了私欲!
  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就得到了他的支持。這種支持,讓她即使患了虛寒體依舊能保證地位。那麽作為臣,作為妃,她要做的,就是一直忠誠下去,這才是她的正途。皇上不喜歡她為他選擇女人,那麽她就不再做這樣的事。況且再做的巧妙,這裏終是皇上的後宮,她的關係網再強大也比不過皇上。
  但是,要想為他更好的辦事,收羅可用之人必不可少。鄭奉媛是窮,也得不到皇上的歡心,但她畢竟是一個妃嬪,這就是她的優勢!還有,她向緋心索恩,同樣也暴露自己的弱點。她是一個孝子,百善孝為先,但忠孝兩難全。鄭奉媛並不笨,她非常聰明,她親手將這個弱點交給緋心,就是向她靠攏。意圖已經很明顯,這些年,她不爭是假,尋機而謀才是真!這點也正是緋心所欣賞的,緋心當然不會讓她失望!
  繡靈看著緋心的表情,覺得她越發心思難測。繡靈自問在宮裏的年頭也算長了,妃嬪她也見了無數,但像貴妃這樣的,實在讓人有時生懼。
  最初她也認為,貴妃之所以可以扶搖直上,不過就是借著一張生的像前任貴妃的臉,攀上太後這高枝。但後來她慢慢不這樣想了,若是貴妃僅憑如此。恐怕下場也就跟慧貴妃,前皇後,以及寧華夫人一樣了。
  繡靈也自認眼光不差,但她就是看不出半點鄭奉媛可用之處。但現在聽了貴妃的話,突然覺得,這鄭奉媛似乎也沒那麽簡單。但她還是想不透貴妃要這個人何用,不過貴妃顯然沒了繼續話題的興趣,她也就不再言。
  緋心正歇著,忽然見小福子一腦門子汗拎著一個小包裹興衝衝的過來。一瞅他這表情,緋心心下一動,但表麵上還是淡淡。果然小福子幾步上來,跪在地上:“娘娘,淮南的三老爺到京了。今兒早上到的,已經在內務外衙那裏簽了信貼,領了庫府的令。至端陽門謝了恩,奴才等到傍晚才得機會與老爺子說了幾句,還給娘娘捎了東西回來呢。”他一氣不及頓的說著,將手裏的包袱打開,露出一個小小的漆盒捧著向緋心。
  “行了,一點子小事,壓不住心性的東西。”緋心嘴裏雖是這樣說,但眼裏已經帶出彩來,繡靈伸手接過來,遞給緋心。
  “嗬嗬,奴才毛裏毛躁的該打。”小福子不以為意,知道緋心就是這個脾氣,作勢往自己嘴巴上拍一下。引得緋心淡淡揚起眉毛來:“算你知趣,現下就這樣,日後怎麽成事?”
  小福子聽得滿眼放光,他知道貴妃絕不會白白許諾。他也知道貴妃這幾年一直在栽培觀察他,此時聽了這話,忙著磕了幾個響頭:“奴才就是娘娘的狗,娘娘把奴才往哪放,奴才就衝哪吠!”
  繡靈都樂了,見緋心沒話,知道她急著看家裏捎的東西。開口道:“行了,福公公,快起換了這身行頭吧。”小福子此時還穿著便服,因著心裏興奮,都沒顧上換便來了。他知道貴妃心裏頭也興奮,雖然麵上不顯。但擱著平常,見他這副打扮在宮裏,早讓他跪在牆角掌嘴了。

  第019章 見信猶歎前途艱
  緋心打開盒子,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不過是一些淮安當地的特色調味品,東西雖小,是個念想。做成食物捎過來早壞了,所以隻捎了些調味品給她。緋心眼裏微潮,看邊上還有一個厚厚的信封。拿起挑開來,是一封家書並一疊銀票。
  她的手指有些抖,展開那薄薄紙張:“臣淮安司馬寞拜言,貴妃垂鑒:二月初四,弟寬蒙上賜令,天恩垂顧,燦若河漢,遙拜聖恩,不敢有誤即日起行。臣出身微寒,草堂陋階之屬,得蒙天恩蔽蔭,祖宗積福,以至寒階展翼,鳳翔吉彩,臣愧涕不安,唯盡忠奉上,係安地方,謹束家風,不負皇恩,不辱先人,亦難表感恩戴德之心一二。貴妃鳳體玉質,福佑康倚,當以專心奉上為首。善自珍重,伏惟珍攝,至所盼禱。家中一切安好,萬勿以寞夫婦為念。另有一事厚顏鬥膽,臣弟寬之四子,入歸長房,清商入仕。去年淮南武試,得幸出圍。京城廣大,臥虎藏龍,不知所投何門,無以為薦實難得進。再三拜請貴妃指點一二,臣並臣弟盼禱拔冗見告…….”見信如晤,猶得親逢。雖幾寥寥,仍讓她心如濤卷。
  樂正家父親為長,為官之前一直管理南省各地的茶莊。二叔樂正賓主要管理各地茶園。三叔樂正寬則主理四方絡線及運輸事宜。後來父親當官,茶莊上的生意也讓三叔接手,把三叔忙得腳不沾地,一年到頭回不得家。三叔四子樂正瑛,從小好武,對買賣沒興趣。想來三叔也是為了他前途著想,讓他歸了長房,清了商籍。
  如今樂正瑛在淮南各省舉試得中,父親在淮安一地能幫襯上,到了京裏就無地可投。隻得來求她幫襯幫襯!這武試不比文試,基本上最終排得上號的都是各地武將所薦的。父親也深知這一點,所以這次才會向她開口。
  信裏附了銀票,緋心不用看也知道數量不少。生意雖巨,但也是血汗而得。讓緋心格外不是滋味,這幾年,她地位雖尊,但實是為了支持門臉耗了無數。但她最不是滋味的倒不是因為錢,而是父親央求的當口實在不是時機,讓她為難的很。
  自古忠孝兩難全,她為了得到皇上的信任以保證自己的地位,就不得不放棄一些利益。現在她因為整頓後宮得罪不少人,連德妃現在也與她疏遠。京裏的武將,她根本沒有可以攀交情的對象。而自己身邊能用的奴才,她還沒栽培到能在內務衙門說上話的地步。但要是現在求皇上,馬上會引起他的猜疑。
  緋心所奉行的策略是穩紮穩打,她打從進宮初時就明白,要想讓樂正一家可以擠身錦泰世家一列,在她這一代能完成的可能性是很低的。所謂世家,上追三代皆列土。樂正一家要想出頭,就要讓皇上先封其父,追封其祖及曾祖。除非她當了皇後,為了與帝相配,或者其父為國立下大功,否則這根本想都不要想。
  皇後?她以前是不敢想。現在,單憑她這身子骨,已經成了癡心妄想。而其父樂正寞?拿什麽給國家立大功,銀子嗎?若是新朝初建,根基不穩,大財閥或者有機會借此登上大家之列。但如今國勢昌隆,縱是你有金山銀山,也是借著這太平盛世而得,價值已經被淡化。
  所以,緋心給自己製定的目標就是,盡量的獲得較高的地位,盡量的提升家族的社會地位,所謂前人種樹,後人納涼。為樂正一門打下堅實的基礎也是非常重要的。
  她是貴妃,父親因此得到淮安司馬的官位,父親文武皆是平平,而且年紀已經不小,給他這個職位完全就是恩典。司馬這個官職,放到朝中是一等一的大員。放到邊疆重鎮也絕不可小視,但放到內屬太平之地就完全成為閑職,皇家不可能在所有地方都配備重兵。所以淮安司馬就是閑職,手裏沒有兵權,也不能幹涉地方官的行政管理。但官階與淮南三省巡府相當,俸祿也是完全一樣的。
  其實父親為官基本是一個過渡,為的是其子孫的方便。以國例,官宦有優先舉薦權。同等條件的人,官宦之家有更多的機會。為官的任期越長,也相對的機會越多。這也是為什麽三叔要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長房的原因。
  如果緋心在宮裏一直是貴妃,父親一直任到六十歸田是沒問題的。堂兄樂正瑛可以在淮南出圍,定也是因為父親的舉薦。這樣等緋心百年之後,朝廷還是要按例再升樂正家一次。樂正一家就可以順順當當的過渡到名門望族之列。雖然與世家大族還差著等級,但與曾經的商籍絕對是天壤之別。
  皇上用人有自己的一套,借其女去提升其父兄是借口之一。但並不代表得寵就能雞犬升天,若皇上真是這種人,那這江山也就差不多了。不過隻要在皇宮裏有地位,皇家自然有一套體麵的嘉獎係統,這是曆朝曆代都需要維持的國體。緋心要的就是最基本的,隻要最基本的已經足夠了。
  所以父親現在提這個,的確讓她為難。並不是什麽大事,外人看來,堂堂一個貴妃,提拔父兄是正常的,但這個中千絲萬縷哪裏是一言半句就能說清的。皇上恨外戚專權,討厭無能鑽營之徒。他任人唯才,自有駕馭之法。隻消你有他用的著本事,便是雞鳴狗盜之徒,在他手下亦能化腐朽為神奇,這便是帝術。
  緋心想來想去,也隻有德妃能幫上忙。她現在和德妃關係有點微妙,但也唯有德妃在宮裏和自己走得最近。好在現在離入秋還早得很,她還有時間籌謀。當下便定了主意,到時去探探德妃的口風。

  第020章 相請閑言有機鋒
  三月初十,緋心一大早醒來,便覺得微有些寒。著衣的時候才知道,昨天晚上下雨了,開春來的第一場雨。春雨貴如油,召示萬物複蘇,生機勃勃。
  “今天天氣陰,不如給娘娘上個桃花妝吧。”繡靈瞧見她著好衣衫的樣子,眼前一亮。是那幾匹彩錦,繡靈全給折騰了,按色澤的分布弄出好幾套不同款的春裝。
  今天這身裁的是小立半月領,包身團簇飛雙蝶腰圍,胸線下綴了一圈白色的小絨穗子。下麵是斜拚的三疊裙展,一層層的垂下來,最裏層的最長,外層貼著胯線斜裁的小圍裹,以粉晶綴出花形。
  昨天那件心形挖領,開口有些大,緋心穿不慣。這件包的嚴些,但緋心一穿就發覺,胸下那圈小絨,實是拉人眼球。不由得又剜了繡靈一眼,開口:“下回再裁衣裳,款式拿給本宮瞧了再定!”
  “是,是。”繡靈笑應著,忙忙的攙著她下階,往妝台前走,“今天陰雨,上個豔妝人也精神些。娘娘說呢?”
  緋心瞧著這衣裳,也就是桃花妝好定,她對穿衣打扮還是很有講究的。所以沒說什麽,皆由著她侍弄。直待妝成,連緋心自己都微微一怔,覺著鏡中之人有些陌生。
  極豔的玫紅,點綴額間,中央粘一粒彩珠。眼尾紅妝輔以彩金著色。帶飛了她的眼角,她本就生的白,加上一直嬌生慣養於閨中,更是有些微微病態的透明晳亮。此時綴了桃紅,將那一縷不健康之色皆掃蕩幹淨。更添肌透程度。再配以發間金展疊花翼,真可謂光彩照人!
  緋心覺得如此妝扮太過豔灼,一會去向太後請安不太莊重。此時怔愣著,不由得伸手拿了蠶絲片想去抹淡眼妝。
  “娘娘,您就疼疼奴婢吧?”繡靈握著她的手,一臉的哀求。
  “這也太豔了,於本宮實在不合適。”緋心喃喃著,她從不取道以色事人這條路。況且此時時機也不對,她大肆整頓後宮。現在反倒自己騷首弄姿,實在不成樣子。
  正說著,常安已經來報,說德妃娘娘往這邊來了,人已經快近的了絢彩殿了。她愣了一下,一邊著常安帶人去迎德妃,一邊扶著繡靈的手慢慢起身,她的腳還有些疼痛。
  緋心至了前殿,德妃林雪清已經坐在客座上飲茶。一身孔雀展屏綴紅邊的白色裙,配以高聳雲鬢,抖流蘇的十字挽花貼簪。五官依舊精致豔美,風彩照人。她一見緋心出來,便站起身來,兩人對著微微福了一福。緋心這身打扮也著實讓德妃微抽了口氣,瞧著她那身裙子,一時笑著:“姐姐這條裙好別致呀!襯得人好生的光彩。”
  一直以來,人皆道這貴妃是個慣會耍手段的,明著卻總是一副低調的樣子。如今她也這般模樣,讓德妃心中暗笑。後宮的女人其實沒什麽分別,皇上是她們唯一的夫君,誰不爭這塊肥肉呢?一邊打壓宮妃,一邊就如此媚骨生姿,想借此露頭,果是聰明緊!而且也的確見了成效,初一,初七初八都是貴妃侍寢。特別是初七初八,根本就沒回掬慧宮。看來,這後宮之中,隻有利益,沒有朋友。
  “嗐,妹妹別取笑了。”緋心笑著擺手,“我若有妹妹風彩的一半,也便知足了呢。”
  “姐姐太謙了。”德妃過來扶她,“得知姐姐摔了,昨兒就該來瞧的,結果宮裏有人不省事,把我最喜歡的紫金八寶玉簪子給跌折了,白生了一頓氣。瞧姐姐這還不便的很,太醫怎麽說?”
  “不礙的,說兩三日就好。”緋心客套著,“勞動妹妹跑一趟,真是愧的很。”
  “哪裏話,反正也要向太後請安。正好一道去,也有個照應不是?”德妃說著,仔細看著緋心的臉,瞧得緋心都有點毛,“姐姐的皮膚真是好的很呐,冰肌雪骨真是半分不假。不知姐姐本日都用什麽妝品?”
  “還不都是凝香館的那些個。”緋心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扯些個家常,兩人並著肩一道往宮門口去。正想著去找她,想不到她自己跑來了。緋心正琢磨著怎麽跟她套話呢,突然聽她說:“姐姐,一會子請完安,去我那坐坐去?家母捎了點蛋皮酥來,姐姐一道嚐嚐?”
  “正巧,最近口裏發苦,去妹妹那討杯好茶喝。”緋心笑眯眯的應了。
  兩人一道去了壽春宮向太後請安,然後緋心便隨著雪清一起回了萊茵宮。過了正殿,剛至偏殿這裏,緋心便嗅到一股很是特別的香味。眼不由的就向著臨窗桌邊擺著的紫香爐瞅去。雪清一見,笑道:“這個是去年底皇上賞的,正月湯原行宮那回,隨行的姐妹也都得了。姐姐那會子病了沒得著,我心裏還替姐姐叫屈了呢!怎麽能把姐姐這份給忘記了?”
  “沒什麽。”緋心淡淡的笑著,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之前她明明不在乎的,今天她這是怎麽回事?熏香一起,淡芬浸心。果然是好香,其味馥雅,卻不迷魂。味道特別,各分基調,一時間緋心竟辨不出含有幾味。
  一會的工夫,便有宮女捧了點心跟茶過來。緋心見這蛋皮酥,酥軟鮮亮,薄皮通透。一時又心生感慨,三叔千裏迢迢,隻得捎些家鄉的調料過來。雪清家在京中,其母獲聖上恩準,可以不時進宮。雖然已經嫁進宮牆內,卻依舊可以嚐到母親的手藝。所謂同人不同命,如此可見一斑。
  雪清見緋心隻是瞧著發怔,並不往嘴裏放,以為她是小心謹慎。便先捧起一塊放在嘴裏,吃罷之後微眯了眼說:“在家的時候,妹妹就好這個口。如今家母每逢入宮,總捎些給我解饞。”
  緋心笑笑,也拿起一塊,東西入口什麽味道她沒太在意,腦子裏卻晃著雪清剛才的話。打從緋心有記憶起,從未向母親撒過嬌。因母親很早就說過,她是小妾的女兒,在家沒有地位,萬不能放縱心性,惹得大娘生厭。她不知道自己愛吃什麽,父母愛什麽她就愛什麽。在家裏,她是為了生母的地位而奮鬥,在這裏,她是為了樂正一家而奮鬥。
  “聽聞淮南風景秀麗,淮安城可也有名的緊。”雪清一時端了茶往緋心邊上坐,“我爹說過,淮安有八大景,姐姐說哪裏好玩些?”
  “呃,這個…….”緋心看著她明眸動人,有如靈鹿,心中那莫名的豔羨再度湧上來,“其實我也沒去過,也不好隨便胡說。”
  “什麽?姐姐不就住在淮安城嗎?哪裏都不曾去過?”雪清真是有些吃驚,不由的瞪圓了眼看著她。
  緋心瞧著她清亮的眼神,突然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那些她可以倒背如流的規矩禮儀此時竟無法說出口去。
  “姐姐莫怪,其實姐姐也聽說了,皇上準備南巡。怕是要路過淮安呢,所以妹妹提前想知道點淮安的名勝。”雪清笑著說,“姐姐,你說皇上會帶我們去嗎?”
  南巡?緋心微忖,很快從剛才的不自在調整過來了。她也從常福那裏得知了,這幾天朝上一直在議。聽說是去年就該起行,因事忙而暫止。她倒不是很在意是否帶她去,一個是這事不見得作實。即便作實,路線也未定好,一切都言之尚早。她在意的是,如果皇上真是有心南巡,那秋獵拔選一事必要有變。那麽也許堂哥的事情還有時間準備,不用過早的著急四處鑽營。
  “南巡之事還未定,如何先定人選?”緋心笑笑,“妹妹也太急了些。”
  “我爹說,聽那意思,八九不離十了呢!”雪清挑著眉毛,轉轉眼珠,“姐姐,現在皇上這般器重你,不如幫妹妹一把?我已經著人請皇上下朝過來,咱們一道求求皇上啊!”
  人常道宴無好宴,原來她是這個意思!緋心微笑著看著她,心裏輕歎著。

  第021章 茶盞之下現索然
  緋心看著雪清,這事皇上一日不下詔,便是聽到什麽也該閉嘴不語。哪裏還有巴巴的去湊的理?雪清是從緋心整頓宮妃那裏學了這一招。也想把她捎上,但緋心才沒這麽笨去兜攬這個。兩碼子事,南巡是國家大事,豈由得女人插嘴布劃。便是要求,也該在此事落定之後。事前說和事後說就是兩個概念了。
  “妹妹既是請了皇上,那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再叨擾。妹妹好生服侍就是了。”緋心瞧著這時間也不早,怕再撞上。索性也不說那麽多,徑直站起身來喚人:“繡靈,擺駕回宮。”
  雪清一見,忙拉著她:“姐姐急什麽,再坐坐?”
  緋心也不管這麽多,不著痕跡的拉開她的手:“我也出來半天了,等哪天妹妹得閑來我那坐坐就是了。”說著,扶著繡靈一瘸三拐的就走了。
  緋心剛出正殿,正與進來的雲曦碰個正著。他沒乘輦,也沒打儀仗,甚至沒有執路太監在頭裏清道。隻是由汪成海撐著傘,兩人一前一後繞進來。
  蒙蒙細雨,前些日子暖的很,以致春草勃發,如今沾了雨水,碧的喜人。雨花石徑濕潞潞的,空氣裏都彌漫著清芬的草葉香氣。他著天青色的繡龍常服,青衫與碧樹相映,自是多姿。
  他乍見緋心,眼微是一睨,眼神若有似乎的掃了她一眼。緋心也不知怎的,當時便覺得他那眼神裏挾了刺。她跪下給他請安,心裏暗自悔的很,這身衣裳太豔,妝也豔,怎麽看也有點不莊重。
  他也不理,哼了一聲便算應,邁腿就打她身邊過。雪清見皇上來了,眉花眼笑的過來見駕,忙忙打發人蒸帕子上茶加墊子。瞧著他身上潮,想是沾了雨水,輕聲說著:“皇上,不如把袍子換下來,臣妾熨熨,潮著怕再沾了寒。”
  “不必了,浮露罷了。”雲曦坐在正座上,“貴妃腿腳都不利索,大雨天的還跑出來招搖。很是有興致啊!”
  雪清見他麵色不善,一時也不知哪裏又惹了不痛快跑這裏撒來了。不由堆了笑,小心的說:“皇上,臣妾與姐姐一道向太後請了安,便過來坐坐,閑話一起罷了。”
  緋心一聽雪清幫她圓場,一時很是感激。忙忙的半曲了身應著:“臣妾是來與德妃妹妹閑話,正要回宮呢,臣妾這就告退了。”
  “朕一來你就告退?”雲曦的臉跟外頭一樣,陰的聚了一腦門的黑雲。
  雪清一見雲曦麵上陰雲密布,竟是從未見過的。一時也有些慌了,到緋心邊上微一扶她,就勢笑著:“姐姐方才聽說皇上要來,還說有話要講,怎的這會子要走?”
  緋心聽她這話裏有話,暗自叫苦不迭,本來這身打扮就不招皇上待見,加上自己拐個腿還跑來跟德妃套瓷估計更引了皇上的猜疑。隻想著早早走了完事,如今兩下一架她,讓她進退兩難。一時間麵僵身硬,腦仁都有些發疼起來。
  “皇上,方才跟姐姐閑聊。姐姐還誇這裏的香好的很,當日行宮賜宴,偏是姐姐身體不爽利,也沒來湊趣,如今也是無事,一人悶著,不如一起閑話的好。”雪清說著,此時宮女奉茶。因今天陰雨天寒,上的桂花八寶,茶碗也比平時的稍大些。雪清親自托了一盞向著雲曦,巧笑嫣然,步如踏蓮,眉眼含春。見雲曦的麵色微緩了些,眼看她的時候還聚了平日那種溫和笑意,一時膽也大了,微嗔著,“皇上難得來臣妾這裏坐坐,便是有什麽煩惱,也先且拋開吧?”說著,微微一福,將茶遞上前去。
  雲曦接過來,撥著蓋,看裏頭的東西。紅棗,幾片薄薄的參,熬成濃濃的豔紫,此時溫度和宜,正好入口。他微微晃著茶,過了半晌站起身來,眼睨著邊上的緋心:“貴妃自家便是會製香料的,哪裏會誇別人的香好?聽清兒說,你有話要講,何以閉口不語?”
  緋心低著頭,見他步子越發近了,喃喃的說:“臣妾也沒什麽重要的事要奏。”
  她還在想下句要怎麽兜個隨便的話題,突然整個人一激一抖,口裏短促的一呼。差點沒跳起來。一股潮熱轟的一下,正順著她的脖梗子流了一身。雲曦麵衝著緋心,手裏還晃著半盞茶,眼中卻閃爍如星。緋心睜大眼,驚詫霎時聚了滿眼。她驚詫不僅是這突然的茶水潑身,更是因此時看著他的表情,她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竟把茶水往她身上潑!縱是她能看出皇上對她著裝不喜,但也沒想到他居然這樣讓她丟臉。她這般一想,心裏又是尷尬又有點委曲,微一錯身,腳底下又是一歪一痛,險些要坐下去。
  他一把伸出手來“扶”她,但在緋心眼裏,那哪裏是扶?他一邊借著扶她,一邊身子一傾,把剩下的半盞嘩嘩全潑上去。他還不解氣,趁著兩人身子一歪的當口,手上還抖了抖,那點渣子是一點沒浪費。潑得緋心從領子到胸口,一大片的茶漬。有幾個參片還湊趣一樣的貼在她胸前晃晃悠悠!
  雲曦這邊得了手,借勢把碗一扔,一臉可惜的歎:“哎呀,朕失了手。可惜了貴妃的一身新裙子!”
  緋心的臉又青又白,勉強去壓心裏的鬱堵,垂了眼不再看他。雲曦身後的雪清可能沒看真切,過來的時候瞧著緋心這一身發怔。
  但緋心身後的奴才可都是瞧見的,一時也都嚇了一跳。但此時也不敢言語,低頭裝呆。緋心看著自己的衣服,手都有點哆嗦了。他拿她撒氣也好,怎麽著都行,平日在掬慧宮裏也就罷了。犯不著在萊茵宮給她難看!她是今天著裝過豔,不大合宜。但用的著使這種小孩子手段嗎?一口氣堵得她是不上不下,額間青筋都分明起來。
  雲曦一手提著她的胳膊,瞧著她的表情,此時他眼珠黑的嚇人。平日見了她,死氣沉沉一板一眼,張口規矩閉口條例。就差臉上刻著精忠報國,生人勿近八個大字了。如今見姐姐妹妹,馬上妖饒多姿,袂舞蝶飛,豔光四射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住在萊茵宮呢!他此時也堵了一口氣,恨不得把她衣服扯了讓她穿不成!
  “是臣妾腳底下不穩,撞了皇上。”緋心低下頭,深呼了一口氣,聲音拉得平平,“還請皇上恩準臣妾告退回宮。”
  “這裏離掬慧宮怪遠的,雨下的緊,在清兒這換換便罷了。”雲曦看著她身上一片狼籍,見她微微打著顫,忽然開口道。
  雪清聽了他的話,忙過來扶她,口裏吩咐宮女:“愣著幹什麽?快去把本宮的新服找一身,伺候貴妃更衣。”這邊繡靈貼近扶住緋心,也不敢多說什麽。攙著緋心由著宮女引著一步一拐的往側殿去。
  因著皇上在,雪清不好去打發緋心。所以隻讓萊茵宮的掌宮過去伺候,這邊她過來陪雲曦:“姐姐這衣裳好鮮亮,今天才上身的。臣妾瞧著都喜歡,真是可惜了。”她說著,偷眼瞧雲曦。一見他閃爍不定的眼,突然有些發怔了。
  本來她是有點痛快的,緋心今天這身的確很紮眼,更是帶出平日藏起的豔色來。但此時,突然心裏又不安起來。她從未見過皇上臉色陰沉,雲曦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把情緒帶到她萊茵宮來。在她眼裏,他是溫柔多情,而且有時也很體貼。她一直以此得意,皇上從不向她發火,言語總是輕柔。但此時,她卻瞧不懂了。他此時眼神迷離,表情詭異。不是喜也不是怒,唇角微揚,似是有些解氣般的。但眉頭微蹙,又像是悵惘。她說的話,他竟是完全沒聽到般的,她的不安在放大。皇上雖然花叢之中流連,但她也明白不過是一時貪鮮。但此時,突然覺得,他真情流露。他眼裏沒有眷戀沒有癡纏,隻是迷離而朦朧,不過就是這樣的迷離而朦朧,讓她覺得有些疼痛。

  第022章 挽紗柔係心思巧
  過了一會,緋心讓繡靈等人又給攙出來了。換了身雪清新裁的宮裝,丁香色的團花錦衣,大寬袖,對襟盤扣修窄腰身,微挖半環領,下頭是一條拽地的大撒葉裙子。繡著一朵白牡丹,枝葉開展伏滿裙裾。
  緋心在頸上係了一條銀絲的繞脖流蘇帶。她起時穿的衣服是立的小荷葉領,如今挖深了。她立時發現有不妥,她鎖骨附近一堆紅印,這紅印提醒她昨日的纏綿。這就是皇上,一時跟她如膠似漆,轉臉就能一碗茶潑她滿身讓她顏麵無存。
  緋心趁機把臉上的妝全洗了,但素麵見君又失儀。便就著雪清的妝品隨便勾了幾筆,眉毛此時淡淡的,有如水色潑墨,卻是別樣的剔透晶瑩。方才豔若桃李,而此時,卻有淡渺如仙的飄逸。這裙子倒還合適,但衣裳有點緊,腰身還空出半寸,但胸口緊的很。
  雪清迎過來:“姐姐換好了,方才可燙著沒有?”一邊說著,一邊向著她的脖子伸手欲撫。這流蘇帶是用來裝飾頭發的,緋心如今繞脖子上有點不倫不類。雪清憑著女人的敏感,就覺得她那有點乾坤,不動聲色的就想撫。
  緋心哪裏肯,微是側頭一讓,伸手握住她笑:“沒有,不過是沾在衣服上罷了。如今還饒妹妹一套衣服去,回來姐姐再裁一套新的還你。”說著,踱了兩步向著雲曦:“還請皇上恕臣妾失儀之罪。”
  “是朕失了手,哪裏怪得貴妃。”雲曦盯著她這身衣服,麵上的表情格外的詭異,似是緩了緩,又似有些失望。他頓了一下,麵色很快如常,開口:“剛才貴妃不是有事要說?一時又岔過去了,到底何事?”
  緋心直起身來,看雲曦指了指邊上的椅子。便謝了恩坐下,她實在也站不久。剛才她在內殿裏更衣,心裏也轉了萬八千。想不到這會子雪清還沒張口,又把話題摞給她來說。看來雪清也不笨,知道這話頭不好起。不過這段時間也給她準備了,緋心何等心思,哪裏就讓人隨便繞進去:“回皇上,其實也不過是些後宮瑣碎。剛才跟妹妹說起用度來,既然後宮需收斂些,臣妾等也認為,一直以來後宮奢費過巨,實在有違祖宗克己勤儉之訓德。不如刹止奢靡之風為上。”
  雲曦微微揚了唇,這隻小狐狸,看來以後問話要連訓帶逼,半點時間不給才行。才這一會子,馬上轉了心思,套上大道理了。
  雪清是有點傻眼,真不知道緋心怎麽一下子說到這上頭了。縮減後宮開支?她還不嫌招人恨嗎?況且今天又是貴妃來這裏,若是皇上允了,真下了旨。回來她這萊茵宮還不得讓妃嬪們罵死!沒給貴妃套上,又反過來讓她套一手!
  “兩位愛妃真是賢淑,堪為後宮表率。”雲曦略歪了身,“朕也正好有此意。”
  “皇上,此事不過是初與姐姐商議,具體還要從長計較。其實後宮不比民間大門戶,所謂天家一動,萬民逐風,若是過於苛減,恐至引人以為內府空虛,更生其它事端。”雪清一見皇上這態度,有些急了,馬上開口說著。
  緋心就是隨便編排一個,她之所以說這個,是因為今天這衣服的緣故。見皇上這意思,好像太奢華廢材的東西他也不喜。這套華錦也的確造價非常,上綴明珠寶石過百餘,難怪他會不高興,緋心細想也覺得不太妥。但減省用度,哪裏是一說便成事的?先不說宮裏上上下下過萬人的開支。光宮殿的維護修繕每年就需要大把的銀子,所謂天家顏麵,過於儉了,別說外國的瞧了不成樣子,便是百姓瞧了,自然也會多想。但這套場麵話是沒錯的,既可以表示她的賢德,其實也是暗裏向皇上表態,以後不會再穿用太過奢豔之物,也算是個回還。
  至於雪清怎麽應,那她不管。反正此時雪清肯定想不起來什麽南巡的事了。
  南巡的事估計真是要作實,這幾天後宮裏傳的沸沸揚揚。因為南方瞿峽大工程的緣故,去年的時候就該前往。正月過完,臣工又在複議。雲曦這幾日也忙的可以,初十中午去萊茵宮坐了坐,晌午又去了外廷。除了這件事,聽聞北方邊境又不是很太平,這幾檔子事加在一起,搞得他又是連著好幾日沒來後宮。
  不過這幾日算是緋心的逍遙時光,不用對著他小心翼翼,踏踏實實的繼續自己的布劃。初十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接著就是一連的好幾個大晴天,這幾日柳條子抽得碧綠,花草一天一個樣,努著勁的竄,宮裏開始準備撤棉簾子,換窗紗,趕著給宮女太監派新一期的春裝。
  緋心也一樣忙的腳不沾地,那天回去,德妃就不太高興。緋心知道她氣什麽,也不去管。緋心知道德妃跟她的心思不在一處,不是能共謀的人。既然南巡將成定局,那秋圍的事肯定要罷,武試估計要推。堂兄那邊也不用她此時籌謀,她索性收了心思,一心一意的操持。
  三月十四的時候,福慶宮傳來了喜訊,俊嬪懷孕了。聽得太醫來報,說算日子得有一個來月了,想是在行宮那會子的事。
  去年入宮封了嬪的有三個,靈嬪,俊嬪,和嬪。靈嬪家世最差卻排在三嬪的頭裏,是借了皇上要打擊阮氏提拔新人的好時機。俊嬪,和嬪兩個,家世都取中庸。就是不好不壞,家裏談不上是皇家肱股,但也算是兢兢業業。照例參選入選,最後能給封號,就是說明能入得皇上的眼。因著封位接近,她們幾個也算走的比較近。但俊嬪中規中矩,便是爭寵,也是采取合情合理的手法,不會過激,所以緋心一直對她也算是印象不錯。
  俊嬪喜訊傳來之後,緋心馬上著人準備了一份禮,由常安給送過去。她沒親自去是怕碰著皇上,前幾天潑茶的事,怕皇上這會子正高興,打從去年寧華夫人、林雪清之後,後宮裏的女人肚子一直都沒動靜。如今春至喜到,別到時見了她皇上心裏不痛快,所以不願意討那個臊。緋心的禮一向規矩的很,有點敏感的東西一概不送。就是百子圖,百子衣之類的,與當初給雪清的差不多。
  除了緋心送了禮,德妃也親自去問候了,後宮諸人皆有表示。真的假的不提,反正一派其樂融融。
  但到了三月十五,居安府來傳話,說皇上讓貴妃侍寢。緋心聽了有些詫異,但也隻得準備齊全,隨著往乾元宮裏去。
  一進寢宮,幔幃居然全是挽起的,雲曦正躺在寢殿堂閣的躺椅上看書,兩邊立著九轉燭樹,牆上掛著青絲毯,兩側壁閣雕花,通透瑩光。
  緋心見過駕,見他眉眼不抬,知道定又有吩咐,便跪著等他開口。
  雲曦歪側了身,淡淡的說:“你腳好些了嗎?”
  “臣妾謝皇上關懷,臣妾已經完全康複了。”緋心聽了,便應著。
  他略靜了一下,接著說:“俊嬪有了喜,貴妃不高興麽?”
  緋心一愣,這話從何說起?一時忙垂著頭說:“俊嬪得蒙聖寵,福澤蔽蔭,如今得懷龍裔。是舉國同慶的喜事,臣妾何以會心中不快?”
  他微垂著眼瞅著她:“昨天諸妃都往福慶宮道賀,貴妃卻好大的架子,打發個奴才便罷了?”“臣妾不敢。”緋心暗自叫苦,怪不得上來先問她腳傷,現在她連個借口都沒了,“臣妾是想著俊嬪妹妹逢了喜事,往來的姐妹定是不少。怕擾了妹妹的清靜,這才沒有親往。還請皇上恕罪。”瞧這意思,他心裏還是不痛快,想找她的麻煩!緋心腦子轉八百圈,小心回話,再不敢招惹他!今天她就打扮的特別規矩,反正寧可死氣沉沉,也比弄一身茶湯子的好。

  第023章 突如狂喜促柔腸
  雲曦看她臉憋的通紅,好像生怕沾上半點嫉妒的惡名一樣。微凝了眼開口:“這幾日南巡之事議定,居安、行務署已經著手準備。你也多上上心看著些。”
  “臣妾必小心督謹。”緋心一聽,心下一寬,又有點興奮起來。聖上登基至今,已經一十六載,像南巡這樣的大陣仗,緋心還沒有機會參與操持。她發現自己真就是個受累的命,一聽有任務還高興的不行。但她麵上還是很平靜小心的,沒半點外露。
  “裏頭的事,到時居安那邊會向你報備,你若有什麽吩咐,直接找汪成海便是。”雲曦看著她垂目神凝的樣子。汪成海是居安府的大總管,要支使他,當然得皇上吐口。
  汪成海聽了,便跪下應著:“娘娘,居安府下頭哪裏有不盡心的,娘娘隻管吩咐奴才。”
  “多謝皇上,臣妾一定小心安排。不會出半點紕漏。”緋心美滋滋的,一時間說話也變得鏗鏘有力起來。
  “那天德妃不是想套朕的話麽?貴妃如今怎麽閉口不談,不給自己的好妹妹捎些消息?”雲曦見她沒有半點問隨行名單的意思,一時支了肘,饒有興趣的開口。
  “朝中議事,哪有嬪妃多嘴的道理?那日德妃妹妹不過是與臣妾說些……”緋心的話半說一半,雲曦已經不耐的打斷:“貴妃總是曲言九折,當朕還是孩子麽?”
  “臣妾不敢。”緋心忙伏身,“南巡隨行,自然全憑皇上作主,臣妾不敢妄言。”
  “起來吧。”雲曦聽著她話裏拘禮多多,突然眉毛微揚,伸手招呼她,“過來坐。”
  緋心一見這架勢,又有點緊張起來。最重要的是,她瞧著汪成海的腳正往外移,像是要騰地方一樣,心裏不知怎麽的就開始亂跳起來!
  她別別扭扭的站起來,一寸一寸的挪了半天才挪過去。他一把扯過她,伸手就撤了她頭上的釵,他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但聲音裏帶了點鼻音:“朕是覺得,貴妃少了這些雜七雜八的累贅,言語才會不那麽乏味。”
  緋心整個人都快撲倒,是手也僵背也僵,臉也快木了。他手一挾,把她整個弄趴在他身上,燭火通明,映得她的臉越發紅起來。
  緋心的眼都不知該放哪,看哪裏都別扭。心跳得越來越急,快竄出來一般讓她難控。她倒不是因為臊的慌,她實在是不會應付這種情況。而且加上一想上回的狂亂,心裏又有點自我唾棄,她實在不想象上回那樣了。
  “這幾日可按時吃藥了?”雲曦低垂了眼眸,下巴蹭著她的額角。
  “謝皇上關懷,臣妾一直都按時服了。”緋心僵著脖子,低聲說著。
  “你心跳的可真快。”他突然囈語般的,手在她脖子上遊移,垂眼看著她,“這次南下,會經淮安。桂子飄香夜,恰是思鄉時。至淮安之期,估計恰在中秋!”
  緋心一愣,想起去年中秋,她在中都園隨口作了兩句詩。想不到皇上至今還記得!中秋佳節,思鄉情切。淮安月桂飄香,定是滿城芬芳!他的話,讓她的心跳得越發狂亂起來。
  “朕若是指你一道去,你要如何謝朕?”他的拇指撫著她的臉,唇角微揚。他一向如此,緋心有時會有點不著邊的想法。他要是做買賣,沒準比她爹樂正寞還有一手!
  她激動的有點手顫,身體也跟著有點抖。眼睛蒙了一層霧,聲音出來都是七拐八繞的:“真,真,真…….”她張了半天口,竟都說不出一個整句來。她激動並不全是因為可以歸鄉一探,而是隨駕幸南,將會給樂正家帶來前所未有的榮耀。
  “自然是真。”他的手此時有點不太老實,但緋心已經顧不得了。抖著唇說:“皇,皇上恩典,臣,臣妾萬死不足以…….”
  雲曦突然一個反身壓住她,輕蹭她的鼻尖:“貴妃言語還是乏味的很,看來累贅還去的不夠!”說著,嘴唇亦壓了過來,涼涼軟軟的竟讓她低唔了一聲。她小貓一樣的囈唔帶起他的火,讓他起伏間喉間發出悶悶的笑。換氣時揉她的頭發:“以後你再說話,便這樣說好了。”說著,便再度吻住她,又像是在掠奪她的空氣。
  他依舊熱情如火,依舊喜歡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這回又跑到躺椅上。比床窄不少,所以勾纏的格外緊密。緋心滿心都被南巡的事填滿,恍惚間也不再計較許多。但他不許她走神,當他發現她恍惚的時候就咬她,讓她和他一起燒到頂點狂飛亂舞。緋心覺得他在她耳邊說了很多話,但她聽不真切,或者一切隻是她的幻覺,神思亂舞而產生的幻覺。但身體感官放大到極限,她便看不清也聽不清了。隻是覺得很熱很熱,卻又很想緊緊的抱擁。
  緋心醒來的時候,發覺已經到了床上。四周都是一團靜謐,微微有昏光透過帳隙傳遞進來。她麵衝裏躺著,身後是他的懷抱。從雲曦的呼吸聲裏,緋心知道他睡得正沉。時間估計還早的很,不然會有太監來叫起。他的手臂依舊纏繞著她,她知道會這麽早醒,是因心裏太激動。若真是和皇上一起南巡,朝廷必會因她的緣故令父親接駕,錢肯定是少花不了。但放眼望去,滿朝能輪上這恩典的能有幾個呢?
  她是越想越激動,越想越清醒,心又亂跳不休起來。她微微籲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靜靜的躺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覺著他的手臂微緊,身體微動了一下。她也不敢言語,更不敢動。半晌都沒動靜,腦子裏正琢磨著,忽然後腦勺被他一推:“裝,還裝?”
  他的聲音還帶著點初醒的沙啞,但他的話讓她有點尷尬起來。他貼緊過來,連腿也纏上她:“你心裏也是壓不住的,有點事就失了困。”他輕哼著,氣息在她頸窩裏癢癢的。但聲音很是隨意,讓她也沒那麽拘,“早呢,再寐一會子。”
  她靜靜的躺著,低聲開口:“是臣妾浮躁,擾了皇上的好眠。”
  “得了。”他唔噥著,似是又要睡過去。
  緋心又靜了一會,帶出一個無聲的笑。她想了想,終是低聲又說:“臣妾言語乏味,不能寬慰聖心。不過臣妾忠……”她把這話噎回去,覺得這會表忠心很無聊,喃喃的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廚藝平平,要是皇上賞臉,臣妾想請皇上…….”她越說越低,最後的話基本是淹在肚子裏。她半晌沒聽到他的反應,那點勇氣全泄沒了,最後變成一聲微籲,他估計早睡過去了。

  第024章 殷勤奉君為家聲
  緋心剛是閉了眼也想再寐一會,突然她的後腦勺又讓他推了下,這下差點沒讓她咬了舌頭。她正愣神,他已經一把將她勾翻過來:“你剛說什麽?”
  “臣妾言語乏味…….”她有點沒反應過來,加上離的太近,她的眼正對著他的鼻尖,覺得快碰上了,害得她眼珠都有點對眼了。
  “不是這句,你最後說什麽呢?”他瞅著她的樣子很是好笑,他眼裏沒半點困意,長發打肩側垂泄,抖出光影。
  “請皇上下朝去掬慧宮用膳。”她飛快的咬出幾個字,脖子一縮。不言語了,隻覺心亂竄,耳根子都燒得疼的慌。
  她說的太快,讓他一時都打愣。瞪著呆怔了一會,突然舒展了下眉,重新躺到她身邊。剛要開口說話,忽然聽得外頭汪成海的聲音:“皇上,寅時過了一刻了。”雲曦聽了,側眼看緋心,正巧她正也往這邊瞅,兩人目光一對。緋心有些訕訕的,她覺得有愧疚,扯了半天閑話,害他沒睡成。但被他一看,又有點不自在,眼一下便錯閃開去。
  雲曦坐起身來,緋心也跟著要起來伺候。他摁了她一把:“不差你一個。”說著,徑自把她一包,一撩帳子,汪成海這邊早預備好一切。下邊還立著陳懷德並幾個近身太監宮女,緋心縮在被窩裏頭假寐。聽得外頭的聲響,也不知怎的,像是催眠曲似的讓她又睡過去了。
  雲曦是黃昏的時候至的掬慧宮,緋心上午回宮以後就開始忙叨,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好幾年沒動過手,也有些荒廢。但繡靈幾個一見貴妃開了竅也都很是高興,忙著打下手,折騰一個溜夠。待雲曦來,緋心又是一番小心伺候,那表情都有點虔誠了。看得繡靈有些發呆,心想也不知皇上又給了貴妃什麽恩典讓她雙眼都一直冒光。晚上罷飯,雲曦沒走,留宿在掬慧宮。
  第二天,緋心親自去了福慶宮問候,昨天侍寢的時候皇上說她沒親自去。這話緋心記在心裏,起來向太後請過安後便往福慶宮去。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南巡的事,所以對皇上何止是感激涕零啊,簡直當神一樣膜拜,所以惹皇上半點不快的事她都得往回摟。不但去看了俊嬪,特別囑咐了替俊嬪保胎的太醫,還親自往長恩殿去祈福。
  皇上也下了旨,俊嬪從即日起按夫人的規儀,免去一應省跪之禮,專心保胎。加了儀製卻沒正式封,這意圖大家都明白,就是看俊嬪的肚子爭不爭氣了。
  俊嬪不是處在權謀中心的人物,家族也並不涉及任何黨爭。若是生了兒子,晉位是免不了的,但因這個當皇後的可能性極小,所以皇上如此做也是很正常。
  各宮的表現也比較正常,緋心知道德妃有點看不開,德妃的想法和緋心不太一樣。她對皇上的熱衷程度遠遠超過對其它事情的關心。光看她管理就知道,開始還能一板一眼,沒幾天就煩了,每日最關心的就是皇上的起居注。看皇上又往哪宮去,跟哪個女人在一起。對此緋心很不以為然,起初還暗著勸幾句,生這種閑氣沒意思。但後來也不想理會了,各人有各人的計較,她是一頭紮進去的,再勸也沒用。
  如今俊嬪有孕,皇上體恤問候,加儀賞賜都是正常的。況且正月裏行宮那陣子,擠著鬧著往皇上那去的最多的,也就是她跟華美人。她自己肚子沒動靜,人家俊嬪有了,也隻能歎一聲時運不濟罷了。根本是控製不了的事,又何必來添愁煩?
  聽底下人說,德妃昨天聽了信兒,雖然也送了禮,親自去問了。但回了宮就懶懶的悶著,後來不知為什麽又跟奴才摔打一氣,搞的萊茵宮上下都如驚弓之鳥。說起來,她表現出來的不高興可是更明顯的,皇上都沒說什麽呢!
  不過緋心可沒心思去計較這些,既然南巡的事作了實,她接下來的工作可不少。況且此時又是皇家換季納喜的時間段,加上四月初有寒食節和清明節連著,她忙的很。
  但接下來的日子讓緋心有點鬱悶了,從三月十五開始,至四月初二,她又成了專寵後宮的。皇上不是留在掬慧宮,就是把貴妃召進乾元宮。
  緋心實是有些害怕,去年他曾經這樣過一陣子,但那是因為他要對阮家有所行動而借她放的煙霧。這會子他又這樣,搞的緋心膽戰心驚的,不知道他又打什麽主意。
  但怎麽想也不應該,南巡之事已經在籌備,他總不至在這會算計什麽。難不成幫著俊嬪把注意力都轉到她這裏來?但也不對,之前還說讓她隨行呢,那麽俊嬪到時就算有什麽岔子再怎麽也不可能算到她頭上來,拿她當靶子的可能性也很小。
  但現在這樣,讓緋心怎麽當表率?她剛處置了華美人和靈嬪,這邊俊嬪傳出喜訊。現在緋心又馬上專寵,讓一眾妃嬪怎麽能心服?最主要的是德妃,雖然她不打算再跟德妃共謀,也不想再跟林家有什麽瓜葛。但同樣的也不願意德妃對她太過忌憚,德妃跟她平階,緋心實在不想在南巡之前再搞出什麽事來。
  緋心雖然不滿,也壯著膽對著雲曦發表了一番高談闊論。引古據今的扯了一套後妃專寵的危害之類的道理,說實在的,這已經是緋心的極限了。雖然她是很欽佩那些冒死力諫的名臣,但她沒做到那地步。其實倒不是她怕死,是她覺得現在沒到那份上。畢竟隻幾天,後宮也在她掌控之中。還有一件事是,南巡已經提上日程,眼瞅著她就能為樂正家得到一份大榮耀,此時她怎麽能為了這件小事鬧到最後不可收拾。
  所以,當她對著皇上發表了一番忠言,沒被采納反倒直接被摞倒,當天他折騰的更加凶之後,緋心好好的權衡了一下利弊,又恢複成以往無膽匪類的樣子,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第025章 猶是難懂侍君事
  四月初二,緋心的月事又來了。她中午發現之後居然有點興奮,有一種鬆一口氣的感覺。其實倒不是說她覺得侍寢有多痛苦,現在是她對自己那種難以控製的放浪很是唾棄。她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她也許會暴露出更醜惡的一麵,她不能允許自己再敗壞下去。所以她必須懸崖勒馬!
  她嚐試在與他最親密的時候保持清醒,連咬舌頭掐大腿這種極端的方法都嚐試過,但都失敗了。她有時剛一咬,他又過來咬,他一咬緋心就腦子擰成麻花。至於掐大腿就更有點不好控製,有一次甚至掐錯了,掐了他的大腿……緋心現在有點無計可施,高談闊論他聽不進去。自己現在又很難控製自己。所以發現信期如期而至,她真是有點興奮。
  雲曦快到酉時才來的掬慧宮,近日除了南巡的事,文華閣下的充秘院,因內廷興華閣上奏欲設六院行書,兩邊鬧得雞飛狗跳。從朝上打到朝下,一幫老菜瓜子臉都憋得紫紅,吹胡子瞪眼睛,官袍都揪扯得歪了去。三五不時的上書上書,攪得雲曦片刻不得寧靜。
  文華閣一向管理禮儀教事,兼顧與各國之間交涉等外事。而其下屬充秘院,就設在乾元宮南側,兼作皇帝代筆行書之職。如此其實與興華閣下的職務相衝。這是因為先帝當年寵信文華閣左丞,事事賴他,常留他於宮中論學談道。後來索性設院,並招攬了一批人才作講學之用。當時雲曦的啟蒙老師就是文華閣的殿學,曉古通今,學識淵博。
  而興華閣作為內廷秘書職,專為皇家撰史著冊,講學,以及輔助皇帝處理日常文冊。文華閣的喧兵奪主,令興華閣一直壓低一頭,這也是多年來的積弊。
  雲曦這幾年,已經外遣了一批文華閣的學士,令其去地方磨煉。同時也是因文華閣上通司空,盤枝錯節,各中官員都有聯係。不如內廷興華閣來的妥當。
  他是深知馭臣之術,其實他是很希望文華閣就此撤出宮內,管他們的禮事去。莫再八爪遊移,越攀越遠。但也深知,作為一個皇帝,駕馭臣子的重要性。如果此時他出麵力撐興華閣,接下來肯定會連動外廷宣律院、築儀堂等司空下屬諸多部門。
  這件事其實就同與阮氏一族一樣,並非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先外放充秘院的一些官員,明升暗降,而且不能做的太過明顯。再慢慢吸收新的可用人才進入,之外再設由調入興華閣。漸漸架空充秘院,完全權移之事。
  對於這等耐心,他有。他看得更長遠,所以可以等得更久。隻不過,有些氣剛猛的學究耐不住,表奏一上,便要爭個麵紅耳赤。雲曦便由得他們吵來鬧去,心情好了當個笑話看。心情不好便躲出去不見,反正他們也不能撩著袍子追到後宮來!
  所以這些天他都沒住啟元殿,而是往掬慧宮或者乾元宮去。這幾天連乾元宮都回的少,因離著興華文華太近,老頭子們有時真豁的出去在宮門口跪著,嘴裏還喋喋不休。擺著一副忠君護國的老臉!
  他不願意往別處去的原因也是最近煩的很,朝上就是一幫老頭子對著罵罵咧咧。後宮這邊呢,自從南巡的信兒傳進後宮,盡是旁敲側擊打聽隨行宮妃名額的。雲曦實在煩的要命,索性就哪個也不見。
  他天天提溜緋心是有他的理由的,當然這些理由當中有的比較惡劣,有時他想想也覺得很無聊,但現下已經成為他的主要動力了。
  今天他進了掬慧宮,緋心把他迎進來安頓一番,就跟他說今天不能侍寢了。雲曦瞅著她那一臉興奮的神情,雖然緋心自認自己表現的很平淡,但在雲曦眼裏就是一臉興奮。他淡淡的應了一聲,但沒半點要走的意思。他此時歪在榻上,靠著軟墊子看折子,炕桌上擺著小小的八蟾香爐,裏麵熏著桑蓮子。剛是四月初,但這幾天天氣明顯見熱,外頭百花怒放,連掬慧宮中院裏種的海棠都提前開了不少,粉粉白白的漾出一片花海,憑添了生氣。
  “到日子了,這回挺準,沒差個十天半個月,還不錯。”他交疊著腿,隨口說著,“你不必在這伺候了,睡去吧。”
  緋心一怔,上月是初一,這次是初二。已經是最準的一回了!吃了一個月馮太醫的藥還算是有效,雖然下腹還有些墜痛,但也不似往常那般一股股的涼氣竄了。
  但這事他也記得,讓緋心有點尷尬。她現下身上不爽利,不好伺候皇上。但是把他放在這裏自己睡了又實在不合適,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沒遠去,悄悄的退一邊去聽他吩咐。
  雲曦過了一會,伸了伸腰,微一側臉見她還遠遠的站著。緋心一向跟他沒什麽話題,所以一不侍寢緋心就有種時光難渡的感覺,但一這樣想又自我批評了半天。
  他一見她一副神遊的樣子,不知道站在那裏打什麽主意呢。便突然揚了聲音:“茶。”
  他就說了一個字,緋心馬上反應過來,趨過來把小桌上的茶端走,遞給邊上的小宮女去給他換熱的。他瞅著她:“你既是不願意睡,便坐一會子。”說著,伸手往自己身邊一拉,要她坐下。緋心微頓了一下:“臣妾身上…….”
  他似笑非笑的瞧著她,讓她一噤,是了,她曾經連他床上都弄得都是。現在哪好意思再講什麽?她訕訕的蹭著坐在他邊上,百無聊賴的低著頭。平日裏她也用不著這樣,有時打發了皇上,由著他自便。然後自己沒事弄點小東西或者幹脆在隔廂裏寐著待傳。但因著南巡在即,緋心激動的很,所以就格外的賣力起來。
  緋心晚上的時候吃了馮太醫開的補藥,坐了一會就覺得困。所以她剛才一直是站著,這會也沒人理她,繡靈幾個遠遠的都沒近前。汪成海更是跟皇上跟慣了,能半天不出一聲。就跟不存在一樣。緋心聽著皇上不時的翻頁,帶出紙的細響,催眠曲一般的讓緋心有點頭點地。
  汪成海在心裏苦笑,這貴妃,連巴結皇上的方式都不一樣。隨便找個話題扯扯,這氣氛不就出來了嗎?今天晚上小風柔細,外頭花枝跳簇,飲上兩杯也是個趣兒。偏是在這裏充上奴才了!皇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要瞧貴妃的笑話,就在這裏靜著不動。
  緋心是越坐越困,連帶著眼前都出了重影。加上又連著伺候他累了好些天,此時一沒事可做,整個人的狀態都極度的萎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整個人顛三倒四,突然身子就向著前一歪,把腦袋頂到雲曦膀子上了。
  雲曦把折子一合,掃了一眼臉已經憋得紫脹的汪成海。一時間雲曦都無語了,讓她睡不睡,現在若非他擋在這裏,腦袋都得砸炕桌上!樂正緋心,你這頭倔驢!

  第026章 菊展金搖終心通
  雲曦這廂一把抄起她,將緋心徑自往寢殿抱去。汪成海貼心的很,沒吆五喝六的打發人伺候,隻是躬著腰趨在邊上護著。
  夜已經深沉,近了子時,雲曦卻無睡意。慢慢踱下階台,過了簾,眼不由的落在黃花梨的妝台上。極是寬長的,沿牆而貼,以各個角度嵌鏡,兩側各擺了妝櫃,下麵設屜。此時已經讓宮人擦拭整理的極是幹淨,沒半點粉屑。
  突然間,他看到左邊台沿擺著妝櫃下露出一絲絹角。這妝櫃也是一個一個的小格,沒有拉手,隻設小凹扣。小櫃通體雙層鏤花,貼金箔並嵌各色碎晶。那縷粉黃,便是壓在櫃縫裏。他慢慢伸手一抽,絲絹極滑,薄而不透,讓他一抽而出。粉黃色澤,通體無繡,卻有字跡!
  雲曦借著燈展紗而看,是一首詩。字跡絹秀,工整而細瘦,見字如人。與緋心無二!她一向認為詩詞歌賦,皆為閑來無事所作,並不該沉迷於此。男人尚且如此,女人更是如此。所以,她甚少寫這些東西,更不願在眾人麵前作詩論賦,宮中歡宴,太後有時令妃嬪作詩助興,緋心所作之詩,也都是規矩有餘,才情不足。
  這首是緋心所作的《九月十八日清瑤池觀菊隨感》,詩曰:多寶塔上新露冷,玉樓春內陳霧寒。淒風苦雨玉堂至,枯桐殘荷破金來。斜日遙望黃鶯翠,弦月幽映青心白。百碧摧盡孤芳秀,千紅散絕金蕊開。待到冰雪化刀劍,凍肌凝骨香仍含。此生隻願枝頭老,不向東君乞微憐。
  他怔怔的看著,詩才依舊平平,但這卻不似曾經在眾人眼前,隻為應付而作。詩為因情而發,而意而展。無論韻仄如何,所要的,不過是詩中所現的心思。他看過太多絕倫妙句,隻不過,這首更讓他歎息。“此生隻願枝頭老,不向東君乞微憐。”樂正緋心,她總算是說出心裏話了!她根本就是孤芳自賞,不羨春風。她也會巴結他,討好他。但她巴結討好的方式,與滿園春花大相徑庭。他是她心中的“東君”,隔著季,她等不到,她也不想等。
  初見她,與阮慧相似七分,舉止更像,一舉一動,有如精心設計。很好,他知道太後不會罷休,定要再布眼線於後宮牽製。這次弄進來一個像阮慧的樂正緋心,其父又是商賈買官出身的重利貪金之徒。的確是太後眼中上佳人選!
  不過,太後棋差一著。或者說,是雲曦演技太好。她居然沒看出來,阮慧根本不是雲曦心中所愛。寵一個,棄一個。包容一個,排擠一個。結果兩個一死一傷,都不可能再充當眼線,更無法控製後宮。阮慧不是,阮茵茵也不是。當初死掉的昭華夫人袁秋棉不是,現在這個避門不出的寧華夫人李江雲更不是。她們全是太後安排給他的,借此坐大家族,掌控朝權。她們都是棋,命運不在她們的手中。卻不懂得如何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隻能在不見白刃的後宮裏。因執子者太後阮星華的失策,一個又一個的被斬落馬下!
  緋心也是太後安排的,長的像不奇怪,行為舉止也像,分明是之前已經悄悄受過一係列的訓練。很好,他正想看看。這個長得像慧妃的女人,在太後的手中,能如何翻手成雲覆手成雨?他順了太後的意思,初入宮帷便封她為昭華夫人,次年晉封貴妃。朝廷隨之加封其父,但樂正一家再怎麽封,也終難脫商賈。這是太後高明的地方,要讓緋心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名聲,可見而不可得的希望,不斷的為她賣命!
  不過緋心比那些棋子要聰明,知道以退為進。做事中規中矩,從不招搖。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居然耐性極強,守備有餘,鋒銳掩藏。壁壘分明,布劃周詳。善攏人心,不背惡名。在不違背太後的命令同時,也讓自己盡量的安全!這實在是激起他搏奕之心。隻想撕開她的麵具,看她真麵目究竟如何!
  她愈加忍讓,他便鋒芒必現。她愈想周全,他偏讓她左右為難。對子之間,似是越加躁狂的,竟然是他!如今,終是從這首詩裏,看到她的真麵目。原來,她就是如此。她隻想枝頭終老,凍骨凝肌也不落泥。隻想香存後世,冰雪埋骨依舊可留暗香一縷。東君過去,百花盛放。隻不過,她的生命裏,與春相錯,所以不求東風!
  霜冷而放,金蕊重陽。一步步,巧營攻算,隻求平安。榮華之下,更願聲名,枝尖獨立,芳耀不暗。
  緋心的行進軌道,與他何其相似。於家中,她是庶出,更因是女子而不受重視。但偏能鶴立雞群,一枝獨秀。全家如今,皆要靠她一壯聲威。個中滋味,他當然明白。他在宮裏也是一樣,母妃雖然受寵,但到他出生之後,母妃已經隆寵日衰。唯有他努力爭上,恭順好學,並不特別出類,亦不碌碌。三四歲的孩子,已經會作大人態,童稚天真之相,隻為討人歡喜。內心過早成長,七竅玲瓏,不是天生,而是因這金闕。
  正如緋心當初所答的話一樣,母親喜歡的,臣妾也喜歡。他也一樣,父皇母後所喜歡的,兒臣也喜歡。是否真喜歡,早已經不會分辨,或者根本不需要分辨。
  他放下絹帕,將它複塞回櫃格裏。略抬眼間,正觸到鏡中自己,似是有些眼花迷離,竟是覺,那鏡中所映,是緋心的臉!

  第027章 一朝天子欲南幸
  南巡日期定在五月十六,其實這事兩年前就該成行,但一直因諸事耽誤,沒能得成。先帝時期,南方雲瞿峽,鼓傾江一帶時年水患,以至那裏大片沃土年年澇災,百姓不得以遷北百裏,白白浪費大片土地。
  於是先帝便於遣人逐瞿峽大壩,興建瞿峽水庫,便可解除澇旱之災。此工程耗資巨大,工時持續二十五年,曆經兩朝,終於在宣平十四年時峻工。這為錦泰建朝以來首件大工程,亦令南方三州七省的百姓免受洪澇之苦。是一件足以舉國振奮的大喜之事。
  所以宣平十四年八月,便有臣工上奏,皇上該親往瞿峽,一為酬禱天恩,酬祭江神。一為告慰先帝,一為賞賜河工以及督建的數任官員。同時也大振錦泰之威,放眼天下,唯錦泰之國力,才可完此浩大工程。
  當時雲曦準奏,南方數州省皆已經接報,並開始準備接駕事宜。
  但後來雲曦又認為,這瞿峽大壩,以及引渠分江的工程,橫貫三州七省。前前後後耗費白銀數千萬兩有餘,更是有數以十萬計的工人日以繼夜的揮灑血汗。如今工程剛畢,馬上南巡,一路各省少不得迎駕建宮,白耗民脂民膏,實在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便暫時壓置下來。
  至宣平朝十五年二月,廷上再度複議。說南方各省有富戶三十餘,因朝廷建壩之舉以解民患。自願於瞿峽北道淮南一帶集資興建聖德園,而這當中便有緋心三叔,樂正寬的名字。
  想來也是緋心的父親,樂正寞想借這件事,提升緋心在宮中的地位。其一,樂正一家雖然出身低微,不能成為肱股之臣。但至少因其巨富,為朝廷減少用度,以經濟的方式作為支持的一種。其二,也是借此向朝廷表示忠心,從而提高在當地的名望地位。
  這樣一來,等於想睡有人給個枕頭。正解決了雲曦心中的顧忌,他立時準奏,通報各地籌備。
  去年初春那會,他本是想告訴緋心這件事。但後來因為緋心弄了兩個美女來,把他給惹怒了。他實是不知緋心這套究竟是太後暗自指使的,還是她壓根就打算走這種曲線。不管是哪一種,都攪得他心頭火起。生是把這事給扔腦後頭去了,結果一晃一年就這樣過去。
  至今年二月底,南方總巡表奏到,說一應諸事已經備妥,聖德園亦已經落成。還請聖上禦駕親臨,恩幸南省各地。
  當年先帝病榻之間,依舊念念不忘這瞿峽工程。當時此表遭許多臣工反對,先帝生是頂住朝堂壓力而準。開工初期並不太平,先後出現徐殊遠貪汙,臨江省有工人溺死,官員瀆職,引發三百名百姓聯名上告等事。又時逢百年不遇雷劈山傾,被人說是天兆不祥,擅改江道是為大禍之使等危言惑亂人心。令先帝壓力重重,華發早生。如今時移境遷,工程比預期更早完成。南方百姓一片歡聲,齊讚聖德。是為先帝之功使,也是宣平朝的一件大事。所以雲曦便下定決心,準備南巡。
  聖上南巡,百官同隨,今年秋有武圍,雲曦便令南方各省不必再令武子上京,皆集中於淮南中心奉原州,其他各省則推後上京時間。
  選定吉日為五月十六之後,這幾日朝堂上下忙得不可開交,築儀堂並內廷三府忙於安排大駕,京畿營並虎騎營則負責一路保衛等事,央集令忙於向南省各地通報,層層快報以備迎駕。
  包括太醫院、興華閣都是雞飛狗跳。所以說,天子出行難,真是一點都不假,無不人仰馬翻。隨行官員的選擇也很重要,此次聖駕南巡,是當今聖上首次大規模南下,估計一來一回要大半年甚至更長的光景。
  雲曦與內廷商議,詔令北海王楚淨壤監國,宗堂令大夫興成王楚邦進、央集令右丞林孝、宣律院右丞明光遠、文華閣大學士葉濤、興華閣大學士孫康嶺留京共輔。其他貴胄重臣,以及各集團的首腦頭目全部隨行。他這個安排經過深思熟慮,留京的幾個都互有牽製,彼此各有利害,比如興華、文華兩閣向來不和,早就打的不可開交,如今正好彼此監視。央集令和宣律院之間也有類似磨擦,至於興成王楚邦進,是先帝最小的弟弟,雲曦之叔。這人是個守舊好麵,又膽小怕事無法與之共謀的。把他推上去,他必會小心加小心。至於其他人,各利益集團的頭頭雲曦一個不落,全扯出來陪駕隨行,這段時間的政務也可以隨報而知。宮裏留守的其實不需要處理什麽大事,真有事發生,還得隨報聖聽。
  至於後宮之中,除了太後同行之外,雲曦這次居然隻點了一個。就是懷貴妃樂正緋心!皇上此番離宮,時間甚長,居然隻攜貴妃一人,實在讓人驚詫。但這事朝臣管不了的,隻得他怎麽說怎麽辦。
  太後知道,皇上離宮,肯定要讓她同去。阮氏現在江河日下,但俗話說的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太後可謂是阮氏圖騰,是他們尊榮的一個標誌。帶著太後,沿途地方上的阮氏餘黨也能安分許多。當然,利益考慮之外,還有就是情份在。雲曦是太後一手養大,與生母之情其實不如與太後親。太後自己就是江都人,入宮這麽多年,隻是在昌隆十六年,工程始建之時與先帝同幸南地。如今南巡,也正好是個重返南土的機會。
  不過除太後外,唯有緋心一人相隨,也實是讓人意外。樂正家這次在聖德園的修建上的確出人又出力,於皇家有功。緋心作為樂正家的代表,隨同南下以示天恩也是正常。但照理也該多帶幾個以表示一視同仁,省得惹人非議,皇上一向不是這樣做的嗎?

  第028章 三人各有懷思意
  南巡隨行的名冊一下,雪清氣得差點沒背過去。怪不得皇上最近一直躲著她,原是壓根也沒打算帶她南去!皇上批注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懷貴妃之父建園有功,恩賜同行。俊嬪有孕在身,德妃留宮督掌各宮,妥貼照顧。
  這宮裏雖然嬪妃眾多,但除了貴德雙妃,俊嬪,還有一個能勉強提上台麵的和嬪,其餘低階的,沒一個有資格同往的。現在讓德妃留下來照應俊嬪的胎,和嬪打從行宮回來就一直病歪歪的,倒春寒那兩天又沾了風自然是去不得。
  雪清越想越氣,貴妃先一副正義凜然的整頓宮廷,把華美人,靈嬪一個一個的整下去。向皇上展現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如何的能操持。好像這個後宮,沒了她樂正緋心,三司六掌都是廢物點心一樣!雙妃同掌,最後出風頭的是貴妃,背黑鍋的就是德妃。現在讓她照顧俊嬪的胎,擺明了要是出了什麽事黑鍋全是她的!
  貴妃讓她老爹在淮南撒銀子表忠心,借此讓皇上帶她同去,宮裏的爛事全扔過來。銀子?!不想這個還好,一想雪清就火冒三丈。當初她剛入宮不懂事,又逢喪子之痛,便著了那貴妃的道,白白讓家裏花了二十萬兩銀子不說,還一直把她當成大恩人!現在想想,估計貴妃早就探到什麽口風,知道皇上欲加封她為德妃,故意又從中取利。二十萬兩啊!貴妃商賈之家,不愧是買賣人。給皇上蓋園子?!不知道這些年,她從皇上那得了多少好處呢,怕是十個園子錢都有了!
  名利雙收,現在又獨得聖寵。皇上對她言聽計從,靈嬪之死,明明就是她害的。她卻反說靈嬪害宮妃!當麵一套,背麵一套,陰險卑鄙的小人!雪清現在一想到自己剛入宮時,還向她稱謝,她還假惺惺的說一套什麽後宮和順的大道理。越想越覺得惡心!
  難怪爹曾經說過,後宮多險惡,人心難測。她真是笨,隻以為是太後害她,寧華夫人害她。卻不知真正害她的,卻是一直跟她稱姐道妹的貴妃!
  皇上如今徹底讓她迷了心竅,不辨是非。她一手把持後宮,連太後也奈何不得。雪清縱是心裏再恨,也知道不能一時衝動。定在五月中旬起行,如今不過四月初,一切尚有變數。她必不能再向以前那樣單純,白白讓人利用了去!
  緋心瞧了隨行宮眷名冊也有點吃驚,雖然皇上事前跟她透了風,說會帶她同去,但她也沒想到除了太後隻有她一個人隨行。還有一件事是她沒料到的,三叔居然捐資在淮南建了聖德園。如今園成,算日子,怕是一年前的事了。這消息她居然沒探著,而且父親竟沒透露半點。不過也是,這事對皇上來說不是什麽大事,或者沒過什麽朝議。常福常安打聽不到也是正常。父親不想讓她心裏多慮,便也沒再提。但這一年裏,她讓父親去尋千年根雕,各式的佛經手錄珍本。前些日子,父親又捎給她不少錢。想來自己實在是不孝至極!
  猶記四年前她上路,父親並自家兄弟一直送了她百多裏地,至淮河而止。父親跟她說,想來此去也難成事。家世不濟,難入天家。她安慰父親說,隻要能入三圍,就算最終當不了皇妃,也是皇家貴胃的正妻。到時樂正一家,亦能顯赫。她說她定會傾盡所能,絕不辜負父母十六年的栽培!
  後來才知道,這不過是她年少的癡夢。家世不好,別說三圍。便是端陽門也進不得,內務司掌太監會直接除名!這不是她傾不傾力的問題,這是她的命,草蟲總難登青雲。若沒有逢著太後的機緣,她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她是艱難,但父親何嚐不艱難?這四年來,家裏為了支撐她這個無底洞,已經虛耗無數。家人為了不給她引麻煩,一直謹小慎微,絲毫不敢有半點放縱。二叔三叔為了生意疲於奔命,父親在官上的卑躬屈膝,所為的,就是樂正一家,後代延世的興旺發達。
  所以此時,緋心就算再驚訝也顧不得太多。她要這個榮耀,比任何一切都想要得到!
  緋心親手把荷花拚盤擺上桌,這荷花拚盤共三十六個,各自成小盤,相拚便是朵荷花造型。可據需要自行安排,三十六片可以拚全,也能隨意拆減。瓷是皇家供窯燒的白瓷素花,淡淡水蘊色,白得潤如玉,墨蘊若雲浮。
  雲曦坐在檀木雕桌邊上,看著緋心垂首動作,今天她又是親自下廚,所以手上沒任何環飾。十指如蔥,骨骼纖細,肌如凝脂。托著盤,與瓷光相映,惹人迷離。更因盤中所盛的食物,泛起熱氣一蘊,竟讓雲曦有些恍惚。
  緋心拚了約有十來樣,中心小圓碟,邊上團簇一圈,居然全是淮南地方上的小吃。什麽梅幹湯線,茶卷酥,糯米黃,粉蒸珍珠包,細米元子之類的。緋心就地取材,有些為了讓皇上好入口,還是用了替材。比如這糯米黃,本來就是用打碎的鹹蛋黃,加糯米粉揉著一蒸。但緋心給換成蟹黃。還有粉蒸珍珠包,本來外頭是包一層薯粉沬子,緋心用的是玫瑰粉碎。
  雲曦瞧著這些小點,輕笑道:“真是沒想到,貴妃一向有大家之風,還對這些子小吃有研究!”
  雲曦其實就是隨口這麽一說,但緋心就多想了幾層。覺得皇上話裏挾了別的意思,她深閨在家,從不拋頭露臉,這些子街邊小手藝又是打哪學的?
  擱著平時,她也不解釋,省得惹皇上不爽快。但這幾天,她心裏頭激動的很,這才巴結的格外賣力。所以一聽他的話,就忍不住脫口而出:“回皇上,因臣妾家姐最喜這些,臣妾家裏便養得幾個專門做小點的廚子。臣妾就是跟他們學的。”緋心一邊替他布菜,一邊輕聲應著。
  他掃了她一眼,製香,做小菜,反正不是家母喜歡就是家姐喜歡。進了宮,修枝插花,折騰盆栽,請什麽白玉觀音,金葉佛圖,那就全是太後喜歡。平日家還顧著姐姐妹妹,玉靈芝,攢絲綴……她是忙,她天天忙的團團轉,他成了牆角蹲著喝涼風的了!
  緋心半晌聽不見他開口,把小碟往他麵前送了送,也不見他起筷。心裏就有點慌了,再偷眼瞧他麵色有些微戾,一時也搞不清哪裏又說錯話做錯事惹他不爽了。她本能的就又有點想臨陣脫逃,說實在的,他們之間這種情況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此時緋心是怎麽也不能再脫陣,得知她能隨聖南巡,這消息真的比三叔到京還要震憾。她現在都顧不得想別宮的會作何感想,隻是想著千萬不能再得罪他,讓這件事再泡了湯!
  她這般想著,但也實是說不出什麽合適的勸他吃東西的話。隻得壯了賊膽,又把小碟子往他跟前湊了湊。他瞧著她的指尖,再看她一臉可憐兮兮、不明就裏的樣子。一時竟也不知該怎麽說,執了箸隨便挾了一點往嘴裏放。其實她的手藝也談不上多精,不過是東西新鮮,放到嘴裏倒也別有風味。
  “坐吧,陪朕也用些。”他輕聲說,“這回你也用不著多帶人,挑幾個你用的上的便是。”
  “是,臣妾謝皇上體恤。”緋心抿了唇,點頭應著。小心翼翼的說,“皇上,這些還過得去嗎?”
  “不錯。”他隨口說著,她這邊又默著沒話了。他讓她帶的也有點發僵,不覺也有些味如嚼蠟。過了一會,有些沒話找話說:“這幾天宮裏都說什麽了嗎?”
  一說這種“工作”上的問題,緋心馬上精神一振,氣也順了腰也直了,人也自在了。她放下箸,忙著給他添湯。身後繡靈一看她不忙回話,先是動作。心裏就明白,不待緋心開口,已經悄悄打發人遠遠的退下去。

  第029章 天下唯信最難逢
  緋心把湯放到他麵前,然後輕聲說著:“皇上,這幾天臣妾一直督著各府辦事,也都順條順理。不過前兒有妃嬪來向臣妾訴苦,說有奴才克扣她們的用度。”
  “哦?”雲曦瞧著她的表情,微揚了眉毛,“各宮例用,都是按本可查。到底哪個膽大的,敢發這樣的財?”
  “此事臣妾本來不想煩著皇上,但臣妾思量再三。內府各司衙門,雖然說掌管宮內之事,不涉民間。但是內宮好比一個大家子,各姐妹在一處,若是司府總有這等欺上瞞下之徒。不但是壞了規矩,也使得姐妹難順。如今南巡在即,臣妾怕到時皇上離宮,諸事難料,內宮不安,也擾了皇上巡狩。所以這兩日想會同宗堂、居安,將此事一並解決。”緋心靜靜的開口,“若是查明屬實,必要嚴辦,再選賢能為任才好。”
  雲曦麵上抖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是哪個向你訴苦?讓貴妃如此重視?”
  緋心應著:“毓景宮的鄭奉媛、辛奉媛、林奉侍等人,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親自…….”
  “朕不想親自召見,貴妃代朕問了便是。”雲曦一邊吃東西一邊說,“用人不疑,朕信你。”
  緋心怔愣住了,他第一次這樣說,朕信你!這次,她是準備借著鄭奉媛的事,把手伸到內府衙門各地去的。她要自己培養的心腹去擔當重任,進一步掌控後宮。這是鄭奉媛的用途,也是將她的母親帶進宮來該付出的代價。這裏麵不僅有她的忠心,也有她的貪圖。但他還是說,朕信你!
  “皇上……”她剛開口,他忽然丟了箸側身向她。伸手一抬,指正拂在她太陽穴貼鬢一點。她微怔,忍不住一抬眼,更觸到他那雙閃亮的眸子。
  “還以為你又碰出一塊青,感情是煙灰。”他四指扶著她的頭側,拇指在上麵輕搓了幾下。讓她的臉霎時又紅了幾分。
  她怔怔地看著,見他微笑:“怎麽弄到那裏去了?”略是含嗔,卻溫脈淡淡,讓她不由的也牽了唇角:“臣妾也不知。”
  他看著她,目光凝駐之處,別有深意。她亦不敢動,任麵頰漸變滾燙,猶自呆呆。他的手微微滑落,勾到她的頸後:“朕在這裏,你不自在?”這話曾經也說過,隻是此時,卻帶了些黯然。讓緋心的心裏,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酸楚。
  “臣妾不敢。”她這話也不止一次說過,隻是此時,有了澀澀之味。
  兩人這般靜凝,似是成雕,卻目光交匯又成風雲流轉。似是如此合諧,又像謬隔千裏。良久他歎:“其實你想要的,不值得什麽。是朕以前沒瞧懂你。”
  他話裏意思她明白,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兩人相處一直尷尬,原是因為看不懂彼此所求。他那句,是朕以前沒瞧懂你,實是通了她的心!讓她眼眶微潮,亦有些微微顫抖。
  “這次南巡,朕就了了你的心事。”他接下來的話,讓緋心的眼一下瞪大了,眼淚倏然而落。身體顫抖更劇,覺得心裏翻江倒海,熱浪燒騰。她欲起身,嘴唇微顫,他卻笑意又起:“別忙著謝,你知道的。”
  她點頭,生生抑住那衝口而出的叩謝之詞。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他要的是等同甚至更大的回報!但沒有關係,完全沒關係。她不在乎他還要她做什麽,隻要她心願得成,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雲曦忽然伸手抱住她,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她不想也不願意在任何人麵前流眼淚。不管是因為高興還是傷悲,她都要維持她的端莊高貴!既然要了她的心事,就該連這個也一並成全!
  他知道她在哭,是高興的,滿足的,同樣也是疲憊的。她想要的,其實不值得什麽。的確是,聲名,樂正家的聲名。對他來說,舉手之勞。對她而言,便要窮極一生,時時刻刻都不能放鬆的重負。她被聲名所累,卻無法掙脫。因她也是樂正家的一份子,是樂正家邁向世族的希望。得到聲名,她不見得會幸福。但失去聲名,她一定會痛苦。
  她沒再問他,想要她做什麽。他知道,不管說什麽她都會做,而且她一定會做的很好。但他想要的,若是她根本沒有,他又該如何是好?
  五月初一,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荷塘裏,有早荷微露,木芙蓉岸上生姿。太監們都換下深青服裝,改著淡藍色服。宮女們亦都換上深深淺淺的粉與白,有如在宮裏遊走的花瓣。過了端午基本就要入夏,司掌內府也要準備放新一季的月例,同時皇上起行在即,各項安排已經開始收尾。
  就在此時,貴妃會同宗堂令及居安府,這兩大內務衙門著手開始清理內宮駐蟲。此事是由鄭奉媛向貴妃告狀而引起的,說司掌局克扣宮妃用度。一套常服的裙,收布帛絹絲五丈有餘。冬日以黑炭替白炭。按例分的東西也都以次充好,以舊當新。這事一起,馬上有很多低階的妃嬪應和,說司掌局作為分派的府門,掌事太監從中取利,收取大量賄銀,以至不給錢者便從月例裏生扣。而她們礙於身份,敢怒不敢言。
  貴妃如今紅遍後宮,當仁不讓。她開金口,誰敢慢怠。當下,宗堂令大夫楚邦進便派宗堂令總管太監鄭成安,並居安府總管汪成海輔助貴妃處理此事。司掌局是居安府下兩府之一,總理內務調度分配,行執府總理出行各項工作。司掌局之肥,後宮人人皆知。局下三司六掌,無一不是關係到日常生活用度,各部門的太監女官,追根刨係,大都是太後的親信。隨著太後日益退隱,大家也都知道,貴妃此舉是早晚的事。
  緋心一直等到現在才動,一是她需要一係列確實有效的證據,先整頓宮妃,掌控大風向才好借此觀各人之形容。更好借此大放眼線搜羅實證。二是她需要一個肯為她出頭,不怕牽連受害的尖刀。這個人要具備三個條件,一必須是妃嬪,二是她的確受過此等的待遇,三就是緋心必須可以確定能控製她,不至臨時反口。鄭奉媛,恰是具備這三點要求。而且緋心這四年來一直與她素無來往,不會引發別人的懷疑。至此繡靈才算明白,為什麽貴妃說這個人是可用的。
  這些天忙緋心很累,一邊是端午的事她要盯著,一邊是十六日南巡內府籌備的收尾工作,一邊就是對司掌局的大肆清查。一樁樁,一件件,哪裏都半點錯不得眼。她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才好。但這些天她也前所未有的平靜,有什麽比一步步的向著既定目標邁近更讓人有動力?有什麽比得到聖上的認同與信任更讓人欣喜?又有什麽比將見至親而更讓人雀躍呢?
  如果她能早些向皇上表示忠心,也許不用彎繞這四年的光陰。但現在也不晚,後宮在她的管理之下,一定會升平和順,各司其職!

  第三卷 唯願兩相偎,共謀亦同悲
  第001章 龍禦大駕南行起
  宣平十六年乙巳,壬午月已卯,戊辰時,吉。帝禦五方台,眾跪呼,九拜而止。帝啟大駕鹵簿,始幸南。
  ――――――《錦泰書.成宗本紀》
  五月十六晨,皇上於五方台拜社稷。後於皇極殿受百官拜送,以大司馬引大駕側,鉦,號,鼓,奏儀樂。自端陽正門,啟駕南巡。地灑金沙,黃絹隔路。五彩華蓋,十二豔旗。儀列開道,儀衛列護,龍輿大駕居於當中,百官按階跪送,鍾鼓樓奏響城鍾,滿城回避,皇上起行!
  皇上將行陸路沿京城南下,過興悅平原,通行直隸之後。再換行水路,沿悅江河道直達江都,此為南方各省第一站。
  預計到達江都之時為七月初,最終到達瞿峽該是八月底。自江都起,沿江河兩岸,共有三個直屬州,七個省份。
  皇上準備親臨的,是幾個地勢比較重要之地。江都為太後生養之地,有阮氏宗廟所在。阮丹青的屍骨也是移回此地安葬,他生前已經為自己選好眠所,後因追封,又增了規製。江都之後,便是江東省的平州,江東一帶是錦泰較大的集中稻田之一。每年單此一地的大米朝供量,約為全國的八分之一。所以每逢水患,朝廷都會損失慘重。而平州是江東省的首府,是一定要去的。平州之後,便經江河至淮河兩岸,淮南三省,淮北兩省。而皇上將親臨淮南省的淮安,貴妃是淮安人,而且這次興建的聖德園正好在淮安以南,樂正家出了大錢,皇上定是要有所封賞。過淮安之後,也就近了瞿峽。
  除江都,平州,淮安這三地皇上準備停駐之外。其它城則都是經過,可能皇上會臨時擇其一二巡查也不定。不過這次南方各地,全都打醒十二分精神,做足萬全準備。
  緋心此時坐在艙閣裏,看著外麵的悅江大運河。此時兩岸封道攔圍,站滿護軍,前有開道引船,側有護航,後有同隨。彩旗飄搖,占滿整個河道,緋心也瞧不見什麽景觀。她住的這間艙閣位於大船正中央的部份,與皇上所處的寢艙相通連,方便照應他的起居。
  不過打從皇上登船這七八天以來,也沒在這裏住過,因不時要見官,處理事務,大部份時間都在下一層的艙裏呆著。這次隨行人員眾多,每至一地,他會隨性指幾個當地的官員見駕。正是因此,似是比在朝中的時候還要忙碌。
  皇上有時也賜宴臣工,君臣同歡。前兩天抵境遠府的時候,當地的官員還獻了幾個舞姬來,皇上瞧了很是喜歡,登船的時候也一並給帶了上來。賜宴臣工的時候獻藝湊個趣,小福子偷偷去瞧了,回來說那舞跳得驚心動魄,腰都軟得嚇死人。
  緋心聽了笑了一下也就罷了,獻美女這種招數已經見怪不怪,皇上就算一個嬪妃也不帶,身邊也不可能少了人。緋心對此所抱的態度是,象這種教樂之地所出的女子,就算是傾國傾城之姿,也絕難登大雅。南巡的時候帶在身邊當個寵物也無所謂,隻要皇上心裏頭高興,她也少了煩惱。
  但緋心的時間一下空下來了,沒有後宮讓她打理,也沒有什麽內務的雜事讓她處理。各府都各司其職,根本用不著她再操心。加上這條九龍巨船上除了皇上太後之外,還有幾個大員也在,讓緋心也沒什麽機會出去,基本上就拘在這幾間艙裏。
  她是一個忙慣的人,平時偶有閑時就是製點香料打發時間。但此時,香她是不能製了。加上她又是一個不會找趣的人,結果在這裏悶得兩眼發直。觸目除了旗還是旗,水浪都瞅不著,岸上拉著黃圍子,更不見半點景。這次她帶了繡靈和常福過來,臨行的時候她整治了司掌局,把司掌局的總管拉下馬來。但她並沒有立時向皇上舉薦常福,而是把接任的工作直接轉交居安府的汪成海。常福雖然有點急,但他知道貴妃行事必有主張,所以也裝作若無其事。
  緋心整治司掌局的目的就是讓自己的人上位,常福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心腹。由他來當總管最合適不過,但她明白,如今她隨皇上南巡,過於急躁的把常福推上去是沒有好處的。她是唯一隨行的妃嬪,在宮裏已經惹人生怨。沒有她坐鎮,常福很快會被人拿住小辮子處理掉。汪成海是居安府的大總管,由他委任合情合理。而他又肯定是會按照皇上的意圖辦事的人,所選的人一定不可能再與太後親近。緋心可以借著南下的這段相對較長的時間,慢慢的讓常福浮於皇上眼前,再過渡出去就柔和的多了。
  常安是掬慧宮的掌事,為人穩重,而且平時他得罪的人少,把他留在宮裏就很妥當。繡彩得了繡靈的真傳,在掬慧宮也能壓得住奴才。但她性子有些急,不如繡靈善解人意,所以緋心最後還是帶了繡靈出來。除了他們兩個,緋心還帶了幾個平時常用的奴才。她沒帶太繁冗的東西,除了自己日常用的,便是一些備賞之物。
  天氣一天熱似一天,越是往南去,雨水也漸多起來。有時風向不利,行程也不快。緋心想著,照這個行程,估計到了淮安真是中秋時節了。
  繡靈瞧著她天天的發悶,拘在這裏也不是個保養的法,怕再把她悶出病來。便不時給她想點玩藝讓她解解悶,比如叫幾個擅彈擅藝的宮女來,弄個小戲法,或者下下棋,畫個畫,練個字什麽的。現在看她都直了,便湊過來笑著:“娘娘,就是不願意逛去,讓小福子拉幾個小幺兒來,給娘娘耍個小戲兒?”
  緋心聽了是半點興趣沒有,瞅著桌上鋪就的雀展錦絲,突然心念動了一動:“本宮也好幾年沒弄針鑿,不如你找些個東西,本宮納雙鞋來。”現下隨聖幸南,不由的想起離家前給父親做鞋的事。好些年沒見,不由思鄉情切。便想再給父親做上一雙,也當個此時的消遣。
  繡靈聽了一怔,貴妃這幾年都沒怎麽動過針線,怎麽突然這會子起了性?但難得她有興趣,也算是個打發時間的方法,繡靈忙著應了,打發宮女去找一應之物。
  一會的工夫,繡靈已經著人將東西準備齊了,各式的針線,手鑿細錐,納底子所用的厚布,溜邊子用的軟皮,蒙麵子用的稠以及墜飾所用的各式珠子。緋心瞪著這些東西,一時竟有些不知從何下手。當年給父親做的時候可謂輕車熟路,但四年的工夫,她全副心力都用在謀算上,竟將這手藝忘記個七八。人唯有一顆心,技藝疏懶其實在於其次,心思的變化卻是占了多數。
  她正是愣著,忽然肩上一沉,她嚇了一跳,抬眼卻看到雲曦。地上的毯鋪的太厚,以至於他踏足無音。他何時進來的,她完全不知,連奴才們何時走的也沒半點覺悟。
  “你又在想什麽?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雲曦微是蹙了眉,不知為什麽就想起去年春天的事。那天她也這般魂不守舍,連他走到身前都半點未覺。
  緋心的肩讓他摁著,令她也無法起身跪拜。一時間微張了嘴,卻還是一臉沒回過神的勁頭。雲曦瞅了瞅桌上的東西,忽然問:“怎的想起弄針線來了?”
  緋心靜了一下,笑笑說:“臣妾閑著也是閑著,就想著打發打發時間。”
  他聽了臉就又變了季,眼睛裏挾了霜冰,讓緋心立時有些慌,真不知這句話又招起他什麽來了?他看著那東西:“隻道貴妃忙的不可開交,原是閑著打發時間!”
  緋心腦子亂轉,一時料不清他這諷刺之話究是何意。同在大船之上沿河而行,她能忙到哪去?忙的不可開交的是他吧?但她沒膽子辯,眼瞅著一桌的東西,突然間靈光乍現,低語著:“臣妾這是打算給皇上做鞋。”這話說的有點底氣不足,但總算沒招得他繼續黑臉。這套經驗是從臨行前那段莫名“專寵”的時間得來的,那會子她玩命巴結,還是有些心得。

  第002章 當朝猛將亦有懼
  雲曦目光閃爍,盯著緋心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卻也不去拆穿她。突然微是一哂,伸手向著桌上的東西撫去。他的手生的秀美,骨節均勻有力。微展而抬起的手指,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高山流水,琴瑟雅鳴之境。
  緋心順著他的手挪著自己的目光,忽然低呼了一聲:“皇上,使不得!”說著,她也顧不得自己的肩還讓他壓著,身體猛的一彈。
  她這般突然一動,讓雲曦有些錯愕,本能的摁著她肩膀的手就一鬆,但另一隻手就順勢向桌上撐去。一摁之下,中指傳來刺痛。他猛的一縮手,指尖已經錐出一個紅點,冒出血珠來!
  緋心是護之不及,眼瞅著他伸手過去,那裏頭堆著好些個針錐之類的東西。她忙著起身還是慢了一步,看他紮出血來。當時又是急又是慌,也顧不得太多,一把扯過他的手捏住,忙著張嘴就要喊人拿水拿藥。
  “無事,碰了一下罷了。”他低頭看著她,輕聲止住她要出口的呼喊。
  緋心看他手上血直冒,想是紮的不淺,心裏起了急,脫口而出:“皇上也不瞅瞅就摸,瞧這紮的!眼下近著水,天又熱,破了風可怎麽好?真真的讓人…….”她突然一噤,覺得自己實是放肆的可以。一時間眼瞳微縮,喃喃道:“是臣妾服侍不周,臣妾……”說著,雙手也不由的鬆放開來。
  她剛一鬆,突然雲曦的手指向她眼前一遞,那鮮紅的顏色頓時堆進她的瞳心。她愣了一下,忙忙的從袖裏拽出絲帕來想給他紮上。誰料他的手指卻又一縮,她不知是何意,忍不住便抬起頭來看他。正觸到他似笑非笑的眼,他將指肚向著她:“既然貴妃服侍不周,就替朕止了血吧?”他說著,就勢一伸就直接把手指塞到她微張的嘴裏去了!
  她嚇了一跳,頭本能向後一仰。他手快的勾住她的腰,她掙紮著握住他的手腕,臉已經漲得血紅。又不敢把他的手撤出來,有微微的血味,與他手上淡淡的馥蘭香蘊成一片迷離。她想說話,但舌尖卻觸到他的指尖,一時間腦子轟隆隆響成一片,眼睛帶出一絲朦朧。
  “這樣就不會再流血了。”他低聲開口,指尖卻不肯老實,在掃她的舌蕊。
  緋心本對這種怪法子很不以為然,而且她一直覺得病從口入,覺得這樣很有點不潔。但這會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又是尷尬卻又有點莫明的躁熱。讓她不由自主的去吮他小小的傷口,眼睛卻在滴裏骨嚕的亂轉,完全不敢定在任何一個地方。似是一停,人就要發軟。
  他看著她的表情,忽然退出手來,她一時不防,竟似不舍般的頭往前探了一下。讓她更是尷尬至極,他唇角微微噙笑,將她向自己的懷裏送去:“你瞧,連藥都省了不是?”說著,又伸手去撤她的釵,讓她滿頭長發,有如流瀑。
  她的鼻尖頂著他的胸口,感覺長發滑墜,心下微緊。但好在他接下來沒有別的動作,她輕輕籲了一口氣,最近過得太閑太閑,過於閑悶,反倒記不住日子,竟不知是哪月哪日了!
  “貴妃久不動針鑿,也不知這鞋做出來是什麽樣子。”雲曦突然開口,讓她微是一顫,臉越發燙了起來,更是不敢抬頭看他了。一時間想起這段時間,若非是他維護有嘉,她何能行進到今天!一想到這裏,更有些訕訕起來:“臣妾手藝粗陋,其實皇上也…….”
  他看著她漲的紫紅的臉,鬆開攬著她的手,一個側身坐在她方才坐的椅子上:“做的不好,朕可是不要的。”
  緋心忙點點頭,剛要跪下給他量量尺寸。便聽得外頭一陣悉索,接著聽到汪成海在外頭輕嗽。緋心微是怔,便見雲曦蹙著眉頭,微揚了聲音:“你又怎麽了?”,他的聲音剛落,汪成海便跪著蹭著進來,磕頭一臉苦相:“皇上,奴才實是不敢擾了皇上。隻是…….”
  緋心瞧他那樣兒,一時有些好笑。估計是皇上讓他候在外頭,偏是有事,他沒辦法就弄出點動靜來惹人注意。
  “什麽事?趕緊說。”雲曦一臉不耐煩。
  汪成海又磕了兩個頭,向後指著:“左大人現在還在下頭跪著鬧,直說見不著皇上死都不起來。”
  “讓他死去!”雲曦哼了一聲,“沒見過他這樣的。”正說著,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咚咚的腳步聲,接著便聽到一聲低叫“皇…”剛至一半,便又是一陣急急的腳步,連著聽到“劈裏啪拉”像是砸什麽的聲音。這些都是壓得悶悶的,也沒人開口,但緋心一聽就慌了神了,怕是左含青要闖上來。
  雲曦一下站起身來,把緋心往邊上一帶。自己撩了袍襟往外走,他幾步出去,外頭是一個特別闊展的艙廳。對麵沒有設任何房間,直接是艙壁。左含青已經讓龐信的手下早摁翻在廳外,估計摁的時候下手不輕,臉上都破了相。因著龐信等人覺得他是個武夫,所以手底下沒留半點情麵。見雲曦出來,眾人皆跪了下去,口呼萬歲。
  “左含青,你活膩了?”雲曦聲音雖厲,但麵上倒沒怎麽動氣,“官都做到這麽大,半點規矩不懂。你是不是還想往西北守大門去?”
  “皇上!”左含青都快哭了,半邊腮幫子上一個大鞋印子。他是京畿營右將,但隸屬大內的行務署哪裏管他這個,當時肯定照臉就踹,“皇上別整微臣了,微臣再不敢管那些個閑事雜事了,求皇上開恩呐!”
  緋心在屋裏亂轉,繡靈幾個都沒影了,也不知道哪去了。她怕一會摁不住那姓左的再傷著皇上,又不敢出去。聽說那左含青力大無窮,當初打仗就個是狠角色。但突然聽到他扯著脖子像是哭呢,一時呆了。也好奇起來,不知皇上又整他什麽了?
  左含青這邊一哭,更顯得臉腫的狠了,邊上一堆人都快憋不住笑。汪成海的拂塵都是亂抖,雲曦給汪成海一個眼色,汪成海明白,貴妃邊上沒人,讓他過去伺候一下。雲曦一臉淡淡,一直走到左含青麵前:“朕宴賜群臣,偏是賞了你。你不謝恩受賞,反倒因這事跟朕哭哭啼啼,折騰了兩天,憑叫人瞧了笑話!”
  “皇上!”左含青更是哭的凶了,掙紮著想空出手來抱皇上的大腿,“皇上就饒了微臣吧,微臣再是不敢了。皇上您是知道的,微臣的老婆凶悍,若是知道了,定要把微臣打死!”
  緋心在裏麵離的遠,也聽不真切,一直就聽著什麽打死打死之類的。也不敢湊近些,突然見汪成海拐進來向著她這邊趨近,忙著開口問:“公公可見那幾個奴才跑哪去了?怎麽的一個都不見了影?”
  “娘娘別惱,剛才奴才有點急事,一時也拉不著人,便鬥膽請福公公去幫個忙。靈掌宮許是派事去了!”汪成海不慌不忙的跪著回話,“奴才沒來及跟娘娘回,還請娘娘賜罰!”
  “起吧。”緋心聽了也說不得什麽,頓了一下接著問,“外頭怎麽了,怎麽都上來鬧了?”
  汪成海一聽樂了,哈著腰湊過來,在緋心耳邊說:“皇上前兒宴上,把境遠那幾個舞姬賞給左大人了。還著人給左大人寫南行十三調,為這事,左大人哭了兩天了!”
  “啊?”緋心一聽有些怔。
  “娘娘您在宮裏不曉得,左大人家裏的老婆是個潑婦,一點子小事都能把他打得滿頭包。”汪成海樂得口眼歪斜,“前陣子因為華美人的事,他一個武官跑來攪事。皇上這是以其之道還製其人之身!”
  天下還有這樣的女人,讓一個武行天下、力大無窮的武將怕成這樣!
  這幾天水印很辛苦,熬得眼睛痛。其實國內中午的時間正好是她子夜時分,抱抱水妞,要好好休息。長假結束,很感謝大家一直的支持。更新的時間還是會放在中午左右,有時會稍晚些,謝謝!

  第003章 一語道破君謀計
  緋心瞧汪成海眯著眼,估計要不是在她身邊,早笑的顛三倒四了。緋心一時間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在緋心看來,這事有點不可思議。
  左大人的女人就算是個三頭六臂,也該是個讀書識禮的大家閨秀,至少該懂得何為禮德。怎麽能如此放肆,悍名遠播,連皇宮大內都知道。這個左大人也是,身為朝中二品大員,怎麽能家務事一塌糊塗?畏妻如虎至此,如今都不管不顧衝上來抱皇上大腿,哭哭啼啼,顏麵無存。若是換了緋心,早轉頭跳河算了!
  “這左大人實是不像樣,這都調進京裏好幾年了。還是這麽一根腸子通到底,皇上若不這樣治他一回,怕是他讓人賣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汪成海小聲喃喃的,他見緋心沒半點笑意,便知道她對這事的興趣就到此為止,所以嘟囔了幾句算是收尾。
  緋心聽了心下一動,本來她也覺得皇上有些過份,便是惱他當初摻乎皇上的家務事。但總歸拿著臣工戲耍實不是明君之舉,突然汪成海這麽一說,一時間眉頭微展,有點明了起來。
  外頭的聲音漸漸小了去,到後頭緋心也沒什麽心思再聽。一會的工夫,見雲曦又拐了進來,緋心忙著起身服侍,汪成海也忙著去打發人奉茶。說起來,剛才皇上進來半天,竟是連杯茶都沒喝。
  雲曦到她身側的時候,突然輕語了一聲:“沒嚇著吧?”
  緋心搖頭,一時間雲曦覺得腳底下微微起晃,估計是這會子又起了風。這主艙寢閣,一側向水。本該主艙團團圍在中央,不設近水之側。但雲曦實是嫌憋悶,便指選的這裏。所以外側全是隨行的護航船,密密的一大排,甲板這邊一側也是重重防護。
  太後與他這裏隻有一艙之隔,但因為這一層基本上就隔出兩三處住人的地方,所以每一個艙都非常之大。
  雲曦拉住她的手:“這會晃起來了,別弄針線了,過來陪朕。”說著,便扯著她過了通廊,往外走去。剛才所在的地方其實是設成一個廳的樣子,兩邊設通道,外對一個大廳。兩邊設九轉環梯,可通上下。緋心被他扯得有些跌撞,一頭長發飛揚起來,腕上帶的鐲子撞在一起叮當作響。她一見自己實在是不雅,剛因為他撤了她固定發髻的釵,所以長發披散,但兩側的貼花還在,她一向謹記婦容之德,妝飾不齊不見兄父夫君。如今這般大刺刺的往外跑,讓緋心忍不就開始往後縮。
  “皇上,臣妾言語乏味,也不知消遣。實在不能解慰聖心,不如…….”她口裏說著,人已經讓他給揪拽了出去。
  “你既然知道,怎的不知悔改?”他一臉戲謔,照樣大步走。這層有行務署的侍衛,依錦泰例,便是侍衛太醫這樣常出入內廷的男子,情況需要見嬪妃的時候,也要內有旁人,更要隔簾避忌。所以每至夜晚時分,便是侍衛列行防查的時候,嬪妃一概不能隨便遊蕩宮中。而一些年輕的太醫,都不能往後宮斷症。
  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緋心這幾天根本連這間艙都沒出過。如今聽雲曦這般說,她根本不知如何作答。一時間臉有些抽搐,顫著聲音說:“求皇上不要再拿臣妾打趣了。”外頭碰著幾個奴才,皆是原地跪倒俯身。還有幾個侍衛,都是原地轉身麵壁而跪。
  雲曦瞅著她,忽然揚眉一笑:“就你跟出來了,不打趣你,讓朕打趣哪個?”
  緋心簡直是無奈,他以前有時也張狂隨性,但也不像現在這樣時時都讓她難應付。她實在是不願意跟他在這裏撕扯,一見掙不脫,索性追了兩步,貼在他臂膀後頭。勉強壓著低語:“那皇上要去哪裏?臣妾跟著便是。”
  雲曦微是眯眼,所謂識實務者為俊傑,在這方麵看來,緋心絕對算的上。除非就他們倆,她有時實在逼的受不了,跟他扯巴扯巴。但要是當著旁人,為了顧臉麵,那麽打落門牙和血吞對她而言簡直就是小意思了!她知道當下唯有配合一條路,隻有如此,才能少引人注意,沒那麽“難看”。所以馬上小鳥依人,低眉順眼。
  但雲曦是什麽人?他哪裏就能便宜她?安心就是要挑戰她最大極限,不把她整得死去活來他就不痛快。她這邊一湊,他馬上就勢伸手勾攬住她,聲音拐著八道彎的肉麻:“朕知道這幾日委曲了你,一會子慶風班的開鑼,朕帶你去瞧!”
  這慶風班可是紅遍大江南北的大戲班子,前年太後千秋,還進過大內表演了三天。皇家也養戲班子,但看久了都膩,有時也從民間召來瞧新鮮。當時後宮這幫終日拘著的女人可算大大沾了一把太後的光,戲班子得了賞賜走了之後還足足議論了半個多月。直道班裏的名角陳夢樓的扮相是多麽的風流俊俏。打此之後,慶風一下名動京師,連收了四五個班子,本子新,盤子靚,戲服都是極好的。想不到這回竟然又聽召過來了!
  緋心一向對這個沒什麽興趣,不願意聽那些個編排古人打趣的,更不願意聽那些個什麽才子佳人的戲碼。那會太後興致高,她勉強陪著,基本上是坐在那裏睜眼睡覺。文戲她不愛,武戲她更煩,鑼一響就鬧得她心裏亂跳不安生。
  其實她也知道,這雖然是船,但基本是一個縮小的宮廷,什麽都有。戲班子歌舞班子雜耍班子定是一路少不了!隻要她想出去,打發執路的太監轟一起,準保一路暢行無阻。但她就是沒那個興致,結果搞得自己更是沉悶的很。
  但皇上興致勃勃,現在都勾肩搭背了。搞得緋心實在沒法子,隻得順著他的話說:“皇上,也不知他們今年排什麽新本子?”
  “自是新的,這一出你準保沒聽過。”雲曦笑眯眯的說,“唱的就是本朝本年本月的新鮮事兒!南行十三調啊!”
  緋心一聽,險沒竄起來。皇上要是嫌那左含青不省事,剛才也算整治了。再編出戲詞來打趣,憑著這班子無人不知的名氣,怕是那左含青真得一死了事!
  說話間,兩人已經沿著梯往下走。汪成海剛才見皇上拉著貴妃出去,已經忙著在前頭轟人。繡靈也打發小福子遠遠的跟在後頭,緋心越想越不是味兒。又讓他勒得七扭八歪,忍不住到了拐廊陰避的地方,一扯他的袖子低聲說:“皇上,罷了吧?”她知道皇上這樣做,絕對不止是因為他上回摻乎華美人的事。
  雲曦垂眼瞧她,也放低了聲音:“罷什麽?”
  “皇上,他一個莽夫,您何必與他一般見識?便是有什麽,也需得慢慢教不是?”緋心輕聲說著,“好歹左大人也算是有功的,皇上便賞他個恩典。”緋心本來不願意管這些個事,但她自己是個好麵子的,便以己度人,總覺得這個擱誰也受不了。
  “他都三十八了,再慢慢教,怕是到死也教不會。”雲曦看著她,話裏有話的說,“有些人就是欠治,你不把他往死裏逼,他這輩子都明白不過來!”
  緋心聽得小心肝一抖一抖的,他也說過她欠治!馬上更對左含青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伴君如伴虎,一點都不假。
  雲曦瞧見她似有所悟的樣子,補充了一句:“你別再替他說話了啊,不然我連你一起治!”
  緋心在心裏苦笑,他不正在治嗎?他同時治兩個都有富餘。
  她吸了一口氣,喃喃說:“皇上,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左含青身負京畿重職,卻任由屬下唆擺不能挾製。為人太過性直,言語無忌惹人妒恨。難分主次有勇無謀,皇上提拔他,是因他有一顆忠心甘為刀斧。但入京數年卻難避其垢,在職無功卻樹敵不少。這次皇上不把他帶出來,怕是他自身難保…….”
  雲曦眼瞳一凝,忽然一挾她往角落裏一塞,整個人壓成一個陰影。低垂著頭說:“樂正緋心,你知道對著朕說這番話有多危險?”

  第004章 傾言之下情暗生
  緋心腿有點發軟,根本不敢對他的眼。沒錯,他是一個思慮周詳,步套連環的人。太過了解帝王的心思,隻會招來殺身之禍。她的高談闊論,不能體現她的智謀,隻能敗露出她的居心叵測。她處在深宮,如何了解這般清楚。除了她了解皇上的心思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她對朝廷的關心程度,遠遠超出她的身份!她在對著他下險棋,他怎麽會不明白?
  “皇上可以廢了他,從此以後他也隻能乖乖當個刀斧,再無其他用處。從此以後性命無虞,但雄心難繼。左大人的事跡讓人當戲傳笑天下,從此隻是一個狎臣。他是個武將,皇上這樣怎麽能算是保他?”緋心繼續說著,於人論己。她是在說自己!
  她不是在為了左含青拚命,左含青又跟她有什麽瓜葛。她在說自己,在為自己下這步險棋。她已經把她的底全交了,她是在關心朝廷,關注每一個重臣。她想拉關係,想為自己謀利益。但這些,都是以對他忠誠為前提。她並沒有野心勃勃,不是沒有,而是生不逢時。若她碰上一個昏君,隻知玩樂不問天下的昏君,或者她會更貪婪。是他止住了她的貪心,激增了她的忠誠。處在盛世明君之下,她不能夠也不需要更貪婪。
  雲曦看著她,眼底是一團漆黑。難得她也如此坦白,雖是借著左含青說的,但他已經完全了解。她是告訴他,她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她會永遠站在他這邊,為他驅除後宮所有潛藏的危機。她不能也不會再掩藏自己的目的,她也最大限度的將自己剖開來展示給他。她會將所有聲名,性命以及一切都押在他的身上。但是,有些東西她是學不會的,就算是勉強順從了,也達不到他要求的效果。而順從之下的負麵效果也會隨之而來,她就無法專注的籌謀,不能盡展其才。這個人也就等於廢掉了!她有七竅玲瓏心,而有一樣,她真的沒有!
  緋心被他擠著,無法跪下去,她的眼裏起了薄霧。這是他們談話之中,她說的最多的一次。她有種盡吐的痛快,但身體也在顫抖:“皇上肯指臣妾同往,臣妾感激涕零。皇上對臣妾的信任,讓臣妾粉身碎骨亦難回報。所以,臣妾不願意再隱瞞皇上半分。臣妾自幼所拘,性格孤僻,實是一個乏味至極之人。不但不能寬慰聖心,還總是惹得皇上不快。為此臣妾實是惶恐萬分!”
  他越聽眼越冷,這一帶早沒半個人影。上下樓梯空空蕩蕩,除了緋心的輕語微揚,像是小風在荒原上刮來刮去。
  她突然落了淚:“臣妾後來細想過,或者臣妾真不是這塊料。也隻配在宮裏替皇上管些個雜事,許是能為皇上分些憂愁。有時臣妾瞧見別的姐妹與皇上相處和睦也十分羨慕,但臣妾偏又學的不倫不類,不但自家丟臉,還惹得皇上不高興……”眼淚一落就止不住,千愁萬緒皆湧上心頭。所謂不吐不快,話匣子一開難止,暢所欲言,平時不該說的,不能說的,不想說的,如今都盡訴,涓涓如流,細細如歌。
  雲曦看著她,眸子依舊是深沉的黑,但唇角卻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虧得他這次耐性奇佳,沒有打斷她。主要是她難得坦白一次,讓他雖痛猶快。她一說難止,他一聞難休。個中跌蕩起伏,隻有他自己明了。也正是因此,他總算聽到了最想聽的話!誰能讓他如此?一時寒徹入骨,一時又沸熱煎心!
  “你羨慕哪個?”他突然問,以前都是他劈裏啪拉的將她一陣訓,她隻有悶頭聽的份。這回是她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他半晌都沒打斷她。
  “都羨慕。”她脫口而出,突然一噤,忍不住抬頭,眼淚汪汪的也看不清楚。一時噎住了想回還,卻又沒詞了。
  “你跟左含青一個德性!”他伸手戳她的頭,“你有那工夫羨慕,自家不知道上點心思?你見天兒腦子裏想什麽呢?你別以為你替他求了情,朕就能赦了你,你做夢!”
  她讓他戳的頭昏腦漲,又有點犯迷。一時表情很是怪異,一臉的淚還沒幹,眼裏頭已經開始縮閃縮閃,膝蓋打彎又想蹭著跪下上綱上線。雲曦對此早有防備,腿一彎把她擠住,手指把她的頭戳得七搖八晃。她眼花繚亂,實在耐不住低聲呼著:“皇上,臣妾以後不敢了。臣妾以後再不敢妄議朝臣。臣妾……哎喲……臣妾再也不敢知情不報,自作主張…….哎喲……”本來她不說話是不會哎呀呀的呼,就是因為開口止不住,讓她的話格外的可笑。
  雲曦忽然停了手,勾過她的頭,低頭對她說:“緋心,朕隻說一次,你聽清楚。”他湊的極近,讓她能感覺到他微灼的呼吸。這是他頭一回叫她“緋心”,以前好像也聽到過,但總是在她似夢非夢的時候。以至於這兩個字一出來,讓她的心開始跳地急起來。
  “朕不管你布的線多長,手伸的多遠。但你記住,有些時候,朕也未必保得了你。”他的聲音極是輕,像是囈語,他從不跟人說這樣的話,從來不。這是他的最大信任,視對方為同體一般。帝王不能有這樣的信任,特別是對著一個心思精密的人。但是他,不能不說。
  她睜大眼,心跳得更狂,低聲應:“臣妾記住了。”
  他籲了一口氣,直起身來,複勾過她:“隨朕去聽戲。”
  緋心愣了,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沒敢再言語。他垂頭看她:“去聽洞仙傳,新本子。”
  洞仙傳?緋心不由的又瞄他,心裏卻是鬆了一口氣。可惜左含青不曉得她幫他這個忙,不然他可真謂是欠她一個大大的人情。
  他瞅著她:“你不知道?是說普賢菩薩如何渡化一個冥頑不靈,食腐不化,死性難改又愚鈍不堪的人。”
  緋心老覺得他話裏有話,一時間又不得不順著他的話,昧著良心說:“如此這故事還有點意思。”
  雲曦看她一臉僵化又帶著訕訕的笑,兩眼都有點腫,笑笑:“當然有意思了。沒意思的話便是菩薩也不願意啊!”
  緋心陪著幹笑了兩聲,便陪著他轉到下一層。這層分成主要三大部分,最左側的隔成兩個大艙閣,一側是宴廳,一側就是戲台,台子是建船的時候就有,但還有一些組件可以拆裝,為不同需要而準備,這部份很高,直接通了二層。中間為接見來臣而用,最右側的這邊就是皇上處理常務,以及單獨會見臣工的地方。有好幾間,分別隔成更衣沐浴,休息,書閣等等。其實在宴廳,以及中間部份,也有專門隔出來的休息間,為皇上提供最大的方便。
  而一些臣工都是住在最下麵一層,距底艙隻有一艙之隔。沒有皇上的召喚,是不會隨便往上跑的,象左含青那種混不吝的畢竟是極少數。這艘龍禦大船後還有幾艘皇家大船,本來是太後和貴妃等女眷該隨行在後。但因為這次隨行的就太後和貴妃兩人,為了方便照顧,索性雲曦就直接全安排上來了,將後麵本該是太後和貴妃乘的船當貨船使。再後頭的,就是隨行官員所乘的船,依等階分列。能上這艘龍禦大船的,不見得是品階高,基本上都是在職位上需要不時待命,或者是要幫助皇上處理一些事情的。
  因著出了艙,緋心才知道皇上這幾日還真是沒閑著,雖然不用坐朝,但每天事也不少。除了抽一些地方官過來見駕之外。督行的每天會向他匯報前途路況以及當日的行程。這樣一來,他上去就很不方便。上上下下的動靜太大,畢竟不是陸地,有時風急就會晃些。有時水淺或者河道擁緊,還要征民夫來引。民夫都是事先準備好,在一些可能發生事件的河段已經提前準備。但他又不願意勞民生怨,所以督的格外仔細。那幾個舞姬,他也用來整人了。今天之所以上來,估計是左含青煩得他不行。

  第005章 江都水城有盛名
  六月二十六日,皇上抵達江都。由於沿途比較順利,所以比預期行程快了幾日。淮東總督,兩河監查,巡令以及江都府台等大大小小官員,一早便立於江都官漕大港之外接駕。
  江都城始建於前朝鳳儀年間。位於京江運河及淮水分支交叉口東側,城東四十裏有錦泰四大名湖的清陽湖,城中多河道,城外環淮水,是極有名的水上之城,有水上明珠的美譽。
  江都物產豐富,其地所產的珍珠米一直為皇家供米,至於蟠桃,龍眼,荸薺,石榴,甜梅子,皆富有盛名。江都漕運四通八達,淮東淮南以至全國各地的豐富物產在此集聚。而江都的造船,紡織,燒陶之藝也極為發達,織造技術僅次星平州,燒陶藝僅次洛寧。都屬全國一流水準。
  此時整座官漕大港已經全部封閉,騰出船道以供皇家大船停靠。港口全部清空,行務署先鋒營已經提前進駐,保護皇上安全。地方官員皆整裝肅目,跪在港外兩邊接駕。
  酉時,皇家大輪在引導船的牽引下,緩緩進入,停於港央,架起長長接板,與架接船相連直至港岸。紅毯鋪板,儀仗起樂。雲曦著九龍盤翔服,乘紫蓋騰龍禦輦,在眾人簇擁之中緩緩而出。
  江都逢夏多雨,進入六月之後,十天裏竟有大半是陰雨天氣。加上江都地勢又低,夏天常是半城在水。所以有民謠唱:六月莫要曬被褥,七月蓑衣難離身。珠女有子喪淮水,一至蓮開天也哭。
  相傳江都有個叫珠女的女子,她的兒子淹死在清陽湖。每年她在湖畔祭奠愛子的時候都悲傷哭泣,引得上天與她一起流淚。後來這女子化成山峰,也就是清陽湖極有名的悲女峰。每當夏蓮開放的時候,江都常常陰雨連綿,而悲女峰一帶波聲淒哀,有如女子啼哭。當然這傳說並不足信,不過這悲女峰卻大大有名,而江都夏雨也因此成為一景。
  不過傳說雖美,這夏天的江都卻不是那麽好過。極是潮悶,逢到此時衣服穿在身上都是半潮的,汗憋著出不來。雲曦一出來就覺得熱浪滾滾,更別提外頭那幫迎駕的官員了。但定在此時來也是有必要的,正逢江都雨濃時節,也可看到引流建渠的成果。
  儀仗出了大港,官員夾道跪迎。雲曦略示了一下,大隊人馬便向江都城的福蔭園而去。福蔭園位於江都城東,也是前朝時期所建的,其原型本是一座王府,後成為一座皇家園林,開始名為翠芳園。
  本朝武宗年間,武宗沉迷聲色,喜歡遊山玩水,曾三下江都,而這座翠芳園也經過幾次擴建。一度曾占地二百多頃,雕梁畫棟奢華無比,更有珍禽異獸,奇花異草無數。至昌隆朝,先帝拆除了部份建築,不再蓄養珍獸,後來又將此園賞給阮啟榮,也就是太後阮星華的祖父。阮啟榮兩朝為官,更為先帝征討夜灤國,曾七戰七勝名動天下。先帝大悅,將翠芳園更名為福蔭園,賞給了阮啟榮,那時也正是阮家權勢如日中天的時候。
  時值今日,因皇帝幸南。淮南富戶於淮安以南建聖德園,淮河兩岸的地理環境已經不允許再建大型園林,加上阮家如今江河日落,為保最後周全,便主動將福蔭園重新修繕,以接待皇帝而用。
  如今這裏雖不複曾經奢華之景,也但依舊層峰疊翠,美不勝收。南方園林,工於精巧。不若北方建築恢宏對稱之風,而是講究錯列。北方幹躁,每有建築必設角樓。角樓其意對於龍王水位,對陳而列,取五行之水,是有向水禦火之意。
  但南方多水,所以樓閣設垂水線,飛簷而取高尖,樓多尖窄而不括橫,也是因環境因素而成。每至庭院,不取嚴格幾進幾出的規矩,而是小石亭台,錯列山石,溝溪流瀑,漫引道間。也是因南方地勢低窪,走正方大院有儲水之象,在南方不宜。多是巧妙小園,串以橋廊,地引水道,多設渠溝,園中橋梁多達上百,形態各異,姿態萬千。
  至翠芳園後,皇上更衣小憩,然後正式接見地方官員並阮家宗族。於翠芳園妙庭台賜宴,隨行官員及地方官一並參加。
  而緋心則是陪侍太後往內苑而去,過兩日太後會親見阮氏宗親,估計皇上還會有大宴。今天剛至,一路勞頓人困馬乏,太後也疲態盡顯。所以緋心陪著太後入了內苑,親自安頓一番,這才往自己所住的院落而去。
  這裏道徑錯雜難辨東西,園中多石多池,與京城的園子大不相同。緋心此番所住的地方離太後並不遠,也是個獨院,隔了一處假山石林。院子名碧紅幽徑閣,隱在一大片的湘妃竹林裏,後頭還有一個蓮池,密密的全是綠葉紅蓮。
  繡靈在宮裏年頭長了,對這種潮暑天氣極不習慣,上了岸不久就憋悶氣短,麵色潮紅時有嘔意。吃了一劑清心涼金散,還是腳底下打浮晃。緋心瞧她那樣子,八成是水土不服加上又中了暑,便不再讓她跟著,早早讓人打發她去睡下。小福子雖然一向負責給緋心跑探消息,但畢竟在大內呆的久了,身邊的事雖不及繡靈細致,也算是妥當。他扶了輦跟著緋心回到院子,親自檢查了各項物什,待緋心更衣沐浴過後,又親自去督了膳食。緋心雖然一路也累的很。但卻沒半點困意,她滿腦子都是淮安的情景,越近越是亢奮起來。
  一會上了宵夜,緋心隨便用了些銀耳燕窩,便讓小福子陪著四處逛逛。緋心雖是長在南方,但江都也是頭一次來。上京那會子倒是路過了,但從水路也沒在這邊上岸。不過緋心根本誌不在山水,她也沒有那份放眼江湖的情懷。說她世俗功利也好,說她看不開也罷。人生在世,都是各有各的目標和意義。而她的意義,就在宮闈之中。
  緋心穿了一件純白布金線的攏袖小褂,下襯一條鬆鬆的白裙。質地是冰蠶絲織絹,薄而不透,輕軟細滑。她讓小福子陪著,沿著竹徑在院裏閑逛,這裏小樓周圍有奇石,兩邊都是花架子,此時綴滿白色的花苞,暗香浮動,全是曇花!
  北方曇花隻能養在溫室做盆栽,南方潮濕的地方可以地栽,但像這般弄兩排花架,轟轟烈烈簇擁著的,緋心也是頭一回見到。想來花開一霎,必如飛雪連片,香浮滿園。枝莖碧綠,花苞飽脹,估計再有一時半刻,便會逐漸開綻。
  她立在花架邊上,後頭的圍牆上也爬滿了綠蘿,巴掌大的葉片濃展著,樓上牆邊燈火一映,都泛著光影。
  “曇花一現,隻為韋陀。”緋心不知為什麽想起這句來,看著花苞輕語。
  小福子在邊上忙著用拂塵給她轟小蟲子,這裏花草繁密,雨後小蟲見了光全出來了,聞香就撲。小福子怕自家主子皮嬌肉嫩禁不住,忙得一頭大汗。一時聽緋心開口有些發怔,她一向不喜歡這些傳奇故事,隻道是古人編排出來打趣的,如今卻這般有興致起來!

  第006章 曇花怒放為知音
  緋心眯眼看著小福子,一時抿嘴笑笑:“本宮是前幾日瞧戲,正好唱的是韋陀拜佛祖為師而後誅魔的故事,一時間想起來罷了。”
  小福子哈著腰,也笑。這路上,貴妃讓皇上拉著沒少瞧戲,這回南巡大船隊,除了皇上所住的大船上設有戲台外。後頭還跟著一條大畫舫,裏頭有個三層高的大戲樓。前幾天皇上高興,架板登過去看了一出。正好就是唱的韋陀,加上慶風班的好角兒,著實讓他們也跟著大開眼界了一回呢!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身後不遠有人說:“看來貴妃有進益了,也曉得曇花待韋陀了!”這聲音一出,緋心和小福子懼是一驚,緋心剛轉過身,還不待下跪,雲曦已經踱了過來。兩側有兩個打燈的太監,汪成海依舊在邊上跟著。
  雲曦穿著常服,沒束冠。輕袍軟帶,隨步而舞。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聲音也微起飄,像是半醉般。緋心微瞄了一眼,見他雙眼燦若星火,哪有半分醉意,一時心裏一悸,低頭便拜:“臣妾見過皇上。”
  他四下瞧瞧說:“你這裏比朕那好多了。前頭有竹,後頭有花池,兩邊還有花架子。不象朕那裏除了石頭還是石頭,朕這幾天就住在這了!”他說著,抬腳就進。
  緋心愣了一下,忽然見汪成海回身一掃拂塵,後頭已經湧進來一大堆奴才,搬搬抬抬的全是東西,呼拉拉的從小洞門兩側的配道裏魚貫而入。緋心瞅著兩邊的人,有些傻眼。
  皇上住在隆安閣,雖然緋心沒進去過,但之前沒到的時候見過圖。那裏麵有一處瀑簾子,有山水花木有七折橋。明顯從景致和位置都勝過這裏。而且是雙重院,還有配閣,兩邊還有樓。如今他又開始睜眼說瞎話,連東西都抬過來,擺明了是在這裏的幾日生要擠過來。
  緋心此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得低了頭跟進去,小福子打發人去倒茶。雲曦踱進樓裏去,一層是個打了十六根柱的架堂,沒有門,全圍的紗。外沿設台,中間都鋪的是碧藍的絲毯。堂裏也設了花雕的屏擋,設三層高的釉彩銅香爐,還有一張貴妃椅,鋪著軟席。兩側有旋梯,上去才是緋心的住處。汪成海讓陳懷德指揮著奴才,沒往裏頭進,而是從外側階梯上去放東西。雲曦往椅子上一歪,接過緋心遞來的茶,隨便飲了一口說:“明天朕要微服出去,你隨朕去。”
  緋心這些天已經讓他給提溜慣了,況且皇上南巡,要微服四處看看是肯定的。所以她也沒什麽意外,輕聲應了。一盞茶的工夫,東西已經都擺放齊整,奴才來的雖然多,但是動靜很小。汪成海趨過來回:“皇上,奴才都安排好了。這裏頭留幾個,其他人還是放出去?”這院子畢竟有限,而且還有一些緋心的奴才住在後頭。若是真再添一撥子人,還真是不好安排。
  雲曦哼一聲算是應了,抬眼看著外頭的花架子:“這裏曇花種的好,不像宮裏的,還弄什麽偷天換日的法子,搞得白日裏開了,糟踏了花性!”
  緋心聽了一怔,不由的隨著他的目光去看。關於曇花的傳說有不少,但最出名的莫過那花仙與韋陀的一段有始無終的情緣。韋陀拜在佛祖座下,每日要為佛祖采晨露,便於夜深而出。而此時曇花便為他而綻,希望他能想起舊日情懷。
  宮裏的曇花,為了可以讓皇上妃嬪能看到其風彩,花匠采用一種名為“偷天換日”的方法,就是待花苞豐厚之時,夜裏濃照,白日遮光。令曇花白天綻放,更用土養培封之法,讓它們花期延長。所以雲曦會說是糟踏了花性!
  這話細想,便讓緋心也有些感同。傳說多是胡言,但曇花夜間幽然而綻,才有獨特之美,逆其性而令它白日爭芳,陽光之下的妖饒,卻少了夜間寧靜的華豔。
  她怔怔的看著,忽然身子一緊,回神間,發現他不知何時起身到她身後,將她摟在懷裏。當著奴才,她覺得這種曖昧有些不自在。僵了一下,低聲說:“皇上,臣妾伺候您安置吧?”
  “剛飲了酒,散散再睡。”他彎腰垂了頭,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一說話弄得她有些癢。
  兩人靜了一會,雲曦便著人把椅子抬到紗圍外頭的木台上,這裏花草密,所以柱梁間都繞了些熏草防蚊蟲。椅子搬出去,邊上點了艾草小爐,放了小桌置了些果點和茶。他歪在椅上,讓她坐在身邊,兩人也沒什麽言語。但緋心瞧他那意思,像是要等曇花開一般。
  這一路行來,自從上次緋心向他坦承心跡之後,他們之間似是起了微妙的變化。雖然相處還是難找話題,但卻少了之前的尷尬。有時這樣極靜的坐著,緋心也不覺得難熬。也許最近他行事乖張的不是一般二般,總是肆無忌憚的扯著她在船裏亂穿行,所以靜處反倒成了一種放鬆。
  她靜靜的陪他坐了一會,便覺得眼皮發沉起來。迷迷糊糊之間,直到覺得有人推她,她恍惚睜眼,正看到他在笑,是那種純淨無邪,如水晶琉璃一般通透無雜質的笑容。帶得他整張麵容在燈光幽夜間格外的明媚。他伸手去扳她的臉:“快看,花開了,開了一片!”
  緋心怔然順著他的手勁,目光落在一片雪海之中。她從未見過曇花可以同時綻開如此之多,花架上冰清玉潔,暗夜裏如此的驚心動魄,芬芳在空氣裏流泄,讓濕灼的氣溫變得凝和透徹。她不由的瞪圓了眼睛,甚至都忽略了自己此時已經坐在他腿上。
  初到江都的第一晚,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夜間看到曇花開放,帶著初露與奪神魂的芬芳,在湛藍濃黑的夜色裏,以獨一無二的雪白,壓倒無數嫣紅。曇花唯有夜綻,才能如此的驕傲。而若想欣賞到它極致的美,就該靜靜的為它等待。

  第007章 皺紗一縷兩心牽
  緋心看著鏡中的自己,今天她穿了件鵝黃色的挖領寬袖小褂,襯白色繡紫百合的皺絲裙。百合花從裙擺開綻,斜斜的獨朵,灑墨般的在皺絲上鋪展,裙褶聚攏時有如含苞,步展間徐放。這種特別的織法也是星平州的織造的手藝。花印不是在裁衣的時候新綴的,而是染色的時候漸漸蘊上去的。裁衣的時候就需就著紋路打一層精邊,便出了想要的花形。
  因著天氣炎熱,所以衣質十分的輕軟,但織的密,雖薄卻不透。上麵的小褂貼身而裹,隻到腰間,拉出一圈穗子,裙兩邊是長流蘇邊襟,不用係絲絛也很飄逸。袖子是寬展的荷葉袖,大花邊全是鏤空的蝶形。
  這些衣服都是臨出宮時,繡靈著人備的,沒有繁複的宮飾花形,也沒有綴任何的彩晶。質料也選的都是相對次一些的,民間也能看到的絹帛。但星平州的織造染色技藝冠絕天下,就算質料不是最上乘的錦帛絹絲,這件也不是一般顯達之人能用的起的。
  所以緋心穿上以後有些猶豫,這衣裳一穿出去露於人前,肯定能看出來是達官顯貴的內眷。皇上既然想微服,她便不該這般招搖。但她試了好幾件,這件還算是最普通不過的。有些一抖出來,細滑之質一看就是上等宮品。
  她正對著鏡子發愁,繡靈過來說皇上打發人讓她往前頭去。繡靈昨天歇了一晚上,今天氣色好了很多。一大早起來便開始張羅諸事,她聽常福說昨晚上皇上搬進來了,心裏也很是替緋心歡喜。現在皇上不用聽政,但因初到江都,上午還是有些事情。緋心早上是和他一道起身去向太後請了安,回來他讓緋心準備準備,自己往前頭見臣工去了。昨晚兩人沒睡兩個時辰,回來的時候緋心又寐了一會養了養神,午膳的時間還沒到,他便打發人來傳了。
  緋心一聽,隻得硬著頭皮站起身。繡靈今天給她挽了一個歪髻,前頭的發貼著額斜攏下去編在耳後。沒用太多釵飾,隻是交叉用兩支星簪定發。她扶了緋心,輕聲說:“娘娘,不礙的。庶民眼拙,哪裏就識得貨了?再說小福子出去問過,皺絲在這裏不新鮮。”
  緋心沒說什麽,由著她攙著下去乘了輦穿林過徑的往前苑去。昨天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緋心也沒太仔細瞧這裏的景致。如今一出來,四處可見幽徑抄廊,高高低低如入迷宮。放眼皆是青翠,水流潺潺溪徑不絕。飛簷尖頂隱於芳叢,鳥鳴清啼,蝶影紛紛。
  此時正午,雲層很厚重,怕是一會又要下雨。雖然天氣很潮悶,但臨著水偶也有涼風。這邊剛拐出一道小徑,忽然前頭人影一閃。執路的太監忙喝道:“貴妃儀輦,來人回避!”
  對方一聽,忙立住身不動。緋心眯眼瞅著,見有一抺墨紫色,似是官服。如今這園子裏常有官員出入,比不得大內。緋心手指一動,邊上扶輦的小福子忙把紗圍抖下來。南方多雨,所以常輦也帶傘頂,四周繞兩層幔,一層薄一層厚。
  緋心讓人止了步,先開口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若大人有事可先行便是。”這裏七拐八繞,難保碰上,而且能入這園子的,必是重臣,緋心自然不願意此時拿架子。
  對方默了一下,遠遠開口:“微臣左含青不知貴妃儀駕,還請娘娘恕罪。”
  緋心聽了說:“大人不識園徑,何來怪罪?”說著,她微一揚手,小福子前趨了幾步,隔著花蔭說:“左大人,娘娘請您先行。”
  左含青躬身謝過,緋心等他先走,突然眼見他身子一矮,竟似跪了。緋心一怔,左含青官居二品,何以要對她行跪禮?她正待開口,便聽他說:“當日蒙娘娘仗義相助,微臣才得以保存顏麵。娘娘的恩德,微臣不敢忘懷。如今衝撞娘娘鳳駕,安敢先行?微臣恭請娘娘起駕。”
  緋心聽了心裏一動,其實那天她不過是借題發揮,想借此向皇上坦明心跡。況且她說那番話的時候,除了皇上之外無人聽到。想來皇上是有心幫她!她這般一想,心裏格外感激。一時間也不再多言,輕聲開口:“既是如此,起駕吧。”
  輕輦一直到了近西門才停,這裏有一個小池,裏麵養了好多錦鯉,上橋的時候緋心微掃了一眼,大片的紅,像是聚成一大團紅霞。雲曦正坐在池邊石桌上飲茶,岸邊架了葡萄架棚,此時已經結了果,一串串的晶瑩剔透,有些長須打著卷,葉片舒展開來,格外濃碧。這裏水源豐沛,植物都長得格外好。加上雲曦穿了一身白,特別的醒目。緋心忙著下輦見駕,雲曦掃了她一眼站起身來:“走吧,讓常福跟著。”
  兩人上了一駕青蓬小車,駕車的是龐信,隨行的自然還有汪成海。緋心偷偷看雲曦的衣服,發現他穿的竟也是皺紗。
  這種帛有極細的鎖褶,做成長袍有折光的效果,加上是白的,很是乍眼。上頭有水紋暗花,銀白的,不仔細瞧不出來。皺紗這種絹帛放在宮品裏的確算是次一等的,但放在民品裏就是好的。
  雲曦顯然也知道,所以見她偷偷瞄他,眼裏不覺挾了笑:“江都已經讓京畿營暫時接管了,這一地先就如此。出去了製辦些東西,平州的時候便就沒人瞧的出了。”
  緋心一聽,便明白了。皇上不是真打算在江都體察民情,他是為下一站做準備。如今南巡出來,每至一地,皇上所帶的官員會提前把這一地的治安先控製起來,比起江都,他或者更想視察一下平州。
  這個當然有原因,江都是阮家根基,阮氏被朝廷逐年打壓,去年的時候已經沒落至盡。所以江都一地,阮家肯定小心慎謹至極,當地的行政長官也不再是阮家的附庸。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江都這種權力轉移過渡之地,此時絕不會有違背朝廷意願的事情發生。
  政治權謀,其實主要是權力及人事關係的轉移。處在中心的首腦人物當然會被嚴酷處置,但從者如果太過於威逼緊迫,會產生相反的效果。
  政治上的權謀一向如此,都是首犯嚴辦,從者不論。所謂窮寇莫追,否則狗急跳牆就是這個道理。而這種方式適用於黨爭變革,在這種權力轉移的過程中,采取相對溫和的方式,會使很大一部份被迫依附阮氏的人重新效忠朝廷,安撫他們也就會最大限度減少傷害。
  所以皇上在江都還是肯定了阮氏曾經的功勳,寬大了阮氏的一些舊部,安撫了他們的情緒,從而也豎立了朝廷的威信。

  第008章 輕笑亦讓紅顏亂
  小車行了大約半個時辰,便聽外頭龐信說:“公子,前頭就是江原道了,人多的很,車怕是行不暢了。”
  “停著吧,我們走過去。你不必跟來,等著便好。”雲曦聽了,便起身。汪成海下了車,掀了簾擺了凳。雲曦先跳下來了,回身過來接緋心。
  緋心下去一瞧,停車的地方是一座寬寬的拱橋,正對著前後是條街,車頭的位置向前看不遠就是江都府衙的大空場,後頭是他們來的方向。下頭是一條彎曲河道,沿河兩側全是店鋪,像是到了市集一般。江原道估計是河兩側的窄岸,人擠人擁的,十分的熱鬧。橋上行人也不少,一見他們都不由的多瞅幾眼。
  緋心一見這架勢有點害怕,加上他們剛一下車,龐信便打著馬接著往前行,像是要把車直接停進府衙後頭去。汪成海貼了兩撇小胡子,帶了一頂小帽,打扮得像個管家模樣,很是詭異。
  “這裏人太多了,實,實在是…….”
  緋心撐著橋欄往河兩側看,河道裏走小船,來來回回的穿梭,撐船的執著長長的撐杆,吆喝一種很怪的調子,像是唱歌一樣。緋心也難辨東南西北,隻瞧著這熙熙攘攘心裏就不踏實。
  “這條河南北向,東西兩側全是集市,東邊全是商鋪,西邊全是攤子。”雲曦很有興致,極目而望,“咱們從西岸這邊逛過去,再繞到東岸逛回來!府衙你都能瞧的到,怕什麽?”說著,伸手一扯她,興致勃勃轉身下橋,向西岸而去。
  “這府衙怎麽設在這裏?離集市這般近的?”緋心被他拉得踉蹌了幾步,險些踩到裙裾。
  “這是江都舊府所在,是城西。城東那邊臨著清陽湖的,現在他們稱為新城,江都新府衙設在那裏。現在這裏是集令在舊府理事。”雲曦看她臉色泛白,把她拽到身邊,“這裏好的很,帶你出來見世麵。”
  緋心無語,看這裏的人都是短打扮居多,錦泰對服裝規製有嚴格管理,短打扮的都是販夫走卒之類的,聽他們說話都是高門大嗓,沒半點文雅,看人都是大刺刺的讓緋心別扭至極。
  這裏擠擠挨挨的,雖也有不少女人,但也都是大步流星高聲談笑,肆無忌憚。在緋心眼裏簡直就是粗鄙不堪到了極點。橋下的河也因為走船太多,渾的很,還有人在那洗洗涮涮。別說逛了,一會的工夫,她虛汗冒了一頭。
  西街這邊都是攤販,賣吃的很多。本來天氣就熱,加上還有一些煎煮的攤子,更是熱氣竄了半天高去,剛一下去,緋心就聞著一股子怪味,讓她胃裏一陣翻騰。
  小福子忙貼著緋心另一側,不讓人碰著她。但他們的衣服太紮眼,難保人要多看幾眼。更有人不時的在緋心胸前腰後的盯來看去,兩下緋心腿就軟。
  雲曦很快就注意到這點,他的眼裏也帶了不快。鼻子哼了一聲,忽然拉著她往回走,輕聲說:“先去東邊,把你這身衣服換了再說。”
  緋心讓他攥得手痛,緊貼著他低語:“咱們還是回去吧,這裏人怪的很。”
  因她低著頭,聲音又小,雲曦半晌才反應出來她說什麽。他拉著她說:“有我呢,無事。”緋心聽他這般說,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妥貼溫暖。
  東邊都是商鋪,但也沒有什麽特別豪華的鋪子,橋頭就是一家估衣店,門口懸了一件大褂形的幡,擺了一排桌,放著好些布匹。外頭放的多是麻布還有一些粗棉,還有一個筐,裏頭好些舊衣服。一見他們衣衫華麗的過來,門口的夥計腰都快彎到地上去:“大爺,奶奶,裏頭有好料子,進來看看吧?”
  緋心拿袖子掩著半張臉,整個人都佝僂了,可憐巴巴的瞅著那些布。不是她挑三撿四,這料子穿到她身上估計要給她磨出泡來。
  雲曦拉著她進了鋪子,掌櫃的已經從裏頭迎出來了,點頭哈腰的招呼:“大爺來看看,有好的,在裏頭呢。”估衣店不是綢緞莊,基本上是以賣成衣為主,也兼賣布匹。店裏昏黑的很,這是所有做布匹生意的一種投機方式,可以讓一些小瑕疵蒙混過去。雲曦也不看,隨便指了一件袍衫說:“就這個吧。”
  緋心都傻眼了,那個都不知道在牆上掛了多久了,也瞧不出顏色,而且一看就比緋心的身材要大兩號不止。掌櫃親自給挑下來,美滋滋的誇:“這可是最好的了,大爺眼光真好。”
  雲曦都快翻白眼了,也不管他說什麽,伸手一拿抖開了往緋心身上一套。邊上小福子過來掏出荷包來,也不問價,隨便掂了一塊碎銀子往桌上一扔。
  這一套,緋心的身材就變成直上直下,衣服是豎領的,又大,把脖子全給罩住。袖子極長,掩住她的手還出去兩寸多,緋心人都僵了,動也不動任他套。雲曦又順手在她頭上揉了兩下,這才拉著她出去。
  一到亮地方,緋心才看出來,這件是個蔥綠色的,像是挾了亮銀絲的假緞,就是織的比較細的棉紗麵子打出光仿成緞的樣子。雲曦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頭發也讓他給揉亂了,兩支星釵有一根都出來半截。額前的頭發都快擋住眼了。他隨便給她攏了攏,很滿意她現在的造型。緋心欲哭無淚,雖然他已經不是頭一回整她,但此時可是大街上啊!
  這樣一來,看的人更多了。不過不是看緋心了,改看雲曦了,一個翩翩俊俏公子拽個土妞出來,當然更吸引人的注意了。但雲曦不怕人看,他見天對著一幫一幫的人,加上他那張臉本為就是極為紮眼的。
  緋心偷眼看看四周,雖然這副尊容實在讓她蒙羞,但好歹不用讓人色眯眯的盯著,也算是解了圍。她微是抬眼看他,他正瞅著她樂,唇角微揚的樣子很是動人,他伸手抹了一把她額上的汗:“熱吧?”
  是很熱,他的動作也很曖昧。但此時緋心竟沒覺得難以接受,一時間有些怔忡在他的笑容裏。有時覺得,他的笑容也很簡單。

  第009章 民生繁盛食釀賤
  他們重新又逛到西街去,緋心拿帕子勒著半張臉,緊緊揪著雲曦不敢撒手。小福子手裏捧著兩匹白色的假緞,這個是剛才出來的時候雲曦點名要買的。
  假緞在民間很流行,朝廷是有明令的,庶民不能著帛錦,就算你經商再有錢也不能穿。違者輕則罰款,重則罰板子拘牢房。
  所以一些富戶或者商賈平時都穿假緞,看起來很像錦緞,有些織的好的足以亂真,花色也多。價格也是高低不等,有些織工極好的,一匹假緞相當於綢緞的價格。
  像上回去行宮的時候,皇苑縣南驪鎮上的客棧老板,穿的很華麗,但其實麵子也是假緞,不過就是織得很好很像織錦。像有些地方管的不是很嚴,或者離中央很遠,也會有些人大著膽子穿錦衣,但大部份城鎮還是嚴格執行這項法令。
  如今他們在西側河岸上逛,雲曦穿的是皺紗,大家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平民出身。加上現在皇上南巡,很多要道都限製平民通行,街上常能見到著黑色錦衣戴著帽的行務署侍衛。估計雲曦這一行人也大都是隨行而來京官子弟。所以就算眼睛再是放肆,忍不住要多看,但行動上還是有些顧忌。眼瞅著近了,也都是側身偏頭,讓出點路來。
  這裏全是白色黑頂的扁窄建築,似是一個個的庭院,向著河都生從牆壁上開了後門,估計是這些攤販的住宅。有些還像模似樣的搭出棚沿,支兩根柱。有的索性就用繩索拉著樹椏,鋪掛著簾子,用來與邊上相隔離,方便招呼。更有的隻是支個攤子,隨便放幾條凳,還有連凳都沒有的,弄的整條河岸上沿擁緊不堪,行人隻能打河沿邊上過。
  高沿邊上隔一段就有台階,設小平台,有人在那就著河水洗手洗碗,河道上船來船往,撐船的有男有女,高聲吆喝著,極是巧妙的鑽來穿去。
  緋心是從不逛街的,雲曦雖然深宮長大,但他隨著年長也曾微服去京官的府邸,有時來了興致也會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處看看。但來淮南一帶還是第一次,對這種南方集市很是好奇。此時各個攤子買賣紅火的很,各樣小吃比比皆是。有些他是認的,曾經在京裏見過。有些根本是見所未見,比如一個小陶碗,裏麵裝著各色凝凍一樣的東西。隨便往案上一扣,出來一塊圓溜溜的糕,竹簽子一紮很是饞人。擠過去問了才知道,這東西叫藕仔膏。主要的原料是藕粉,兌些糖膠汁,加些紅豆,青梅子,綠豆,熬出不同的顏色,放在小陶碗裏。價格也很便宜,一塊一個子兒。
  還有細細的竹筒子,裏頭塞上糯米粉,蓮子。然後上鍋一蒸,吃的時候左右一掰,竹筒子分開,裏麵是細長的一條米糕。這個叫米條子,也是一個子兒一塊。
  還有圓圓的魚丸子,一點點魚肉兌上麵粉。一串兩個,放在小銅格子熱湯裏燙,滾滾的拿出來澆上辣汁或者甜汁。同樣也是一個子兒一串。
  荷葉包的糯米小餃子,裏麵加芝麻花生碎。苦丁,香草紅棗熬出來的膠狀的糊糊。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子兒,至於京裏見過的東西,芝麻糊,豆花兒,滾米團兒。也全都是一個子兒!這整個一條街的攤子,小吃竟都是一個子兒的價!
  後來他們坐上船往城東去的時候才知道,這條街的小吃,全是一個子兒的價,是為了避免出現搶攤霸位的事件,集令根據這裏的東西定的。城西的百姓,十有八九出來逛市集,都是在這裏打發肚皮。花上十個錢不到,兩個人就吃得很飽。
  緋心瞧著雲曦什麽都往嘴裏放,真是讓她膽戰心驚。開始汪成海也有些怕,不時的勸著點,後來也跟著雲曦吃,吃得假胡子上都沾得辣醬,滿頭大汗的還豎大拇指,真可謂是豁了命去拍馬屁!小福子也眼熱,但礙著緋心,沒好意思湊上去大吃特吃,但也小嚐了幾樣。緋心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瞧著他們直接用河水涮碗她就胃裏翻騰。
  雖然她吃不下去,但她也明白來這裏的目的。這裏基本上體現了江都平民的生活狀態,所謂人人能溫飽,人人有飯吃。話說的好聽,但泱泱大國,做起來是何其艱難。瞿峽大壩未建之時,河道不通。江都每逢水患饑民無數,米商屯糧提價,昌隆初年的時候,曾經一擔米賣到三兩銀子。以至流匪橫行,水匪於河湖之處劫貨殺人,就連官船也不能幸免。
  而這些年,隨著瞿峽工程的日益壯大,拒淮水於南,不再泛濫無禁,米商無利可圖,如今米價已經跌到曆史最低。二三十文一擔碎米,上好的珍珠米不過百文,比之曾經跌了數十倍有餘。而因米價的下跌,一些米製的調料,酒釀也隨之跌價。加上近河荒地的開墾,多多種植果木蔬菜,大大豐富了江都的物質。而水匪早成傳說,當初拚命隻為糊口,如今糊口容易,誰還願意刀頭舔血?往來漕運興隆,才會有今天繁榮之景。
  江都是阮氏的權力的開始,江都一地的富商或多或少都受到阮氏避蔭,作為商賈,向強權低頭是無可奈何的生存之道。朝廷溫和的處理方式極大的減少的他們的恐慌,從而在阮氏倒台的時候,江都也沒發生過像前朝那種富戶大舉外遷,引發人心生變的事情。
  前朝鳳儀年間,江都有個康寧公,如今他們所住的翠芳園,就是康寧公的宅邸。後來這個王爺被人彈劾謀逆,人被押京處死。當時的鳳儀皇帝一道聖旨,嚴查其黨眾,結果下方執行官公報私仇,引至所受牽連者達三千人之多。最後連一些商賈因曾經與之來往也因此受害,人人有如驚弓之鳥,引發一場當地富商大量卷金而逃的事件,後被稱為丁卯之變。江都當時百業蕭條,百姓成為當權者紛爭的最大受害者。
  後來大齊國被錦泰所滅,鳳儀成為他們最後的一朝。大齊的覆滅,當然並不單單隻因江都一地。但江都最後引發民變,百姓對朝廷徹底心死,無疑加速了他們的滅亡!
  錦泰建朝之初,江都一度十分的荒敗,曾經三十裏覆水,三十裏荒灘。加上水患連年,大量百姓遷移,白白浪費這大好土地!可見,朝堂上的紛爭與權力的轉換,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地方上的混亂。皇帝也稱為君父,為天下百姓之父。不但要有鐵腕手段,同樣要有仁愛之心。如何平衡各中,是曆朝曆代的君王至高的追求。任重而道遠,所以更需兢業,更要小心,更要孜孜不倦,這句話說起容易,做起艱難!

  第010章 顧望之間生南語
  緋心坐在烏蓬小船裏,直覺腳疼得鑽心。她二十年沒走過這樣多的路,也沒這樣髒過。一路從西邊逛到東邊,河兩岸的攤子鋪子都轉遍了,身上的汗一層又一層,頭發都打縷了。船裏擺滿了他們買的東西,布匹,鞋麵子,鬥笠蓑衣,還有成衣好幾套,都是棉麻製的。除此外還有小東西,涼扇,木簪子,梳子,草席,可謂應有盡有。所以來時的馬車是肯定裝不下,索性雇了條船,取水路走。
  雲曦瞧著她臉色發青,就知道她已經到了極限。她縱是明了他來此的目的,但無法從中得到樂趣。她是什麽東西都不肯沾唇,再熱也要拿自己帶的帕子掩蒙口鼻。但是,她能這樣一趟陪著他從頭走到尾,對她而言已經是飛躍性的進步了。她是一隻從未離開過籠的金絲鳥,早已經忘記了如何展翅在林間飛翔。雖然這種熙攘以及平民百態同樣帶給她感悟,她也從中體會生活的另一麵,但她無法融於當中!
  本來雲曦還想再逛一下城東,那裏有一條街貴鋪林立,與這裏是大不相同。但瞧著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便隻得船上路過的時候看看便罷了。這裏河道密羅織網,水路比旱路要四通八達。有些地方房子就建在水台上,開了門沿著台階下去直接便登船出行。都是一水的白灰牆襯木架頂的屋子。高高矮矮的錯列,有些拉出杆子來晾衣服,乍一瞅有如彩旗飄揚。
  天氣很熱,不過在水麵上還好。中午出來的時候陰沉沉像是在憋雨,不想這會子竟太陽冒出頭來,明晃晃的斜耀著河水燦燦的閃。緋心坐在雲曦身邊,兩條腿都酸脹的疼痛,這船也很舊了,上頭的蓬子有好幾個窟隆,兩邊就直接捅兩個大洞算是窗,破油氈呼扇扇的。小船因著要避閃別的船隻,所以左擺右晃的很厲害。
  撐船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著青灰色的粗布衣服,腰間係條布帶,下頭沒著裙,而是寬腿的黑褲。此時褲管都挽在膝上,露出小腿,赤足踏在船板。女人家的拋頭露臉不算,還打著赤腳露著腿,讓緋心隻掃了一眼,便不願意再往那邊瞧。船裏帶出一股子腥氣,緋心隔著帕子還覺得有點惡心,很是佩服雲曦還能如此氣定神閑的坐著。她捂得太嚴,又多穿了一外衫,所以胸悶得要命。隻得側過頭透過窗過風,眼瞅著岸上情景。
  拐過兩道河道,船漸漸少了起來。河道開始變寬,街岸也明顯幹淨,灰白牆體的房舍漸少,慢慢的有一些雕柱飛簷。偶有船駛過,卻都是畫舫,還有雙層的繡船。緋心估計是快要到了新城這邊,耳畔傳來小調般的輕樂,像是從繡舫裏傳來,水麵也漸清澈,畢竟沒那麽多人在這裏淘洗。緋心看著一側的河岸,這裏寬闊,所以馬車也可以穿行。突然她的眼睜大了,小船悠悠間,河岸上的一幢大樓頂的匾吸引了她的目光。
  “延琪茶莊。”雲曦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看著匾上的字,突然笑了笑。對汪成海說:“讓她站站!”
  緋心聽了心裏一悸,很明顯雲曦是從她的眼神裏看出這茶莊的歸屬。不錯,延祺茶莊是樂正家的買賣,樂正延祺是緋心的曾祖。樂正家從最早一個挑子到處叫賣開始,到小茶攤,再到茶寮,直至發展到今天,成為擁有茶園,茶莊,茶樓,生意遍布淮水兩岸,在南方赫赫有名的大商賈。
  她正想著,小船已經慢慢靠了岸,雲曦拉起她:“這裏好,邊上還有茶樓。剛才你連一口水都不喝,這裏的水,你定是肯喝了吧?”
  她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發窘,訕訕的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她歪歪扭扭的上了岸,身子都沉得要命,腳底下不停的晃。這茶莊開的極大,樓高三層,外設四柱,金漆招牌。正中的樓全賣茶葉,還有茶係列的一些吃食點心。兩側設兩幢配樓,都是茶樓。緋心一看格局就知道,東側的隻為品茶,附帶小點。門口有排擋,一看就是裏麵設的全是單獨的小茶室。西側設大堂,人來人往,還有戲台,為不同需求的顧客考慮周全。
  雲曦拉著緋心上了階,往東側樓而去。門口的夥計瞧見他們,拱著手打了個千,招呼著:“幾位裏麵請。”都是青布衣衫,帶小青帽,十八九歲的樣子。南方水土特有的清秀容貌,幹淨而爽利,態度和藹卻不讒媚。見了緋心的怪樣也沒特別的神情,教得很是機靈!
  進去之後,裏麵是微暗的中廳,四周都是隔間,廳裏設了一個櫃台,周圍擺了幾把椅子,後頭掛著大幅的茶田風光圖。掌櫃正在裏麵打算盤,一見迎來了客。忙放下手裏的東西,捧過一個托盤,裏麵襯著幹淨的帕底,上麵放著兩本冊子。轉過櫃台來,瞧著麵生的很,也不敢怠慢,微躬了身:“小店這裏一樓這邊是靜室,二層以上全是獨間。不知幾位貴客有什麽要求?”
  雲曦一聽,有點不太懂。這裏和京城的茶館大不相同,剛才他不過是隨便挑了一邊走過去。現在突然問他這個,讓他愣了一下。不由的垂頭瞧著緋心,緋心悄聲說:“這裏沒有廳館,和…….”她剛想說京裏,突然覺得在外頭不太便利,不知道該怎麽說。掌櫃一見這架勢,就猜八成是外地來的。估計還是打北邊來的,現在皇上南巡到了江都,搞不好就是跟皇上來的。心下一想,馬上更是斂肅起來,拱著手把他們讓到椅上坐著。馬上有夥計過來奉茶,青瓷小細鍾,裏麵是烹的新葉綠。
  掌櫃待他們坐定,這才立到雲曦身側說:“小店這裏,廳室分開,西邊的熱鬧些,東邊的安靜些,一樓這裏八間,每間可招待八個客人,如果不願意拚間的話。就請客官移駕二樓,二樓全是獨間,格局不同,臨的景也不一樣。若是客官想聽曲,便要去三樓,三樓有四間,每間閉門無音,不會打擾到其他客人,憑頭高望,東城之景一攬無餘。至於價格,也都不同。小人這裏兩本子,一本子介紹茶樓規格,一本子是茶色杯具。”
  雲曦聽了揚眉笑笑,並不開口,而是瞧著緋心。緋心一見就知道他刻意不想出聲,免得讓人聽出京城腔調來。在西城那邊他不介意,到這裏,他卻上了心了。顯然是越是到了豪貴之地,他越想看人嘴臉如何。緋心自然不會讓他露任何馬腳,伸手要本子。掌櫃的捧來,她抄起翻了兩翻開口,用的卻是淮南腔:“掃街(找間)呆舫(大房),邀(要)遊影(比較幽靜)窺境(能夠觀景)滴好啦。”
  江都處於江東省以東,雖然和淮南省隔淮水,各地的口音都不是太一樣,但也差不多。大都溫溫軟軟的,特別是輕聲慢語的時候,聲音婉轉連貫,沒有特別尖銳的音階,很有種甜軟的味道。緋心本就是淮安人,又在集裏聽一會就能知道當地音腔八九。
  雲曦早知道緋心在這方麵定會跟他配合的極好,不需要他給任何的眼神表示。但他沒聽過緋心這樣說話,軟軟的像是有小手在撓,一時間有點發怔,眼不由的直勾勾起來。

  第011章 同品芳茗共甘苦
  掌櫃一聽她滿嘴南方腔,一時間也鬧不清這幾位打哪來的了。見她此時把帕子從鼻口已經抖下一半,雖然頭發亂亂的,穿的也瞧不出身材。但五官細致,倒是淮南的模子。忙應著:“好好,幾位樓上請。”
  他們進了一間靠水岸的房間,裏麵兩側設七折屏,畫的山水圖案,梨木的圓桌分設兩邊。中央鋪大圓紅繡毯,一側全是大窗,蒙著軟青紗,可以看到外麵的水景。沿窗有一溜小矮台,放著茶具和十幾盤小點心,都是茶製的。小台兩側各立了一個樹形的燭台樹。挨著門的一側是兩排櫃,都擺著各式小工藝品,多是木雕陶製的。
  緋心選了兩種茶,菊蕊清芬和明前綠袍紗。這兩款都是當地產的茶,不是特別名貴。一個是生茶,綠袍紗采於清明前,隻取尖端茶尖,卷曬後直接可以用。菊蕊清芬則是熟茶,采於清明後,需要與菊花儲在陶罐一季,然後取出炒製,一層菊蕊一層茶的鋪蒸翻炒。當地暑濕,這兩種茶都是可以利汗解暑,夏天用最好,在當地也很受人歡迎。南方一帶的官宦之家夏日也常用這兩款。
  緋心選了兩款水配它們,菊蕊清芬用清陽湖悲女峰的隙泉。綠袍紗用陳年雪露。也選了兩款瓷器配茶,菊蕊配八寶青瓷蓋,綠袍用成窖細柱杯。
  雲曦眯著眼瞧她,待掌櫃的閉門出去,汪成海去門口掃看。他這才開口:“你也太小心了,故意露點怯,我瞧他也不至精明到這份上。”
  其實茶品本子上有成套的係列,緋心故意不挑,裝作很懂的樣子自己配。然後在水和杯上都差了幾分,像是那種對茶懂些,但又不是很精通的官宦家眷。
  人都道清陽湖隙泉最是清涼,水質甘冽。但菊蕊清芬是用菊花培製的一款綠茶,拿清泉水配就顯不出菊芬,該用霜露來配才合適。
  至於杯子,綠袍紗沏出來小葉尖是垂立的,用柱杯是沒錯,但細柱杯顯不出垂態,葉子會聚在一起。一般官眷來了江都,就一味的指隙泉的水。而細柱杯在工藝上又是柱杯中最精致的,官家裏也愛這款。
  如此一來麵生也能解釋,官眷一般不會出現在大街上,打扮的怪異是不想讓人認出。那麽雲曦的身份也就順著猜就行了,如今皇上南巡,除了江都本地的官員,江東,淮南兩省裏的監察之類的大官也都傾巢而出,然後順便有官家女眷,想出來瞧熱鬧,自然有人要同行。
  “隻消猜不到是京裏來的便是,免的讓他們多心。”緋心輕輕說著,半垂了頭,“皇上也不願意讓他們胡猜,引得傳到淮安去,臣妾便小心些是了。”
  “你越來越明白我的心思了。”他伸手去撫她的頭發。
  “皇上並不是擔心他們借勢壓人,隻是京官特意跑來這裏飲茶,怕是傳到臣妾父親耳裏又要擔心受怕。以為給臣妾惹煩惱!”緋心低聲說,“臣妾萬分…….”
  “他們在這裏做的很好,能把分號的人教成這樣,也算是不易了。”雲曦和緋心此時正坐在臨窗的椅上,他眼看著下頭。緋心微抬眼,也順著看下去。下頭河岸有個婦人挎個籃子,在纏著一個夥計小聲說什麽,但看一臉疲哀之相,衣衫破損,倒像是走迷了道的貧民。
  隻見那夥計向前指指,手掌側伸浮氣作著拐的動作,接著向後招呼著,一會子又跑過來一個,往她的籃子裏塞了幾個饅頭和茶蛋。婦人攏了攏頭,把籃子勾到肘間,雙手合著一副千恩萬謝的樣兒。
  自打她入了宮以後,因她幾次三番叮囑父親小心做事,不要招惹事非,不要引人怨恨。得錢能平的事便不要爭鋒,逢官要讓,待民也厚道些,名聲不是那麽好賺的。省得傳到京裏,說他們一家暴發戶上不了台麵。父親也再三應她,說定會好生吩咐兄弟,絕不在淮南給她招惹是非,不會拿著她的頭名在外欺人。為了樂正家能順順當當的一路向上,自是會和氣生財,不惹人非議。
  如今看這莊子雖大,人來人往,但他們打那個小破船下來,夥計也很是客氣。雲曦的衣服早就在西市那邊擠蹭的不成樣子,料子也瞧不出好賴。緋心就不用說了,所謂店大欺客,倒也沒碰著。所以皇上才刻意不言語,就是想瞧瞧真景。
  雲曦回眼看緋心的神情,心內微動,樂正一家能持到今天絕不容易。作為一個商賈出身的,能小心慎謹至此實是難得。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忽然笑笑:“我喜歡聽你抖南方腔,以後你便如此說話吧?”
  緋心麵紅,抿嘴垂眼:“古裏古怪的,怕皇上聽不懂。”如今沒外人,他還是一嘴一個“我”,讓緋心接話都覺的怪得很。
  “不怪,挺好聽。”他說著,站起身來,又有點放肆隨性了,“怪熱的,還罩著這件破褂子幹什麽,脫了吧?”說著,又伸手要扯。緋心嚇了一跳,眼一下圓了,忙著伸手擋:“別,一會送……”
  話沒說完,他已經扯開她的襟口:“就把外頭這件去了,你不熱嗎?你……”突然他止了動作,一下彎腰貼過來,伸手摸她的脖子。緋心整個人都麻了,僵著臉嘴都哆嗦。他盯著她的頸,伸手一勾她:“你真是……”
  她起了一脖子的痱子,密密麻麻的小紅點,這一路定是又癢又悶。她生能忍著一動不動,讓他都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身上也都是煙火氣,還沾著各種小吃的味道並河水的腥氣。但此時一貼,緋心也不覺得難聞,倒是有種安寧之感。如今脖子半露,小風一撩,更是癢起來。讓她的心也軟綿起來,她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臣妾頭疼,身上也不自在的很。”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回向他訴苦撒嬌,雖然也不太像撒嬌。但他卻把她抱得更緊了,輕笑了一聲說:“虧的你沒吃那些個東西,不然不知道是什麽樣子了?”
  小福子攏著袖在一邊立著,笑眯眯的瞅著他們。汪成海在門口吹胡子瞪眼睛,憑空揮了兩下袖他也沒瞧見。汪成海心裏啐他,沒眼價的東西,還不快滾過來跟他一道出去!在那杵著礙事的要命,一看就是個提不起的夯貨!
  緋心回去就起了暑熱,有點熱症。腳上起了好幾個大泡,又捂出一身的痱子。手肘上也青出一塊,估計是人多的時候擠擠碰碰的時候弄的,她本來就嬌皮嫩肉,加上平時又喜歡泡香湯,所以格外不禁碰。雲曦也沒比她好多少,吃了好些個雜七雜八的小吃,當時順口新鮮。怎耐他畢竟在宮裏長大,腸胃經不起他這樣對付。夜裏就開始不舒服,起來了有四五趟。
  雲曦不願意驚動太後,隻是吩咐配點藥吃吃看。但緋心這裏離的近,加上雲曦搬過來太後也知道。太醫一走動難保讓她曉得,第二天一早就忙著趕過來瞧皇上。
  一看皇上的樣子,便先把把汪成海並常福叫到前頭罵個狗血淋頭,連帶龐信也不能幸免。太後本來想連著緋心一塊罵,再怎麽著,皇上是她一手帶大的,哪由得人這麽不仔細。就算阮氏再不及當初,如今也是要靠皇上給臉麵撐著,況且母子之情日久而深。太後心疼皇上,見他麵色蒼白心裏就又是心疼又是氣。皇上便是要出去,底下人就該盡心著點伺候。緋心是她教出來的,如今也跟著渾鬧,半點不知道勸,平日家板條板理的,一出來就輕狂的沒性,真真讓她牙根癢。
  但她一瞅緋心也病歪歪的,恨不得命去了半條。再瞅皇上,心疼貴妃多過牽掛自己的身體,讓她再是說不出口去。隻得拿汪成海人等撒氣,汪成海倒也罷了,常福嚇得不輕,他的主子不如汪成海的硬氣,加上緋心如今昏昏沉沉也難罩他。總怕太後暗底裏收拾個狠的。跪著哆嗦的一個字也不敢言語,隻顧磕頭。虧的皇上勸了一起,溫言軟語安撫了太後,總算沒讓太後在他們身上動板子。太後見皇上定是不願意再回隆安閣去,隻想在這跟緋心一道擠著。便也不再說什麽,囑了太醫仔細,便讓他們歇著了。
  雲曦還是撐著出去了一起,見了幾個臣工,安排了一下隨後江都巡視並太後歸省的事。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他更衣沐浴之後,也沒吃什麽東西,就喝了點蓮子羹便歇了。
  緋心因著連吃了兩劑寧神散,睡得有些五迷三道。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抱她,把她往裏擠,不由的微睜了眼說:“皇上該上朝了。”
  雲曦捏著她的鼻子搖晃了兩下,有氣無力的說:“你睡死算了,往裏點。”說著,便閉了眼要睡過去。
  昨天晚上他幾乎就沒睡,肚子一直翻江倒海。虧的他一直沒鬆懈了鍛練,不然怕都撐不住。因天熱,這寢閣裏擺了冰納涼,邊上還有個木機關拉軸屏轉慢慢的轉著送風。
  緋心一向怕寒,暑月也不用冰。但皇上住進來了,怕他耐不住熱,所以也用了。而她此時為免受涼,便也蓋薄被。雲曦不願意蓋,把她連人帶被抱到裏頭去,沒靜一會,就感覺她又在拱。他眼也不睜,哼著:“別亂動了,頭疼呢。”
  正說著,忽然感覺到有手指摁在他兩邊太陽穴上,指尖溫溫的,力度卻正合宜。他微一怔,睜眼正看到她雙臂已經脫出被來,衣襟半散,露出細細的兜衣帶子,肌膚細白,痱子就顯得格外紅密。
  因為病弱的關係,此時她的麵色也很不好看,蒼白的,顯得發更烏,兩個眼睛更是汪了水一般的烏黑,有些微微朦朧。她一隻手是貼著枕抵著他的穴位,動起來不是很方便。拱了手指摁住打轉,見他睜眼,便微啞了嗓子開口:“下回可別再瞎吃東西了,臣妾昨天就該……”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看著她的眼睛:“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朕?”
  她一愣,二者不是一樣的嗎?他看著她的表情,貼過來抱住她:“不管你是關心哪個,總算會關心了。”說著,唇角微是揚起,“再睡罷,這兩天就沒好好歇過來。”
  緋心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子香氣,這氣息順著鼻孔涼涼的鑽進去,散去了潮悶,一並的也帶走她心裏的拘促。讓她也不由的閉了眼,靜靜的睡了過去。

  第012章 打點行裝入平州
  接下來的幾日,皇上由地方官員陪著,把江都巡視了一下,且陪同太後前往阮氏舊宅。阮家早就遷往京城,但祖基仍存,阮丹青包括其父親都還是歸靈南土。太後礙於身份,不能親往拜祭,不過是至舊宅看了看。觸景傷情,也難保悲傷落淚,感慨萬千。阮丹青是個權臣,但不是逆賊。權力這東西,一旦拿起,再想放下難上加難。便是他有退隱之意,下頭亦有眾心難平。太後心裏是明白的,這種結局算是好的。等於犧牲其父,保全其家。作為當朝太後,將來也是要入皇家宗廟,能為阮家所做也隻有如此。
  趁著這幾天,緋心也算能好好休整。況且到達江都第二天,他們出去買了些東西。緋心便知道皇上有心先入平州,所以她也要準備一下。
  其實她心裏也很不安,若是往平州去,則不同與在江都閑逛。她看了地圖,平州位於清陽湖西南,中間隔了清原界,與江都差了百多水裏路。而平州早就接報準備迎駕,最近定會戒備森嚴,瞅見麵生的外地人少不了要嚴查。皇上這般過去,真是怕有什麽閃失。但她是了解雲曦,他打定主意的事是很難改的。所以她唯有細細準備,盡量考慮周全。
  她先是細細的看了平州的地勢圖,將其主要道路及各地的衙門所在都記在心裏,然後把自己的貴妃冊玉仔細收好。當日買的東西後來汪成海拿去也沒給她,弄的她也隻得打發小福子出去再列單子準備點東西。
  皇上這幾天一直忙於外出沒回院裏,他二十七日夜裏鬧了一起,至二十八日歇了半天之後。餘下幾日就沒閑著過,緋心估摸著他打算提前出行的事定是沒幾個人知道。因汪成海照樣吩咐內府的人,以正常的日程定在七月初八起大駕往平州去,報至平州於初十接駕。內務的官員下頭的太監也都是照此準備,一應內需每日報給緋心看。緋心對地方上的事掌握的不多,現去打聽也太過招搖。索性也就不管了,靜心養著再見機行事罷了。
  因這兩天太後也擺駕出去,原本太後駕側,她身為妃子理當陪侍左右。但太後根本沒搭理她這個碴,估計是還惱她二十七日那天隨皇上出去沒好生伺候,害得皇上泄了肚子。太後不指她隨侍,雲曦正好就台階下,也不下旨召緋心,緋心也就樂個清閑。她本來腳上生了泡,挑開以後上藥也不宜多行。加上二十九那天又來了月事,身上不便,每日也就在碧紅院的小樓裏瞧瞧景,順手也擺弄擺弄針線。
  行船的時候,她曾說過給皇上做鞋。既是說了,不做豈不成了欺君?所以緋心索性便找尚服局的太監拿來皇上的鞋模子,想給皇上做雙軟底的便鞋。
  日子轉眼到了七月初四,至江都這幾天,天氣基本上是一天三變,陰雨居多。今天又是如此,早上的時候天剛放了晴,至了午間便開始積雲,晌午的時候起了雷,又開始下雨。下的哪哪都是潮潮的,緋心前幾天身上不便,沒泡成澡,都是衝洗,也覺得不爽利的很。所以今天罷了晚膳便讓繡靈準備香湯,打算好好浸一回。誰料她剛浸了一刻的工夫,小福子便來傳話,說皇上讓她準備準備往東門去候著。緋心一聽,一時間也顧不得享受,忙著就收拾收拾乘著輕輦往東門跨院裏去。
  東門跨院這裏名為聽雨軒,所有房子都呈尖錐角塔狀,四簷引走水線,簷角垂邊全是細細密密的小孔,雨水順著簷下,形成雨簾,然後流在地上,延著細小的引水道形成各式圖紋,極為精妙。最巧的地方在於兩邊的奇石,全部有孔,水滴而落,滴滴嗒嗒間有如輕樂。聽雨之名,名副其實。院裏種的巴蕉,雨打巴蕉,青翠喜人。一間主樓圍在中間,四麵配閣,緋心一進去便覺得煙雨蒙蒙。
  她進了堂,皇上還沒到,但汪成海卻在門口相迎。緋心一邊由著小福子往裏扶一邊問:“皇上呢?”
  “回娘娘,皇上一會就來。奴才都準備妥了,您先飲盞茶,然後更衣吧?”汪成海躬身應著。
  “更衣?”緋心一聽,微蹙了眉,“皇上當下就要走?”她心裏咯登一下,這幾天沒見他,本來她還想稟告一下自己的計劃,然後再由皇上決斷。
  “是,皇上剛才吩咐奴才先過來伺候。”汪成海低眉順眼的說著。
  “皇上這次準備帶幾人同行?”緋心一時也來不及細問,徑自撿要緊的說。
  “回娘娘,跟上回一樣,不過多兩個侍衛。”汪成海應著。
  “什麽?”緋心一聽怔了,這怎麽行?這次不比那天,哪能隻這幾個就妥的?萬一有什麽事,哪裏顧的過來?她瞧著汪成海一臉平靜的樣兒,一時有些蘊氣。皇上平日裏白疼他了,就知道一味的順從,半點忠肝沒有!緋心雖然不是立在朝堂上的臣工,但也知道忠言進諫始為大節。小事可以不計,但關於聖上安危,便是有關國體的大事,怎麽能一意順從。這樣豈不成了隻會溜須攀鑽,不懂忠節的小人?
  但他一嘴一個“皇上吩咐”,緋心就算再覺得不妥,個中規矩禮數她還是銘記於心的。就算要諫言,也輪不著跟奴才講。況且皇上已經行事至此,她也難逆乾坤,隻得先入了內堂更衣,待皇上來了再說。
  戌時初刻的時候,皇上過來了。沒設儀駕,隻由陳懷德撐著傘走過來的。雨聲也大,水霧凝重,加上天黑,竟也是不顯山露水。一進屋裏,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眾人,看了一眼緋心那身打扮,袖子微抖了抖水珠開口:“讓常福跟著就行了,一會就走。”
  “皇上,臣妾實是覺得不妥當。”時間緊迫,緋心隻得馬上切正題,省了那些個大道理。她沒起身,垂著頭開口,“如今要去平州,臣妾認為,斷不能如上回這般草率。唯得一個龐信並兩個侍衛,實難顧得周全。”
  “依你的意思,是再帶上太醫,並行車馬,大批侍衛喬裝於後?或者再讓先鋒營去探趟道路,那要不要平州太守先行接駕啊?”雲曦淡淡的接過汪成海遞來的手巾擦了擦指尖,複端起托盤上的茶說著,“打這院裏出去,直當自己是個百姓便是。朕臉上又沒刻著字,哪裏就許多不妥?不過先走幾日罷了。”
  緋心噤口無語,但她隻要一想到前幾天西市的情景,仍覺猶有餘悸。對於不出門的她而言,感覺一踏出去便是危險重重,更何況皇上九五之尊,安能與平民相論?所以滿腦子裏的不妥當,卻又一時說不出什麽精妙的道理來。
  “起吧,儀駕初八便照常起行,到時與他們相匯便是。”說著,他坐在椅上,看著她的打扮。白色假緞,在她身上也十分合宜。碼子比她日常所穿的略裁的大了些,正好掩住她的玲瓏。這幾日她也緩過勁來,氣色好了許多,南方雨水滋潤,到似更是剔透一般。他的衣服已經換好,與她的相襯,白衣連袂,很是合體。這幾日他清減了些,畢竟不若宮裏,加上天熱飲食難進,不過出來一趟,精神倒是格外的矍爍起來。
  他略略歇了一起,外頭便有曲哨之音。他已經囑了東臨王替他盯著這幾日的事情,並照管太後左右。讓左含青扯住外頭那些老朽,太後這幾天也疲累的很,一早已經跟皇上說要靜養幾日,隨後賜宴臣工家眷她便不再出席接見,一切讓貴妃看著張羅,也不用來問她。雲曦知道她這幾天是想著阮家的事,不想再過問旁事。所以便是這幾天貴妃不露麵,也比較好掩過去,到時看繡靈回還就是了,不過就是撐幾日的場麵便罷了。
  曲哨是龐信放的,意思是一切已經備妥可以出行。雲曦便令汪成海並常福拎了東西,帶著緋心悄悄的打東院便往東門去了。

  第013章 錦麵玉容惹謔諷
  出了園子不久,雨聲便漸稀。因著皇上在江都,東城這邊巡查格外嚴密,但都是京畿和行務署的人,左含青親自帶了幾個親信把他們送出東城,他本來也跟緋心想到一起,想找幾個人悄悄的喬了裝遠遠的隨著。但後又一想,麵生口音不同,到時人多反倒麻煩。況且有龐信在,他是大內頂尖高手,加上皇上不過就去平州,沒幾日大隊人馬便趕赴相匯,根本不需要太費周張。他一直將他們送到城外淮水支道口,那裏已經停了一條畫舫,兩角飛尖,艙懸紅燈,撐船持舵的也是行務署的人,事先探過河道。眼見幾人上了船,左含青便悄悄的引馬車回去了。
  這條畫舫並不算太大,隻有一個中艙,但挖的挺深,也能容十來個人,而且人可以站在裏麵。兩邊設小階,上前後甲板,船艄飛角,各掛了一盞琉璃燈。艙內也點了紅燈,映得船都微微泛紅。這幾日不停下雨,水位飛漲,支道這邊也很湍急,緋心坐了沒一會,便見不著城池燈火,四周黑麻麻的一片,幾個旋拐出去,遠望也是黑黑的瑩著光,倒像是到了更寬的河道。艙底鋪著織毯,兩側的坐上也都襯著鬆鬆的墊子。中央嵌了一排桌,擺了各種小食,搭眼看去,都與西市那些差不多,不過精致了許多罷了。
  緋心漸也聽不到雨聲,唯聞水波輕響,倒也十分的涼爽,沒了以往的悶熱之感。雲曦坐在她身邊,一手端著茶杯,側身肘搭著圍欄看著外頭。對麵是小福子和汪成海,小福子是個愛出門的,此時見主子無事吩咐,便前前後後的看著,脖子都快探出艙去。龐信站在前甲板上,雙臂環胸而立,抬頭看著天色,知道再晚些就要放晴了。
  這船雖然不算大,但底厚板實,吃得住水。所以水麵上並不覺得晃得狠,行了一會,緋心眼前漸出燈光,隱隱與水麵相應,竟晃出一大片亮來。隨著眼見光,耳畔也傳來歡聲笑語,一時間讓她稱奇。不由的循著聲音看,雲曦看著她的神情:“快到清陽湖了,湖麵上比岸上還熱鬧呢!”
  說話間,船已經順著河道拐進清陽湖,這一帶兩岸都是果園,不設民居。所以岸上黑的很,但水麵卻大是不同。光華一片,見有船影。都是彩燈明亮,像是隨便蕩在水上並不起行。遠遠傳來歌聲笑聲,倒像是在船上經營的酒肆舞坊。
  雲曦說著便拉緋心起身,往前頭甲板上去。小福子一見,忙要跟著,汪成海一把揪住,生把他摁在座上。
  龐信見他們出來,便側身讓了,偏避過緋心的位置,眼隻向著水麵而觀。緋心一見都聚在船頭,怕不穩當,輕哎了一聲手止不住去抓雲曦的袖子。他垂眼看她:“無事,穩的很。”
  外頭涼風席席,一出去眼界更闊。畫舫輕搖,遠遠的緋心見到一條比他們所乘的更大的繡船。裏麵影影綽綽約有二十來人,艙架得很平,有人依小桌而坐,對飲相歡。中央還有女子隨樂而舞,輕紗紅袂,飄搖帶香。這整條船都掛了燈,映得整船通明,讓緋心連遠遠的山影都瞧的見。放眼而放,這清陽湖波光粼粼,一側果林滿栽,而另一側根本難見盡頭。除了這條船,更遠處還有類似的,簡直有如一個水上樂園一般。
  “這清陽湖西彎這裏,可是在江都大大有名。”雲曦看著四周,“酉時一過,隻消天氣不是太糟。至少有十幾條這樣的船過來,至天明才歸。龐信當初說,我還不信,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緋心聽了心裏一動,龐信,難不成他祖籍江都?再一細想,龐信的父親受徐殊遠貪汙案的連累,最後死於獄中。當時這樁舊案,正是發生在淮南。徐殊遠是奉先帝旨意修瞿峽大壩並連通河道的官員之一,想來龐信對這一帶的風土也比較熟悉,如此一來,緋心倒放心了幾分。她看著那教坊繡船,通常富庶之地都是如此,藝舞聲色隨之興旺。
  江都如今更是狎妓成風,士子名流都以此為雅,比之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能想出各種稀奇古怪的享樂方法,如今把樂子都尋到水上來了。估計若是皇上不南巡,這水麵上可不止這幾條。現在這些,都是官中允許的正規坊樓。平時,估計連一些暗底裏的都要冒出來爭風。
  對此等聲色犬馬之流,緋心自是不願意多瞧。她自小受孝誡教育,深覺女子該以守德為上。男人固然好色,但有些女人不知守禮,煙視媚行,偏要做那狐媚之態。引得男人流連忘返,視聲名於無物,偏要在那風塵裏打滾,更是讓她深惡不已。
  所以她一看是此等營生,哪有半點觀賞興致。越是近了,越覺得那船上男男女女都是醜態百出,低俗下流。不由得縮了手想退回艙裏去!她不知道一會是不是皇上也有興趣找這種樂子,巴巴的這個時間跑出來,估計也是聽了龐信的攛掇心癢難耐起來。一這樣想,對龐信的印象卻是又壞起來,皇上身邊要是都圍著汪成海,龐信之流,隻知道一味奉迎,投其所好,半點不知規勸,實不是什麽好事!
  她的赤膽忠心又在蠢蠢欲動,但她沒笨到皇上還沒說什麽自己先呼呼喝喝起來。此行出來一趟也好,正好觀察一下皇上身邊的奴才。若是都於皇上無益的,便就是他再寵,她也要找機會拉他們下去!就像當初,她對付華美人和靈嬪一樣!皇上總有一天會明白她的苦心的,她雖不是男人,但也懂得忠君之道。
  雲曦瞧著緋心臉色難看,他反倒春光明媚起來。他們的船隨著漸近,越發地與那繡船貼合過去,甲板上此時坐了兩個女子,都是著極薄的衫,大開領都露出兜衣。彩燈之下也瞧不出是什麽顏色,裙擺也撩出一半,小腿都露出來,有一個甚至還赤著足。手裏拿著小團扇,媚眼睨飛,笑意含春。見了他們的船,都揚著手招呼,操著細軟的糯米腔:“兩位公子,來喝杯酒呀?我們這裏的姑娘,南平小調唱的可好了!”
  若此時是白天,定能看到緋心麵若鍋底。她借著袖掩死命的想脫出手去,雲曦偏就在底下死命的揪著不放。但他神情曖昧,長立當風,笑得比船上的姑娘還風騷。以至於搖船的見了,本來是打算越過去,但一見皇上如此如沐春風,不由的也減了速度,最後索性都不劃了。
  龐信站在雲曦另一側,他本是不相信皇上會對這種貨色有興趣的,再說了,皇上還帶著貴妃呢。就算有興趣,也不能當著貴妃的麵兒來吧?但皇上笑的太燦爛了,燦爛到連他都有點吃不準。
  那兩個女子見了雲曦的笑容,就有點瘋魔了,而且不止她們。艙裏可能也有人瞧見了,一時嘩一下探出好幾個腦袋,揚著帕的,拿著杯的,揪著發稍扯著衣帶的。全都一股腦的往這邊瞅,一時間鶯鶯燕燕,花癡橫行,恨不得整個撲過來把他摁倒在地。
  裏頭行樂的男人開始不滿,滿嘴南方腔咧著嗓叫嚷起來,嘰裏呱拉的連緋心一時都辨不清他們說什麽。水聲,樂聲,女人和男人或媚或啞的聲音糾成一團。讓緋心有點害怕起來,本來她是打算掙脫回艙裏,但漸漸的,手指開始拉他,想把他給拽回去。
  雲曦感覺到她手上的變化,手掌一張將她的手整個包住。唇角揚得更深,臉上那格外明豔的笑意卻漸變得淡淡正常起來,他微偏了頭吩咐龐信:“走吧。”
  龐信聽了剛欲打手勢,突然打艙裏竄出兩個男人,都著長衫,像是文人模樣。但舉止沒半點文雅,其中一個把衣擺塞在褲腰帶裏,扇子斜插在腰上,像佩把刀。頭發散開,五官扭曲,估計都喝得半迷。另一個高瘦的,衣服都散開一半,撩著衣襟踩在板邊指著雲曦:“小癟三,不要因映長的俊妖就勾搭來去哇。暗子還敢這亮境出來晃蕩的呀?破盆子叫場?小映七牢反的呀!”說完,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話雲曦是沒聽太明白,但他的眼神已經微微帶出凝意。緋心雖然知道不是什麽好話,但有些詞實在是難解。但龐信聽懂了,臉一下微變,指節咯咯響。雲曦回眼看他,意思很明顯。龐信隻得硬著頭皮俯貼過去悄語了幾句。
  雲曦麵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笑意,眼睨著他們,突然他鬆了緋心的手,適力把她往後一送。接著整個人半竄一躍,伸手就向船上抓去。對方那條船高些,雲曦正好撩到那高個子的腿。猛的一拽一拖,身子回落之間已經將那男人一下掀翻了去,哇的一聲大叫,咚的一下砸到船板上。雲曦揪著他的腿,竟直接將他倒扯著拖過來,頭砰砰亂撞,整個人滾到雲曦腳邊來了。雲曦正好站實,借著船晃飛起一腳去,將他直接踢下湖!
  這一係列動作非常突然又極是連貫,但船因雲曦發力來回亂晃,緋心虧的讓他推了一下,整個人在晃之前已經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當她聽到“咚”的一聲落水聲都呆了,瞪著眼半天竟連一聲都沒出。
  那船上的人有瞬間的靜止,頓了一下之後才開始哇哇大叫,喊的跺的,哭的罵的,拉杆子撈人的,拿鉤子要鉤他們這條船的都有。
  雲曦看了看自己的手,微瞥了眼揚手向後:“帕子。”他輕哼著,汪成海聽了馬上過來遞了條熱巾子,他拿帕子擦了擦手,眼裏帶了嫌惡的神情。這會子,龐信已經身影亂舞,像隻大蝶足不沾板,幾下便把飛鉤踢得倒飛出去,弄得那條船更有如炸了窩般,眾人抱頭鼠竄。

  第014章 半因先恩半因情
  後頭適時的起槳,一下便拉開距離。緋心傻坐著,就聽水裏一陣亂撲騰,像是那男人讓水一泡清醒過來,哇哇的大叫著讓撈。船上不停的有叫罵聲,中間還挾雜著有女人在問,你叫什麽你叫什麽名字呀?接著就是更大的罵聲!忽然見一隻手伸過來,她怔瞪著眼,半天才伸出手去。
  雲曦把她扯起來,看著她的麵色開口:“進去吧。”他說著,半拉半抱的把她帶了進去。緋心喝了一盞茶這才慢緩過來,見他靜靜的坐著不語。她長吸了口氣,慢慢的開口:“皇……公子,縱是要懲治他們,也不消得您親自動手,太,太……”該勸還是得勸,剛才他直接就跳起來,若是沒把人揪過來,反讓人揪過去怎麽辦呀?她才不管他打哪個,但他是皇上,他是最重要的。要動手的事,也該吩咐奴才去做,龐信在邊上站著幹什麽吃的?
  他偏了臉瞧她,突然輕笑了一下。緋心一怔,見他麵容已經柔和下來,偏是笑得很詭異,讓她不明就裏。
  “就是要親自動手。”他笑著說,“不然破盆子怎麽出氣?”
  “什麽破盆子?”緋心怔怔的,眼不由的往甲板上看,輕聲勸著,“龐信怎的像您學這樣的舌,憑的添了氣。管他們講什麽,不過一幫下作浪蕩子罷了。還是萬事小心些的好吧?”
  他握了她的手,隨著船搖搖晃晃微閉了眼:“還是出來的好。”他輕歎,有些答非所問。
  緋心有些聽不懂,雲曦微揚了唇,艙內的燈光在他臉上罩上一層暈紅的豔。帶出朦朧的惑意,緋心看著他的側臉,挺尖的鼻有動人的線條,因光影帶出讓人心動的迷蒙。
  其實剛才她聽了個大概,除了什麽暗子,破盆子這種詞沒聽過之外。她知道大意是罵皇上招得女人出來看他,打擾他們玩樂。後麵的意思她有些難以理解,好像是說如此也敢出來現眼,不怕讓官府拿了去嗎之類的。
  但緋心更沒想到他會跟一個醉漢計較這些,他韜光養晦,心懷淵穀,朝堂之上亦無稍動之顏色。雖然有時也會恣意輕狂,但他絕對是一個有分寸的人。如今微服出來,絕不可能隻為玩樂。他何嚐不知小心?更懂得不因小失大。為何剛一出門,便壓不住這點子小事?
  緋心想著,便看一眼小福子。剛才小福子在艙裏觀景,結果猛的一晃的時候差點整個人順出去,這會也不敢亂動了,老老實實在角落小台上坐著。見緋心瞅他,心裏明白,點點頭便貓著出去了。
  “你讓常福問龐信,何不自己來問我?”雲曦唇角揚出弧線。他沒聽到常福的動靜,不過隻是猜的,但猜中了。
  緋心愣了一下,低聲說:“什麽是破盆子?”
  “你真想知道?”雲曦坐直了腰身,轉臉看著她,眼裏笑意閃爍,忽然摟過她來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句。
  緋心傻了,聽得臉一陣青一陣綠。左含青這個蠢貨,往這船上掛紅燈籠!那個混帳男人把她當成暗館私門裏的那種女人!緋心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小拳頭都攥得緊緊,整個人不停的哆嗦。恨不得轉回頭去把那一船的人都扔湖裏去!
  雲曦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的表情,以她對聲名的看重,聽到之後自然會是如此的表情。怕是心裏早就翻起狂濤。緋心的好奇心有限,她會對那句方言好奇,是因他的反應。換言之,她所好奇的並不是對方那句話的意思,更多的是,究竟是什麽激起雲曦難以壓抑怒氣。雖然微服非她所願,但她也想盡量多的掌握到他情緒變化的規律。所以,真的還是出來好!
  錦泰江山姓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這王土,窮極一世,他又有幾次機會可以踏足幾分?指點江山的人,難見河山峻秀。錦泰國勢鼎盛,萬民向朝。但這些,並非是因他的功績。錦泰前有六帝,太祖一生征伐,流火之季一統沃土,創錦泰天朝,百姓不再受亂戰之苦。高祖四度親征烏麗,開通南北之貿使邊境流民有所依生。德宗百廢之中兢業,親自扶桑引耕,設井田製,罷分封,墊定錦泰基業。先帝令夜棲灤稱臣,修瞿峽大壩,以解南困。先帝在位二十三載,每日晨往勤政殿聽政,從未有輟。當時的文華閣學士曾戲詩一首:曉星殘月輕露寒,紫殿丹階渺煙燃。一聞隕涼○1過關山,苦教宮燈不能眠。朱砂泣淚宣糅倦,毛穎○2發盡無聲怨。世仰天尊人人羨,不如南翁○3入夢酣。言先帝無數次通宵達旦,憂心邊關,一邊批奏,一邊待報。
  而他這次,也是為了一揚先帝之德而來。若無上數代之君文成武德,焉有他享國之日?他不但要承前,亦要啟後。若想錦泰江山固若金湯,百姓安居樂業。縱使此時繁華昌隆,他更要居安思危,不能懈怠半分。他可以借著祖宗之蔭,以見這大好河山,有萬民稱頌。無一不是對他的提醒和鞭策。他要謹小慎微,以固國本,再圖霸業,才不枉一世為君!每寸疆土,皆是血汗,每見一分,更明心智。世情百態,每分每毫,於他都是學習。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樂正緋心。當她離開宮廷,宮中那一套可謂全然無用。那麽她的本性,也將或多或少的體現!
  出行的好處不僅對於雲曦有,於緋心也是一樣。當離開重簷高殿,沒有前呼後擁的儀仗,褪下華服,也不再是亦步亦趨的保護。工於算計已經無法成為保障,天下在他們眼中換了模樣,不再是地圖上的某一點,名冊上的某一人。他們融於當中,最近距離的看那些形形色色。會被各式百態吸引感染,同樣也會被威險侵襲。
  對緋心而言,這的確是一場驚心動魄但談不上是華麗的冒險,她的無力感來自於身份在此時已經毫無用處,謀算也不能讓她安全。宮廷之中她可以化身猛虎,宮廷之外,她卻毫無抵擋之力。但是,她正是因這次的出行,從而得到更多與雲曦相處的機會。看到他與金闕之中完全不同的一麵,當離開朝堂,他的行為與謀計無關的時候,一笑一怒都可觸達更深,格外粹燦奪目。若說南巡對她最大的吸引是淮安可預見的光輝榮耀,那麽對皇上日漸而深的點滴體會,就是出乎她意料的驚喜發現。她若真想做盡心為君,一盡忠心。這些當然必不可少!
  緋心正發呆,忽然他的手臂又兜攬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因他貼近而微灼的氣息:“晚了,也沒什麽可瞧的,歇吧?”
  緋心被他一摟,眼本能的開始瞧四周。這艙雖然深也不小,但四處通透,船上好幾口子人,最重要的還是龐信和他兩個手下。讓她的麵上有些發窘,微後錯了一下臉,輕語:“這,這裏如何寢得?”
  雲曦微是一笑,忽然手伸到座後觸到某個機關。緋心隻覺得身下開始發顫,她整個人嚇了一跳。突然打艙正中央開始起變化,聽得一陣咯咯響,竟起了板將窗全都掩住,變成一個封艙。身下的椅也開始伸長,與中間的桌竟似要對上一般。桌從中間橫著一分兩邊,一邊向對麵移,一邊向這邊湊。快至的時候,雲曦抄著她的腿向上一搬,桌竟與椅相合,而艙中心也起了一塊板,竟將這個艙分成兩格。他們所在的寬些,另一側窄些。此時他隻下了一半的機關,這間艙的變化已經能看出大半。
  “這條船的造價比大船還要高,雖然左含青掛了紅燈籠。但他不過是為了取亮罷了!”雲曦微揚著眉,讓她的臉更是窘燙起來,“船要行一夜,快明日晌午才能到。若無地可寢,枯坐一宿一天,豈不無趣?”
  汪成海一見雲曦下了機關,忙過來伺候。這條船在船腹設了機關,有板可以自由拚組,桌子可以與兩邊的椅相連,形成床榻。兩側可以升板形成封窗,前後也有板形成拉門。將這船艙分成數間,而沿兩側的椅本身也是大儲物箱,裏麵所需褥毯寢物應有盡有,近前後甲板的兩處臨階的位置,後麵可以改成臨時的浣洗室並如廁之地,前麵則成一個小小的通廳。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第015章 相攜執手共餐飯
  如今船泊水上,隨波而輕搖,水浪有如輕歌。內裏紅燈嫣柔,憑讓紅顏更豔。機關架板,艙成隔間小室,罩紗挽幔,朦朧生情。因這裏一隔比之前窄了一半,一應眼前工夫就要緋心親自操持。這裏不方便洗涮,汪成海便捧了一大摞香浸蒸帕子過來,並添了茶,加了香熏,去了幾盞燈之後便閉了小門出去,直教這裏更添了七分旖旎。
  緋心實是覺得在這裏侍寢不妥的很,這裏雕板相隔,哪就能避得音去?外頭水聲分明,有時離的別的船近了,歡聲清晰可聞,讓人格外難堪的很!但他的手越發放肆,更覺他氣息浮蕩在她脖頸之間,灼燙撩人。他是越到這種稀奇古怪的地方就越容易興奮,所以緋心還是有覺悟的,再覺得不自在她也沒張嘴去說掃興的話。以她的經驗而言,這會子說煞風景的話不但沒用,反倒會讓他變本加利。
  雲曦起了性便不管不顧,加上緋心有點心神不寧,難保走神。他又豈能由得她如此敷掩了事?三五折騰下來,就讓緋心有些難耐起來,她強掙著不想出聲,但隻覺熱浪滾滾,神誌飄忽,加上這條船不如當初來時的大船那般穩如平地,此時一晃搖間更如煎熬。
  感官放大之間身體的自主意識又開始不受控製,喉間挾著熱浪,似是隨時都要抑不住呻吟。她實是耐不住飛竄的流火,昏噩間被混亂的意識支配,再一次張口咬他。
  事後緋心自然是害怕,上回不管怎麽說,她可算是奉旨咬皇上。但這次他可沒說讓她咬!而且是咬在右小臂上,緋心根本想不起來,也鬧不清楚怎麽就咬在手臂上了。但他沒說什麽,緋心便長了記性,不再傻了巴幾的自己再去提。加上她也累,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緋心也不知道時光幾何。後來聽到汪成海隔著小門報,說已經快到平州渡口了。平州官渡這裏因為要迎皇上儀仗,早已經封港,但開了一處河道作應急之用,往來也要嚴查。如今皇上幸南,淮南淮東各省大員全都前往江都迎駕,但非江都的地方官還要留守。龐信一早已經從總巡那裏拿了通行令,不然他們這樣的私船無法靠平州碼頭。
  他們幾人下了船,緋心腳底下直打晃。她換了身衣服,一件湖水藍的裙褂。沒傳小福子伺候,自己挽了頭發。打從艙上開始撤板起,緋心就一直拿自己帶的帕子蒙著半張臉。
  雲曦知道,她這次並不是嫌外頭髒,便是嫌髒她也會上岸再蒙。她是拿鏡子照的時候發現自己嘴腫了,覺得實在難看,索性就蒙上。她平時在宮裏有習慣,侍寢之後總是繡靈才得近她的身。便是小福子跟了她好幾年,她也不願意讓他見到半點狼狽。小福子也是了解的,她不傳,小福子也不近前,遠遠的把東西準備到隔間小房讓她自便。
  雲曦也知道她就是個死好麵子的,所以起了身並沒著急讓人撤板開艙。便是兩人擠在小屋裏很不方便,他也就由著她。直到她勉強把兩人打發了,船也就靠了碼頭。
  碼頭已經是甲兵森立,但有通行令在手,也沒人過來盤查他們。一出了碼頭,走在大街上,緋心隻覺這裏與江都大有不同,平州是建於丘陵之地,街道都是高高低低起伏。城中也沒有河,遠遠的能瞧見山景。不是高峻,而是緩緩的波瀾。
  出了碼頭不遠便是一條街,也像是集市一樣。“公子,要不要先尋個地方歇一起?明日再雇車馬?”龐信看看天氣,“瞧這天景,晚上該是要放晴。”
  “也好。”雲曦瞅一眼緋心,昨天折騰的狠了,快天亮才睡。此時她雙眼有些泛紅,一看就是沒歇過來。
  緋心一見這勁頭,似是還要往城外去。再一想也是,城裏早就五令三申,為備皇上前來,清肅的與往日大有不同。便在這裏走動,也難瞧見什麽真景。但遠鎮村莊便是不同,離的遠,料想天子難至,所以不會像城中這般大肆整理。
  這次出行前,緋心也是做了準備的。雖然最後比較匆忙,沒來及讓她大包小包的背上一堆。但臨了一些應急需備之物也是不少,此時盛夏,帶吃的出來容易壞。但緋心又怕像上回一樣,害得皇上吃壞肚子,所以準備了一些藥品。因著跟皇上去逛買的布後來皇上沒交給她,她也讓小福子自己出去采買了一些,添了幾件衣服。怕出門招搖,引得不三不四的男人亂看,她故意把碼子做大了些,款式也都是些看不出身材的。後來換上皇上讓人準備的,突然覺得在這方麵他們居然有靈犀。
  如今她蒙著臉出來,街上的人見了雲曦倒是滿臉驚豔,但再一看她又馬上躲之不及。緋心瞧他們的眼神,好像她生了什麽瘡病之類的。緋心也顧不得太多,隻緊緊的拉著雲曦,像個生怕被人遺棄的小孩。
  他們逛了半條街,便進了一家名為安順齋的客棧,足開了三層,外有大場,不許人在門口附近擺攤。外頭有四個夥計招呼,排場很大。此時並非餐飯時辰,所以客人並不很多。加上一層大廳桌椅擺的也並不密,所以格外豁暢。
  緋心一進去,見一層的桌椅都是上好的,便知道這家店定是隻招待富貴。一層是通頂,頂上懸巨大蓮花寶盞,二層外設走廊,全是房間。三層隻開兩側門,像是兩個獨立貴間。
  店家是生意人,一見這幾人雖衣質平平,但氣度卓然,便也不敢怠慢。馬上兩個夥計迎過來,一邊隨口問著客官打哪裏來,一邊揚著嗓讓裏頭招呼。
  雲曦要了三間屋子,並拿過菜單想點幾個小菜讓他們送進去。他掃了一眼,這裏的東西都價格不菲,竟是比江都同等的東西貴了一半有餘。江都上屬江都省,平州地處淮東淮南交界,是直屬州,雖是隔著清陽湖,但怎麽價格一下跳出這麽多來?他把單子交給緋心,讓她點菜。緋心就隨便點了些小菜,這邊掌櫃的忙打發夥計去接龐信等人手裏的包袱,龐信微閃了下手,並不遞給他們,隻是抬著下巴讓他們帶路。
  二樓的房間全環著廊,一側臨街,一側對著大廳。房間都不小,所以都有些間隔,比一般的客棧要清靜些。裏麵設屏風,衣櫃,擺飾格將裏外隔開,分成廳和廂。還單僻出一角,做為洗浴所在,有桃根製鑲銀邊的大木桶。一會的工夫,幾大壺熱水連著菜便送上來。等夥計閉門出去,常福便開始忙活。直接把床上的單子撤了,鋪上他們帶的,拿了香把鋪熏了。
  雲曦就由著緋心指派人折騰,常福弄完床鋪,便到另一端瞅了一眼木桶,桃木的最保溫,特別是百年桃根做的浴盆是很好的。而且來的時候船小,也沒法痛快的泡湯。
  但是這大桶不知道多少人在裏麵泡過,他家主子肯定不樂意往裏泡。對此小福子也早有準備,他先是滾水燙了一回,然後用混了柚葉香豆的蠟膜,是拿各種香料並油膠熬出來的,很像油蠟膜,遇熱不化,隔水卻不礙氣流。以前緋心常用來裹身,然後浸湯,借熱氣來美膚。如今是他整個把桶裏麵厚厚細密的抺了一層,最後再熱水一添,登時芳香四溢,水也顯得格外通透。
  龐信並他兩個手下在左右兩間住下,雲曦轉臉過來看緋心正往這邊來。他看一眼屏後頭熱氣紛紛,不由的笑:“飯還沒吃,你急什麽?”
  聽他話說得曖昧,緋心臉微是一紅:“洗洗也可以去乏,先伺候您用點東西,那桶便放著,沒注冷水,也能消消桶裏的不幹淨。”
  他伸手摟過她,在她發間輕嗅了一下:“一會子吃些東西,你洗好了寐一會,晚些再四處瞧瞧。”一句話,消了她心裏的不自在,讓她覺得十分貼懷。不由的抬眼看他:“那怎麽使得……”
  “無事。”說著,他拉著她往桌邊去。緋心剛才隨便點了幾個小菜,筍尖炒肉,罐悶老鴨,煨鵝信,一條清蒸白魚,另還有一個蒜泥拌茄丁。
  盤子都晶瑩透亮,筷子也是包銀的,所以緋心瞧了便沒再讓常福全換成自帶。隻是拿滾水又燙了,然後緋心揀了幾樣嚐了嚐,覺得味道還可以,便站在邊上給他布菜。雲曦看著她的動作,一時眼不由的有些迷離。換了場景和衣衫,倒有幾分夫妻的味道。他伸手握了她的腕,把她拉坐在邊上:“既出來,便沒那麽多規矩,隨便用些便是了。”
  緋心聽了便坐在他的身邊,她吃得很少,外頭的東西她總是很小心。等用過飯,又歇了一起。常福淨了手又去續了些涼水,道差不多了。緋心便打發雲曦洗洗解乏,結果最後還是讓雲曦揪著一起進了大桶。

  第016章 布履藝陋君卻讚
  緋心是打從南行一起,便不斷的生讓雲曦扯著煆練臉皮,將她所知所學顛覆個無數。雖說打從根上起,她心裏是極不願意的。但畢竟這不是宮裏,要擔心受怕的更多,更沒時間讓她傷春悲秋,去想別人怎麽看她。加上她慣是一個因勢而論的人,如今時不予我,地利不便,掙紮不休最後丟大人的還是她。雲曦也正是捏準了她這個性子,便將放肆乖張行到極點!
  香蠟將桶與水相隔,個中芬芳卻溢滿而出。水裏緋心散了點蓮花沫薄荷葉,若無兩人擠擠擁擁,定是很享受的。但天光白日同浴,對緋心便不是享受了,哪敢抬眼瞅他。熱水一浸,自己先抖起來了。
  衣衫一除,雲曦臂上的牙印就讓緋心臉直發皺,緋心身上也是大大小小青紅印子,他總算是沒再下去手,喉間微歎一聲將她摟過來,手在她身前背後遊走一陣。倒不像是在挑逗,更像是撫慰。
  兩人泡了一柱香的工夫便出來,緋心隨便裹了自帶的巾子,準備伺候他著衫。因這次沒帶繡靈出來,常福便隻是把東西整理好了放在屏風外頭。緋心一拐出來便看到衣服已經整齊疊好備換,一邊的小凳上還放了一雙鞋。
  一見這東西緋心一愣,這雙青布軟底的便鞋是前幾日緋心閑來無事做的。在路上的時候,她曾應了要給雲曦做鞋。但她好幾年不動針線,手藝都生疏個七八,做出來之後有些走歪了線。兩隻擺在一起瞧著像是左右難分,實是拿不出手奉君。想不到繡靈常福這兩奴才,竟是給包了來,常福居然還擺出來現眼。
  緋心怔了一會,一時也顧不得太多,伸手把鞋抄起來想往角落裏掖。誰料身後水波大動,雲曦已經濕嗒嗒的隨便披了件褂子出來,嘴裏說著:“又怎麽了?”緋心一緊張,身上的巾子都差點掉下來,手裏拿著鞋沒地藏掖,一臉窘相的發傻。
  他睨著她眼裏的東西,忽然揚眉一笑:“做得了?正好試試。”
  “臣妾好幾年沒動針線,做的實在不堪。”緋心喃喃道,“不要試了吧?”
  “總不至連套都套不進去吧?”雲曦幾乎是給搶過來的,“為夫先試試,就是套不進去,你下回也有了經驗。”
  他那句脫口而出的“為夫”,聽得緋心一陣心驚肉跳,麵上更紅了幾分。但他眼中閃過的光彩卻讓她受了影響,這雙鞋倒談不上是她的心血,但接受的人帶出喜悅,同樣這喜悅也感染了她。
  緋心伺候他換了衣衫,這雙鞋倒是能套進去,而且大小正合適,不過就是中線沒那麽直。加上又是軟底的,經不得走長路,隻能在屋裏穿穿罷了。
  他在屋裏踱了幾步,眼一直彎如月,忽然伸手一把將她挾得雙腳離地,不得不與他平視:“好的很,你越發進宜了。”
  他的話沒頭沒腦,緋心也不知道自己哪裏進宜了。這手藝退步的可不是一般二般,以往在家,若是做成這種成品,緋心是死都不肯亮出來現寶的。她百十雙的做,挑出最好的給父親,隻為父親那一句“三丫頭是可心的”。父親也從未給她“好的很”的評價,如今這評價來的如此容易,說出來的,還是比父親刁鑽百倍,難應付千萬的皇上!
  有時想想真是奇怪,以往她精益求精,他也總是麵黑如鐵,眼冷似霜。以至她衣衫服飾,行為舉止,更是加倍小心不敢有差。便是著的稍豔,馬上招引得他茶水潑身,讓她顏麵無存。如今出來,他似又寬容許多,縱是她時時挑剔,不願意親民,他也並不介意。更會因一雙鞋子,說她“好的很”。自古天心難測,緋心如今更是深有體會!
  兩人在屋裏寐到晚上,然後便出了客棧,接著逛另半條大街。平州地勢與江都不同,街道時上時下,集市也是貴賤相融,鋪子攤子比比皆是。汪成海和常福留在客棧整理房間,緋心不願意讓外頭的夥計動他們的東西,加上他們帶的有些也的確是宮品。龐信並屬下鄭懷遠遠的跟著,並不接近。
  再過十來天便是中元節,所以一些樓上都裝點了鬼王像,聽說到了中元節這裏會放焰口,有百鬼夜行大祭會。便是現在,也有很多賣鬼臉兒的小攤子,有的也做的十分精巧。
  街上有男有女,有前呼後擁,乘著香車軟轎的富貴,也有短衣粗布的平民。像他們這樣雙雙對對的男女也不少,緋心這次沒再蒙著半張臉出來。這會子天黑,加上之前她那副打扮實在是怪異的很。她緊緊的跟著雲曦,任他牽著,另一隻手抖著帕子不時的撩風。
  開始她很不習慣這種手牽著手走在大街上,但人多的地方她害怕,忍不住要去揪他的衣服,生怕讓人擠散。後來就顧不得太多,隻想著安全第一。
  街上賣吃的也不少,但這次雲曦長了記性,隻瞧不再往嘴裏放。但這裏的價格的確都比江都要貴,米條子這裏也有,卻賣五個子兒。若是加點紅豆綠豆的,就要七八個子兒以上。平州稻米產量比江都更大,有集中田,但吃食卻貴了不少。一趟走下來,基本上物價都比江都要高出一大塊來。兩城的離的並不算是太遠,照理貿易流通非常多,但物價卻差了許多。
  晚上燈紅酒綠,曉月聽風,秦樓楚館格外繁盛,靡靡之景更勝江都湖上樂坊。看來平州的經濟,倒像是由這些帶動起來的。
  緋心走了一會便覺得又熱又累,手上的帕子不停的撩。忽然她右手肘微沉,回頭看去,竟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拉她,一身粗布的小褂裙,長得清秀可人。一雙大眼烏圓的,仰著臉看她:“奶奶,買把扇子用咧,好用喲。”
  雲曦也回過頭來,見她挎個小籃子。裏麵放了許多草編的扇子,上麵還畫著草蟲畫。見那手筆,極是絹工細致,生將草扇帶得靈動起來。見她小小年紀出來討生,心裏帶了幾分憐惜,心下也讚她眼尖,人群裏瞅著緋心沒拿扇,一徑抖帕子,遂擠過來兜攬。這般一想,他便隨手從腰兜裏摸出一小塊碎銀子丟進籃子裏,輕聲向著緋心:“你挑一把。”
  小丫頭一見那錢,眼亮一下,忙舉高了湊得更近,方便緋心挑選。口裏說著:“多挑幾把用,好用喲。”
  緋心見她還挺會做買賣,生是想把那點銀子都摳勾走,一時也微笑:“便是要用,一把足矣。不讓你找錢便是。”說著,就著帕子隨便拿了一把出來,舉著端詳那花色。
  小丫頭一見買賣得了賺,再一聽雲曦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乖巧的福個身,笑著捧著籃說:“大爺和奶奶要去東河玩不?采菱角摸魚,小的弟弟好水性,大爺看著給賞。”
  緋心一怔,她還真是個會拉生意的,賣扇子賣到拉人去戲水。雲曦一聽起了性,笑:“此時天黑,哪裏好玩?不如你明日來找我,若真是好,賞錢自是少不了。”
  “大爺可不興誑人,明日小的來尋爺和奶奶,大爺留個地址咧。”小丫頭笑彎了眼,連聲說著。
  “往後頭走不出二裏去,有個安順齋。你便去那裏尋,姓汪的便是。”雲曦回身往後指,“你明日早些過來找便是。”
  小丫頭一聽是住大客棧的,眼越發亮了起來:“那小的明一早便來伺候,爺和奶奶莫要再應了別家。”
  “一準兒不應別人。”雲曦笑應了,小丫頭這才鞠了一躬便擠過人群去了。
  待她沒了影兒,雲曦回眼看緋心在打量扇子上的畫兒,便開口:“不知是哪個畫的,倒有些筆力。”接著又說,“說起來,平日你倒是不愛動筆墨。”
  緋心聽了應:“妾才疏,琴棋書畫皆是粗陋。”
  “不過是不上心罷了。”雲曦笑得別有所指,緋心聽了麵紅。突然聽身後一陣騷亂,接著有鞭風嘩動,又聽馬嘶。緋心不待反應過來,雲曦已經一把摟了她往邊上一靠,接著龐信已經貼了過來,護住他們。緋心隻覺耳邊轟轟作響,裹出一陣風去。竟像是有馬車直接劈開人群衝過去了。
  雲曦摟著緋心,眼卻瞅著那車亂晃的頂蓋,後頭半街都是人倒攤歪,哭的喊的罵罵咧咧的都有。龐信回眼見雲曦微眯了眼,低聲問著:“公子,可有妨礙?”
  “無事。街集橫行,直當這裏官道麽?”他輕哼了一聲,剛掠眼間瞄了一下,外蒙錦繡,四懸明燈,達官貴胄。如此行路匆匆,卻不事先警備,視人命於無,好生的囂張。
  “剛讓鄭懷貼過去瞧,看是哪家的。”龐信輕聲說著,緋心被雲曦壓在懷裏,手不覺間已經揪緊他腰間的衣服。她心裏有些後怕,跳得發痛。

  第017章 細探微觀有端倪
  回去的時候已經夜深,一層大堂裏有不少賓客。他們照例要了飯食上樓,雲曦四下環顧,突然眼定格在一個角落,那裏隔著環臂樓梯,很背僻。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們,像在一邊飲茶一邊看著什麽東西。掩在滿堂賓客裏,並不起眼。
  緋心順著他的眼過去,也瞅見了,那人衣衫非凡,雖然顏色是青灰的,但對於常著華服的她而言,從那衣料的垂軟程度一看,就知道不是假緞,而是真正的綢,而且不是一般的綢,是冰蠶絲錦。
  兩人並不露聲色,依舊在櫃台看了單冊。然後便牽著手,如一般親昵男女往樓上去。路過拐梯又掠掃了一眼,上樓的時候,緋心低聲說:“剛才樓梯拐道那人,身著華錦,料是官門裏的。但身上偏又掛著管事牌,實是怪異。”
  雲曦笑笑:“你也瞧出來了,路過的時候我掃了一眼,那人在看賬冊。他才是這裏的老板,一個官中的奴才,敢在這裏開這麽大的買賣。而且身著錦衣,囂張的很呐!怪不得一壺茶就敢開價二兩有餘,有官門護他!”
  兩人輕聲慢語,神情卻像是在嘻笑廝磨,直到進了屋子。雲曦這才轉眼對龐信說:“你讓重安盯著樓下那個。”
  緋心聽了,忽然伸手揪了揪雲曦的衣擺。“莫怕,無事。”雲曦撫了撫她的手,“明早借著跟那丫頭遊船,先出了城,待回來再說。初八大駕就起,這兩日先鋒營就到了。”
  緋心點了點頭,輕聲道:“他若是達官家裏的,必定那裏戒備森嚴。龐信手下雖是高手,但畢竟於境陌生,難保齊全。”
  雲曦微微笑著,在這方麵的想法,唯她能理解的半分不差。他隻是想探探對方門戶,並不打算現在就打探證據。剛到平州就有這種收獲,對他而言並非好事,隻會讓他心痛而已。
  他們來時沒走陸路而取水路,就是想避開重重哨卡。雖有通行令在手,但能少過一層就是一層。緋心想的也正是他想的,雖然行務署下皆是精英,但那身段會看的瞞不過,練家子出身走起路來都比旁人昂揚。所以隻遠遠的瞧他是哪家的,到時再細揪不遲。
  雲曦在意的並不是官家奴才身著華美,鬧市裏大開豪鋪。而是從這個奴才,以及那官車橫行踏踩,這裏物價高昂,民生必比江都艱難,可見此地吏治之昏。若是他擺儀而來,半點是瞧不著這些,反倒讓他們輕易蒙騙過去。
  是夜,龐信的兩個手下鄭懷和郭重安分別回來,說那馬車最後駛進平州太守府。而那個著錦衣的男人,則拐了幾條街,最後進了一座園子。外無匾牌,也不知是哪家的。
  緋心事先看過平州的地圖,她準備了一份標明平州各個職府,並一應平州富戶產業所在的圖。她當時如此準備是因為怕有不時之需,到時官府是對他們的最大保護。而如今,這東西正好用的上。
  郭重安有識途老馬的綽號,因他有項特長,舉凡走過一次便就記得清楚。他憑記憶勾出一份大略的圖,與緋心事先準備的一對。顯示出那園子正是平州有名富戶的產業之一。這富戶姓陳,是平州的大地主,家有良田百頃,在平州也經營當鋪。而這個客棧,也是記在他的名下的產業之一。
  這些細節雲曦串連起來,麵色更沉。旁人或者難理解,無法從這些細枝末節看到重點。但緋心可以明白,她家裏便是商人,官商之間不清不楚千絲萬縷的關係,她最是明白不過。還有一點就是,她深入宮中,深知個中奧妙。當然,也與她對雲曦某些思路的了解分不開。或者有些時候,她無法體會雲曦的心。但有些時候,他們的確是心有靈犀。
  就拿地圖來說,雲曦出行之前非常忙碌,因要各地巡走並陪伴太後省親。他安排自己微服的時間少之又少,生活上的細節汪成海能替他著想周全,但汪成海沒有緋心這般細密至此,會事先繪一份如此實用的詳圖出來。雲曦之前曾想過,但他沒吩咐,他估計緋心會做。果不其然,根本不用他吩咐,緋心想到了。
  當晚,兩人都有些失了困。緋心見他難眠,不由輕聲勸道:“皇上不用憂心,天下之大,難保有鑽營取利小人。皇上坐擁家國,唯大向利民,便是明君。無謂因這些敗類貪圖,擾了皇上南下之興。”
  雲曦偏了眼看她,低聲說:“你也不必煩惱,朕不會以一累十,由此疑了樂正家的忠誠。”
  兩人都是一針見血,一時間眼光交匯,無語自通。他伸手撫她的臉:“你能瞧懂朕,卻難解我心。”
  緋心見他這兩個自謂又在同時用,一時間不知為何,心又開始狂跳起來。他側過身,將她摟過來:“你心跳的真快,怕什麽?”
  緋心眼眸閃動,怕?或者真是怕,究竟在怕什麽,她也說不清。他越湊越近,唇幾近貼上她的額:“若不想睡,便做些正經事好了。”他忽然輕笑,身體不安份起來,抱得更緊,嘴唇在她麵上遊移,讓她微顫而嚶嚀。
  第二天一大早,龐信已經雇好車馬。他們初五晌午到的平州,睡了一會晚上又逛,結果回去又讓雲曦折騰一起,搞得緋心整個人就覺得快散了架一樣。
  一覺睡得極沉,直到耳畔傳來笑語,嘰嘰喳喳的有如雀兒在枝尖歡跳,緋心這才張眼醒了過來。一醒嚇了一跳,身下晃動搖擺,分明已經上了馬車,幾時讓弄上來的根本完全無覺。雲曦正坐在她身邊,和對麵兩個小孩打趣閑聊。
  女孩兒正是昨兒晚上那個,還是那身打扮,頭發梳了兩個小髻,額前留海細碎,眉花眼笑的。邊上是個男孩兒,想是她昨天口中的兄弟。約八九歲的樣子,眉眼倒是跟她有幾分像。一件灰布小褂,肘間打著幾個補丁,但也幹淨。男孩子長的晚,往那女孩身邊一坐,矮下一大塊。也不像那女娃兒那般能言會道,一副有點拘謹的樣子,卻也一直陪著笑。想不到他們還真過來了,雲曦竟還把兩人帶上車來。
  女孩兒眼尖,一見緋心睜眼,細聲笑著說:“奶奶醒了。”
  緋心很是尷尬,她從未在人前這般大刺刺的睡過覺。一時間暗恨自己遲鈍,再累的怎麽著,也不能半點沒覺。
  虧是孩子沒那麽多想法,小丫頭一臉羨慕的說:“大爺對奶奶真是好,奶奶有福氣的很。”
  緋心麵色更紅,這小丫頭整日家在外頭做小買賣,一張嘴真如雀兒一般不停,逢人便說好聽的。雲曦聽了笑,回眼看緋心:“連花兒昨天怕咱們反口,叫了弟弟過來。兩人在外頭竟蹲了一晚上。如今不隨她去遊,真就是咱們的不是了。”
  蓮花兒?緋心聽這名字取得俗氣,不過小家小戶的為了好養活,通常也就隨便叫個名兒。緋心悄悄的眼向下,她身上裹了層薄單,透過隙瞅見衣服都穿上了。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說不出的滋味,雲曦伸手把她拽起來,身子微錯恰到好處的擋住她。讓她好整理一下頭發衣襟,他麵色如常,繼續去跟兩個小孩閑扯。真是不知道,對著個小孩兒,他也能談笑風生。不過這樣正好,小丫頭忙得跟雲曦說話,加上緋心讓擋個嚴實,也解了她的困。緋心縮在他後頭,一時間聽小丫頭吹那東河有多好多好之類的。
  聊了一陣子,緋心才知道。原來這丫頭姓連,所以就叫連花,弟弟叫連朋。一時覺得這家人也有趣,蓮花蓮蓬,一個開花一個結果倒也真算是名副其實。姐姐十二歲,弟弟十歲。不過南方人生的秀氣,顯得比實際歲數小些。家裏就住東河彎連家莊,那裏河彎連著淮河支流,有菱花蕩。家家都挖塘養魚,采菱。逢著節遊之際,有時也出來做點子別的買賣。
  緋心聽了稱奇,她看過地圖,東河彎那裏有大片水田,加上這裏產的桂花球是舉國有名的好米,怎麽的不種田反養魚了?這一帶有清陽湖,又有淮河,那兩邊有專門的漁產村鎮,跑這灣子裏來養什麽?

  第018章 官商勾結據平州
  緋心雖然心裏想著但也不言語,靜靜聽他們聊天。聽雲曦誇她的扇麵好,連花便答說她爹原是個讀書的,考了好些年也不中,實是養不了妻小,便棄了書安心務農。有時閑了,她娘便編點席子扇麵,他繪了畫價就能上去些。一時可能就心裏生了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想法,直教自己的孩子也見天村野裏混,識不識字都無所謂的樣子。
  雲曦聽著她不停的說,一時笑著回頭看緋心:“何時你也給我生一對子女,這般一家子出來才有趣兒。”
  緋心聽得麵紅如血,縮著足拿裙掩著,整個人都快縮盡在他身後。還不待她開口,連花已經快嘴接過:“奶奶福氣好,將來一定百子千孫的。”
  緋心直恨不得拿饅頭把那丫頭的嘴堵上,那邊連花還喋喋不休:“大爺生的很俊,將來孩子定是好看的。”
  雲曦忍不住笑出聲,若無其事的向後伸手,正隔著裙握住她的腳:“我娘子身子不好,不求百子千孫,隻求能有一兒半女也不枉我期盼一場。”
  緋心聽得心驚肉跳,寧華夫人去年為他產了一女。如今俊嬪業已經身懷六甲,何以來期盼她?她有寒虛之症,連她自己都心灰意冷,又有什麽好期盼?
  雲曦突然轉臉看著她的表情,眼神莫測,笑容深沉:“娘子在家操勞,出來也難舒胸懷。之前還道羨慕旁人比翼合美,為夫還以為是真。如今想來,倒像是娘子在誑人呢。”
  緋心聽了心裏一緊,這話當然她明白是什麽意思。當日她在船上,借著左含青的事跟他剖陳了一通自己見解。當時她也承認,見一眾姐妹與他相處合宜,心裏十分羨慕。但羨慕歸羨慕,她同時也向他更是坦承她的心跡。如今別的他都不論,單就這事來點刺她,偏還找這個時機,對麵還有兩個半大孩子。
  一想這些天,她事事順他的意,臉麵喪了無數,這便也罷了。如今明知她難生養,還要點她痛處。偏又當著孩子說這些個事,他是皇上,便隨便拿她戲耍。也怪自己為聲名所累,一心想回家風光,就諸事皆忍。但饒是如此,她心裏也添了痛堵,加上剛才又睡死了出了醜,越發有些惱羞成怒。但她再怎麽怒,也不敢對著他吼叫,不過是低著頭極小聲的嘀咕:“哪裏就敢誑你,活膩了不成!”
  雲曦的眉毛一下子揚了起來,眼裏卻掛了笑。他萬沒想到緋心居然敢碎碎念,平日裏有時她也引經據古的跟他辯,說出的話也極不中聽,但通常都是振振有詞的大道理。如今沒有大道理,簡直就像是使小性兒。明明心裏不樂意他的話,又不好意思強。隻能縮在那蔫頭耷腦的動嘴唇,她聲音太小,他便是離的近也聽不太真。但他能猜個八九,索性徹底轉過身去捏她:“你有理了,我說錯了嗎?”
  緋心一見他又開始渾不吝的動手動腳,一時扭著臉伸手去推他,極小聲的說:“別介,疼。”
  說著,臉已經燙了一片。
  對麵兩個小人兒,四隻大眼一眨不眨瞅著他們。突然連朋捅捅邊上的連花:“家姐,他們像咱爹娘。”
  連花一瞪眼:“扯屁,大爺和奶奶是富貴人!”
  連朋一縮脖子,被姐姐一眼瞪回去不言語了。這邊雲曦和緋心愣了,緋心臊得沒地方躲,使勁往雲曦背後縮,雲曦的手摁著她的腳,回頭向著連花笑道:“你個女孩子家,如何張口說這混話?”
  連花訕笑著,悄悄掐兄弟一把,臉上仍是討好的笑意:“小的爹娘都是鄉下人,哪裏比得了大爺和奶奶呢?”
  “哪裏學的這些?”雲曦嗔著,這會的工夫,車已經行到了東門。今天已經初六了,先鋒營並一些先行官估計已經提前到了平州。所以出城的時候查的很嚴,便是有通行令,守門的還是掀了簾看了看。見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便也就沒說什麽。而且車也是本城常跑道的,他們雇了兩輛,沒要車夫,龐信駕著這輛,後頭跟著鄭懷駕了另一輛裝著東西。緋心擔心他們翻後頭的東西,但汪成海拉著他們說了些什麽,估計又點了些銀子。便是如此也耗了一會,然後這才緩緩起行。
  連花瞅著外頭,待車走才說:“大爺聽口音像是北方人,是過來看皇上的嗎?”
  雲曦知道她是小孩子性,再早早出來營生,也懂不得太多。遂笑笑:“你聽得倒是準,正是聽說皇上南巡,想過來瞧瞧陣仗。”
  “小的也想看呢,不過今天晚上就封城了,不讓進了。”連花搓著手,“昨天我娘說了,讓小的賣了扇就趕緊回去。省得讓兵來轟,要罰錢的。不過實在不舍的大買賣,才又多呆了一宿。”
  “為何?皇上巡皇上的,你們過你們的,還不讓人活了?”雲曦聽了眼神微動,輕聲說著。
  “嫌我們給平州丟人。”連朋一直呆坐著,突然插了一句嘴,說完馬上看自己的姐姐。見她沒拿白眼翻他,一時嘿嘿笑了兩下。
  “什麽意思?”雲曦聽了問,緋心一時也有點聽住了。
  “前幾日貼了告示了,不過現在都揭了呢。”連花說著,連朋捅捅她:“家姐,娘不讓說這些個,說多了要關起來的。”
  “大爺問話呢,你還想不想要果子了?”連花瞪他,一時看著雲曦,突然湊過來說:“大爺,要是小的說的好,大爺給個賞吧?”忽然又一噤聲,上下打量他,“大爺是不是當官的呀?”
  緋心聽得忍俊不禁,到底是小家小戶出來的,饒是機靈也是有限,家裏也沒教在點子上。雲曦笑笑:“自然給賞,一會不是去摸魚采菱角嗎?若是你路上再說的好,我一並出十兩銀子怎麽樣?”
  “真的!”兩個活寶同時眼睛裏顯出元寶樣,眼睛都直了,半晌連花才結結巴巴的確認:“不,不興誑人的。”
  “我一個大人,怎麽騙孩子?”雲曦笑,“你且先說說,什麽叫給平州丟人?”
  “您想啊,皇上來了,要是看到平州窮人多難看。皇上不高興,平州就得倒黴。”連花說著,“前些天發告示了,家住城裏的,這幾天不許出門。官裏說街上太亂,這幾天要是想做小買賣擺攤兒,就得去官府指定的街擺,統一管理。但攤兒費好貴的,不租就不許來。省的出來丟人!”
  “這裏離江都不過百多裏,江都你去過麽?是不是也這樣?”雲曦突然問。
  “江都歸省裏管的,平州不是。好像是歸什麽…….”連花撓撓頭,有點不清不楚,接著說,“反正這裏跟江都不一樣的,小的沒去過江都。不過聽莊上人說過,那邊東西便宜的很。”
  “何時聽的?”
  “一直都便宜的很,莊上有人去過,說東西很便宜。”
  “怎麽到這裏就貴了?”
  “要想倒過來做買賣就貴了,路上要錢的。過關卡要錢的,加過來就貴了。”
  緋心聽了,心裏已經梳理明白了八九。平州是直屬州,上歸直隸,不屬於淮東淮南任何一省。但又地處南方,離京城很遠。這裏便借著山高皇帝遠,各省長官管不著這裏,儼然自據一方,當地官員成了土皇帝。路設關卡,索要費用,導致貨流價高,物價貴也因此而來。但有一點緋心想不通,為什麽放著水田不種,要去挖塘養魚?這裏集中稻田,每年為皇家供米量之廣大,從不缺少,按理說至少米價不會很貴,但這裏什麽都貴,有些不通。
  她正想著,雲曦已經問了:“這裏的米很好,桂花球隻這裏有啊,怎麽還會很貴?”
  “好田全是陳家的,要三成租。哪裏給的起啊?”連花說著,“我們莊上,也隻有十戶人租種的起,其他人都在灣子養魚了。本來灣子這裏都沒人管的,現在看我們養魚,也要租稅的。”
  雲曦眯了眼,陳家,和之前的細枝全連上了,他全都明白了!三成租,好的很!朝廷明令,各地租成不得超過十五稅一,他居然開價三成!
  “大爺,一會要是碰著我娘,可千萬別說是小的說的。”連花吐吐舌頭。
  “不會。”雲曦笑笑。他回眼看了看緋心,緋心輕拉著他的衣襟,給他一個小小安慰的微笑。雖然他此時麵色如常,但緋心知道,他快氣炸了!

  第019章 荒野村郊起遊興
  車子緩緩而行,眼見觸目綠油油的一片望不到頭,淮東淮南一帶,近幾年稻米產量很高。此時皆抽了穗,有些開了花,一片清香。錦泰自昌隆朝起,重視水利,朝廷圍湖墾田,清陽湖東西兩隅,大片田野。一些山丘之地,也有木棉,茶葉。放眼而去,清鬱滿眼,讓人滿心舒暢。
  龐信按著連花的指向,過了這片稻田並一個莊子。聽連花說,這裏是陳家莊,這一帶的好田,全是陳家莊的。莊主在平州也有好幾個當鋪,是平州的豪紳。關於這個,之前雲曦已經有耳聞。過了陳家莊,再行一陣,便是淮河與清陽湖東南隅連通之地。這裏人稱東灣子,四周開始起伏不定,有丘陵小山,田地也是開的東一塊西一塊,盆凹之地有不少塘圍,想是這裏便是連家莊一帶。這裏雖然沒有大片良田,但景致好的很,所謂的灣子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溝渠,一側是山包,另一側平緩之地有田,山包上也有田,間隔著有一戶戶的人家。地也越發難走,馬車行的極慢。
  “小的家快到了,這下頭有小的家裏的塘,有這麽大的青魚。一會讓朋子掏一條給大爺吃酒。”連花一邊比劃著一邊說,“小的一會去田裏摸田螺,我娘炒的可香呢!”連花忽然又彎了眼,笑眯眯的說:“今天晚上平州就封城了,不如大爺別回了。住小的家裏吧?便宜的很。”
  緋心瞪眼看著她,這小丫頭做買賣的心思真不是一般二般。給他們弄到這麽個窮山溝裏,如今連客棧的買賣都想攬上了。
  “這邊上的棚子都幹什麽使的?”雲曦瞅著什麽都新鮮,一時間指著一叢叢的小草棚問,“也有人家在這裏住?”
  “看塘用的,有淘氣的孩子討厭。沒事來摸魚,通塘眼,把魚都放到他們家裏去。所以現在都弄這個!”連花說著,一時屁股離了座,往這邊湊。
  “你也幹過吧?”雲曦輕笑著打趣。
  “小的才不做這事。”連花一臉正義凜然,“陳家莊的把著好地,田裏養螃蟹,拒河口放苗出大魚。又攔在我們莊外頭,收魚的都不來這裏。就這樣還不甘心呢,都是他們弄的。這叢山過去就是清陽湖東角溝子,風景可好了。北方可瞧不著這些的。”
  緋心聽了不語,陳家莊占據良田,魚蟹之類的定也比這裏要強百倍。這裏雖然看著有山有水,明秀非常。但瞧房子已經知道,比剛才那莊子窮了不知有多少。
  一時間,河灣裏有了人跡,眼見有個女子腳踩一個烏紅盆,手執長蒿,極是巧妙的在彎曲的細窄裏鑽來鑽去。河裏生了密密的野生菱角,她不時揪起整株來,翻出紅菱丟進盆裏。一會的工夫,盆裏已經覆了一層。
  她頭上頂個荷葉當帽,一把烏油油的發甩在身後,纖巧身姿看起來也極是英爽。一時間看到岸上的車,眼見小女孩湊過來也看到了,突然一鑽身探出頭去喊:“金子姐,看到我娘了沒?”
  被稱作金子的女子揚著頭,揮了把手:“沒見大娘來。花兒,又進城了?”
  “是咧,攬大生意了!”緋心瞧不見她的臉,但聽她的聲音頗是得意。一手還拍著雕花的車窗向人家顯擺,“跟她說聲,我帶弟弟晚些回。”
  “知道了!”那女子說著,人已經隨水遠去了。
  雲曦一臉驚奇的瞅著那景兒,一時突然說:“你說帶我摸魚,這河可蕩不起船來。”這根本就是河溝,而且窄的很,到處水生植物,哪裏能撐起船。再說,看這裏的樣子,也不像有人趁的起船的。
  “再往前就能蕩起船的。”連花臉通紅,怕雲曦說她誑人,一時間聲音也沒那麽堅定,偷眼看雲曦,:“真能蕩的起的。”
  “這個怎麽玩兒?”雲曦瞧著那人遠遠的蕩走了,一時也心癢,“船我坐膩了,你教我如何擺弄這盆兒如何?”
  “好好。我家有大盆兒,兩個人都能托的起!”連花一聽,馬上來了勁頭,又開始吹。揚著聲說,“趕車的大爺,停吧,到了。”
  緋心剛一下車,撲麵的清香倒是讓她神清氣爽。眼前河溝蜿蜒,於蔥綠之間漸隱漸沒。對麵青山,身側片片魚塘,遠處丘包處散落著幾處民居。梗間不時有戴著鬥笠挽著褲管的村民,瞅見有車馬,皆是遠遠的瞅著,並不近前。直至見了連花,這才垂下頭各自忙碌,想是她這般拉買賣也不是頭一遭。
  “這塊是我家的塘,一會大爺要釣要摸都可以,得著了都是您的。”連花下了車,連鞋也脫了,別在腰上,赤著腳把他們往塘邊引,讓他們瞅裏頭的魚:“您看,有魚的,大魚,不誑人!”
  連朋跟著竄下來,比連花矮了一個頭,兩下把褲子擼上去。一副隻消雲曦說摸就跳下去的樣子!
  魚塘不是很大,十幾丈方圓的,邊上搭了個小草棚子,上頭挑了一盞破燈籠。塘邊還挽了一條極小的舟。一會的工夫,汪成海深一腳淺一腳的過來,看著四周低聲說:“公子,這車放哪啊?
  “往裏引引,就停在塘邊上吧?”雲曦指著那小棚子,“連花,你把這棚租給我如何?晚上我連塘都幫你看了。”
  “哪?這怎麽敢?”連花看著那小棚,伸手向前指,“我家就在前頭的。有空屋子,比這裏好!這裏晚上蛙聲可大了,睡不著。”
  緋心一看這裏,臉先綠了一半。那棚子小不說,連門都沒有,打個破草席。而且黑乎乎的,不知道沾了多少汙上去,先不說髒不髒。光蟲子就頂受不住,加上一近了村野,溫度也比在城裏低,一晚上過去,人先要死一半!
  “爺,在這裏耍耍罷了,晚上還是回去吧?有通行符,斷不能連有令都不讓入吧?”緋心憋了許久,拉著他的衣襟低聲說。
  雲曦回頭一笑,拉著緋心向連花道:“你先也弄個大盆教我怎麽劃,棚子你交給我不用管。丟了我管賠!”說著,給汪成海一個眼色,自己拉著緋心往河邊走,“我們先四處逛逛,不遠去!”
  緋心讓雲曦拉著,這裏枝草連密,她裙長袖寬,勾勾拉拉的很不便利。連花一揚頭,連朋馬上竄過來帶路,很有眼力價的在前頭把草踩平。龐信令手下幫著汪成海弄車馬,自己遠遠的跟上。眼見這裏田地莊戶不分,農戶錯落,不時有人往來。見了他們,一時也都友善的笑笑,越走道越窄,有的把塘挖的隻與河溝一徑之隔,根本車也沒法往這裏來。

  第020章 紅碧相映戲菱叢
  他們行了一陣,眼前橫出一條河來,與之前的河溝相匯。對麵是一大片的山包圍著,見有不少人家。說是河,其實也談不上,便是稍寬深些罷了。左右看去也不見橋,估計最深也難過腰去。緋心近前的時候,正有一個男人準備上岸,竟是光著腚的,衫褲並鞋都頂在頭上。緋心一見,嚇得七葷八素,喉間低呼間人整個往雲曦後頭縮。
  雲曦開始也微是一怔,那男人一時抬頭,瞅見連朋,再一看,還有好幾個生人往這邊看。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著拿衫褲擋著,微側了身往草深的地方挪。嘴裏叫著:“哎呀臭朋子,死啦到銀子裏去咧,帶人來這!”
  連朋跳著腳嚷:“又光腚,我都不光腚你光,嚇到貴客奶奶,家姐打死你!”
  雲曦突然回了頭看緋心,見她一臉驚恐的樣子,再是忍不住唇間蕩出笑意來。他畢竟有極好的修養,不願意當著麵兒嘲笑人,所以那抺笑直至對著緋心才展開來。一時撫著她的眉眼低語:“入鄉隨俗罷,是咱們嚇著了他!”
  一會那男人出來,撒了腿就跑,臉漲得通紅。緋心低頭再不敢看半分,心裏亂跳難休,更有些恥意難耐。其實她沒瞧見什麽,隻見一團肉色便忙錯開眼,但生是嚇到她。但雲曦的開解讓她心裏稍平,的確,是他們嚇到了他。這裏人貧苦些,總怕糟踏了衣衫,所以蹚渡總是如此。
  一會的工夫,連花頂著個大盆,跑著奔來,一並來的還有一個婦人。三十四五歲的年紀,穿著粗布的衣衫,頭發以一條青花布帶係住,腰間係了條圍裙,一邊走著一邊把手不停的往圍裙上蹭著。生的很是嬌小,五官也算清秀。遠遠的見了他們已經咧著嘴,滿臉的笑容:“大爺和奶奶好!”她的聲音微微的啞,有著濃濃的南方腔,“這裏很好玩,後頭還有田,回來摸螺來吃。晚了住在這裏唄,有大屋,豁亮幹淨的。”
  “打擾了,我們不過是貪看這裏的風光。剛才已經和連花說了,就住你家看塘的棚子。”雲曦微微笑著還禮,雖然連花沒介紹,但一見這架勢,八成是她娘親。
  那婦人見了他,眼一亮。抿著嘴笑:“大爺生的好俊。”
  緋心見她言語無禮,一時微蹙眉頭。那婦人一見緋心的表情,忙補充了一句:“奶奶生的也好俊的人兒。”
  緋心無語,雲曦卻笑了:“內人麵皮薄,見笑了。”
  婦人笑著擺手,指了指連花的盆:“這東西不是隨便可撐得的,大爺一會小心些。”說著又叫連朋,“一會仔細看著些,別隻顧著玩。”
  緋心一瞅這東西,一個盆一會扔在河溝裏。瞧人家撐得自在,但哪裏就隨便可以玩得的。一直拉著雲曦的衣擺,想勸他,但見他興致高昂。而且邊上龐信根本一句話也不說,弄得她也不知如何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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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條七拐八繞的河溝邊上此時站滿了人,嘻嘻哈哈擠擠攘攘,簡直比看大戲還熱鬧。不對,這幫人簡直都入了戲,跟著演戲的人同喜同悲,一時吆喝一時歎氣,一時還叫叫嚷嚷的提醒。而演戲的人…….正是雲曦和緋心!
  雲曦已經滿頭大汗了,袖子擼到肘彎上,赤腳挽著褲腿站在盆裏。七搖八晃扭著腰,手裏的長杆子左右亂點。舞得簡直像是戲台上耍大刀的,一會左揮一時右頂,晃得極是嚇人。緋心坐在盆裏,坐在這種盆裏已經夠丟人的了,更可怕的是岸上還站滿了旁觀者。緋心覺得這根本就是一場浩劫,這已經不是奇恥大辱可以形容的了。
  開始隻是三三兩兩有路過的覺得新鮮,後來就開始呼朋喚友湊過來看。一時間男男女女,擠得滿滿當當。連花撐了一個小烏盆在前邊指導,連朋整個都浸在水裏,就露個小腦袋在他們後頭當保護並推盆兒的。其實這種盆兒禁不得兩人,但連花是一心隻想讓客戶滿意,生是讓弟弟在後頭托推著讓動。
  不僅是他們,汪成海都成泥猴了,滾得滿身都是泥,在後頭拖拖拉拉。罪魁禍首就是他!開始沒那麽多人看的,後來他非下來幫忙,結果沒一會讓溝裏的草纏了腳,開始呼天搶地的哀嚎。直道有水鬼拖他!嚇得緋心三魂七魄散個無數,引得來了一幫人圍觀,哄笑得雲曦恨不得一杆子敲死他!
  人就是這樣,當你突破了最後的底限,也就有些無所畏懼了。緋心開始的時候,真是覺得痛不欲生,不僅麵如火灼,根本就是撕心裂肺。她哪裏這樣讓人指點圍觀過,別說什麽麵子裏子了,根本就是讓她徹底崩潰!
  但是,當這種心理的堤防被徹底摧毀,當人們開始由看熱鬧變成熱心的指點,當雲曦有了細小的進步,人們都高低不齊的呼著:“好咧好咧。”的時候,緋心也開始專注在這場遊戲裏,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麽麵子好保留,也用不著再有任何矜持。
  她也慢慢放開手腳,盡量不再死死扒著一邊給他製造障礙,當她舒展了身體,並且配合盆的移動而慢慢搖擺的時候,雲曦也漸漸掌握了竅門。
  所以,當她按照連朋的指示,成功的撈到一叢碧綠,用力把它們拽上來,並成功的從根裏翻找出紅通通的菱角的時候。她竟有種喜悅填了滿心,她迫不及待的將它們揪下來,顧不得滿手的泥水,大聲叫著:“有了有了,找到了一個!”
  岸上的人都應和著:“有了有了!”,雲曦抺了滿頭的汗,低眼看緋心眼中的狂喜,真的就是狂喜。便是答應讓她同隨南來,她也沒有這般明顯的狂喜溢在眼裏!
  說實在的,剛才他被人連番哄笑,連他都有點急了。都不知這幫村民在看什麽,有這麽可笑嗎?連花不是時常帶外地人來這裏玩,這場景他們該見多才是。偏圍過來瞧他們,害得他白白的更緊張起來。
  有一度緋心整個人都窩在盆裏,像是隨時都會抽過去一樣,麵色慘白的嚇人。但她緩過來了,他知道,她不是被逼到盡頭無可奈何,這和以前不一樣。她是衝過去了!雖然過程於她可言,可能是一場浩劫,但她的意誌承受住了最大的考驗。這於別人來說不算什麽,但對她而言,就是最大的考驗,比麵臨生死關還要重大!
  所以這一霎那,她有著驚人的美豔。她那被拘禁二十年的天真爛漫,在這一霎那,破繭成蝶!

  第021章 懷情對詩青山笑
  雲曦和緋心此時都窩在大盆裏,停在水溝的角落裏,盆裏堆滿了菱角,兩人就在裏麵剝著吃。衣服早滾得不成樣子,又是汗又是泥的裹了一身。其實最後他們也沒劃出多遠去,這種盆禁不得兩人,一般都是身靈輕巧的女人用來采菱的,若不是連朋在後推著,早沉了。但雲曦玩的不亦樂乎,而緋心也從體會到了收獲的快樂。
  緋心剝開紅紅的殼,吃裏麵的果肉。她是頭一次這樣醜態百出的吃東西,也是頭一次完全忽略眾人眼光,如此放肆情懷。或者這該感謝這些村民,他們很真誠,看你可笑就會放肆哄笑,但沒有任何的惡意,你不用懷疑個中的動機。如果不是他們在這裏圍觀,緋心或者會把此事當成一生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往,因為她一直在出醜。
  雲曦垂眼看她吃東西的樣子,她從未表現過對食物如此的珍愛,眼神都有些虔誠了。因這些紅菱是他們千辛萬苦弄來的,得來的格外不易。這一徑雖劃的不遠,但極是疲累,所以腹中也格外的饑餓。
  “哥,哥,給你們這個。”連花竄跳著過來,手裏捧著兩個荷葉帽,眉花眼笑的獻寶。她當了雲曦的指導老師之後,一時混得熟了,也不大爺奶奶的叫了。她就踏著泥水過來,手裏的荷葉帶著清新的氣息,“戴著可涼快。”
  雲曦伸手接過來,隨手往緋心頭上扣了一頂,輕歎著:“這裏好的很!”
  “好吧?”連花笑眯眯的說,隨手把一個大蓮蓬放進盆裏,“剝了吃吧。”她聳聳小尖鼻子,“我一直說這裏好的,但他們都說誑人,不願意來玩兒的。”
  “為什麽?”緋心拿著菱角,頂著荷葉帽轉臉看連花,樣子十分有趣。
  “這裏背僻,又近了山坳。沒有好水景!”連花臉紅了紅,“他們都愛去湖裏,愛去河裏遊大船。當時哥說這裏不能撐船的時候,我以為哥也要走的。村裏人不是要笑話你們,是他們沒見過人來了還劃木盆玩兒的。其實這裏好玩兒的,我們也有大魚的。一尺多長的也有,不誑你們。”
  緋心看著她的表情,清陽湖廣,隔數省而分。有美景無數,誰還在意這山圍之內小小溝隅。陳家莊盤山圍內大量平坦之地,據良田湖塘。將這連家莊趕在這等深處,便是連花巧舌如簧,時時拉來外鄉遊客,估計見了這裏也不願意久留。好說話的,給幾個子便走。不好說話的,怕還是要她賠錢。難怪會有好多人來看他們撐盆子,大聲的給他們指點。是真心希望他們可以從中得到些許快樂,給這裏帶些生機!
  “這裏很好,好玩兒呢!”緋心將手裏的剝開的菱角遞給她。緋心抬眼看著四周,青山蒙蒙,綠水浮波,稻田芬芳,塘蛙清鳴。一時間觸景情生:“青山作欄水成壟,稻花好似芳叢。田梗是小橋環拱,塘中魚遊舞,蛙鳴樂歌濃……”
  雲曦笑眼微微,她隨口作了一闕《臨江仙》,引得他也頗有興致。不由張口續了下半:“綠萍紅菱水裏生,浮波戲弄清風。烏盆荷帽相陪奉,並連花連朋,何景與此同?”
  緋心聽了抿唇一笑,一時紅粉緋緋,格外動人。雲曦眼光爍亮,麵帶溫情,連花別的沒聽明白。隻聽他提“連花連朋”,一時也笑歪了嘴:“哥,你們在作詩嗎?好聽呢,我爹都說這東西沒用,其實聽著真好!”
  “讀書還是有用的。”雲曦回眼看她,“整日家山野裏,縱是逍遙,難免狹了心思眼界。讓你兄弟多念念書,來日也可出了這裏,多見世麵!”
  “是了。”緋心聽了點頭,也說著,“連花雖是女子,也該識些字,懂些道理。將來嫁了人,也好持家。”她一時心動,言語不由的有些不束,話一出口,自己先有些麵紅。
  連花聽了羞,臉漲紅了三分。突然站起身,覷著雲曦,憋了半晌說:“將來,我也嫁個能讓我睡懶覺,肯帶我各處玩的!”說著,扭著腰甩著手一下跑開了。
  緋心騰的一下燒紅了一張臉,半晌也不知該說什麽話。雲曦笑出了聲,一把勾過她:“倦紅香懶賴天早,芳菲陣裏夢逍遙。浮生難得偷閑醉,坐看青山炊煙渺。”
  緋心麵紅如血,他見她頭戴荷葉帽,麵上緋紅一片.一時間起了性,伸手撫著她的臉道:“荷罩緋心麵,觸目紅紅翠翠。”
  她一怔,因這情這景,因她今日也格外放肆情懷不拘禮數。竟令她也有了肝膽,拉著他的袖子,不甘示弱的對了一句:“菱落雲曦身,滿眼蝶蝶鶼鶼。”
  他登時笑,看著自己,一身葉屑泥點,真如落了一身彩斑蝶一樣。緋心話脫口而出,言畢卻騰然間覺得太過放肆。但未及她再想話回還,一片陰影罩下,他的眸子在她眼前瞬間放大,而他的唇已經帶著柔軟溫潤,還有他的膠著氣息,霎時讓她腦中神飛,頓時變成一片空白!
  晚上的時候,他們去了連花家裏吃飯。此時連花的父親也回來了,原來這連家莊裏的男人,有大半都在陳家莊幫工,從而換些米糧。這山坳裏可開墾的田實在太少,便是挖塘養魚這裏也比不過陳家莊。就拿連花家說,屋後頭有塊稻田,但很小,打出的糧食還上繳,餘下的也隻夠家裏吃。其它生活用品就需要再想別的法子,所以在屋前近河溝的地方,還要開一塊漁塘,饒是如此,另要兼做些其它的營生。諸如賣賣涼席扇子之類的。租不起攤鋪子,隻得小孩子抱著跑到城裏去叫賣,連帶還要躲著點地方上的集令。
  此時逢盛夏時節,所連花有時也瞧著有麵生的遊客,也會上去搭搭訕,若有些好瞧個景的,有時也能隨著她一道往這裏來。姐弟兩充當丫頭小廝,也算是為家裏添些油鹽。
  今天因著連花招攬來大客戶,一家子都忙得四腳揚天。連朋跑到自家塘裏摸了幾條青魚上來,尺長的沒有,但也不算小。連花在後頭稻田裏摸田螺,這稻田裏生的螺名叫福壽螺,名字好聽,個頭也大,最是壞莊稼的。所以他們常在田裏摸,既護了田又滿足口腹。
  這東西在大內斷是上不得台麵的,便是普通有點錢人家裏,也不屑這東西。所以緋心和雲曦就壓根沒見過,別說是他們。就是汪成海常福,也是沒見過的。
  龐信以前跟著父親征戰,對莊農之事也並不陌生。一時也就跟他們介紹介紹,雖不是什麽好的,便是田裏的吃個新鮮罷了。
  緋心瞧著這東西圓殼堅硬,炒一大盤出來,拿簽子勾出肉來倒像是一小團牛筋兒似的,掂起一塊聞了聞,覺得土腥子味倒是很重。也不敢多吃,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便放下了。見那一家子倒是大塊朵頤一片狼籍,一會的工夫桌上剝了一大堆。此時也怪了,她也不覺得瞅著別扭,隻是瞧著他們的樣子甚是有趣兒。
  魚很新鮮,因沒什麽佐料,便是清蒸出來,也是一團的鮮香,另有一大盆菱角湯。如此也算是他們家最豐盛的一餐了,平日裏,這魚是斷不能自己吃的,定是要養肥些拿去賣錢。如今因著他們來了,連花連朋跟著享了福,腮幫子都是鼓鼓,兩眼都瞪的滾圓。一副視餐桌如戰場的模樣。
  雲曦因著和緋心晌午吃了一肚子菱角,一時也不餓,他也是看的多動的少。不過是略嚐一嚐便罷。汪成海和常福雖說在宮裏是奴才,但平日也是錦衣玉食慣了的,哪裏瞧的上這些。不過是陪著主子圖個樂罷了,倒是龐信和他兩個手下不講究,一頓下去好幾大碗。最後添飯的時候,緋心都瞅見了,連花娘的臉直抽抽,讓緋心偷偷抿嘴笑。

  第022章 心通金縷意幽蘭
  吃罷了飯,連花便開始慫恿著雲曦往山上去,說上了山頂可以瞧見清陽湖。連花的父親瞧出這一行必不是普通人,穿著打扮可以改,行為舉止實是難掩風彩。加上從這幾個隨從的樣子可以瞧的出來,這幾個還真不是一般的奴才,所以沉聲止住連花的話。雲曦與他閑聊了幾句,見緋心實是不慣在這屋裏呆,便帶著她出來往塘邊走。其實緋心這會子倒不是嫌髒,主要她一向不慣與陌生男子同處一室。便是屋裏有不少人,她也覺得別扭。
  山裏不像城鎮,一至晚上萬家燈火。連家莊窮,村民怕耗油,若沒什麽事都不點燈。一時出來,黑麻麻的一片,除了後頭連花家這裏有亮光,並山上隱隱見點星火,餘的竟是一團漆黑。連朋舉了個燈籠來送他們,一會的工夫,四周已經聚了好些小蟲。蛙叫得格外響,咕咕呱呱的一團嘈亂。
  晌午那會他們玩過了烏盆子,連花還特地往山澗那裏背了清水回來,煮了讓他們洗澡。連花知道,有錢人不興洗冷水的,估計也嫌河水髒。
  趁著他們窩在盆子裏剝菱角的時候,她帶了兄弟去背水。這舉動著實讓雲曦很是感歎,連花雖小,山野裏打滾的。但實是機靈的可人疼愛,十分的懂得討好人。眼瞧著她,竟渾然覺得是一個縮小的緋心!想想也覺得可笑,這兩人差的可謂天遙地遠,但單從那會識人辨色來說,卻又有幾分相類!
  雖說水煮過,但這裏人不興用澡桶。這裏沒人舍得費柴草煮水洗澡,不過是河裏打滾罷了。汪成海有妙招,把來時帶的隔水包袱皮弄來,兜了一大兜子掛在屋後頭,上頭捅幾個洞讓他們這樣衝洗。雲曦覺得連花背水不易,便把這些水煮熱全讓緋心用了。自己帶著連朋跑到河澗那邊去,跟這裏的男人一樣,赤條精光的洗涼水澡。
  連朋將他們送到那看塘的棚附近,隱隱見透了一縫的光。一時間生奇,那棚子搭的隨意,若是裏麵點燈,該是光透亂搖才對。哪裏隻透出一條縫這般的齊整?但他生性比連花靦腆許多,也不敢隨便說話。一時把燈籠往雲曦手裏一塞:“睡,睡罷。我回了。”說著,低頭就要跑。雲曦一把拉住他:“給你這個,別告訴你姐姐。”說著,把一個東西塞給他,順手揉揉他的頭。連朋借著昏光瞅著,摸索了一陣,聲音有點抖了:“真的,真的給我麽?”
  “回去記得跟你爹說,讓你念書。到時再碰著,我請你!”雲曦的聲音微沉,態度卻完全不像和一個孩子調侃。儼然麵前站著的,也是一個男子漢!
  “是,是!謝謝大爺!”連朋深躬一下,掉頭跑了。
  雲曦拉著緋心進了棚子,一進去緋心嚇了一跳。小小棚居,裏外天壤。常福剛才提前出來點燈,此時見了他們,沒說什麽,施了禮便出去了。除他們外,其餘人都住在連家,馬車也弄到連家屋後頭院子裏去了。但這裏,汪成海和常福已經提前打理過,把棚子裏整個用布圍住,生是在棚內又搭了一個棚。地上鋪著毯,有墊子,並還焚了一爐香艾,驅散蚊蟲。有一個他們帶的琉璃燈球,是上下兩個半碗狀琉璃蓋,裏麵是燭。取最淨透的琉璃麵,雕出許多切麵,便是一支燭已經滿棚生輝。
  緋心盯著這個一時哽咽,怪道他不肯住在屋裏。他是為她打算!她是斷無法與他們住在一起的,髒其實是其次,重要在於她所受拘禮限製。當時她瞧這小棚實在不堪,雖然隔了距離,但太小太破爛,四處是泥。但經過他這般歸整,裏麵生如小小暖閣一般,半塵不沾染。
  “你肯為了我去坐那盆子,自然也要替你著想。”他伸手撫她的頸,觸手斑塊連連。她今天飽受蟲苦,白日裏他已經發現,隔著衣服生能給她咬得一塊塊的。她何止是坐了那烏盆,她生是拿自己的小命在陪他遊戲鄉裏。胸懷是可以開鬱而展,但身嬌肉貴不是朝夕得成,更不是不在意就能鋼筋鐵骨!
  他抱住她:“明兒就回去,可以一時縱情已經足夠。我們也該歸正途才是!”
  “紫貂雀裘碧絲絛,玉闋丹陛鶴翔瑤。藍袍赤帶困熊虎,龍翔鳳展鑲金牢。”他突然輕聲說,“就算是鑲金牢,也是我們應在的地方!”
  龍翔鳳展鑲金牢!他和她的體會,完全的一樣。唯有那裏,是他們的歸屬。他們可以一時青山綠水,曠情怡性。但他們終究不屬於這裏。他有這種覺悟,她也同樣有。這是他的命運,也是他職責所在。更是他一心要達到的巔峰,唯有如此,各歸其位,他才能更好的掌持他的江山!所以,縱是鑲金牢,龍依舊成翔!
  她抬眼看他,深吸了一口氣,唇邊微笑:“偶而放縱田園,笑望山水也是極好的。以前是妾太狹隘,若非村野一笑,還難破此蒙障。謝謝!”
  他微倚低向她,聲音如夢如歌:“謝什麽?”
  “烏盆撐的好。”她突然拐了個彎,讓他微咧了嘴,伸手在她腰間:“你越發詭滑了!”他氣若蘭馨,手指卻恰一用力,正掐在她腰眼上。緋心一時不防,哎喲一聲整個人便要縮起來。他一把勾過她來,將她摁在地上。在她腰間一陣揉掐,引得她氣喘籲籲,身體亂扭,手舞足蹈,一邊掙紮一邊尖叫連連。
  他根本就是無時無刻的挑戰她的極限,如今竟然逼得她披頭散發,掙紮亂叫,擠著眼睛笑叫的喘不過氣,口裏斷續喊著:“別,別,啊啊啊啊!”此時夜靜,除了蛙呱噪之外,便聽這棚裏聲傳二裏半,遠遠的都飄到連花那邊去!
  緋心衣衫半褪,趴在雲曦腿上,由著他給她抺薄荷涼膏。常福早知道這一趟他家主子要受難,各種藥膏準備了不少。此時她後背大片的腫塊,有些地方都有些泛青紫。這裏蚊蟲凶狠,隔著衣服都能給她叮得如此。
  “方才吃飯的時候,妾聽著那連家男主人倒也談吐不俗,加上他工筆頗是有些風彩神韻。倒是可惜了。”緋心見他半晌不語,有心想引他說話,轉轉他的注意力。
  “可惜什麽?養個兒子到八九歲上下,大字不識一個。”雲曦輕哼了一聲。
  “妾是見爺方才跟他言語,倒有幾分欣賞之意。妾是想,不如…….”緋心話剛說一半,忽然又覺得有些管的多了,忙生生的噤住。
  “我是看他丹青了得,言談不俗,的確有幾分惜賞。但他憤世嫉俗,又十分偏拗,實是不喜歡。不管自家多不得誌,總該不誤子女,那連家小子雖不善言語,卻很是聰敏精細的孩子。晌午洗澡的時候,瞧見我的懸匕,見套上撰著字,便紅了臉央我教他幾個,說學會了也好幫姐姐算帳。一個常幫著兜買賣的孩子,那金鞘銀縷卻不如上麵的字吸引他。偏他父親學了一肚子文章,隻知怨怪時不予他,卻不肯教自家孩子!”雲曦低聲說著,撫了撫她的長發,“我知你是見他讀過書,想哄他出個貼兒。待我整治平州的時候,不怕那幫混人活泥。但他用不得,他老婆都比他有肝膽!”
  “爺把那小刀送連朋了?”緋心聽了,忽然說著。
  “江都買的,不礙事。”雲曦笑笑,“你在園裏靜養的時候,我出去逛了,東城那邊有個鏘奉館,做的很精致。而且很是守律,頭一回我沒帶符令,死活不賣給我。”
  緋心愣了半晌,忽然噗哧一笑。雲曦知她笑什麽,故意又捅她的腰眼讓她說話。她渾身一顫,說著:“知道爺不是白逛的,有機會就要四處考驗考驗。妾不是嘲笑,是讚您呢!”
  雲曦捏著她的腰,一時垂頭低語:“你能不能把這心思往別處使使?”兩人正在調侃,忽然遠遠的聽到一聲馬嘶聲,如此夜裏,又在這荒鄉僻地,這種聲音格外分明!一時間雲曦微凝一眼,伸手撩上緋心的衣服,將她抱到一邊坐著,自己站起身來!

  第023章 暮夜星火蘊風雷
  雲曦躬身出了小棚,後頭龐信等人業已經出來。雲曦眼向著一側,見燈火通明,窄濘道上竟拉出長長一條火線般。眼瞅處,已經有一匹高頭大馬踏蹄而至,已經有一個人翻身而下,幾步向這邊而來。雲曦上下掃了一眼,見那人四十上下,一身灰袍,長發綰齊,麵如刀裁。眉眼微彎,帶出幾分略僵的笑意,扯出微啞的嗓音:“這幾位,可是今日出城來遊的客人?”
  “你又是誰?”龐信略向前一步,微凝了眼開口。
  “大爺莫要見怪,小人是陳家莊的陳壽。”那人福了一揖,“得知幾位來這裏玩賞,我家大爺吩咐小人接幾位往莊上一敘。”
  “這話說的沒意思,我們愛往哪裏去便往哪裏去。官府都不限人遊玩,幹什麽去你家莊上敘?”龐信冷笑。
  “大爺莫怪,許大爺外地來的不知。這裏哪有什麽好玩,村野刁鑽,我家大爺是這裏的保長,怕貴客上當添氣,憑的讓人覺得平州人性野不堪。”那人訕笑著說。
  雲曦突然一笑,讓龐信都有點怔了。雲曦微撫了眉:“這話是說到重點了!”他看著那人一臉的狐疑,“便是我們上了當,值當自己晦氣。關平州何事?怕是早知道我們來了這裏,偏等天黑透了才過來,果然性野不堪!”
  “大爺這話怎麽說?”那人聽得愣了一愣,臉微微有些變色,仍僵著開口,“大爺來了便是客,實是白日使喚不開,小人可是一得了閑便來相請。這連家莊上的人都詭詐的很,慣是會誑人來這裏騙錢。若沒小人來,怕是大爺明天得讓這一莊子人誑下走脫不得,小人實是…….”
  “你扯屁!”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尖罵,連花披散著頭發跑出來,手裏拿了一個搗衣杵,指著他罵,“你們才誑人,大爺玩的好好的,你們憑什麽來搶?”連朋此時也竄出來,手裏抄著一個盆,在邊上一個勁的點頭。連花娘忙著跟過來,想把孩子往屋裏拽,麵上猶有懼色。但拖了兩下沒得手,一時隻得訕訕的過來打圓場:“莫聽小孩子的話,我們不過是想…….”
  雲曦不待她說完已經開口:“回你們家主子,今日晚了,明日再來接罷。這裏三麵環山,一處細穀,怕我跑了不成?”
  “大爺實是說笑,這裏不堪住宿,大爺還是跟小人去的好。”他說著,竟上前來欲拉人。此時後麵已經圍上來幾個,皆是高大身材,滿臉彪悍。龐信豈容他動手,伸臂一橫:“公子說的話你沒聽到麽?想生搶不成?”
  雲曦動也不動,睨著眼輕笑:“這身皮倒裝的不賴,隻是下回誑人,記得再周全些。明日不消你請,平州見吧!”
  這話一出,那人一下變了臉色,眼凝著雲曦半晌,聲音沉了幾分:“大爺此話何意?”
  雲曦眯眼笑道:“你口口聲聲稱是陳家莊的,我卻不知,陳家莊何時成了官派的了?如此荒野村地,何以要穿官靴呢?”他話一出口,登時許多雙眼都向著那人的鞋看去。
  那人麵色一慘,突然笑了一笑:“小人奉命來請,實是不敢無勞而歸!大爺,小人先得罪了。”說著,他忽然出手如電,手肘一翻竟成虎牢之勢直向雲曦胸口擒來。
  雲曦知道,不管他說不說那句話,對方都不是好來的。與其不如讓他就此現形,日後他也好辦事!他根本看也不看,龐信一見對方無禮,再不用拘勢,手肘一扛一翻。生生架住他的來勢,猛的向後一震,口中呼道:“你好大的狗膽!”
  龐信這邊一出手,郭重安以及鄭懷立時左右相護,此時雲曦微微凝目,見那人身後呼擁而來一幫人。同時遠處火點亂搖,一時也料不清有多少人。不過因這裏道窄,難以並列開來。他微退了一步,側臉呼了一聲:“常福,你愣什麽?”
  小福子此時被雲曦一嗓子叫回魂,手心裏已經攥出一把冷汗。他在宮廷裏也呆了許多年頭,雖也是見過場麵的,但都是兵不血刃的陰謀。如今在這荒野山村,一時被眾相圍,也有些腿軟發虛。但雲曦這一嗓子,讓他也立時有些醒轉。他主子還在那棚子裏,那緊臨著塘,若一會人擁起來,怕是險的很。所以他忙著趁亂拱鑽,貓身一下進去。緋心此時已經麵色發慘,一見常福,忙著向他撲過來,口裏低呼著:“外,外頭…….”
  小福子盡量讓自己平靜,此時也顧不得太多:“主子莫怕,奴才在這護著,無事,無事的!”
  外頭此時已經嘩聲四聲,穿插著連花的叫罵,又聽水聲,像是有人被擠進塘裏去了。緋心身體亂抖,牙關都控製不住的咯咯作響。果然盯人的時候出了岔子,對方已經察覺,根本就是想漏夜來拿人!
  之前那些細枝末節,串連起來已經召顯了平州的弊病――官商勾結!雲曦之所以會跟緋心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會以一累十,以此也懷疑樂正一門。正是因為雲曦知道,以緋心之慧,早看出端倪。
  平州物價昂貴,那是因為水陸兩道的往來運道都被地方官府包給當地豪紳,也就是陳家。他們坐地起價,索要高昂運輸費,至使物價飛漲。不僅如此,陳家掌控平州十之八九的良田,抬高稻種價格,甚至以三成天價賦稅向稻農收繳大量米糧。陳家敢這樣做,當然是有地方官府的授意。安順齋的老板明明就是一個官家的奴才,但產業卻歸在陳家名下。官家的奴才同樣可以置產置業,憑著主子富貴,朝廷並不是不許。但他們這樣七拐八繞的做,隻有一個理由,利用陳家,將大量暗錢可以脫出賬去。
  平州一地,處於淮河中遊,清陽湖東南岸,外匯淮河支流的三角洲地帶。丘陵環盆穀,有天時地利之便。不像江都,淮安等地,若多雨時節便有澇洪憂患。這裏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周圍有江都,錦都,華城等富庶之地,往來貿易極為繁盛。單從這設路卡一項,平州官府不知道翻出多少銀子來。然後將錢套在陳家置辦產業,官府文冊清清白白,若是雲曦大駕前來,他隻能看到稻花滿眼,街市有條不紊,至於物價,到時經過他們調理,更是半點不差。雲曦之所以問連花江都的情況,是他因此也對江都產生懷疑。不過據連花說,江都這幾年都是如此,如此真盛假昌立現!
  因為讓龐信的人跟蹤車駕並客棧老板,以至讓他們對雲曦的身份產生的懷疑。不過雲曦事先掩的好,顯然皇上微服提前出來的消息並未走漏,他們估計以為是皇上遣的官員提前來探道,順便勘察當地情形。所以趁夜將他們堵在這裏,連家莊的人一看就是被欺怕了的,根本不敢出來。
  這般一想,再加上外頭叮叮當當亂作一團,緋心是越想越怕。通常瞞天過海的人,若是敗露了會用兩個手段。其一,便是先試圖拖對方下水。若是不成,其二便要殺人滅口。他們儼然是這裏的土皇帝,皇上大駕在即,他們豈甘心臨陣折了腳?反正沒表露身份,死在荒村野店,做個意外假像也是不難!她一邊想著,一邊向看著常福,她是帶了貴妃玉冊的。但這東西豈是隨便亮出來的,再說這裏漆黑一片,加上外頭這些,若真是一幫亡命之徒,那不是更給皇上添了一層險?

  第024章 雲困緋亂恨無力
  緋心正在棚裏胡思亂想,突然一道影一閃,嚇得她緊緊抓著常福不放。忽聽一個稚音起:“奶奶,我帶你跑!”
  緋心定睛一看,竟是連朋!他人小身細爬鑽進來,也顧不得看這棚裏別有洞天,隻看著緋心,竟帶了滿臉豪氣:“大爺讓我先帶你跑!”他剛言畢,忽然聽棚外頭雲曦喊:“別愣著,快些!”
  連朋伸手就來抓緋心,她此時也顧不得太多,硬著頭皮跟連朋鑽了出來。剛一出來,隻見眼前火把搖曳,人擠人搡,早就亂成一團。
  壓根分不清那個是龐信,哪個是汪成海。
  眼花繚亂之間,不時有嘭嘭的聲音,有人哀叫有人大呼,周圍黑洞洞的塘裏更是一陣亂撲,亂踩亂踏。她一出棚,撂開光亮,霎時有人呼叫:“拉住那個女人!”登時緋心隻覺眼前人影亂閃,有手向著她便伸。
  緋心嚇得尖叫,雲曦就在棚附近,一把拽住一個撲進的男人,一圈就砸在他鼻梁骨上,咯的一聲響,伴著一聲哀叫,那人便滾倒下去。雲曦伸手揪住連朋:“男人講話可要算數!”他說著,眼卻看著緋心,見她已經嚇的眼神有些渙散,一時拍她:“無事,別怕!”他的手加了三分力,險把緋心一下拍坐到地上。她抬眼瞅他,剛要開口。他已經搡了她一把,她踉蹌著被連朋拽著走。不管有事無事,她也知道,她此時最是拖累人的。便是不走,留在這裏也是累贅,半點幫襯不上。她強咬著牙,讓連朋拽著左鑽右鑽,根本不辨方向。隻聽耳邊呼喝尖叫,蕩得滿穀都是。常福在她身側替她擋著,跌跌撞撞地隨著連朋,貓著腰跑。
  這些人的本意其實並不是要在這裏大動幹戈,不過是想趁夜將他們請去再做他議。無奈身份露了餡,打頭的又因出手被龐信打得死活不知。底下的那幫,平日家就是一夥匪盜混劣之徒,一時間哪裏管得什麽籌謀,登時呼擁而至,依仗人多不管不顧,生要將他們擒於此地!
  龐信自十歲上下便隨其父行踏各地,起起伏伏也曾見過不少風浪。他是大內一等一的高手,功夫自然不消說,他兩個手下也絕非泛泛。若是在闊廣之地,這幫人那裏是對手。隻可惜地狹不利,進退皆難。一時間竟讓他們衝擁四散,擠在人堆裏亂打一通,但倒一片又上來一堆,樓胳膊抱大腿招數用盡,害得他們猶作困獸鬥。
  而這連家莊四散各地,山腰山下皆有,但明顯被欺得極為膽小,如此動靜竟無半人出頭。連花早讓她娘捂著嘴強往屋裏拖,再待去找連朋竟也不見人影兒。
  汪成海一直貼著雲曦半寸不離,雲曦瞧著這幫人無法無天,竟至此肆無忌憚。簡直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手也格外狠毒起來。
  汪成海自小陪著雲曦一起長大,手底下也頗有些功夫,但他此時不敢脫了皇上去關照貴妃,就算雲曦連踹了他好幾腳他也不能去。他心裏是明白的,從大的方麵說,貴妃在重要,重要不過皇上。皇上真要有了閃失,跟著的自然一個活不成。從小的方麵說,他一直與雲曦寸步不離,不但把雲曦生活的方方麵麵照管的妥妥帖帖,同時也培養了深厚的感情。此時此刻,便是雲曦把他跺死在這裏,他也要先顧著雲曦的周全。
  雲曦一邊瞅著一邊往緋心的方向挪,替她攔擋了人讓她能快些脫出身去。此時眾人被擠衝的四散,其實他可以拽著緋心往後投河邊跑。但是他心裏清楚,他才是目標。他一動,定成眾矢之的,到時一幫人跟著追來,保不齊緋心出了岔子。
  所以索性拿一把賭,讓緋心先往安全的地方去。自己尚在這裏拖著,那些人也就隻盯著他的方向渾衝。一時間他胸憋氣,急火狂飆。一時是氣,一時又悔。他此時也顧不得細想這個中的滋味,心裏隻是盼著緋心能快快找個安全藏身之處,別再傷著才好!
  這是不知是哪個的火把甩到棚上,一下將草棚燎了,火起之處,四周通明。雲曦一掃,擠擠挨挨全是人頭,擁在一團。馬嘶亂踏,有的馬匹都直接滑到河溝裏。
  緋心晚上換的是一條白裙子,此時晃在遠處格外顯眼,已經有人掙紮著往那裏擁,試圖拿住女人當人質。常福不知從哪撈著一根杆子,怪腔怪調的喊著扭著身亂揮打,連朋死死揪著緋心的手,他知道緋心跑的慢,但沒想到她居然能跑的這麽慢!要擱著他自己,早過了河竄山裏去了。
  但他即應了人家,一股豪壯之氣渾然而生。覺得自己也能為人所托,格外賣力。緋心幾乎是生讓他拖著,讓常福推著走,兩腳跟穿了鐵鞋一樣沉重不堪。並不是她不想跑,而是她自己的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她根本不敢往後瞧,隻聽得後麵有罵聲呼喝,夾雜著打鬥的聲音,一時間她嘴唇都咬出了血。根本就是憑著一股意誌力在跟著連朋奔。到後來,她隻覺那身子根本就 已經不是她的了,痛都感覺不到,隻覺得心竄跳的凶瘋。連朋一直把她拽到河邊,徑自就踏了下去,說者:“奶奶,再加點勁。過了這山,便是清陽湖了!”
  緋心抬眼見黑黑的一片,山並不高,說是山,隻不過是一圍子丘包。但憑她,哪裏就上的去?又讓連朋拖進河裏,河水一浸,整個人都要癱了。她話也說不出,常福在後麵推助著她,前頭連朋拽。這山包上有些果木,也有開的小塊菜地似的。但畢竟買的起果種來栽的少,大部分都是野樹。這一側是穀底,住的人極少的,僅有幾戶但也是黑燈瞎火不知有人無人。
  連朋知道,此時便是呼喊求助也無用。不是他們心狠,是他們根本不敢管。 他過了河,貓著腰扯拽著緋心往林裏鑽。並不陡,但對緋心來說根本就是難越的險峰。常福也顧不了太多了,索性把緋心背起來,跟著連朋跑。後頭聲音漸遠漸稀,他也不敢看。他不是汪成海,他的主子是緋心,緋心的命就是他的命。要是她有事,皇上便是安全了也要拿他出氣的。所以此時他恨不得肋生雙翅,足踏祥雲,簡直把吃奶的力氣全用上。
  就這般跟著連朋亂鑽一陣,漸漸便近了山頂。常福的腳也越發亂顫起來,雖然他初入宮時,也當過幾年粗使喚。但後來漸漸成了掬慧宮總管,也嬌貴起來。
  就算常聽使喚,但平日也是前呼後擁一幫小太監伺候。這山雖不高也不陡,但身上負著一個人,加上剛才憑著心火衝跑出來,此時也開始體力不濟。頭上山的時候,還能說幾句安慰的話,後來便隻有咯咯咬牙的份。氣喘如牛,在這荒野之地聽得格外真。
  “放我下來。”緋心忽然低語,她的聲音已經氣若遊絲,但極是堅定。
  “主子,後頭……不,不知何,何時便……”常福氣都順不過來,索性把最後幾個字咬全了,“湖、湖上,上了船再說。”既外頭就是清陽湖的東岸地,總會有擺渡的船,到時先到了那裏。這兩日京 營的便來,估計此時也有了。他們肯定要沿湖封水,就算沒船,沿著岸沿能尋著人也成。
  “這翻上來,還要翻下去。到時一道死在這裏!”緋心忽然掙紮起來,口裏說著:“連朋,你幫我送個信兒,回來我謝你!”
  常福瞅著近在眼前的頂道,腿哆嗦的厲害。一時哪禁得住緋心在後背掙紮,身子一歪,險跟著緋心一起滾倒。虧的小連朋在邊上拉著,這才穩住。
  緋心顧不得許多,從手上褪了個鐲子遞給常福:“臨出來的時候,我讓你背了那圖。這裏是清陽湖東岸,你該知道往哪裏尋!不消遇著誰,隻管叫管事的說話,讓他們帶人來救大爺!”緋心咬著牙,強撐著那點子意誌。說吧,也不及看常福,一拉連朋,從腰間拿出另一件:“你最是懂事的,腿腳快,水性好、你往湖裏去,沿著岸往西去。若碰著腰上係藍帶掛牌的,便把這個給他瞧。讓他速速往這裏來!”
  常福一看倒抽一口冷氣,緋心腰間暗袋裏的,正是她不離身帶出來的玉冊附佩!這東西隨便給個孩子,還是剛認識的,實在是太冒險了。若是他貪了,拿了跑掉。豈不是……
  連朋摸著手上的東西,抬眼看緋心:“奶奶,大爺真的是官吧?”
  “大爺信你,讓你帶我跑。就知道你是當得起事的,這東西你萬不可隨便給人。記住,一定要是身上係藍帶絞飛鷹花樣兒的,腰上掛著藍牌的才給他!”緋心看著他,“你幫我這一回,我記你一輩子的恩情!”
  “我曉得了。奶奶,放心吧!”說著,他小小身影一貓,一下竄出好遠去。 身如狡兔,靈俊的出奇。
  常福一手沒拖住他,回眼看著緋心,抽搐著臉忽然哭了起來:“主子,奴才實是一個廢物點心,要主子下這樣的賭!”
  “大爺才是最重要的,你且記住這一點。莫要因我拖累了壞事,這裏離茶園不遠。你沒我,自能快幾分。到時讓他們帶人來救,我端是走不了了。便在這裏貓著,許他們也難侵來搜,連朋那邊隻要一得了,此困可解。你再來尋我便是!”緋心說者,掙紮著搡他,“別讓我啐你,養你這幾年,此時不聽話了?”
  常福哭了一起,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淚水:“那奴才真就去了。主子你藏躲好,萬不要有事!”緋心撐著一棵樹,無力的點點頭。
  說完這幾句,她再是一個字也不想說了。錦衣玉食養出來的身子,也隻能在鑲金牢裏。她之所以肯跟著連朋跑這些路,自然不是為了她自己的安全。

  第025章 雲曦狡計困豺狼
  雲曦這邊是打的一塌糊塗,他眼瞅緋心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再是半分見不著,心下微微是一寬。見這般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連花家的魚塘是徹底玩完,連帶對麵河溝都糟蹋成泥塘。他正忖度著,忽聽著一陣馬嘶聲,遠遠的一道影子竟是夜馳窄徑而奔,口裏喊著:“全都住手!”
  對方聽了這聲音,簡直如聞聖旨,一時間糾拉撕扯的竟全停了手去。此時龐信正被六七個人圍著滾在河溝裏,一手向著對麵的一人狠狠戳去,那人哀嚎一聲縮成一團。龐信脫了困,忙著竄上來往雲曦身邊靠。
  來人到了這一大團的人粥外沿翻身下馬,一腳踹出去,直將最近他的一個男人踢翻個跟頭,嘴裏叫著:“大爺叫你們請人,不是讓你們打人!一幫作死不長眼的東西!”說著,一路行來,連踢帶跺,簡直就是踩著人過來的。見了雲曦,長揖到底:“誤會誤會,不過是要請爺去敘敘,誰知下頭鬧成這樣,實是該死!”
  雲曦哼了一聲:“誤會?怕是要我們死呢!”
  “不敢不敢。”那人身材微有些發福,半抬著頭,圓圓臉,蓄著山羊胡。頭上一塊方巾,著長衫,一幅文人打扮,“當今大駕至南,哪個不怕死的願意惹事呢?原是隻想請大爺過莊一敘,交個朋友。誰料弄成這樣,還請大爺千萬賞個薄麵,給小人一個將補的機會!這連家莊也實是僻窄,不是個說話的地方,萬請大爺移駕,換換衣衫飲盞茶,便是有什麽氣盡出了可好?”
  龐信此時讓一幫烏合弄得施展不開,滿腹的怨氣,正待張口叫罵。雲曦忽然抬腳向前一步:“若真是誤會,說清楚也就罷了。隻是這裏怎麽算?”
  龐信嚇了一跳,此時雲曦態度大變,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生是噎住要出口的話,眼卻向著汪成海飄過去。若論猜雲曦的心思,龐信自知是比不過汪成海,所以習慣性的瞧他。但汪成海此時隻顧得盯著四周,腳開八字,手上的架子都沒放下,根本沒工夫理會龐信。
  那人聽了,忙陪笑著說:“自是要賠的!”說著,順手從腰間袋裏摸出一張票子,略揚了聲音道:“裏麵的老鄉,剛才無理,實是對不住了!”
  後頭的屋裏一陣悉索,一會功夫出來兩個人,竟是連花的娘,後頭跟著連花。雲曦一見那男人縮在屋裏不見人,微皺了眉頭。
  那人訕笑著說:“實是對不住,這挺好的塘糟蹋了。”說著,踱了兩步,因中間攔著雲曦等人,他也過不去。便笑著把錢遞給雲曦,邊上汪成海伸手接了,哼了一聲,回身遞給連花。口裏說著:“別跟他們客氣,瞧著夠不夠!”汪成海也覺出雲曦態度變得快,但他何等的敏,馬上就順著主子的態度下去。
  連花就著燈一瞅,嚇了一跳,那上頭赫然是張一百兩的票子!別說是她,便是她娘也沒見過這麽大的數目。一時間怔愣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心裏沒有半點喜,倒更是添了懼怕!
  汪成海看她們的表情,知道是給少了。翻了眼睛回頭就說:“打手能養百十,出手就這麽小氣的?再拿幾張來!”
  連花嚇得連連抽氣,根本不敢言聲。那人的表情卻微微的帶了點笑,雲曦一看便明白八九。他當是以為他們借這個訛銀兩,肯要錢的,便沒什麽不好打發。如今借著因打了架,也有了名目。這錢出地幹淨,收的也無礙。
  那人笑著應了:“自然是少了,如今走得匆忙,實是現眼。好好的地方毀成這樣,自是要細細的統計一個數目才對。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幾位請吧?”
  雲曦臉上也掛了笑意:“先生如何稱呼?可也是姓陳地?”
  “小人不過識得幾個字,哪敢枉稱先生?”他笑著,“小人姓鄭,名東廣。如今也可謂是不打不相識,還沒請教?”
  “我姓段。”雲曦突然說。這姓來的奇怪,龐信都不知他怎麽編到這上頭去。但汪成海總是明白他的,雲曦從來都是語出有意,特別在這種情況。
  “段……”鄭東廣沉吟了幾分,忽然眼一亮,試探著問,“不知段爺與那七省總巡段光祖段老爺……”
  雲曦笑意更深:“你說呢?”汪成海一見這意思有點明白了,這一地如此霸道凶狠,自然是莊上與官府勾結。旁省若有耳聞的,縱管不得,也該奏朝廷,但卻無任何彈劾之折至京上。自然是上頭護他們!便是央集提管也難知曉這裏的事情,難怪雲曦說是姓段。雲曦故意把話說的模淩兩可,不說認識,也不說不認識。憑他猜去!
  “哎呦呦!”鄭東廣一拍額頭,話也說得很圓,“實是太得罪段爺了。快請快請,不知方才可傷著沒有?這幫下人沒眼色的,真是讓小人心裏愧死了!”
  “傷倒沒傷著,不過是嚇著了。”雲曦微笑,看一眼龐信猶一幅轉不過彎地樣子。也不管他,抬腿就向前。後頭連花想拽,但生是沒敢。眼巴巴攥著錢看著他的背影!
  “不是還有夫人一道嗎?哎呀,這可怎麽好,定是嚇壞了不是。”鄭東廣四下看看,一時總覺得人數不對。
  “你倒是仔細,像是出城的時候你在門洞站崗一般。那哪裏是夫人,早嫌這裏髒不樂意跟著。方才嚇一場,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雲曦略揚了眉,步子極緩的跟著鄭東廣。
  其實若沒這個人出來,他也不想再打下去,走不脫白費力氣罷了。況且再硬較下去,實在對他們半點好處沒有。
  到時惹得狗急跳牆,更是難以收拾。他知道當下的情況,緩著點是最好的方法!既然追過來一個打圓場的,他更是省事的很。怕是這事,不僅陳家莊跟平州太守有份,連同七省總巡也沾連上了。至於旁城別鎮的是不是也有些蝦兵蟹將此時不得而知。
  他心裏是明白的,掌管天下,難保有這些蛀蟲碩鼠。作為天子而言,他要的是大方麵的平衡和持續性的發展。用人當然德才兼備更好,但實際上人都有各種短處缺點,德才兼備的不是沒有,而是少。所以關鍵是使用的方式方法,一些有才卻貪婪的人不是不能用。雲曦也不是不能容忍,但絕不能放在這種位置。地方官有如一地之父母,關乎百姓民生,貪官隻會使民生怨,盤剝百姓血汗,更是動搖國基。而讓他更不能容的,是結黨鑽營,如此聯網縱橫,不加約束便成大害!
  龐信見雲曦神情淡淡,他實是想攔著雲曦。在這裏尚且如此,若真是跟他們去了,不知道要出什麽事。他並不是一個隻憑一時豪性便以為萬夫莫當的人,他把雲曦的安全放在首要。所以他見雲曦一直邁步,再是忍不住說:“公子,如今夜深,不好走路。不如就此歇了,明早再行也罷。”照理說,皇上定不會傻到以為服了軟就能讓他們放鬆警戒啊!
  雲曦看了一眼鄭東廣,回眼向龐信笑笑。這是他欣賞龐信的地方,,龐信雖然不夠聰明,但足夠忠誠。
  “無妨,你也滾了一身泥。找地方休整一下也好,你也四處瞧瞧,回去也好與哥幾個玩笑不是?”雲曦笑著開口。
  龐信垂頭凝目,瞥了一眼回頭看著他們的鄭東廣,輕點了下頭:“公子說的是。”
  這邊鄭懷和郭重安也跟了過來,鄭東廣讓人牽馬來。當時有好幾匹馬都驚得四散亂跳,一時也找不著,還有幾匹是遠遠地溜達,一直都快踱到田地裏吃莊稼。陳壽所帶的手下有幾個被眾人亂踏的滾在泥裏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陳壽是被龐信下了狠手的,但算他機敏,趁亂滾在一邊,此時讓人攙起來,破布一般的歪著頭。鄭東廣也不理他,隻顧陪著雲曦,一時說這裏風土好,一時說些南方吃食。一時又問傷著哪裏,一時又罵底下人沒心肺扭歪了家裏主人的意思。
  雲曦隻是聽著,心裏卻想著別的事。他為了保證讓緋心先能走脫才留下拖耗,其一,當然是為了緋心的安全。其二,是他相信緋心的籌謀。他與緋心有相似的地方,正是因為如此,有時他們行事布劃可以不謀而合。
  也正是緋心在大慌之下亦知道當時的情況,她先行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她才會如此跟著連朋,沒有做任何無謂掙紮或者哭喊著表示一下同生共死地決心。他們在這方麵太像了,了解到什麽才是正確的。此時他們根本沒時間共謀,隻能看彼此的默契了。
  所以他雖是一心二用,也不時的插幾句嘴,表示一下自己在認真的傾聽。裝腔作勢這種伎倆,他三歲就玩膩了。一時馬牽來,他一會嫌道黑,一會嫌馬顛,一會說身上疼,一會又喊暈。這個那個的折騰個沒夠!路沒走多遠,麻煩卻多得很。汪成海可是個以雲曦為一切之本的,一見雲曦誠心整治人,馬上陪著演戲,無賴耍了個盡!
  本來就是夜黑道窄,加上剛才一番渾鬥,這裏已經踏的亂七八糟。那些來時帶的燈火早失個七八,一時踩水坑,一時歪泥窩。更走得慢了去了,半天沒挪出半裏去。
  鄭東廣一肚子火卻發不得,臉上的笑抽的肌肉都疼。說實在的,這幾個人當下身份不明,也不知是如何處置。但事先卻又的的確確的有些行事詭怪!如今又短兩個找不著,烏漆麻黑的,這幫子打手也都大傷小傷掛個無數,此時往後頭尋實是不現實。但當下情況非常,又不得不小心。上頭吩咐務必帶回去再論,但陳家莊能動的人都動了,官府的兵因著此時大駕快至,太守定是不願意動到這裏來。唯得這幫市井混混之流,餘下的都是莊戶農民,再帶來怕更要壞事。不過他也做了安排,有人該來接應,隻是此時竟過了一宿也沒個動靜。
  鄭東廣隻道這幫農民不頂事,心下暗罵不休。虧得這正主兒沒跑脫,先帶回去再說。大夜晌的他也不樂意再在這裏耗著挨蟲子叮,隻得隨著陪笑著好言好語的勸。

  第026章 相援及至情卻潰
  這般拖拖拉拉的蹭,最後鄭東廣實在受不了,索性揪了傷的不重的,輪流背著雲曦走。雲曦一時又嫌髒臭,一萬個不願意,鄭東廣好話說盡,雲曦瞧他麵上都快暴了筋,便老大不情願的同意了。這會的工夫,東方都漸漸翻起魚肚白。這幫人在鄭東廣的授意下,將他們三三兩兩的岔開,特別是對龐信格外關照。
  雲曦看著天色,又見眼前田徑漸寬,已經可以過車。再看這一幫人一個個都蔫頭搭腦半死不活的。也是,誰在泥裏滾一晚上,揮一晚上拳頭也得累。況且有一大部份都讓龐信幾人打個半廢,拖著病累之體在鄉道上跟爬著的速度沒區別。他突然半揚了聲音:“哎呀,這時辰該是差不多了!”
  鄭東廣是早沒心思跟雲曦扯閑話了,一臉怔然的剛一抬頭。忽然龐信一下打後頭竄跳起來,一竄竟起兩三丈,一腳直踢在前頭一人的後腦勺上!那人連哼都沒哼整個人便翻進溝去,泥水四濺。這些人正龜速的爬,突然被龐信這一動驚得都是一怔。龐信等人是大內嚴訓出來的精英,經過千錘百煉,突襲猛發更是家常便飯。雲曦那一句話音未落,龐信已經連踢三人切到他身邊。
  幾乎在他們突然動手的同時。聽得身後嘩聲大動,竟像整個連家莊的突然有了肝膽,齊齊衝過來一般。驚得一眾人齊齊後轉,滿臉惶惑。
  這邊還不待他們瞧清後頭是何狀況,前方竟是傳來急踏之音,伴著甲胄般的嘩動聲。雲曦眉間微舒展,很是周全,雙管齊下!他表情漸舒,手底下可沒半點猶豫,猛的勒身下漢子的頸脖。
  此時對方已經被這種突變驚得呆若木雞,一時竟沒了反應。鄭東廣剛反應過來,還不待開口。忽然眼見一道黑風般的旋過來,接著寒光一閃,走在最前頭地一個霎時被削飛了頭顱!那人還往前踱了幾步才倒,腔子裏的血噴出一片,腦袋飛出丈遠。
  這一下嚇得這幫人頓時奪命狂呼,隊尾反應快的馬上就掉頭往回跑。
  但後頭已經有一人衝過來,手裏拎著個大棒,照頭就是一棒子,一下子打得他就跟軟麵條一樣歪攤下來。
  鄭東廣已經完全嚇傻了,如見地獄鬼差一般的喉間咯咯作響。雙眼散,身子完全不聽使喚。
  左含青滾鞍下馬,身後一隊驃騎開始抖鐐四踏拿人,他將手中沾血地刀棄於地上,空手俯身拜倒。不待他開口,雲曦已經轉身往回走:“起吧,廢話少說。”說著,他急著往後瞧,眼前那揮棒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二十二三歲上下,國字臉,立刀眉,身材頗健,四肢有力。一看就是個練家子出身的。大棒揮得虎虎生風,棒雖粗笨,卻揮得十分妙巧,基本上一棒一個。跟在他後頭的得有個四五十號,全是短衣打扮的莊戶人,拿什麽的都有。他一眼便瞅見常福在人堆裏,急頭白臉地往這邊擠,一時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幾步走過去。那揮棒地一見他愣了下。再瞅了瞅他地樣子。忽然扔了棒子跪了下來:“草,草……”
  “你姓樂正?”雲曦看他滿臉惶懼緊張之色。突然問著。
  “是,是地。草民樂正瑛。”他頭貼著地。半點不敢抬眼。“草民是接了公公信報,前來,前來護,護駕!”
  常福此時湊過來。趕緊跪了。一時也不敢多言語。餘後村民也都跪趴著滿地都是。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人。左含青此時也收拾完餘眾。領人過來跪倒。口呼萬歲。
  “樂正瑛?你不是過了淮安初圍地武子嗎?不在奉安待著,來這裏作什麽?”雲曦仔細看著他。
  “此時,此時茶園忙,忙碌,草民閑著沒,沒事,來幫叔叔,幫幫忙。”樂正瑛平日就是不擅言詞地人。此時又見了君,緊張地不行。雖然事先路上,常福教他一大套如何回話地規矩。這會子早讓他忘記個七八。
  雲曦意味深長的一笑,雖然他此時也是一身汙泥破爛不堪,麵髒發亂狼狽至極。但笑意偏是璀璨,遠遠鄭東廣早讓摁得趴下。但一至死盡,反倒坦然。這微笑讓他瞧見,悔之不迭。金玉難藏,為何偏他就沒發現!
  雲曦看了一眼小福子,輕描淡寫的說:“你不伺候主子,跑過來幹什麽?”
  常福一聽他這樣問,臉刷一下白慘盡了。雲曦一見他這副表情,突然眼凝了下來,一把揪起他:“她人呢?”
  常福嚇得腿直抖,樂正瑛怔了一下,突然問:“皇上,貴妃娘娘也在這裏麽?”
  雲曦麵上青筋亂暴,咬牙切齒的問:“你個渾帳東西,把她扔哪了?”
  此時東灣近湖一側山圍已經完全被封,這一帶百姓向西外廓移走。京畿營迅速在山下平坦之地紮起營帳,然後開始寸掃山圍,找尋貴妃的蹤跡。雖然做這些都是半分沒有耽誤,但如此也近了午間。左含青於清晨時分先帶了一支騎兵飛速趕來,隨後有步兵漸到,接著是地方尉營的兵勇。連同車轎也忙忙趕來了江東省監察,淮東江東兩省巡令以及先行趕到的文華閣及奉上館的一些文臣。這些人一至,無不戰戰兢兢,抹汗噤語。
  雲曦此時坐在營帳之內,汪成海已經伺候他換了衣衫,簡單的看了一下身上是否有傷並整理幹淨。他此時半聲不吭,隻顧跪著伺候。因雲曦一直凝目鎖眉,半眼不瞧他一下。他知道雲曦這會子是炮筒,誰敢招惹他誰就死的最難看。所以盡管他心如鼓撞,但還是半分沒敢表現出來。
  常福交待了經過之後就讓左含青給捆起來了,當時他奉了緋心的命令,與連朋分道前往東西兩處討救兵。他拿了緋心地鐲子,翻下山去沿河邊往東南跑了一陣,便看到當時如圖所繪的茶園子。
  這裏已經出了平州界,是樂正家的一處茶園。當時樂正瑛正在這裏幫他二叔的忙,樂正瑛雖然是老三家的孩子,後來過給長房。但實際上,他與二房樂正賓最親。因他幼時尚武,父親雖是給他找了師傅學習,但練習之地大多在茶園。
  而茶園一係地種植並土地上的交易買賣,都是樂正賓在打理。那會樂正寬忙於各地買賣,常年不在家。都是樂正賓不時地管顧他,所以至他年長以後,依舊愛與二叔呆著。每至園裏忙的時候,他也常幫著顧管顧管。所以他眼瞅有人來鬧,一時便提了棒,領著園裏地護院出來。
  眼見竟是個太監,一身的土泥,滿臉地急惶。舉著個鐲子話都說不利索。他一見是太監已經有些明白,雖是不太認得東西。但二話不說,糾集了園裏的夥計並護院連夜便抄近道翻過來。常福之前上山的時候是跟著連朋,忙忙如喪家之犬,哪裏記得清楚。根本已經將在何地置下緋心已經忘記個七八。加上之前緋心跟他說的那番話,讓他心裏也知道,當下惟得先救下皇上,再糾兵來搜才是最好。總比讓他指個瞎路亂逛,耽誤了時機更好的多。所以什麽也沒言語,讓茶園幾個夥計抬著呼呼的狂跑。他之前已經累個半死,樂正瑛見他再難走路,索性讓人連扛帶背。
  他這趟比連朋要走的路少了許多,加上樂正瑛本是個武夫,園裏的全是些翻山涉水的好手。但連朋那邊找的是精英鐵騎,策馬狂飆之下,所以兩頭差不多時辰到的。與緋心之前所料無二!
  緋心知道連朋是個浪裏白條,加上地勢熟悉又是個孩子。縱是讓官兵拿了也會稍寬幾分!所以她讓連朋往湖裏去,沿水岸往西,定會被封湖的官兵拿住。
  京畿先鋒營的服飾與地方上不同,緋心再三跟他講了之後才讓他去。他這一去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讓先鋒營的拿住,或者他尋到先鋒營的人。這樣就萬事大吉。二個是他不幸讓地方官府幫著出來清道的拿住,如此便隻得聽天由命。但他是個孩子一身村野打扮,至多是尋到了家裏罰錢,不會把一個小孩怎麽樣。加上她給的是附佩,地方上的兵也不見能識得。
  但如此,兵上的支援可能就有失。此事牽涉許多,緋心已經不能相信地方官府。所以讓連朋去,雖然有險但是最合適的。至於她之所以敢賭在連朋身上,是因為她相信皇上的眼光!若換作是她,她必更小心,絕不輕易相信,哪怕對方是一個單純無世故的孩子。但既然皇上信任他,甚至要他先帶緋心走。那緋心也就跟著相信!
  如此兩頭,哪個成了,皇上都多了一分安全。而她們樂正家,也多一分功勞!至於她自己,無論跟哪個接著跑下去,都是拖累至極。為了提高成功的概率,放棄自身是最正確的做法!
  雲曦此時心裏翻江倒海,緋心所想的,他也一樣能想到。當日那圖他也見了,所以他能猜到來的一夥子百姓是樂正家找來的。緋心兵分兩路的策略是對的,但她本末倒置了。她理解了他讓她先行的意思,卻忽略個中最重要的部份!

  第027章 心牽情係兩依依
  “菱落雲曦身,滿眼蝶蝶鶼鶼。”雲曦反複想著這句話,他受了她這句話的騙,蝶蝶鶼鶼,她根本隻知其形,不解其意!她隻有忠心不懂情懷,她是個隻知籌謀滿腦子聲名的騙子,大騙子!
  他眼前麵前人頭攛動,不斷有臉在他眼前晃來跪去。晃得他心中星火,燎得滿心滿肝。外頭“貴妃,貴妃”的呼喊遠遠近近,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滿心火焚,再是半點耐忍不住。豁的一下站起身來,抬腿就往外去,口裏叫著:“把連朋叫起來,讓他帶朕去。把所有兵全都撤回來!”
  一聽這話,邊上龐信還不待去傳話。底下侍立的有幾個文臣一下跪了下來,一疊連聲的說:“萬萬不可,皇上為國家之本基,不可將侍從調下,不可親自涉險,不可枉自犯難!”錦泰為詩禮大國,遵奉儒家大典。君為臣綱,而忠心是所有臣子最高道德。
  而忠的最高體現,在於為國而奉上,為國基而操持,為萬世昌明而不惜榮辱,不畏強權,以國家為最本,不一味奉順拍撫。文死諫,武死戰,一直是臣子最高榮耀。
  而所謂聖主,也就是可以納言聽諫,不以個人喜惡而移。
  如今錦泰昌盛,昌平帝楚雲曦是他們眼中未來的聖主,聖主之下多有名臣,聖主功業名垂千古,名臣因聖主而丹書鐵卷。而名臣首要便是忠,被這種思想牢牢控製的酸腐,在本朝不在少數。帝國製度,皇上不僅是君主,更是一個國的象征,是國家一切的根本。
  如今雲曦要把兵全回撤待命,自己一個人往山上去。這些人哪裏肯應,一時間忽拉拉跪下來一片,翅帽顫的雲曦一陣犯暈。
  “此時天光白晝,目可及頂。有什麽險可涉?朕現在要親自上去瞧又有什麽難可犯?”雲曦強忍著低語,實是不願意在此時發作不休。
  “皇上,貴妃天恩福佑,自可遇難呈祥,化險為夷。皇上連夜……”當中一個剛整襟開口,雲曦低喝一聲:“別跟朕扯這些,現在朕非上去不可!”說著,抬腿便走。
  “皇上萬萬不可~皇上請三思~”帳裏鬧成一片,雲曦氣得提腳便踹,口裏咆哮:“朕平日給你們臉麵,便當朕是泥人土性兒任人捏攛。再不閃開,朕今日便摘你們的腦袋!”這話嚇得諸臣噤口無語,但最當前的文華閣侍中孫守禮是個老迂腐,他一把就勢抱住雲曦的腿,淚水流了滿臉,顫抖著聲音叫:“吾皇聖明,萬不可受一時急憤。老臣三代忠良,豈敢懼死?若能讓皇上以龍體為重,轉還心思。便是殺了老臣才能消氣,老臣心甘情願!”
  雲曦垂目,眼中已經暴了血絲。他看著這些人,突然猛地一震腿將他震開,口中喊著:“龐信,你愣著幹什麽?難不成也要如此?”隨之咆哮,“左含青,朕要你有什麽用?”
  這兩句霎時讓一裏一外地兩人警醒。龐信二話不說,衝上來便將幾個人一個大旋兜臂全給壓住,也不管孫守禮哇哇大叫捶胸頓足。
  邊上幾個行務署地親兵早就躍躍欲試,他們一直是隻等皇上差遣。如今一見皇上喚他們上司,馬上湧上來,連拘帶扣,還有兩個護著皇上便出了帳子。
  外頭左含青已經發出號令,全部退回山圍下候命,另已經遣了人把連朋帶拎帶拖地揪了來。連朋之前已經嚇得腿軟,小孩子家哪裏見過這個。雲曦一把扯過他來,隨之從外頭守著地侍從腰間扯下把刀。口裏說著:“你穩穩神,別怕我。”
  連朋被他一拉,眼看著他地樣子,見他滿臉堆著灼急,眼中閃著惶怕。竟是與一般焦灼男子沒什麽不同。之前的親近似是又點滴回來,連朋吸了一口氣點頭:“我記得在哪,但那裏沒人了!”
  “你帶我再去瞧瞧。”雲曦沉聲說著,回身看著左含青並出來地龐信:“朕不喊人,一個也別上來。”
  一邊說著,一邊跟了連朋幾步便往上竄去。雲曦一肚子火一肚子氣,一肚子灼急也一肚子地害怕。他從未如此過,隻覺整個人都要燎起來飛灰煙滅。這麽矮的山,他不信緋心能跌死,便是跌死跌進湖裏了,也要活見人死見屍。
  他跟著連朋左突右晃,鑽山過林的往深裏走。如今這裏已經讓亂踏的看不出什麽,他一邊走一邊四處看著,一時見連朋指著前麵的一處小緩坡說:“就是這裏,昨天晚上奶奶走不動了。便在這裏站了說話。”
  雲曦一聽,忽然點頭,讓連朋噤聲。自己四處亂轉,這裏是一處小斜坡,已經離民居遠了,下頭不遠是一小塊廢棄地菜地,可能因地勢或者別的什麽原因,長滿了草成了一個坑般。周遭一些細樹,最大的一人來高,他扳著樹掠了幾步,突然開口叫:“緋心,緋心!”
  他一邊掠著一邊往下頭那個坑地走,這坡他親自走了一回。他知道緋心是絕不可能一個人攀上頂,所以不存在什麽從另一端滑下去滾進湖地可能。
  緋心是深知道自己的份量,對於這種賣力氣的工夫,她不肯輕易嚐試。更何況當時那個情境!但從這裏真是滾下去摔了,也該讓樹攔住,滾不得多遠。況且早該被發現了才對,就算是當時摔昏了,此時也過了許久。不該半點動靜都沒有,除非真是跌死?但這種坡度,跌死的可能性又太低,況且沒有什麽大石頭,都是土泥。
  他縱是內心火灼,也強打著意誌分析。他堅持著要自己上來,是因他憑著對她地了解,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雖然這可能他一想就狂拱火——她是自己藏起來,不肯見人!
  他一時進了草坑邊,這裏本是開的一塊地,所以草長的極茂,但顯然剛讓兵踩踏過,他也好再看情況。隻覺這一帶根本沒個能躲人的地方,一時心裏慌的很。隻顧在邊上一邊撥弄一邊喊:“樂正緋心,我知道你沒跌死,你也沒暈。你再不說話,我讓人刨山了!”
  他喊了一會,突然敏感的聽到腳下一側近著坑沿地地方有些許聲音,他整個人暗罵了一句,表情抽搐著。抬眼卻衝著原地站著的連朋揮手讓他先下去,自己撲倒在草坑裏,雙手亂扒,這塊都結成一個大疙瘩,並著泥土成一片。
  他使勁扒著,眼瞅著露出一個小小地洞口,也不知是什麽動物弄的,很小。他臉貼著地湊過去,也不管是一臉地泥草,借著光他險沒氣死過去,但那顆狂跳四處無著落的心此時卻又相反般地略定了定。
  緋心就在裏頭趴著,離他有一臂多點的距離。她整具身子都擠在裏頭,雙臂平平的貼擠在兩側,成個棍樣。腦袋與地麵快貼實了,此時蹭著下巴半揚著,臉上髒的很,但一雙眸子又大又亮,分明是清醒的!
  “你混蛋!”雲曦脫口一句粗話,伸手就去掏她,“傷到哪裏了?給我出來!”他此時都已經語無倫次了,也不知是什麽心情,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憐。簡直五味顛翻,一雙眼快崩出火來,伸手也難夠到,一邊努著勁一邊罵:“剛才那麽多人尋你,你不言聲?你怎麽爬進去的?你是不是想死在這裏,你是不是想嚇死我?”
  緋心一聽,眼淚一下子蒙了一眼,哭著:“臣妾衣不蔽體,有傷國體。若是這樣讓人瞧了,不如死了幹淨!”
  “你扯屁!”雲曦勉強隻能揪住她一點臉蛋,但也沒法因這個把她拽出來。一急罵了一句連花說的混話,他瞪著她半晌,忽然咬牙切齒:“滿腦子進忠進忠,聲名聲名。我就是讓你給騙了,早知你這樣,死也不讓你去!”
  緋心聽著,眼淚更是洶湧:“皇上讓臣妾先行,雖未言明,但臣妾也知道何為輕重。身死是小,救駕是大。臣妾不能拖累進程,惟有如此才不負聖上對臣妾的隆恩!”
  “三綱五常,禮孝信義你皆倒背如流。你根本不明白,我為什麽讓你先行!不明白便不明白,為何還要誑騙我,說什麽蝶蝶鶼鶼,你這個大騙子,我饒不了你!你給我滾出來!”雲曦越說越難受,覺得一顆心讓人揪著痛的要命。
  讓她先行,安全為第一,報信為其後。她反著來,不但反著來,如今怕讓人瞧見難看,索性也不言聲。若非他料著她這毛病自己上來,她定準備這樣窩死在裏麵。最後她落一個為了皇上身死地好名聲,又要他情何以堪?
  他自己上來,她肯出聲,恐怕也不是因為她自己。是怕他孤身犯險壞了國本,跟那些老頭子腐朽一樣。兩相權衡,國本為大,聲名是小。這才肯言語!他越想越心痛,越心痛越心空,越心空越覺得淒涼!但手裏卻一點也沒鬆了扒,不斷的扒土想更前一點抓住她。
  “臣妾卡住了,出不來。”
  緋心哭著,聽了他的話,眼淚更是不絕,“臣妾沒有騙皇上,君為臣綱,臣妾斷不能隻想自己安危。但即便不論君臣,便是夫為妻綱妾也該守持,皇上若是有事,不消抄斬,臣妾自己也不想活了!”
  “你說什麽?”他抽噎住,瞪著她的眼,一時間手都有些哆嗦,還掙著要捏住她的臉。
  “臣妾衣服都破了,讓兵翻救出來,實是沒個人樣。到時臣妾沒臉,皇上也難看。臣妾想皇上肯定要上來的,別讓人瞧見!”她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可憐巴巴。使勁拱了拱,還是一動也動不得,“卡住了,動不了!”
  那句“臣妾想皇上是肯定要上來的”,在她心裏,認定了一個人是可以隨意地見她的醜像,那便是他啊!同樣的,她不是完全沒看懂他的心!這話聽得讓雲曦癡狂頓起,差點跟著掉了眼淚,什麽話也沒這句讓他聽著開懷與安慰。
  他的手指尖勾摸她的臉:“我自己來的,沒人瞧見。我瘋了不成,讓人看自己的老婆出醜?”
  她想點頭,也點不得。隻得眨巴著眼,一動眼睛,淚水就淌。從未見她哭成如此,讓他地心裏揪得更難受:“你再忍忍,我拿刀把這裏刨開。”此時,她心裏隻得他可托付,再不將他隻當成高高在上,隻能供在神龕裏朝拜尊奉的圖騰,讓他心裏格外地情溢滿懷。
  他趴跪在地上,用力去刨那個坑,這也不知是什麽動物弄出來的,竟是一個長長不算太直地通甬,一直往山體裏通去。窄的很,她居然還能退著往裏鑽這麽遠。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邊又由不得的擔心她到底傷到哪裏。最後刀都讓他弄得卷曲,他手裏也幫著刨。緋心眼瞅著他滿身泥土,手指都挖刨地不見膚色。此時因他半跪,也瞧不見他的表情,但不時聽他開口說話。一時是罵她,一時又勸她。語無論次,搞得像個瘋漢一樣。
  緋心開始是覺得極度丟人,加上拱進來的時候衣服已經破了大半。所以寧死也不願意出聲讓人翻救出來。但後來皇上親自跑上來了,再不出聲,惹得皇上有了危險那就有違她忠心之本。所以隻得硬了頭皮出聲。她其實是希望皇上可以自己上來,不要讓人看到她的醜態,畢竟她在他麵前出慣了醜,都有點皮了。
  但這想法生與她的禮教衝突,讓她不敢也不能多想。但一眼見他急頭白臉,可謂七情全堆了一臉,又是急又是怕,擔心焦灼又是溢了滿言。雖說口氣惡劣罵罵咧咧,但生讓她一顆心碎了半拉,還有半拉扯扯拽拽,好生的疼痛!
  此時心痛的很,身上的疼也感覺不到了,眼淚卻怎麽也不止不住。自小所教所學,禮孝大德,將她綁得像個人偶。更因進了宮,半分不能有錯,時時如履薄冰。時常覺得世人輕狂,不知大家之規。
  時常戲子編那些才子佳人戲謔豪門,便是在船上讓皇上帶著看了幾出,她也不過嗤之以鼻,隻覺漏洞百出,半點不落真。卻是不知,這當真是有的。眼前,便有一個!
  雲曦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把緋心給弄出來,這當中下頭有忍不住的又想上來,讓雲曦暴跳如雷給轟下去。緋心這一夜一天水米不沾牙,連嚇帶累又傷痕累累。之前隻是憑著一股氣性強撐著,待到他來,便開始時時泛迷昏。但因他不時說話,便是他又罵人,她也想強打著精神聽著。直到當他將她抱在懷裏的時候,她才算是一口氣全鬆懈盡了,整個人再是支持不住,人事不知!

  第四卷 深謀懷江海 心澄邀星月
  第001章 病裏稀依榮歸故
  緋心兜兜轉轉,隻覺得身體一時輕一時重,一時軟一時硬。時而覺得火燒得熱得不行,時而又冷的不行。一縷神晃來蕩去,時醒時昏。醒時也是光圈羅疊,看不清東西。有時覺得有人說話,也聽不清楚。
  待她眼能視物,昏昏沉沉的有些清醒的時候,恍忽間見身邊湊著許多人,耳邊似是聽到繡靈的聲音:“快,快去報皇上,娘娘睜眼了。”
  她強掙著想開口,卻覺聲音不聽她的般,堵在喉裏就是出不來,身子沉的不是一般二般。一會便是一陣腳步紛遝,覺著讓人托起來了,一時有人紮她手腕子。她那聲音終是忽悠悠的衝出喉,卻是一個字:“疼!”
  她這邊叫疼,四周卻像是一團歡騰似的。聽著有人說:“好了好了,知道疼就是見好了。”
  她一時覺得鬧,眼皮子泛沉,又睡了過去。
  待她再度醒來的時候,眼前就豁亮多了。不再是大圈小圈的亂晃,一眼便瞅著掛著青紗繡百合的帳幔子,以及床邊擺著的雕花紫檀的櫃子。繡靈正倚在邊上,一見她睜眼,大喜過望的湊過來,輕聲道:“娘娘,可覺好些了麽?”一邊說著,一邊揚手忙著讓人端茶。
  “本宮……”緋心瞧了瞧四周,喉間歎一聲,聲音極是啞澀,“可是病了許久?”
  “這一下有半個月了。”繡靈說著眼圈兒一紅,“娘娘初逢了大險,前一陣連人都不識得了,嚇得皇上抱著娘娘直哭!”
  “什麽?半個月了?”緋心自己都嚇了一跳,沒覺睡得多久,怎的就半個月了?再一聽繡靈說皇上,馬上心裏燙了一片,熱呼呼的又有點揪著疼。
  繡靈見她臉紅一片。以為她又起了熱。忙著打發人要傳太醫來瞧。緋心忙著開口止住:“先不忙,本宮覺得好了許多。”
  “這半個月,皇上衣不解帶,藥必親嚐,可是瘦下去好些。皇上實是體恤的不是一般二般,便是奴才幾個,也瞧著動容!”繡靈雖是了解他們往平州的曲折,但哪裏知道緋心此時心裏一番變化。忙著向她講這幾日皇上的表現,意思就是讓她以後再委婉著點。別再跟以前一樣,慪得皇上死去活來,自家也難受地很。
  她一邊說著,一邊捧了茶伺候緋心漱了,然後端過來燕窩百合,同時打發人去稟報。這些日子,一直靠人參吊著。太醫早起臨走也說了,若是娘娘轉醒過來,便是少少進些湯水,也好潤潤腸胃。
  “這到了哪了?”緋心看著這間屋,高梁雕柱,敞闊通亮。地鋪彩磚,陳設華麗。一時間心又跳快了幾分。
  “到了淮安了。”雲曦的聲音揚起,隨著這一聲,繡靈忙著跪倒。雲曦已經轉進廂裏來了,團龍青白服,彩繡雕花帶。自是神彩如常,不過卻是有些形削骨立,生瘦了一大圈出去。讓緋心見了,喉間心裏堵了一團,怔著連禮儀都一時忘記七八。
  眼前他往這邊來,這才想著在床上俯身要拜。他一步跨過來,伸手握著她瘦削的肩。兩人四目相對,竟是一時無語。這一場,實是一人病痛,兩人折磨。
  她本就是體質嬌柔,哪堪半分淒苦?一時山野裏遊戲,其實已經讓她受罪一場。加上又狂奔山林,最後生生擠著往那小洞裏鑽,蹭得皮肉傷了無數。
  她雪成肌膚花塑骨,平時手裏稍重些也要青淤不絕。便是坐車顛快些,身上也要有創。
  如今泥土草坑裏擠窩,生是像把上好的羅錦放在老樹枯枝上纏蹭。更重要的是,心裏的不堪重負,讓她一下大病一場,有如山倒。
  最重的時候,睜眼也不知是誰,眼瞳渙得厲害。針紮也不知痛,真跟死了一樣。燒得滾燙,嘴唇都是烏紫。他眼見了,竟有種萬念俱灰之感,她被針紮無覺,全都痛在他心裏。這滋味實是難向人言說。
  兩人皆怔了一下,竟又是同時低喟了一聲。他看著她噤口地樣子,眼裏微掛了笑意:“可好些了?”
  “好多了。”緋心看著他,把後半句什麽謝皇上恩典的話直接給省了。接著說,“皇上可有傷在哪裏麽?”
  他手指輕撫她的臉:“沒有,好的很。”他說著,轉身讓馮太醫進來,這邊繡靈支了隔屏,下了帳子。一會馮太醫過來,小心的又請了脈,說沒什麽大礙,隻需按方溫補便可。
  雲曦聽了便放了心,又聽說剛才還少少吃了些湯水,心裏也有些喜歡。瞧她精神尚可,便歪在床邊與她閑話。
  緋心這一病半個月,雲曦用了三日的工夫處理地平州的事,將平州太守就斬首示眾,查抄其家,徹查其宗族,涉案者一律嚴懲。將七省總巡革職抄家,涉案大小周邊官員,全部押赴京城交由宣律院處置。
  但卻輕辦陳家莊,除了當日那些動武的人做了相應的處理外,將陳家莊的莊主陳恩祿,免死放了流刑,一應貪得家產充公。作為當地豪紳,他固然貪婪,但官在他之上,他也有不得不低頭地苦楚。嚴辦官員,輕判平民,這樣不但起到震懾的作用,也可以聚攬民心。
  果然此令一下,平州百姓大呼聖明,四處地方官員更加倍小心。雲曦指人將陳家莊與連家莊並為一莊,更名為東圍莊。
  將查收太守所製之重新分派,撤除所有弊令,集中不得再以管理為由征收額外攤費,往來運輸一應照官價收取費用。平州當年免賦,以安民心。來年全部依朝廷之令以十五賦一而繳。對於攜助有功的連朋及其全家給於賞賜,特別是連花連朋這一對姐弟,雲曦很是喜歡,格外囑咐連家好生教養,再不可荒廢等等。對於那些視而不見,膽怯陳家莊之威不敢施與援手的連家莊民也並無懲罰。
  如此,無人不羨慕連花一家,隻歎自己無命無眼,沒料定真佛,同時也羞歎任人欺壓,人情漠冷不假援手。至於平州新任太守,雲曦指相應官員擬了人名再來呈報。
  接著因緋心病重,他無心再久呆,隻想若到了故土,許是能讓她好些。便大駕起往淮安來。至七月十二離開平州,水陸並行,走了八九日,七月二十便到了淮安,入住城南的聖德園!雲曦所見芳林,一時感歎,將聖德二字改成南安,並親自賜匾聯不消細說。
  緋心聽他說著,也插嘴,隻是眼神爍閃。雲曦知道她最想知道什麽,故意不提。急得她心裏油煎一樣,他瞧著她的樣子十分有趣,也不理會,一邊隨手撫著她的頭發一邊說:“這幾日你身子不好,需要在園子裏靜養。所以朕決定免除一應繁冗,你也不用再見什麽人,也好仔細調養。”
  緋心一聽這個急了,掙著要起,他伸手摁住:“這剛醒過來,又起什麽?”
  “臣妾再有幾日就好了。”緋心急著道,使勁找借口,“太後這一路也疲累了,七月雙節都在道上過,靜在園裏怎麽好?中秋臣妾是打算在園裏設宴地,也好,也好讓太後高興高興!”
  “那怎麽行?此番你這大病一場,沒個月餘斷是出不得門。中秋後朕要往瞿峽祭江河,你在園中休養,回來就要起程返京的。再若添了病痛,回程道路漫漫,哪裏支撐的住?”他越發笑的詭滑,“朕知道你這次有功,回去必少不得你的好處。”
  “皇上。”緋心瞧著他的眼,一時喃喃道,“臣妾知道錯了,這些時日讓皇上操心受累了,以後臣妾再不會如此。”
  這話算是說在點子上了,雲曦自是了解這話深層的意思。他伸手去摟她,將她抱起來坐在他懷裏:“這麽病了一場,倒真像是脫胎換骨了。不過別沒兩三日便打回原形才好!”這半個月,她瘦成一把骨頭,原本合適地中衣,此時在她身上肥出一大塊來。
  “臣妾定是不會的。”緋心輕聲說著,轉臉看他,“皇上,臣妾想向皇上討個恩典。”如今她是因著體弱,言語久了也累,但實是想把這事作實。她太想見見家裏人,若是父親能獲聖恩進園覲見,肯定麵上也有光彩。父親苦心這麽些年,她身為其女,不能盡孝。若能再幫他長長臉,日後娘親在家也能抬頭挺胸。一時忍不住,所以少了一些套話。
  他聽她沒那些拘著地套話,聽著也舒服,一時笑眯眯地說:“自是知道,都到了這裏,哪能不近人情呢?”他摸著她地臉,“前兩日你昏著,不過朕已經傳詔了樂正寞並他兩個兄弟,你爹好的很,紅光滿麵的,比你瞅著還少性呢!”
  她一眨不眨眼的聽著,心裏越發地激動,帶著臉紅通通一片,連嘴唇都有了血色。就算他打趣她顯得比她爹還老,她也一點也沒往心裏去。他瞅著她的樣兒,一時很是有些難耐,不由錯開眼接著說:“朕已經封了樂正寞為錦鄉侯,你那個兄弟,朕覺得他很不錯,提前選出來,由龐信帶一陣。到時讓他跟著一道回京!”
  緋心眼都瞪直了,萬是沒想到,父親居然可以得到一個爵位!就連林孝那樣的世家大族也過隻是個鄉侯,跟她爹現在一樣。至於像左含青,官居二品但無爵位,隻算人臣不是親貴。
  有了爵位,就是親貴,不管這個爵位多低也好,不管封地多窮也好,都是貴族!況且錦鄉並不窮,而且離淮安很近。那裏有良田數百頃,民生富足的很!有了爵位,有了地,他們不是商人了,他們是親貴。

  第002章 一朝聲起拜錦侯
  錦泰的王侯分封製度並不完全依照古製,總的來說就是兩種爵,王爵和侯爵,全部按地域分。王爵分為三等,最高等級為四方王,也就是東臨,西寧,南豐,北海。
  這四王最初的爵號起於四大封國,也就是錦泰開國初期的東南西北四片大封地,最初這四王是享有封國,有極大的權力。封國中所有稅收供其支配,並可以任免官員,自立兵營儲備兵馬。
  比四方王低一級是六成王,比如當朝的興成王就是六個成王之一,有一城之權土。比他們再低的就是郡王,郡王領郡城之地。
  比王爵低的侯爵,最高級別的侯爵是郡侯,然後是縣侯和鄉侯。鄉侯是最低一級的爵位,但絕對也是貴冑一級。
  如今錦泰已經改變了故有的分封製度,因武宗時期的諸王混戰,至使後來的帝王深感前車之鑒,所以削減了王侯等貴族的權力。
  王侯同樣可以享有封地,但不能任免官員,不得幹涉當地行政管理,不得蓄養兵馬,不得私鑄兵刃。但可以享受封地的財富,除上繳國家一部份外,可以隨意支配。同時朝廷每年也要按製給王侯一定量的祿帛賞賜。
  所以同樣的爵位,封地的貧富也拉開了諸王的財力等級。
  比如一個郡王,安陽郡王和北慕郡王的爵位是一樣的,但這兩個郡王一個富一個窮。安陽是有名的富郡,北慕地處邊陲很貧困。這兩個郡王明顯有財富上的差距,而且一旦封王,如果沒有職務在身,必須前往封地,如果到一個非常窮困的地方,又沒有職務,其實就跟流放差不多。
  錦泰有製,封王的基本都是宗親,極少有異姓王出現。有些極有功的名臣良將,也都是死後追封一個王侯爵位。
  像先帝時期的名將葉隕涼,曾隻身單刀夜入敵營,鐵騎橫踏之間取敵將之頭顱,勇不可當。曾有詩雲:星如火,月似刀,猶見成王英豪。馬飾金羈七寶轡,身著碧滕紫蟒袍。追風去,三千裏,固守城關笑傲。誰言隕涼安陽子,隻可俯身向禾苗。
  這首詩說的就是名將葉隕涼,出身寒微,不過是安陽一介農夫之子。但因他戰功赫赫,最終封為武成王地事!但實際上,葉隕涼是至死才追封的武成王,他活著的時候,從未穿過成王一級的紫蟒袍。不過這足以讓他為天下所羨,更令他一生功跡都入書立傳。
  至先帝朝開始,爵位漸漸僅成為身份地象征,基本上權限已經一再被削減。但對於異姓非宗親地家族。封爵對他們而言還是窮極一生要追求地尊寵,將士征戰沙場,文官兢業製理地方,不過都是為了四個字——功成名就!
  三叔今年得了職。是皇家買辦。皇商和商人完全不一樣。以前他們也買地建茶園,建了不少。但那些地都是使用權,不是所有權,是要給地主每年交稅的。而錦泰地土地,本就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地。
  皇上是最大地地主,錦泰都是他的。他把地分給自己地兄弟子侄和親信,那些人再把地分給自己地子侄和親信。他們再租賣出去,其實就是賣一個使用權,坐收租稅就可以了。在錦泰,有地就等於有錢,沒地,買賣做地再好,也是流民商販,最是輕賤的。
  雲曦看著她的表情。緋心此時已經激動地渾身亂戰。像打擺子一樣。其實他是一步一步來地,封這個爵很是應該。
  其一,緋心身居貴妃之位,給他父親一個爵位沒什麽說不過去地。像後宮總愛關注著朝中動向一樣,朝上的也不時地觀望後宮從而窺探皇上的好惡。他治阮家地時候,一直在提拔貴妃。當時朝中已經有人上表,要給樂正寞加爵。作為皇家臉麵,天子的宮人,而且已經是到了貴妃這樣一個尊位,娘家太難看也不行。但他當時一直壓著,是因緋心又把他給惹火了。治辦完阮家之後,她竟要求身後名,更把他氣個半死,所以一直壓著不議。
  其二,樂正家有功,這次南巡,說是淮南富豪集資。雲曦查過,基本上都是樂正家和當地商家出的錢。地方上的豪紳多是掛個空名,由著樂正家還有少量的商人大把的銀子掏出來。
  其三,樂正瑛救駕。這個雲曦知道,緋心那是迂腐忠心外加極好聲名的性子作祟。當時該由常福去找京畿營的,讓連朋帶著她先躲起來,這也是雲曦的本意!她為了給樂正家添功,不惜把自己當成棄子,將兩人全指派出去。當時來的就算不是樂正瑛,也是樂正家茶園的人,反正算來算去,這一功跑不了。
  雲曦雖是恨得咬牙切齒,但他也不想點破,更實在不想再壓著了。這麽些年,她也沒求過什麽,甚至樂正瑛參加了淮南武試她都沒提半個字。若不是他對她家裏的事格外地上心,一時問了下頭,他壓根都不知道這事。
  如今借著南巡到了這裏,他便封了樂正寞。官位不變,就是加了爵位。樂正寞這人資質平平,雖然是個會鑽營的,但好在人比較膽小謹慎。又因緋心在宮裏,一直點著他不讓他生事。他自己本身也是個好麵子講名聲的,所以放在哪兒也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至於樂正瑛,有一副好身手,比一些武將名門也不差,埋沒了可惜。加上又是個老實巴交的,交給龐信練幾年也是不錯。
  “如此你要的,朕都給了你了。你還要討什麽恩典,朕也一並應了便是。”雲曦抱著她,低聲說,“十五那日不行,南省這邊的親貴都要來拜見。廣成王也巴巴地帶著王妃要從奉安過來了,太後跟她是姐妹,早就跟朕說了要留著敘敘。到時少不得事,況且十五團圓,朕想與你一道賞月,若弄一堆人進來,不知道要鬧到幾時。不如過幾日便喚他們進來與你相見。你想見哪個,擬了名單給他們,讓他們準備就是。如此,你可能安心休養了?”他話說的隨意,就像兩口子在敘家常裏短。
  她話都說不出來,巴巴地瞅著他。他已經料到她開口想討的恩典是召見她的家人!她滿腦子轟轟作響,亂個無數。她所求的聲名,榮耀,一下子全來了。艱難的時候,她總覺得一生不可盼至。而如今,又容易得讓她有些難以反應過來!他看著她的眼睛,一時難忍,手不由的往她襟裏探去。結果她身體猛地一緊,微蹙了眉頭,嘴裏忍不住低呼出聲。他登時後悔,忙讓她順著躺下去:“你再睡罷,說多了也累地很。況且還沒好呢!”
  緋心因一觸痛警醒過來,一時間也覺得怪,怎麽的胸口疼地很。她一時眼轉,他側身看她,突然覺得好笑:“你傷的又不是地方,當時那樣一通蹭,不疼才怪呢!”
  緋心一下明白過來,臉更是添了血色。
  他更添了玩味,掀著她的領口:“讓我瞧瞧,現在好些了沒?”
  緋心囈囈呀呀地要縮,讓他一膀子摟過來,但沒再逗弄她,躺在她身側:“睡吧,再睡一覺。養養就好了!”說著,他自己已經閉了眼睛,緋心聽他說了這麽多,實是疲累了,但也正是因為他說了這麽多,讓她的精神又格外亢奮。一時看著他的五官精琢,氣息良順,神情溫和,又有些癡倒!
  接下來幾日,緋心一直安心養病。平州那邊不時有事逐一而報,這兩天臣工忙著把那裏的一些餘事收一收,因皇上人在南省,地方上哪裏敢有半點拖泥帶水。太後因平州之事,本極是震怒。一是後怕,二又是擔心皇上。照她的意思,刁民膽敢擄劫皇上,全無王法在眼裏,如此瞞天之行徑斷不能輕饒。但皇上已經作此令下,她也不好說什麽。索性也就全都不管,隻管園中享樂。
  本來她就對緋心在江都的時候跟著皇上出去也不知個侍候,結果弄得皇上拉了肚子。這一回不但不長記性,更變本加厲,險讓皇上出了事。更聽說皇上不管不顧,親自跑山裏去找她,貴妃真是好大的臉麵,皇上顧著她的體麵,自家滾得泥裏土裏沒半點天威。實是讓太後心裏越發添了堵。但緋心病著,她也不好再說什麽。但這一回,緋心病個半死,她不過就打發身邊的太監問了問,便就由著太醫治。反正有皇上當她是寶貝,她這個太後也用不著再錦上添花。
  緋心知道太後心裏不痛快,所以稍好些便往太後那裏請罪,言語恭順禮儀周全。太後眼見人家台階都捧來了,再端著不下不過就是引著皇上不快。就勢免了她的見禮,說了些體恤的話便罷了。反正這些日子,南省的親貴全都過來接駕,有些離的近的,官眷也一道跟來覲見侍奉太後。太後身邊壓根也不缺人伺候取樂,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如此緋心也省得事,更因如今父親封了爵,南省這邊的親貴外加地方官府,每日定是往家府裏去的不少。緋心越發不願在此時張揚,索性借著身子不好,免了所有命婦的見禮。平日在園中也少逛閉門,行事也越發低調起來。

  第003章 意滿心溫靜安養
  坤草、白芷,配以當歸、珍珠粉,混合仙人掌泥,再輔以秋水仙堿,去疤生肌最是有效的。緋心這十來天一直病得神誌昏亂。令上上下下皆人仰馬翻,一時顧著調理內患,外傷不過都是以大內禦用藥品敷治。繡靈跟了緋心幾年,其實頗也領受一些護膚心得。隻不過當時緋心病情來勢凶猛,床邊聚的人太多,加上她心裏實是怕的很,一時也顧不上許多。
  如今緋心轉好,外傷其實已經愈了七七八八,緋心平日就對自家妝容肌膚很是仔細在意,這來自於她從小所受婦容之教。女子端莊儀雅是為婦容,這方麵她從不肯有半點懶散。眼見傷患漸愈,但身上也留了些記號,特別是手肘,膝頭,還有就是胸部。所以繡靈這幾日又調了些草藥泥糊子,幫緋心敷體。
  緋心趴在一張大躺椅上,一邊瞅著窗外的蔥鬱一邊神思亂飛。那天她忙著打發了常福和連朋分別去送信,自己實是寸步難行。眼見山下火光點點,時時跳得心裏又是怕又是憂。她斷是不能讓人擒著的,先不說她一個女人,哪能隨便讓男人拉拉扯扯。就說首要的,若是那幫人摁著了她,皇上等人不就等於受了牽製?
  所以當下她便想找個地方先蹲藏一陣。誰料她剛動一下,腳底下就失了根,連摔帶滑的向下跌了一段。虧的樹長的密,她撞一下頓一下,再欲起又摔。反複幾次,人就跌到那個草坑裏了。她本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這種山野裏哪裏走得?但這般摔了,意外倒讓她瞧見那個洞,這裏草長的又長又密,她恰是一屁股蹉下去,腰根正抵那空洞。當時天黑的很,她心裏又怕到了極點。滿山老聽著奇奇怪怪的蟲聲,極度慌亂之下,也顧不得太多。她本是想一頭鑽進去,但頭一進去,一股子臭味一下給她熏出來,加上極黑的,頭一進去沒了半點光亮,也不知道裏頭有沒有長蟲突然竄出來咬。
  後來因她的位置還是高些,眼見有火把忽悠悠地往這邊晃。心裏極怕讓人拿住,便也不再顧及三四,倒著先把雙腿送進去,一點點生擠進小洞裏。她身形是比較纖細,南方人骨架也小,但到了胸口那裏就難進了,她雖不是極端豐滿的類型。但以她的身架來說也算是不錯的,她手肘膝彎用力,加上心裏害怕慌張,生是對疼痛沒那麽敏感。越退越深,直到整個人都縮進去為止。如此,胸口算是遭了難,後來擠進去定下之後,發覺胸前後背都是火辣辣的疼。最後雲曦把她刨出來的時候,整個衣服都破得不成樣子,後背蹭得鮮血淋漓,前胸也沒好多少。
  這段遭遇固然是不堪回首,緋心此時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但更多的,是一種撥雲見朗月地滿足與欣喜。
  她想要的不過就是如此,樂正家脫離商籍,終於完成了由富入貴的過渡,樂正一族打開全新地篇章。這當中的艱難自不必言說,從宣平三年父親捐官開始,至今宣平十六年八月,曆經十三個春秋。樂正一家以超乎尋常的艱忍和小心,漸漸達到今天地成就。而成果最明顯的階段,當然是從宣平十二年開始,從她樂正緋心進宮開始。父親最後的選擇沒有錯,沒有選擇身份更優於她的嫡女,而是選了她。而她,也沒有讓父親失望。她是樂正家首推地大功臣,是樂正一門的最大驕傲。
  她隻想到這些,便覺得心滿意足,身上縱是再疤痕累累也值得。她自然是明白,這些自是因有皇上的支持,而這些,是一切的根本。以前,她也曾經想過,皇上將她從太後手裏搶過來,是懷有與太後相同的目的。而看中地,也正是她對聲名的極度追求。她也明白皇上對她心存懷疑,因為她是太後選的人。而她之所以能當上貴妃,也是太後在後護駕。
  貴妃這個位子是皇上封的,但皇上是遵了太後地意思。但她那時不得不投效他,不僅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他拿住她的把柄。
  他在花園裏臨幸她,若是此事揭穿,太後就算不重罰她,也會將她棄若鄙履。她已經走投無路,不得不轉而為他辦事。引太後入局,借她自己地手折了她最後羽翼寧華夫人。同時一石二鳥,令風頭最勁的林雪清挨了悶棍,直接令其父將所有矛頭對準阮家!借雪清要上位的事,將林家徹底拉到皇上身邊,除掉了阮家的頭目阮丹青。以此事讓太後避隱宮中,不再過問後宮之事。大肆整頓後宮,將不肯就範不能規矩的人一一去除,令她們的家族惟有盡心為皇上辦事,再不敢借後宮而妄圖鑽營。同時也是安撫一些中庸之臣,表明當今聖上並非是一個隻憑女色便會風光其族,不明道理之人。
  樁樁件件,他們配合無間。而同時,她也漸有點迷離。步調很一致,思慮亦相同。但拋開謀算,有些地方她又瞧不懂。後來他眼中流露,讓她探得一二,但這一二,卻是她不曾接觸,不曾想過,甚至都不曾相信地東西。
  也知是為何,似是因離了宮,他流露地越是明顯起來。越是明顯,她也越是害怕。得到聲名地歡喜與莫明地害怕總是交替,讓她的心也越發迷離。
  涼涼的藥泥敷在身上很是舒服,她一邊胡亂想著,一邊隨口問:“這幾日怎麽不見常福?”繡靈聽她問,一邊輕輕給她打扇一邊回話:“回娘娘,這幾日他在馬棚那邊了。”之前因他把貴妃給扔山裏,皇上惱了,打了二十鞭子扔到馬棚去受罰。繡靈心裏也氣,所以緋心不提她也不說,直當沒這個人!前兒常福趁著無人,在園裏攔住繡靈,淌眼抹淚地求她在娘娘身邊提提他。
  繡靈畢竟跟他處了好幾年,一直在掬慧宮裏一個裏頭一個外頭的替緋心操持。再見他喪頭苦臉地,一時心裏也有些軟。剛才正尋思著怎麽提一句,讓貴妃去向皇上討個情。但一見緋心閉目養神,也不好張嘴,誰料緋心自己想起來問了。索性便也說了,她輕輕搖著扇:“娘娘,常福這不省事的是討人嫌,活該挨打。不過娘娘統共也就帶了幾個人,到時跑腿遞話兒的也少不了。不如先記下,讓他先回來伺候。待回去再整治他,看他還長不長記性了!”
  緋心聽了,輕唔了一聲。用一貫的慢條斯理的速度說:“你打發人把他叫回來就是了。”
  “當初是皇上把他扔出去的,娘娘如今再把他弄回來。不是讓皇上臉上不好看?依奴才看,還是向皇上討個情。”繡靈小心的說。當初皇上發了火,瞅見常福就來氣。一腳把他踹了八丈遠,若不是看在他是貴妃的人,估計早一刀剁了。皇上把他調走了,縱是娘娘想放,也得先去求了皇上。娘娘現今病糊塗了,怎麽連這個都忘記了?
  緋心輕笑,微睨了眼看繡靈的表情:“你跟了本宮這麽些年,早該知道本宮斷不會做那越矩無理之事。常福報信救駕,有功無過。況且當日是本宮要他前往,皇上自然是明白的。常福不過是一個奴才,當日那情景,他惟有遵命辦事。皇上隻是一時惱了,如今事過境遷,都是有驚無險。此時那股氣也就消了,依本宮看,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皇上八成是給忘了。何必還要舊事重提,你悄悄把人領回來就是了。”
  繡靈聽了,便點點頭。眼瞅著藥差不多,便輕輕把膜去了,伺候緋心沐浴。此時正是晌午,讓緋心寐著,囑咐簾外的宮女好生伺候著,自己悄悄的出去領人。
  緋心一時也睡不著,打從二十四日那天醒過來。連著七八天她都沒出去,一直靜養不理雜務。知了拉長了音在外頭叫得極響,入了八月,淮安最近雨水少了些,天氣很是炎熱。這園子是仿著北方建築,又揉了些南景風情造的。殿閣很是高闊,走北方風格,四平八穩,但角簷設引水線。地上設很多引水渠,利於雨季引水。
  進園的時候,因她病體沉重,雲曦直接把她弄到他住的地方。這裏也是一樣,一早呈了圖方便居安府分派,居安府吸取了在江都的經驗。原本給緋心定的其實就離皇上不遠,兩個大院落基本是連著的。但雲曦嫌中間隔了道小園景來回走動不方便,還是把她挪到中間來了。
  這幾天雲曦實是忙碌,七月二十到了之後,他隻是見了見地方上的官員。按例封賞了樂正寞以及一些督渠的河工,沒往遠處去。這幾天才開始往周邊巡看了看,越往南來,隨駕的越多。除了當時一道跟來的朝臣,至江都開始,一些封地在南部各省的親貴也都來接駕。
  不過這些人雲曦也不是都帶著,有些就直接打發回屬地去了,但有些便一直隨著南來直到淮安。廣成王是先帝的堂兄,廣成王的父親當年擁立先帝有功,所以至了其子還是襲成王爵。他的正妃正是當今太後阮星華的大姐,這次聖上南下,他本該也來接駕,而且太後也有心見見親人。皇上想到他離的遠,而且一直身子不好,加上歲數也不小了。很體恤他,要他不必趕來。所以他派了自己的長子一早往淮安接駕,然後自己攜同王妃隨後。
  前幾天廣成王到了,皇上便賜宴親貴並臣工。特恩準成王並成王妃進園來住,方便王妃與太後姐妹團聚。

  第004章 言裏生嗔小兒女
  緋心隨便拿了卷書看,一時便覺得簾動挾風,一抬眼,便見雲曦已經踱了進來。汪成海隱隱綽綽在簾外不遠。
  這兩天雲曦出入都不設儀,不然驚動得她來回來去的接駕,那就不是靜養是折騰了。緋心開始有點不習慣,覺得他這般神出鬼沒的,她也沒個周全禮儀,如今廣成王在這裏,風言風語的傳出去不好聽。但他那脾氣緋心也是明白,承了他這個恩典,過了幾日便也習慣了。
  她放下書,站起身迎過去,宮人各自忙碌,拿帕子的拿帕子,端茶的端茶。她眼見他都換了衣裳,知道他是不願意讓她勞累。一時心裏也十分溫暖,他瞅著她今天氣色越發好了,又覺得她身上帶出清香,輕笑了:“今兒都有氣力泡湯了?”
  緋心把靠墊堆來讓他坐下,輕聲應著:“臣妾如今也泡不得,隻是剛才抹了點藥。”
  雲曦瞅著邊上一溜嵌桌上,剛繡靈把東西都放在那了。他隨意的接過宮女遞來的帕子擦手:“這東西真能去印子?前兒甄羅全進了點什麽玉芙膏,一會子拿過來給你試試?”
  “臣妾如今也差不多了,這白芷珍珠粉就是有效的,一般小痕跡都去得。”緋心臉微是一紅,前幾天他抽猛子沒到中午就回來了。正撞著她在上藥,結果他親自操刀,連她股溝那長個針鼻大的痦子都發現了,把她給羞得死去活來。如今再讓人弄什麽玉芙膏過來,她可真受不了。
  他現在越發古裏古怪,沒事就拿整她當樂趣,越發地對這種貓捉鼠遊戲上了癮。
  雲曦瞅著她的表情,忖了一下。
  忽然站起來一勾她的腰,讓她足尖都踮起來了,胸口前傾整具身子都貼過來。不得不抬頭瞧他,眼見微垂了頭看著她說:“既是這東西真是有效,不知對舊創有沒有效果?”
  “舊創?多久以前地?”緋心聽他問,一時脫口而出。
  “朕幼時貪玩,膝撞傷過,你沒發現嗎?”雲曦盯著她閃爍不定的眼,壓低了聲音。
  緋心怔了一下,頓覺他眼神此時有點陰晴不定。明明剛才他地表情還很正常,如今他這樣一下有點怪怪地,讓緋心霎時有些呆。一時堆了一臉的僵笑,隨著他地話說:“臣妾自是知道,隻是好些年前的舊疤,怕……
  他突然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讓緋心不寒而栗,這種笑容她以前太熟悉不過,但此時又讓她覺得太陌生。兩眼裏抰了霜,不僅是霜。還有點——痛!他以前喜怒無常,讓緋心完全摸不到頭腦,所以一見帝便傻一半。如今他已經許久沒這樣過了,現在突然又這副樣子,令緋心臉霎時有些發慘。
  “樂正緋心,你這個騙子!”他忽然低語。手一下鬆開來。緋心被他這種冷冷地腔調弄得腦袋轟轟作響,又是一臉地麻木。他輕哼一聲:“比起做買賣,朕還真是不如你!別說一本萬利了,真是血本無歸!”說著,他看也不看她一眼,掉頭就走。
  緋心整個人都傻了,一時想不明白他怎麽說翻臉翻臉。腦子裏轟轟亂震,突然想到他剛說地話上,覺得心口直疼。眼瞅他人已經走到簾邊上,不知怎麽地,她有種感覺,若是他今天走了,他們之間就真地完蛋了,在那一刹,她竟沒想到她們樂正家!
  她腦子一激,脫口就叫:“皇上,皇上,臣妾有話要……”眼見他完全不理,一撩簾子就出去了。汪成海都愣了,也不知怎麽地了。如今皇上已經和貴妃如膠似漆了,怎麽一下子又回到原點去了?他剛想說話,眼見貴妃小風一陣往這邊追。除了那天在東灣子,他可從未見貴妃這般不顧儀態地跑過。
  雲曦聽著身後有腳步,一時有點怔愣,她以前根本不會追趕他。以前他走就走了,半年不照麵她照樣安之若素。如今追來,不過是因為怕到手的鴨子飛了罷了。幾日前,他曾答應過她,待她好了,許她往家裏去幾日。
  他什麽都應她,但她的回報呢?卻是進宮四年有餘,近來朝夕相對,連他身上有疤沒疤都一無所知!他把楚雲曦的情感托付給了一個完全不懂感情的人,他居然傻到希望她來成全!
  他這般一想,腳下又快了幾分。她腳步越急,他越是想跑。沒錯,他竟想撒腿狂奔!說他多疑也好,不信她也罷,他總是一再的試探,亦或者,他根本不自信。
  他太想要回報,太想見到成果。但越想就越紊亂!他從小就知道,越是渴望得到的東西就越需要加倍的耐心。當失掉耐心也沒有得到的時候,就該趁自己還有理智的時候毀掉。沒了楚雲曦,至少他還是宣平帝。沒了樂正緋心,至少還有一個可以為他辦事的棋子懷貴妃。不然,當楚雲曦的情感放大,而她的貪婪增加,不斷地滿足之後自己還是空虛。隻會培養出第二個阮氏,到時楚雲曦掌控所有神魂,他該如何殺伐?
  緋心此時眼瞅他走地越發快,心裏更是慌的很。結果衝過簾子的時候,長長的水晶珠串嘩嘩的裹纏了來,一下勾纏住她的腿,她一時未覺,步子一邁人“哎”的一聲就拍在地上。在青花磚地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雲曦被這聲弄得心跟裂了一樣,一時也跟被珠串子勾住一樣再邁不動步子。他短促了頓了一下,突然轉過頭去。眼瞅她整個人都趴在地上,一條腿還半懸著咣蕩著。
  他心裏七葷八素也知道是什麽滋味,跺了一下腳又往回走,嘴裏又止不住罵:“你跑什麽?”邊上宮人忙著七手八腳地攙扶起緋心,雲曦見她鼻孔又冒出點血跡。伸出手指一掂她的下巴讓她仰起頭來,動作很是輕柔但語氣卻是透了諷:“跑什麽跑?貴妃的父親封侯猶還不足麽?”他正說著,忽見緋心一雙手竟伸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此時她的下巴讓他的手指頂得仰頭,她隻得向上望天。但雙手亂撈,一抓住袖子竟不肯再鬆。脫口而出的不是什麽知罪有錯之類的話,而是:“臣妾不敢看。”
  邊上有宮女扶著她,還有的忙著去找止血的藥並棉球,也不明白緋心這話的意思。緋心眼一直盯著天花板,也正是因此,她有了說的勇氣。其實剛才他諷刺的話她壓根也沒聽進去,腦裏晃的不過是剛才的場景。他突然變臉的原因,在她腦轟亂之間她想明白了。
  他腿上沒傷,他不過隻是在試探她。試探她的關注,若是擱在以前,她定打死也想不到。但如今不同,當她經曆生死,看到他眼中流露的情感,她並不是笨蛋,她當然會想通。隻是他轉換的太快,而她在這麵又實在不足,從她犯怔的時候他已經變了臉。到她順著接口,他就是寒了心!他不是在試探貴妃,他在試探樂正緋心!這一瞬,她突然覺得,他不是喜怒無常。他其實和她一樣,都是情感上的蝸牛。小心的柔軟觸角,一碰就縮。
  他盯著她的臉一直不語,她半晌聽不到他的回應,越發急了。努著想低頭,但他把她的臉弄得更仰著了。現在不是她不敢看他,換他膽怯了。
  “臣妾不敢看。”她重複,也不管身邊是不是站著宮女太監了,“臣妾讀女書長大的,書裏教‘侍君父,低順眼眉,目垂而視。笑不露齒,行不抖肩。避躬尊長,即麵幼弟亦不可不執禮也!’”
  他不理她,越晾她她就越有點著急,緊緊揪著他的衣袖不撒手:“臣妾以後知道了,皇上就不能饒恕臣妾這一回嗎?”這話分明已經帶了哀求的意思,她頭抬著暈得很。一時宮女們拿了東西來,也不敢往前送。
  隻顧著瞅邊上的汪成海,汪成海悄悄看著皇上。感覺他臉色沒之前那麽難看了,但還是板著的。一時他也聽明白幾分,好像這回倒不是貴妃泛了傻,是皇上突然起了小性兒。
  這一路隨過來,他看地多聽地多,之前在宮裏他也算是瞧個八九。雖說他一個太監,男女之間的微妙也不是很明白。但旁觀者清啊,其實皇上越是起這種小性兒,他也越發覺得心裏難受。皇上做事有條理,有謀斷。宮裏美女如雲,這一路大臣獻媚上奉的也不少。但皇上其實對男女之間的相處微妙也很不會處理,他沒經曆過,沒遇到過。
  偏是對手又是這一位,恨不得論籌謀算計,幾個大男人加起來都不見得比得上的貴妃。一邊皇上自家心裏喜歡,偏是賞別人賞慣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對著才好。一邊又老是不放心,時時刻刻揣著試探的心,老怕裏頭摻了沙子。
  貴妃是個對聲名地位上心的,更難測了,論忠心不二,那不用測。皇上能兜攬的人,沒一個不是經過層層篩選的。但這男女的小心思可就瞬息萬變地多,皇上一測就是一鼻子灰,一測就是一臉土。他是個皇帝啊,時間長了,他乖張詭變起來,自然越發喜怒無常。在宮裏就是常常對著貴妃急眼,偏就不給她好臉。現在出來了,兩好不容易常常在一處,可算是有了進展,偏他又想著要突飛猛進了。得,又是一鼻子灰!
  不過這會汪成海聽著這意思,也怪不得貴妃娘娘。娘娘打小就這麽過來的,橫不能讓她一下子性情大變,這也不合常理。不過此時皇上自己心亂如麻,小孩一樣的,哪裏管這常理不常理,他自己已經無常理可言!
  正文 第005章 言拘行束難自放
  汪成海在心裏苦笑,一時摸摸鼻子上前一步,陪著小心說:“皇上,娘娘這都認了錯了,皇上就饒一回罷?看娘娘大病才有了起色,現下又磕了,大熱的天,一會子再起了暑濕,又添了虛。”汪成海最是會見縫引針的,眼見皇上麵上有緩,娘娘這會提氣,一直在說軟話。所以湊過來添了一句。
  雲曦一時也覺得,剛才突然就起了心要試她,實是有點小心眼作祟。其實就跟當初在宮裏,瞧見她一身光彩跑到萊茵宮一樣。剛才是見她一說玉芙膏就滿臉尷尬,簡直就覺得兩人親昵是滔天大罪一樣。老是僵著個臉半點不講意趣,白讓他這陣子生拉硬扯。若是以前也罷了,如今病了一場,明明之前說過的。他說她這一病,倒有些脫胎換骨的意思。她還道不會打回原形,這才幾日啊?已經原形畢露了!所以他才一時起了性,要試她一回。結果一試就試得他跟吞了個大冰坨子一樣。說起來,別說宮外了,以前在宮裏,她伺候更衣沐浴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更別說其他了,好麽,敢情眼裏半點不挾人!
  如今他這麽一鬧,害得緋心又是一個馬趴,磕得生脆的。他其實也心疼,眼見她流了鼻血,又一個勁的說軟話。加上他靜下來,心裏已經有七八分的回轉。但那“不敢”讓他心裏還是別扭,宮外已經這樣,回去以後還不跟以前一樣?
  所以聽了汪成海的話,他順手向下,把她一挾。接著一手拿過宮女手裏捧的藥膏棉花,大步就往回走,口裏說著:“不敢是吧?朕今天還就不信了,治不了你!”說著,人影已經倏的一閃,轉過簾子就往廂裏去了。
  緋心眼瞅著他把帳子都掩了,一時心裏亂跳的出奇快。但此時他隻顧扳著她的腦袋給她的鼻孔邊上抹了藥,她瞄著他的表情,此時動也不動一下。更不敢多說話,隻覺那藥膏掛了點粉劑,搞得她老想打噴嚏。但此時他的臉正對著她,她少不得生生憋著。一時擠眉聳鼻古怪的很。
  “癢的受不了就打出來,憋死你算了。”他咕噥了一句,瞧著她沒什麽大礙。把膏瓶子隨便一扔,瞅著她:“更衣,你今天給朕瞧清楚了。下回問著你了,再說什麽不敢可不能夠了!”
  緋心的臉跟個苦瓜一樣,嘟囓著嘴坐在床邊,天光白日的又更衣!
  她這話沒說出來,但雲曦瞧著她的表情就猜個八九,一時咧著嘴說:“不樂意是吧?大白天難看嘛,不合禮矩嘛!我還就告訴你了,你不樂意你別回家!那個什麽樂正一二三四五,通通給我滾到錦鄉住去!”
  緋心嘴都張開了,他居然能說這種無賴話!君無戲言,以前他再怎麽胡來,至少說的話說一是一,絕沒有什麽反口的事。所以她當時追上去,半點都沒想他會因為生氣不讓她回家。也許她日後得罪了他。他會遷怒整治樂正家。但肯定不是這會子出爾反爾。但現在。他根本就是拿這個威脅人呢嘛!
  而且他又開始“我我我”了,緋心苦著一張臉,張著嘴瞅著他一副很狂地樣子,突然有種想咬他一口地衝動。連她自己都嚇一跳,也不知是不是真讓他給帶壞了。
  “臣妾想求個恩典。”緋心憋了半晌,低聲說。
  “沒恩典。”他想都不想就拒絕,眼見她讓他噎得沒話,一時又說:“更衣。”
  緋心咬了咬牙,突然側著身看他:“臣妾想求個恩典!”
  “你來了勁了?”雲曦看她那樣兒,咬牙。
  “皇上就算要教,也該循循善誘,臣妾要恩典。”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緋心眼瞅此關不過她以後難辦,但這關猶勝從前,不是她咬牙就能糊弄過去的。所以一時眼睛躲躲閃閃,但嘴上死不鬆口。她不笨,跟他強下去,基本就是讓他折騰一起。但顯現他今天想換個方式折騰她,所以緋心壯了膽。
  “循循善誘你都能扯出來,這陣子何止循循善誘?你要了恩典,今兒不把利息還了,明兒就讓樂正家全滾蛋!”他也開始混不講理了。
  “謝皇上恩典。”緋心直接把前後的話全忽略,氣得他翻白眼。接著她伸手就從袖裏掏了個手絹,半拱了身子向著他,“皇上委曲一下,臣妾先向皇上領罪了。”說著,就湊過來往他臉上兜。
  他嚇了一跳,本能的伸手去握她:“你幹什麽?”
  “蒙皇上的眼。”緋心說完,他差點沒噴出來。都開始結巴了:“你,你蒙我眼,幹什麽?”
  “要不然臣妾不敢。”她的話又兜回來了,一副可憐巴巴地樣子,“臣妾自幼秉承家訓,不敢有越矩違禮……”
  “行行行,打住吧。蒙吧蒙吧!”雲曦的表情有點扭曲,竟是帶了點淒哀地味道。卻讓她這會搞得神魂顛倒,緋心慢慢湊過去,貼近的時候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開始纏她。緋心就是怕他這種勾魂眼神,古裏古怪的撩人,搞得她心裏亂的沒邊。所以一咬牙,也不管他地手怎麽摸,一發狠把他的眼睛給蒙上了。
  她還疊了兩層,兩邊角一係。雲曦一下滿眼黑,他很不習慣這種黑暗,一時揪住她的腰:“現在恩典給了,快更衣。你可瞧仔細了,一會我問你,答不上來就讓他們滾蛋!”
  緋心聽著他滿嘴威脅,滾蛋滾蛋不絕於耳。一時忙不迭的應著,一邊應著一邊去扳他的手:“皇上,臣妾給您更衣。”
  “更衣你扳我的手幹什麽?手又沒礙著你。”說著,他一把摟過她,就勢往床上一躺,她整個人都撲倒在他身上。
  他能感覺她的手哆嗦地厲害,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有點遺憾。但這樣實際上就放大了其它的感官,他的身體與她的貼近已經發生了變化,如今她壓著他,他感覺就更明顯。整個人開始微微發緊。
  緋心臉都紫了,雲曦現在不僅是挑戰她的極限了。根本就是讓她突破極限,如今他瞧不見稍好些,但他的手就不老實,把她捏來揉去的。加上她能感覺到他的變化,一時心跳得瘋,她那兩眼鼓了一萬次勇氣才敢去看他,他感覺她手抖了半天也沒解開幾個扣子,又急:“你磨蹭什麽呢?快點,不然今天別下床了!”
  她聽著他混話一串串,實是麵紅耳赤。但實是膽怯麵皮薄,他低聲指導:“別傻趴著,平時我怎麽做的,照學!”
  她都快哭了,撐著他的胸口慢慢起身,剛想到他身側,他一把摁住她的腰:“坐在這裏就好,快點更衣,你真笨!”
  緋心真想把他的嘴也堵上,但又不敢,盯了半晌,突然咬了咬牙,揪著他的領口學他,猛的一吸氣往兩邊一扯!但衣服沒破,緋心手直疼,更重要的是雲曦覺得領口一緊,勒得他直叫:“你撕不動,瞎拽什麽?笨蛋笨蛋!”
  緋心委曲的跟什麽似的,他說的學他。他平日就撕衣服麽!她就這樣一路讓他叫著笨蛋開始她奉旨查驗聖體!
  汪成海在簾外伺候,人都聽傻了,一會聽皇上喊“哎喲,你摸哪?”然後下麵就沒聲,估計是貴妃在極小聲地應對。一會又聽皇上喊“啊,笨蛋笨蛋,不對不對!”接著又靜,過一會又聽皇上喊“癢癢,緋心,你再折騰我試試?”……開始聲音還是透著清冽,後來就成了低啞,再後來就伴著點微蕩撩人的呻吟。身邊幾個太監都已經憋忍不住笑了,讓他一眼瞪回去,遠遠地轟走。
  他自己倚著一麵牆,一時也憋不住胸口微震了兩下。皇上打從四五歲上就沒這樣過了,這會子倒更像個孩子了。
  過一會就靜了,再過一會又聽皇上啞著嗓叫:“好了,坐上來。”這會子聽貴妃聲音隱隱約約,也不知說了什麽,但也是聽不真。
  接著便聽皇上吼:“你那不是坐上來,不對!我要解帕子了。”一時又聽貴妃叨叨了兩句,聲音微揚起來了,像是說“別解”之類的。
  過了一小會,皇上又吼了:“笨蛋,不對。你往哪坐呀?哎喲……往哪跑?你還敢給我跑?反了你了!”接著便聽貴妃小聲“哎喲”兩下,又靜了半晌,這會子兩人像是較勁一樣都是悶悶的一些餘聲出來。一會聽皇上咬著牙喘著低啞:“快一點快一點……哎呦,你這個大笨蛋!我死在你手裏了!”
  汪成海再是忍不住捂著嘴退著幾步,聽不下去了!天色已經轉了昏,汪成海悄悄出去打發人往花廳另一側的澡間裏準備齊全。一時馮太醫也帶著人過來照例請脈,一時什麽茶點房的也過來,當中繡靈還帶了常福回來了,常福一見汪成海,有點怕怕的。
  汪成海瞅他一眼,知道是貴妃想起這碴來了。這事其實皇上早忘記了,後來還是他忖著貴妃這邊短人使喚。便去求了個情,皇上聽了便說:“什麽時候緋心想起來了,自然就把他叫回來了,不必管了。”所以汪成海見了他也不在意,隻顧隔著簾瞅著裏頭,一時也沒個動靜,便也不言語,隻是打發馮太醫先在偏廳裏歇了。

  第006章 唏噓歎情擺心棋
  繡靈一瞅這勁頭,心裏就明白。悄悄的往汪成海身邊說:“剛回來的時候聽外頭說,我家主子又犯了天威了?”她剛聽外頭小宮女悄悄的告訴她,還說貴妃又摔了,磕得鼻子都冒血。她心裏一咯登,便少不得過來打聽,找誰也不如直接找這一位仔細。索性便過來問了,汪成海抖抖拂塵,笑笑:“放心吧,無事的。這不就好了麽?”
  繡靈陪著笑笑:“日後也少不得公公多幫襯著些。”
  “咱家自是曉得,靈掌宮不必多心便是。”說著,汪成海衝簾裏努了努嘴。繡靈明白,便忙著打發人準備緋心一會要的東西。汪成海自是顧得住他的主子,但緋心的一些東西還是繡靈更妥當。
  其實兩人這會沒睡,窩在帳子裏,緋心讓他驗收成果呢。這一起折騰,險沒把緋心小命要了去,其實雲曦也沒好多少。但不管怎麽樣吧,反正緋心是把他身上的一些記號都記住了。他身上是有些舊創的印子,不過並不多。
  最大的一塊在他後腰上,臀骨上方一點的位置。而且已經時間久遠,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小腿上的確也有一塊,但不是在膝上。而是在迎麵骨上,如此他動這氣情有可原。這塊傷痕雖然不大,但比較明顯。
  然後就是肩上那被她咬過兩回的地方,那裏顯然是他沒召太醫瞧,自己也不怎麽當回事。留了淡淡的印,倒是臂上月前讓她咬的那塊沒了痕跡。許是那回她咬的不是太狠,畢竟肩上那兩回,她都喝得暈頭轉向,下起口來也沒輕重。
  據他說,腿上腰後的傷都是小時練騎射的時候摔地,大內良藥名醫無數,這麽些年過去還有傷痕,可見當時摔的多狠了。複想他的傷痕,緋心有種通犀之感,可想而知他的艱難。
  “朕衝齡繼位,齠年稚齒便知金鸞處處凶險。朕沒有童年,但卻從未因此覺得缺憾。”他伸手摟過她來,“若朕沒有這種覺悟,貪戀孩童天真,定是活不到今日。”
  緋心不語,靜靜聽他說。他輕撫她的發:“人有時在哪裏並非是自己決定的,與其怨怪嗟歎,倒不如審時度勢自己籌謀的好,隻是有時我也難免唏噓罷了。”
  緋心看著他,忽然輕聲說:“臣妾明白。”
  “明白?”他反問,輕笑,“我看你胡塗地很!”
  緋心靜了一會,低聲說:“其實臣妾不敢與皇上相論,隻是皇上剛才所說地,臣妾的確深有體會。”
  “我知道,你曾寫過,此生惟願枝頭老,不向東君乞微憐。”他看著她,覺得她身體微是一抖。不由地勒緊她,“我並未怪你,倒是你那一首詩,突然讓我明白了,其實你本就是如此地。”
  “臣妾當時無知,實是大言不慚。東君之下,又焉何不求?”緋心怔了一會,輕語,“臣妾如今所有,皆皇上所賜。臣妾若無所求,又何需……”
  “何需什麽?”他微湊近來,垂眼看她,“何需如此出醜嗎?”
  “不是。”她聽著他的聲音,急忙說道,“臣妾若無所求,就不會為聲名所累。拘禮成枷,死氣沉沉。”她覺得心跳得急,一時有些語噎,但終是繼續說,“若是那樣,或者皇上還覺得有些意趣!”
  “若是那樣,我便不會接近你。”他看著她,伸手去撫她的眉眼。他幾乎都能聽到她的心跳,與他似是跳在一處。
  “若是那樣,天真爛漫自然隨意固然美好。但一入宮幃便成弱點,到時我若再近你些,你又能抵擋多少?朕可以替你擋,但擋不住所有。毀了你也傷了我,與其如此,不如早早遠了去!”他又開始兩個自謂同時用,但她此時,卻心眼透亮地。
  他時而用“朕”,時而用“我”。那是因為,“朕”與“我”雖是一體,但其心有別。他也是人,有感情,有著最單純的愛惡。並不是因為籌謀,而是發乎於心。
  但他終是皇帝,皇帝的寵愛是雙刃劍,在得到皇帝寵愛的同時也就得到更多人的憎恨。若她樂正緋心,是一個軟弱不堪,任人魚肉的無知少女,那麽他楚雲曦發自內心的情感,隻會成為傷害她的利刃。
  皇帝可以替她擋,但擋不住無數妒的心。她若不能自保,又如何與他廝守?他坐在金鑾之上,受百官朝拜,萬民仰奉。但他的情感,卻不能隨意的釋放。作為皇帝,寵愛也可以是武器。但皇帝之下的楚雲曦,又該如何保存他的一點真心?或者有一日,他終大權獨權,乾綱獨斷,再不需受任何朝臣左右。到了那時,他就不需要再有任何的忌憚。但之前呢?有誰能陪他到那一天?
  他一直要的回報,其實就是這份心意。隻是她一直不懂,所以他才喜怒無常。其實在連家莊的時候,她已經明白了。隻不過,她拘禮難放,引得他多疑忐忑。這又該怪哪一個?她本是這樣長大,很難一時變改。但也無法怪他,他自小生於陰謀重重地權爭中心,周圍全是如狼似虎的親人。如狼似虎的親人呐!至親尚且如此,他又如何不多疑?
  若非是他及時讓她轉換陣營,就算她八麵玲瓏,怕也要倒在去年林雪清失子的計中計裏。從那時,他要的其實就是這個回報!她是值得他托付的。她至少比德妃穩,比靈嬪慧,比華美人斂。更重要的是,他們心有靈犀。她可以看懂他的心思,他也能明白她的所求。那麽,當他坐在朝堂上,她至少可以把楚雲曦的這份心,好好的保護起來。
  但她也怕啊,情感在人心之中,個中的脆弱多變誰也難測。其實他說的也沒錯,她是個買賣人,懂得如何交易。他是錦泰的皇帝,坐擁江山,擁美無數。若有朝一日她再無可圖之處,她該是如何的下場?
  “你怎麽不說話了?”他看著她閃爍的眸子,手指在臨摩她的五官,“你不信朕?還是不信我?”
  這話含概兩個意思,是不信朕的馭臣之術無有成效,還是不信他的心中之思出自於真!她微抬眼,還不待開口。他忽然貼過來,唇快抵上她的鼻尖:“你跟我下盤棋。”
  “現在?”緋心一怔,一時腦子有些昏。
  “對,現在。下一盤,無子棋!”他說著,吻上她的鼻尖,“此時說什麽也沒用,惟得一賭而定輸贏。看是你有奇招能定我的心?還是我終能讓你,心服口服!”
  她昏而無語,他借勢向她的唇而去:“還要。”他咕噥著兩個字,舌尖開始糾纏她。她被他壓得窒息,微皺著眉低語:“頭疼。”
  他笑,換氣的間歇摸她的臉:“你招出的不慢呐。”她身體滾燙的,眼睛霧蒙蒙:“真的頭疼,鼻子也疼。”
  “你不是騙我吧?”他看著她的表情,一時伸手摁在她的額上,盯著她的鼻子看。
  “不是,真的疼。”她重複,她真的是有些頭疼,隻不過是……稍微的誇張了一點點而已。
  宮中的生活何其無聊,不鬥豈不是錯負光陰?況且這對手,還是他!
  八月初十,緋心用罷了早膳,然後往太後那裏請了安。領皇上口喻,準懷貴妃樂正緋心前往安城西交巷樂正府探看,這回不叫歸省,隻是臨視。
  因錦泰朝例,妃嬪便是特準歸家省親,也需要另蓋園府以備接駕。避免府上人丁混雜,有失國體。而且如今緋心已經至了淮安城南的南安園,其實等於就是歸省了。
  新封的錦鄉侯領淮安司馬樂正寞也特許入園覲見,但因皇上是七月底的時候賜宴親貴,當時樂正寞以侯爵之位得以入席親貴一列。不過那日緋心因著身體不好,也沒機會得見。
  雲曦當時想著另找日子讓她讓自行賜宴一回,但後又一想,這都到了家門口了,還不如索性就讓她回去。閉起門來一家團圓一天也自在,總比這入園來好。
  太後當時一聽雲曦想放緋心回娘家去住一宿,覺得這事實不合禮數,那一家子男男女女的兄弟子侄又多,地方也小,到時傳出去不像話。但她是個過來人,如今眼見這兩位打的火熱,雲曦眼中含情便是當著人前也不願意再遮掩。她又豈會在這會掃他的興?索性他說什麽是什麽,也不再過問。
  因初十以後,園裏基本上要開始為中秋準備,整個淮安現在有如京城,放眼過去親貴大員比比皆是。而中秋之後,十七開始雲曦就要齋戒,不沾葷腥不近女色,然後就要起大駕往瞿峽去祭江河。
  而從初一開始,緋心已經漸漸理事,一來不想惹人閑話,再則是臨了節慶,兩府隨行人員不斷開始準備一些過節的東西,安排一些場麵。這種雜事太後不願意理,緋心病的時候太後勉強照管了幾日,如今也不好一再煩著她。加上太後也許了她回家裏去,緋心心裏買這個情,就早早的去理事,讓太後自在。所以緋心的行程也排的特別滿,一直排到初十才得閑。
  因這次是皇上特別恩準,所以緋心也不想太過張揚引得外頭臣工親貴諸多非議。她便不設儀駕。午間的時候,隻是領了常福繡靈等一共四五個平時常用的奴才,乘一駕青蓬小車,由龐信的屬下郭重安並她的兄弟樂正瑛護著,打側門出了往家裏去。

  第007章 貴妃歸敘帝輕狂
  初六的時候家裏已經接了口諭,便忙著收拾宅院接貴妃的駕。把一些小廝全遣到兩邊外頭住去,隻留幾個老實體麵的在家裏。將正堂一早清理了,去了不必要的裝飾擺器,隻設大座,撤了所有客座,將兩邊側廳全部改成貴妃的臨時更衣室。連著正堂外廊一直到貴妃出閣前的廂樓這整個一條道全部攔上圍,清出道來,遣走所有男仆隻留女仆,地上全部鋪上毯。這一整趟收拾完妥,初十全家起個大早,按男女分列,全都立在家門口候著。
  因著七月的時候樂正寞加了爵,按製侯爵府的規製要比現在這地方大許多。所以樂正寞著家裏人東西雙向量出約有兩裏的路,準備商量著買宅地擴府。樂正家住的這一帶基本都是官僚地主,多有空宅。其實他加爵之後,當地已經有地主要送宅地給他。不過他嫌搬動耗廢,加上不想這會子搞的大動靜,引得皇上覺得他們家張狂放肆。
  但體麵還是要有的,所以索性在自家外沿擴,如今樂正家今時不同往日,徹底脫了商籍進入親貴之列。樂正賓如今也不需各地找地方蓋茶園,一早得知兄弟封了爵,日後定是直接往錦鄉挪就是了。所以宅地的交易也很順利,隻等皇上返京,便擇吉破土動工。
  緋心這一趟路上已經提前讓先鋒營清了道,所以走的很順。她心裏是極為激動的,四年沒回來了,淮安城變沒變樣她是不太知道的。但一直心裏記掛著家裏,想著這四年,沒少勞動父親往來奔波。他也是個小五十的人了,年輕的時候為了家裏的買賣就常年在外。如今又因著家聲不時奔走,領著這一大家子,著實是不容易的。而且她也很記掛兩個母親,正母和她的生母。在家的時候,正母對她視己出,一直對她栽培有加。生母自是不用說,如今終是能見上一麵。況且經此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所以越是近了,眼裏都不由地泛淚花。
  一時聽著車停,她強忍著沒動,聽著外頭正是父親的聲音,說了些官上的話。她聽著外頭常福喊一聲:“起。”車接著慢慢走,門檻已經拆了,直接車進了院子。因窗蒙的嚴,她一時也瞧不見,但這眼淚卻落下來了。繡靈明白她的心思,一時小聲勸著:“娘娘,大喜的日子。莫難過才是。”
  此時常福慢打車簾,緋心眼前外頭隔著兩馬的距離,父親領著二叔三叔,長兄二兄三兄及幼弟,連帶二三叔的子侄都跪在地上,口呼恭請貴妃玉福金安。父親頭戴紗籠燕翅帽,身著青繡紫圍袍,腰係靛青紮玉板。這正是鄉侯地爵製袍服。離的遠,加上緋心熱淚盈眶,一時也瞧不清。隱隱見父親紗帽下一片花白,再是忍不住淚直掉。
  一時常福一甩拂塵,喊:“免~”,眾人起來躬身退於兩邊而立。小車繼續慢行,直至到正堂口,然後緋心慢慢下車。直接進堂升座,她此時是第一次被這種規矩弄得有些心煩意亂,但少不得忍著。父親最是重視這些的,她一直都明白。
  她坐下後,這裏兩側女眷近前來跪。因父親等一眾叔侄雖都是至親,但大多無職且都礙於男女之別,所以隻在外院跪請,一應女眷便可以進堂來拜。緋心眼見正母領著母親並兩個嬸母正妝斂容,低垂眼眸。緋心眼見母親的裝飾服款都與正母一般。後頭是兩個嬸母,再後是她的五妹以及幾個堂妹。眾人半點不敢抬眼,忙著都跪在地上。
  緋心地兩個姐姐並她的四妹妹都已經出嫁,如今隻有五妹還未出閣,二三叔家的也是幾個年紀小地妹妹。這一時又拜一起,緋心便起身往側屋去換衣服。她今天雖然不張揚沒設儀,但穿的卻是貴妃出行的行服,紅圍金繡百雀飛鶯服,寬袖大擺,梳八寶翔鳳髻,兩側是六展開屏釵。足踏竹翔燕淩空綴大珠的竹鞋。輔以豔妝勾勒,整個人極為地奢豔。行服雖然不如吉服華麗,妝容配飾也稍減一些。袖子不是那種足漸垂地的超寬袖,下擺也不會拖的極長。但往這堂屋裏一坐,也如一隻金鳳般,更讓底下的家眷半點不敢看。
  一時入了側廂。緋心換了宮裏常服。
  也是紅圍滿金繡的華麗,頭上也換了飾,但也是飛鳳髻,隻是下了屏釵,換上一個摳心大牡丹貼花。換了常妝,麵上素淡了幾分,依舊描了金粉繪,額間點金立珠。此時她便不再往正堂去,扶著繡靈往後頭去,南方都設天井,基本都是樓多。前頭堂過去,過了天井,便是一幢小樓。緋心對這裏熟悉地很,一草一木,猶憶當初。實是心潮起伏不定。這小樓是個駐景樓,南方宅院花園小巧,此樓立於當中,滿園盡攬無遺。此時一層已經全清,設了屏簾掛,整個將一層擋成兩半。內設大座,外頭空無一物。
  她升了座後。可算是能開口了,馬上傳家裏女眷覲見。如今入了內堂,便不必再拘禮。一時幾位女人進來,緋心便再是忍不住,一下站起身來,不待她們跪便先要跪下去,口裏稱著:“兩位母親受女兒一拜。”
  眾人皆嚇得忙一邊攙住一邊跪倒,口裏顫抖著:“使不得,使不得!”這邊繡靈忙攙住,輕聲道:“娘娘,起吧。如今歸家一敘,該多歡喜才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向著打頭的兩個女人,“兩位夫人請起。”
  緋心看著大娘並生母,一時淚眼迷蒙。大娘如今也有了白發,添了皺紋。母親也是,兩人皆是南方纖巧女子,五官本自絹秀。眼瞅精致生活猶也難保歲月摧促,更因她入宮在京令她們時時加倍小心,憑添許多的牽惦。更是覺得難過地很,眼淚也止不住,娘幾個眼見她端雅貴氣,沒了當年的怯澀,更添了無數風采,眉眼自是玲瓏依舊,肌膚更加晶瑩粉琢。更因此時她得皇恩浩蕩,為家裏帶來無限榮光。直令樂正一門入達親貴,無不又是激動又是切念。執手相看,淚眼凝噎。綿綿思意,許多溫言。讓緋心的心裏滿溢而出,實是快慰至極又思悲無限。
  此番得歸,當然是歡欣無數,綿情許多。溫言軟語滿敘思念自是不用多提,一家團聚其樂無邊更不消多說。而且自家宅院,當然比旁處要自在地多,所以緋心今天神彩飛揚,格外地歡喜,連酒也多飲了幾杯。
  至了亥時,家裏小園子裏這才撤了酒席。家中女仆打燈引路,緋心沒乘小轎,由繡靈幾個簇擁著回了自己出閣前所住的小樓。
  這裏離小園不遠,兩層的白牆漆頂小樓。自帶一個小小天井,一層兩側配抄手細廊,後頭一排是相應的一些供給用的房舍。一層是堂,四根漆紅柱,並八展大折門。裏麵圍著山水雕花屏圍子,圍後是一個旋轉向上的樓梯。這裏設後門,直接通後院。
  樓梯窄的很,兩人根本並行不開。繡靈怕緋心剛才吃了酒腳底下不穩,便讓常福先上去,然後一前一後的護著她走。
  木梯年久,一踏吱吱的響。直至上了樓,眼前一排長廊,這裏的樓都是平展板狀。一道廊道直通左右。一側全是窗,對著園子。另一側設房間,居中為廳閣,兩側一間是睡房,一間為起居室,起居室一側連著浴室。再兩側就是兩個小角間。除了兩個角間無門,把著角落的。其它三間一應打通,以圓雕圍垂簾相隔。
  繡靈眼見這裏除了日常所用的器物,一應古玩全無,也無任何琴瑟之類的怡雅之品。所用毯帳屏掛也都是素色無花的,牆上掛的圖也都並非名家裏手的作品。這裏自打緋心出閣以後,沒有動過任何器具。一切保持原樣封存,隻是平時有來打掃。可見緋心於閨中之時,也極至的低調簡樸。
  緋心的心情很好,雖至夜深也無睡意。換了衣裳,飲了盞茶之後。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在屋後院裏種過一株桂花樹,如今八月桂花飄香,整間樂正府都桂香浮動。讓她不由的起了性,想往屋後去瞧。
  她下了梯,轉過堂去,後頭此時已經沒人。她如今所用的無非是繡靈等人,自然由他們住在這裏周圍,前廊兩側配有下房,所以小院也清靜的很。後麵自帶一口井,邊上開個小花圃,種滿了花草,緋心一眼便看到那株小苗,四年的工夫,也長的粗高了好些。
  “一般得五六年才得開花。”緋心瞅著樹冠,輕輕的說著。地上也擺了好些盆栽桂花,有幾盆金花點點,濃芬四溢。一時又笑著說,“回來咱們也怡情雅性一回,釀一壇子桂花酒來,輔蟹好的很。”
  她是跟繡靈說話,卻聽不著半點回應。緋心正異間,忽然覺得身後小風一陣。她嚇了一跳,還不待回頭。一隻手已經打後頭繞過來,一下連嘴帶臉給她捂了去,緊著便貼到一個胸膛上!她霎時瘋魔,整個後腦全麻了,身子發僵。等她本能的想要掙紮的時候,一個聲音傳來:“別怕,是我。”
  緋心整個人都麻了,狂怕之後渾身都軟癱,待得對方鬆了手。她哆嗦著嘴唇,半天才回頭,半抬著眼,再是施不動禮去:“皇,皇……嚇,嚇死我了。”
  她一時嚇壞了,臉都是慘白的。言語也忘了講究,手掩著胸口。眼見雲曦一身靛藍的袍子,打著銀繡暗紋,頭發高束,結成大粗辮子,發尾壓了一顆明珠綴角。
  縱無龍紋,這身衣服也太紮眼。緋心見他略挑著一邊的眉毛,唇邊揚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極度的恐懼一去,直覺後背爬了一身的冷汗,加上他又帶著著惡作劇得手的壞樣兒。讓她竟一時脫口而出:“怎麽好這樣嚇人的?還當是強盜!”她話一出口,立時有些反醒,忙著掩口不語。眸子滾圓的,一副驚魂未定,又添了幾分尷尬的樣兒。

  第008章 笑裏愜脈情意長
  雲曦好笑的看著她,伸手將她摟在懷裏打趣:“如今滿城都是官兵,強盜這會來也忒不長眼了。誰讓你反應遲鈍,對著一棵樹苗發傻。”
  “皇上何時來的?怎麽的沒人遞話?”緋心被他一拽,這才想起來。一時四下瞅著,竟看不見一個人,一臉的詫異。
  “爬牆進來的。”他笑得更輕狂了,緋心抬眼看他,一時不知該回什麽好。呃……爬牆……她實在想像不出當時他那副尊形是什麽樣。緋心家左右都有一些配濟用的宅屋。這大院牆也高的很,更何況還一宅子的人。緋心不知道他是怎麽避開的,想必龐信跟著過來了。但他居然還能摸到這裏來,就算領著龐信,這也有點太……
  雲曦瞅著她一臉狐的樣子,笑笑,也不在乎坦白:“我有地圖。”一句話把她的惑解了,但更是讓他無語了。合著他一早憋著爬牆呢!這要一個不留神讓人瞧見傳出去,不得笑掉大牙啊?
  “路上的時候,你道戲裏演的都是誑人打趣的假事兒。如今我親自演練了一把,嗯,是作不得真!”他點點手,伸手撫著下巴道。
  “這話怎麽講?”緋心一聽又聽住了,加上這場景詭異,讓她連接駕那一套的伺候工夫全忘光光。
  “上回聽梅花賦言傳,戲裏唱,李家有女年十五,倚坐畫樓雀雕台。銀裘更勝雪,嬌顏似梅開。猶聞更起三聲半,歎,為何蕭郎還不來?”雲曦怪腔走調的拿捏,聽得緋心一臉通紅。似是酒意更醺。
  “先不說那蕭天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說他是個練武出身的。我也實是想不出,他該如何飛簷走壁,一直紮到這麽深的後院小樓裏來!”他說著忍不住笑起來,看緋心都快冒煙了,突然凝了眸子勾過她的頸,“今兒回來了可好?如此也算安了心了吧?家裏都備了什麽給你消遣?”
  緋心聽了抬頭看他,這一串地問話讓她心裏生溫,輕輕點了點頭道:“謝皇上關懷,如此見家人甚好,臣妾也心安了。也沒什麽,找了一幫小戲隨便看了幾出。不過是一家子說了說話。”一時又說,“皇上既然來了,不如上去歇歇。臣妾給皇上奉茶!”她掃一眼外頭,“您把繡靈打發了?那龐信可在外頭?”
  “龐信沒進來,郭重安是我地內應。”他又笑。“我讓繡靈領著你那幾個奴才出去逛逛,這早晚了,估計也沒人過來叨擾你了吧?”
  緋心聽了便沒再說什麽,微福了身道:“那請皇上樓上坐吧?”
  “上去?合適嗎?”雲曦顯然是逗悶子上了癮,緋心臉一陣紅一陣青地,喉間咕噥了兩聲。終是以大利為先。咬了咬牙,一伸手拉住他地袖子:“皇上縱是想打趣也先上來,一會讓巡夜地瞅見了,折騰起一宅子的人,到時皇上再想找自在可沒有了!”既然他摸黑進來,不就是想圖個新鮮樂趣嗎?再這麽大刺刺地站在這裏神侃讓人發現了,到時除了看磕頭可沒別地景可瞧了。這話自是說到雲曦心坎裏,一時反手握住她:“還是娘子善解人意,走吧。”
  上樓地時候,雲曦可算是吃了一驚,這麽窄地樓梯他還是頭一回見到。一個女人稍胖些估計都費點勁,男人基本上要側著點才能上下。
  “這梯子又陡又窄,你當真以前住這裏?”雲曦一邊瞧著她在前頭引路,飄飄忽忽地卻很是輕靈,跟隻大蝶一樣地。讓他地心也跟著有點浮浮飄起來。
  “是啊。”緋心引著他上來。“臣妾八歲便單搬過來,住了八年。”
  “你平時都不怎麽下去吧?”他上來以後回身瞅了一眼,真的挺陡地,不留神一頭栽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也是要上下的,每日要向長輩問安。”緋心輕聲應著,一側地折窗此時都開著,滿園的景色也很是宜人。越過院牆正對著一個荷塘,此時滿滿當當覆滿了荷葉。
  雲曦站在她身側看著外頭,她的話他聽明白了,她每日除了問安就整天在這樓上呆著。八年,八歲前估計是跟生母一道住,也是差不多。坐牢一樣,有什麽好奇心也磨滅了。
  他瞅了一眼景,便回身推開一道門,這是她以前的起居室,沿廊窗擺著一溜長桌,有紙筆。邊上還放著刺繡地半成品,長長的嵌著崩子,有一個繡架。這些東西擺在這裏,渾沒有光陰荏冉的感覺,猶如前一刻,她還在這裏擺弄針線。
  “這個是臣妾離家上京前繡的,本想趕出來,但後來行程緊迫實是沒來的及。想不到他們還留著。”緋心看雲曦瞅著發呆,伸手撫著竹麵說。
  雲曦看了一會,突然指著她說:“哦~你又騙我!”
  緋心有點傻眼,也不知他這一出又從哪來?呆呆的看著他:“臣妾何曾騙皇上了?”
  “上回我問你,你裏頭的裹衫怎麽這麽素?你怎麽回的,你說你不擅長繡禽鳥。你看你這繡的是什麽?”雲曦說著指著那麵子,上頭赫然就是燕戲牡丹圖,栩栩如生。
  緋心臉一下漲得紫紅,他連什麽裹衫都出來了,但也的確是想起那一回事。一時腦筋一轉,脫口道:“臣妾哪裏就誑人了?臣妾當時回的皇上,是臣妾的宮人不擅長繡。”
  “你繞吧就!”他伸手把她揪過來一通亂揉,弄得她頭上的釵亂搖不休。她一邊掙巴一邊低語著:“如今臣妾手藝退了不少,不擅長也的確是真,哎……皇上喝茶吧?臣……”
  雲曦隻覺她身上淡淡泛香,肌膚因著燭光越發瑩透。加上頭發散發,麵染桃紅,引得他心中情動。他手臂一收,將她勒得雙腳離地:“晚了,安置吧?”
  緋心被他鬧得一陣氣喘籲籲,一聽這話呆了,輕聲說:“皇上要在這裏安置?”
  雲曦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盯著她的表情:“什麽?請我上來喝杯茶就讓我走是嗎?”
  緋心瞅他眼神不對,小聲說:“晚上人少,也方便,方便出去麽……最後的幾個字她幾乎就是在喉嚨裏發的。
  “我能進來就能出去,不用你管。我就睡在這裏!”他說著,手也不鬆她,賭氣就往臥室走。但實對這裏格局不熟悉,一時還走錯了,一進去發現是個浴室。突然一見這浴室的地板有點意思,大澡盆下頭地那塊地有四方縫,似是活的。一想也是,這裏樓梯窄的很,送水如果不用這種方法,估計得跌死幾口子。
  緋心讓他勒著,眼見他走錯了,怕他又生氣。小聲說:“皇上,後頭過了廳是臥室。”雲曦鬆手把她放下來,順手連釵都給她摘了:“這才是嘛,哪有來了就轟人的。真夠可氣的!”
  至了臥室,雲曦這才喝上第一口茶。茶是之前繡靈準備的,此時都有點涼了。但也沒法叫人,隻能先湊合。但淮安水質好,很甘冽,加上緋心家的茶好地很。反正現在天也熱,雲曦此時飲倒正覺得合適。飲過茶,緋心這邊正幫他更衣,才解了幾個扣子,突然聽得一陣樓梯響。接著便聽到大娘和母親的聲音。緋心嚇了一跳,看著雲曦的臉,突然扯著他就在屋裏亂轉。雲曦被她拉轉得直暈,一時摁住她低聲說:“怕什麽?你出去打發她們就是了。”
  “都是通的,你坐這裏不行。”緋心急頭白臉的,什麽敬語之類的也忘記了。窗子都是開的,聽著那腳步越發近,她心裏恨不得把雲曦團成一團塞被窩裏去。突然眼見貼著床頭有一麵牆的櫃子,她眼一亮。拉著他就往櫃那裏去:“藏裏麵,藏裏麵。”
  “不,不用這樣……吧~”雲曦隻覺得好笑,眼見她一副真跟偷男人要讓人逮住的樣子,覺得極是有趣。所以由著她連拉帶拽著往櫃子那去,那裏也是一溜通的,嵌在牆上,下麵平平地疊著幾層替換用的被褥,上麵懸了一根杆子,搭著薄毯和一些睡褸。
  她拉開一扇門,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直接就往裏推。剛要回身去應付家人,突然腰一緊,讓他徑自給拖進去。緋心愣呆著,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櫃門從裏麵帶上了,隻透了一道細縫。他悄聲說:“你出去打發不知要跟她們說多久,不如也躲了算了。”他的唇貼著她地耳垂,氣息浮來蕩去,讓她有點泛酥。他自身後摟著她,曲身站不直很難受,索性側身貼著櫃沿便坐下了。
  緋心此時已經讓他拖進去,也沒有辦法。聽著腳步聲已經極近,一時是大娘的聲音:“娘娘,可歇了?”她地聲音不大,但這裏安靜的很,所以緋心聽得很清楚。大娘聽不到緋心的回應,又說:“妹妹,咱們還是回去吧?老爺知道了又不高興了。說咱們不講個禮儀規矩,亂闖貴妃的寢室。”
  “老爺早歇下了,沒事,要不明天姐姐也沒個機會跟三丫頭……母親的話剛說一半,已經讓大娘打斷:“還三丫頭呢,這讓老爺聽到,又是一頓罵。”大娘的聲音細揚些,但透著點笑意:“也不知道她們主仆哪裏逛去了,園裏明明沒有啊?”
  “是呢。不如廳裏等等?依我看,怎麽也得把這事跟娘娘商量一下。我看淩兒不錯,她姐姐一直也喜歡。帶了去也是個依傍嘛!”母親說著,便又聽到腳步,似是往中廳去了。
  “別,還是在這候著算了。”大娘到底有點拘著,一時歎氣,“雖說家裏姐妹好幾個,但也就你真心跟我好的。貴妃是咱家的榮耀,也虧你是她親娘,要不趕上哪個,還哪有我站腳的地方?”
  雲曦和緋心兩人擠在櫃裏聽著,一時提到緋心雲曦直笑:“以前在家,是不是哪個都見天三丫頭長三丫頭短的?”他此時溫香滿懷,這裏又擠,緋心讓他整個團在懷裏。他還不時地偷偷香,弄得緋心越發難耐起來。聽著她們竟是要在外頭候著,心裏也急。顧不得回應他的調侃,輕輕說:“現在怎麽辦?你剛把繡靈也打發了,現在沒人管我們了。怎麽出去呀?”
  “出去幹什麽?這裏好地很。”雲曦咕噥著,在她頸上耳畔廝摩,手也開始循著腰往她衣服裏鑽。

  正文 第009章 欲起情狂催心湧
  這時外頭兩人沒說話,弄得這裏頭連心跳聲都清晰起來。緋心被他摸得忍不住扭:“別,別……”
  雲曦雙腿交疊,正好把她挾住。越發地放肆起來,緋心知道他的臭毛病,古怪的環境就跟他的催情劑一樣。雲曦噙住她的耳垂,弄得她極癢。
  正這當口,忽又聽外頭說:“姐姐,要不咱們院裏巡巡看看,許是能碰著。這回若是貴妃應了,向皇上舉薦舉薦,姐姐也能了一樁心事。”
  “淩兒這個不長進的,生是讓人操心的很。她那個性子,別再給貴妃添亂才是。”大娘說著,“也不知貴妃肯不肯,席上看她高興的很,本想提一句。但當著一堆人實是不方便呐。”
  “有什麽不肯的?宮裏那麽多妃嬪娘娘,也不差咱家淩兒一個。再者說了,姐妹同心,總比那些人好的多。淩兒從小跟娘關係就親,到時進去了,也是個幫襯。”
  兩人一聽,都明白了八九。當時雲曦的動作就有點發僵,緋心也愣了,她實是沒想到自己兩個母親竟然存了這心思。若是以前,緋心有此等機會肯定求之不得。舉薦自己的親妹入宮,再借著現在皇上在南邊,近水樓台,比舉薦那些現刨根底的不知道好多少。況且自己四年無出,若是妹妹能懷個龍種就是最好不過。但是現在,緋心哪裏還會想這些,不但不會想,聽了心裏還發堵。
  雲曦更堵,樂正家一家子都是會鑽營的。她有這兩個娘教,才給她教成這個德性。送了一個進來還不夠,恨不得一家子都擠進來才行?他感覺緋心也怔著,似是聽住了。以為她又動了心思,更生氣了。一時鬆了手就要往起站,緋心嚇了一跳,忙半扭著身整個壓住他。這個動作極是曖昧,但緋心隻顧想攔,根本沒想太多。
  “你……雲曦剛出一個字就讓她把嘴給捂了,因他那聲根本沒壓著,簡直就像是要揚著嗓子喊。緋心是急瘋了,什麽也顧不得。緋心不用想就知道他出口的沒好話,肯定是什麽你們家都是一幫勢利鬼,大的弄進來了現在弄小的,行啊,叫進來讓朕瞧瞧之類的。
  所以緋心根本沒容他叫囂,雲曦被她這樣一撲壓又有點神不守舍。一口氣生讓她堵回去,握了她的手抬開,卻壓低了嗓子:“你們一家子是不是想騎到朕脖子上才滿意?你是不是也想找個幫手來擺弄朕?怪不得你以前就老弄這種伎倆,敢情……他說著說著又壓不住聲音。緋心狠命一撲,另一隻手也上來,簡直像拍蒼蠅了。因這動作有點大,再加上剛才雲曦的聲音的確也高了些。外頭的兩人聽到了動靜,一時又開口:“娘娘?”一邊說著,一邊從外頭往臥室這邊挪,想是要透過窗來看。
  緋心拚命捂他,雲曦透過一點微光見她披頭散發一臉驚惶。一雙眼瞪得圓圓,嘴都是微張。他讓她捂得直憋,一掐她地腰眼,她一個哆嗦。他趁勢解了困,低聲說:“你還下了毒手了?”
  “我也不願意,她們沒跟我說。”緋心小小聲地說,聲音有點抖,“我哪裏還願意這個?求你千萬別嚷,不然現在出去,我爹知道了,她們還能活嗎?”
  他盯著她的表情,伸手撥她的發:“你當真不願意?”
  “當真不願意地。”緋心悄聲道,“我也是才曉得她們有這個心,其實我……”她剛說了一半,他忽然勾過她地頸,將她未出地話堵了回去。他的舌硬撬她的齒關,把她纏得死緊。手已經擠進她的裙在她身上遊移。
  如今又擠又悶,緋心被他的手一貼,登時腦後有些發麻。又怕外頭聽到動靜,也不敢大肆地掙紮。手抵在他胸膛上欲推,他的手摁著她的後腦勺,另一隻手已經扣在她的臀上。緋心慌得不行,兩人熱息灼燒,一時間有如流火飛竄。腦筋開始昏昏然起來。她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聲,劇烈地似要衝出胸腔。
  她的舌根讓他纏得發痛,突然她的身體猛地弓了起來。他一把摁住她,微鬆了她的唇:“別動,不然我不管了。”
  緋心也不敢使勁掙巴,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現在就已經不管不顧了,外頭還有兩個人呢!他略撐著半蹲起來,避開那道有微縫的地方,往更深地裏麵挪。這衣櫃裏一時是被一時是枕,少不得還卷著靠著點席卷子之裏地東西。他一挪擠,一時裏麵嘰嘰吱吱,悉悉索索,跟遭了耗子一樣。
  緋心眼不見光,又怕外頭兩個女人一時走進來發現。加上這裏抬肘伸腿都難,讓他一通愣擠,感覺身後也不知是被子還是什麽拱起一個大疙瘩頂在後頭。懸垂的衣掛和薄毯有的被他們這樣挪動地時候帶下來,險沒把兩人直接埋裏頭。他
  也不管,一個勁的逮著空就擠,直到最後一絲光也瞧不見。
  他伸手去撈她,第一手揪著也不知是什麽掛披之類,扔到一邊,黑乎乎的一摸正揪住她的胸前衣襟,這下黑暗也完全無法阻礙他的動作,所有阻礙全讓他扯剝幹淨。一會工夫她隻覺他的氣息已經直接熨撲在她的肌膚上,燙得她一陣陣地發顫!
  這裏櫃子是一個嵌牆的細長條,他自然是不能如同在別處一般的隨意。但這種細窄讓他們擠得更親密,也因格外憋悶不暢的空氣讓兩人的呼吸都異常地沉重而清晰起來。
  緋心快讓他揉巴成一團,她也瞧不見,隻覺他一會捏著她的腳往邊上送,一會又順她的胳膊。他自己也擠擠碰碰,像是嵌東西一樣黑裏胡塗的一處塞撥一點。結果等他掐著她的腰一貼的時候,緋心馬上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眼睛看不到,其它的感官便放大,她心跳得瘋狂,加上此時到處都是東西,她動一下都難。眼淚都快下來了,聲音低若蚊鳴:“若是……給人看到了怎麽辦?”她微微有點啜泣的嗓音隨著呼吸格外地媚人。
  突然她險些尖叫出聲,他根本沒應她,隻是頭已經垂貼到她的左胸,牙齒和舌尖刺激到她敏感的地方,讓她整個人都崩起來。雙手亂縮亂刨啪啪亂碰一陣,她此時也不顧,死命去捂自己的嘴,生生將那聲尖叫噎回到喉嚨裏。他另一隻手不甘休的爬上來,握住她另一團柔軟,生要把刺激越加放大!
  她身體立時開始發軟,她掙紮著死死捂著嘴,眼淚一下讓她逼壓出來。感官開始集中在幾個點上,她眼前開始晃動光圈,連耳鳴都帶出來了。根本無法再分心去關注外麵還有沒有動靜。
  此時裏麵已經翻天覆地,緋心要瘋了,雲曦半點也沒有因為這裏的狹窄而有所收斂。不但沒有,甚至更因為這種氛圍讓他格外的興奮起來。一會整個衣櫃都在吱吱響,像有一萬隻耗子在裏麵沒頭沒腦的亂竄。
  緋心頭探到他的肩後,頭也不知頂著一團什麽東西。她左手還緊緊捂著嘴。足趾都縮勾成一團,眼淚和汗都混雜在一起。她覺得自己快爆炸了,這個姿勢讓他可以一直達到盡頭,讓她的腦頂一陣陣的竄熱浪。
  他突然停了動作,抱著她又開始慢慢移動。將她放倒下去,他伸手去扯她的胳膊,他感覺到她的左臂格外抗拒,微一用力把她的手扯下來。引著她手向下去觸摸他們相合的部位。她掙紮著要縮手,一陣陣的抽氣,牙都咬得咯咯作響。
  “現在都瞅不見,你怕什麽?”他喘著氣,一邊吻她滿臉的汗和淚一邊說,“感覺到了嗎?我們在一起。”
  她想回答他,但出來的聲音卻像打嗝一樣,兩人的脈搏都跳動在一起,每一下都讓她不由自主地微悸。他感覺到她身體在微微抽搐,越發地緊縮。這種令他神銷魂滅的滋味讓他幾乎無法自控,他咬牙抱緊她,兩人的汗水都混在一起。他開始慢慢的廝摩,不讓她到達頂點。她無法忍耐,喉間開始囈咕,又想伸手去捂嘴。他似是通了神一般的飛快摁住她,低語:“再忍一下,和我一起去。”
  她聽著他的聲音,啞啞地帶著壓抑到極至的顫音。她突然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嘴唇貼上他汗濕的肩胛,但卻不是去咬他,而是親吻他!兩人都是滾燙的,他的身體越發地崩緊,突然啞著聲音笑,摁住她的腰猛的一送!她悶哼一聲,神經霎時有如崩斷的弦,在腦裏身裏亂竄亂彈。他開始放縱自己的欲望,有如脫韁的野馬一般近乎瘋狂。翻江倒海的快感逼得他理智盡喪,越發地凶狠起來。
  緋心在這種失控的頻率下發了瘋,意識已經被擊個粉碎。突然兩人身體同時僵崩起來,接著便是一陣哆嗦。 他喉間發出悶悶的聲音,像是吼又像是歎息。緋心覺得自己被拋上九霄,靈魂出竅一般的忽忽悠悠,許久都不能落地。
  他在黑暗裏抱緊她,伸手摸索著她的臉,呼吸就在她的耳畔:“緋心。”他突然喚她,聲音帶出那種微頹迷般的懶。她半晌都沒應他,他咬她的耳廓,又叫她:“緋心?”
  她有點失魂落魄,似是剛找到聲音的源頭一樣:“是一起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來。
  他收緊了手臂,又發出那種悶悶的笑聲:“是~”他的聲音此時在黑暗裏格外的迷人,讓緋心也不由的陪著他傻笑了兩聲。他一聽她笑,突然一把將她抱起:“我們出去,我想看著你。”說著,伸手就去推櫃門。
  這櫃子貼牆而嵌,裏麵是通的,外頭是一排門。隨著一聲吱啞,登時一陣稀裏嘩啦一堆東西倒出去一片。

  第010章 綿懷無盡比夢長
  緋心黑裏瞧不見,反應過來的時候,眼睛已經被光刺的睜不開。她嚇得腦子一激,剛想掙紮著說裹個東西再出去,他已經直接把她給抱出去了。這裏房子數間一體,一側的窗全是開的。
  “她們早走了。”雲曦開始也不太適應外頭的光,但小風一吹,立時解了周身的悶熱。
  他低頭半眯著眼看緋心,忽然低呼的出聲:“你的臉怎麽成這樣了?”她臉上七道八道全是手印,而且手印的纖細程度一看就是她自己的手掐出來的。
  緋心緊緊閉著眼,他現在跑來她家裏發瘋,她實是覺得愧對先人。但此時她散了架了,隻得任他光溜溜抱出來現眼。所剩隻有最後一招,閉起眼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一時聽他問,也不睜眼,脫口而出:“哪樣了?”
  “你自己看吧。”他隨手從窗前的妝台邊上抄起一柄鏡子對著她:“成花貓了。”
  緋心迅速睜眼又迅速閉上,也不言聲,讓他覺得十分好笑。他抱著她往廳裏方向走,當過垂簾的時候緋心感覺到了,一時睜眼人已經快過廳了。他又這般赤條條的到處竄讓緋心實是受不了,不由掙紮起來。他笑笑不理,徑自過了廳竟是往浴室方向去。緋心低叫著:“哪,哪有水……”
  “剛才沒有,這會子準有了。那個不是活動的麽?可以上下轉軸的,繡靈見著過自是知道如何續水了?”雲曦輕聲說著,果是一進裏頭熱氣騰騰。這浴室裏本就搭了許多大小巾子,都是家裏預備接駕已經提前準備下的。隻是這水的時間拿捏準確得讓緋心臊到家,他讓繡靈遠處逛,但想來她必沒遠了。
  他們一道浸進熱水裏,暖水一泡,緋心整個人都快酥了一般的舒服。他撩水給她揉了揉臉,低聲道:“怎麽辦?明天你怎麽見他們?”她對自己這一臉花沒反應,他倒有點替她操心起來。她這樣好麵子,總不能說是半夜自己做夢掐的吧?
  緋心是讓這水浸得都想睡過去,現在聽他問,突然有種被撫慰的感覺。也不再細想,輕聲說:“無事的,粉抹厚點就行了。”
  他舉著她地胳膊瞧了瞧她身上,方才太黑又悶。實是怕她又碰出個好歹。一時又托著她半舉,緋心軟趴趴地動都不想動一下,他手上的力氣輕了許多,手指在繞著水在身上,裹著香芬帶走一身的潮汗,讓她越發地昏昏欲睡。每當他拋了身份來打發她的時候,就讓緋心覺得自己像是一塊糕浸在蜜裏,軟乎乎又粘粘地甜。初始覺得極陌生又很不習慣,如今便想這般懶懶地膩著。
  雲曦瞅她貓一樣地窩著,沒了往日拘板倒更添了風情。伸手撥弄她的頭發,突然低語:“我看你家裏地人也不過如此,你該做地都做了,以後還是少理會他們地好。”
  緋心聽了這話,微微張開眼看著他。其實她早就明白,就是因為她明白,所以她才事事力爭上遊。力圖成為最有力地武器,不可缺少地工具。這樣他們才會注意她,重視她!
  他也一樣啊,他比她地環境更凶險,因為利益更巨大,所以親人也變得格外猙獰。所以他也能明白她地處境,但即使如狼似虎也好,他也照樣想顧著那份溫情。如若不然,他何需處處顧著太後,沒有大開殺戒?除了不想引起太大的動蕩之外,還有就是那份親情。就算沒有血緣之親,畢竟有養育之恩。隻要不與利益發生最大的碰撞,顧念一下也是好地。如此顧念,隻是不想太寂寞,如此而已!
  感情和利益交織,真真假假,根本不用再分辨。有權力有感情,沒權力沒感情。事實就是這樣,誰也不用說哪個是虛偽或者自欺欺人!
  他們兩個都是最務實的人,偏是這樣的人,才能相貼近。她看著他,這般看著,拋掉君臣的身份,有時覺得更像知音。一個在宮裏,一個在宮外。卻有如此相似的經曆。
  他被她這種眼神看的火燙,又去親吻她:“趕緊把你那個什麽妹妹嫁出去,不然朕可不管她是不是也姓樂正,照樣收拾她!”
  她聽他用“朕”,輕輕揚起唇:“皇上放心,有臣妾在一日,便隻會讓他們富貴,絕不會顯達!”她明白他的心思,他最恨外戚專權結黨。他能讓你封侯拜相,自然也能讓你飛灰煙滅。他自然也會愛屋及烏,但不代表“烏”就能為所欲為。至少他能事先支會她,而不是讓她挨悶棍,已經讓她覺得安慰。她這個“樂正”,在他眼裏是不一樣的。
  “你事事為他們著想,可見並不是一個不懂情的人。我沒看錯!”他微笑,手指輕輕撫她的耳朵,讓她麻酥酥地又帶出癢癢的感覺。他知道她這樣是為了家人著想,有她在一日,她斷不會讓家裏人去觸他的逆鱗。
  樂正家的人或者都不會明白,這世上最幸福的,其實就是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富家翁。唯有緋心知道,而他也知道。他也羨慕地很,但他沒這種命!不過還好,他還可以找到一個知音。
  當窗外傳來稀疏的鳥鳴,雲曦坐起身來準備走。緋心昏昏沉沉聽著雲曦說話,什麽起來了就趕緊回去之類的。她迷糊應了兩句,掙紮著起身要伺候他更衣。
  這會子沒奴才,她總是不能這樣大刺刺的睡了放著他不管。之前洗澡的時候她便直接睡著了,待醒的時候已經回到床上,讓她覺得很是不盡責。他伸手抱了她一下:“睡吧,起了把你的臉再拿冰鎮鎮,昨晚上冷敷了都沒下去多少,真跟貓一樣了。”說著,自己往衣櫃那裏去,昨夜裏他把衣裳扔櫃裏了,此時要去現刨。
  緋心迷迷糊糊的隔著薄紗幔看他的背影,恍惚間竟也少了幾分羞澀般看他,長發已經散開直抖到腰際,掩住他寬展的背線卻難擋他堅實的臀廓以及修長的腿。緋心眼見他一躬身整個人都鑽到櫃子裏去刨,一會聽他自言自語的說:“哪去了?鞋怎麽找不著了?昨兒怎麽沒想著再帶一身,汪成海這個死東西也不替我想著點……哎喲,這兒怎麽還戳了根杆子呀?”
  她一時忍俊不禁,昨兒夜裏黑漆漆的他都碰不著。這會子八扇門開了四五扇他倒碰著了,但心裏還是有點不放心,不由的探了頭:“皇上,碰著了?”
  “你趕緊睡覺吧?不然你跟我一塊走?”雲曦在裏頭嘟嘟囓囓,半晌可算是把衣服還有鞋從一堆亂糟糟裏給拎出來。他一邊穿一邊說,“我出去的時候叫繡靈進來,你想著早些回去,別在這裏閑扯三四。”
  “哦。”她縮在裏頭應了一句,他頭發也不梳了,這身衣服揉得皺皺巴巴的,但緋心突然覺得,就是這樣也瞧著順眼。一會他穿好,又過來親她,手裏也沒個老實。緋心臉紅氣喘見他滿臉壞蛋樣兒,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笑笑,回身就往外走。緋心見他不往樓梯口去反走到廊裏沿窗往下瞅,瞅了一下又換了一頭。不知怎麽的她有點怕,也顧不得一身酸,支了半身向他:“皇……”
  “我走那樓梯才會跌死!”他回頭叫了一句,影子一晃就竄出去了。緋心嚇了一跳,屏著氣聽了一會,沒聽到什麽重物拍下去的聲音這才籲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聽得有腳步聲,這聲音很熟悉,是繡靈的腳步。她這才完全放下心來,一放下心,竟覺得極困起來。但還是強撐著待繡靈進來,繡靈眼見這屋已經一片狼籍,跟遭了劫一樣。最恐怖的就是那櫃子,全敝著門,裏頭東西都飛散出一多半來。
  她趕著過來:“娘娘,皇上有郭重安護著,沒人知道,無事的。”她極了解緋心的脾氣,所以上來就先說最緊要的。
  “昨天晚上……緋心聽了輕問,話隻出了一半沒再說。但繡靈明白,她應著:“昨兒郭重安把樂正瑛遣到外頭去了,奴婢幾個本說瞧瞧這附近幾處小房看容不容得。哪知一錯眼兒兩位夫人進去了,奴婢後來趕著過來,把夫人給請下去了,說娘娘吃了酒往後頭配園子裏散散,想圖個清靜,有什麽事明兒再說。兩位夫人聽了便去了!後來奴婢自己燒了些水打下頭軸台那搖上來的,這機關倒是巧的很。”
  “你昨兒上來了?”緋心都有點暈,居然半點未覺出繡靈昨天上來了一趟。
  “奴婢沒往裏來,就在樓口給她們打了眼色。”繡靈忙應著,其實昨天她瞟了一眼,但沒瞅見裏頭有人。一時還想兩人不知是藏哪了。現在一想,八成是這個櫃子裏,心裏也覺得有趣,不過當然要顧著緋心的麵子。
  緋心自然是明白,繡靈她倒不瞞著。反正家裏人不知道就行了,她聽了便打了個嗬欠說:“一會子也不用怎麽收拾,悄悄拿出去全扔了。說本宮瞧著破舊不喜歡,讓他們置換新的擺來就是。”她知道這收拾也收拾不了,總不能全拆洗了吧?
  “奴婢省得。”繡靈隔著紗說,“娘娘先歇一起,一會子就處理好。半點痕跡沒有!”繡靈說著,給她下了二層幔子,讓她睡著,自己輕手慢腳的打掃戰場。緋心這邊安了心,很快就睡過去了。

  第011章 家事難理怒親妹
  緋心雖是疲累,但因心裏有事,所以隻是寐了一會子。待繡靈把屋拾掇地差不多,便召人進來捧了衣衫漱品放到起居室那裏,由繡靈伺候理妝。緋心對著鏡,眼見鼻下臉唇四周都是手指印子,一時讓人拿冰鎮的綠茶菊花來鎮了鎮,隻略略的好些。她也沒時間再折騰這個,索性打了一層極厚的妝底,跟罩個麵罩一樣。粉厚的都快掉渣子了,緋心一向講究妝容合宜,如今眼見跟個假人兒一樣的心裏也覺得難看。但總算是比那臉上橫七豎八一堆手指印子強多了。
  她換了衣衫,然後便打發常福去叫自己的兩位母親。她知道自己一出去,便又是一套禮儀規矩,到時她們也難張口,如今且讓她們先收了這份心思才是。
  一會的工夫,兩個女人便跟著常福上來,緋心沒往廳裏去,直接讓人閉了窗將她們引進起居室這邊來。大娘家裏也是買賣人,娘家姓李,祖居淮安以南奉順縣城,離這裏不遠。這幾年大娘持家有方,連帶娘家也沾了不少光,如今也是奉順的富賈。
  生母娘家姓孫,自從緋心入宮之後,傳來封了夫人的信兒。生母便母因女貴從而也有了依靠,當時父親便將她扶為平妻,將家中財政大權也移給生母管理。
  但生母一向最會做人,沒有對大娘變嘴臉,反道與之越發親厚,一直以妹妹自居。家事也事事向大娘問詢,讓大娘頗為感動。其實這樣做才是最聰明地,生母娘家兄弟早就分了家產各立門戶沒了來往。有一個孿生姐姐,已經遠嫁。娘家無傍,縱有女兒當朝為貴妃也遙難相扶。所以攏住家中大娘甘為犬馬才是上上之策。
  一時兩人相攜而來,忙著跪下磕頭。因四周無外人,緋心也不願意受這種禮。親自起身來扶住兩位,微福了身說:“兩位都是緋心的母親,如此無外人,再不可行這樣的禮來。”一邊說著,一邊讓人搬椅子端茶。
  “娘娘如今鳳體玉質,安敢在娘娘麵前造次?”李氏陪著笑,也不敢抬頭瞧。雖是挪了椅子來也不敢坐。倒是孫氏眼看著緋心,畢竟自己是骨肉,本以為此生難見。如今立在眼前,再是雷劈下來,也要多瞧幾眼的。越看心裏越喜歡,越喜歡反倒又動了愁腸。
  “昨兒一家子團圓,幾個嬸娘姐妹都在,也不好與兩位母親敘話。”緋心說道,眼見親娘又要哭的樣子,忙忙的起了話題分她的心,“聽說母親昨晚上來此了?可不知有什麽事不曾?”
  這兩位來之前已經估計到了,想必是娘娘的侍女見了她們向娘娘回報。一時感激緋心貼心,特地把她們趁早叫來問。李氏聽了,又欲跪下,緋心忙讓繡靈攙住:“大娘不必再多禮了,有事但說無妨。”
  “此事說起來實是造次的很,娘娘也是知道的。緋淩這個丫頭如今也大了,她是人大心大,斷不肯再聽父母之命。實是想讓娘娘帶走管教管教,也不知娘娘意下……”李氏也不轉彎腳,緋心是她瞧著大地,雖不知入宮這幾年性子變了多少。但以常論,她隻消說什麽事你盡管張口,必是心裏已經有了成算。
  “若女兒沒記錯,像是五妹妹早就許了人了的?”緋心聽了說,緋淩小她四歲,早在緋淩出生不久,便已經跟奉順城地張家結了娃娃親。當時之所以定地比緋心還要早,是因為奉順張家是當地有名地古玩商人。那時正母的娘家跟張家屢有生意往來關係不錯,早就有意結姻親。而父親也準備謀求捐官之路,張家與奉順地縣官籍令關係都好,加上又有錢,結了姻親可以得到張家的經濟支持。正巧家裏有個小子與緋淩同年生,緋淩又是個正出,張家當然樂意。二話不說。此事便早早作了契定。
  時隔不久,昌隆帝駕崩,宣平帝衝齡繼位,皇太後垂簾,大司馬輔政。宣平元年,為賀新帝登基,全國大赦,同時也大開方便之門。至宣平三年。張家替父親打開門路,也掏了大把地銀子幫襯。讓父親得了個巡糧地小官,兩家一直關係極好,宣平初年那會子走動極多,張家的小子常在這裏一住便是數月半載地。小孩子也不知避諱,打小便玩在一起。緋心記得自己八九歲上還見過一回那小子,滾在草坑裏給緋淩當馬騎。
  如今現下緋淩眼瞅十六整生日都快到了,也該準備完婚。這會子竟說要讓她幫著舉薦進宮去?分明是有心要悔婚了!
  李氏一見緋心問這個,臉上有些訕訕地。孫氏見了便開口道:“娘娘離家數載。有所不知。那張家如今人丁不繼,張望秋上頭本有兩個兄弟,卻都沒長進,文不成武不就,生意也混著。張老爺前年得病死了,幾個妾又卷了他的錢跑了。那張望秋才十六歲,早早也就不念書到處跑買賣,若真是讓你五妹妹嫁過去,這不是活活地作踐了她嗎?”
  緋心眼見大娘眼圈都紅了,正待開口勸。忽然聽一陣咚咚地腳步聲,不待外頭宮女要攔。金鈴般的嗓音已經起了:“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們管!我樂意跟他,你們都管不著!”那聲音氣咻咻的,緋心一個眼色,繡靈會意。忙著出去笑著說:“五小姐?快進來說話。你們攔個什麽?沒眼力價地。”
  屋裏兩個女人變了臉色,李氏當著緋心麵也不好直接打罵。眼瞅著緋淩讓給拉進來,一身翠綠的小裙褂,小臉此時通紅的,一雙大眼圓溜溜的極是靈動。一臉怒氣毫不掩飾,大步邁進來。也不管自己的娘在瞪,一下跪在緋心麵前:“三姐,你別聽她們胡說。分明就是嫌貧愛富,要攀高枝!”
  “這個不知羞臊的……”李氏氣地臉刷白,直想衝過去抽她嘴巴子。因她是自己的小女兒,自小偏疼了些,引得大了變得這樣,半點不知規矩還沒臉沒皮。
  “兩位母親莫惱,女兒跟妹妹講幾句話可好?”緋心說著淡淡笑笑,她們明白,縱是想說話也張不得口。隻得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三姐,我不願意進宮。”緋淩抬頭看著她,“因為張老爺沒了,爹現在就反口不認這樁婚。他也想想當年是誰幫……”
  “你閉嘴。”緋心見她越發沒大沒小,連爹都打算捎上罵一起。心裏很不痛快,聲音也帶了點厲色:“再有不是,也是你親生父母。哪輪著你在這裏指點?”
  緋淩扁了扁嘴,沒敢再言聲。她再膽大,也知現在這位姐姐與從前不一樣,但她畢竟性子直爽,心裏鬱悶,不由地眼圈也紅了。
  緋心見妹妹如此,心裏也不太好受。雖說這悔婚不對在樂正家,但真說起來,緋心現在也不樂意這門親事。倒不是說她嫌貧愛富,其實大娘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管她的出發點是在心疼女兒還是別的什麽。如今張家家道中落,那張家小子想是這輩子也難再出頭,妹妹真跟了他去,好日子也是有限。
  女人總是要嫁,父母之命不可不遵。所以有時,女人的命並不由自己作主。但嫁人也是與男人打拚事業有相同之意趣。男人錯投了行門,難保要艱難許多,縱然日後憑借各方機會加上自己的本事,也不是不能出頭。但前運也極是重要!
  如今緋心身居高位,總算替妹妹開個好運頭的本事還是有的。這也是富貴聲名帶來地好處,雖說以後是否如意全看妹妹地本事。但也不能眼瞅著她往火坑裏跳!
  “張家家道不繼,上頭兩個兄弟不能承擔,如今一家之業都落在張望秋的肩上。你嫁過去,一家子瑣碎哪裏是你這性子能料得清的?商人在外遊走販賣,終年難歸家一日。如今母親也是為你著想,你渾來吵鬧,這就是你的孝道了?”緋心輕聲斥她,“依我看,這親也作不得。”
  緋淩瞪著眼看她,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三姐?連你也這麽說?”她突然笑了笑,見緋心一臉的厚粉,“敢情三姐進宮四年,別的沒學會,拜高踩低,惺惺作態的本事倒大有進步了!”
  繡靈和常福眼瞅著緋心眼神爍閃,但這是她的家事,實是不好張嘴訓人。隻得垂了頭裝聽不見!
  緋心倒也不生氣,坐在椅上微微地揚了揚眉:“隨便你怎麽想,如今趁著親貴們都在。姐姐自會給你選個良配。你這性子,進了宮怕也難管你,張家那點子事,以後也別再提了!”
  “你跟他們都一個樣,一朝抖起來就狗眼看人低!欺負人還振振有詞,你貴妃怎麽了?見天跟一大堆女人搶那個禿子,我看不起你!”緋淩一聽要給她配人,寒了心又怒發衝冠。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兩眼一立哪裏還管什麽貴妃不貴妃,站起來指著她就罵,“當你的貴妃擺你的闊去,憑什麽管我?誰希罕你找什麽爛親貴來?”
  “你放肆!”緋心呼的一下也站起身來,她罵自己也罷了,現在連皇上都捎了,緋心一向自恃自己忠心可表,哪裏能忍這個,“便你是我妹妹,也斷不能胡言亂語!”
  “我就說!”緋淩也急了,跳著腳,“我還以為你回來能幫我一把,誰知你跟他們一個鼻孔出氣!我白信你了,爹把你們一個兩個三個全賣出去搭橋,現在也想來擺弄我,我告訴你們,休想休……”
  她話沒話完,“啪”地一聲脆響。整個人讓突如的一記耳光扇得打了個趔趄,緋淩捂著臉半晌沒回過神來,豆大地眼淚一顆顆的往下滾。突然她跺了腳喊了一聲:“我討厭你們!”說著就奪門而出。
  繡靈和常福麵麵相覷,一時根本不敢言語。緋心也有點愣了,看著自己的手。
  四年沒回家,回來了倒把自己親妹妹打了!想著她剛才的話,緋心也不知是什麽滋味。緋心並不計較被人誤會,錯會自己的好意又如何?真心假意總有一天她能明白。但如今,見緋淩含淚而去,她心裏又極是揪著難受。難不成自己真是錯了?

  第012章 一時突變承雙合
  緋心一回去,依禮複了旨,也向太後謝了恩。雲曦瞅她氣色不太對,雖然她臉上敷了層厚粉,看不出什麽麵色不麵色的。
  但因最近兩人朝夕相對,緋心稍有點子不對他也能瞧的出。更可況,緋心一回去就是懨懨的,哪有半點之前去時的興頭。昨晚上還好好的,眼瞅她滿眼光華,歸家之喜溢於言表。如今這副樣子,讓他又忍不住牽掛起來。
  但雲曦了解她的性子,她一沾家事就更是小心地不是一般二般,半點不願意讓人說了閑話去。所以他也不問她,直接讓汪成海把常福拎到香溢閣來問話,繡靈一直跟著緋心寸步不離,常福就比較好弄來。加上常福最近心裏老怕皇上舊事重提,更諾諾起來。雲曦一問,馬上竹筒倒豆子全說了,當然要省了罵皇上是禿子那句。
  這園子占地百多頃,園景極多,香溢閣在太後的福康居以東一點,裏麵全是桂樹,各品都有,香溢滿園。有一幢小樓,八角六麵,立於花海,名為噙香望月。六麵懸紗,堂室生芬,是個賞花極好的所在。太後也喜歡這裏,直道中秋時要在這裏設宴局。
  雲曦聽了常福的話,心裏已經明白了十分。樂正一家是瞧不上前姻親,又退不成婚。把這事往緋心手裏塞,如今禮不成禮,法不成法。加上昨兒他又特別囑咐她,讓她半點也不能起把妹妹弄進來的心。這會子緋心不煩才怪呢!這才回家一宿,本是想讓她開懷,結果生是窩著心回來的。又給了妹妹一嘴巴,搞得四年沒見倒添了仇怨。一邊是父母,一邊是妹妹,遂了哪個都是愁煩。她這邊一煩,雲曦也跟著有點堵得慌。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讓她回去隻在園裏賜個宴樂樂算了。所謂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進了宮門,將來入的也是皇族宗廟。如今那邊還貪心不足的求了這個求那個,生現在又扔個燙手山芋來鬧她,白讓人覺得怪沒意思的。
  一時常福去了,汪成海想了想道:“皇上,這事是娘娘的家事。娘娘也是一時心煩,過去了也就罷了,皇上也用不著掛心。”
  “想不到她家裏還能出這樣的女兒。”雲曦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也算是有肝膽了。”
  汪成海一時也不敢陪著笑,畢竟剛才聽常福說,貴妃家的五小姐生把貴妃氣得動了手,可見當時貴妃都得成什麽樣?當時眼見樂正寞進園來覲見,那一臉古派的樣兒,一時都覺得樂正一家子都是如此,橫不想還能出個潑皮臉酸口尖不饒人的。
  “你回頭打發兩個人過去……”雲曦說著動動手指,把汪成海召過來。汪成海忙著俯首貼耳,一時聽了愕然,他本以為皇上定是要助貴妃的。竟沒想到皇上居然存了這個心,但也不敢說什麽,隻顧諾諾的點頭。
  雲曦見他的表情,開口:“這事你辦得幹淨些。十五之前做不妥當或者落了什麽把柄,你以後也別再朕眼前晃了。”
  汪成海忙跪了:“奴才遵旨。”
  緋心這幾天一直提不起勁,十一日上午一巴掌打掉她所有歸家的好心情。回了南安園之後越發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如今親貴集聚南安,要想挑個合適的結親並非難事。隻消她金口一開,任她緋淩再有能耐也難翻出她的手心。但也不知怎麽地,她沒去給妹妹搜合適的對象,反倒對張家好奇起來。悄底裏讓繡靈問了問樂正瑛這幾年的事。
  樂正瑛其實知道地也不多,但他心裏崇拜緋心,加上這次能跳過複試京試直接進入行務署,完全是緋心的功勞。雖然現在隻是一個見習郎衛,但以後隻消跟著緋心不愁沒發展。當時緋心回家地時候,二嬸子淌眼淚地險沒把心掏出來捧在緋心麵前。所以樂正瑛也是知無不言,隻消自己聽過地沒一點隱瞞全說了。
  早先樂正寞借著張家的門路,廣散銀錢在宣平三年得了官位。那時便是張家與樂正家關係最親密地時候,兩個孩子往來也很頻密。後來稍大些,有了男女避忌,但逢年過節,也時常相見。這些都是緋心在地時候也都知道的事。
  再後來宣平十二年,緋心入宮參選,於宣平十三年封為貴妃。同年,父親升任淮安司馬一職。宣平十四年八月,樂正寬接兄長茶莊一係列生意,在樂正寞打通關結的情況下,連並淮南數省七大茶院。成為壟斷南省地茶業龍頭。宣平十五年二月樂正寬聯同淮安富賈上奏南省築儀,願意建聖德園以恭請聖臨。宣平十六年二月,樂正寬接居安府令,授準為皇家南省茶商。也就是說,從宣平十二年開始,樂正家富貴雙行,風聲水起。
  但張家卻與之相反,本來,強強聯手,共謀榮華可謂利上加好。況且這當中還有一個大娘地娘家在奉順幫襯。但張家人丁不旺,張老爺地兄弟早年已經分家各謀發展,不像他們樂正家,三個兄弟齊力斷金。張老爺有三子,長子樂山好水,心不在名利場。二子風花雪月,根本就是個紈絝子弟。三子便是早先與緋淩定親這位,倒是聽話也願意學做買賣。但從宣平十四年,張老爺病故之後,兩個兄長也是分家產各自去了,幾個無子的小妾不安於室,偷偷卷了金跑路。把偌大一個家弄得剩個空架子。
  宣平十五年,張望秋引了一堆星景朝的古玩瓷器往南省來賣,結果路上打點不擅,生讓對頭買了打手來搗亂,一氣把他的貨砸了個無數,搞得血本無歸。當時這筆買賣裏有孫家參了股,這一下搞得孫家賠錢無數,霎時怒極。大娘的長兄,也就是現在孫家地族長一氣之下便不願意再幫襯這個未來的外甥女婿。大娘也是聽了長兄的話,覺得這小子做買賣不成氣候,拖累家人。由此就生了退婚的心思!這會子樂正家正忙著建園子,樂正寞是一門心思都放在官場上,根本不願意理會生意上的事。樂正寬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加上現在主要買賣大權都在他手裏。他眼見張家敗落難扶,況且兄弟外加侄女這邊用錢的地方也多,哪裏肯把錢白扔進這無底洞裏去?
  但緋淩打小跟這張望秋感情甚篤,眼見未來夫君諸事不利,往日攀鑽之人無不撒手而去。一來心冷人無情,二來又情牽意連。少不得今天偷些手飾,明天弄些古玩給他周轉。如此讓大娘發現,更是覺得這張家小子不是好東西。騙得自己家女兒吃裏扒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誰料女兒鐵了心腸,偏就是不聽。
  樂正寞根本無心管這個,隻憑大娘作主。大娘索性便令人寫退婚文書,想逼張家退定。誰知張家不肯,接連來拿著當年的契定來找,定要緋淩過門。張望秋還幾次三番跪在門口,直道非卿不娶!搞得大娘頭大如鬥,虧地她不是本性狠毒之人,又怕樂正寞說她仗勢欺人太甚名聲不好聽。否則真是想買凶要了那小子的命去!
  這事一直纏到宣平十六年,如今張家除了在奉順的祖宅沒敢動,鋪子早頂出去七八。樂正家是既不願意攤上仗勢欺人的惡名,也不願意再結這門姻親,索性就嚴管自家女兒不許出門,再不管張家如何。逼得是緋淩急頭白臉又無可奈何,見天在家摔鍋打碗,罵狗踢貓,稍不滿意就尋死覓活,乖張怪癖添了無數。更因著自己父親終日不理家務,大娘是對她恨在眼裏又心上疼。越發地古怪刁鑽,無人敢惹。因跟張家這邊退不了親,也無法再尋他家。養個女兒在家裏,活跟來了個魔障般鑽心。
  所以這會子緋心陪皇上南巡,又得了天恩能親臨樂正府,真真是菩薩開了眼。一來是想借著緋心這棵大樹,將這煩惱去了。若能舉薦入宮,讓她死了這份心,張家縱有通天的膽子,也不敢跟皇上搶人。二來,緋心四年無出,縱現下得寵,也總是一個心事。添個自家姐妹過去,總是比外人強了百倍。三來,若真能成事,皇上若能入了眼。憑著緋心現在地位,這個妹妹少不得也得是個五嬪,再次也得是個美人。如此一來,樂正家可謂如日中天!
  緋心聽完,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在她看來,張家的確不算是什麽好姻親。先不說他現在不成器,就是他富不可言對樂正家來說也根本不往眼裏挾。但張家的確對樂正一門有前恩,這事樂正有錯在先,總該給張家補償,以助他東山再起。而張家也該識實務,不該再百般糾纏不休,早早拿了款項再謀他途。
  但現在想想,她隻是計較了利益得失,卻把小兒女的一片心給扔在腦後。難怪當時妹妹口不擇言,定是覺得一片真心生讓人瞧不見!若是以前,緋心斷是瞧不見,就算瞧見了也會哧之以鼻。但此時,也少少可以體會一些。隻是這感情實是個多變又脆弱的東西,畢竟是自家姐妹,她也不願意緋淩就此一頭栽進去來日再追悔。
  所以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究竟是成全了緋淩這份心思,讓兩人完婚?還是索性做回黑臉,先拆了這對鴛鴦,再另尋良配?
  她這邊正作難地時候,八月十四竟接到了樂正寞的奏報,言五妹緋淩自幼許與奉順張門。如今已經年方十六,趁聖駕及太後在此,貴妃鳳臨之舉國同慶之時,將與張望秋完婚,特稟告娘娘,懇請娘娘代為擇吉,送女往奉順去。
  她當時就有些傻眼了,誰知皇上瞧了高興。直道樂正家可謂雙喜臨門,緋心歸省,緋淩出嫁。當即就讓緋心代為備禮以賜賞!
  緋心一瞅皇上那表情,心裏已經明白八九分,這事定是與皇上脫不了幹係。但這總歸是樂正家的家務事,皇上斷不可能親自出麵去逼樂正家認了這樁親,既是他沒出麵,如何爹爹這般痛快便應了準?這何止是痛快,根本有點迫不及待了。
  緋心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門道來,實是搞不清他究竟是用了什麽法子?

  第013章 皓景清輝挽水月
  八月十五中秋良夜,天公作美,今天月朗星稀。聖駕南臨淮安,滿城同樂。當晚聖上引領群臣於南安園東星月雙輝台祭月,太後領貴妃並諸誥命於舞月樓前拜祭月神。隨後兩宴同開,聖上於南安園正苑賜宴群臣並親貴。太後則於香溢閣賜宴並賞戲,太後興致很高,中秋時節,若是北方已經轉冷,但南方依舊盛夏。但卻沒了暑月之時的潮悶之氣,涼風席席,皓月當空,桂花飄香,自有一派別樣之景。
  南方戲曲不同北派,自有渺然清雅之情景。太後於正樓前看的津津有味,緋心隨侍在側,卻有點心不在焉。這幾天她滿腦子都是家裏這檔子事,昨兒接了父親的奏報,更是有些心煩意亂起來。可想而知大娘的臉色心情,偏是在中秋節前,弄得她更加煩得要命。可當著這些親貴的女人,也沒辦法表現出來。她瞧著太後聽戲上了癮,再加上又有廣成王的王妃在邊上跟她說說笑笑,姐妹很是歡愉。便瞅準機會,趁機說自己身上不合適。太後此時有她沒她也無所謂,一時聽了,便擺擺手道:“你既累了,便去歇著便是。”
  緋心謝了之後,眾誥命起身送駕。緋心這便乘了輦往皇上和自己住的皓景閣而去,此時滿園美景,瓜果齊芬,緋心也半點心思沒有。
  剛至了皓景閣前院,一見汪成海竟在外頭立著。讓她微微一怔,想不到皇上此時也脫了宴跑回來了?她忙叫人止了駕,汪成海近前小聲說:“娘娘,皇上在裏頭呢。娘娘快去吧。”一時扶了輦,親自把緋心攙下來送了幾步。緋心一瞅這架勢,八成是又得把繡靈幾個攔在外頭了。
  她打從昨兒接了奏報就憋著呢,結果晚上皇上讓廣成王請去飲酒,叔侄兩個鬧了一宿也沒回來,生是讓她百爪撓心了一晚上。別的事也罷了,如今這是她的家事,她肯定要更上幾分心思。所以聽了,也不顧別的,忙就往裏去。
  這皓景閣後頭也有樓,景致也是園子裏絕佳的。
  本來緋心是住邊上的音波閣,但因著她病,結果直接音波閣給空下了。她剛進了正堂,便見雲曦一身白底藍紋地常服,連衣服都換了,顯是回來有一陣。一見她,他伸手就過來拉:“你不好脫身?快走,後頭擺了席,此時月亮剛頂上去。”
  緋心見他一臉興致盎然的樣兒,實是不好意思敗他的興。一時任他拉著就走,她一身金繡紅圍的吉服,裙擺特別長,袖子也肥大,再加上一頭的釵飾很是不方便。如今他大步一起,又有些踉蹌欲摔。他回身一瞧她,抄手就將她抱起來了。她臉上一紅,低語:“臣妾換身衣裳再陪吧?”
  “有你換衣服的工夫,月亮都下去了。”他說著,大步流星,後頭有七折小橋伴一個湖。楊柳垂岸滿池蓮開。並橋上九轉蓮燈團團爍閃,兩側披紅掛彩格外明豔。湖心一幢小樓,滿樓生輝,四周桂花飄香,月正於空,有如銀盤。正可謂美景芳菲,皓月流銀。
  其實緋心早把應過他中秋同賞明月的事給忘到腦後了,她今天回來完全是因為心裏鬱悶。但此時見了此人此景,一時又覺得有點愧疚。不由強打精神笑道:“其實這裏真比那雙輝樓還好,還是皇上有眼光。”
  他一直走到橋中央。倚坐在欄上。抬頭看著明月:“中秋佳節正是團圓之日。所以但凡彼此有情,斷不該讓人形單影隻!”
  她聽他話裏有話。索性開口:“皇上……”
  “就是我。”他微微一笑,直接就說了,側臉看她,“就是我做地。今兒他們兩人雖然不能團圓,但對月憑寄相思,從此再無人阻撓。君子有成人之美,更何況,是緋心你的妹妹。我做一回月老又何妨?”
  “這事皇上……”緋心也不知該怎麽出口,忖了一下又說,“皇上是如何讓臣妾的父親這般點頭的?”
  “一句話出去,讓你爹點頭又何難?隻是這樣,愛妃不是中間難做。順了哥情失嫂意,那怎麽算成人之美?”他又笑得像壞蛋,而且又開口愛妃了。聽得她腦瓜子直麻,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一叫“愛妃”,怎麽那麽像罵人啊!
  “既然皇上沒派人傳話。他們怎麽就如此應了這樁婚?”緋心有點犯迷糊了。若是沒人逼迫。以大娘地性子。哪裏就能同意地這樣爽快?
  “你也是過來人了,怎麽這都不明白?”他瞅著她暈頭恍腦的樣兒,“你妹妹讓你大娘關了一年多見不著人,郎有情妾有意,幹柴對烈火。兩人碰了麵,再給那小子添把火進去,你說呢?”
  緋心臉綠了,她實是想不到皇上能用這法子,簡直可以說是無恥下流卑鄙陰險!怪不得爹能這麽快同意,生米成了熟飯,家裏的女兒是半刻再留不得。爹這麽好麵子,知道的時候不得活活氣死?!她聽得牙咬得咯吧咯吧響,若他不是皇上,真想把他從橋上推湖裏去!
  “你想揍我呀?”他敏感地很,見她眼神有點不對勁。更樂不可支了,“這法子又快又好,人家兩口子謝你還謝不過來呢!你妹妹說了,當時誤會你了,不該罵你!”
  緋心聽著聽著,忽然眼圈有點紅了。她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生憋著沒掉眼淚:“皇上,這事也該與臣妾……”
  雲曦斂了神情,伸手抱住她:“這事我若親自問你,你肯說麽?還是說,你準備順了家裏的意,真把她弄進宮來?”
  緋心搖了搖頭,喉間有些微哽。他繼續說:“你是覺得她因此失了名節,日後在娘家抬不起頭來?在此事上,她比你看地透。名節比起張望秋來,一錢不值。若你真是隨便把她拉人配了,才是毀了她!”
  緋心怔了,一時脫口:“臣妾那是為了她好!”
  “什麽叫為了她好?你又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這樣不好?”雲曦挑著眉毛,“男人最初是你家裏給她選的,如今有了感情,兩人願意在一處。現在又準備反口不認了,這叫為她好?現在他們願意一起去,日後縱有不好,也是她自己選的。她是你妹妹,我自然不會隨便打發她,當初一再問她,可是她願意的!到時那男人不長進,也隻怪自己當初年少衝動。再怨不得別人!但你若真是給她配了別家,先不說你們悔婚在前不合製法。單說你亂點鴛鴦,你不想想她那性子,鬧個魚死網破,到時還是你們樂正一家難看!”
  她愣著半句說不出話來,他伸手捏她地臉:“你大娘油蒙了心,隻道你人前風光。也不想想就她養出那個寶貝蛋子。不是我瞧不起她,真進了宮,別說她自己,到時拖你跟她一起掉泥坑都是輕地!”
  緋心也不敢辯,雖然他說的話她有些也認同的。但她就是覺得這樣做不好,她了解他行事的手段。定是完全與皇家脫了幹係,家裏長輩肯定想是張家使了什麽手段,怎麽也不會疑到皇上跟頭上去。但這樣一來,妹妹到是痛快了,爹不知要羞成什麽樣子。大娘定也是啞巴吃黃連,肯定是氣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大節下地,他就不能緩兩天再動手啊!非這會子成全兩個,鬧得滿府都喪眉搭眼?最可笑的還得裝著開心上奏,說樂正家要辦喜事嫁女兒!這退婚的事打從前年鬧起,一直折騰兩三年。如今突然要嫁女兒,這鄰裏街坊瞧了,哪個不都跟明鏡似的笑話他們?她越想越堵得慌,加之這幾天就一直悶悶懶懶的,如今更是煩得想罵人!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幾天好像氣性特別大,容易著急上火。本來她對著皇上那是有三分怯四分傻,如今也難壓住似地!
  “你這兩天秋燥吧?”他瞅著她的表情,眼又彎了下來。他今天心情特別好,好的簡直不行。像是她越擺苦瓜相他就故意越高興一樣。突然一摟她,一本正經的說,“哎,你是不是有了?”
  緋心正見他笑得歡心裏就堵,一時聽他這樣問有點傻了:“有了?”
  “對啊?你好像這月又沒來。”他說著,還特別溫柔地去摸她的肚子,“有了吧?”
  她臉一下燒起來:“沒,沒,沒,沒有……”太醫見天來請脈也沒說有了,再說她信期不準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前幾個月調了見了些起色,但這虛寒體時有反複也是正常的。馮太醫也說過,這病得慢治,一年兩年不算長,便是三年五載也是有的。所以,她基本對自己已經絕望了。
  “你結巴什麽?”他一臉正經,“我覺得你有了。你沒覺得你最近脾氣見長嗎?”
  她一臉惑然,他補充道:“我聽人說,這孕婦的性子和平時不太一樣。若平日時順良的呢,懷孕的時候就暴躁起來了。你最近是不是時常起躁?耐不住性子?”
  她一時聽住了,也對啊,最近自己一直很煩很煩。但那是因為家裏的事鬧騰的!但也不對,以往她煩的事更多,也沒見這樣啊!
  雲曦見她越發認真起來,突然大笑出聲:“我胡扯呢,你也信啊!”
  緋心氣極,他裝腔作勢已經出神入化,竟連她也沒看出來!他是個天子,如今也樂不可支的道自己是“胡扯”,讓人聽了不成個體統。一時她又氣又臊,加上剛才堵得一肚子悶氣,一時全拱出來,突然就推他:“皇上也太……啊!”她話沒說完,他整個人已經抱著她向後翻下去!
  雲曦坐在橋欄上,一時根本不防,加上懷裏又抱著她。她突然一推,他整個人就往後倒,他一失衡,本能地就膝窩用力,一下人掛在欄上忽忽悠悠。緋心在他懷裏已經下滑了一半,臉向著水麵,虧的他沒鬆手,不然直接把她扔水裏去!她隻覺大頭朝下,頭上地釵有幾隻沒定住,霹裏啪拉的掉水裏去,他的長辮子垂下去快沾了水麵,她的長發也打頭頂掉出幾縷,跟他的一起晃晃蕩蕩。
  他開始也是一驚,險沒把她脫了手去。虧得他死死勒住,此時她身子下衝,他的臉已經到了她的脖頸。一時定牢了突然吻她的脖子,她這會子腦頂充血,大裙擺都倒翻過來兩層。被他勒得腰快斷了,手此時縮回來抓他的肩。突然脖子一癢一麻,不由的尖叫:“快,快來人救,救駕!”
  雲曦直接在她脖子上烙個印才鬆了唇,輕哼著:“省省吧,沒人。”他說著抬臉想看她,“中秋佳夜你下毒手,行,我把你扔下去!”說著,作勢要鬆。緋心馬上覺得身體下墜,她的手已經快抓不住他的肩了,急急的叫著:“別別,臣妾知罪了。”她眼見頭發都浸進水裏,嚇得聲音都走了音,“臣妾錯了,臣妾現在是秋燥秋燥!”
  他故意腰上用力,上半身晃來蕩去的,她長長的披掛袂一時抖飛得像一團煙樣。突然他心一動,笑說:“我想起一個典故來,你猜著咱們就上去,不然就掛著吧。”
  緋心臉都憋紫了,大頭朝下實在是難受,加上她袖子長,手裏使不上勁。老覺得身子就要衝下去了,腦子裏哪還能想東西。湖水因發絲撥弄泛起陣陣漣,湖麵倒映出的月亮也陣陣的發皺又圓起,她瞪著水麵,這典故要真說出來,根本就是連皇上一起罵了!但她此時急頭白臉,也再細想什麽。尖叫著:“猴子撈月亮!”
  他笑了,挾著她的手一扭讓她打橫,一手捂著她的頭臉。接著腰上一拱力,生把半身連她一起抬起來了。他跳下橋欄,緋心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半晌才恍過神來。一時很是後怕,喃喃的說:“皇上,臣妾知罪了。臣妾不該推,推……”
  “走吧。撈完了月亮,該飲幾杯。”他垂眼看她,“你陪我一醉方休,什麽煩惱都不記得了。”
  她點點頭:“一醉方休,一醉方休”顯然沒緩過來!
  宣平十六年的中秋,緋心和雲曦變成兩隻猴子,去撈湖中倒映的明月。不過這件事,是他們之間不外傳的秘密!

  第013章 夢熊有兆珠胎結
  八月十七,皇上起大駕往瞿峽,主持開峽大典告慰先帝,祭祀江河之神並犒賞河工。而緋心則留在南安園侍奉太後。也許是前一陣兩人相處太久,一時他突然一走,緋心有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要說起來,打從六月底到達江都以後,這二個月相處的時光,實是比她入宮四年半加起來還要多。以往在宮裏,說是每月臨幸,但實際上打從第二年起,他對她的態度可謂越發詭異,平均下來一年也就見個七八麵。因他陰晴不定,緋心也搞不清楚什麽時候就把他惹急了,到了第三年,他一怒好幾個月不理她也是有的。不像如今,兩個月來有大半的時間是朝夕相對的。便這兩個月,也培養出了習慣。習慣呐!
  雖然緋心每日依舊如故,向太後請安,噓寒問暖以持孝道。因在淮安,離父親近,也時常賞賜一些東西讓家裏開懷。她是覺得在緋淩這件事上,實是讓父親失了臉麵,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她著人令興華閣的夫子擬選良日,道八月二十六為吉日。
  於是緋心傳人告知父親,定在八月二十六送女至奉順完婚。除令居安府備賞之外,又私下賞賜妹妹一些金器首飾以豐嫁妝。
  她知道父親在體麵上肯定會做足,他心裏再覺得丟人,覺得這個女兒不爭氣敗壞家風。表麵上肯定還是不會草率的。但緋心也因這次妹妹嫁的是一個落魄商家,日後若要東山再起,人脈之類的先不論,少了本錢也斷是不行。所以她令繡靈把自己帶的一些首飾格外選了幾件,並加了些之前叔叔捎的錢。其實她自己在宮裏算不上寬裕,但也盡可能的多出些。
  隨之又讓常福給緋淩捎了封信,跟她說,完婚之後盡量跟著張望秋到別處發展。她太了解自己家裏人,也太了解大娘的個性。待自己一走,縱是他們成了親,那張望秋也難在淮南一帶立足。先不說現在淮南一帶的富賈都要看著樂正家的臉色辦事,但憑那奉順大娘地娘家也不是好招惹的。如今他們吃了這個啞巴虧,哪裏就肯善罷甘休的?索性遠走他方,再謀其他的打算。雖然緋心本身也對這親事不甚看好,但如今已經如此。怎麽說也是一家子骨肉,緋心實是不願意鬧得不好看。
  緋淩也讓常福捎了回信給她,果是如雲曦所言。緋淩以為是緋心暗自找人安排,所以非常感謝她。對之前的那些混言亂語也極為的內疚。字裏行間,情綿意切,也頗有了大家閨秀之風。絕無曾經瘋癲之派。可見這幾年,她並不是不守禮,而是被家裏拘控,難抵相思之苦。以至性情越發乖張。相思令人狂,原道這世上還真有!
  這番南下,於緋心而言獲益良多。其實她也明白,這份心思的變改回宮之後不見得是好事。但潛移默化之中,又豈能讓她心隨境換,她理智仍在,計謀不減。但若回到當初心如止水的境界,卻已經是難上加難。但緋心就是緋心,她永遠明白自己處在什麽樣地境地。或者這也是她的劫,當她心裏藏了這份情地時候,她就知道。
  她知道當她獨守宮房的時候,再無法愜意,雖然談不上什麽相思使人狂。但至少會像如今這樣,心裏牽掛,有點不安生。或者有一天她也學會嫉妒,再看到他對別的女人溫柔的笑的時候,不再僅僅是羨慕,也會嫉妒。
  雖然現在緋心腦子裏對其他的女人並不是不能容忍,而且有人替她分擔一下也是好地。每當他的索求太強烈地時候,她那會總想弄個女人來分擔一下,雖然現在她現在隻敢在心裏假設一下。緋心現在也不明白她這樣算不算真地懂得所謂的愛,但她認為她與以前是不一樣地。她可以看他看得更透徹,也能明白他有時生氣的原因。或者等她真地學會嫉妒才算吧?對於這些比較陌生的情感,她或者不能自如地控製和應對,但她至少明白。無論她願意與否,都要接受。
  八月二十六,樂正家送女出閣,送嫁隊伍綿延半街,至渡口船引連十,吹吹打打極為風光。緋心不能親去,遣常福代為祝賀。地方官府以及城中富豪都是親自前往道賀。聚於淮安地一些大員親貴們,不管與樂正家有無交情,也都礙著貴妃地麵子奉上賀禮。一時間也算鬧得個轟轟烈烈。
  緋心這幾日也越發地懶散起來,每日飲食日減。結果至八月二十八,馮太醫竟探出她顯了喜脈。這一下震得緋心徹底蒙了,她猶記得八月十五,皇上臨行前還戲言她有了。誰知半月不到,她竟真是有了!繡靈和常福聽了都哆嗦起來,直道老天爺開了眼。想不到貴妃出來這一趟,沒白受這一起罪。真就懷了龍種了!
  連太後也有些吃驚了,貴妃四年多都沒消息,也不知是不是歸了故土,這裏水土對她合宜。竟還就有了信兒了!雖然打心眼裏,她很不樂意看著緋心越爬越高。但皇上妃嬪雖多,但肚子像是都不怎麽爭氣。畢竟是皇上的骨血,自然她也心裏也有幾分歡喜。聽說了之後,忙著親自過來看,連著問太醫如何如何之類地。
  緋心一時都有些回不過味來,竟是有很長時間都麵無表情,也瞧不出喜悲。連繡靈都道貴妃是有點喜過了頭了!其實繡靈說地沒錯,她就是。她太高興了,以致不知該如何表達。四年來就一直盼著有一個孩子,與她榮辱與共,是她所有希望和她所有地寄托,隻要有一個孩子,她就有力量可以奮鬥到底!
  如果說,以往支撐她的,是帶給樂正一門榮光。那麽以後支撐她地,將是她腹中的骨肉。她是樂正緋心,她會為了聲名浴血奮戰絕不輕易言敗。但她也是一個人,她同樣也需要安慰,男女之間的情愛的確可以給她帶來安慰,但情感是可變化而不穩定地。而來自於親生骨血的支撐是不一樣地,當她風華不再,寵愛不再的時候,當感情化為飛煙,她還是要清燈孤影在宮中渡過她的餘生。那時至少她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希望,那就是她的孩子!
  因皇上祭祀巡瞿是大事,所以太後不許居安著急飛報皇上。雲曦是重陽節前回來的時候才知道的,雲曦聽了之後的反應可謂是與緋心一模一樣。先木呆了一會,接著整個人的表情就開始發僵。後來汪成海一問常福,道貴妃當時也這樣,不由的歎。有時你不信這兩人是天生一對都不行,反應簡直是出奇地一致!
  雲曦照例先往太後處請安,然後跟她說了說瞿峽一帶地風土。接著太後又說起先帝,雲曦也陪著敘了一起。接著便去見臣工,打從皇上大駕往瞿峽去,其實已經開始準備回宮的事宜。這段時間朝廷也算安寧,沒什麽特別地事發生。各司各部也都安守其職,可見當初雲曦的安排有了成效。每隔一陣都有例行送來的折奏,向皇上報奏朝中事宜。如今行程結束,也該啟駕返京歸朝!
  雲曦是晚上的時候才回到皓景閣的,進去地時候,他竟覺得手有些抖。他自己想想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孩子算什麽?對他而言也是工具,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扼殺掉的工具。但這個不一樣,這是他一直真心期盼的,渴望得到的。有了這個孩子,她才能更鞏固自己的地位,甚至更進一步。隻有鞏固地位她才能開心,也隻有地位不倒,才能與他廝守。
  他剛一進去,眼忽的一凝。緋心已經領著繡靈常福等人跪在地上迎駕。他盯著她垂頭的表情,輕描淡寫地說:“起吧,身上不方便。以後一應跪禮皆免!”
  “謝皇上恩典。”緋心聽了便由繡靈扶起身,陪著皇上往裏走。雲曦換了衣裳,喝了盞茶,這過程裏眼一直瞅著緋心的神情。眼見她神態自若,與往日無二。
  如今也是因她有了身孕,不需要再親自服侍,這是宮裏所有地位高些的有孕嬪妃待遇,緋心也並不是特殊的一個。直到他們一道入了內堂,隻留汪成海和繡靈幾個遠遠地簾外伺候。雲曦這才扶正了她的肩,半彎著腰瞅著她的臉。
  緋心讓他瞅地不自在,一時抬眼,見他正衝著她笑。簡直可以說是笑得勾魂奪魄,分外地撩人。她不由地也笑了,輕聲道:“真是有了。 ”那話像是她這會子都不信一樣。其實他能明白,說的就是八月十五他打趣她的事。他點頭:“真讓我說中了!”
  “何必跪到外頭去?弄得我不由自主要配合你。”雲曦眼睛亮亮的,此時看起來星光璀燦,聲音也變得有點甕甕的,像是含著塊糖一樣。
  “接駕本來就是禮數,皇上沒下旨,臣妾自然要跪迎。”緋心也笑,不過剛才他開了金口,以後跪禮皆免那便不同。她了解太後的心思,四年沒白伺候。太後再不能把持後宮也是太後,為她作臉也就是對她的尊重。至少表現的不那麽張揚,太後心裏舒服,大家都舒服。那她的孩子,也能平安一些。
  他笑了笑,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攬過她來,去摸她的肚子,平平的,但他有點迫不及待,恨不得能讓這肚皮馬上吹氣一樣鼓起來:“馮意昌怎麽說?”
  “不是很好。”緋心說這個的時候也是笑的,雲曦看著她的樣子,心裏有點泛疼。
  馮太醫在宮裏好幾十年,醫術是第一流的。做人自然比醫術還要高明一層!當著太後的麵什麽也沒說,隻是道喜。
  但對著緋心不一樣,好多話還是先墊一下好些。他打從皇上指他專門照顧緋心的身體他就明白的很,貴妃在皇上眼裏不一樣。那麽這個孩子也就格外地金貴,若是話起地晚了,到時他自己一條命可算是到了頭了!太醫說起來風光,實則哪天不是刀尖上活命?知道的越多,就越是難熬。他已經風燭殘年,可不願意臨老再挨刀。
  他一早已經跟緋心實說,這孩子不穩當。因緋心的虛寒逼宮,氣血不暢,供養之地不好,這根苗自然不穩。當然他話說地圓滑,雖然胎不穩,但他必會竭力而為。緋心是明白的,但不管怎麽說,至少證明她的身子有起色。能得了胎,就是證據。也說明馮太醫的確有妙手,既然如此,這人用得。
  “不管好不好,也著。”雲曦撫了撫她的肩,“別以為他醜話先兜了底,我就能便宜了他!老頭子有年頭了,如今老命還惜得如此。這會子說這種不痛快的就不怕了?”
  緋心笑著:“說難聽話是得罪主子,但他有功在前,借術而為。就是得罪了,主子也要用他。但這難聽話不說,雖一時可安。一旦失了龍胎可就半點用處也沒了!”她輕語,“他如此說,若真能保得,是他的功!若保不得,是他料事如神。想必以後還得指他!他都成了精了,哪裏再用嚇他?”
  他輕嗔:“你把心思都用在斷識人心了,整日家再想這些可真沒好處。”他見她欲開口便補充道,“至少這些時日不要想了。”說著,攬著她往床邊去,“該歇了,好生歇一陣子。”
  “臣妾再會斷識人心,也不及皇上。臣妾陪皇上下棋總是輸的一踏胡塗。”緋心任他攬著,一直躺進薄被裏。如今進了九月,重陽將至。便是南方,夜風也微有些簌意。
  “下棋你輸,別的地方你可沒輸過。”他摟過她來,輕聲哼著,似睡非睡的樣子,“況且你我這盤棋,我算是瞧明白了。八成還是我輸!”
  緋心聽了不由看他,見他閉了眼,索性也不言語了。一會便覺得犯迷糊,他一回來,緋心就覺得安生起來。
  如今兩人不象以前那樣沒話可說,但兩人也不是那種千言萬語恨不得訴之盡。不過就是隨便說幾句,但她就是覺得安生。而且他味道很清新,笑容很明媚,懷抱很溫柔。當然他懷抱溫柔隻限此時,以前緋心認為他是沒有這個優點的。特別是他不管不顧的時候,那時他在緋心眼裏就像戲裏演的妖怪!這種極端惡劣的形容詞緋心也隻敢在心裏想一想罷了,而且還不敢多想。怕哪天讓他逼得受不了自己喊出來!
  但此時緋心覺得他現在優點又多了一樣,由此更感激孩子的到來。她覺得這樣是最好的,他陪在她的身邊,但也不能折騰她!她自己想想都有點不好意思,覺得太貪心了。其實如今她心裏最完美的生活就是,後宮交給她打理,她得個好名聲。他時常可以來瞧瞧她,但不要時常來折騰她!有一兩個子女,多一點也可以。她可幫他管束那些姐妹,這樣他就可以安心去當他的好皇帝!跟她以前設想的最美好差不多,不過多了一樣。他可以時常來瞧瞧她!
  雲曦垂眼看著她,縮在他懷裏像隻小貓。此時眼閉著,長睫毛像蝶翼。嘴唇微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美事呢?

  第014 嬌體難養心多愁
  重陽節後,九月十五大駕起,各省官員並當地親貴送駕直至江都,皇上禦駕回鑾。皇上九月初六返回淮安,得知貴妃有了身孕之後。便免除貴妃一切省跪之禮,次日諸官員向聖上道喜,龍顏大悅,於重陽節賜宴以慶。
  樂正一家聽了這信兒,一掃之前因被迫將小女兒嫁至奉順的喪氣,走了個不爭氣的,至少還有一個頂梁柱在!重陽節舉家跑到宗廟裏燒香,以求先人保佑貴妃可以母子平安,最好能一舉得男!
  大駕至江都之時是已經是十月初,繼而換水路原路返回。結果緋心從十月中旬開始,有了劇烈的孕期反應,加上北方開始起秋涼,逆風而行,時又起浪,大輪速度不但比來時慢了,也比來時要稍晃了些許。弄得緋心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加上本來她身體就弱,七月初的時候又大病過一場。如此一來,更是勞損加劇,至十一月初的時候,她便時覺腹痛。馮太醫的麵色也越加的深沉凝重。緋心自己心裏有數,有孕的喜還未盡,已經悲從中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宮裏傳來飛書喜報,俊嬪莫梓蓉於十月十五產下皇子。太後聽了喜上眉梢,這個可是宣平朝的皇長子啊!雲曦表麵上如故,接受隨行臣工拜賀。
  但緋心知道,他心裏不痛快。對此緋心有點奇怪,打從俊嬪有孕開始,雲曦雖然也表現出喜悅,但緋心總覺得他有點煩躁。因這一路上,其實每月宮裏都會來常報。除了稟告一些政事外,還有就是從內宮來的一些常務。德妃時常會加奏俊嬪的情況,並且向皇上請示。當中時不時還挾點對皇上的思念之類的,寫的很含蓄。
  但雲曦基本上這種常報就直接扔給她看,自己隻瞧一些政務。每每她向他提起,他也就淡淡的應句知道了。根本對俊嬪的胎情況是好是壞漠不關心!不但不關心,到後來甚至給緋心一種這胎一直好好的讓他覺得很煩似的。
  其實從俊嬪家世而言,她父親莫嶺是築儀堂的侍郎,官居三品。家裏兄弟都是從文,分別在宣律院和奉上館領職,家族都世居京城永安。從小她也是按照一個宮妃的標準進行教育,和靈嬪都是一期入宮,封為五嬪之一。
  以她的家世而言,封個嬪算是合適。而以家族在朝中的地位而言,一直也是不溫不火,不好不壞的中庸。
  她父親為官清廉,常閉門謝客,不參與黨派之爭。家裏到現在還住在京城拐八廊的舊宅裏,鄉裏有田,一早已經放給宗族遠親來種。
  而俊嬪這個人進宮以後,也可以說是安分守己。並不過份去爭寵,她有一手好廚藝,聽說八大菜係皆有涉及,更會做一些道地的京城小吃。皇上當初就是因為她手藝好,為此沒事老去她那一飽口福。雖然俊嬪一向與那幾位同期入宮的走的比較近,但華美人出事的時候,緋心查過,她並未參與半分。 對於靈嬪地那些手段也並不知情。
  照理說,這樣一個人算是安全地。就算她身居高位,想來也不會對朝中產生多大地影響。而且她現在不過是個嬪,就算有了皇長子,也不可能一下竄到後位上去。封個夫人,甚至封妃都並不過份。對一直不合地司徒、司馬兩黨,對於那文華興華之爭都不會有什麽大地波動。皇上依舊可以掌持平衡,以正常而言,他該大肆歡慶,放心享受父子之情才對。
  除非皇上懷疑這個孩子的出處?更不可能了。混淆龍裔是要滅九族地,別說俊嬪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機會,她樂正緋心管理後宮也不是個吃幹飯的。
  突然緋心腦子一激,除非~皇上認為這個孩子來地不是時候?皇上其實並不是針對這個孩子,也沒有針對俊嬪的意思。隻是在皇上心裏,這孩子不該這個時候有。但孩子什麽時候有,也不是他能控製地了的呀!又或者,他認為自己可以控製,但卻失了策?
  以皇上的慎密細致,從不是胡亂想當然的人。他既然認為自己可以控製,必然是有一套可控的方法。那方法究竟是什麽,緋心想不出。但很顯然,俊嬪是漏網之魚。那麽,皇上對她的漠不關心甚至有些煩惱的態度就可以解釋了。
  但凡事總有理由,子嗣關乎皇家根本。若是說皇上的動機是希望自己斷子絕孫,那簡直可以說是滑天下之大稽。除非皇上是瘋了,不然是斷不可能有這種想法。
  這事越是細想,緋心那種莫明的害怕就越是往腦裏竄,不亞於他那時時轉換的自稱。的確,南巡一行對緋心來說,讓她本身有了極大的變化。了解到,皇上心裏也是有情的,對她同樣也是有情。當他不自稱“朕”地時候,心中的情份就少了權謀而多了溫存。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也不再隻是君臣,而有了夫妻的溫綿。
  這些她懂了,以前是她太過狹隘,總認為世上那些所謂郎情妾意都是編出來誑人的。但當他顧著她的體麵,拋開自己的身份去替她一點點的刨土的時候。她真的懂了!當她病入膏肓,生死難料的時候,他會抱著她哭。雖然她未親見,但她可以體會。真的是懂了!因為懂,所以可以看懂他有時生氣的原因,所以會拔腳去追而不是一味的躲避。也正是因為懂了,當他爬牆跑到她家裏,雖然很不合體統,但她心裏也甜蜜。更是因為懂了,當他說起相類的經曆,並且唏噓情懷的壓抑之時,她也覺得感同身受,並且真心實意地想要將這份情感保護起來。讓他在宮裏的時候,也能不掩藏,不壓抑,真正達到皇上與雲曦的合二為一,不用時時魂魄遊移。
  但是這些,都是與他有別的女人並不衝突。隻要那些女人不影響到後宮的平衡,她並不介意將她們當作姐妹來疼愛照顧,盡量不會讓她們委曲。
  緋心還記得在家裏那晚,他曾說的話,他說,一起下一盤“無子棋”。賭是她能安定他的心,還是他令她臣服。她當然會讓他安心,讓他心裏的情懷可以釋放又不會成為帝業的阻礙。雖然這代表她將不斷鬥爭直至斷了這口氣,但她並不介意也不畏懼。而她必會向他臣服,因為她是最忠的。無論是忠於國家還是忠於他,她都要成為最最忠誠的表率。這棋開盤他已經穩贏不輸,但他卻依舊說自己八成輸了。或者說,是她真的一知半解,亦或者,皇上此番自有高妙她實是難猜出?
  最近緋心身上難受的很,但腦子該用還得用。如今也沒上岸。上岸還要再走十來天,進了京就已經十一月了,臨著太後的千秋節也快到了,估計回去正趕上俊嬪的兒子滿月,接著又是皇上的萬壽。然後又該過年……這一檔又一檔子的事情,再一想德妃林雪清,這半年估計她也慪地夠嗆,日後怕是與她的關係難回到當初。
  雲曦進了中艙,眼見她歪在榻上睜著眼睛望天,連他打正麵過來都沒瞧見。就知道她又想事想得出神,他伸手一握她的手腕。她這才反應過來,他往她身邊一坐,眼見她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心裏就煩躁地要命,他突然伸手摟過她來。摸著她的頭發,在她耳邊輕輕說:“這太折騰人了,看那馮意昌也沒那個本事。與其這樣,不如……”他竟有點說不下去,一時微頓了一下,補充一句,“你莫誤會了我的意思,並不是不想要這一個。隻是受不了一塊肉在這裏折騰你的小命!”他知道她心重的很,忍不住要補上一句。
  緋心眼淚都快下來了,低聲道:“臣妾知道皇上是體恤臣妾,但臣妾實是想保著。”她咬牙說著,直覺每個字都在咬她的肉。母子連心,就算現在還隻是一塊肉,也是她的心肝寶貝。哪怕有一絲絲的機會她也要保。
  雲曦抱緊她,眼微微地眯起來:“你若真是想要一個孩子作傍,眼下就有,用不著拿命去拚,等以後好了,再生也不遲。”
  緋心的眼一下瞪圓了,掙紮著從他懷裏脫出來。看著他的表情,手都有些打顫:“皇上!”
  他伸手摸摸她的臉,突然笑了一下:“你怕什麽?有我在。”
  她搖頭道:“臣妾不是怕,臣妾是不明白。”
  雲曦複把她摟過來,這回是陪她一塊歪著:“我算是瞧出來了,你若真是全能明白了。估計是我閉眼……”
  緋心嚇得欲掙紮起來磕頭,總算是讓他把那句要命的話噎回去一半。他笑了笑,麵上帶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
  “好生歇著吧,既然是想保這個胎,也該多保養才是。整日家心事重重也不是什麽好事。”他說著讓她躺好,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頭發:“回宮之後,你暫不用再理事。安心養著便是。”
  緋心輕應了一聲,最近體勞力盡,剛才又費了半天腦子的確也是累了。便也不再多言語,一會的工夫便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第015章 南巡歸返情無盡
  十一月初六,皇上禦駕回鑾,此一徑途經八省六州部,大小城鎮共計三十三個,曆時五個月零二十天。將至之時,太後懿旨,道因此次南巡已經耗費不少,斷不必再為哀家大肆擺賀千秋。緋心明白,其實太後是累了。更重要的是,今年她四十七的壽辰,這數聽著不吉利,大肆慶賀她心裏不舒服。雲曦自然是心裏有數的,於是順其意願,道太後南幸之後,感先帝之德,慨先帝之餘思。因此今年千秋萬壽,皆革減一半規製,臣工皆道聖明!
  回宮之後,皇上集合群臣,將此番南巡的事稍作了一個總結,賞賜了受命留朝的臣工。其實關於這次皇上在平州遭險的事已經傳進朝廷,作為央集令右丞的林孝此時是戰戰驚驚,平州地屬南省,但直歸央集而管,七省總巡為央集推薦委任。如今在平州搞出一串的事,更鬧出圍困皇上意圖不軌這樣的大禍。
  那段光祖雖然已經革職抄家,本人押解上京。但這往上三勾兩不勾,全都要折騰到央集令這一塊裏來。所以皇上一升殿坐朝,他就已經一背的汗。還好皇上對此事隻是淡淡帶過,表示這個問題就止於段光祖,不欲再向上追究。這自然是帝王的馭臣之策,雖然之前央集令整個班子也為此事議過,但也著實是噤若寒蟬一把。主要是現在央集跟京畿實是不太對付,架不住有人在皇上身邊煽風點火,更何況,那個左含青還是親自侍駕南去的。
  朝裏的事暫且不說,如今京城已經入了冬,他們剛至永安的時候便趕上雪。緋心乘輦進到後宮的時候,眼見觸目銀團,雪飄如煙,因不是最冷之時,縱落的密但至地難存,一片濕濘。但樹上屋上倒覆了一層白,雪很是急,迷迷蒙蒙的像是起了大霧般地。
  緋心早在道上已經換了大毛衣服,加上南方暖北方寒,如今一徑行來,覺得季錯之間格外明顯,越發懼涼起來。但卻覺得空氣十分清新,樹仍帶綠意,並不蕭索,可見前一陣京裏還算是暖,晚菊繁盛,覆雪仍嬌。讓她瞧了十分地喜歡,一時突然覺得,縱是淮安再好,到底這裏才是她的家!
  但就緋心一回後宮,已經覺得這氣氛有點詭異。本來以為,這半年她陪著出去,以林雪清的個性,就算不拿冷臉對著她,肯定也不會向以前那樣熱情了。畢竟之前,她滿以為可以陪同南下,還拉著緋心一道想跟皇上說。結果緋心不肯買她這個麵子,不但不買,最後反倒撈著個獨侍君王的絕大恩惠。換了是哪個,也要把緋心恨到骨頭裏。
  但這回算是緋心想錯了,雪清簡直三月桃花臉,春意融融笑語盈盈。緋心這邊剛進了掬慧宮歇下,雪清便領著一眾嬪妃前來探看。一來恭喜緋心懷了龍裔,二來問候她此行勞累,三來更是讚了她如何在隨侍之時奮勇護主,智勇雙全,簡直說地像是有如親見。把緋心誇成曠古絕今一等一的忠賢之人,聽得緋心是暈頭轉向。
  緋心歪在暖床上,烘著手爐,身上披著翻毛的毯,臉上淡妝微染,雖是心裏覺得詭異,但臉上還是一副懶懶的樣子。如今俊嬪剛得了子,正在宮裏月期養著沒來。寧華夫人早已經幽居不再見人,自是見不著麵。餘了不過是和嬪,吳,陳以及其他的幾位美人。剩下地,雖是跟著德妃一並而來,但因身份所限,容不得她們入內殿。
  和嬪幾個本來就跟緋心沒什麽交情,一時說些套話,見貴妃懶懶的,心下也覺得沒什麽意思。稍立了立便起身告退。隻得德妃一臉春風的與她玩笑。
  “姐姐這次好福氣,到底是南方水土養人,瞧姐姐越發水靈晶透了。”雪清笑盈盈地坐在床邊,雙眼含了春露一般的,“如今姐姐懷了龍胎,一應事都有妹妹照管,可不能再操勞了。不然,妹妹心裏可實是過不去的。”
  “還是妹妹體恤,我正忖著說想偷一陣子懶。但又覺得最近妹妹操勞地太過了,心裏也很過意不去。”緋心正有此意,最近她胎不穩當,這事情皇上一直瞞著外頭。所以回來地時候她也想趁勢找個機會脫身,省得頂風太勁惹人眼紅。所以一聽雪清這樣說,馬上伸手握著她的手,輕聲說著。
  “喲,瞅姐姐這手涼地。快捂著!”雪清忙把她地手往被裏一送,“這回一趟,也的確是瘦了不少。妹妹這哪裏算是操勞地,比不了姐姐一指甲。如今也該歇了,不能再煩著姐姐說話。明兒妹妹再來瞧姐姐。”說著,她便站起了身,擺駕回宮了。
  繡靈和常福一直把她送出掬慧宮這才回轉。眼見如今德妃勁頭有點古怪。一時便問繡彩:“這半年宮裏都怎麽樣了?”
  “也沒什麽。每日不過就是領著奴才照看照看。隻是月前德妃打發人來。那會子俊嬪娘娘快生了。來人道。德妃想給俊嬪娘娘寫個福貼。去年娘娘送她地好地很。可巧又一時翻不著。便來問問這裏有沒有現成地貼子。拿了給德妃娘娘去描。”繡彩聽了說。“別地也沒什麽事情。”
  “這東西找人寫了便是。何必非到這裏來找?”繡靈腦子轉了轉,道,“之後你給了麽?”
  “我也懶怠找,就打發人往禦藥房隨便找個慣會寫字的,弄了一個交差完事。”繡彩早知道自己家主子對德妃不是真心,哪裏管她那些。
  常福本來也聽得微蹙了眉,聽她這麽說緩了一下:“沒事找碴子地,如此最好不過。如今主子有了龍胎,可得一萬把小心。”
  “這我還不省得嗎?”繡彩笑笑,“小安子前一陣也說呢,如今咱家娘娘不在家,這門戶還是妥當些的好。省得讓人拿著漏錯,再攤派到主子頭上沒意思。”
  “算你有些長進。”繡靈聽了揚眉,也不再多話,忙著進來打發緋心。一會子馮太醫要過來,加上宮裏上上下下空了半年,她也打算好好理一理。瞅著這半年德妃也沒什麽動靜,但怎麽這態度有些怪。這幫人跟著緋心久了,最是敏感的。德妃要是甩個臉倒也正常,偏是這樣熱乎地。
  一時常福笑笑:“我估摸著,德妃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咱家主子今時不同往日了,獨伴聖駕南巡,又救駕有功。主子如今已經是貴妃了,再封那還能是什麽呀?要我說,她這樣也對,也該識實務些。當初沒有本事陪著一道去,如今就該認了才是。”
  “你少上形兒了!還惦著司掌局大總管的位子呢吧?”繡靈白了他一眼,“你也別太得意了,娘娘講話,舉凡世事,必出有因。哪裏就認了?”說著,也不理他,徑自就去忙自己事去。其實她心裏也有幾分是這樣想,但又總覺得這樣那德妃便安心低頭也不太像她。索性也不管這些,先打發了緋心是正經。
  大駕初六返京,因半年不在宮中,聖上要理脈並休整。所以正常列朝要在初十,初幾日隻是召各臣工來議事,緋心初六當日隨便打發了一眾來探看地宮妃,早早便歇了。第二天繡靈說,當晚皇上過來了,見她睡地沉沒讓喚她,在她邊上坐了一會子便擺駕福慶宮了。
  福慶宮是俊嬪住的地方,如今那一位生了皇長子,照理他得了訊就該加封的,母憑子貴自古伊始。但他一直也沒動靜,大臣們都是會看臉色的。俊嬪的娘家也不動聲色,全憑皇上作主。除了恭喜皇上喜得皇子,貴妃喜懷龍裔之外也沒別的廢話,至少表麵上一團和氣。
  初七緋心這邊還沒起身,皇上的賞賜已經到了。汪成海親自送過來,笑道皇上有賞,貴妃有孕在身,不必全禮接賜。接著便是一排太監送來,全是一些珍寶玩器並衣飾羅帛之物。也不說是因什麽賞,反正就是賞。一堆堆的折騰了一氣,弄得緋心一時好笑。
  他賞人是不要理由,隻是有理由的話就比較不落話,但若是因有孕賞,就加封了俊嬪才對。若是因救駕賞,這理由他又不想現在使。這點意思緋心還是看得出的,忙打發人招呼汪成海等人喝茶,並賞了錢。
  一時汪成海去了,結果未至午間。雲曦便設了儀駕過來了,進了內殿,眼彎彎地帶著點笑,似是有什麽高興事一樣,引得緋心一時也陪著笑。他往她床邊一坐,仔細瞧了瞧她的麵色:“今兒可覺得好些了?”
  “今天一起,倒覺得比昨天好些。”緋心任他歪著,輕聲道,“臣妾謝皇上賞賜。”
  “在淮安你妹妹一嫁,倒把你的底掏個精光。如今再補給你,省得你覺得虧曲。”他半眯著眼,心情很是愉悅的樣子。一句話卻把緋心說得麵紅,他這話也說得過了,哪至於把底都掏空了。想是他怕她這個講究麵子太過,總覺得那事辦完害得家裏丟了人,一時又暗著來回還,雖說緋心早已經對那事不再介懷。但如今他這麽一賞,倒讓她覺得有點對不住他。當日十五,竟還衝他下了手了。
  “皇上今天心情好得很?”緋心岔開話題。
  “自是好啊,千好萬好不如家裏好。不必再奔波了,你也好生養一陣。”他笑,伸手攬她,“太後千秋之期,那時俊嬪也該出月了。朕要賜宴,你也來吧?”
  “臣妾自當要侍奉。”緋心點頭,“如今臣妾不能親自操持,若連去都不去,哪裏像話?便是臣妾起不來也是……”
  他突然伸手撫她地臉:“哪裏就起不來了?沒事扯個不愛聽地。不要老動不動就詛咒自家,表忠心也沒這個表法!”
  “臣妾再不敢了。”她偷眼見他目光閃爍,微點了下頭。
  “最近你什麽事也別管了,就好生休息。”他伸手摸她的小腹,突然摟過她來,悄聲道,“如今也回來了,你可別再打回原形去,不然我可就真惱了!”
  她臉一下血紅,悄悄聲貼著他的耳廓:“不會,怎麽也不會的。臣妾現在可明白了!”
  “你差遠了。”他輕笑,“反正還是那一句,保不得這一個還有下一個。沒必要為這個折騰死你的小命!”
  她點點頭,沒開口。他又說:“你我心裏都明白,撐回來怎麽都是好地。這些天你養著罷,到時宴上來了便是。”說著,又抱著她往裏挪。

  第016章 偶起玩性惹難纏
  “皇上!”緋心見他要拱上床來,一時腦瓜子一熱叫著。天中午的,他湊上來幹什麽?況且她現在有孕在身,也不能伺候他。
  “你嚷什麽?”他回眼瞪她,“朕要午睡!”說著,輕手慢腳把她放倒,往她邊上一躺:“這兩天你是睡足了,朕加起來連兩個時辰都沒到呢!”
  緋心一聽,覺得心裏揪起來,忙往裏挪了挪:“那皇上快歇歇。”他眼也不睜,伸手勾住她,“你別亂動了,陪朕寐一會子。”一邊嘀咕,一邊好像小呼嚕都快打起來似的。
  緋心瞅著他的麵容,這陣子他也瘦了好些,整個人都快陷了腮了,一時看著看著,越發心裏那種揪揪的感覺又上湧。人都道帝王好,哪裏就是好當的?除非不顧萬民死活,隻當個盡享人間極樂的昏君。不然,這一輩子比任何人都要勞碌。
  當年先帝在最操勞的時候也曾經抱怨過,他說,雞未啼而朕先起,星已墜而朕未眠。至華而不知暖,茶至芬而不識香。綾羅雖豔,而雙眼難顧。珍饈雖美,而胃脾難開。實不如一江南富家翁,不問世事,不愁衣食,何其快哉?
  緋心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她見過靖顯皇後的畫像,也就是皇上的生母。生前是淑妃,皇上登基的時候已經過世了,依例追封為皇後。那可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而皇上的容貌,其實像其母更多過先帝。有著俊秀明媚的五官,便是蹙眉含厲之時,也是精致得一塌糊塗。隨著年紀增長,褪了稚氣,越發英挺起來。一想他自打三四歲上,雖不是自己親見,也知他是如何大人作派。不苟言笑,行矩止禮。再一想他登基之時,小小皇帝,萬臣拜服,若是一般小孩子家,定是要嚇得嚎啕。但太後常讚,皇上自幼有先帝之風,半點不失皇家尊威,登基大典,群臣皆懾新帝之威,噤語垂目無敢半點輕慢弱帝之意。
  她一時想著,再複看他。不由微微地含笑,眼前也恍惚起來。想著這一路的點點滴滴,他時而溫脈時而乖張,更想到他隻身來尋她,對她又是叫罵又是恤問,拚命刨土時的樣子。滿心也溢出那甜暖之味,也因眼前靜睡的容顏,讓她也有了傾情的肝腸。此時帳垂幔掩,靜裏溫香,繡靈幾個也都在外遠遠服侍。令她也大了膽子,用手指小心翼翼的去臨摹他的五官,指腹一點點地撫去,一時觸到他下巴輪廓四周,有微微的紮手。連心都紮得癢癢的,讓她忍不住更是笑。心裏“咚咚”地,有種說不出的竊喜。
  她撫了一陣,眼見他沒什麽反應。便大了膽子湊近去瞧他,眼睫毛竟也是如此濃長地,眼尾線拉地秀長,引人也想摸上一摸。鼻尖挺翹的,鼻梁筆直的像是拿尺子量過。她就跟個偷油的耗子一樣蹭蹭挨挨,指腹還不時地在他下巴臉頰蹭,一時眼又落在他的嘴唇上,壯了膽拿手去碰,很柔軟,帶著柔媚的顏色,讓她的眼不由地就挪不動了。真的很柔軟,和下巴的線條觸感完全不同。她此時越貼越近,直覺心跳得快出來了,腦子裏暈暈乎乎的,突然生出想去親吻一下的衝動。
  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但這種感覺像魔鬼,她像是被無形的手拽著往那湊。讓她不由自主地也抿緊了嘴唇,他自然是吻過她無數,以前就不用提了,怕的要死恨不得他一輩子別來見她。後來好些,但每每她都被攪得魂飛亂舞,哪裏去細細感受這裏的溫度和柔潤。反正這會子他也睡了,便是碰一碰也無妨。她竟開始給自己這種昏七八亂的想法找借口,身體已經主動湊貼過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沒反應,她又不甘休地貼了貼。真的是很軟地!一時連臉都貼過去,蹭他的下巴,有點紮紮地癢,讓她險些都快笑出聲來!
  她這兩天睡了許多,此時越發也不困。加上她平日裏是一個拘禁慣的個性,從不玩笑,但此時卻跟孩子一樣,眼瞅著大人不管著,偷偷縮在被窩裏,眯著眼睛玩上癮。一時她又湊過去,這回想拿眼睫毛跟他對一對,此時嘴也忍不住去對著他的嘴,兩人臉型不一樣,她的臉整個小一號出去,五官哪就能這麽貼?一時扭著,她的鼻尖抵在他的鼻下,嘴唇剛貼上不久,突然覺得嘴一下被他吸住了!她腦子轟地一下竄了火,抬眼間見一雙放大的瞳正瞅著她,她差點沒噴出血來。正想躲,誰料後背一緊,生讓他扳住。接著他的頭微側揚起調整角度,這會子他也不鬆,把她的嘴唇整個快吞進去。緋心伸手欲去推,讓他一手握住,此時鼻尖微是壓她,緊跟著,他舌頭就頂進來了!
  緋心開始是臊的要命,本能就開始扭。但漸漸地,卻被那觸感誘惑。雖說他箍著她不讓她動,但也不像以前那樣二話不說就把她纏得舌頭根都疼。此時他倒是像在跟她逗一樣,一時掃得她舌尖癢癢,又是像吮又是像舔,直把她的感覺放慢又放大。
  唇間柔潤而暖,鼻尖還時時地蹭來掃去。引得她不由自主地又送了回去,本來她的頭一直往後縮。但後來就又想再貼近一點,他難得溫柔地像潭水,引著她不由自主地沉迷。隻覺他唇齒之間淡淡含馨,越發膠著讓她越是沉迷。一時間手也不推著了,此時他摁著她的手在鬆,由著她慢慢往他脖子上繞。
  雲曦隻覺得她芬芳撲鼻,快在他口裏化了般。觸纏之處都是滑軟,帶出蝕骨地靡足。他的手不用再去摁她箍她,慢慢交纏著把她摟緊,怎麽都不願意鬆開嘴唇,由著她淺啜慢舔,一點點引她像小貓尋食般地深入。手不由地順著衣襟爬上她地腰背,觸手柔滑讓他滿心都溢出酥癢來,一時腿也要纏上來。
  他開始是輕輕撫摸她慢慢就有點壓不住了。加上她的身軀越發地軟,他的舌尖開始往更深裏纏她,手也把她的小衣都扯下來了,繞到她的胸前。一觸到軟軟的豐滿,當時火一下燎起來。
  緋心開始覺得口裏像是多了條小蛇在逗她,一時引得她也去勾勾纏。但當他開始更深入地纏住她的舌根,帶出微微地麻痛的時候,突然胸前被他一握,登時那種急電竄身的感覺拱上來了。這種感覺飛竄著遊走,讓她一下驚覺,不由地開始掙紮。她一拱,一下頂到他的胯間,弄得他不由低呻了一聲。她低嗚著,在他耳中卻成銷魂曲一樣。突然他感覺緋心摟著他的手縮回去了,壓在他撫在她胸前地手上。他一時微回神,微鬆了她的唇:“怎麽了?”
  “有了。 ”緋心麵紅氣喘,啞著嗓子咬了兩個字。他霎時回神,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隻一股火竄了半天高去,讓她一句話勾著生是不能再焚。他喉間“呃”了一聲,抱著她卻怎麽都不願意鬆。兩眼有點泛直地盯著她看,緋心自覺愧疚,也不敢瞧他:“臣,臣……”她想說不是故意要勾引他,但那兩個字她怎麽也說不出口。其實就是賴她,他睡地好好的,她沒事拿他的臉作什麽樂子?結果引得他竄了火,定是又要惱了。
  雲曦垂眼看了她一會,半天才壓住神魂低語:“你折騰出來的,你給我解決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裏居然帶著笑,閃閃地又像是含了酒。此時他氣息還不定,身上火燙,其實他本來是快睡著了,但她那種摸法又把他給摸醒了。
  或者說,他本身對她的碰觸就比較敏感,因她從不主動去做這種愛撫性的動作。她拘束久了,稍親密些不避人,她也覺得不尊重。但此時她指尖微溫,帶出柔怯之意,居然還會悶著嗓子在那自愉自樂地笑。她看他的嘴唇的時候,連他睜眼看她都沒發現。她哪裏知道那時她的眼睛究竟有多動人!小心翼翼又心怯怯,偏又滿眼地好奇和期待。當她拋開她的殼的時候,內裏有如初芽般細嫩又鮮美,讓他不禁便想到那初春微綻的花蕊,是淡淡卻柔軟的色彩,卻又嬌嫩欲滴地讓人迷戀。
  此時看著她的樣子,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寵愛,是發自內心的寵愛,可以為其一直忍耐的那種寵愛。皇帝的身份讓他一直覺得這兩個字被糟踏了,但現在他也覺得,這兩個字十分美好。其實忍一忍也沒什麽!
  她聽他一說,垂頭想了一會:“不如……皇上去萊茵宮?”她小心的提了個建議。他說讓她解決,肯定沒豁達到讓她隨便給他安排個女人。他一向煩她給他安排女人,好像她一直在他邊上給他布套一樣。其實以前她是想培養幾個這樣的心腹,不過現在她也想開了,他願意哪個就哪個算了。反正就算是自己培養的,一朝得了勢有幾人能記得前恩的?
  如今他可心的幾個,什麽華美人靈嬪之類的,眼下也都沒了。俊嬪還在月裏,和嬪一直身子弱不禁風比她強的有限。所以她掃羅了一下,覺得林雪清現在還是不錯的。而且以前都挺合皇上的心的。
  雲曦的手有點僵,臉一下變了三季,由春暖花開變成冬風凜冽。伸手就戳她的頭:“你說什麽?”
  緋心一抬頭,見他變了臉。一時腦子一噤:“那,那皇上選一個?”選擇權交給他,該沒問題了吧?
  “你少廢話,你惹出來的。今天你不解決還不行了!”雲曦一把握住她的手,突然一笑,讓她覺得陰風陣陣。
  “臣妾在解決了,皇上選一個吧?”緋心再傻也知道他惱了,縮頭縮腦的小聲說。
  “我就知道,換了環境你就開始顯原形。”他咬牙,“枉我以為你還有長進了,你還是欠治!”說著,一手打她脖子後頭摟緊,一手拉著她的手就往下。緋心被他拽著,當手指隔著布觸到的時候,直覺裏頭在跳,嚇得她險沒叫出聲來。她讓他摟著沒地方躲,一頭紮他懷裏:“皇上饒了臣妾吧?這樣解決不了的。”
  “是解決不了,照原本該再治的狠些。”他不依不饒,“這回先湊合了…再縮,你再縮個試試!”他又開始玩混的,緋心吱吱叫著,直想拿腳踹他。突然他又低頭吻她,吻上她的額頭,複又吻她的鼻尖:“我難受得很,都是你鬧的。樂正緋心,總有一日要死在你手裏!”
  他的話溫溫的,沒有怒氣也沒諷刺,但卻有點淡淡的說不出的索然。難受的未必僅僅是他的身體,緋心在那一刻,突然有這種覺悟。
  她一時沒再躲,覺得他的唇在她鼻尖廝摩,低聲說:“臣妾害怕的很。”
  他見她的臉越發地紅,引得他的火竄起半天高去,每當與她有不同的嚐試,都讓他格外容易興奮。而此時眼見她這般,更讓他有些難耐,他輕咬她的鼻尖:“你之前連瞧都不敢瞧,如今不也有進宜了?”他的聲音帶了點鼻音,飄地很。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裏揉來揉去,快揉皺她的筋。
  緋心咧著嘴,這種進宜實是太難,他設難關可謂節節攀高,皆是出她所料。她腦子都快讓他整得打結,她咬了半天槽牙,今天這關眼瞅也是非過不可了。突然他鬆了她的手去解她的中衣帶子,她嚇了一跳,忙掙紮去捂。他微凝著眸:“隻是看罷了,不折騰你。”
  緋心覺得這樣還不如折騰算了,羞臊得無可奈何,一時他散開她的衣,她的小兜衣早讓他剛才扔一邊了,裏頭空無一物。他盯著她,眼瞳極黑的。她眼都沒地方放,人快僵了,他這時又握了她的手去,但這次可是向著腰帶那裏走。緋心輕哎了一聲,他低頭吻她:“我隻帶你這一回,下回你自己瞧著辦!”
  她腦子轟轟的,下回?她死也不再惹他了。

  第017章 千秋宴上呈親子
  太後的千秋和皇上的萬壽節就差了一個來月,又趕在年節上。因大駕回來不久,加上今年太後又特別說不要大辦,皇上為了配合太後,也就索性連自己的萬壽都減省了一半的用度。但饒是怎麽減,該有的禮儀可是半點不得,打儀場,儀樂班台子,大慶典席,各班藝馬,走宴場。
  十一月二十皇上領諸嬪妃向太後賀壽,一些皇族子侄並女眷前來賀壽,眾大員親貴及女眷領旨入宮拜賀。因著去年,太後千秋前夕就趕上多事,大司馬暴亡,皇上廢後,雪清小產等等。弄得太後根本無心享樂,今年雖然場麵比去年小些。但今年順當多了,太後又南巡歸了江都一遊,心情也漸漸轉安。
  太後在南巡的時候就諸事不問自己圖個開懷,當時皇上私自帶了貴妃跑去平州,險些出了事。本來她又是惱又是後怕,但緋心緊著大病,她也不好再說什麽。後來緋心又有了孕,太後索性也什麽都不提了。每日家就隻顧著享樂,也不管後宮怎麽著,安渡太平時光。就連皇上晾著皇長子的母親也不封賞,她也不問不管,隨便他怎麽著!
  後宮本來因為皇上對待俊嬪這個問題有點子議論,但因著太後千秋臨近,加上德妃最近格外賣力操持力爭在皇上及太後麵前展示能力,如此哪能讓一眾嬪妃言三語四惹人煩惱?所以再三告訴各宮院的,若有閑言一並責罰!如今皇上剛回來,貴妃懷了胎也難侍寢。大家當然不願意這會子讓人拿了錯處再關禁閉,因此也沒人敢言語什麽,後宮看起來還是一團和氣。前兩天俊嬪的孩子滿月,緋心身子不太好但也去看了,想沾沾喜氣,也好穩穩自己的胎。眼見那孩子長粉團一般的,心裏也外的喜歡,特別拿了金鎖項圈並鐲子給他。
  寧華夫人的康公主如今已經一歲,一直在儀興宮裏,儀興宮位於壽春宮東南,那裏是宮中皇子皇女幼時的居處,一般孩子生了不久,便由奶媽宮女等帶至那裏養到兩歲,這期間不由生母親帶,接著便會由皇上令居安府指派保母教養,再大些就會逐漸加配一些其他隨從人員,此時就會由其生母在側監督提點並加以悉心栽培。若是生母的地位高,或者皇上格外寵愛地,下頭辦事的也就格外盡心,所有服侍人員包括各方條件都要優渥的多。所以,就算是嬰幼時期,同是皇家血脈,同在儀興宮撫養,條件也絕是不一樣。
  康公主的生母寧華夫人雖然早已經幽居,但因太後時時督著,那些奴才也不敢怠慢。緋心陪駕南巡前也去看過幾次,孩子雖是出生時有些先天不足,但越長也越可愛。但緋心也不便多去,一個不想惹人多話,一個就是不想勾起自己一直入宮未育的煩惱。
  如今她雖然也懷了龍裔,但總歸是這胎不是很穩當,心裏很不踏實。所以這次俊嬪地孩子滿月,因皇上不是太在意,全是居安府張羅滿月酒席。居安一向是以皇上為風向標,瞧著這皇長子好像也不怎麽稱皇上的心,一時也就懶懶的不怎麽給勁。
  緋心這陣子不管事,也虧著德妃努著力操持,有德妃鎮著,酒席也辦的十分熱鬧。一時間緋心倒是覺得,這半年德妃雖不能說辦事能力長了多少,但處事比以往圓滑多了。
  雖然緋心這陣不理事,但她還是從各方麵得知了這半年的情況,德妃操持能力有限,宮裏能掌地穩,全是因皇上不在,眾嬪妃也無浪可興。加上各內府的大太監也都是老手,有她沒她其實都一樣。但她為人的確圓滑了,俊嬪懷孕伊始,德妃本來極不開心,又是不情不願地留下來。緋心去了南地,德妃更是不高興。但這兩個本來是她眼中的釘的,她都是隨和而待,實是讓緋心覺得她進宜了。
  緋心有時也覺得,如果太後以後都不再理會任何後宮之事,德妃也能不再執性小氣能看得開,那後宮升平真是指日可待。倒不是說這兩個人一直讓緋心頭大,隻是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人再巧,那也比不得眾人齊心。至少是大方向一致,畢竟偌大後宮,哪裏能處處一致?隻保得大家都能相處和睦,少些短長,那她也沒什麽可擔心受累地。
  十一月二十二日,太秋千秋節第三日,基本這一天就是大家隨興高興一場。皇上設宴眾妃嬪同歡,皇上難得興致高,一眾嬪妃哪能不往?宴席擺在後禦園地集星殿,前有舞鳳大戲台,側有大池,倚有山森景,內種梧桐,銀杏,杉以及火楓,此時秋末冬初,濃黃,火紅,蒼翠各式團景紛紛,水波粼粼,也別有風光。
  此次席宴不同以往那樣按階分坐各自安席,而是置巨大牙雕麵紫檀大圓桌,像民間一樣,一大幫子坐在一起。皇上居中,然後諸嬪妃按階自皇上兩邊圈坐,圍了一大圈子。
  因著緋心身子不便,所以這次千秋一些過場的事都是雪清張羅。緋心除了千秋當天去給太後拜壽,其它的場麵工夫都一應沒去。加上她也不能飲酒,所以這次本想安排雪清坐在皇上右邊,剛產了子出了月的俊嬪居左。誰知雪清執意不肯,非讓她和俊嬪坐皇上身邊,一臉謙和笑意,搞得緋心一時間都有些不好意思。覺得雪清如今真是大有不同,往日竟是自己沒看出來。
  皇上今天興致超高,舞鳳台上也演了好幾出熱鬧的戲舞,嬪妃們剛開始還能坐得住,一會工夫就有點躍躍欲試了。因著緋心不能飲酒,也隻是拿點子茶來替,酒過三巡,突然俊嬪清了清嗓,向皇上說:“皇上,趁著今日千秋聖宴之時,眾姐妹們也都在,臣妾正有一事相求。”
  她一開口,眾人皆靜了靜。雲曦端了杯,眼微睨了下:“何事?”
  俊嬪笑著:“其實是那天皇長子滿月宴上,貴妃娘娘身子不便還來探看……”
  緋心一聽提她,一時也凝了神,聽俊嬪繼續說著:“貴妃娘娘十分喜愛皇長子,還賞賜了不少東西。臣妾自從產後也氣滯血凝,身子不是很好。臣妾是想,既然貴妃娘娘如此垂愛,不如請皇上作個主,將皇長子過給貴妃娘娘,日後有娘娘體恤管教,必是比臣妾要識禮地多。”
  這話一說,別人雖詫卻是猶可,緋心右邊的德妃手裏的筷子當的一下掉在桌上。她一臉不敢相信地扭過臉去,看著已然站起身的俊嬪。
  緋心也很驚詫,但她很快平靜了,隻是微微笑著,並不言語。雲曦側臉看著俊嬪:“如今貴妃也有了身孕,再說,不管是哪個的孩子都是朕的骨肉,愛妃何需如此啊?”
  “皇上,臣妾一向見識淺薄,不識大體。不如貴妃娘娘鳳端儀雅,若皇長子有貴妃娘娘這樣的母親來教導,自比臣妾強上百萬倍。臣妾實是看到貴妃娘娘喜歡皇長子,所以借此佳期,懇請皇上應允。臣妾相信貴妃娘娘必將視若己出,況且臣妾也在宮中,又不是再無相見之期,自當也會時時助貴妃娘娘,所以,還請皇上恩典。”俊嬪跪下來說著。
  “貴妃意下如何啊?”雲曦轉過臉瞧著緋心,唇邊帶著一抹淡淡笑意。
  “既然俊嬪娘娘厚意,臣妾豈有拂悖之理?皇長子為俊嬪所出,天下人盡皆知,如今不過要臣妾代為教養,臣妾身為貴妃,孕教皇家血脈以為倫綱之道,自會盡責不殆。”緋心垂頭立起身,半福了身說著。
  “既然你們兩位都有意,朕便應準。即日起將皇長子一應冊符,所有規製管係,全部移往掬慧宮。日後管理皇長子的一應奴才,向貴妃呈事便是。”雲曦聽了便開口,所有嬪妃全部起身應下,邊上一應奴才並典記馬上錄話。
  宣平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皇上準俊嬪上奏,將皇長子交由掬慧宮懷貴妃撫養。當日所有宮妃皆在,太後次日亦稱允,言貴妃有才德,可擔撫養重任,貴妃與俊嬪相謝不表!
  緋心當時與俊嬪一道謝了恩,緋心拉起俊嬪向雲曦說:“說起來,皇上還欠妹妹一個封號呢,前一陣皇上因著初歸又是節慶事忙。如今可推托不得了。”
  眾人聽了有些怔,何曾見貴妃這樣自如地與皇上說話的,可見這半年真是沒白處,兩人都打起趣來了。雪清打從聽了俊嬪讓子的話之後就臉色發慘。再見貴妃如此,更是有點青灰起來。俊嬪聽了一嚇,忙道:“不敢,臣妾萬無有此意。”
  “貴妃說的是,母憑子貴,哪有不封的理?”雲曦笑眯眯的說,“隻是前一陣朝中事忙,倒是朕一時顧不過來。如今已經讓興華閣擬旨,這不還沒給孩子取名呢嗎?不如大家一起想一想,給皇長子起個好名兒?”
  “臣妾萬萬不敢。自古賜名皆為皇上作主,臣妾不敢僭越。”俊嬪嚇得又要跪,緋心借勢拉住她,一時眾嬪妃也都離座,一時道賀的稱喜的,說什麽吉利話的都有。唯得雪清木呆呆的,雲曦微眼看在眼裏,也不說話,趁著這當口,氣氛越發熱鬧起來。一時次序也亂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吳美人湊到皇上邊上敬酒,酒敬完屁股卻不挪了,霸著俊嬪的座不起來。陳美人哪甘示弱,沒敢愣往德妃和皇上中間的空座上來,歪在皇上身側,挾了菜捧著送。這一下跟炸了窩一樣,連平時小膽小性的和嬪也湊過來,捧了一盅子湯來添。霎時德妃臉更綠了,俊嬪和緋心四目相對,俊嬪隻瞅了一眼便忙忙的躲開,但緋心眼瞅那表情,倒是像如釋重負了一般,倒像她生個兒子卻跟個燙手山芋一樣。如今可算是脫了手!

  第018章 愛無可寄生毒意
  這事一了結,俊嬪馬上有點也想湊過去,因著緋心在意。大桌此時有一半空著,就是離皇上最遠的那一半。另一半擠了那一大堆,連跟頭發都挾不進去。
  緋心跟俊嬪閑了幾句話,眼見她心不在焉,也不好再細說什麽。便遠遠的在另半圈找了個座歪著,捧著個熱杯子瞅著他們。
  雲曦眼角餘光掃到緋心笑眯眯的看著他們的樣兒,渾然一副把自己當成大娘,看著一幫很聽話的姐妹們在跟相公同歡,感受全家之樂的樣子。心裏那股子火就忽忽地往上竄,一時玩命拿眼睛瞪她。
  緋心本來坐得好好的,但她一向對雲曦的眼神飛刀格外敏感,有時不看他也突然覺得渾身發寒,那時再抬眼準保他拿眼神當飛刀使。她捧著熱烹的茶,突然身子一凜,眼神沒動但已經反應過來,她真有點忘形了。
  因剛才她因著俊嬪一席話,在加上雪清突然臉色突然難看起來。也想出了點門道,雖然她鬧不清俊嬪為什麽生了個兒子還嚇成這樣。但俊嬪今天此舉是明顯向緋心投誠,而這誠還投得轟轟烈烈,一定要讓皇上看到,讓各宮院的都瞧見!
  這孩子是她生的,這改不了。但這孩子以後寄在貴妃宮門之下,所以一應事宜全是貴妃作主。若是貴妃倒了,她的兒子也沒半點好處。由此擺明了以孩子為引搭橋,表示從此與貴妃榮辱以共。
  宮裏奪子的事不是沒有。前朝甚至有瞞著皇帝好幾十年,到了才知哪個是親娘的事。但俊嬪這招更高明些,趁著你的胎還早,男女未定,先奉送皇長子一名。便是你生了男,也是次子。皇長子隻有一個!兒子寄在你的門下,便是貴妃之子,身份比一個嬪的兒子要高的多。如今沒皇後,若貴妃一舉得男,再進一步,那麽這皇長子,理所當然成為嫡長子!俊嬪的好處自然是大大的。若貴妃產女,那也不壞,這個兒子,更是貴妃鞏固地位,拉長掌權時間的依靠。而作為獻子的俊嬪,自然貴妃也不能少了這個臂膀。在宮裏孤軍奮戰又哪裏比地上群謀群策呢?這是雙方都樂見其成的好事,雪清不高興,原因很簡單,她拉攏俊嬪失敗了!
  這半年緋心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太明白為什麽俊嬪產子也得不到封賞,甚至要逼她走這樣一步來自保。但有一點很明顯了,雪清自以為得到俊嬪的支持,卻最後失掉了這枚棋。
  緋心就是因為想這些有點忘形了,被雲曦一甩飛刀回過悶來了。
  緋心托著茶盞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雲曦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緋心畢竟跟他走過幾個月,知道他這種沒表情就是不爽。她輕嗽了一下開口:“吳美人,聽聞你琴彈得很好。如今外頭剛散了一場聽瑟聞風,不如給皇上彈奏一曲助興如何?”
  緋心雖不管她們怎麽鬧,但不管不代表不看。她一眼就知道哪個是最先靠過去地,所謂槍打出頭鳥,隻消打中頭裏這個,不怕她們不散。
  眾人都不是笨蛋,一眼就瞧出貴妃不樂意了。一時都噤了聲止了動作,身子也都端正起來,吳美人整個人都快倒在雲曦身上,一聽貴妃說話,雖是不太情願,但眼見皇上也沒半點表情,一時也訕訕起來,站起身道:“既然貴妃有雅興。臣妾便彈上一曲。”
  這邊緋心剛微微笑,雪清開口了:“依我看,光有曲無歌舞也不成歡。本宮一直聽說陳美人的舞妙得很,隻可惜自打去年便無緣得見。不如陳美人去舞一曲,還有和嬪妹妹,聽聞你會河陽清調,唱得極是動人,不如也唱上一曲?俊嬪妹妹最是會起鼓地,一起才熱鬧些嘛!”
  緋心聽著那話不像樣子,她隻打擊出頭地。現在這一位橫掃一大片!所謂主犯懲之從者不論,這才是平衡的法子。你把一堆人全轟了,自己坐皇上身邊,那明顯就是仗著身份不把姐妹們當回事了!這又是何必,大節下鬧地一幫人掃興。
  緋心在心裏笑了下,這才是真正的林雪清。前一個月看到的她,那是真正地春風得意。緋心就搞不明白了,便你就是抓住一個俊嬪有什麽好得意的?也不想想一年多以後還選呢,到時再進來一幫更豔麗年輕地,大把地給皇上生兒子,到時要如何是好?該攏地就得攏,少得罪人。這才是長久戰的硬道理,人都是打擊一小撮,籠絡一大片。她到好,一個攏不住,遷怒一大幫,何苦來?
  果然眾人都有點呆怔了,一時也不知是聽還是不聽。吳美人樂了,照德妃那架勢,弄出來的哪裏是歌舞,整個就是集市。雲曦微斜了眼看著她:“你這又是幹什麽?好端端的又哪裏不痛快了?”
  “臣妾沒有不痛快。”雪清仗著三分酒意,加上七分堵心八分怨氣,前塵舊事全上心頭。一時覺得越發憋悶,但畢竟當著皇上不敢造次。吸了口氣,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臣妾隻是喝多了兩杯,所以隨便說了說笑。皇上既不愛聽,臣妾再不多言就是了。”說著,便站起身來,“臣妾頭疼的很,請皇上準許臣妾先行回宮。”
  緋心眼見她越發地臉上憋忍不住,連請辭離席聽著都像在慪氣。再一見雲曦眼裏已經布了陰霾,讓緋心心裏也有點煩起來。如今也是怪了,以往他們都是各煩各的,但現在,她瞅見他不自在。也影響了她的情緒,一時她開口:“既然妹妹醉了,不如先回去安歇,明兒再一起說話。”
  雪清冷笑了一下:“姐姐如今南去一趟到底是不一樣了,也能作了皇上的主了。”
  這話一出,緋心一下有點傻眼兒了。是啊,她算哪根蔥啊,平日家她可從不冒這頭。今天她好像格外地踴躍起來,竟還讓德妃拿著話頭了。
  “你不是不舒服嗎?不舒服她關心你一下有什麽不對?挾槍帶棒地拿話擠兌誰呢?”雲曦不待緋心想話就蹭地一下站起來,臉色也難看了起來,“怎麽?又不樂意去了?那你留這瞧歌舞吧,你剛排陳的多大的一場麵?”說著,他一甩袖子,掉頭就走。臨過緋心的時候一把扯起她來,“你傻坐著幹什麽?省得擾了德妃的雅性!”說著,也不管一殿的人,直接就把緋心連扯帶拽的拉走,身後跟著他們兩人的奴才們忙呼拉拉的擁隨過去。
  俊嬪根本不敢瞅德妃的表情,悄悄地垂了頭:“娘娘,臣妾也先告退了。”說著,也不聽德妃的回應,退了幾步便領著自己的奴才們走了。一時三三兩兩,全走了個幹淨!各個俱懷心思,偷笑的覺得沒趣的,等著瞧後戲的都有。
  雪清立在那裏麵色鐵青,身邊跟著她的幾個奴才半聲也不敢言語。待得眾人皆去,偌大殿中隻剩她一個,她卻微微冷笑了笑,慢慢坐了下去。麵上哪有之前那怒極橫生之色?她半支了肘,隨手揀了一個凍蕉杯。身邊的奴才見她那架勢,忙著過來添了熱酒。
  她輕抿了一口,放了杯:“擺駕回宮。”說著,便由著身邊的太監扶起,慢慢往殿外走。小風一吹,冷嗖嗖的,以往真是傻得很啊。她在心裏喟歎,遂又牽了唇角,如此,也不算晚!
  萊茵宮配殿,雪清的母親李氏已經候了多時了。這兩日因著太後千秋,往來官眷拜壽的極多。李氏本來就可以每月進宮一次,這回趁著往來人多眼雜,一時拿了個彎轉道萊茵宮。如今宮門早閉,她竟是未回家。
  眼見雪清回來,忙著起身迎駕。雪清並不言語,直到入了內殿這才拉了母親的手,還未開口,眼淚先紛紛落下,哽著嗓子:“娘~”
  李氏一把抱住,一邊撫著她的頭一邊歎:“為娘一早就說,宮裏機關算盡不是個好來的地方。你一旦進了來,必要小心加倍。你偏是不信,接連栽了跟頭,讓那小婦養的騎在頭上。”
  “當日娘親便說,俊嬪此人詭猾至極,半點不可信她。女兒不以為然,今天宴上,她真是將她的兒子給了那個賤人!”雪清淚雨紛紛,咬牙切齒,“當初那個小蹄子口口聲聲說,要與女兒一道挾製她。誰料剛一回來,便轉了口了!”
  “莫嶺這個老匹夫就是個滑頭,養出個女兒是小滑頭。”李氏冷笑著,“一早我就說,這女人靠不住,她要找大山必不會找你。你也不想一想,皇上都能想出這種法子來挾製你們,她如何認為你是能指望的?”
  “果是不錯。所以女兒今天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了臉來鬧一場。一來讓那莫梓容難上幹岸。二來讓樂正緋心這個小娼婦鬆鬆心,以為我還是當日好騙易哄的蠢貨!”雪清哭著。
  “我的兒,何苦鬧這個難看?更讓人笑話了呀!”李氏又是心疼又是歎息。一時摸著她的臉說著。
  雪清從母親懷裏抬了頭,抹了一把淚水,“皇上好狠的心,正月賜香無人落空,偏是那樂正緋心沒有得著。原來他是懷了這個心!他根本就想扶那個暴發戶當皇後!可惜,那娼婦肚子不爭氣。偏是姓莫的有了!姓莫的發現皇上的香裏有乾坤,一直瞞著胎直到四月才說。那時皇上出巡在即,她正巧便可以避了風頭生下孩子!她自知此舉瞧出皇上的心思,怕回來不得好死,便直接將孩子交給那娼婦來養。皇上見她識趣,自然是將來厚賞大封,兒子能保,地位也不倒。她好精明的算計!”

  第019章 情盡托附金鏤欄
  “當時她怕我暗裏坑她,便賣人情將這香裏的機關告訴我。讓我以為她一心向我靠攏,白白替她照應了半年的胎!”雪清冷笑著,“如今她反了,這事我又知道,與其讓她日後悄悄向皇上報備。不如我自己先亮出來!皇上見我這般,定是知道我也曉得他的心思了。他是性疑技多,但瞅見笨蛋便沒了鬥的興致。如今我醜態百出,隻會笑話,還如何會防我?”雪清說著,眼淚不停的掉,曾幾何時,她多希望他的愛,哪願意在他麵前出半點醜?!
  全是他教得好,在這宮裏,與其求那不得一見的情意,不如求更實惠的權力!她不願意如此,哪怕有一點希望她都不願意。但他給了她致命的一刀,當得知他所賞賜的香裏混有麝香之後,她已經完全絕望。原來那些溫和體貼,那些膠著纏綿都是假的!
  他不喜歡鶯飛蝶舞,也不愛花影煙形。他根本就隻是工於心計,隻愛江山!隻有工於心計的女人能入他的眼,比如樂正緋心!他要培養宮裏最會籌謀的女人做皇後,用這個女人帶給他後宮的平靜。所有的愛與溫意在他眼中都是糞土,是她以前太笨了。還傻傻的去做小兒女的美夢!
  以前她不明白,皇上究竟喜歡樂正緋心什麽,居然會帶她獨自南巡。現在明白了,就是喜歡她會謀算。既然他選擇女人的標準是這個,那麽好吧。她林雪清就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讓他知道哪個才是最會謀算的!
  “如今她也懷有身孕,你莫要犯傻與她為難。”李氏輕語,“她南巡救駕有功,此時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裝瘋賣傻先混過這關也好,反正現在她皇長子在手。麝香的目地既然已經達到,便是你知道也沒什麽。”
  “母親說的有理,前陣子我拿她的福貼給母親,母親可曾將字跡比對過?”雪清點頭,輕聲道,“當初她不是托奴才捎信給父親,告知皇上行蹤,如此才能讓我碰著皇上。後來又寫信與父親借錢,這幾封可曾字跡相合?”
  “全都不合,可見她滑頭的很。必不肯落了真跡。”李氏搖頭,“你得尋得那塊貔貅,那是我當時讓你捎給她的信物,有你叔叔玉坊的專篆。隻消得了那個,豁了那個玉坊不要,拚死就算讓你叔叔亡命天涯也能將她拉下馬來!”
  “如此代價太大,實是不想連累家叔。”雪清聽了心裏一動,但仍有些猶豫。
  “你隻消想想皇後之位便好。”李氏握了她的手,“常言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她當日施恩,我們林家自當皆盡回報。但之後她以怨報德,擺弄我的女兒便是不行!”
  “除掉她,俊嬪隨之而倒。皇長子無母,自然要你來教養。到時你與皇上重拾舊情,還怕沒有孩子嗎?”李氏笑道,“借貴妃之位,索要巨款。貪婪成性,動搖國基。便是皇上能容她,太後還能容她麽?追翻前帳,她入宮當年,父親為官根本不足五品。卻能混淆入宮,一舉飛上枝頭,還不是憑著像那當年的慧貴妃?她借太後而登上貴妃之位,馬上踢開太後向皇上靠攏。你隻消向太後賣這個人情,太後縱日前再不喜歡你,但比那小婦養的來,至少你沒先得了便宜再反踹恩主!”
  雪清哆嗦了一下:“若是此事向太後講了。豈不是連累了父親?”
  “怕什麽,你不想當皇後嗎?”李氏笑道,“林家是給了錢,但堂堂貴妃索要,作為下臣安敢不從?我們不過是趨勢而被迫地。貪得無厭地可是那個小賤貨!這事我與你叔叔已經講過,這些年他也撈夠了,早想撒了手去享清福。到時隨便治死一個便說是他!至於你爹,他可是皇上的肱股,皇上還能因為這個,讓他給個小賤貨陪葬不成?此事關乎皇家體麵,太後斷是不能相容!”
  她拉著雪清的手:“女兒,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不必牽掛家裏,隻消小心行事莫授人以柄。來日你成國母,何愁林家不興?”她補充著,“你隻要記住一點,莫再因情誤事。皇上畢竟是皇上,在他心裏,女人再好不及江山。你一旦入宮,此生都是刀山火海,半分不能再執情隨性。惟得鳳印在手,一統後宮,以謀略勝人一籌,他才能對你傾目。”
  “女兒時時提醒自己,再不作此等奢望。”雪清笑一笑,複又明媚。其實不用母親再說她也明白,完全明白了。
  緋心一路上都沒言語,皇上何其這般明顯地護短過?但緋心也明白,她既曾承諾過明白他的感情,亦承諾過不會因為在宮裏環境險惡就打回原形。所以,他不願意再壓抑,那麽她該讓他釋放。
  一時抬眼,見他的儀駕徑自往掬慧宮裏去,他如今不願意壓著,但他那性子一起有時緋心也愁,她如今倒不是怕引人妒恨,她隻是有點操心他。
  雖然說她不管朝上的事,但明白他心裏的煩惱。若是再因爭寵弄得後宮浪起山嘯地,其實最大的受害者不是緋心,是他這個皇帝!緋心自然知道他明白地很,隻是有時煩惱久壓成疾,如此這樣也好。總歸她是最忠心地,無論何時,她總會與他一道,擋風擋雨,哪怕血腥滿手也再所不惜。隻消為國之大益而為,那就是明君,就不算是錯。
  至了掬慧宮,汪成海親自服侍他進了內殿,換了衣裳,緋心給他捧上茶。待得就剩兩人時,四目相對,忽然他輕輕一笑。她眼見他並未有半分不快,像是把剛才的事全忘記一樣。一時遞過茶去:“皇上讓臣妾今日往席裏去,原是因為這個。”
  接受俊嬪的孩子,撕開德妃的偽裝,這就是他讓她去的原因。雲曦根本不是生氣,他知道德妃早晚崩不住,就隨便找個借口回來。他此時笑是因為緋心被他的情緒牽動,恍惚間竟會在席裏說錯話。不過也正是她說錯話,引得德妃醋勁大發,他才有機會接下茬。她出錯都能給他提供機會,舍她其誰?
  “俊嬪很聰明,她當初保這個兒子下來,就知道生得起養不起。但她還是會保,因無論如何,有總比沒有強。”雲曦低聲道,“德妃就傻的多,她以為知道這個秘密,俊嬪會向她靠攏。卻沒想到,俊嬪一早就是選的你。”
  “俊嬪選臣妾,是因為她看得出皇上想讓臣妾教養皇長子?”緋心聽得有些含含糊糊,一時轉不過彎來。
  “不是教養,是希望你來生。”雲曦伸手撫著她的肚子,“這個孩子來的晚了些。”他複又輕笑,“不過也好,反正都是一樣的。”
  緋心有些心驚肉跳起來,誰先有孕又如何可控製得了?除非他采取什麽特別的手段。
  但那樣地話,根本就是拿他自己的江山延續來作賭了!
  雲曦瞅著她半晌不語,緋心讓他盯的有點發毛。一時間囁嚅著:“臣妾說錯了?”
  “沒有,是那時並不知你有虛寒體。”他身子一歪倚在躺椅上,伸手把她抱過來放在懷裏,撫摸她的小腹:“正月往行宮去時候,你裝腔作勢讓出旋彩閣,往棲鳳閣一縮整日不見人,我心裏煩得慌。”
  “臣妾沒有裝腔作勢。”緋心聽了喃喃的辯了一句。
  “是,後來我知道你沒有裝腔作勢。但我當時就是覺得你在裝腔作勢,你一裝三年,實是搞不清你要裝到什麽時候。所以格外煩!”雲曦七拐八繞的話聽得她一陣發暈。
  反正他就是格外煩,而且煩的原因就是認為她在裝腔作勢。但她沒有裝腔作勢,當時她就是想躲遠點省得招人不待見。那會正是非常時期,雪清小產,她討要身後名反被臭罵,除夕宴上丟大人。一串背晦全讓她趕上,她再不躲遠點指不定他得煩成什麽樣呢!反正她躲了也不對,不躲也不對。就得厚著臉皮一天到晚在他麵前討臊才對!當然這話緋心不敢說,反正煩就煩吧,也是快一年前的事了!
  她半天聽不著他說話,便開口:“臣妾裝腔作勢,然後皇上煩了又怎麽樣?”
  雲曦垂眼瞅她:“煩就煩了,我能怎麽著?去揍你一頓不成?接著她就來找我……你自己想去吧!”他突然有點臉紅,緋心瞄了一眼都有點呆,他居然會臉紅耶!
  “哦。”緋心想明白了,那就是煩了,正好來個不讓他煩的。敢情就是那會懷上地,懷上了說明俊嬪有福呀,德妃那時去了好幾趟,華美人也不甘示弱。全沒懷上,就俊嬪懷上了。隻能說俊嬪人家有福氣,跟瞧不瞧出皇上的心思有什麽關係。
  他看著她一臉木訥等著他解惑的表情,突然從心底湧起一股火來:“你這是什麽反應?”
  “臣妾沒有反應啊?”緋心一臉奇怪。
  “沒反應就是最爛的反應,樂正緋心你這個豬腦袋!”要不是看在她現在這德性,他真想揪著她……每次一看到她這種一臉木呆的傻相他就拱火,是兩種火一起拱!
  “皇上跑題了。”緋心對他這副樣子極度敏感,極小心地提醒他。
  雲曦瞪了她一眼,突然把她往地上一放就要起身。緋心一見他故態重萌,一時很是頭大。但現在她實是不想惹他生氣,隻得輕聲喚一句:“都是往事了,皇上別生氣了。”
  雲曦槽牙直響,現在他論的是此時此刻。但一聽她的聲音,又實沒辦法這會子跟她慪。但再說下去,她還能有什麽反應?他一想,那股子要向她說一說的衝動此時都泄了個幹淨。
  “臣妾全想明白了。”緋心見他沒反應,低聲又說。雲曦微怔,看著她:“當真明白?”
  “正月賜香,唯臣妾沒有。皇上當時並不知臣妾有疾,所以用這個方法,想讓臣妾…”緋心輕嗽了兩下,抬眼看他。心裏一陣狂跳,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根本從不敢往這邊想過,他竟會做到如此。若他這個法子一直有效,她又寒體難愈,他豈不是要斷子絕孫!
  她答應要替他保住地這份真心,此時更讓她有種焚心之痛。她有點說不下去了,她覺得愧,也覺得痛。她給他什麽了?其實她一點也不忠心,她隻是想著自己的家聲,自己的名聲,自己的麵子!
  事實已經很明白,因為當時她稱病居養,他曾賜宴群妃,賞了她們東西和香料。但獨沒有她的!後來她去德妃處,德妃點過,當時德妃還很開心。所以她們一直沒有孩子,一個都沒有!
  或者俊嬪一直不是個喜香的,又或者,她更精通這些東西。所以她一直沒用過這香料,保住了腹中的胎兒。她權衡了利弊,認為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也要生下來。
  但是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命以及這孩子的前程,一旦是兒子,就要將這皇長子交給那個皇上最希望她產子的人!所以,沒有得賞的隻有貴妃。俊嬪一早已經定下了投誠的對象,無論德妃說什麽也不可能。
  可是,當時德妃留守,她不得不曲以委蛇給自己爭取時間。甚至為了拖延,這個秘密她已經告訴了德妃。所以德妃才會如此篤定地認為,俊嬪一定與她聯手。皇上大宴群妃,宴上獻子,就是要看還有誰知道。
  事實上,其她人除了驚愕沒有別的反應。獨德妃最反常!驚愕是正常的,俊嬪身份不低,沒必要借子求榮。但德妃的表現不僅是驚愕,簡直是憤怒!
  緋心覺得心揪得生疼,他希望她產下皇長子,可以順理成章再進一步。登上皇後之位,得到她做夢都不敢想的最大榮耀。可以一統後宮,為萬民之母。正月~正月之時他已經作此想法!她想到那暖玉湖畔,湖現雙影,他咬破兩人的手指,糾纏在一起的血滴!
  難怪他說,她從來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的確,她放在心上的,隻有她的聲名,還有那個可以給她聲名的皇上!她從來沒把龍袍之下的這個男人看清楚過,是她辜負了他。即便他得知她得了虛寒之體也沒有放棄她,樂正緋心,你真真正正是個大笨蛋呐!
  她想張口說話,口剛一張,眼淚卻先滾了一串。她極速地抽氣,她明白他的為人,他與她一樣。他如此做,並不是要換她的眼淚。他是個施恩望報的人,他一直在等她的回報,卻是要她的真心當作回報!而她的真心,是他一點點灌溉培養來的,那顆埋在心底不曾破土發芽種子,他卻看的比她清楚!
  雲曦看她拚命壓抑自己的淚水,誰能比他更了解她呢,所以,他看得眼底發澀卻沒開口。她伸出手去,有些抖,卻不是去拉他的袖子而是他的手。
  他張開手握住她:“以後我不忍著了,你自己瞧著辦吧。”他聲音啞啞的,專寵又怎麽樣?奪子又如何?他是皇帝,取江山而舍情義,但有一樣舍不得。為萬民之大益而為,為萬民之幸而為,如此便有殺伐,亦是帝德。他眼中未失大益,未失大幸,所以,就算專寵又如何?就算他相信她的籌謀,但也不舍得她投身危險,所以要提醒她,要告訴她。
  她不語,手拉手麵對麵站著,她低著頭點了點。隨著點頭也掉淚珠子,在她心裏,男人的寵愛遠不如穩定的地位來得可靠。美麗多情的外表永遠不如能力來得重要。就算她看到他的情感她也從不打算跟人爭來搶去。就算爭爭搶搶他也不是你一個人的,況且他便是對你有情,也能對她人有情,縱是此時沒有,以後也會有。她從未想過,他能看重到這個地步!

  第020章 恩隆寵盛皆因愛
  德妃打前一天晚上在宴上鬧了一起,惹得皇上怒斥了一頓,第二天就摞了挑子。諸事不理,閉宮不出,舉凡有報事的人來全打出去。接著便自請上奏,跟皇上說自己失了儀雅,無顏管理後宮諸事,自罰月俸,自領禁足思過。太後一早就大撒手什麽都不管,如此緋心便請旨重掌後宮,皇上沒說什麽,兩邊皆都準奏。
  緋心雖然有些詫異德妃脾氣見長,變起臉來開始混不吝的耍小性子。但她此時請旨掌宮包括皇上答應得痛快都有一個原因,便是兩人都知道,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快到頭了。
  緋心陰虛不固,宮血不足,難以固胎培氣。這在懷孕初始已經知曉,隻是她一直心存一線希望,不願意早早放棄。但隨之日久,自體日虛,胎日異常。胎兒在腹中反成母害,將她日益損耗。馮太醫前幾日已經鬥膽言明,此胎再保下去,怕是對貴妃大大的不利。
  雲曦明白馮太醫敢豁了老命說這樣的話,說明這個胎再耗下去怕是對緋心有危險。他不想再繼續冒險,便與緋心商量了再三,她實是想潑命接著保下去,但她心裏也明白。如今虛寒之氣不散,對胎兒的成長其實沒半點好處。便是生下來,怕也是個短命難濟的。她縱是痛得心絞,也咬牙忍了。
  雲曦讓馮太醫準備準備,調一調貴妃的身子,找個合適的時機把孩子拿了。他其實本就有心找機會讓緋心此時出來重掌後宮,他要把緋心流產這件事,擴大成為一件賢妃為帝操勞至疲,嘔心瀝血直至胎掉的感人事跡!
  雲曦是個事事都能利用的人,就算是一個已經走到頭的胎兒,也要將其利用成為推緋心登上皇後之位的踏腳石基。
  緋心一直無子,所以不足以立後。就算代為教養皇長子,但畢竟不是她所出。但若她能有些事作保,至少在“德”上,她已經綽綽有餘。這個孩子沒了,其實是好壞參半。懷孕至少證明,貴妃不是不會生。等到調至可孕健康嬰兒地時候,那時她升位便順理成章。
  如今德妃鬧成這樣,正好給他一個理由。後宮不能無人掌持,所以緋心重新管理後宮,兩天以後俊嬪莫梓容升為靜華夫人,移居祥安宮。皇長子賜名啟,改冊為貴妃之子。
  十二月初六晌午,貴妃在掬慧宮與眾司院太監掌事安排萬壽大典事宜之時暈厥倒地,晚時掬慧宮大怮,貴妃所孕之胎因返京之時勞頓,回宮之後勞累不休,未能保住而流產。皇上聽聞大驚,立時趕往掬慧宮撫慰貴妃。
  次日,皇上為貴妃改懿字封號,加賜皇後儀駕,一應規製,皆與皇後同等。同時令靜華夫人暫領後宮事,以讓貴妃安心休養。
  靜華夫人日日探看,親服藥石,貴妃深為感動,兩宮日益情深。皇上深感辛慰,加賞靜華夫人領紅圍金繡,紫燕金頂儀仗,領妃月祿。
  一直默默無名地俊嬪,如今一舉成為後宮之中舉足輕重地人物。後宮之中一向如此,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川流,從來不缺紛繽。
  自打貴妃陪聖上南巡之後,榮極一時,無人可出其右。更因皇上回來以後,一改後宮雨露均沾地舊例,日日與貴妃廝守。她有孕之後,根本不能侍君,皇上偏就隻瞧著也樂意,生不將後宮諸妃放在眼裏。如今貴妃流產,皇上更是眼中再無旁人,每日便是有事難往後宮也打發人來問個三四遍,生怕她再有半點閃失,貴妃也一改往日作風,欣然接受。
  如今新上位地靜華夫人,以及一早舉報司掌局有功地鄭奉媛等都是貴妃地附庸,貴妃獨占聖寵她們隻當瞧不見。德妃索性閉門不出,和嬪孤掌難鳴,陳吳雙美人微言輕,太後早就不問後宮事。如此一來,後宮倒也沒有醋浪橫生地事情發生。
  但朝中卻不是很太平,倒不是因為皇上獨寵貴妃引得外臣非議,他們到沒有多事到這個地步。而是皇上打南巡回來,就有一些朝中新秀開始搞些事端。打皇上臨行之前,興華閣便已經興風作浪,要將文華閣驅出內廷,一幫文人吵得不可開交。待皇上歸來,現任大司馬,東臨王楚淨河便上疏,痛陳時下三司之局地種種敝端,首先上表請辭去大司馬一職,其門下各路將軍,當中包括靈嬪之父紛紛響應。另有央集令林孝,會同其門生子弟也相附合。與一幫守舊老臣在朝上鬧地雞飛狗跳,幾次三番演出什麽朝臣披發撞柱的戲碼!
  皇上自十六歲親政以來,這六七年一直中規中矩,固守祖宗訓誡。但如今,他提拔上來的一些新秀漸漸坐大,不將老臣放在眼裏,時時在下就磨擦不少。如今居然鬥膽到要罷廢三司舊製,重組內閣,直將一幫守舊老臣個個肝裂膽碎,氣得吹胡子瞪眼。幾次跑進內宮求見太後,請太後主持大局!
  太後雖沒表任何態度,一副吃齋的樣子。但她這種中立的態度無疑是壯了舊臣的膽,沒兩天,便鬧出宣律院右侍郎在外以言詞無禮,冒犯天威,觸動舊律的罪責將土興州下文典下獄論罪,不待林孝請旨,已經將其誅於永安城梅花市!
  這事掀起朝中大波,雖然死地是個文典,但宣律院如此殺雞敬猴擺明就是給林孝難看。給林孝難看就是給皇上難看,讓他知道舊典不可違,祖宗之律絕不能動搖~!
  所以打從一入十二月,朝堂上鬧得沸反盈天,雲曦深知一派新黨現在難成事,守舊派態度堅決。此時他縱是著急也斷不能明顯偏幫,以免朝中動蕩。雖然朝上事煩,但他一入後宮就半點不帶出這種顏色,隻與緋心靜處求安。
  緋心雖不過問朝中的事,但她密羅織網的關係網哪能讓她半點未覺。她早知皇上勵精圖治,有心開創一番事業。此次南下,更了解民生之重。如今三司權力太大,基本上是將皇上架空,個中環節弊大於利,而許多高職基本都屬於隻拿錢不用辦事的多餘,朝廷每年要空耗數十萬之巨以養這些高官。皇上若想有一番作為,打掉一個阮氏還遠遠不夠。必要重新建立一套政治班子,重整朝臣,才能開創宣平之盛。
  而這當中,太後就是關鍵。太後與先帝時期的股之臣關係良好,他們因為侍奉先帝,所以對太後頗為尊重。太後在某種意義上是先帝的精神代表。如果太後不肯支持皇上,那這幫老臣也難動搖。殺是一個方法,但不能隻用這一個方法。當恩威並施,才能讓人心服口服。況且這班老臣並非是不忠無義之黨,而是守舊。若大肆誅殺先帝良臣,隻會影響皇上的威信和聲譽。
  緋心知道皇上煩惱,但皇上不提,她也絕不會主動引他愁煩。況且朝上的事也並非是她一個女人可以談論地。所以最近她一直賣力討好太後,雖然她了解自己現在的情況,也不能指望太後能對她有什麽改觀。但總歸是越發地和順,隻希望能讓皇上少點障礙。
  雲曦何嚐不了解她的心思,但見她每日強撐著往太後那裏服侍,更是加倍陪著小心,到處尋些奇花異草討太後的關心。他心裏就格外地不是滋味,他知道此時她將這份心思放在這裏,已經全然都是為他!
  十二月一入,舉國都忙碌起來,年節氣氛越加地濃烈。臘八一過,加上萬壽節,緊著便是小年,除夕。後宮之中沒一日得閑,因著皇上大駕歸來不久,所以今年不打算往行宮去。一切都是在宮裏準備,因著近了年底,皇上也不想再鬧出事來,所以將一應尖銳難決地朝議都壓而不動。
  萬壽節時,宮裏無比熱鬧,因著去年有大司馬阮丹青的事影響了眾人的心情。今年雖然貴妃也流產了,但所幸之前有個皇長子出世給宮裏添了喜慶。加上今年瞿峽完工,南省再不必因水患而憂煩,這兩件喜事也足以衝淡了貴妃流產之事。所以這一陣子,宮裏還是披紅掛彩,格外地喜慶。
  緋心因著流產身體一直不太好,加上南去又勞頓了一起,最近又老陪著太後左右侍奉,所以雖是榮寵至極,但氣色卻比往夕差了許多。萬壽之時,一些相應的排場又省不得,免不了要勞筋動骨。雖然說在宮裏,出門便有人抬,不需她動手動腳。但耐不住心力半分不能少用,實是弄得越發地瘦弱起來。雲曦是瞅在眼裏,痛在心上。恨不得將她捂在懷裏養個一年半載才好。
  萬壽節過,便緊著是過年大典,全國是因著這兩節連一起格外高了興。加上年底諸事可結,總算能痛快休整。這段時間靜華夫人難掌得住事,少不得三天兩頭地來找緋心拿主意。所以緋心實際上也閑不得,不過想著這段時間挺過去便罷,待得正月裏,皇上也能安生幾日。如此一想,讓她心裏也透著些喜歡。
  正月大典一過,宮裏大的排場也就算是都得收,餘的都不過是哪宮哪院的關係好,再相互間走動走動,過過小宴。
  但這樣也算踏實下來,正月裏頭幾天沒什麽事,雲曦也不必坐朝,不過是有事便去,無事便早早回來。如此,他與緋心相處的時間也多了一點。
  雖然打從十一月初回來,至現在,他但凡往後宮來,便必要與她相聚。但多時都是坐一會便往前頭去,也沒太多時間玩樂消遣。加上緋心身子一直不好,特別是打從十二月初流產之後,加上她十分地畏寒,越發地怯弱起來。況且這一個來月,緋心一直心裏很是負疚。他期待這個孩子由來已久,卻是她的身體不爭氣,偏是好不容易懷一個還保不得。最後還是要他來圓場撐麵,替她打掩不說還要借此捧抬她的德行。他心裏難過不亞於她,而她卻半點難助得他!雲曦實是瞧的心裏疼得慌,手底下也越發地輕柔起來。

  第021章 白雪紅顏兩情偎
  這天暢心園的梅花開得極好,雲曦瞧她氣色不錯,便帶著她往這邊來,著丹青館的夫子給她繪常服像。
  緋心今天穿著紅色繡金鳳的寬袖袍,領口圍著赤狐圍領,袖口袍擺雙襟都是赤狐毛。她本來就白,如今襯著滿園的雪,越發顯得臉晶瑩起來,她今天為了襯服,上了紅彩梅花妝,額前有六瓣梅花,兩眼繪金彩格外的明媚。雲曦著紫色金線竹盤龍袍,圍黑貂領圍,腰間係黑金盤絨絛,瞅著她盛裝的樣子,笑道:“都說了是常服像,你現在穿得倒像是吉服了,要不要朕換身衣服來襯你?”
  “不敢。”緋心也笑,“臣妾可是頭一回能跟皇上一道入畫,這麽大的恩典,自然要打扮的光彩些。”
  雲曦瞅她笑眼彎彎的樣子,突然因她隨口這句有些慟了起來。她還真是頭一回跟他入畫,難怪她今天激動得很,妝都豔了幾分。一時他伸手兜過她來,隔著厚厚的衣服,都覺得她整具身子空了一圈:“等到春天桃花開的時候,你再穿那彩錦的衣服來。咱們畫一個春景圖常服像!”他說著彎了腰,湊在她耳邊,“等你封後的時候,到時再畫一幅帝後遊園圖。”
  緋心聽得麵紅如血,加上他的氣息弄得她耳朵癢。她微縮了臉,岔開話題低聲道:“皇上覺得臣妾穿彩錦失儀,臣妾把那些衣裳都賞人了。”
  “朕什麽時候說你失儀了?”他挑著眼,“那個好的很,做的也巧。怎麽又賞人了?一身也沒留下麽?”
  緋心的眼都瞪圓了,瞅著他,覺得他這失憶症得真是可以。去年春天,她穿一身彩錦的衣服,結果在德妃那讓他撞上。他二話不說一碗茶倒她一身,害得她臉麵丟盡。回去越想越憋曲,索性便將新裁的那幾身全賞奴才了落個眼不見心不煩。如今又提起那衣裳好,那彩錦星平州兩年才能弄來一批,她哪還有?
  他見她一眨不眨地瞅著他,半天才想起這檔子事來。一時有些尷尬起來,突然掐她的腰:“你,你自找的。”他居然也結巴了,讓緋心覺得奇,一時不由地湊近了些。兩人此時以殿樓作景,梅花相襯,正坐在一個大座上,弄的對麵繪像的夫子越發不抬半點眼。
  雲曦覺得她氣若蘭芬,微睨了眼:“你再貼,再貼朕要動手了。”
  緋心霎時醒轉,馬上縮了回去。微瞄了一眼對麵畫畫地幾個人,其實他們不需要這樣一直坐著任畫,隻是這裏景好的很,加上邊上有爐熏著也冷,四周有樓隔了風,兩人一時懶得動,便坐在這裏等他們畫成。
  他一把兜緊她,眼裏帶著戲謔:“誰讓你有了好樣兒不先來給朕瞧,何止一碗茶過去?當時都想扯爛那身衣裳!回去你打發人再往庫裏尋尋去,估摸著還有,到時裁些新鮮式樣。至春季地時候正好上身。”
  緋心微咧著嘴看他,什麽邏輯?她何時見他沒好樣兒了?是他見天挑三撿四嫌她這難看那難看地好不好?但她見他那笑裏含情的樣子,一時便說:“其實那個也太豔,便是暗色地弄出來也花俏地很,臣妾也不太喜歡。”
  “朕喜歡。”他口接地快,“不過你得先來讓朕瞧了。”
  她眉毛跳了兩跳,籲了口氣道:“臣妾記得便是了。”
  一時畫呈上來,一共有三幅,雲曦和她一道看。緋心眼見,碧瓦金闕,雕梁繡柱,紅梅傲雪分外灼人。但畫中地人更讓她看得心中生起暖融,兩人並排而坐,暗紫深紅,龍鳳相耀,眉目栩栩。將這份相處之溫境躍然紙上,烙在她的心裏。
  雲曦指著其中一幅道:“這個是誰畫地?”緋心一時湊眼看去,嚇了一跳,這張畫地實是大膽,畫裏緋心微微偏身倚著雲曦,他微側身,垂目看她。兩人的袖子交疊在一起,那時其實他們的手是纏在一處地。她一時臉臊,還不待她開口。遠遠的屏圍後已經有一個青灰袍服地官員跪倒:“回皇、皇上,是、是微、微臣畫地。”
  “畫得很好,加賞。”雲曦瞄了他一眼,笑起來,“回來把名冊報上來。”說著他複看緋心,她怔然間看到他的笑意。一時間明了,隻有那個人,敢把他們昭然的情意記錄下來。他已經不願意再避人,但丹青的夫子又焉敢添情減威?隻勾勒眉眼,不敢加半點情懷。那人雖然張狂,但卻至性。而此時此地,他就是需要一個至性的畫手,來記錄他們的點滴!他要的不是一幅普通的常服像,要的是,華服金闕之下,還能擁有此情的雲曦與緋心。
  一會兩人起了身,慢慢往倚華樓裏踱去,這裏有個畫閣,存了不少名家的字畫,還有一些先帝及曆任帝王的丹青手跡。雲曦拉著她慢慢瀏覽,一時看她的樣子更有了興致:“朕來畫你吧?”他笑著,“你幫朕研墨。”
  緋心愣了一下,不知怎麽回事便想起那年在禦花園的舊事來。看到雪清幫他研墨時的樣子,那不是跟現在一樣嗎?她當時還很羨慕,想著若有一日可以與他相處也能如此得宜,至少不用戰戰驚驚就是最好。但此時場景一換,卻突然有些澀然。莫明的就有了許多酸楚的味道,此情此境,他又能持續多久?
  他終是一個皇帝,如今雖然日日守著她,但總歸不是她一個人的。況且長此下去,便是無人敢說,到底是對他沒什麽好處。再說便是天下的女人,也沒有幾個能長留夫君隻在自己身邊的理。所以這般一想,那點子莫明的樂極生悲也就散了七八。
  他看著她的表情,兩人有時太通透,她一顰一笑,他總是能敏感覺察當中的不同。如今眼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伸手握住她的手:“你便是不相信朕,也該再過陣子起疑。這會子你想什麽?”
  雲曦把她的手指放到唇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她微是一痛,忙著要縮,他一把執住:“也不知你是不信朕,還是不信你自己。”
  他這話敲在她心上,一時抬眼看他:“皇上也相信,這世上有不移之情?便是臣妾再不複此時……”緋心一時噤口,怪了,她脫口問了這樣一句話。
  他垂眼看著她:“等到你跟朕一道閉了眼,咱們就都信了。”說著,他伸手抱住她,“此時,便是詛咒發誓,也都是廢話!”
  緋心的臉貼著他的袍子,涼涼的,但懷抱很溫暖。其實他說的是大實話,有或者沒有,經曆了才有見證。她又何必在此時心戚戚,以後不管他對哪個是真是假,至少此時此刻對她是真。至於變或者不變,都不是他或者她能說了算地。她入得這裏,此生便要在這裏。奪權也好,奪他的心也好,她總不會隨便倒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忽聽他低低的笑:“你又起了什麽鬥誌了?”
  緋心麵紅,總是讓他瞧得透透有時也不好。她掙紮了一下:“皇上還畫不畫了?”
  “當然畫!”雲曦說著鬆開她,“你研墨吧,朕潤潤筆。好久沒動了,都有些手生。”他活動了下手腕,看著她兩鬢垂下的發縷,突然又起了性,扯過來繞在手指上。
  滑軟而帶著馨香,讓他心裏微微一動,二話不說拿著自己的一縷頭發就繞。緋心嚇了一跳,眼見他那樣生是要往死疙瘩裏繞。她忙著伸手去撈,嘴裏叫著:“皇上別鬧,一會子弄成疙瘩解不開。”
  “你不是有本事解麽?”他看她一眼,兩人的頭發都是極長,特別是她的,耳鬢那僂掏出來垂下直到腰底。他扯過來三繞兩不繞兩人頭發尾繞成了一個疙瘩,放下來也不礙事,但就不能離遠了。
  緋心傻眼了,他手上動作極快,等緋心再去摸地時候下頭已經成了一個小毛球。她一碰腦子一激,再加上他剛才那句話,讓她一下便又想起一檔子事來。
  有回他們頭發也繞一起了,結果她好不容易解開他還急了眼,罵她一頓就走了。把她給委曲得不知怎麽是好!這種點滴真是越追越是往前,讓她的心越發狂跳起來。
  雲曦瞅了她一眼:“你這回再解試試,看朕不收拾你!”
  她垂頭握著小毛球,喃喃道:“那怎麽辦?”
  “又沒礙著你,你管它呢?”他說著一努嘴,“快點研墨,一會手又僵了。”他生是拿繞頭發當活動手腕,臉上又帶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緋心一臉無奈,執了袖立在他邊上乖乖的給他研墨。兩縷頭發到梢上成個一個小球,所以一動兩縷一起動,一抖便一起抖。忽忽悠悠的蕩來擺去,一如兩人扯也扯不斷,分也是難分的情懷!
  緋心瞅著他彎腰執筆的樣子,本來想效仿一下雪清湊過去歪著,但她一這樣想就有點發僵,到底少了人家的自然。最後努了半天勁也沒敢,隻顧伸手撈著袍袖,另隻手在替他研。一時看他幾筆便勾勒出形,看了一會,她突然道:“皇上,過幾日也到別處走動走動才好。”
  雲曦知道她什麽意思,眼凝了一下:“大節下的,別招朕不痛快啊!這才幾日,你就怕了?”
  “臣妾倒不是怕。”緋心吞吐了一下,小心陪著笑臉,“皇上要想用人,不得先……”她瞅著他眼神不善,一時怕他又說她手伸地長。
  雲曦知道她指的是林雪清,如今借著她老子在前頭跟那幫子老腐朽對著幹。這邊給他的女兒來了難看,弄得她慪了一個多月沒冒頭。那林家的女人是要每月進宮侍奉太後的,回來見女兒受了委屈,再給林孝吹了枕頭風。雖說林雪清自己慪小性兒省了他的事,讓他前一陣推助緋心很是方便。但當下也動不得她,就算要動,也得等新政出了台再說。
  但雲曦就煩緋心見天給他安排女人,拿他當權益交易品。有時甚至讓他覺得他是那啥啥啥,反正這樣一想心裏就犯惡心。一時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少管,腿長在朕身上,願意哪去哪去!”
  緋心縮了一下頭,沒敢言語。過了一會,她又小聲嘀咕:“皇上去略坐坐也行,不用非得……”
  他一聽突然扭頭看她,盯得她直毛。雲曦盯了她半晌,揚唇一笑:“你吃醋啊?”
  緋心愣了一下,一時回不過悶來:“臣妾哪裏吃醋了?”
  “那你非提醒朕?你管朕是去那坐一坐還是躺一躺呢?”雲曦笑得越發詭異起來,話卻說得格外村。弄得緋心尷尬得很,一時手也失了勁,墨點子都甩出來兩滴。
  緋心憋了半晌,低語:“臣妾自幼秉執女訓之德,深知何為侍君之道理,斷然不敢有……
  “得了得了。”他一聽她又開始條條框框,揚了揚眉毛說,突然湊過去說,“朕也覺得該去了,她折騰這麽久也該消停了。”她剛預備點頭,他越發湊得近了,貼著她的耳朵說,“不過朕不打算去坐坐,光坐坐沒意思。反正你這麽長時間也沒養利索,朕也該去去火氣。”
  “皇上,皇上作主就好。”緋心聽他話說得浮浪得很,也不好辯駁,吭哧半天,手底下越發用力。突然“嘩”的一下,一大片墨飛濺起來,雲曦眼一睨,手快的一把拽著她往後退。劈裏啪拉的墨點子染了一桌子,眼瞅那畫也糟踏了。
  緋心都傻了,拿著墨石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雲曦眼見她袖子上都沾了兩滴,笑得快直不起腰,一時扯得她那縷頭發都半揚起來,格外得可笑。緋心臉色紫漲,滿心都不知是什麽滋味,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吃醋,但現在他那樣她是真有些臊了。一時傻站在那,喃喃問:“皇,皇上還,還畫不畫了?”
  他笑得都快不行了,指著畫上的她說:“看,緋心臉黑了!”緋心立在那,微咧著嘴,也不知該哭還是笑,反正臉真的開始發黑了。

  第022章 過寵引嫉凶星至
  日子便是這樣一天天地過去,至少表麵是一團和氣。緋心的身體經過正月裏的調養也漸漸有了起色,皇上正月裏去瞧了瞧雪清,雖然當時他跟緋心逗悶子的時候話說得很浮,但到底還是隻略坐了坐。
  雪清眼見皇上肯親自去俯就,自然沒有傻到繼續耍性子。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地就拿了以前的緋心當榜樣,也開始規三矩四起來,再不肯象以往那樣跟雲曦那裏起膩。雲曦眼見她也守了規正好省了他的麻煩。就是撫就了幾句話便借機脫了身,接著又往新晉的靜華夫人那去瞅了瞅,省得宮裏言語。
  正月將過的時候,皇上又開始忙碌,雪清漸漸理事,但也不大與緋心來往。緋心知道她心裏鬱悶難消,若是現在再忙著親近反倒讓她更不痛快。索性也就冷一冷,平日裏該走的應酬還是照舊,有事了照樣讓靜華夫人與雪清商議。靜華夫人有點子怕她,總歸是前事結了怨。緋心知道這事惟有皇上出馬才管用,便讓雲曦往中間作個合事佬,二月二的時候在後宮起了宴,一大堆人一起吃了飯,皇上賞了雪清新鮮玩藝,直道前陣子德妃也勞累了。算是給足了她麵子,如此雪清也算是前事不計,舊事不提了。
  三月初皇上要往東郊春圍,春圍去年和前年都因往行宮去給罷了。因今年沒往行宮去,便照例開圍。二月裏居安府並行務署就開始安排一應事宜,並點隨行官員。因前一陣子新老臣工在朝堂上鬧的亂轟轟,皇上自有馭臣之策,這次兩班人馬地首腦都跟著同去,算是安撫一下雙方的情緒。年節兩班鬧出的事,也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哪邊也沒特別的打壓。
  雲曦在權術方麵是極有耐心的,他知道時機不對的時候操之過急隻會有相反的效果。去年秋天,他借著南巡之際,親自去看了南省的武子。歸京之後,除了樂正瑛之外,又帶回來七八號人,安插到不同的部門任職。
  雲曦眼見緋心身子漸好,這回本來也想帶著緋心一道去。見見平原草場,也能舒展一下心情。但又一想,緋心不慣勞頓,加上騎馬飛箭之類的東西她也沒半點興趣。況且打從十一月回來,她接連受賞加儀,加上他一直敷衍後宮,已經引得人人見嫉。雖然後宮裏沒起什麽大動靜,但他也深刻了解,凡事做地太過也不行,到時她在後宮裏搞得人人喊打,便是她再八麵玲瓏也難應付。他倒是一時盡情開懷,但也得想著她的立場。
  三月初十,皇上起駕東郊春圍。緋心深知這些時日她太過鋒勁,眾人縱不言語也都不是瞎子。皇上態度轉變明顯,太後就算現在什麽也不管,也再難對她有改觀。但她實在是想幫皇上過這一關,可是當下緋心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太過諂媚隻會更讓太後反感,但冷著這樣下去,又怕生出什麽事端來。
  所以這幾日緋心依然故我,一切工夫都做得仔細妥當沒半點錯,至於其它也都如常並未太過去竭力迎合太後。不過就是司掌局那邊她先壓了壓,回來這幾個月並未急著讓常福上位。
  這天緋心正在偏殿擺弄香料,這些年來,侍弄香料花草成了她的習慣,也成了她寧神靜氣的一種手段。宮人都是各忙各地,大家都了解貴妃的脾性,並不擾她的清靜。緋心正拿小銅爐蒸花,一時聽得邊上有人說話的聲音,她靜了一會,突然開口道:“繡靈!”
  外殿那裏馬上靜了下來,一會繡靈便應聲而來,緋心放下手裏的東西道:“今天繡彩又沒當班?”
  繡靈聽了一噤,緋心見她麵有難色,知道她一向與繡彩親近有心護著。緋心揚了揚眉:“你有話便說,再吞吞吐吐地,本宮要拿當值本子來瞧了。”
  繡靈聽了忙跪下道:“娘娘,奴婢實是不敢隱瞞娘娘。今天一早便沒瞅見她人,昨兒晚上瞅她心事重重地。奴婢問她也不說,不知是不是家裏來了什麽信兒,讓她添了煩惱。”
  緋心忖了一下,低語:“昨兒她當值的時候,往哪裏去了?”
  “昨兒不過是做些跑腿的工夫,也沒什麽事發生。”繡靈回著,緋心知道最近皇上冷落諸宮,這幾日她便拿些掬慧宮的玩藝與各宮共享。昨天繡彩倒是出去了一趟,但不多時便回來了。繡靈想了想,這兩天繡彩是有點不對頭。昨天晚上就雙眼發直,也不知有什麽事。
  今天一上午沒瞧見她的影子,剛才忍不住抱怨了兩句。貴妃耳尖,一下聽到了。讓她也有些悔,繡彩一直跟她不錯,實是不想因這事引得挨了罰。
  緋心想了想,沒說什麽,讓她自下去忙自己地。遂又把常福叫了來,問這些天常安都做什麽。常安是掬慧宮的掌事太監,常福不在地時候才跟著緋心身邊,這幾天緋心穩著人,把常福一直叫到身邊不總讓他出去走動,常安自是心裏明白,最近也沒外宮外走,但他得在外頭打點一下掬慧宮各房奴才的事,並不常往內殿裏來。
  常福一聽,忙細細把自己所知全告訴緋心,得知這兩日常安並未出掬慧宮。緋心正忖間,忽然有人來報,道壽春宮的大太監莫成勇帶了人往這邊來了!
  緋心一聽,不敢怠慢。忙著起身往正殿來,她剛走到門口便見莫成勇由十幾個太監簇擁著進來,人群之中儼然見繡彩正在其中,直把繡靈和常福驚得一愣。
  莫成勇一見緋心也不施禮,拉步一站,拂塵一抖:“貴妃娘娘,奴才奉太後口諭要來娘娘這裏取一樣東西,恕奴才無禮了!”說著,微一抬手,邊上幾個太監急湧而入,搡著繡彩便往後殿而去!
  莫成勇奉太後諭而來,當然不用對著貴妃客氣。加上去年四月之時,因緋心徹查司掌局的事,把他從司掌局大總管的位子上拉下來,如今他逮到機會,更是半點不留情麵。眼見一眾人都被他突然來到悶了一棍,一時麵上得色頓顯。一邊暗道太後高明一邊指使著太監橫衝而入。
  當時繡靈常福並掬慧宮的人有心要攔,但眼見貴妃一動不動,對方又來勢洶洶,又道奉太後諭,一時也都愣住不動。
  緋心一瞬間有些發悶,但眼見繡彩神色慌亂,眼神根本不敢看她。一時心裏微微一凝,腦子裏瞬間把這幾個月的事濾了一遍。這工夫,眾人已經湧進內殿而去,緋心靜了一下,開口:“不知太後要索取何物?何必勞動公公大駕,通報本宮一聲,本宮自當親送過去。”
  “不敢,奴才也是有命在身。若有得罪,還請娘娘海量汪涵。奴才衝撞之處,自當向太後領罪。”莫成勇微微躬身,眼睨著四周,“太後老人家要的東西,一會子娘娘瞧見便明白。”
  緋心微微一笑,眼見邊上幾個奴才都讓唬得一臉木然,突然開口叫:“小安子,還不快些給公公看茶?”她叫的不是常福和繡靈,而是常安。但常安並不在身邊,甚至不在正殿之內。作為一個掌事,他此時居然沒進來聽差。
  常福一時不覺,聽得緋心叫這才反應過來。瞅著繡靈麵麵相覷之間,忽然聽外頭又有報,一個小太監打著滾地跑來,連跌了幾跤摔在宮門前,一臉慘青,哆嗦著報:“娘娘,常……常……常公公吊死了!”
  這一聲直炸得繡靈頭皮都麻了,常福更是一臉土灰。緋心聽得心裏猛的一震,眼見莫成勇一臉淡淡,眼中猶帶笑意。這一會子的工夫,聽得一陣腳步聲,剛湧進去的太監已經回來。捧著一樣東西向著莫成勇,緋心眼一掃,登時心如明鏡,那正是林雪清的母親當初送給她的一塊黃玉!
  繡靈一見這東西,眼瞳猛的一縮,瞪著繡彩忍不住尖叫出聲:“繡彩你!!!!”
  繡彩一臉絕望之色,雙眼已經散了神光,此時讓一眾太監押著根本動彈不得。她根本不敢看緋心,哆嗦著唇剛要說話。莫成勇已經先她一步開口:“如今東西已經尋得,娘娘自是明白該如何向太後回稟。奴才這就回宮複命了!”說著,他一撩拂塵,領著眾人揚長而去。
  繡彩拚命的掙紮了幾下,回頭瞅了一眼殿內眾人,突然喉間發出一聲淒吼。這聲音驚得繡靈打了一個哆嗦,常福臉色變得慘青,但他反應的算快。眼見人都走個沒影,忙一把揪起剛才報常安死訊的小太監:“他吊在哪了?你們什麽時候發現的?”他咬著牙,揪著小太監一陣亂搖。
  “就,就,在配廊道,道,拐院的雜物房裏。”小太監被他捏得快吐了白子,尖聲叫著,“奴,奴才剛去打,打掃,瞅,瞅見的!”
  繡靈灰著一張臉看了看緋心的表情,忽然跪了下來,劈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娘娘,是奴婢誤事,不該昨日讓她往外頭去!不該……”她說著落下淚來,緋心的事他們幾個知道的最是清楚。那東西一露,繡靈已經反應過來。常安突然自盡,繡彩帶人搜宮。這二人的結局,也便是她與常福的結局。
  知道太多,若不能與主子同榮,必成主子陪葬!她有這種覺悟,所以當她決定扶佐緋心的時候,她就不顧一切的希望緋心可以長盛不倒,她早就不想出宮了,宮外的一切對她而言陌生而讓她恐懼。而想留在宮中,就要眼尖心明,為主子出多少力要看自己敢投入多少。當她決定成為緋心的鷹犬之時,就連同自己的性命全付奉上!所以她此時流淚,不僅是恨繡彩,也是哀自己末路將至!

  第025章 棄卒之計泣血殘
  三月十八貴妃請安之時,太後便逼問貴妃。結果貴妃因常福這個心腹的出賣再無力辯駁。雖然她拒不承認,但星華心裏已經有了底。當天把繡靈也拘下了,繡靈一見常福已經充了人證,知道再瞞下去也再無生機,索性將所知一切盡吐。星華氣得是眼紅如血,恨不得將樂正滿門屠盡,為她父親報仇!
  但星華知道,此事她斷不能張揚。其一,林家在朝中有頭有臉,又是皇上親自提拔上來的。這事捅出去,林家先要受牽連,等於拆了皇上的台。如今想來,是她對不住皇上。如何還願意因此事再連累他?其二,貴妃貪婪成性,索錢至巨,這種事是皇家沒臉。堂堂宣平朝的一個貴妃,居然貪到向外臣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當年是星華一手將貴妃選出來放在皇上身邊,如今出了這種事,還是皇上要蒙羞。其三,買凶暗殺朝中大員,這件事可就不得了,這誅連下來,就不僅僅是貴妃一家承擔的事。往上追,人是太後破格提拔的,往下論,林家等於間接提供了堵嘴的銀款。以至提供消息的文華閣興華閣,包括當時過手的九門侍衛。樂正緋心這個小娼婦,如今竟拉出數百號的人給她陪葬。所謂法不責眾,更何況對朝中動蕩太巨,實是不妥至極!
  所以星華至十九日將貴妃拘留在壽春宮,對外說是留著陪她說話,實則是讓她寫下認罪文書。至二十日,便說貴妃染疾,先將她軟禁。將緋心宮中大小奴才全部換上壽春宮的人,將常福,繡靈,繡彩拘押在壽春宮。從而再一麵加強搜羅證據,一麵飛信快馬通報皇上,以便皇上回來再行論處。
  她之所以決定快馬通報,是她轉想過,這事雖然她痛但痛不過皇上。是她一手將樂正緋心送到他的身邊,是她想通過這個女人從而安插耳目。是她自私的動機,害了皇上!如果是一年之前,她會毫不猶豫先將緋心處決。但是現在,皇上心中如何之痛,她當然明白。南巡之行,他為了樂正緋心可謂不顧一切。如今,要他看清這個女人,豈不摧碎他的心肝?星華在寫這封信地時候,百情頓生。二十日說貴妃染疾,其實她也病倒在榻。
  皇上二十三日飛騎回京,沒設儀駕,隻帶幾名輕騎親信晝夜馳騁而歸!他接到太後的密信之時,有如五雷轟頂!他萬沒想到,春圍幾天竟出了這樣的巨變!他更無法接受的是,緋心居然不等他回來就先行認罪,竟將阮丹青之死也攬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根本是有心要把自己整死,她深知銀兩之事敗露之後,林家不會善罷甘休,為求自保一定會將所有事全推向她。至時就算捅上朝堂,林家也是受挾迫的受害。況且林孝現在要助他維新,此人這時倒台,等於讓他先失臂膀。她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此全擔了此事,從而助他與太後關係得以修補,不但得以修補,根本更勝從前!不僅如此,林家悸於此事,必會前赴後繼甘為犬馬。到時他推行新法,將會如虎添翼!
  樂正緋心,你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棄卒保帥這一招她曾用過,想不到如今她竟更用地如此徹底!雲曦接到信後便嘔了血,嚇得汪成海等人不知如何是好。誰也不知信上寫了什麽,竟引得皇上如此。雲曦當時便勒令返京,根本不待任何人準備,徑自便跨馬而奔。
  這一路上,雲曦隻覺腦中轟鳴不絕,這一記悶棍打得他是五內俱碎。腦中層疊所映的,全是她的臉。一張張地羅疊,一張張的散開又聚攏!最愛聲名的樂正緋心,最虛偽的她,如今她的聲名呢?一旦認了這樣地罪,她的聲名該成如何地狼籍?他明白了,她是把她的聲名交給他了。他們太像了,都是施恩望報地人。如今她給他最大的恩惠,然後要求他回報。他欠她的,便要利用皇帝地身份,修好的母子之情,對她的情意,盡最大可能的維護她的身後名!太後不會將此事張揚,隻會秘而不宣的處置。到時她依舊可以有好名聲,他也會保全樂正一家的榮華。她最後一計,簡直算足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內!
  狂奔一夜,雲曦的眸子裏已經隻剩霜雪,但他的人卻平靜下來,其實他不是平靜,他心裏狂亂瘋濤,但表麵上他已經完全平靜了。
  這一夜的奔跑,考驗了他內心受壓能力的最大限度,他想了無數過往,原來這二十來年的記憶,最清晰的竟然全是她!
  入宮之後,雲曦已經平靜到了可怕地程度。汪成海這一路險沒跟著他跑死。如今見他越來越冷靜,心裏卻越發地恐懼起來。雲曦徑自往掬慧宮去。因著掬慧宮離中廷更近一些。
  緋心正在彩芳殿裏枯坐,手裏端著一杯水。如今這裏,再無半個熟悉的奴才。莫成勇受了太後吩咐帶人來暫理掬慧宮,他知道緋心到了頭,便有心出以前的怨氣,在宮裏若想整死人有時根本不需要棍棒加身,這兩天茶飯無人管,衣衾無人理。所謂牆倒眾人推就是這個道理,緋心一應之物他們全要點算,中間也不知苛扣了多少去。不過兩三日的工夫,真把緋心折騰地跟個癆病鬼一般。
  緋心也無所謂,將死之人還管什麽茶飯,但她便是將死,也不肯蓬頭垢麵儀態不整。此時依舊淡妝精致,長發綰整。這幾天她是收不到任何消息地,也不知常福和繡靈繡彩如何。不過她明白,太後這會子不會處理他們。要留著他們當人證。至於以後,若皇上還惦著與她之間的情份,自然會給他們一條生路,若是皇上因此事震怒,她也無可奈何。震怒,他一定會。她了解他,這事來的突然,她沒與他商量便自作了主張。以他的脾氣,一定會怒!但她不後悔這樣做,她隻能這樣做。
  她看著手裏的杯子,水是冷的,她輕輕晃著杯正待要喝。忽然聽得外頭一陣忙亂,接著便有急促的腳步聲往這邊來。她微是一怔,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已經一花。雲曦凝著一雙眼大步向她而來,緋心晃了晃身剛要起身,忽然他手一揮,一下將她手裏的杯甩飛出去,回身就向著跟進來的莫成勇一腳踢過去。莫成勇根本全無反應,這一腳正踹到他的腹窩裏,直把他整個人都踹飛出去,將折屏都推倒幾扇,整個人縮在地上蜷著直抽抽!幾個跪在折門那迎駕的太監都傻了眼,根本頭也不敢抬也沒人敢言聲半句。
  雲曦根本看也不看,汪成海伸手招呼人把莫成勇拖出去,連同邊上幾位全轟出去。雲曦踹完莫成勇,轉身盯緋心,此時她已經起身跪在地上,頭也不抬的盯著地板。雲曦眯了眯眼,伸手就來抓她,幾乎是把她給提起來的,單手一掄,她整個人都失了控,讓他一路拎著她往折屏後頭的寢閣裏拖去。他一直將她拽到殿內一角狠狠往牆上一摁。緋心雙腳都離了地,顧不得身痛如裂,她一眼便看到他一雙蘊了狂風暴雨的眸子。簡直,像是瘋了!
  “你以為朕能領你的情麽?你死了以後,朕就把你散覆麵,草灰掩口,破席裹屍,一路拖回淮南去!再一個兩個,照著你們樂正宗譜把他們全斬曝市!”雲曦捏著她的骨頭,像是要把她捏碎一樣。這話尖刻刺骨,讓緋心冷汗直冒。這兩天緋心本就食不裹腹,此時讓他連拖帶揪,猛力一摜,立時開始幹嘔起來。
  緋心突然掙紮起來,他正捏在她的肩瑣上,疼得她連連抽氣,她伸手去掰他的手,一時左手上的傷便赫然而顯!雲曦的手哆嗦了一下,突然鬆了她轉身就走。緋心眼冒金星,但她一見他轉身竟是反應極快,掙紮著撲過去攔他。她幾步踉蹌過去,伸手去抓他的衣擺,讓他一把甩到一邊去。緋心整個人就要撲倒,手足並用向前一撲一把抱住他的腿:“不,不要去!”
  雲曦垂眼看著她:“放開。”說著,足尖微微的一移,正對著她的胸口。
  “不能去!”緋心咬著牙,頭早散亂了,披散了一身。她抬頭看著他,她知他要去哪裏,她不能讓他去!
  “你滾開!”雲曦突然弓著膝把她半身都拖起來,沒去踹她,腿上稍一用力便把她甩到一邊去。緋心滾了兩滾,再掙紮著起身他已經往殿門而去了。
  她兩眼一黑,手上亂扒也沒站起來,覺得嘴裏腥鹹的要命。她拚命在地上抓了兩下,嘴裏突然叫著:“雲曦,求你別去!”說著,口裏的血已經溢了出來,眼淚也跟著而落!不要去太後那裏說明一切,幫不了她隻會拖累了他!她也說不出這麽多話,隻是大顆的眼淚落下來。當時在太後那裏流的淚是假的,她一點也不心痛,她當時完全沉浸在計謀得逞的興奮裏。但現在,她覺得快痛死了!
  雲曦聽得她喚,她在叫他的名字!他心裏恨極,偏是身體難動。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一時間覺得人活生生的被扯成兩半。他回頭看她,見她似目盲一般張著眼卻難聚某點。嘴裏一團紅色,與她麵容的慘白相映觸目驚心!

  第026章 母子情修君心潰
  雲曦手指直抖,身體又不聽話的邁回去拉她,緋心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幹嘔了幾下,掙紮著說:“別去,別去!”
  雲曦將她拖起來,伸手抓著她的頭發輕輕笑,眼眶發潮卻要落淚:“貴妃謀略,忠心向主!至諸死地尚能替朕打算,朕自接你這步妙棋。如此貴妃求仁得仁,朕從此也高枕無憂了!”
  緋心聽著他的話,此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飄在天上。她微微的喘了一口,頭皮讓他扯得生疼,她伸手去:“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不用拖……”
  他湊過頭去,低聲說:“你是個自作主張的臭棋簍子!”說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鬆開她的頭發,微微抿了唇喑了嗓,“你究竟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她明白他的意思,想點頭卻再是撐掌不住,一頭就栽倒下去。他一伸手托住她,身子一震,眼淚生讓她這一倒撞了出來,她明知道他會恨她還要這樣做!她明明知道的,混蛋!
  雲曦慢慢踱出彩芳殿,外頭莫成勇跪在地上,唇邊猶有血絲。邊上還跪了七八個壽春宮的太監,全都在發抖。雲曦掃了他一眼:“你是太後的人,自己滾到太後那領罪去!”
  莫成勇不停磕頭:“皇上饒了奴才這一回,奴才再也不敢了!”汪成海抖著拂塵,過去又給了他兩腳,口裏喝著:“讓你滾呢,想死不成?”汪成海這是在幫他,畢竟是一年進的宮,雖然服侍不同的主子,但早年間也算有些情份。
  這廝跟了太後也有二十年了,怎麽的就這樣不長眼的?在司掌局刻薄習慣了,竟開始陽奉陰違,把這裏人全當成瞎子。貴妃一日沒獲罪她就是貴妃,便是太後讓他看管著也沒說讓他將貴妃治死,太後都還沒動,他先狗仗人勢起來了。
  汪成海一喝斥,莫成勇有點回過悶來,連滾帶爬往外退,一邊爬著一邊說:“奴才謝皇上恩典!”
  雲曦根本不理他,徑自就往外走,上了步輦便往壽春宮去。他心裏恨,他腦子裏全是緋心,但他現在不能亂。他要接她的殘局,接她這步臭棋!他不能讓她死,她死了他會一輩子活在她的陰影裏。他不要她這樣的回報,她根本就相信他,她不肯依賴他,她甚至不願意跟他共渡以後的時光。她害怕情感的變遷,不敢麵對就用這種方式來烙在他心上!她是被逼的,情非得已,但她有法子拖她卻不。她明知他會恨她還要做,她還是選擇去當最忠心的!他才不成全她,這輩子他跟她耗定了!
  星華此時正睡在床上,一時聽皇上來了,眼淚當時便落了下來。她雖已經快奔五十而去,但一直保養極好,像是個三十來歲的人。但這幾日,生是讓她的兩鬢都起了霜白,眉眼也染了滄桑。
  阮丹青死的時候,她雖然痛苦但不似如今這般哀絕。因父親雖然死地不明白,但她知道政治鬥爭一向如此。
  但現在,真凶已經查明,卻是她一手所造成地。父親成了刀下鬼,原來是她造的孽!她不能接受的,是內心的自責。這種折磨是她宮闈三十多年生涯裏從未經曆過的苦痛。而皇上,如今成了她唯一寄托和依靠。她雖是有愧恨,但更加希望他在身邊。二十年地養育之恩,扶持相依,皇上才是她在宮裏唯一的親人!
  雲曦衝進暖閣,星華讓人攙著掙紮著坐起來,眼見他撲向床邊。星華再是忍不住哭出聲來,一把抱住他:“是我對不住你!”她說著,已經泣不成聲。沒了太後的尊威,如今她隻是一個需要安慰的婦人!
  雲曦抱住她,強忍著沒落淚。他也想大哭,他痛得撕心裂肺,眼見太後如此他心裏更痛。江山之下,眾情皆拋,真真假假,宮裏的人都是虛偽!但他們也是人,也同樣有愛有恨,權力當前,誰是誰非呢?他想起在平州東灣子的時候,他隨口作的詩。藍袍赤帶困熊虎,龍翔鳳展鑲金牢!龍翔鳳展?如今是龍殘鳳哀!
  “兒臣接了母後的密信,才知後宮出了此等事端。不敢片刻有誤,急速返回。剛兒臣先去了掬慧宮……”雲曦有點說不下去,星華撐著他坐直身子,眼見他滿臉疲憊,強忍悲意,心裏越發得痛潰。
  她掙紮著打發人先下去,掬慧宮離中廷近些,他怒急攻心定然會先去那裏。一時她伸手撫著他的臉:“我也是過來人,又哪裏會瞧不出。你對她動了真情,如此我才覺得更難受。我本想直接處置了她,但前思後想,實不想讓你我再因此生嫌隙。是我對不住你,憑地把一個禍害弄進來!如今她已經認罪,她手底下的奴才全拘在這裏。我不願意引得人盡皆知天下嘲笑,所以稱她病了。”
  雲曦點頭,一滴淚落下來,正跌在星華的手上。她顫抖著,輕輕撫著他的臉:“皇上,你是皇上。你手握天下蒼生,擁有至高無上生殺予奪的權力,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損你半點天威!整件事已經查明,我不準備宣之於眾以免有損皇家聲譽。拖得幾日,便說她病難愈治。我知你心裏愛她,如此還給她一個名聲,也算是皇上對她的恩典,也對得起皇上這片心意。過去的事過了便罷,這兩日我也細想了,到時召林孝進來,跟他女兒一道言明,此事皇上替他遮掩,若他日後生變,到時樂正緋心已死無對證,這二十萬兩的舊賬再與他細算,治他一個抹黑皇室,貪贓枉法的重罪。保證那林孝跟林雪清,再不敢有半點造次!”
  緋心懂得逼至死境尚有圖謀,太後亦知如何借死人作法,從此讓林孝再不敢有半點不忠之念!太後固然悲痛,但她更明白人死不可複生,權謀的頂端,哪個不是賭命?
  緋心之所以將偽造書信直指林孝,是她抓住林孝的心理,順水推舟何樂而不為?況且林孝根本沒幫那所謂子虛烏有的調職之事,與他本身無害。
  但林孝也明白,自家女兒將此事捅出,拚的是以本傷人。而本就在於他身上!他是皇上的重臣,維新派的骨幹。
  皇上此時定要重要他,既然要重用,就不會因為後宮的爭端而禍連到他身上。但他同時也明白,拿這件事來賭對他是如何的危險。
  但當時太後已經派人查證到他頭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況且二十萬兩的舊事已經讓他女兒捅出來,他不可能反咬自己女兒胡言亂語。如此隻能按步而為!但此行便是讓太後留了後招,太後不將此事宣眾,等於幫他保住林家。而且到時厚葬貴妃,同樣也是告訴林孝,貴妃這邊已經塵埃落定,從此她入皇家宗廟,不由得任何人再來抹黑。如果他再有異動,二十萬兩的舊事便可說成是林家借皇商之便貪贓!之所以叫他進宮與女兒相見,也是太後打壓之舉。
  太後自是要除掉舞權謀私的貴妃,同樣也不會讓從中鑽營的德妃取利。最終的利益獲得者永遠是皇帝,是他們錦泰國!
  雲曦看著太後,突然站起身跪在床邊,星華嚇了一跳,忙著伸手去拽他。雲曦握著星華的手:“兒臣自三歲起,便陪在母後身邊。二十多年從不曾離分!若無母後栽培,兒臣絕無今日。若無大司馬相輔,怕是兒臣早就血濺丹階。”
  星華淚流滿麵,剛待開口。雲曦咬著牙,眼眶潮紅:“兒臣生母早逝,先帝忙於朝政無暇垂顧。兒臣唯與母後,在宮中相依為命,始之親恩之貴!兒臣從不敢忘記母後教導,更不敢有負祖宗基業。兒臣更知守悍土地責任!若此罪屬實,便是兒臣心中再難舍棄也斷不能因情誤國。”
  星華哭出聲來,連連點頭,卻哽難言語。雲曦深吸一口氣:“自兒臣親政以來,與大司馬之間此消彼長,難免有所衝突。此事太後最清楚,兒臣也不再多言。但大司馬有輔國之功,更忠心護主,兒臣從未忘記過。”
  “我也曾勸他,但他性子急烈,總是不肯聽。我早知如此下去,他必要惹敵眾多,但卻實是不能容那……”星華聽了,更是泣不成聲。
  “母後,她若真是誅殺重臣,顛覆朝綱,陰謀不軌。便是兒臣愛若至寶也不能如此了事,要誅其九族以正國法,更要昭天下以示律例不分貴賤。便是皇親國戚,也斷不能容!”雲曦說著滾下淚來,“何以還要替她遮掩?她要挾朝中大員,竟在宮中作起買賣,將母後兒臣都蒙在鼓裏。枉兒臣一直信她,實是讓兒臣痛徹至極!”
  “此事全因我而起,若非當年我把她弄進來。也就不會如此!”星華哭著,“阮丹青已死,再大肆戮屠也毫無意義。我在宮裏這些年,也算經了些事,如今報仇倒在其次。皇家顏麵才更重要!你莫因一時之憤,惹得天下人笑話!”
  雲曦這一番話,對星華是無形的安慰,皇上便是再愛,終還是與她站在一起。他們才是一體,共同唯護錦泰的皇權!她哭了一會漸靜了下來,眼麵雲曦麵色灰慘,眼布血絲。更是心疼起來,他如今才痛呢!
  “這些年,我夾在阮楚之間,這朝上宮裏,總是與民間不同。家情國義,總難兩全!舊事也不必再提了,至於她,悄自了結了便算了!”
  雲曦在壽春宮一直待到晚上,母子二人說了許多話,從南巡一直說到雲曦幼年時的許多往事。他了解太後的感受,眼見她幾日有如蒼老十年,讓他幾次都有衝動向太後言明真相。
  其實,太後寧願相信是他害死阮丹青,也不願意接受現在這個結果。他與阮丹青有權力上的尖銳衝突,是皇帝與權臣之間的較量。阮丹青死在他地手上,可謂死得其所。但死一個後宮女人的手上,就有些滑稽,太後更無法接受的,是這個女人還是由她一手提上來的!
  事實上,這個案子查地越深越會漏洞百出。緋心雖然偽造了許多旁證將矛頭指向她自己,但其實並不是滴水不漏。他從十歲起便在大司馬府安插暗釘,他那時是個孩子,阮丹青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裏。上有太後垂簾,下有大司馬輔政,他不過是個穿黃袍的木偶罷了。他一直規規矩矩,一副孩童乖巧模樣。今天賞大司馬一個木馬,明天賞大司馬一柄寶劍,大司馬嘻笑著領賞。後來就開始賞人,跟他一般地小孩子,說給大司馬當販走,當內管。大司馬也收,渾然不當一回事。養在府裏,漸漸長大。卻不知他孩子的心早已經長大!
  稍大些便不賞人了,而是各處搜羅可用之人,反正他也沒親政,時常穿了便服遊走直隸。沒事便往大司馬府裏去,在阮丹青眼裏,他還是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錢便是一點點這樣花出去,不能通過內府,隻得他兩個兄弟從中周轉。他兩個兄弟,享有高爵厚祿卻無實權,表麵上從不過問朝中之事,實際暗地為他培植人手。楚家的天下,如何讓阮家來掌?大司馬哪裏是這樣好誅的,若非不是他張狂如此,雲曦也不願意行此策。
  太後之所以會相信,並不是她不夠慎密。而是緋心料透了她的心罷了!一向小心謹慎的貴妃,處處低調行事不願意出頭的貴妃,愛聲名勝過一切的貴妃。她這近五年已經給了太後這樣的印象,所以,若非是逼不得已,她為什麽要認?最愛鑽營的貴妃,又是商家出身,貪婪成性從而生出毒心最是正常不過。所以太後信了!貴妃已經認了,她沒必要再深挖,再挖下去,挖得不過是她的心肝!這一仗,貴妃可謂賭得徹底,贏得漂亮!不,其實,是她為他贏的漂亮!卻讓他的心,輸得一幹二淨!
  但他如何能甘心?便是他挨了悶棍全無準備,他也知道如今向太後求情或者說明真相都沒有意義!樂正緋心這個混蛋,給自己布個死局,他就偏要跟她對著幹,讓她置之死地而後生

  第027章 感同身受共神魂
  雲曦知道自己不能說,說了隻會加速她的死亡,他與太後的關係將不可能再修補,但是他若是因愛成恨,因怒成狂喪失理智就不一樣。
  當下,他越是隱忍,越是掙紮,表情越是淒慘,聲音越是啞澀,越發扭曲咬牙切齒。太後就覺得越對不起他!這件事太後恨,但作為皇帝的他實際上是受益的。從太後看來,實際上緋心間接替皇上除掉政敵,至於貪錢,世上貪官汙吏也不少。光這宮裏,就沒幾個真是清白的!但就算受益,也無法忍受一個妃嬪暗自弄鬼作此等顛覆朝堂之事!一邊是愛,一邊又恨,兩相一加,皇上便有些失了控!太後當然對不起他!所以他繼續忍,忍得骨碎心枯也要忍。
  他的痛不欲生是真的,心裏的憤恨也是真的。隻是恨那樂正緋心,為了一個“忠”字,生把他的心扔到腦後!
  兩人一直敘了許久,太後終是見他落寞神恍至極,反道勸他:“此時不能張揚,一來牽涉太多,二來,林家這會子不能倒。如今貴妃認了罪,軟禁在宮裏,對外稱是病了。就說一日不如一日,最終不治便罷了。此人太過狠毒,斷不能留。她犯得是當族滅的大罪,便因她是皇妃身份,為了皇室的臉麵隻得先治她一人。樂正家遠在淮安,先封了消息,待以後再尋機便是。至於林家,皇上當細問那林孝,若底下還有不幹淨的,先替他掩了。不怕他不老實!過幾日便先去了林孝老婆的誥命,不讓她往來宮中與那林雪清傳遞消息,待皇上問清楚林孝,再把他們父女一並提來講話!”
  太後見雲曦一張臉都扭曲,生怕他一時忍不住:“這事我查過幾日,常福繡靈跟了貴妃五年,自是知道她許多事。我如今也老了,聽得我心慌氣短。本實是不想再讓你添愁煩,但這總該細查查也好。你且歇幾日,待心情好些再說。千萬莫因這個,再壞了朝上的大事!”
  雲曦深吸一口氣,勉強點了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句話,太後是查不下去了,但她不是個胡來的人。她在宮裏就一直在陰謀詭詐裏打滾,樂正緋心認了這個罪,必是牽涉極多。但太後容不下暗底裏還要生事的人,先拘了緋心,再讓皇上細查,一個一個就算不能將他們都明著屠了,也不能留著讓皇家不安!太後將此事移給他,已經表明將與他同一陣線。不斷地提醒他朝上的大事,便是要他不要衝動而為。
  雲曦是挨了悶棍回來的,如今他也不知該怎麽將這個死局化了。但不管怎麽樣,總是能先緩個幾日再說!
  他從壽春宮出來的時候,眼前都是黑的。汪成海見他步子犯踉過去攙他,讓他一膀子甩開。汪成海跟了雲曦二十年,瞧見了哪有不心疼的。一時巴巴地跟著,眼淚碎了一地。
  阮星華見他背影蕭索,歪在床上難過得很。待皇上去遠了,莫成勇這才敢貓著進來,跪在地上。太後說了許多話,此時一吐倒有些暢快了。同時也覺得極是累,她歪著由宮女捶腿,一邊飲著茶一邊說:“你怎麽回來了?”
  “太後,奴才晌午的時候在掬慧宮衝撞了皇上。剛奴才自領了二十鞭子,如今向太後請罪來了。”莫成勇哆嗦著說。
  “算你識趣,既領了便養著去吧。哀家也乏累了!”太後掃他一眼,就知道因為什麽事。莫成勇跟她二十年,他的性子她最是了解。定是皇上回來,見他狗仗人勢刻薄貴妃起了怒。
  “謝太後。”莫成勇哭著說,“奴才是看,是看太後這樣奴才心裏難過!”
  “哀家知道。”太後輕歎了一聲,莫成勇雖然有些個小毛病,但對她絕對一條心。他這樣做,主要倒不是因為貴妃當初把他拉下馬,是因這兩日被那毒婦氣得她舊疾又犯。他心裏頭堵得慌便去找那毒婦出氣,這事太後心裏痛快,但她知道皇上必不痛快。
  她淡淡地看著他:“你的心事,哀家明白。不過哀家也想通了,從今以後,你也用不著再管什麽司府的事了。安心留在壽春宮便是!皇上是你的主子,你莫再招他的惱。不然,別怪哀家醜話不說在頭裏。”
  “奴才省得了。”莫成勇磕了頭,他當然明白太後的意思,“奴才如今也不管什麽司府,待此事一過,便安心伺候太後,再不想其它。”
  “嗯,如此便去吧。養兩天你照往掬慧宮去當值。別再難為她,畢竟她現在病著,如此也算哀家對得起她。”
  “奴才遵旨。”莫成勇說著便慢慢退了出去。
  緋心正迷迷糊糊地睡著,沉重的令她窒息的壓迫感讓她醒了過來。這氣息她熟悉,抰雜著一股酒味,黑暗之中她無法看清他,但覺他呼出的氣息都讓她覺出冰冷的味道。一時間,她竟有一種感覺,他們又回到原點一般的陌生!
  雲曦從她的呼吸頻率裏知道她醒了,他的動作便越發放肆起來。緋心感覺到疼痛,那種讓她恐懼的疼痛快撕開她的身體。她的幹澀讓她根本無法承受他的強取,身體本能的開始弓緊,手緊緊地抓住床褥!她沒動也沒出聲,她知道他心裏怒氣衝天。所以她咬緊牙關,就像當初那樣強忍著。
  但他哪裏就肯甘休,越發地凶殘起來。緋心覺得越忍越疼,不由得開始抽搐。可能是她太久沒忍受過這種痛苦,過了一會她便牙齒都咯咯作響,掙紮著伸手去推他,低聲說:“不行,很疼。”
  “你現在還是貴妃,沒資格說不行!”他把她兩隻手都攥在手裏摁過她的頭頂,她緊緊攥著拳頭,整具身體崩得緊緊。痛得一頭冷汗,她眼淚止不住地流,掙紮著扭動著身軀。她無法忍受他這種粗暴的對待,覺得快扯成兩半了:“臣妾現在不想要……”她腦子裏轟轟作響,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你認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朕要不要?”他咬牙切齒,她缺乏想像力,諸事也不好奇,那麽就親身體會吧!不能承受也得受,不想要也得要,無法拒絕也無力抵抗!如今他的心裏,就是這樣的感覺!
  她睜大眼睛,黑暗之中看到他雙眼的寒光,他用這種方式讓她體會。他突然俯下頭來,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犬齒帶給她尖銳的疼痛。她滿臉淚痕卻不再掙紮了,她感覺到了,他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緋心怔怔的,啞聲說著。這是她說過的最大膽最衝動的話了,比白天地時候直呼他的名字還要大膽許多!
  雲曦的身體發僵,動作也漸止下來。她輕吐出一口氣:“在淮安你曾跟我說,對緋淩而言,名節比起張望秋來一錢不值!是你告訴我的。”
  “你用這種方式來回報,你眼裏隻有君臣沒有夫妻。你賠上性命,那麽之前你所說的也是一錢不值!”雲曦鬆開齒關,口中卻有了血的味道。他落下淚來,他是再也忍不了呀!她身體一顫,她已經如此疼痛,居然抵不過肩頭的微濡滾燙!緋心眼淚迷蒙,轉動手腕想從他的掌握裏脫出去,他摁得更死,讓她半點動不得。
  “若有可能,我不會這樣做。”她哭著,“但拖的越久,漏洞越多,到時再想用這招也就不能……”
  “不用你管,你管這麽多幹什麽?你又不是朝臣,你死拚忠心有什麽用?你再三如此屢教不改,你從來就沒把我放在眼裏過!你是個沒有心的混蛋!”雲曦突然咆哮起來,他猛的鬆開手撐起身,一下將她翻趴在床上。
  緋心覺得腰被他一提,緊著身體一衝,像是被刀剖開一樣讓她尖叫起來。她再也控製不住地大哭:“我也希望我沒有心,那樣我就不難受……”她話沒說完突然又開始幹嘔起來,緊著便是一陣大咳。
  這下讓雲曦瞬時有些清醒過來,他一把將她抱起。緋心回身就抓住他的肩,哭著小聲說:“我沒幾日好活了,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她甚少用這樣的態度講話,除了那次她追出來自己還磕了鼻子。他霎時覺得全身的神經都斷了,他緊緊抱住她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是氣她不肯依賴,但更多是氣他自己。
  他不該急著回宮就宣泄情懷,忘乎所以的將她逼進水深火熱。是他完全沒有給她準備的機會,她卻在險境裏仍想著他的煩惱!他總是責怪她看不到他的感情,總怪她將君臣放在首位。其實是他自己,他早就明白,雲曦和皇帝是永遠分不開的整體。是他沉迷,讓她也跟著沉迷,是他把她害了!
  緋心不再說話了,她意識有點飄忽。直到現在她也不後悔這樣做,隻是有些遺憾。她很想隨他一起踏進情感的迷陣,去驗證這世上是否真有那種不移的情懷,但卻沒有時間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也別想這般容易地撒開手。”雲曦抱著她說,“我跟你耗上了!”
  她無聲地笑了笑,沒說話,但卻是放下心來,她放心,是因為他這樣說,便證明他往壽春宮去並未一時衝動。
  去之前他也這樣說過,但那時她一點也不放心,很怕他會受不住向太後坦白。但他回來了,怒氣衝衝還喝了酒,卻仍這樣說,那便是證明,他在壽春宮壓抑到了極點!
  “你再笑我惱了。”她笑地沒聲音,但他可以感覺到,因她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她微微怔了一下,奇他的格外敏感。身上有酒味,但話裏無醉意。她蜷著窩在他的懷裏,啞聲說:“太後願給臣妾幾日?”
  緋心明白,隻消他在太後麵前壓抑無語,雖然這種忍讓他自傷至極。但太後自當心痛愧悔,不消他主動提,太後必會最大限度的寬限。但隻是寬限,無法容忍。便是皇上再愛的一個女人,一旦涉及朝堂江山,必不被皇家所容!從私裏說,她認的是謀殺朝中大員,大員正是太後之父。從公裏講,後宮攏外臣,更暗殺朝中重臣,此等侵犯王權,顛覆朝堂之事絕要嚴懲!
  但隻能密處,不得公開。至於樂正一門,她便全托給皇上了!算她自私吧,她選了忠心沒有回報他情感。卻要求他記著這無可托情感回報給她一門的安全!

  第028章 雲曦接局布密慎
  “太後如今要朕繼續查!”雲曦突然抱著坐起身,她嚇了一跳,剛要開口。他低語:“外頭無人,給你上點藥。”他很後悔剛才這樣折騰她,她這兩天沒好好吃飯,白日裏又讓他這樣鬧一起已經弱不禁風。他來的時候飲了酒,加上她的話讓他受了刺激,生是快要了她的小命!他心裏疼,但嘴上淡淡的,實是不想再牽得她難受半分。
  緋心聽了便不再言語,也是,他剛那樣咆哮,若不是打發盡了生人,豈不壞了事去?她現在想的是另一件事,繼續查?越查漏洞越多,到時太後都不信了,這種事隻能取快才能兩相得宜。不然她所做的豈不是白廢?如此死了哪能心甘?
  雲曦瞅著她一副思前想後的表情,又有點忍不住了:“你若想死就直接說,我掐死你也幹淨了!少頂個忠心的帽子出來,臭棋簍子一個,擺個天殘局,真想抽死你!”
  緋心看著他,深吸一口氣壓去眼中將溢的淚水:“皇上,事已經至此……”
  “你管我?偏就不成全你!”雲曦一嗓子吼得她脖子一縮,抿了一下唇,不管他做什麽,隻消他與太後可以重歸於好,她便是死了也能瞑目。如今他心裏有氣能撒出來,總比忍著強!又一想,前一陣子,他們隻顧著感受相處的美好,忽略了周圍的環境。以至她挨了林雪清的悶棍,如今,又把悶棍打到他頭上。她是可以在這裏等死了,但他還得幫她垂死掙紮!這般一想,心裏又覺得十分地痛苦。
  雲曦伸手摟過她,下巴抵到她的肩上:“有時真是恨死你了!”
  緋心感覺到肩頭微濡,也哭了起來。他伸手抹一把她的淚:“這會子知道哭了?當日得計指不定多興奮呢!”
  緋心聽了,更哭得狠了,他猜著了,但也不像他說地那樣,好像她滿腦子隻想當個忠臣!雖知是他故意,但她就是忍不住了,索性撒開了狠狠哭一場!
  雲曦見她哭得快噎過氣去,都開始一抽一抽的。何時她哭成這樣?偏是哭成這樣不是為了懼死,簡直比那文華閣的老迂腐孫守禮都要迂得過份!
  “你這一招,是給自己下的死套,算準了太後必會怒急攻心。”雲曦扳過她的臉,“但你也該知道,若太後開了心結,必要通知朕而不會自行處置你!你根本就是逼朕殺你,你要我自絕己心!”
  緋心哭得無法自已,不斷地搖頭,伸手抓著他的肩臂。她沒想到這些,她隻是因局勢所迫,反正都是要被治死,不如臨死再為他做件好事!她若是想到這般,哪裏會如此殘忍!雖說江山之下眾情皆拋,欲做大事必要先狠下心腸。但她明白他心中的情懷!她何嚐不想與他長伴宮中,一肩為他擔下這後宮紛雜,便是將來要為這一時溫情付出一世孤清,她也無怨無悔!她不是到了此時還揪著那“忠”字不放,而是既愛了,便該為他著想!愛他所愛,恨他所恨,他地理想,她該幫他成全,他的障礙,她要為他鏟除!
  他捧著她的臉,看她淚如泉湧,忽然道:“我問你一句話,若我順你的意而為,你是開心,還是傷心?”
  她一時抽噎著看他,許久喃語:“忠心可安,癡心不問!”
  他哽咽,點點頭抱住她:“如此盡夠了!”他輕輕撫她的頭發,“緋心,在這宮中權謀中心之內的人多有雙麵,一麵是權,一麵是情!你選擇快速認罪是看透了太後的心,她親情慟痛之下無心細查。但別忘記,她除有親情之外還有另外一麵,她是當朝太後!”
  “我知道,所以她不會張揚。便是再恨,也要顧及皇家臉麵。如此,至少短時不會連累家親!”緋心哽啞著嗓子。若她不是太後,何必如此苦苦遮掩?
  “宮中的生活我最是清楚,為了皇家顏麵倒在其次。為父報仇更是次之,最主要地其實是她不能容舞權犯天的奸人!”雲曦輕笑了下,“你承認兩罪,其一以妃位為誘,收取林家巨款,借此擺布林雪清。那麽在太後眼裏,貪就是其次,而營私專權則是主要。其二便是聯攏外臣,謀刺當朝重臣。而這個罪在皇家眼裏更不可容,不管你殺的是不是太後的生父。幹涉朝政,籠絡朝臣,這是動搖國基,顛覆朝堂的大罪!作為當朝太後,為其父報仇為次,而誅亂國之奸賊則為先!”
  緋心抬頭看著他,似有所悟。他撫著她的眉,笑得格外的動人:“佛語,天地人神鬼為五仙。而與五仙相鬥,才是其樂無窮!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都明白太後一直以此為介。我本是想待春圍歸來,再尋個機會以解開我們母子心結。不過你既已經做了,雖是做地一踏胡塗,但我也不能不接!”
  他看她又要掉淚,一時撫她的眼:“當日讓你去索錢,隻是不想讓你左右逢源而已。”
  她連連點頭:“如今哪還不明白這個?”
  “朕如今接手,你小命暫安。不過這幾天你不要閑著,有事吩咐你。”他揉揉她的臉,斂了神情道。
  “臣妾如今稱病在此,也不知還能再做什麽?”緋心愣了愣道。
  “在東苑行獵的時候,得了一個浸湯祛寒的方兒。如今也不管什麽江湖偏方大內秘藥,反正是個浸湯的方兒,有效固然好,無效就當泡泡也無礙。”他說著,“一會子拿給你,你到時試試!”
  緋心皺著眼皮看了他半天,忽然“哇”地一下哭的更慘了!
  ×××××××××××××
  雲曦二十三日返朝,二十四日朝中得知,貴妃突患重疾,太後這才急令通知皇上。皇上對貴妃情深意重,棄了春圍策馬急歸。一時間眾臣也唏噓,貴妃隨駕南巡歸來,正是風光無限之際。結果因勞累而流產,身體一直虛弱,如今又染了重病,可謂紅顏命薄。
  因貴妃病勢沉重,太後為讓貴妃養,令後宮皆不得叨擾。又特令壽春宮的總管莫成勇幫助料理掬慧宮,因貴妃加儀之後,與皇後同等待遇,總管太監以及掌宮宮女包括往下的各司職奴才都該增例。但貴妃宮中一直沒有增添規製,如今病重,太後便加製人手,擴添器物,以示恩寵。
  因貴妃突然病重,皇上每天都跟個炮筒一樣,熬得雙眼血紅人見人懼。如此,最近朝上群臣一直非常收斂,不敢再煩惱皇上半分。各部的頭目也都小心觀色,暫時休戰,隻管好生料理諸事,以寬聖心。特別是林孝,事事親力親為,督察自部下屬。再不上竄下跳地招惹舊派的事非,極為地盡責。他一這般,固守舊律的老臣也有些愧汗,自愧言語太多,各自辦事便是。
  汪成海在邊上瞧著心疼地快撞了牆,但此時他也得閑,皇上的事他比較清楚。所以汪成海細細想了想,如今想要翻盤難於登天,雖有時皇上心裏想的他也料不著,但當下他知道,要想脫貴妃地罪難得很。但若是想金蟬脫殼也不是沒法子!
  汪成海這邊想著,便是皇上當下不願意使這個法,先準備準備也是好的,汪成海是居安府地大總管,這些年也身家豐厚,在外置宅子置地,隻是沒學別的大太監養個老婆或者認個兒子日後給自己持幡。關於這些他看的很開,他已經淨了身,這輩子就準備把頭係在皇上的褲腰帶上了。
  皇上好了,少不得他的好處,日後他若是有幸死在皇上前頭,自是少不得有替他引路持幡的。若是沒那個福,便一直服侍到皇上到萬年之後,那會子再籌謀也不遲。所以他才沒那份心思張羅什麽假兒子在外給他添事堵心。榮華富貴,他也算是享了無數,太監到他這份上也到頭了,如今他隻希望皇上也顧著點自己的身體,別整日家火裏來冰裏去地,皇上萬萬歲了,他不也跟著長遠了麽?
  所以,他調動自己的一些宮外的人脈,皇上九五之尊,牽一發而動全身。但他就好得多,加上他底下的人三教九流什麽沒有。他自己也不動,省得授人以柄,打發陳懷德借著出宮之便往他家裏捎個口訊準備準備便罷。不管皇上用得著用不著,他得先想著。
  太後於三月二十六日發了懿旨,體恤年長官員的官眷,免了一些年長女眷的誥命,省得她們入宮伺候太過勞累。這當中也有林孝的老婆,眾人皆是謝恩不提。
  林孝心裏很明白,最近他也著實害怕,但當時太後信都送到府上,他不認也實是無路可退。總不能拆自己女兒的台,更不可能說太後造假吧?
  現在皇上回來了,皇上也不召見,他也鬧不清這一對母子如今是個什麽意思。幾次有心表個態但苦於無機會,皇上如今氣不順,林孝多年官場混下來,年在阮丹青的手底下吃了多少虧去,哪裏不會察言觀色,此時哪敢去摸虎尾。
  至三月二十八,皇上突宣左含青入大內,三月三十左含青突然奉旨從京畿營調兵進了四九城,霎時弄得滿城大員都人心惶惶。皇上不出京,又無外國使臣來訪,何以突然戒備森嚴起來。眼瞅內四門裏不時遊走兵馬,一頭霧水之間渾然都不知什麽意思!
  至四月初二,現任大司馬東臨王楚淨河突然說自家失了盜,丟了獻給皇上的紫玉佛。領了親隨把設於京城別府連同南北兩街全封了,當中就有林孝的家宅在裏頭。
  太後眼見皇上如此,必是要嚴查了。眼見皇上現在表情嚇人得很,而且聽說他經常往掬慧宮去,不時裏麵便傳來哭聲罵聲,摔盤扔盞嚇人至極。後來更索性讓汪成海調乾元宮的奴才過去,搞得莫成勇天天生不如死,老怕皇上再哪天氣撒到他身上!太後一邊讓莫成勇遠著點,別再著了皇上的惱,一邊又生怕皇上壓不住再動了刀兵,雲曦強撐著還日日來看太後,輕笑安慰,隻要她好生養病,別的不必多想。更引得太後心裏又是難受又是心疼!

  第五卷 龍翔淩霄裏 鳳棲金梧桐
  第001章 步步籌謀步步情
  太後知道,這事細翻牽連的人肯定不少。樂正緋心這個毒婦,若是因她弄得京師血流成河,皇上大事難為。便是屠她全族也難解太後心頭之恨!
  至四月初十,皇上接到左含青和楚淨河的密報,在現任兩個兵司高官的細訪嚴查之下,加上突然密查讓一些心有不安的了馬腳。結果又扯出近三十個官員聲稱貴妃曾致信向他們示意,多是兵司當中的執官,與阮丹青都有著或近或遠的關係。有些因懼於貴妃之威,便勉強應付,有些便索性不理!當中有書信物證許多,更牽扯人證不少。
  太後在暢心園角殿,聽了東臨王的話以後險沒暈過去,貴妃手伸的長她一向是有耳聞的。但如今扯出這麽些人來,讓她更有些腦炸頭轟!
  但這細查當中,最讓太後關注的是又牽扯出林家的一些事來,林家與貴妃的走動是最多的。看來並不像是林孝所說的那般簡單!楚淨河使人暗查了林家在直隸的玉坊,道林孝的兄弟林康死了。後來細查,現其人未死,不過是找了個替身假向官門報喪,因林康的兄弟林孝在京中居於高位,不敢得罪,直接消籍了事。
  林康是皇家買辦,這邊林雪清舉報了貴妃,那邊幾個月的工夫林康便詐死。如此讓太後又有些了想法!
  除了這些,更讓太後有些坐立難安的是,隨著這件案子展開的細查,許多過往的事情也浮出了水麵。當年阮丹青權勢濤天,朝中地方黨羽眾多,親隨死士不計其數。牽扯出貴妃的同時,也牽扯出許多父親專橫朝堂,弱帝輕君,壓折不奏,擅殺政敵的證據!這些,皇上都一一為他遮掩,並不曾在阮丹青傳書上提及半句。他最後追封清平王,號忠烈大將軍!清平,忠烈……
  宣平九年,太後撤簾歸政。十六歲的雲曦哪裏敵得過權傾天下的大司馬?關於父親在朝中專橫,她也早有耳聞。她也曾經勸過,但父親總說,聖上尚年幼,當年他得蒙先帝榻前托孤,絕不可有負錦朝,他說,待皇上再年長些,便辭官返籍。但一年又一年,阮丹青依舊如故,時常在朝上與皇上針鋒相對。作為太後,聽說過不少,但哪堪現在如此,越加細查,越見大司馬當年曆曆。的確,阮丹青從無反意,但他卻是朝中難容的權臣!
  如此看來,皇上當年壓而不查,卻是為了她這個太後著想!她雖是阮丹青的女兒,但更是先帝的皇後,當今的太後!她代表的是錦朝的最高尊榮,她要維護的,永遠是錦朝的皇權!是她沒能體會皇上這份心呐!
  楚淨河看著太後的表情,跪地輕聲道:“林雪清臘月向太後密報,要借太後的手除掉貴妃。如今太後一查,林孝便推罪說是被挾迫,但他明明幾番與之傳遞卻不奏清,難不成是怕貴妃牽連上他?依臣所見,貴妃貪婪不假。但怕是個中更有玄機!”楚淨河躬身說著,“上任大司馬,武功蓋世,萬夫莫敵。便是年事已高,也不減當年之勇。親隨黨徒何止千百,府中護衛重重,死士無數,哪堪隨意而入?若隻是貴妃買通豪俠,也難成事。倒是林孝,一直受阮大將所壓迫,鬱不得誌。看貴妃貪婪不足,有心慫恿。人已經死了,究竟是哪個所為。貴妃身在宮裏哪能知曉?便是林孝找人殺了,貴妃以為自己得計也未可知!”
  “如今這事越查越多,實是讓哀家心亂如麻。”星華渾身直抖,楚淨河說的是貴妃和林孝。但那字字句句,太後哪裏不明白。親隨黨徒何止千百?這根本就是僭越啊!府中護衛重重,死士無數,這定成謀逆也不為過啊!
  星華眼看著皇上:“哀家早知,這事不能細查。但如今人已經死了,貴妃又認了罪。這可如何是好?”
  “聯攏諸多外臣已是大罪,又暗刺朝廷大員,豈可輕饒?便是兒臣再愛她,也得給母後報仇出了這口氣!”雲曦微眯了眼,“她既如此長袖善舞牽連許多,必有外應,非得揪出來不可!如今內宮封鎖消息,京城嚴加守禁。心裏有鬼的自然人心惶惶,如今拿不到實據,便逼凶自現!”
  太後越想越愧,阮丹青已經死了。貴妃之前的證據顯然已經無法立住腳跟,如今又牽扯出林孝來。這般已經翻出許多父親以前的舊賬來,難不成要她為了給父親報這個舊仇,再讓父親死不瞑目,最後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當初皇上已經一再替她遮掩,其實是顧著他們的母子情份!是她一時動了氣卻忘記了理智。此事顯然是與皇上無關地,不然,他早就順著她的意思賜死了貴妃了事,何以要再查來查去最後弄得連他自己提拔上來的林孝都快要牽扯進這樁案子來!是她對不住皇上,這些年,倒是她欠他了許多!
  “太後,若是照林孝當初所說,當時無力幫助貴妃,隻得給錢了事。但那時阮大將已經身死,林孝繼任央集令右丞,他已經有能力幫貴妃這個忙,何不做人情做全套?非要給巨額款項惹人多心?依臣所見,怕是那林孝才是盡收全利的漁翁!”楚淨河壓根不看太後那直抽抽的表情,繼續板著聲音道:“太後,貴妃處於深宮,太後容易監管。她一日在,那林孝定要一日揣測不安。若是貴妃薨逝,他就會高枕無憂!阮大將為皇親貴胄,更是太後的親父。若是有人膽敢圖謀,皇上與臣絕不寬怠,定要細查究辦!”
  雲曦微眯了眼睛:“幹脆如此,太後今天召那林孝的女人進宮。到時她必往萊茵宮去,看她們如何再定!至於樂正緋心,便先留著她,讓她與林孝對質。看他們有何話說!”
  他見太後一臉躊躇不安的神情,低聲說:“太後,此事既然已經查了。便查個清楚也罷,那左含青最是剛直的,當年便是再不得意也不肯說半句阮家的不是。更不屑作那搬弄是非的小人!至於淨河,他是兒臣的親兄,也是太後的兒子,哪裏會傳出半點有損天家尊顏的事?大司馬既已經歸了塵土,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麽。兒臣都不會忘記他對兒臣的情意,也都不再計較,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壞大司馬的名聲。也不會因此,讓母後再難過傷懷!”
  太後一聽,再是忍不住,抱著雲曦哭了起來!
  後宮這些天被貴妃突然染疾的事也弄得人心惶惶,猜測不斷。但因太後親自震懾,根本沒人再敢胡傳,每日隻管照禮行事。
  雪清心裏明白得很,所以這幾天她跟她父親一樣,在後宮盡心盡責,小心處事。這事太後接手以後,秘而不宣地處理,表麵上給貴妃的掬慧宮增添人手,實際上將人盡數全換成壽春宮的。
  她暗歎太後手段高明,本來她隻是想捅出那二十萬兩的事讓太後自己去聯想,沒想到太後要麽不動,一動便如風雷。
  不過昨天娘親入了宮見太後,她才得知京裏如今也戒備森嚴。東臨王楚淨河和左含青不時單獨召官問話,連父親也往王府去過。也不知皇上要做什麽,朝上很是緊張。想是太後又拿到什麽證據,皇上要徹查。怕是貴妃根本不止貪她這一家!
  也是,太後忍貴妃這口氣也有許久,二十萬兩銀子的事一出,哪能隨便甘休。貴妃以前在宮裏就到處攏人,如今手伸到朝上去的,皇上都不能忍了!
  母親果然猜的不錯,太後和皇上都不打算將這件事宣揚,一是皇家聲譽,二來當然是父親在朝中舉足輕重。
  那麽她林雪清當然要識這個趣,隻消這陣好好表現,待事情一過。沒了貴妃,看那靜華夫人還如何自處?
  這幾天皇上天天都往掬慧宮去,開始雪清有點不解,照理說,貴妃瞞著皇上向外臣拿銀子,這種事是丟皇上的臉。現在讓人捅出來,皇上縱不氣個半死也不該再理會她才是。況且貴妃已經窮途末路,牆倒眾人堆,她底下的常福繡靈豈有不為求自保的?指不定捅出多少貴妃以前做的好事。皇上現在還去她那有什麽意思?
  不過她後來倒是想通,對外可不是說貴妃犯罪,隻是說她病罷了。前一陣皇上恨不能將她捧上天,如今突然變了臉豈不是讓後宮揣測?如此一想雪清便不再管其它,隻一心操理後宮諸事便罷。入宮兩年,她也有了心得。以往是她呆傻,以為濃情蜜意恭順體貼便是好的。
  其實在這後宮,女人也分三六九等,嬌嬈多情奔放大膽的,不過是讓皇上拿來當個玩藝兒耍耍作樂罷了。還是要有大家之風能操掌辦事,鎮得住人的才能長遠。雖然她很不喜歡緋心這套虛奉假麵,但不得不承認這是持久之道。
  皇上擁美無數,各種風情早就不以為新鮮,不過是一時之樂。這種起伏她也經曆過,再美的驚心動魄,幾日的新鮮勁一過他也就厭了。母親說的有理,他是皇上,身負天下,要的是長治久安,男女情愛到底是要先讓在一邊的。
  雖然這樣想想,有些許遺憾,但天家就是如此,反正除掉了礙事的貴妃。日後長遠相伴,皇上自然了解她的好處。當初那貴妃不也是經營近五載才小有成果嗎?如今她進宮不過兩年,日子還早得很呐!

  第002章 雪清一怒入迷陣
  天氣漸漸暖了起來,後宮卻比往年蕭靜了許多,隻見花俏葉翠一派蔥蘢,但卻沒了往年賞花迎春,許多粉黛相歡之景。雪清領著幾個奴才,慢慢在前禦園閑逛。昨兒剛落了一場春雨,今天陽光格外明媚,將那雨水揉洗過的碧綠嫣紅映得金翠灼耀,更透著清新蓬勃的味道。
  如今太後重新過問內宮事宜,雪清不過充作犬馬,雖然有些忙碌但並不勞神。
  前幾日她是有些惴惴,這種事畢竟要累及家門,生怕倒了貴妃她也一並難安。但眼見太後如此決斷,倒也讓她放了心來。雖然這件事以後難免讓太後拿住以用來製肘林家,但總歸這事錯在貴妃,林家不過是受誑挨騙的,加上父親在朝中乃為胘股。隻消他日後忠報朝廷,她在後宮安分守己。太後也絕不會隨便掀這個舊賬出來!
  她一邊想著一邊慢行,拐出濃蔭彩石小徑,過了芍藥汀,近了湖畔之時忽然一怔。眼見汪成海正在一叢海棠花蔭那立著,邊上是皇上的黃頂傘儀,一幫小太監捧著各式器物侍立在後,但卻沒瞅著皇上。她順著汪成海的眼神一看,皇上正在湖心亭外的水台上立著,一身深紫繡金的常服,長綰束以墨紫雕紋嵌。尾長長甩出一股,隨著微風而動。他負手而立,眼正瞅著水麵,金粼浮動,映得他的衣衫點點瑩光。
  她好久沒見著皇上了,二月二之時,皇上賜宴群妃,宴上說了些體恤的話之後便再沒見著。皇上每日向太後請安皆在下朝之後,與她時間相違。一晃已經快兩個月,其實打從去年十一月他歸朝,便疏離諸宮,有空隻與貴妃相聚,眼裏再容不下別人。他南巡一去就是半年,加歸來的四五個月,讓雪清此時遇見,竟有種疏生之感。更因水麵波光,映點點龍紋,更有種難近之味油然而生。
  四周守著的執路太監先瞅見她,忙恭身下拜,口稱德妃娘娘。汪成海回眼看到,一時原地不動,抖了拂塵跪下行禮。雪清趨了幾步,點頭讓他起身。此時雲曦聽了岸上的聲音,回頭向這邊瞧來。雪清立在岸上福禮道:“臣妾不知聖駕在此,還請皇上寬恕臣妾衝撞之罪。”
  雲曦微微牽了唇角:“清兒何時也這般拘禮起來?憑地生份了。既來了,過來便是。”
  雪清聽他依舊喚她“清兒”,心裏一喜。忙起了身,錯開花蔭沿階而下,她今天一身鵝黃宮裝,寬袖紗籠,腰兩邊抰粉紫蝴蝶飛帶,頭束三環流雲,兩側結小細辮子。一動步子,極是飄逸。眉目如畫,明眸皓齒,飛花逐月一般的玲瓏動人。
  雪清走上水台橋,福身而拜:“臣妾給皇上請安。”如今剛是中午時分,皇上居然這麽早便從前頭回來了,打從三月底那會子貴妃稱病,皇上再沒逛過園子,每日朝罷便往掬慧宮去探看。想不到今天他竟是有了興頭?想來是時候也差不多,用不著再拘著。雪清這般一想,心裏十分歡喜,但饒是經了事,再不肯麵上不掩心事。所以依舊低垂眼眸,一副恭態。
  “起吧。”雲曦喉間微喟了一下,轉身往亭裏去。雪清起身隨著他而行,所帶的奴才眼見主子過去,也都跟汪成海等人一樣。皆在岸上遠遠立著等傳。
  一入小亭,雪清一眼便見桌上擺著紙筆,焚著香爐。一時突然想起當年她與皇上在此作畫的情景,那時岸上百花齊放,湖畔生光,他有了畫興,便在湖心作畫。那時他們常常相伴,濃情蜜意。縱然此時雪清已經明白,他那時不過一時貪鮮心不在此,但再回想起來,也覺得十分愜意美好。縱然他隻是一時之性,也是她美好回憶。
  雪清一邊想著,一邊便去瞧桌上的畫,口裏笑著:“皇上今天不知又畫地是……”她話出了一半,人已經有些僵。他對著滿園春景,卻在畫人!畫上的人著紅衣金繡,梳飛鳳華髻,眉如煙裏柳,眼若露浸珠,紅唇半啟,似笑還嗔,不是樂正緋心還有哪個?他從不繪人像,她曾撒嬌般要他畫,他隻是笑卻不肯動筆,隻道自己不擅工細。
  雲曦不待她近前便隨手將畫一卷。放到邊上的青瓷卷筒裏。徑自坐在桌邊軟椅上。伸手拿過桌上的茶慢撥碗蓋。半眼也不瞧她。
  雪清被他這種冷落弄得有些訕訕。剛他明明還口稱“清兒”,如今卻似半句話也懶怠與她說一般。她深吸一口氣,強抑心中的波湧,慢慢踱過去,低聲道:“皇上既然難舍貴妃,臣妾自當令……”
  “令什麽?令你爹現在去太後處言明,那二十萬兩與貴妃無幹?全是你栽贓嫁禍不成?”雲曦微挑了眉毛看著她,“當日你不是有憑有據,連信物形狀特征都說地半分不差麽?你籌備數月,不正是等今天麽?”
  雪清聽他話裏挾刺,紮得她心裏揪痛,眼圈一紅,突然跪了下來:“她的確向臣妾家裏收了二十萬兩。臣妾若有胡言天誅地滅!皇上隻肯信她,卻不肯信臣妾。”
  雲曦哼了一聲:“你給都給了,何苦現在再舊事重提?當日是你受高位之誘,貪汙的有罪,那賄賂的就是幹淨的了?如何就你委曲?”
  “是,臣妾承認,當時被她引誘,受那高位之惑。便是皇上如今降罪,哪怕賜臣妾一死,臣妾也不敢有半怨言。”雪清聽著落下淚來,“臣妾原本抵死也是不願意說地,哪裏有人願意自揭裏短?更何況律例嚴明,臣妾怎麽不知這禍累家親的道理?隻是臣妾入得天家,自是知曉忠義之理,所謂舉罪不避親始為大德。家裏為了此事,一年多來惴惴不能寐,臣妾父母心內既愧受皇恩,又恐人貪得無厭複往無終。臣妾既不想連累父母,亦不忍心家人再受挾製,所以便索性言明。此事皆因臣妾而起,是臣妾不忠不孝累及家人至此。還請皇上念在往日情份,發落了臣妾便是!”
  輕語凝噎,聲如鈴琅,麵容溫婉而含淒,話說地入情入理滴水不漏。雲曦垂眼看著她,容貌未改,但神韻已經不同。他淺飲了一口茶,一語雙關地說:“想來倒是你家裏誤了你。不過你倒真是有了進宜了。”她自有她的天真出塵,卻送到這角鬥場裏,迷了心性失了本真。
  “是臣妾拖累家人。臣妾一直想向太後領罪,但又不想再讓她老人家傷懷慟心,今日得見皇上。臣妾隻想求皇上能寬恕老父,除此之外,別無所求。”雪清一邊輕泣一邊說著。
  “起來吧。此事就此作罷,不用再提了。”雲曦放下茶盞,“朕乏了,你也不必在這裏伺候了。”
  雪清聽了頭半句心裏微是一鬆,但聽他接下來竟要轟她走。一時又有些悶,向前膝趨了一步,半抬著臉說:“皇上,臣妾知道皇上心痛。但臣妾何嚐不是呢?皇上對貴妃情深意重,臣妾幾曾願意害她?臣妾與她一直相好,姐妹情深。但是臣妾更知何為輕重,臣妾身受皇恩,不敢有半點辜負!”
  雲曦眉頭微蹙,半眯著眼睛笑了笑:“姐妹情深?照你的意思,倒是說拚了累及家人不顧,舍了姐妹情深不究,隻管讓朕看清朕的貴妃是何等麵目?你倒是大大的忠良之人?”
  雪清咬了咬牙,低聲道:“臣妾不敢稱忠良。隻是不想皇上受人蒙騙,被人利用。”
  “宮裏從來就是被人利用和利用別人,朕不能幸免也不奇怪!”雲曦冷冷地說,“她什麽樣子,朕比你清楚!你用不著在這裏惺惺作態,既然大勝而歸就該歡享勝果才是。朕不想再聽你講這些大道理,也不想再看見你!”說著,他一下站起身來,抬腿就往亭外而去。
  雪清心如刀絞,淚泣不絕。就算貴妃罪行累累,他也視若無睹。眼中除了貴妃再無旁人,既然如此,當初為何還要裝作與她情真意切?她贏了什麽了?她明明就輸得一踏胡塗!她眼瞅他人已經到了亭邊,掙紮著站起身來:“皇上既然從未對臣妾動過半點情懷,皇上既然一點也不在乎臣妾為皇上所做的一切,為什麽當初還要……”
  雲曦回身看著她,一步邁過來看著她說:“你做的一切隻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朕。你現在揭她,隻是因為你恨她。你既恨她為什麽還要學她?學得不倫不類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她為人虛偽但從不掩藏自己所求,酷愛聲名追求高位就是她想要的!你想要什麽?你想要的朕給不了你,你就去剝奪朕想要的。你以為你打垮了她朕就能回來守著你?你簡直天真到了蠢!”雲曦越說越怒有幾分壓製不住,“以前或還有幾分情份,但如今朕和她都不欠你半分!”
  他言語如刀,刀刀致命。割得她體無完膚神魂潰倒,她連著退了兩步,險沒撞在桌上!
  原是她猜錯了,皇上不是無情,他是把情全給了貴妃了!如今他不愛她,不僅不愛甚至恨她。就算她整倒了貴妃一樣一無所有!她真是傻到了家,竟然還以為,他隻是想要一個會籌謀掌控的人留在他的身邊。其實不是,完全不是!
  她眼淚滾落,她每次都會猜錯,她以為他是有情的時候他卻是無情的。當她認為他是無情之時,他卻偏有了情!她完全看不透也猜不著,當她天真爛漫的時候宮裏教她要詭算籌謀,當她籌謀的時候,他又開始厭憎!她究竟是站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呀?
  “難道臣妾喜歡皇上也有錯麽?”雪清失魂落魄地低喃,“臣妾自小就知是要入宮的,臣妾自小就知道,臣妾注定是要進宮地。無論皇上是老是少,是美是醜,臣妾都隻能喜歡皇上。難道這樣也是錯了麽?”
  雲曦輕輕的笑了笑:“喜歡本身自是無錯,但喜歡的有時也不見得就是你的!”林雪清的家裏從小按宮妃標準教導她,但卻沒教會她如何在宮廷裏生存,或也是教了,不過她沒學會罷了。
  雪清連皇上什麽時候走地都不知道,她眼前一片迷蒙什麽也看不清楚。她從來沒看清楚過皇上,亦看不清貴妃,甚至看不清這宮帷。她無法分辨真假,也不知何謂錯對,原來是一直稀裏胡塗地迷失在這裏。她不爭是錯,第一個孩子或也是唯一的孩子就葬送在她的天真裏。她爭也是錯,因她傷害了皇上最愛的女人,他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等她慢慢回過神的時候,日頭已經西垂,斜陽的光抖進亭裏正落在那畫筒上。她突然輕笑了笑,至少她贏了一個人!號稱宮中最會做人,最小心謹慎的貴妃!她得不到皇上,但貴妃也同樣得不到。至少她還會在這裏繼續下去,但貴妃卻沒什麽機會了!
  她想著,忽然伸手抄起畫卷,慢慢展開看那畫中的人。好個光彩明豔,儀雅無雙,終日算計別人,如今也倒在算計之中。宮裏原來就是這樣一個無情的地方,這裏的土攘,根本開不出情意的花朵!

  第003章 連環計內緋有真
  莫成勇在掬慧宮殿外前園裏指揮奴才,這些天皇上常來,加上皇太後也警告過他。況且如今這宮裏也不光都是壽春宮的人,最近因著要收拾火籠,拆換窗紗,將一眾大毛衣服並夾衣都規整收好。又因三月底的時候懿旨令給掬慧宮加製,所以一應器物都得趕著續擺裝陳,弄得掬慧宮極是忙。
  前一陣子,皇上令陳懷德引了一眾太監宮女過來協理。莫成勇也不傻不呆,皇上最近恐怖至極,每每來了掬慧宮裏頭就砸倒一片,嚇得莫成勇天天都盼著回壽春宮。所以眼見乾元宮來了人,趕緊的就把內殿幾處全讓了陳懷德。自己就在外頭管管奴才和體麵上的事。
  他這邊正忙著,突然外頭小太監報德妃沒設儀輦,隻是帶了幾個人往這邊來。莫成勇心奇,太後一早有令,不得各宮來探,如今她怎麽這會子過來了?他心裏想著,但卻也不敢怠慢。忙引著人出去迎,眼前德妃已經近了殿門口。他忙著跪下請安,雪清睨了一眼他:“起吧!貴妃姐姐在麽?本宮找她說說話。”
  “回娘娘,貴妃娘娘今兒格外不好,怕是不能再勞神了。”莫成勇應著,“如今這掬慧宮藥氣連天的,怕再染了娘娘,實是不敢接駕。”如今在宮外,不時有人走動,莫成勇自是場麵話到底。他心裏好笑,這德妃今還跟貴妃有什麽好說的?當日不就是她來密報的麽?外頭看笑話還不夠,還真想瞧著咽氣怎麽地?
  “本宮一直與貴妃情深,如今本宮也心如火燒一般。這不,剛才可巧遇著皇上,皇上往啟元殿議事,不得閑來。讓本宮替皇上瞧瞧貴妃,再捎一幅皇上禦筆給貴妃解悶子。許是貴妃心裏舒服便能好些。”雪清說著,邊上的太監把東西一亮。
  莫成勇一聽把皇上端出來了,他也不能死攔著德妃那邊再找人去問皇上。隻得身體一側道:“既是如此,娘娘少敘片刻也好。”
  雪清來之前已經讓人打聽了,皇上往啟元殿去見臣工,當時殿外跪著好幾口子人,沒個一時半刻他也來不了。況且畫在這裏,的確是禦筆親書,她並未誑言。便是見了太後皇上,她也有的應對。她是在前禦園讓皇上一番言語刺得她一身是傷痛,如此才動了往貴妃這裏的念頭。倒不是想把貴妃怎麽樣,如今這般守衛重重耳目眾多她也做不得什麽。不過是見見手下敗將心裏也舒服些!
  她眼見莫成勇讓路,領著幾個奴才便進了掬慧宮。金壁輝煌依舊甚至更勝從前,也是,如今這裏等同駐心宮一般,排場都比往日要大了許多。
  一時她進去,轉過正殿便是中間園子,圍著幾間抱廈,緋心正坐在一叢牡丹花蔭邊上的一張貴妃椅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彩錦地華衣,比去年雪清所見地更加華麗十分。這匹質料與去年的顏色不同,走地是端彩紫雲地漸層,水印一般地漸浸,小小地半月領,八字兜身修裁,自腰開始慢慢撒開大擺。下擺全是空地蝶旋,寬袖打出層層地荷葉邊,繞著金絲墜穗。烏黑地發鬆鬆挽著,全是星星點點地星扣寶石。眉眼自是明媚如初,而且不但沒有半分憔悴,人好似比之前還略圓潤了些許。實是讓雪清大大地意外!
  如今落日已經盡,廊間已經掌了燈。她往這裏一坐,生是讓這裏光彩了起來。緋心手裏捧著熱茶,此時聽了聲響轉過頭,眼見雪清正站在沿階上看著她。
  兩人四目一對,竟是都有些怔了。過了一會,緋心站起身來:“既是來了,往花廳裏坐坐吧?”她說著,便將手裏的杯遞給迎過來確良陳懷德,自己慢慢地往後殿裏走。
  雪清跟著她,見她步履如昔,背影依舊,渾然沒有半分將死之枯幹苦楚之感,一時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見她之前心裏所想地一番話竟都去了大半。不僅如此,竟自又帶了悲意!想來,貴妃是虛偽貪婪成性,但實是沒對自己有什麽太過地損害。如今這般,倒像是欠了她一般,見她竟有些懦懦起來!
  兩人進了花廳,奴才奉上茶來,緋心便讓陳懷德領了人閉門出去了。這裏隻得一方榻,擺著靠枕並小幾,圍得幾展屏雕。牆上懸著江河圖繪。地上紫金銅爐嫋著淡淡地香芬。緋心往榻邊坐了。見雪清的表情,輕輕笑了笑:“今日怎麽得了閑來瞧我?”
  “你可恨我麽?”雪清抿了抿唇,終是沒她能壓得住。前行了兩步,踱到她的身側垂眼看著她:“瞧你這樣子,過地不錯。”
  “在這宮裏,隻有成敗。”緋心微倚著枕看著她,“我並不恨你。”緋心輕頓了一下,繼續說:“以往我也從未真心待過你,以後也不會有人真心待你。如今此局已超出你所控,你要保重!”
  這話觸了雪清的痛處,她咬了咬唇:“你不曾真心待過我,如今你終於承認了?也是,我們嫁給同一個男人,所以注定不可能是朋友。至於以後有沒有人真心待我,不消你來操心!”
  “其實真心或者假意,不需要刻意去分辨。有時隻消你看開一些,日子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煎熬。”緋心看著她,眼眸亮亮的,倒有著不同與往的粹燦,“宮裏不同於宮外,不真心待人並不代表就準備害人。不過是生存使然,人人自危而已。我並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這些話,其實倒是我的真心話!”
  “這個時候倒說真心話,真不知你這個人究竟是怎麽樣的!”雪清聽了,心下越發地難受,一時間眼圈又紅了。
  “其實我很羨慕你的個性,你自有你天真出塵的地方。”緋心笑笑,“我與你不同,自小父母關懷都是要與人爭地。你家裏待你如珠似寶捧在手心裏,所以你不會爾虞我詐,如今想來,倒是你家裏誤了你。”
  雪清一聽,忽然眼有些發怔。這句話,似是在哪裏聽過!她忽然覺得腦中電閃一過,中午在花園裏,皇上居然也這樣說過!但那時,他們明明說的是二十萬兩的事呀!
  “我家裏如何誤我?”雪清一時不由自主地開口,身子微沉,不覺間竟坐在她的身邊。
  “你父親是朝中重臣,母親出身名門。世居京城,家世顯赫。”緋心淡淡地說,“你是正出的女兒,同母兄弟個個出類拔粹,自小你的環境總是比別人優越許多。縱有其他兄弟姐妹,總歸不能與你比。任何東西你都不需要爭,自有人放在你的麵前。從小你就照規行矩,父母悉心栽培,有天人之資,玲瓏剔透。更出落得閉月羞花,紅顏絕色。可謂集萬千寵愛在一身,旁人隻有豔慕的份兒,絕無資格與你相論。所以你對人從不設防,因根本不需要。你自是比他們都優秀,一切所有都是順理成章。入宮,封位,受寵,甚至於母儀天下,在你看來都該是手到擒來,毫不需要費力。其實不然,入宮不單是嫁人,宮裏不同於任何一門一戶。而你要做的,也不僅僅是讓皇上喜愛。”
  “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你不是從未真心待過我麽?”雪清聽她說著,突然開口。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我臨終贈言好了。”緋心輕輕地一笑,“我已經退下火線,以後不需要再爭鬥。但你不一樣,你若想長存不倒,便要先有覺悟。我未曾真心待過你,的確曾經利用過你。不過如今,我與你也就兩不虧欠!”她突然微微眯了眼睛,“我若是你,今日根本不會來。贏都贏了,何苦還要自尋煩惱!”
  雪清怔了一會,忽然落下淚來。她一把伸手揪住緋心的袖子:“你何必與我說這些,虛偽至極惺惺作態,說什麽真心話,你壓根不知道什麽是真心!”
  緋心聽著眼也有些潮,她抿著唇無聲地笑了笑,開口道:“的確,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我今天與你說這些,是知道你是真心愛他的。但你想在他身邊立得住,光有真心還不夠!在宮裏,豎敵並不是好方法。要懂得以靜製動,隨機而發,減少鋒芒……”
  “你以為你是哪個?別讓我笑話了!你得不到了才來讓我,我才不稀罕!”雪清聽了越發痛哭起來,恨不得撲上去揍她一頓。
  緋心眼見她這般模樣,一手伸去抓住她咬牙:“林雪清,你在這裏使什麽性子?我告訴你,你今日不該來。你若是想摘脫幹淨,到時你照我的話去做!”說著,緋心也不管她的掙紮,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扯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雪清也是嬌養的,哪裏忍得疼,一時哀叫著手亂拍,長長的指甲一下勾劃上緋心的衣襟,帶脫了絲去。嘴裏叫著:“我幹什麽聽你的,我才不要你來教,你這個手下敗將,你活該你活該!”她今天挨遭了一天的堵,生是這會子什麽氣都撒出來了。緋心也不管,料定她是聽到了。便揚著聲音叫:“陳懷德!”
  陳懷德聽得屋裏雪清叫嚷,已經想推門進來,這會子聽到緋心喊他。忙著推門而入,眼見雪清滿臉是淚,頭發微亂。心裏一凜,躬著身,嘴上卻也不十分客氣:“德妃娘娘,貴妃這邊也該歇了,您請擺駕回宮吧!”
  雪清讓緋心把耳朵揪得通紅,氣得臉都變了色,再聽陳懷德這樣轟人,一甩袖子什麽話也不說轉頭就走。緋心見她那樣子,心裏微歎,遂也不想再管許多。

  第004章 靈犀自在兩心中
  過一會莫成勇進來,手裏捧著剛雪清拿來的東西給她:“娘娘,剛皇上托德妃娘娘給您帶了幅禦筆。”緋心聽了,便接過來展開來瞧。一看眼淚卻止不住了,原是當初在暢心園他欲繪的畫像。那天鬧了一起,最後墨撒了一桌子,他也沒畫成。
  時隔三個月,他竟是又畫好了。那身冬裝,那套釵飾,甚至她的妝型都是分毫不差的。偏是這會子拿給她來看,實是讓她心裏痛得亂絞無度。本她從不後悔如此做,便是他氣得發瘋發狂,她也不後悔。但這些日子靜下來想,卻實覺光陰太短。越追憶南巡時光,越是覺得自己太過拘謹難讓他盡放情懷。貴妃沒有對不起皇上,自是忠心可鑒昭於天地。但樂正緋心對不起愛她的楚雲曦,在忠與愛的碰撞裏,她拋下了那雙深漆如潭的眼睛!
  她一邊看一邊哭,又怕染了畫像糟踏了他的心意,伸著手拉著距離。這些天,她根本不願意當著他的麵落淚。
  難受的是他,死了的倒沒什麽,隻是苦了活著的。有時想自己去了,盼著他趕緊把他忘記了,卻心底又生怕他將她忘記了!
  緋心這邊心裏難過,眼前晃著些什麽人也不在意。突然聽得有個女人的聲音:“娘娘,該走了。”
  這些天緋心對“走”這個字特別敏感,直道自己大限到了。一時竟腦子一激半晌沒回過神來,死到沒什麽,隻是她突然覺得,至少也該讓她見上最後一麵才是。等她怔怔地回眼,眼見花廳裏空蕩蕩隻得眼前站著一個宮女,門已經閉嚴了,讓她的心一下狂跳起來。緋心將畫細心卷好,也不淚,深吸了一口氣:“太後讓你來送本宮的?”
  當初太後明明答應皇上給他一個月的時間,如今一月之期未到。想來太後也不想再拖下去,日子越久,越難讓皇上收心。索性直接了斷,省得大家煩惱。如此倒是也對!又一想,何苦還要見他,見了他更是難受罷了。
  她看著麵前的宮女,頗是麵生的,最近移進來許多生麵孔,加上緋心時時心神恍惚,哪裏記得這許多。隻見她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地白淨俏麗,微尖的小臉,纖細的身段,梳著單宮髻。瞅這個歲數還留在宮中。倒該是個長久在宮裏為女官的,但卻穿著普通司寢的水粉服飾。緋心掃了一眼,開口:“是綾子還是酒?總歸拿來便是。”
  那宮女掩口一笑,也不跪她,微福了身道:“請娘娘先用了酒,再用綾子如何?”
  “什麽?”緋心有點愣,竟是沒反應過來。一時根本不知她什麽意思?二者選一樣便罷,何用雙刑加身這麽麻煩?
  那宮女此時盈盈一拜道:“臣妾如今才當了十天地奴婢。怪道娘娘不認得。臣妾夫家姓左。娘家姓藍。”
  “你,你是藍雙池!”緋心聽了忽了一下站起身來,雙眼瞪得圓圓。左含青的老婆,有名的河東獅藍雙池啊!當時左含青為了拒收皇上地賜的人,險沒鬧上她的寢艙裏來,讓龐信快把牙踹下來還死抱著皇上大腿,笑得汪成海東倒西歪地,而且居然連繡靈都聽過她的名頭,不過是因緋心沒有聽無聊趣聞的興趣一直沒說罷了。那事出了之後,繡靈便大略說了說這位左藍氏的事跡,緋心那時才知左含青地夫人姓藍名雙池,竟不曾想到,她今天居然冒到這裏來了!
  “娘娘見笑了。”藍雙池瞧著緋心的樣子甚是有趣,眼見她剛才那種一副對生死都看破的樣子就更笑意滿滿,“娘娘不愧是女中丈夫。綾子和酒隨口便出,實是讓臣妾好生地佩服!”
  緋心見她毫不在意地打趣人,一時又羞又窘,竟都忘記要問她什麽了。
  “臣妾隨外子也入京三年有餘,因著外子升任本該每月入宮來服侍太後並與諸位娘娘見禮。”藍雙池一時斂了神情,此時正經八百地福身回言,“隻是臣妾一向惡名在外,太後怕臣妾進來惹出事端,故從不曾令臣妾入宮。”
  緋心一聽,怪不得她身為二品官的誥命,但緋心卻從未見過這位左夫人。敢情是太後都聽說過她的事跡,拿她當洪水猛獸拒之宮外,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三月二十八那天,皇上宣外子入宮見駕,後來臣妾這才聽詔入了大內。如今諸事已妥,娘娘還是先用了這杯酒吧?”藍雙池說著,伸手捧過一個托盞,裏頭是個小鍾。邊上是一條白綾!
  “二品誥命前來送行,倒也得宜。”緋心聽了笑了笑,挽了袖子伸手拿過杯來。眼瞅裏琥珀色的液體,心中百感交集五內翻湧。眼中終是溢出淚來,她深吸一口氣,總不肯輕落。以往也想過自家結局,
  算是求仁得仁。一時想著,便頭一仰,一飲而盡!
  “好!娘娘真是痛快人。臣妾以往跟著外子邊陲鎮關,也多見走馬豪客,男女皆是不羈,仗劍天涯好不快活!來了這京城永安,雖說是富貴無雙但卻拘人手足,很是不習慣。不過金闕亦有真性情,實是讓人好生地歡喜,痛快得很。”藍雙池拍著手笑道,“娘娘不懼死別,不是不愛而是至愛。是不忍皇上為娘娘奔走潰痛生不如死!娘娘生地柔骨媚顏,但卻亦有肝膽,難怪皇上不能割舍!”
  “皇上?”緋心微是發怔,一時腦子轉得飛快。這些天雲曦是見她就沒好臉,摔鍋砸碗把她這掬慧宮毀個無數。但她心裏是明白地,一半是肚裏還有餘氣,一半是借著氣又要作戲。他真真假假在宮中二十多年,這種行為她當然可以理解的,其實有時真與假,真得不用分。最近她也不知他忙什麽,她問汪成海或者陳懷德,都一推三不知。弄得她也不敢多問,如今這一天天的,何苦還要這會子討他難受?
  反正他這幾天是猛揣她,填鴨一樣地總給她盤碗堆個冒尖,她如今哪敢惹他?一見他眼中飛刀就死命扒飯,連儀態都不講究了。他給她的浸湯的法子,她也天天用。如今一提皇上,倒又是讓緋心動了肝腸。的確,他這般奔走折騰日日消瘦,魂不附體痛不欲生。她心疼得不行,這裏頭的還沒怎麽著,別再把外頭的搭上去!
  一時聽藍雙池這般說,緋心凝了眼:“皇上今天出宮了?”
  藍雙池笑道:“聖駕此時正在左府,娘娘真是與皇上有靈犀。沒兩句話的工夫,已經料了七八!怪道皇上說,身居二地,發乎一心,實是不假。皇上說,娘娘好麵子得很,便真是賜死的,娘娘也不樂意哭哭啼啼惹人笑話,必是要幹淨果斷的!但隻是酒倒成不得事,所以綾子也得用上!”
  緋心臉一窘,瞪著盤裏的東西,突然有些明白過來!當初她讓他挨了悶棍,弄得他死去活來好不折騰。如今他也生要她挨這一記,生就不告訴她要做何來讓她自己猜!
  緋心抽了一口氣道:“酒也吃得,綾也纏得!”說著,一伸手便把白綾抖了開來,藍雙池一雙微細的眼凝盯著她,“娘娘當真明白皇上的意思?什麽都不問麽?”
  “再問,豈不誤了時辰?紙筆你都準備得了吧?”緋心說著,眼淚終是掉下來了。酒裏的乾坤她是不太清楚,反正這會子也沒什麽異樣。但她已經明白,剛林雪清來了,他是讓她拖林家下水,把事情搞得越大越是,畢竟現在這裏不光是他的人。話說的多了,傳到太後那便不是真了!
  所以這些天,他基本不與她獨處,來了便是摔打摔打,那便沒有任何串供的嫌。至於讓她天天胡吃悶睡,定是怕她身弱氣虧得補養些,別到時綾子加了身再一下真蹬了腿兒!
  雲曦立在左府主臥正堂,外頭連著小院並側廊道。左含青在他身邊一道瞅著外頭暗沉的天色,一會子有人來報,道夫人回來了。
  打發走人,左含青看了一眼皇上:“皇上,也該起駕回宮了!”
  雲曦睨著他:“若是明兒個不起效,或者是此事透了半點風出去,便隻拿你們一家子開刀。”
  “微臣豈敢?”左含青躬著身,“微臣一家大小都甘為聖上犬馬,聖上對微臣有再造之恩,娘娘亦對微臣有顧顏之恩。微臣萬死且不足以報萬一,如何能做那半點那不忠不義之舉?此事除賤內之外,再無旁人知曉,皇上可以放心。當年微臣受皇命鎮邊,也見多這些。大內正統,哪識得個?便是當初那七蟲七花,他們也不盡識得。但賤內也略通個幾分!隻是皇上如此突行,又不事先知會,怕娘娘到時……
  “你老婆倒什麽都不瞞你?”雲曦一聽側臉瞧著他,一副極其古怪的表情。
  左含青一聽嚇得跪地,忙道:“皇上恕罪,不關賤內的事,是微臣嘴碎總要問她!”
  “起來,朕又沒說什麽。其實那個倒是在其次的,隻是為了保個萬一罷了。”雲曦重新看著外頭的夜空,“她的應對,朕從不懷疑。當下隻消先保住她一命,但你要快些,莫讓那林康跑了!”
  “請皇上放心,他縱有三頭六臂,微臣也定將他擒拿歸案!”左含青忙應聲道,“微臣絕不負聖恩!”

  第005章 真真假假難斷分
  雲曦眯了眼睛,他今天駕臨左府是眾人皆知的事,晌午時分向太後言明,他有時往重臣府裏去也不是什麽可奇怪的事。況且左含青一路奉駕有功,加上左含青除會領兵以外,對外家功法很有心得,家裏典藏武籍十分的豐富。皇上南巡的時候聽他說起便有心一觀,貴妃出事以後,皇上心情很不好,三月底的時候左含青便趁機一直恭請聖駕。
  昨天左含青又提起,太後便主動說讓皇上跟著出去逛逛散心也好。反正在京師皇城,皇上出去走走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所以今天皇上料理完朝中之事,便領了龐信汪成海幾個出宮往左府而來。
  至於左含青的老婆,她有誥命在身,本就該每月初的時候入宮侍奉太後。不過因她惡名在外,太後也有耳聞,索性也不見她。後來那藍雙池不入宮來,太後也不問,直當沒這號人便罷了!四月初的時候,太後因這事氣的身子也不太好,眾命婦紛紛請安侍奉,往來的極多。藍雙池便領著誥命進宮,各門的見她極少。但左夫人的聲名在外,太後聽過她的名頭,哪樂意見這號人,聽說她過來問安也沒理會,藍雙池便在壽春宮殿外磕了頭罷了。出去的便是個替身,她臉生,衣服一換也沒人認得。
  初五便跟著陳懷德等人一道進了掬慧宮料理,莫成勇讓皇上踹了以後,怕著了皇上的惱又打他,也因著太後的吩咐便也不怎麽近緋心的身,省得授人以柄。加上皇上常來,總是賴汪、陳以及自己宮裏地奴才服侍。所以沒幾日,緋心身邊也自然成了乾元宮領來的人。如此這般,剩下的便順理成章。
  他從不懷疑緋心的應對,隻消一個動作他們便彼此明白。如此隻看明天,她既能為了忠心不惜自己入局。那麽現在,就該為了真心,再入他的局來!
  這人將死的時候沒有不怵的,緋心也是一樣。若憑著一股子猛勇,也能得個痛快。偏是她還得用極短的時間把事情想一遍!
  她隻覺一縷魂蕩蕩悠悠,似離複又歸。虎口一陣陣的痹麻之痛,她生是忍了,喉頭動了兩動,過了半晌,才輕輕“呃”出一聲來。
  抬眼間,竟瞅到太後坐在床邊。攏著袖一臉陰沉地看著她!緋心怔怔地看她半晌,忽然揚唇一笑:“太後婆婆!”
  她一出聲,生把阮星華震個七昏八素,這調子七轉八彎,竟是帶了淮安腔!緋心一直是字正腔圓的官中話,錦泰有例,舉凡官家必要學習官中話,不然南腔北調說來奇怪,也不成個體統。樂正寞在錦泰三年便脫了商籍,之後便一直嚴格管束家人。緋心入宮,從不帶出半點南語,如今怎麽……再瞅她的表情,雙眼蒙蒙的,竟是比之往那深邃收斂,更明媚了幾分!
  星華轉頭看著身邊的雲曦,眼見他雙目發紅似帶血淚,一直盯著緋心頸上烏紫的勒痕瞧!一時心裏百感交集,虧地她沒一時衝動要了緋心的命!
  這案子前幾日她已經不想再查,實在是翻出太多父親之前的舊賬來!雖然種種證據表明,貴妃的確與外臣有勾結,而且與林家勾連得最多。但之前那些因著常福繡靈舉報地,倒站不住腳了。太後一直想不太明白地是,為什麽貴妃要倉促之下急急認罪,貴妃這般一懸梁,今天過來複見了她的絕筆,太後真是什麽都明白了!
  之前說是貴妃病了讓太醫會診,其實說說便罷了,也沒真讓太醫來。但昨天夜裏,莫成勇突然來報,道貴妃突然懸梁了!皇上昨天去了左府,結果他一走便出了事端!本來這兩日太後就很是心神不安,她照著皇上的意思引了林孝的老婆進來,沒想到那林雪清竟如此快速,馬上就坐不住了,虧得她一早讓莫成勇和陳懷德多關照些!
  太後宣了太醫去瞧,然後等皇上回來又對著皇上哭了一氣。那邊太醫折騰半宿可算把人救回一口氣,結果又是一記悶雷,貴妃有點怪怪地,似是臆症了!
  這下太後慌了神,至了早上,二人一道過來瞧。當時貴妃一懸梁,掬慧宮上下亂成一團,都忙著救人也沒顧別地。至了早上,莫成勇這才瞅見桌角下頭掉了張紙,撿起一瞧,竟是貴妃留的絕筆。忙呈上給二人看,一看太後是全明白了,皇上卻受不得了,當時晃晃要倒,人整個就快暈了過去!
  太後心裏油煎火烤地痛不欲生,這些天皇上熬得形銷骨立日日難安,一場舊仇牽扯出這多少事端?大司馬的舊賬千絲萬縷,真要究算下來怕是要族滅。太後是又怕又悔,這封絕筆,更是讓太後難以自處!卻不成想,她竟是有這份心的人!
  如今她醒過來,整個人竟癡呆了一般,一張嘴還出了南腔了?要星華還有什麽臉再麵對皇上!
  “你可還記得這是哪裏?”太後瞧著緋心,輕聲開口。
  “記得啊,太後婆婆!”緋心聽了她的話,複笑了起來,“掬慧宮,對不?”
  太後微抽了一口氣,一時起了身,移了屏擋在床畔。看了看皇上,兩人一道往外頭去,伸手把幾個太醫召來:“貴妃如今怎麽這般模樣?”
  “貴妃脈阻不暢,有痰迷之症,氣血虧柔飲食不能融痰迷……”馮太醫跪在地上剛說了一半,太後已經不耐煩起來:“哪個讓你背這些藥經?揀要緊的說。”
  “依微臣愚見,怕是臆癡痰迷之症!”邊上的孟太醫忙低聲說,“貴妃吃痛緩悟,卻意識清楚。並無瘋癲混亂之態。怕是因急痛絞心,一時火逼而滯澀。這症候不大好拿捏,隻得先行行針,吃幾劑再瞧瞧。”
  “可能好得?朕還與她有話說。”雲曦越發不耐,一臉心焦的樣子。
  “這個……”
  太後見幾個老菜瓜子都是一臉的難色,剛欲開口,突然聽裏頭一陣吵嚷。雲曦皺了眉毛:“又怎麽了?”
  一會子汪成海顛兒顛兒地過來,一把汗:“娘娘道餓了,要吃湯菜!”
  太後一聽暈得不行,本來這半個來月,就沒一天安生地。越發不敢再看皇上的表情,想想自己也哭了!
  皇上這邊忙著安慰,簡直滿頭都是包,生讓這一堆子事搞得肝火亂竄。把太醫連滾帶爬地轟出去之後道:“母後要保養自家身體,千萬別再病了才是……”
  “是哀家不能體會你的心,連她一個進宮五年的都曉得這個。偏是哀家與你二十年相依,卻是不能體會!她如此快地認了,便是不想再引得母子情離,也是顧著哀家的體麵。哀家快五十的人了,大半輩子都在宮中,見過多少風浪。卻因這一時的憤恨,把皇上坑的裏外難為!”太後哭得不行,拉著他的手,“如今是林孝也好,貴妃也好,或者兩人合謀也好,都不重要了!哀家隻是心裏難受得很呐!”
  貴妃的遺書細道出個中原委,她因家在淮安周濟緩慢,所以一直想籠絡外臣尋找支倚。但大司馬不屑與之相交,眾人皆受大司馬所迫不敢有所異動。即便是受過她恩惠的林孝當時也無力相扶。她的確因此生出恨意,想趁皇上與大司馬最針鋒相對的時機將大司馬除掉!她看中了林孝,是因林孝與大司馬一向不合。她家裏早年經商各地,所以多識江湖人士,她願意讓家人搭橋,讓林孝前往交接。但林孝並不肯應,她心有不甘,便向林孝反複索銀。
  大司馬暴斃之後,她以為林孝明裏不應,暗裏動手,便借著提拔之機向林孝索取報酬,林孝真是付錢與她。後來她坐享銀錢,林孝得封高職,二人再無往來。
  但隨她與皇上日日情深,她亦也懼此事東窗事發影響二人感情。想借著整頓司掌局,可以掌控後宮,從此她收支嚴重不符之事也不會泄露。至與皇上南巡後二人情深更篤,她雖處深宮,也知天下難掌。十分後悔當初借高位之便索取巨款的行徑。至三月莫成勇搜宮得出證物,她心知東窗事發,本有心招出林孝,但當日與林孝書信往來極多。怕牽扯起來再連累了淮安家宅,複又一想皇上倚重林孝,終是又怕皇上為難,太後多心。便不想再牽連他人,索性令常福與繡靈向太後告發,同時認罪!後來因皇上細細追查不肯甘休,越發覺得有愧皇恩,如今將所知盡吐,願身死以保皇家顏麵。家人遠在淮安並不知此事,隻懇請皇上保其家聲!
  這絕筆若是早幾日,太後是半點都不信。但現在事情已經查到這一步,她之前的證據根本是漏洞百出。而常福與繡靈這兩個關鍵人物,每及細問總是前後不一,疑點頗多。當時太後震怒,哪裏想得這許多。如今細想,這常福與繡靈都是自小入宮,在宮中多年早該知道一旦主子事敗,奴才必難脫活的道理。如何會招地這般爽快?
  貴妃以為拿著林孝的小辮子,便向林孝貪錢倒真是有可能。但她一個後宮女人,就算布劃的再密慎,大司馬何等人物,哪裏是她說殺便殺得的?查了這麽久,父親過往種種鐵證如山,人證牽扯出來足有百餘。比之貴妃行徑更加地讓人發指!貴妃縱是貪婪可惡,但此時亦也逼得瘋瘋傻傻。她不過入宮五年,也明白這種事查出來沒個幹淨,願意一死了事省得連累家人,不如為皇上盡忠!倒是她阮星華,當了快二十年的太後,竟不明白塵土已歸,複挖無用的道理。

  第006章 禦筆反成誑語據
  星華是越想越愧,越想越悔。皇上為了他們阮家,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是她猶有不足,如今生是翻得自己老父一堆的爛底。她越想越是愧,越想越是痛,更越想越是怕。當年皇上不查是對的,不查不是放縱真凶,根本就是保大司馬的幹淨!
  可恨那林雪清,一時心妒生了毒意,不顧家裏生把這銀兩的事捅出來。如今又想逼死貴妃保她全家!若當初不是林雪清這個蠢貨,她阮星華如何能又聯想到阮丹青的事上?
  皇上南巡之時與貴妃何等的情深,如今生是把人逼到這個份上,叫皇上情何以堪呐?
  星華坐在壽春宮正殿,驅走一應無關人等。邊上坐著的雲曦麵色慘白,地上跪著的雪清一臉淚痕!星華瞅雲曦那冷眼冽冽的樣子,心裏揪得直疼,連帶她的唇角都微微的抽搐!
  這段日子,生是把他們母子折騰得半點不得安寧。星華在先帝時期坐鎮中宮,先帝的妃嬪也不少,但也沒像現在這麽讓人頭疼心碎過。她不足十六歲便進恒永禁宮,那時先帝尚在東宮,先帝登基以後,大量美女充盈宮房,打從淑妃一入宮,便是她阮星華椒房冷寂的開始。先帝獨寵淑妃,那時她何嚐不痛,又何嚐不恨?她年少入宮,全心全意投身皇家,為後宮付出多少血汗,為先帝傾注一腔柔情,卻難抵淑妃花容月貌!
  先帝一度曾想廢她而立淑妃為後,幸而她無失德之處,又有阮家立頂在後,才勉強保得地位!自那次以後,她也是心灰意冷。淑妃隻能活在先帝的寵愛裏,脆弱如溫室嬌花。後宮色彩紛呈,先帝哪能一心長係?淑妃後來鬱鬱寡歡,產下雲曦不到兩年便卒於宮中。
  雲曦是先帝的幼子,那時先帝日漸病昏,朝中動蕩不安。諸王為了太子之位爭得不可開交,哪有人顧得這小小孩兒!是她不計前嫌,將雲曦養在駐心宮。當然,她有她的籌謀,但個中也有溫情在。這個孩子成為她最有力的武器,她當時就知道,隻有扶雲曦上位。她才能保住阮家的榮華!她無子,一個無子的太後,哪個皇子登上皇位都不可能如自己親手養大地雲曦這般尊奉她!
  況且當時,一些年長有功的皇子,比如雲曦的長兄和次兄一直與阮家有隙,又有權術會籠絡人。若他們當中任何人上位,哪裏會將她這個無子的寡婦放在眼裏?不過那時,那兩位也難成事。畢竟他們已經成年,眾人的眼都盯得緊。
  當時時局混亂,他們兩人一不是長,二不是嫡,朝中反聲四起也難壓眾。是她曉以利害,從中周旋,讓他們與其火拚朝堂兩敗俱傷,不如退而求其次,轉頭支持自己的幼弟!支持雲曦,至少是他們的一母同胞,比起其他兄弟,甚至先帝的一些幼弟來說對他們更有利益。有了二王相撐,再加上阮家的勢力,這才讓不足七歲的雲曦登上皇位。
  若是當年,她隻記得私人恩怨,隻記得當年淑妃這個情敵對她的諸多傷害,又如何能有她的今天?
  在宮裏,權謀和情感是不能分開地。光有情或者隻懂權謀都是不夠地!她與雲曦,可以說是彼此利用,但絕不能忽略他們之間的母子之情。
  這些往事,她已經很久不想,如今倒又全勾了起來。宮裏便是這樣,誰都是這樣過來地,哪個又比哪個更可憐?那林雪清不過入宮兩年,頭一年她風光無限便好,稍有不滿便開始興風作浪。如此蠢嫉不堪,生還攪得星華如今也跟著她鬧了這麽一場,非要翻出那些過往讓皇上作難,險些壞了她苦心二十多年的經營!
  以往,星華一直覺得,父親雖然專獨但至少忠誠,他戰功赫赫更有輔帝之功,皇上不該如此絕情,讓父親死地不明不白,但現在一查才知,父親的確無反意,但所作所為根本為皇家不容,獨霸之處滅族之罪亦不為過。皇上不查,並非是絕情,正是他顧念著與她的母子之情!宮裏不是江湖,哪裏能快意恩仇?多少恩恩怨怨根本不足道哉。貴妃當時認罪,是怕難以說清牽扯過多,最後身敗名裂連累家聲。是怕他們母子,再因此又增嫌隙,不如她一家擔了,身死便了!
  是她沒想透這一層,眼見貴妃認罪便怒不可遏,倒是不能體會貴妃這份心思!昨兒傍晚林雪清過來與貴妃鬧了一起,結果晚上貴妃就吊梁上了!虧地發現得早,不然便沒得救。
  星華越發氣得直抽,德妃這個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娘剛一進宮,她馬上就動了手段。想來她林家也幹淨不到哪去!想著逼死了貴妃,借此便了了事!她好大的膽子,假傳聖旨假造禦筆,如今又欲逼死貴妃。
  雪清自是不認,她隻道那是皇上禦筆,皇上遺落便好心送去。本是為了見皇上一麵,當時她走時貴妃安好,諸位都瞧見地,東西她也沒帶走,徑直入宮便交給了莫成勇!她邊說邊哭,不提對著莫成勇說是皇上讓來的那一句,隻說禦筆圖畫是她在亭上親見,哭得楚楚可憐梨花帶雨。
  星華在心裏冷笑,瞅著那她所稱的“禦筆”:“畫倒是傳神,也不知你找哪個繪的。竟是分毫不差的如生。”星華看了一眼皇上,“可惜皇上是哀家自小帶大的,他從不會畫人物,隻擅工細樓台,偶也繪些山水!這不僅哀家知道,文華興華的近臣,丹青、珍撰兩閣的夫子,哪個不曉?皇上若有此等手筆,那倚華樓裏怎麽會半點墨寶不存?”她說著,將畫一丟,瞪著雪清一臉的驚愕。
  “你不相信麽?哀家能在這裏混說?你堂堂德妃,當著哀家和皇上尚能紅口白牙,睜眼瞎話連篇,實是丟盡了天朝大國的臉!”星華看著她的表情,她不過入宮兩年有餘,哪裏知道這些,自以為天衣無縫,實是漏洞百出。
  “你假傳聖旨,卻拿了綾子給她。莫成勇一個奴才,敢搜你的身麽?你進入掬慧宮,驅散奴才。惡言相向,將她逼得萬念俱灰!此事哀家已經警告諸宮,貴妃病重不得再探宮。雖說她命不久矣,也輪不到你來催命!”星華咬牙切齒,“貴妃收二十萬兩銀子不幹淨,你們林家不幹淨的更多了去了!”
  雪清腦子轟轟的,皇上不會畫人物?!居然滿宮的人都說皇上不會畫人物!他故意的,他布套給她鑽。貴妃早晚要死,他救不了,所以便是死也要拖一個給她報仇!
  她眼淚都流不出來了,腦子轟轟一團。耳畔忽然響起緋心昨天說的話來,從今以後,也不會有人真心待你!她越想越是悲,她不懼死,他降罪賜死她都沒有怨言。但他用這種方法,他根本在跟她說,她徹頭徹尾就是一個被人玩弄於股掌的蠢貨!
  皇上和貴妃是一樣的,一個用行動告訴她,一個直接告訴她。她眼前是黑的,一片片的光團。昨天她是謊稱是皇上讓送的,但東西是真,況且又是貴妃的畫像。皇上就算知道了,罵幾句也罷了,斷說出不出什麽來。所以今天太後傳她,得知貴妃昨夜懸梁,她有些意外但也並不恐懼。但想不到竟是如此!
  她想起緋心的話,的確,緋心說的很對。她從小太順了,所以她笨!現在不管怎麽說都沒用了,她裝得再冷靜,言語再有條理也沒用。證據在,皇上不會畫人物,這張畫像是假的!
  萬念俱灰是什麽感覺,她體會了!她正轟轟然間,突然想起緋心最後說的話,渾身不由地抖起來。隨著抖身,她的淚又湧了出來,她如今也忍夠了裝夠了。其實裝成另一副樣子實在太累,貴妃居然可以裝前任貴妃三年!她越哭越痛,臉都皺成一團,讓太後都愣了一下。剛才再怎麽哭也是可憐巴巴,但也不像現在這樣,簡直是不顧一切!
  “臣妾討厭她,她一直都利用臣妾。她不真心待臣妾,臣妾心裏氣就想去罵她!至於其它臣妾完全不知!”雪清突然嘶叫起來,“畫是在亭上拿的,臣妾也沒見皇上畫,隻見皇上瞧著。皇上又對臣妾冷言冷語,臣妾實是氣不過就拿了這畫去找她。想著見了奴才也有個說辭!誰知見了她,臣妾又覺得她可憐,沒罵什麽。是她揪著臣妾的耳朵,臣妾這才急了拍了她兩下。臣妾耳朵都讓她揪紫了,臣妾真的沒有拿藥害她,她都快死的人了,臣妾再害她還有什麽意思啊!嗚嗚嗚~!”雪清人都哭軟了,倒在地上跪也跪不住。
  太後一瞅這樣倒又靜了,這才是真正的林雪清,不懂心機隻憑一股嫉妒之火便胡亂行事。有怒便怒,想笑便笑。想來她入宮兩年,眼瞅步步青雲。她爹便是有了籌謀,也不會全告訴她,何苦再來拖累女兒?若是林雪清真知道真相,哪敢這樣舉報?一時看著皇上:“瞧著她這樣兒,也不像是能指望的。實是哀家昨天沒看住人,皇上想怎麽處置,哀家都沒有異議。如今這事亂得可以,哀家老了,再理不動這千絲萬縷!”牽扯的是她父親,她查起來越查越痛。如今才知,皇上才是她唯一依靠。
  “不管說什麽,假傳聖旨卻是事實。你先回去,沒朕的口諭不得出萊茵宮半步。”雲曦看著林雪清,冷哼了一聲,再不看她。

  第008章 兜轉終可出死局
  四月二十,抓住林康的親信,嚴刑之下招供。道去年十一月,林孝之妻使人支會於他,言德妃欲以前年二十萬兩銀錢之事將貴妃拉下馬。林康懼受連累,便托命不出至正月,然後詐死逃亡。承認銀錢全是自林康賬裏所出,但票子是交與其兄,餘事便一概不知。
  皇上複傳林孝,當著太後之麵問他事情經過。林孝極懼,指天咒地說不曾參與半點誅殺大司馬之事。林孝承認與貴妃有來往,但他畢竟是一個外臣,自家女兒又已經進宮。何苦要助無依無勢的貴妃做此等大逆之事?所以當時根本沒有答應,但貴妃當初有恩在前,他也不好太拂貴妃的臉麵,隻是給了些錢便了事!況且他一向與大司馬不合人盡皆知,大司馬對他以及他的門生最是防範。別說撒銀二十萬,便是百萬,也難動大司馬。
  太後聽著,林孝舉家在京,他來做是不方便,但他的兄弟做就方便地很。他兄弟是皇商,又看著皇家的玉山,每年過手的銀兩何止百萬?若隻是怕二十萬兩事發,何以聞訊詐死?而且若是林孝真什麽都沒做,那貴妃要那麽大的數額他都肯給?
  可見貴妃所留遺書屬實,貴妃是起了殺心,但林孝不應她也無可奈何。但隨即大司馬身死,貴妃認為是林孝所做的,所以借此向他訛錢!當初貴妃認罪,是想到二十萬兩的事解釋不清,懼怕誅連全家。況且再深究下來還是皇上難做,索性自己認了了事!
  但林康跑了,林孝這邊指天咒地的又不肯認。貴妃寫的遺書也隻能當旁證,畢竟貴妃又沒親眼見到林孝買凶殺人!況且這些天細查下來,想大司馬死的何止林孝一個?沒有證據,林孝現在又不認,加上這事又沒法子交到宗堂去審,更不能過京禦刑司,不然父親的名聲怕是真保不住了!
  雖說林孝指使其兄弟做的可能性十之八九,但估計也牽有別的官員。怕是一過了堂,再牽出百八十口子來,當時父親過往種種,天怒人怨。到時皇上便是再有心幫她遮掩也難做了!
  要是隻殺了林孝,那皇上的大事要由誰來出頭?皇上若為了她殺了林孝,知道內情那些官員自是明白林孝如何身死,到時不僅朝上皇上難應,她這個太後,怕是要千夫所指了!更何況如今皇上這般為了她煎熬,她又如何忍心去壞皇上的大事?
  貴妃對皇上有情有義,都知道舍了小我保住大局。那林孝又何嚐不是有忠心地?大司馬屢屢犯聖,獨斷專權,於公於私除了這個奸也沒什麽不能做地。
  這事本來就此不提便罷,但林雪清不能容人,便揭發貴妃收錢之事。貴妃也知連累林孝最後越扯越大有阻朝堂,索性對著太後什麽也沒說就自家認了。大司馬專權如此皇上尚顧著往日之情,如今貴妃這般,皇上哪能不痛!而作為當朝的太後,她又怎麽忍心逼著皇上自斷臂膀?
  就算是林孝做地又如何?父親豎敵之多,天下不可勝數。父親亡後,肯為他說好話的竟是廖廖無幾。這本就是一樁懸案,查出來傷的還是皇家,傷的還是她阮家的體麵,還有什麽可查可問的?
  緋心抬頭看著雲曦,好幾天又是不見。他憔悴了許多,眼都凹進去了,越發地深邃起來。他彎著腰坐在百香池邊,這邊有幾個小池,緋心此時正泡在藥池裏,這小池溫度高得很,一會的工夫便是一腦門子的汗。
  這幾天她頸上的印子淡了些,但還是紫青紫青的一道深痕,瞧著很是觸目驚心。雲曦垂著眼給她擦汗:“這幹薑和黨參摻到一起的味道是不大好聞。”
  一個月了,眼見他為了她操心受累奔走無數,緋心瞧著心痛卻不敢表現地太難受。一時趴在邊上應了一聲:“倒是汗出地痛快,許是有效的。”
  雲曦抿了唇笑笑:“之前沒告訴你要做什麽,你那封信還是寫地很合宜。如今太後已經不想再查了,當年她一直在後宮,隻是聽聞了一些大司馬的跋扈,並不知個中事實。況且那時群臣都忌憚阮丹青,哪裏肯跟她說太多。不過如今不同,阮丹青種種,可謂族滅都不過。她如今總算是明白了!”
  “這就是皇上當日說的,人生雙麵。”緋心點了點頭,“太後如今,也要保阮丹青的名聲。”
  “對,如今你把事情引到林孝那邊,他自有應對之法。太後若要報仇,殺朝中大員是要名目的,真要殺了林孝,怕是朝中要生變了!”雲曦摸著她的頭頂,林康,左含青已經找到,不過沒交給太後罷了。林孝是最明白的,前途與命隻能係在皇上身上,而不是係在太後身上。
  緋心沒說話,太後現在肯定要顧著皇上在前。皇上最後生把這案子捋成這樣,讓太後自己看清事實,讓太後自己查不下去。雖說這幾天,她隻顧裝瘋賣傻,更不知外頭的情況。
  但四月十六那天藍雙池一來,她已經明白他的手法。大肆嚴查卻不明言何事,引得群臣皆懾。緊著牽出一堆官員與她有連,讓太後無從下手,從而不用明言,緋心之前的證據也就不攻自破,林孝漸浮水麵。雪清一現身,緋心便要死,太後更是心思百轉,這殺人大案便順理成章過渡到林家那裏。林康詐死逃亡隻會加深太後的懷疑,單隻為二十萬怎麽可能?
  雲曦又替她抹抹汗:“你既要表忠心,這忠心就不單隻讓朕看見!如今太後也瞧見了。你參與謀殺大司馬證據不足可以銷了,但你貪錢以及籠絡外臣這兩件卻沒法銷了。算你猜準朕的意圖裝得很合宜,這樣下麵的事就不用再提便罷了。隻得害得你又吃了苦頭!”
  緋心搖搖頭,哭起來,明白他的意思,當時他什麽也不告訴她,生是考驗二人的靈犀。但她了解太後的心理,太後可以接受她的忠心,但不能容忍她的舞權。宣平朝的後宮容不得這類女人!太後如今這般絞腸挖肝的一理,皇上不計一切幫太後清查又顧她顏麵,情深更篤。沒了阮氏,皇室就是太後唯一依靠。沒了皇上,誰還能如此尊奉她?三十多年風雨,她經曆多少嫡親自殘?報仇倒在其次,如何平衡才更重要!
  但總歸是心有不甘,凶手就在眼前,但因是重臣無法處置。但是那個舞權營私的貴妃卻仍在宮中,這樣的女人太危險,如今皇上是對她有情,若有一日皇上又愛了別人。她心裏生了恨,可比那林雪清禍害大得多。所以太後一旦打開心結,開始為皇上著想,必然是要嚴防她的。
  但她一臆癡,太後也沒法再問她什麽事了,不然真要問她二十萬兩花哪了,她都沒法交待了!
  緋心抽噎著問:“當時藍雙池讓我喝了什麽?我都沒來及問。”
  “那個是護脈保心的,怕你倒不上氣真死過去!順便可以讓你的脈息有異,幫你裝得更像些!”雲曦握著她的手,有點打顫抖,“你這身子骨實是讓人不放心,但我知道你絕對是個能下去手的。就怕萬一……”
  雖說她沒殺阮丹青,但起了謀心,而且一直籠絡外臣。他不拉出那些人就能把阮丹青那些專權鐵證自然的呈於太後眼前。但拉出來,那她在太後眼中肯定是一個對皇家來說極度危險的女人!像他所說的一樣,人有雙麵,太後若與他有嫌隙,兩人就很難一心為皇權謀益。但太後若與他無嫌隙,那麽作為後宮最尊貴的女人,太後有責任也有權利清除所有危害皇權甚至皇上的人!
  他對她的情越深,太後越覺得緋心危險。這裏並不是民間,並不是兒子喜歡什麽樣的女人都可以。這裏是宮廷,是皇權的集中地!所以暫時她得臆癡下去,這樣她喪失了她的鋒銳,那麽太後也就放心了。
  緋心臉都蒸得通紅,但那副窘相他看得微笑。雲曦伸手摸摸她的臉,覺著時辰差不多。一伸手把她從池裏撈出來,站起身踱了兩步,放到邊上一個清水泉池裏,這裏溫度稍低了些:“現在你也不用再交待了,索性就踏實下來把這病根去了。若你肚皮爭氣,再懷一個,那就萬無一失了!”
  緋心眼都瞪圓了,他又在胡扯上了。她肚皮是不爭氣的,他最是清楚!他揉揉她的臉:“所以讓你內外兼治呢,治好了,哪裏怕懷不上呢?”
  “這哪裏說的準?”緋心喃喃的說。
  “你好生養著便罷,裝笨蛋裝的像些就行了。”他看她泡得全身都粉嘟嘟的,十分的誘人,都想拎出來咬一口。
  緋心縮了下脖子:“臣妾已經在裝了,可是很難。”
  雲曦拿起她的手,見她手上的針孔,連著都青了一大片。臆癡這毛病是經脈堵撞引至心血虧欠,所以這幾天她老要挨幾針。
  她不耐紮,手上老是青一塊紫一塊的。讓他心裏疼得抽得慌,一時咬牙:“難也得裝,你以前裝阮慧,一裝三年,神似形似。如今,你接著給我裝,裝傻充愣混過這陣子就成了。我折騰得這麽累才如此,你休想一死了之!不然,樂正一家一個我也不留,讓你再沒半點好名兒!”

  第008章 忠心柔情兩不悔
  緋心眼裏蓄了淚,點頭再沒半句話。雲曦撫著她的手,她:“林雪清來的那天,你跟她說了什麽?”
  緋心一愣,喃喃道:“沒說什麽。”
  “沒說什麽,她怎麽裝著裝著突然又跟往常一樣了?”雲曦垂眼睨著她,“她能自己有這份覺悟才怪了?到底說什麽了?”
  “還自守天真!”緋心微動了睫毛,垂了眼:“當時皇上也不告訴臣妾一點消息。她突然來見臣妾,臣妾便與她說了幾句……”
  “樂正緋心!”雲曦瞪著她,忽然叫她的名字,伸手捏著她的臉,“你少來安排我,你死了還管我跟哪個?你怎麽這麽多事?”
  緋心被他捏得直咧嘴,一直抓著他的手指:“臣妾可以理解太後的心,若換了臣妾肯定也不願意皇上身邊都是些心懷刀斧的人,反正在這宮裏……”
  他盯著她的眼睛,“我說過這輩子跟你耗上了,你沒聽懂麽?我本以為南巡以後你真的進宜了。卻沒想到……你是不願意與我在宮中暮老,怕有一日步他人後塵……”
  “人之將死的時候想得最多,若問臣妾最後悔什麽,隻後悔在淮南的時候,未能一盡癡心!”她轉臉看著他,眼淚落下來,“臣妾知道皇上定會保存臣妾全家,這點絲毫不需擔心。太後隻會密處,臣妾身後之名可寄!但最後悔,隻是那幾個月地的時光,沒能好好把握!”
  雲曦突然笑了笑,眼眶有些發紅:“你少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你也不必後悔,當日你進宮,是為了家聲。”他看著她,指腹輕掃她的眉眼,“如今,權當為了我吧。”
  說著,他一把將她又從水裏撈出來,濕嗒嗒的弄得他滿身都是潮濕。他也不管,瞧著她蓄了露般的眸子,輕輕啄她的唇,既而覆壓上去。一點點地品嚐她的柔軟,記住她的味道。他慢慢撩動她的回應,像是那次她突然起性對他的臉好奇的時候,溫柔的有如一潭水,卻濃冽的好似一甕酒。
  緋心繞緊他的脖子,學他一樣去找尋溫熱的糾纏。她越發地深入一些,比他還要主動,是他教會了她什麽是喜歡,什麽是真心,什麽是愛!
  她一直沒什麽喜歡或者不喜歡,都是母親喜歡,父親喜歡。更談不上愛與不愛,真或者假她都從來不分。但是現在他把她教會了,用了很多種方式,讓她點點滴滴地深入骨髓。有愛就會痛,但卻很真!
  雲曦感覺到她的回應,她的小舌掃進他的齒關,讓他覺得牙齒也都有了感覺一般地麻軟。他緊緊抱著她,無論如何也不舍得放。他哪裏就肯輕易放生,他必要留她在身旁。他這般累得死去活來才看到一點點成果,若真是想放她,汪成海一個人就能搞定,哪需得如此?但怎麽就能如此讓她遠離?所以,他寧可走一條更艱難的路。
  兩人摟在一起,他伸手去撫摸她。她軟軟地,柔膩而讓人火熱!要讓太後看到她的忠心,要讓太後看到他的感情,讓太後知道,他若沒了這個女人他會死掉一半!如今太後已經知道了,事實有真有假,牽涉近三十個官員,看似是貴妃貪婪聯攏。但以後隨著日深,太後就會看出來,貴妃要的是消息的全麵可掌握,圖謀倒是在其次,她在宮中廣撒銀錢籠絡人心,並不是她要圖謀什麽,她首先想的是守在宮裏,一直守下去,這些,的確是真。他就是看清楚這一點,才願給她絕對地信任。所以,他也要讓太後看清楚!
  她想地十分周全,先裝傻混過這陣子再說,這樣舞權謀錢的事情就不需要再提了!他們永遠是最好的夥伴,不需要言語也能明白彼此!
  緋心是何等的麵目,他是最清楚的。她為人古板,思想陳腐,態度消極,方式被動,她這些性格上的弱點他一清二楚。後來他總是拿著她這些弱點作法,逼得她一點點的改變。每當她有小小進宜,總會給他帶來新的樂趣。如此如此,一點一滴的築壘在他的心裏。
  她處事穩健,心思細密,眼光長遠,決斷果利,而她這些性格的優點他也是一清二楚,更因看到她的忠心不二,讓他對她完全信任。他可以在她身邊安心,因她再有籌謀再貪婪,再慕權好勢,他也對她完全的放心。在這個世上,誰能讓他完全的信任,完全的放下猜忌的心,便惟有她一個!
  雲曦這樣嚴查雖然很累,也可以順便做一件事。最近他要推新政,先懾一懾群臣也是好的。而林孝,他私利與忠心都與大司馬相衝突,又與貴妃過從最密,最後讓他兜攬是最合適的。林孝懂人心,會權謀,有才幹更有眼光。的確他有一些毛病,貪婪好奢,所以當時雲曦會讓他的兄弟掌握玉坊,那麽這些年,他從皇家得的好處,雲曦心知肚明。林孝若是此時不配合,隻會死得更難看。因他的女兒,已經先壞了他的事!
  籌謀,就是要懂人心。緋心當時就是料透了太後的心,快速認罪,極速結案。將仇恨全部轉移到她的身上,棄卒保帥,讓太後與皇上母子之情重修。
  而他如今,是從太後的另一麵下手,比起為阮丹青報仇,查出真凶加以懲治。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維持阮家這些年來的功臣光輝!在緋心之局之上再布一局,細查深究,層層剝開。讓太後深刻了解,這場殺戮之下,是皇權與人心的掙紮!
  去年十二月初,拿了胎以後她身體一直不好,他有心讓她好生調養便是一直都壓著沒碰她。誰料到了三月出了這檔子事,得信回來的當天,他心急如焚,神潰意慌。急痛哀絕之下,隻想讓她也感同身受。強索強求之間,她險沒喪了小命在他手裏,他安有半分快慰可言?後來,便是至了掬慧宮瞧她,當時莫成勇等一眾壽春宮的奴才也在,為了避免口實也總不肯與她獨處。不過是在這裏摔打怒罵,半是為了作戲,半是瞧瞧她也當作心安。這一個月,他可謂是寢食無時,片刻都不得安寧。他生生是把這案子兜了一個大圈繞來繞去,讓她脫了謀刺官司,她配合得宜。如今裝裝傻呆避過此鋒,讓他一直懸著的心肝可算稍稍能放回去一些。心稍得寧,溫香柔滑霎時掀起他的火來。
  加上她此時又難得乖巧起來,不再拘條板理地惹得他磨牙,實是讓他越發地血脈賁張。他感覺到她的手在他頸邊廝撫,弄得他整個人都發酥,手臂更是緊的箍著她。她悉悉索索在他頸領邊摸索,嘴唇灼纏之間腦子都是昏的,摸了半晌也沒解開他一顆扣去。雲曦也懶得再尋別處,直接把她往池邊地毯上一放,身體半撐半覆的瞅著她一身的紅粉緋緋,眼裏跳簇的火焰一直燒到心尖上去。
  猶記得一年前,他在乾元宮沐芳殿將她灌個爛醉,讓他神銷魂滅般隻想一直與她癡纏。如今依舊是暖水四溢的泉池畔,便是不飲酒,亦已經令人醉到醺然。他複去吻她,手沒一刻得閑,在她身上腿間遊移,越發撩得她膩軟滾燙。
  緋心隻覺眼瞳都有點不能聚光,手指無意識的想去解他的衣扣,這會子躺在地上身後有了依撐。但手上卻越發沒了準頭,亂摸了半天也解不開來,他根本沒有要幫她一把的意思,隻顧把她每寸肌膚都揉捏得快燒著般。她覺得心裏小貓亂撓一般的又癢又麻的飛竄灼火,四肢有些不聽支配,手不由地向著他的衣襟亂抓,一時扯到一片衣擺便開始胡撩起來。
  恍然間她聽到他在悶笑,他的頭埋在她的頸窩,這一笑笑得緋心有點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手勾著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揪著他的衣擺在使勁拽,腿都勾到他的腰上去了!緋心臊得整個人都有點哆裏哆嗦的,她剛要鬆手收腿,突然整個身子一悸險沒叫出聲來。他的手整扣在她的腿間,手指勾撥得她一陣亂抖,人有些失了控般地喉間一陣囈唔。他噙著她的耳垂,輕聲在她耳畔低語:“你可知道錯了麽?”
  緋心一聽他說這話,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身體崩得緊緊地,氣息都是滾燙還非要這樣治她,她的手都不能握緊,隻覺那股急電竄得她頭皮都麻。他突然鬆了唇,抬起頭來看她,眼底已經湛成一團不見底的濃黑,他看著她皺緊一團的臉,嘴唇蹭著她的鼻尖。她額間密密的起了一層的細汗,連帶整個人都紅透般的晶瑩誘人。她眼睛蒙了一層霧般的,喉間哽了半晌:“知錯了!”嗓子啞啞的,帶出的聲音都像是呻吟。
  “若再惹了是非……”他咬牙,盯著她的表情低語。
  她勾緊他的脖子,半抬著頭哭了起來:“也不再自作主張了!”他看著她的眼睛,微微抽了一口氣:“你自己說的話可要記得!”說著,便不再壓抑那噴薄情欲,隻想將她生吞活剝!

  第009章 雄心壯誌興宣平
  四月二十四,皇上頒旨緝拿詐死的林康,查抄林康應全部充公。原因是林康借皇商之便以次充好,貪扣良品,私販向境外求財。數額巨大,牽涉極多。更多識江湖之人,與之勾聯,私養強奴稱霸一方!遭人舉報之後,便懼怕律法,棄家潛逃。林孝在京為官,對其弟之行所知有限。更早分家產,各自為業。東臨王奉旨密查之時,林孝舉罪不避親,忠心可表。但負有失教欠督之過,當罰俸三年,降品留職,以示懲戒。
  其實隻是眾人心裏都清楚,不過是做個表象收了尾罷了。當時經過東臨王問話的官員都明白,是在暗查阮家當年的一些事,但誰也不肯多說什麽,因個中牽涉了內宮的人。沒經過問話的雖是不明前陣出了什麽事,但哪個混官場的不明白多聽少說的道理?況且兵馬進了四九城也沒再出來,倒像是還要有什麽事似的,弄的一眾官員十分的惶恐。
  而之後,又傳出貴妃身體漸愈,終是轉危為安,一時眾臣忙連連向皇上道喜,這一陣朝上朝下惶惶不可終日。得知此事後,見皇上也難得添了笑意,眾人心裏也寬慰了許多。
  林孝此時跪在啟元殿禦書房內殿,雲曦撥弄著茶蓋,抿了下唇:“林大人最近受苦了。”
  “不敢。”林孝忙說著,“微臣身受皇恩,理當為皇上效忠!三月底那會向太後所言,實為無奈,還請皇上……”
  “朕當日春圍,你留守朝堂。太後拿了密信找你,你也沒有辦法!朕並不怪你。”雲曦笑笑,“起來說話吧。”
  “謝皇上!”林孝說著起身,彎腰立在雲曦邊上,“那阮丹青一直無視聖上,獨斷專權。想他死的何止千百?臣是沒那個本事,否則臣早就動手了!臣區區一個文生,從不與江湖來往。哪裏是那大將軍的敵手?隻是臣一向與他交惡,引得太後如今要拿臣作法!反正如今無證無據,太後聯想聯想也無妨,皇上肯給阮丹青個好名,已經給阮家留了情份了。太後老人家早晚會想通的。”
  “算你機靈識得事。”雲曦看著他堆著一臉笑,一時也笑了一下,“謀殺一品大員,可是連坐的大罪,太後現在認為八成是你,這你都不在乎?”
  “臣為了皇上,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隻消皇上與太後和睦,臣自家算得什麽。別說拿走臣兄弟一個玉坊,罷個采山之職,便是皇上想拿臣的頭當球踢,臣也是心甘情願的!”林孝訕笑著,逮到機會就拍馬屁。這副臉要讓左含青看到,定是又要罵他馬屁精。林孝和左含青一向不合,這個雲曦早知道,但兩人一文一武各有好處,所以一般小衝突他也不管。若是鬧大些,便再拉和就是了。帝王馭臣,哪能任由諸臣和睦,綁到一起來架空皇帝。如此這種各有利益,才好駕馭,共為皇家謀事。
  “當日東臨王說家裏失了盜,封了兩條街。後來王爺召臣來見,臣便知定是宮裏有事了。這事說起來也是臣的錯,小女在家,她娘疼愛非常,臣忙於政務也從不理家事,卻沒想到……皇上,您是了解臣地,臣是從不管這宮中內眷的事。當日,貴妃有恩於臣,臣便是給她錢花也是心甘情願。也從未想過再提此事!況且這事,臣家裏也不是很光彩,何以要揪出來讓人笑話?臣知道的時候已經到了正月,怕兄弟遭了難,便消了他的籍把他放生了。誰知到了三月,太後突然連夜讓臣看一封信,臣當時也隻得順了太後的意說。哪裏知道太後竟把這事扯將出來!”
  “朕自是知道你地,也是因你與貴妃書信最多,索性不如你先兜了,省得再糾纏下去沒完沒了。太後定要徹查此事,必不肯相信是貴妃一人而為,朕也不得不應她。她是朕的太後,朕總要給她一個交待!況且此時朕打算推行新政,太後老人家不出麵,孫守禮那幫子也不肯低頭,僵著總不是個長久!不如借著這次,讓左含青帶兵進來,順便將那些老朽也牽出來,人多了,總歸是難責地。阮丹青人都死了一年多,太後此時也不過是要個明白罷了。”雲曦撫撫眉毛,“你那個兄弟,先讓他往夜灤國去兩年,待事情消停了再回來便是。至於你女兒,朕自會念你的好,不會把她怎麽樣。這也快端午了,到時你進宮勸勸她也是了。”
  林孝一聽又跪下去:“謝皇上恩典,臣定竭力奉君力推新政,絕不讓皇上失望。”
  這樁舊案子生是鬧了一個月,皇上這一個月,熬得人清瘦了一大圈。貴妃得了臆癡,如今還留在掬慧宮裏靜養,打四月下的那會子,貴妃在宮中自縊救轉過來之後,整個人就跟變了樣兒一般,也不是說記不得哪個,問什麽也都是條理清楚地。但就是反應慢了半拍,太醫施針,過一陣她才知道嚷疼。餓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半點也沒以往的精明勁了!但也不傻,說起什麽來也都明白。
  星華也鬧不清是怎麽回事,你說她是裝吧,她裝這個有什麽意思?問她錢的事照認,就說確是收了。要不是為了逃避銀錢的事,裝來根本毫無半點意義啊!所以星華細想了許久,八成當時受了刺激,一時求死又不成,人就有些恍了神了。如此,一邊很覺得對不住皇上,但另一邊想來,其實這樣也好,貴妃高高興興地得一天過一天也不錯,省的見天算計人引得星華半點不得安。
  雖說這案查到最後,星華也看出貴妃包括林孝的確都有他們忠心的地方,但這兩個人都是兩不耽誤,貴妃簡直與林孝更像是父女倆。通過幫助林雪清入宮,這兩隻狐狸便從此接上了頭。一個是貪財好勢,一個是好勢貪財。看準了時機,一個得了大把銀子,順便收服林雪清這個笨蛋當槍頭,一個就除了政敵,進入大員之列。
  如今貴妃雖說不如往常精明了,但沒這些手段倒也安穩。宮裏的女人,總歸還是規矩些的好。貴妃以前是有掌宮的能力,但太能算計了。如今她跟皇上好,便忠著。若哪日皇上愛上別的,她也是個女人,再因嫉生了別的心思,那可比林雪清可怕多了,倒不如這般穩當些。
  因此,星華對貴妃的病也不太起勁,便由著太醫治,並是不特別地督緊。倒是皇上急得痛得不成個人樣,整日家把太醫拎來罵去地搞得人人有如驚弓之鳥。
  星華最近心緒百轉,往事曆曆竟有不堪回顧之意。她也漸老,身處太後之尊。如今可保,惟得當下尊榮無盡。父親已死,但終是晚節得保,並無半點消息傳向外廷。權臣有這個結局算是好的,錦泰立朝百年,民心所向,便權臣通天又能如何?真要改朝換代,別說眾臣難移,如何可逆天下雲雲?
  當年武宗就算無道,諸王混戰,縱是皇室自殘,最終也是一個身敗名裂。
  自古以來,講究道義禮法。師出無名,便是楚家自爭,也難撼皇室嫡係,更可況區區外姓?父親再專權下去,早晚落個亂臣賊子遺臭萬年的惡名。父親曾經也歎,激流勇退何其艱難,已經讓人捧起半天來,根本是抽身不得。她也勸父親收斂心性,皇上日日大了,莫再像以往一般總是擺出長輩的樣子,到時他臉上不好看,也容易授人以柄。怎奈父親剛烈了一輩子,總是據理力爭讓皇上下不來台,惹得朝中敵眾日多!
  如今也算好了,阮氏脫了權依舊有榮華,至於林孝,等皇上用盡了,他也難逃她的手心!皇上日益成熟,這是他的江山,自己何苦還要放著福不享與他爭短長?保得他,她永遠是皇太後,尊榮無限,阮家也因她名垂千古。便是日後外戚世家書裏,阮氏一族也是忠臣良將保楚之功無邊,何樂而不為?
  當下後宮諸事已了,皇上做什麽她也不想再管了,如今皇上意圖罷黜三公,重整內閣,立內閣六院,推行新政。三公之弊,由來以久。自先帝時期,便有此意。不過當時南北常有兵患,瞿峽進程時有磨難。先帝要仰親貴之力,便要保他們的利益。所以一直壓而未動。如今宣平鼎盛,南國稱降,北境尚安。先帝窮極一生為皇上打下基礎,皇上此時不進更待何時?
  隻是前一陣,因他們母子生嫌,她一直坐視不理。一脈老臣並阮氏餘親,追隨先帝多年,豈容得兒子動老子的舊綱法?朝上多有爭端,群臣懷策各有計算,皇上穩而不決,欲待機而發。如今太後經過此事,已經想通。遂在五月初五端午大宴之時,宣召一應老臣入宮受賜,以先帝之情而動,以太後之尊而待,以當今天下民生而理,以錦朝持恒萬代而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感先帝之時朝中曆曆,幾番垂淚,無不唏噓。
  不以小利而計,隻以天朝民生大益而為,太後言之動情通理,老臣無不汗顏,縱是心猶有不忿,但尊奉皇太後之禮不能丟,尊奉太後就是尊奉先帝,他們都是先帝的舊臣,自當服侍太後以守臣綱,如此才不負當年先帝榻前托孤之恩。

  第010章 焉肯碌碌守江山
  雲曦此時在啟元殿禦書房坐著,端午節宮裏熱鬧非常,這幾天緋心一直稱病,至端午後宮隨宴也沒出來。
  雖然最後解緋心這個死局解得他極累,傷心勞肝的險沒死過去,但總算結果還是得宜。也正是這一謀,讓太後徹底明白,當她進入宮廷,她的利益與皇族嫡係不可分割!緋心與他都看出太後的軟肋,就是一直不能釋懷當年阮丹青的事。他也曾經想過,待布劃周詳,給太後一個放心,兩人之間也就不用再因那些過往傷懷。
  緋心是因林雪清的逼迫,來不及弄得鐵證如山,索性認罪以快打快,趁著太後神魂亂潰之間要將此事了結。那他既要接她的局又要保她,就不能讓太後看出任何“保”的意思。而是要將此事拉緩,讓太後自己去看清個中的症結。
  如今有太後相助,老臣動搖。林孝趁勢猛突,不顧自身生死不惜結朝仇而糾結親黨屢屢施難。雲曦現在手握兩個至親哥哥,東臨北海,必要靠雲曦安保自身,自然要與他相親。
  東臨王已經三番上奏,請辭大司馬一職。北海王從五月初一開始,便在所屬封地不管老臣阻礙推行集田新法。
  集田之法,比之帝時期屯井之製更加合理,更有助民生。北海王甘放開北部千頃之田,助朝廷先驗法。若有所成,便成民之所向,到時再有反對也無用處。東臨王率先請辭,京畿並虎騎營相附。如此雙管齊下,僵持局麵即將打開。
  雲曦知道,剛柔並濟始為理,之前他一直用懷柔政策。動之以情,陳之利害,曉以理義,如今太後不以身份為尊,紆尊降貴向老臣相請。皇家的臉麵已經給足了,若再老腐不堪情理不通者,便要行風雷之策。到時擒到一個立典,血腥屠刀之下,攝其肝膽!他已經繼位十七年,十七個年頭!他幼時而繼,沒經曆過東宮,根本沒有時間培養自己的黨眾。一切都是從在大司馬的強壓之下點滴而成。他胸懷江海眼看眾生,忍過多少不能忍之痛徹。如今,誰再阻他,便令其永不翻身!
  雲曦在三月的時候已經借複查阮丹青的事讓左含青調兵,其實就是為這會子推新政準備的。太後查到最後已經心力交瘁,政治鬥爭從來沒有對與錯之分。把這件事剖開來讓太後看清也是好的,作為阮家的女人,她已經做到該做的一切。但現在她是錦朝的太後,她是站在楚氏一族的權力中心的!雖然心力交瘁了,但也算是踏實了。當初這事他不願意細查,並不是找不著個背黑鍋的,而是他不想讓阮家太難看。
  緋心將身家性命榮華富貴以至名聲皆係在他的身上,他又如何不成萬古名君,千秋萬世使人敬仰?黨爭謀計殺戮,恩威並施衝開死局。當他大權在握之時,便要圖謀北地一統天下,讓錦朝之盛,在他宣平一世達到巔峰!山青泉澈,閑雲野鶴自然惹人豔羨,但他沒這個命。既然如此,必在這金牢成翔,供後世瞻仰,金闕之中相依相伴萬古流芳!
  常福和繡靈已經回了慧宮,他回去的時候這兩個人太後已經移給了他。如今貴妃脫了死。前罪無實這兩人自然就回去了。
  常福這廝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上回東灣子緋心就棄過自己一次,常福乖乖的就去報信了!這回好麽,更過份。緋心到底還是會識人的,把這兩個五年就弄得什麽都樂意做了。但雲曦仍是恨得牙根癢癢,若不是他想著緋心以後還用得著他們,早擰下他們的頭來!
  雲曦是提他們問話之後,也細知了當時事發前後,緋心根本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讓太後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居然能翻盤至此,以使棋局完全照她意思前進。常安在太後搜宮之時自殺,八成也是太後安排地。可能一早便將他勒死,故意令小太監在當時呈報,逼緋心自亂陣腳!繡彩過後沒幾日太後便將她秘密處死。她已經沒用了。
  常福和繡靈比較賊,一會對著太後吐露一點,一會又說得含含糊糊,生是扛了幾天到皇上回來。加上這兩個在宮裏有些頭臉,太後本是想放到處置緋心的時候一並殉了,這樣比較幹淨,不像繡彩常安,普通的掌事,沒了就沒了。人命在宮裏就是這樣不值錢的東西,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都是一樣!
  “皇上,四更了,也該安置了。”汪成海見他眼神恍惚,知道他又在擔心貴妃。一時心裏也犯酸,放到民間都不信,皇上還有不能保的人嗎,要誰生死不就是一句話?手握天下生殺隨意的人,一樣有不能做的事,不能保的人!而正是因此,他才更痛。皇上一痛,汪成海也跟著痛,他是心疼皇上。如今事情能做到這樣已經是最好了,汪成海當初還準備把貴妃往宮外送呢。隻是現在貴妃裝傻天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他心裏也明白,這後宮的女人一沾到跟外臣有關都沒法弄。
  先裝著吧,等時間長些這事淡了也就算了。隻是瞧著皇上如此,真是讓他鑽心地難受。正事皇上是一點不耽誤,但飲食就漸懶,加上最近因後宮這些事弄得皇上喜怒無常,讓他也格外的心疼。
  “換茶,朕現安置不了。”雲曦聽他一開口,便收回神,將眼聚到麵前攤的折子上。如今文華閣的孫守禮鬧的還很歡,他是三朝老臣,此時這般根本就是逼著雲曦拿他開刀。
  但先帝曾讚他,道“守禮”二字的名字沒取錯。他在文華閣這麽多年,也算是兢兢業業,但就是死性難改,迂腐的簡直可以。直道祖宗之製不可違!這會子拿刀剁了他,倒是成全了他以身守綱了。這老頭子根本就是故意!他連太後的臉麵都不給,自然是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了。
  汪成海聽了,忙換了盞熱茶放在案上。沒敢去瞄案上的東西,隻是邊上立著伺候著。過了一會子,林孝在外求見。他是皇上身邊的重臣,一向出入啟元殿乾元宮等地無人攔阻。所以都是到了門外,才有小太監過來悄悄跟汪成海說了。汪成海一見這晚了,林孝怎麽還留在宮裏沒出去?過來八成是說最近朝上的事。
  一時又怕說個沒完,折騰皇上今天又一晚上別睡了。他正愁著,雲曦坐在案後已經開口:“讓他進來。”
  隨之他掃了一眼汪成海,“朕自是曉得你的。”話是淡淡的,但汪成海眼淚快下來了,一時咧著嘴剛要跪,那邊林孝已經垂頭躬身的趨了進來,在案前跪倒:“微臣恭請皇上聖安。”
  “準備的怎麽了?”雲曦拿過茶來飲了一口。
  “回皇上話,微臣已經照皇上吩咐,趁著端午節慶,今天在微臣家裏設宴局與他們說了說。如今宣律院,隆安閣,築儀那邊也都差不多。不幾日便聯名上奏!他們這邊內動起來,便順勢而成。隻是孫大人今天倒是不肯來。微臣請了幾趟,道是病了。”林孝小心翼翼的說著。
  “那就是有心跟朕對到底了。”雲曦聽了笑了笑。
  “依微臣愚見,此人迂不可及不足以謀。如今他的學生子弟大都肯甘休,偏他死不放口。弄得這幾日中間附者又開始動搖。不如借此立典,以祭新製!”林孝說著,最近他一直充作先鋒,現在又拉攏各部的中層,意圖讓他們內亂。所有事都是他一直挑先來做,朝中已經豎敵不少。若是新法推不成,保守黨再度上台,他這個一直竄跳的絕對讓他們扣上奸侫的帽子給清了君側。所以此時已經豁了出去,再是不能回頭求保的了。
  汪成海在邊上聽的心裏冷笑,自己沒本事拗,借著皇上的手除人。那孫守禮可是三朝老勳臣,皇上拿他開刀,不是讓一幫學究心冷嗎?
  “先帝曾經讚過他,他又是三朝老臣,朕給他養老也是應該。”雲曦微微揚了眉毛,眼睨間林孝忙著縮脖,後背都是冷汗。不是他不努力啊,什麽法子都用了,那老頭子擰得很!
  “他今年得有六十多了吧?”雲曦說著眼看著汪成海。汪成海忙應著:“回皇上,孫大人轉過年去就七十了。”
  “人到七十古來稀,如此也算滿壽了。”他說著輕撫了下眉毛。汪成海瞧著他那意思,該不會是找碴子把孫老頭弄死吧?但他若是此時莫明奇妙的死了,還是要牽到皇上這邊來。這一回,可跟那阮丹青的事不一樣了。那會子誰能想到阮丹青能一命嗚乎。這會子不一樣,朝上多少雙眼看著皇上。老頭子隻消一死於非命,馬上大家都明白了,那還不如直接剁了他算了。
  “林孝,你來。”雲曦麵上有些詭異,一隻手支著肘一隻手招他。
  林孝愣了一下,忙趨了過來。雲曦站起身來,沿階下踱到他身側,微俯了身跟他說了兩句。林孝聽了連連點頭。
  “最近你不用管他,該擬的擬,該奏的奏。讓他鬧去!真要能拖到那會子,你就這麽著就行了,過點也沒什麽。”說著,微一揚下巴,林孝躬身退了出去。
  雲曦眯著眼看著垂簾,孫守禮這老古董有些地方跟緋心象的很。想把他活活氣死一點都不難!況且他都風燭殘年了,到時半點都不幹雲曦的事,隻是孫老頭時辰到了罷了。你越把他當回事,他還越就當自己是回事了。就跟他對著來,他就自己堵心,越堵越好。
  雲曦回眼看汪成海眼神閃爍,哼了一聲:“其實也好,緋心若不經這些個事。怕是她的性子也難變,到時生跟孫守禮一個德性。腐迂到了底!”
  汪成海心裏歎啊,又想起來了,什麽時候都能想起來。

  第011章 心性換移是為君
  緋心這段時間一直在掬慧宮沒出去,以往裝阮慧還好說,出身名門,舉止有禮有規,隻要拿捏得宜便一點不錯。但現在不一樣,她也沒個真得臆癡的來當標準,也不知道什麽算是做到合宜。也隻是反應慢一些,眼神收一收,平時不再拘板條理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隻得如此便罷!
  如今這掬慧宮上下,除了常福繡靈,別的大多是乾元宮那邊派來的。陳懷德回了乾元宮,莫成勇也回了壽春宮。掬慧宮上下,知道些事的多讓太後收拾了,半點不知的也都調到別處。不過陳懷德派過來的也還都可以,不過是做些常務,主要的事緋心還是倚著常福繡靈。
  反正她現在也用不著管太多,先這樣混混再說。如今她這樣,太後倒是對皇上更添了愧,不時也打發奴才過來看她。真看假看緋心是不在意的,她自是裝她的。
  但這一個來月真是折騰死人,緋心當初倒也沒怎麽受皮肉之苦。但她一向嫩的要命,太後那一腳,踩得她到現在還有痕跡沒去幹淨。加上太醫老來行針,紮得她青麻麻的。她又得先忍一會,然後再吱裏哇啦的叫疼,瞪著一雙大眼哭哭啼啼的,繡靈便在一邊瞧著也心疼的不行。當初若不是貴妃,太後一早就把他們收拾到閻王老爺那去了!如今老天爺開了眼,皇上算是扳回一城,但貴妃生又要裝傻充愣以避當下尖鋒!
  他們在宮裏呆久了,最是明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太後自然會顧著與皇上情份不會把貴妃如何,貴妃可以仗著聖寵前事不提。但太後定要嚴防貴妃,若貴妃精明如故,到時宮裏稍有風雨,太後聯想起來難保周全。
  況且宮中各人都有心思,光那林雪清就跟個點著炮仗一樣,指不定什麽時候崩著哪了,她又是當事人!萬一她走了風,旁人知道貴妃犯了這樣的罪都能無事,豈有不生恨的?俗話說的好,雙拳難敵四手,猛虎難戰群狼。在這後宮裏,半點不小心都不成!
  倒不如先避了鋒芒,一派死後餘生性情大變的樣子。等日子久了,或者等貴妃有個孩子可傍的時候自然就穩當了。當下皇上雖然關了林雪清的禁閉,但是顯然有林家在後撐著,皇上不會把她怎麽樣。端午節那天,皇上賜宴完後,又恩準林孝往中廷的暢心園去了一趟。讓林雪清出來見了父親一麵。繡靈常福這些天因著這事沒幹淨,一直沒敢出去亂探消息,但瞅這意思,怕是那林雪清過不得幾天便又得放出來。
  太後顧著皇家的體麵,掩的極是嚴密。對外隻道是貴妃病了,如今轉安仍待靜養。而那德妃是因衝撞聖駕所以暫時禁足。所以諸宮也都不知這一個月其實竟掀出這麽大的舊案來。
  緋心此時剛泡完那個藥湯子,正坐寢殿的床上,端午一過,天氣越發熱起來。她每天泡那個幹薑當歸黨參湯就覺得格外的難熬,還得配著黃酒吃那馮意昌配的藥。弄得她燥氣連天的,緋心也不知這方兒管不管用,但經過這事以後,用雲曦的話說就是欠他三輩子。緋心哪裏還敢跟他較這些真,他樂意怎樣就怎樣,緋心是半個不字都不敢有。但以前她可是好幾年都懷不上的,哪能避風頭這陣子就這麽撞大運的有了?
  正發呆,忽然繡靈趨來道:“娘娘,皇上往這邊來了。”緋心聽了,便起身讓她梳頭迎駕。這幾天她也不出去,頭發梳的格外簡單,一般就是鬆挽個髻。有時繁複了,她就瞧了說不喜歡,說嫌沉。衣服也開始選那明亮豔麗的色彩,但款式都取簡單花樣的,不喜歡太繁雜。把以前她那食不厭精,妝不厭細的勁頭去了一多半。
  太後知道以後,忖著她性子真是變了。倒連一些習慣都有些變改,而且有時太後也過來瞧她,問她一些事也都記得,但單對這個月的事有些昏頭昏腦了。
  太醫道就是心迷血凝,衝滯難開。當時她懸梁,那脖子那道紫黑紫黑的。太後瞧了都害怕地慌。心道她能活過來也算是萬幸,當下便什麽都隨她的意。既她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太後也索性不提。一時就說些過去的事什麽地,她有些就比較清楚,但多是南巡的事。太後聽了心裏也難受的很,想來南巡倒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她嘴裏老帶著一點點南腔,聽起來柔柔膩膩地,有時太後甚至有種連聲音都變了的感覺。一時繡靈給她挽了頭發,換了一身湖綠的撒擺裙,便扶了她往外頭走。
  雲曦一進來,便見她立在殿門外接駕。這些天總算消停些,她也算是養了養,也不知是藥湯泡地還是怎麽著,臉似是起了些紅暈,而且很是透亮地。加上她如今不再拘條板理的,不再是一見他不是打扮得老氣橫秋就是正經八百的像個老夫子。南巡回來以後本來都好多了,但總歸是在宮裏,她老不自在。但經過這事,她倒更放開些了,所以他看得也格外地順眼,他淨了手,端了茶喝了一口,便仔細地瞅著她的臉不開口。
  緋心讓他瞅地有點不自在,一時紅了臉喃語:“最近也不知是怎麽地,臣妾老覺得燥得慌。皇上……”
  雲曦挑了眉毛,看她一臉的窘紅,他這些天忙著新政的事兒,根本連喝茶的時候都沒有,如今還得天天借著看“病號”的機會跑回來,讓緋心覺得格外對不住他。
  “朕覺得這法子許是管些用的,瞧你這氣色比前陣子強了許多!”雲曦摸著她的臉,垂著眼笑:“最近沒時間陪你,你自家在宮裏仔細些。待過一陣得了閑,咱們再好生團聚!”
  她點點頭,突然伸手握了他的手,身子貼過去湊在他耳邊:“臣妾到時自己釀一壇子桂花酒,到中秋的時候,一起飲酒吧?”
  雲曦聽了笑了起來,眼睛亮亮的,彎腰吻她的眉梢:“本來是氣得不行,不過如今看來,你倒是不受刺激不開竅的。
  她越發地窘起來,輕聲道:“臣妾如今記得了,皇上放心吧!”
  兩人閑話了一陣,雲曦這廂便又要去。他前一個月折騰得人死去活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緋心瞧著心疼,趕著讓繡靈在掬慧宮弄了幾個小菜打發他用些。這兩天雖是說他也著急上火,但總算後宮的事告一段落,他也算是寬了寬心,便隻是幾個小菜,他還是很給麵子的扒了兩碗飯這才去了。
  汪成海立在邊上,看得心裏也高興。平日家跟著皇上,哪見這般聽話地讓吃就吃?煩了手上抄什麽扔什麽,哪個敢勸他的?還得捏好了時間瞧準了臉色,不然勸急了就踹人。到底是貴妃娘娘在好得多,也減了他好些的煩惱。
  雲曦走的時候,汪成海瞅準了時機,湊過來跟緋心說:“娘娘,您得了閑兒也往前頭去瞧瞧!”
  緋心愣了一下,不得入啟元殿可是去年她巴巴的求皇上下旨,然後又把祖宗規矩請來杵著的。如今哪能她就先頂著風作案?現在他總往這邊跑一趟已經是很專寵了,況且此時她還前賬未清呢!
  汪成海也沒空,意味深長的看一眼繡靈,便顛兒顛兒的跟著雲曦跑了。繡靈打發人收拾杯盞,自己扶著緋心往偏殿裏走,一邊走一邊提點緋心:“娘娘,汪公公說的有理。您想啊,如今您病這一場,連香料方子有時都想不起來了。咱們這裏,雖說人換了不少,但有些也常打照麵的。都道娘娘不若以往那般了!但這人,衣衫品味有變,是因性情。您說是不是?”
  緋心特別注意最近自己神態舉止,所以連帶宮裏的奴才,也都說她有點子不對。
  但她覺得沒必要變得太狠,第一,沒個標準她不好學。第二,她變的太狠的也不像樣兒。有時反應慢些,說話拐點腔子也就罷了,對一些生活習慣少少的變點。畢竟以往在家她也差不多這樣。但如今繡靈的話,她也覺得是有點道理的。但若真是大刺刺的跑到啟元殿裏還是不太好吧?皇上如今政務繁忙,她一個女人沒事湊個什麽趣?況且那裏外臣出入的,她去了也不好看。
  繡靈見她還拘三拘四的,心裏急的。這會子他們主仆三人能脫了難,皇上是功不可沒啊!而且繡靈算是明白了,光好沒用。得再好更好,最好讓娘娘一下子竄到皇後的位子上去!名正言順的掌了鳳印,後宮有了女主人,那太後也隻能在壽春宮裏歇著了。
  不然,再是掌後宮,就算隻差那麽一個名兒,還是不一樣!夫人和妃,隻差一級,但站著彎個腰也算是全禮了。皇後和妃,也隻差一級,但那妃得跪著!
  如今皇上已經很努力了,有閑兒都跑來。貴妃自家經了這事,也更明白皇上的心了,每日對著皇上也是笑眯眯的不再拘著避人了。但當下就是個好時機,借著轉了性兒,就索性天天霸著去。一來,讓太後明白,貴妃如今心眼子不如病之前了。二來,也能增進情感不是?
  “娘娘,您想想。以往您可是最規矩有禮的,那太後不也是不往眼裏去麽?如今,她心裏又梗著這麽一檔子事。加上那萊茵宮的,見貴妃沒倒,回頭出來哪有甘休的?”繡靈輕聲說著,眼圈都紅了,“娘娘平日家不愛聽那虛的,但這話奴婢得講!奴婢如今經了這事,也想開了,什麽富貴不富貴的。娘娘這回遭了大禍還想著奴婢和小福子,奴婢在宮裏十來年了,頭一回覺得沒跟錯人!以後,奴婢便橫豎都跟娘娘在一處。娘娘,說句大不敬的話,若娘娘是皇後,哪輪著太後作主?便是皇後有罪,也隻有皇上能處置!但這妃嬪有了罪,不但皇上處得,那皇後太後,哪個處置不得?皇上如今跟您是一條心的,一早就說要扶娘娘上去。但娘娘也得使把子力氣,哪能總讓皇上一頭熱?如此,別說對不住皇上這份心。單就太後這關,娘娘也難過去!她是不算計皇上了,願意幫皇上成大事了。但太後那性子您是最了解的,不然您和皇上也不會想這樣的法兒先回避,您說是不是。”
  “本宮性子倒沒怎麽變,倒是你變了不少。”緋心笑了笑,看著她,“不過,你說的倒是大實話!本宮當初倒真是沒存著什麽心,隻是想一心為皇上,隻要皇上好本宮如何也心甘。但是本宮曆經生死倒別有一番領悟,死了的倒沒什麽,隻是苦了活著的難熬!因著本宮那一計將自己套了,結果弄的皇上一個半月不得安生。以後,本宮絕不再做此等傻事!不過,啟元殿暫時去不得。”
  “娘娘,您還怕人瞧著不好看?”繡靈急忙說著,“您……”
  “那倒是其次,方才聽了你的話也想了想,利用啟元殿證明本宮性情大變倒也是個法子。但不妥!其一,現在皇上忙著推新政,外臣出入得多,到時本宮巴巴的去了,外臣瞅著,說本宮倒罷了,說皇上那便不行。所以暫不去!想讓人知道性子不同了,腦瓜子也不好使了,最好的地方,是壽春宮!”緋心眯了眼睛,從哪倒的,從哪起來。皇上和她都知道這個法子,便是從阮丹青入手,打開太後心結。就算當時她沒逼到那份上,皇上早晚也是要與太後交心的。她跟皇上學會了這一點,窩在宮裏避而不見的確不是什麽長久之計。
  “啊?娘娘,這太懸了吧?”繡靈聽得都怕怕的,“您再讓她瞧出點什麽來,還不如等她收拾了萊茵宮那個再說呢!”
  “沒說這會子去,你急個什麽?這兩日,你挑幾個剛進宮的宮女來,要眉眼生動些的。過一陣子,咱們再往壽春宮去一趟!”緋心抿了唇低聲說。
  “是。”繡靈一見緋心這神情,就知道她有了主意,遂也不再說話了。

  日子是一天天的過,轉眼便入了六月。最近皇上基本一門心思都放在政務上,孫守禮那邊不放口,皇上索性拿他不當個人,他不上朝也允,他來了也不理他,直把孫守禮氣得七葷八素!
  林孝越發竄的來勁,接連上表,借著央集之便竟慫恿著皇上開始先在幾個直屬州上推新法,由林孝親自督著。接連著皇上又把文華閣並宣律院的一些老臣或是卸職或是架空。令宣律院右丞明光遠和文華閣大學士葉濤逐漸上位。
  明光遠,葉濤,林孝,左含青,孫康嶺。這些人都是本朝新晉聚攏的一些新秀,各有優劣之處,但共同的大利益方向是一樣的,主張推行新法。加上皇室這邊的骨幹東臨、北海二王,以及邊陲守將,諸如靈嬪之父等人,已經漸成氣候。
  保守派的如文華閣孫守禮,宣律院成仲輝,築儀堂袁康秀,以及武晉大將陳清,這些追隨先帝多年的老臣,有的因年紀也大了,不願意臨老再失晚節。聽了太後的勸之後有的索性撒手不管,請歸林泉頤養。有的也就半推半就接了太後的麵子,任皇上安排。便是能撐的,也撐不了太久。
  到了六月中的時候,皇上抓住陳清手下右將的小辮子,有人密報他貪汙。皇上借此事大做文章,直接把刀架出來,開始殺雞敬猴。最後牽扯文武官員十幾人,一下將陳清的左膀右臂屠個幹淨!
  這下陳清元氣傷,心灰意冷閉門禁思。兵司這邊沒了支持,文華閣再鬧的凶也沒用。孫守禮幾次要求見皇上為陳清作保,都被拒之門外哭無益更添了氣病,加上林孝動輒冷嘲熱諷,讓他一張老臉丟了無數待入月底便真是病倒不起,時日無多。
  太後眼見皇上削打合度,沒什麽可操心的。但有一件事她很煩惱,明年該采選,打端午前那會子便上奏,照理早該下旨讓地方上準備著,皇上一直壓著不議,如今皇上偶而來後宮隻在兩個地方活動,一個就是掬慧宮,一個就是壽春宮。來壽春宮就是看看太後,有時讓把孩子抱來瞧瞧。
  而掬慧宮那邊,貴妃的病是半點沒起色,太後眼見太醫也治不好,而且聽說貴妃性子越發變了。以前愛弄個花草如今也不弄了,以前好個靜,如今倒是愛熱鬧起來。沒事總弄幾個小太監在殿前殿後的給她耍把式坐著看著高興也拍巴掌咯咯的樂,行為古怪地很。有時太後打發人過去正撞見便報了太後說,今天貴妃又弄了什麽什麽玩藝了。
  貴妃從四月底後就極少出宮,五月底的時候才開始漸漸活動多了些。六月中旬的時候才算正經八百的恢複了每日定省,來請安的時候太後也覺得她變了樣兒似的,眼珠子亂轉也不如以往那般能定的住。說話的時候膩膩軟軟的,好像整個人還沉浸在南巡的快活時光難以脫出似的。穿著品味似也有了變化,倒也沒什麽不合宜的地方,隻是覺得整個人亮彩了起來。
  星華是覺得,貴妃這不礙著吃不礙著喝,少了些算計也讓人踏實。隻是皇上見貴妃這樣,終日在朝上也不放心。而且如今貴妃這般樣子,也理不得事,德妃因此事讓皇上關了一個多月,六月初的時候也放出來。
  不過總歸是因這事惹得星華和皇上都心裏很是不快,便暫不叫她理事,讓靜華夫人出來撐局。但靜華夫人最是奸滑地,舉凡有些個出頭麵的必要來壽春宮請懿旨,給太後煩的不行!
  三月裏鬧了這樣一起,一直折騰到五月才消停。太後如今哪有這個精神頭再親自什麽事都盯著?眼見靜華夫人不肯擔當,那德妃星華是更瞧著煩。有時想想,若是貴妃還好好地,至少還能撐個局掌個事,省得她不少心思。便是貴妃再詭算,她在後宮多盯著點也罷了。總不至像這個靜華夫人,恨不得屁大點子事都要來請懿旨,半點不肯決斷!
  皇上除了這兩宮之外,便不再後宮走動,徹底把一眾女人晾了起來!當初貴妃沒出事的時候,好歹他還往各宮去瞧瞧。但現在如此,倒更是增了兩人的情意了。
  太後初了不當回事,後來見到了六月底還是這樣就有點不安。雖說現在皇上有個皇長子,但一個孩子也不知日後怎麽樣,哪裏就能作得保地?雖說貴妃得寵,但貴妃又是個肚皮不爭氣地,皇上總這麽著搞得子息凋零也是動蕩國本的事。
  所以星華一直忍到六月底,逮到一個機會,好好的跟皇上敘了一起。好話歹話說了無數,總算是讓皇上點了頭。複議采選的事,因議地稍晚了些,籌備通令下去地方再準備起來,這般明年三月趕過來就有些遲。索性移到明年春末,令各地官員準備,集送適齡女子入宮待選。
  這事皇上也不大起勁,太後無法,隻得自己重新操持。如今貴妃性情大變,實在不能再理事。便索性先忍了一口氣,記了德妃的前賬,讓德妃和靜華夫人協助料理。
  最近這陣子,後宮因皇上一直晾著她們也成了死水一潭。德妃是寒了皇上的心,皇上便是進來見太後有時碰上了,也權當看不見她。
  太後眼見後宮這幫女人沒一個能攏得住皇上的心的,暗罵她們無能之外也隻得將希望寄在下次采選上。打皇上親政以來,分別在宣平十二年和宣平十五年大選過兩回。但頭一回,基本上是考慮著阮氏的根基,第二回,又得顧得各世家的體麵。這幾年朝中變化大,眼瞅著皇上的腳跟也一天穩似一天。這第三回大選,定是要好好選幾個可心的!
  七月初皇上頒了旨,各地忙著通告,錄籍。地方上先開始初選,複而各集中起來再複選。宣平朝第三次大肆選秀又開始轟轟烈烈的進行。對此皇上除了讓人擬了旨外根本不管,由著太後領著德妃和靜華夫人操持。世家大族送女入宮以鞏固他們的根基,皇室借此以達到利益相連的目的。自古以來,後宮都一直秉執著這樣的職能。而且采選除了充盈後宮以外,還擔負著為宗室親貴挑選姻親以及為後宮選擇女官的職責。
  采選各項異常繁瑣,後宮前一陣子因貴妃突然病倒著實人心惶惶了一陣,弄得各宮都不敢瞎逛討嫌。雖然這件事對後宮諸妃來說無異於新的紅粉敵人湧進來,但不管怎麽說總算有事可忙,著實也熱鬧了一些。再加上下個月又是中秋,各司府也因這個傳統節日格外的忙碌起來。太後這次想辦的好看些,也當給新政添個喜,更是解解最近的愁煩。
  俊嬪莫氏自從借著交托長子以依附貴妃,從而得到靜華夫人的地位,本來她這一招既攏了貴妃,又讓皇上滿意,雖說得罪了德妃,但總歸利大過害。她自小深得父親中庸之道的精髓,自知後宮高手雲集,想一枝獨秀無異癡人說夢。與其投身戰鬥,不如靠樹遮蔭。但誰知貴妃三月底突然染疾,至四月底稍好之後整個人竟是變了樣兒。緊著德妃又不知因什麽事觸怒了皇上,讓關了一個來月,竟是到了六月初才放出來。
  莫氏細想了,雖說太後和皇上口風很緊,宮裏無人敢傳。但她覺得,這事顯然不僅僅是貴妃患病這麽簡單。
  如今貴妃不理事,德妃失寵,倒是趁機顯頭的大好時機。她底下的幾個心腹也一再勸她趁此良機,向太後展才。
  但莫氏打從去年正月賜香的事已經瞧出來,皇上對貴妃絕不止是一時寵愛這麽簡單。皇上根本就是打從那會子,已經準備扶貴妃為後。去年皇上帶貴妃南巡,緊著封了貴妃的父親作了錦鄉侯,已經有意提高貴妃的家世,去年底貴妃在理事的時候流產,更讓貴妃的賢德傳頌天下,無人不知當今的貴妃是一位德才兼備又恭孝雙全的女子。
  怕是三月底那會子,德妃嫉專寵,恨其勢如日中天,不知借了什麽事意圖扳倒貴妃,二虎相爭之下,雖表麵上兩不相傷,但顯然德妃後勢已頹。雖不知貴妃是真得了臆症還是裝的,但不管是真是假,這會子出頭總不是什麽好事。所以莫氏索性裝笨裝呆,一切都要太後作主,半點不願意露出頭去。隻管盯好管皇長子的奴才們,別的一概不理。
  她不過是想在這宮裏活下去,日後有依傍。皇上瞧得上固然好,瞧不上她也不是很在意。她沒有貴妃的手段和本事掌領後宮,也沒德妃那滿腔綿情,想與皇上長相廝守。她自知她沒那個命,也不爭那個尖。她不過是一早知道入宮便是命數,不想落個老死宮廷無人問的下場。如今德妃雖然失寵,但地位仍在,已經認定她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貴妃現下病著也無暇罩她。太後是一心向著皇上,而皇上如今隻問國事不理後宮。所以讓她日子格外難熬,隻想著快點開選,脫了她的難去。

  七月中旬的時候孫守禮病逝,以郡侯禮入殮。同月,全國頒布新法,主要有以下四個部份,其一,廢除當下三公製度。建內閣六院,宣平朝不再設一品大員,最高官員為六院院首,正二品。六院將三公下屬合並,各院首皆直接向皇帝負責。設監察院,刑獄司,獄檢司等監督執法部門,與六院並行,各司首亦直接向皇帝負責,監督六院執法。
  其二,開放國有部份田地買賣,交易者需向國家申報並上繳賦稅。以往田產為永繼法,不許買賣,以至私相交易,與國無益。或者幹脆強取豪奪,動搖國基。設田令交易細法,嚴格規定交易程序,各地央集細管,由監察監督。
  其三,廢除淩遲,腰斬,醢,車裂等極其殘酷重刑,將族滅大罪由十九條降為九條。
  其四,科舉製向全國各階層開放,賤籍出身者也可以參加,不需要再經由地方推薦。
  新法當中的一些法則壓製了貴族的利益,緩和了貴族與平民之間的矛盾,錦泰已經曆經六朝,宣平為第七朝,六朝之間,已經有一些世族大家盤根錯節,新法的推行,限製了一些世族的特權,同時,也令一些平民階層的新生力量湧現。
  錦泰需要新鮮的血液才能繼續延世而繼,雲曦深知,錦泰經過武宗一朝的動蕩之後,後三朝的休養生息的確大大增加了國力。但同時也滋生了許多弊端,而他這一朝若想有所作為,光能守成是不夠的。
  如今全國人口激增,已經是開朝時期的四倍,在大力推廣農桑,提高農業技術的同時,也開展各項經濟調配以保證本國的持續繁榮。
  在這個基礎上,當然還需要領土的擴張。北關民生不穩,因與北地荒蠻太近,鐵騎時常擾民,令大片沃土白白流失。
  一向以和親策略維持,如此便又要耗費大量白銀。先帝在位之時,采取的是先南後北的策略。南方無險雄關地可據,威脅性比北方更大,加上夜灤國昏君無道,搞得民不寥生,正是平南的好時機。所以先滅南國使之歸服,同時緩和與北方的關係。如今,南國已服,民心所向,驅踏北地是早晚的事。
  雲曦打算以三年為限,先看新法推行的成績,由新法而聚攏民心,挑選人才。如此再意圖向北擴張,以達到一統天下的目的。
  最近太後忙著盯著內府準備明年采選的事,以往緋心裝阮慧一裝就是三年。如今雖說比以往難裝,但這兩個月對她而言也不算是難過。而且她故意諸事不理,也沒了以前的才幹,生是對後宮的事不管不問,隻管借著此時的閑適好生調養身體。
  後宮三年一選,對此她早有覺悟,但最近有些惶然起來。紅粉嬌顏,三年一來全是明媚。皇上不是她一個人的,她甚至不知他何時會乏味她的所有。其實他說的沒錯,她就是害怕。最怕的不是鬥,而是這漫漫的歲月!無情的時候,寬容二字自是雲淡風清。有情的時候,寬容便是對心的折磨。一方麵她是有些惶惶,但另一方麵又有點竊喜。其實她的確與雲曦很像,都不是庸碌甘於平淡的人。風起雲湧,更容易激起她的鬥誌。
  作為緋心,她深知再進一幫女人是對她與雲曦感情的考驗,其實這樣也並不是壞事。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不移之情,他會不會因鶯飛蝶舞失了如今的執著,都有待時間為她驗證。這並不是她惶然而可控製地。若他能在紅粉香濡之中依舊能保持對她的真情,那她的癡心,在她閉眼的那一刻才算可安。
  而作為在太後眼皮下的貴妃。這段時間正好是她脫局的好時機。她不展才,裝傻充愣日子久了,那以往舞權貪財的貴妃便在太後眼中淡了去。
  但同時,後宮的瑣碎會讓太後想到她昔日的好。以前她再怎麽努力的周全,在太後眼裏都落不得好。總歸是她有目的,總歸是她圖謀更多。但當下,采選她是曆過一回的,知道有多麽的繁雜。
  從靜華夫人獻子一事,她已經掌握了莫氏的個性。這女人是隻想保榮華,根本不打算在後宮呼風喚雨。至於林雪清,緋心聽說打從六月她解了禁以後變得乖巧懂事的多了。想必是林孝見過女兒之後對她有一番提點,不過如今林孝在太後眼裏是殺了阮丹青的大仇人,林雪清在太後眼中也很難翻身。隻消她以後老實不生事,緋心並不想與她為難。至於她的才幹,緋心也了解的很。
  所以緋心一直借病諸事不理,隻由得太後領著德妃和靜華夫人三人勞碌不休。雲曦這陣子一直忙新政的事,哪有工夫管這些個?眼下是關鍵時刻,全國上下問題許多,他終日操勞鮮有暇時,有時忙得狠了極是疲累,飲盞茶的工夫便會想起緋心來。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觀察她的細小不同已經成了他的樂趣。縱然覺得她那會子是裝腔作勢,或者是那會子一心想揭她的老底,反正不管是什麽理由,總會帶給他搏弈的樂趣。
  世上惟信最難逢,更何況,在這猜忌重重的帝王之家!便是母子也要鬥心思,兄弟也要互籌謀,至於夫妻,同床異夢更是不計其數。但若求天涯相知,身居二地而發乎一心,舉手投足靈犀頓現,不需言語而其意分明,隻心牽便狂情難止。若求這些,以前隻當作是笑話,如今親曆親逢,又豈能放手?
  說白了,他也不過是個凡人,如今隻想守著一個過!打從她豁了小命給她自己設了個死局之後,他越發連逢場作戲的勁頭也沒有了。是他逼著她動了心腸,如今,便是作戲也覺得對她不住。宮中顏色許多,萬花叢裏,若一點反應沒有的確也是假。
  但隻消一想她,便真的沒什麽反應了。況且美色這東西,打從他十二三歲開始,各異頻頻的讓他也有點麻木。而當下,他隻想好生治理天下,更難裝下什麽。世上紅粉幾多,繽紛色彩迷亂人眼。看多了,眼裏倦怠而難生激昂。
  有時甚至想的很長遠,再過個二三十年,他們都老了,若她能給他添幾個兒女,他對得起祖宗基業也就罷了。不過凡人一對,到老能享幾年清福,如此一生也盡足了。不負他對她的威逼利誘,也不負她對他的忠心柔腸!
  如今她一裝也快三個月,他心裏明白,她是故意摞挑子讓太後念她舊時的好來。並不是他非要誇她,拋開感情不談,她打從替後理事以來,將這後宮管理的井井有條。她處事風格與他極像,兩人都是對事不對人,從不把個人利益放在首位。縱然是排除異己,但目的也並不僅僅是因個人,而是整個後宮的平衡。她是有些迂腐,據理行章,不像他時常劍走偏鋒險中求勝。但總歸來說,還是一個非常可靠而且值得信賴的當家主母。
  阮星華瞅著下首坐著的緋心,最近她倒是日日來省安。不過日日都給星華一種很新奇的感覺,今天她穿湖水綠的嵌紗銀絲裙,梳了一個七寶渦輪髻,一層層的盤上頭頂。沒有別發簪,而是以兩條流蘇帶呈蠍盤般繞係住,流蘇垂在腦後,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擺。
  她嫋婷而至,姿纖細婀娜,五官依舊明媚如初。不過比半年前那弱不禁風之態可大有不同,最近皇上忙得腳不沾地,鮮少可以陪伴她。但她倒也不無聊,聽聞整日都有樂子可尋。弄得太後覺得她倒是甩了手享起福來了!
  後宮一向如此,如今貴妃依舊獨寵,底下的奴才哪有不盡心伺候的?就算不若以往那般有手段,也不再管什麽各司府的事。但人人皆知,皇上便是來了後宮,定是要往掬慧宮去探看的。眼瞅那勁頭,簡直比三月前那會子隻勁不衰。
  如今她大眼靈動,顧盼神飛,眼珠亂轉無一刻定得住。笑的時候,更比以往憑添風情無數。此時再看,半分也沒阮慧的影子,倒是像這樂正緋心原本就是如此麵目的一個人!這般樣子,更是將皇上的魂勾得離體三尺三,以前星華倒真是沒發覺,這樂正緋心還有這種百媚生香的味道!
  以往緋心眼媚,眼角飛起。所以她總是勾繪眼彩帶平眼角,把那媚骨柔情倒是掩了,卻顯得人枯板了許多。嘴唇一抿是極薄的,臉也尖的很。如今她妝比往常是淡了,那對眼睛一動的時候可謂勾魂奪魄,連星華都忍不住要多瞅她幾眼。加上她如今胖了些,臉兒成了個鵝蛋般,關鍵在於行舉的動作和神態,生是讓星華覺得如今她越發地嬌豔了。
  “這些日子,瞧你氣色也不錯。前陣子你總道頭暈的很,一想事情就頭痛。今兒可熱得很,大中午的怎麽跑來了?”星華揚眉,托著手邊的碧玉盞,“關於你這病,哀家也問過太醫院的幾位老手,怕是短時也難愈得。之前突然出了南腔,怕也是因這病而起的。如今瞧你言語倒是順當多了,哀家心裏也寬慰不少。”
  “臣妾病了好久,虧得太後體恤得很。如今臣妾也覺得好了許多,並無什麽不妥當的地方。”緋心微微笑著,眼卻盯著桌上的水果盤子。弄得星華有點發怔,說話是好了許多,沒動不動什麽南方的稱謂就冒出來。但怎麽瞧怎麽還像是不好的,以往她何時會一直盯著吃的瞧個沒完。
  太後瞧著好笑,看著那盤切好的水果拚件,各方進供時新瓜果都有,皆都擺好紮好簽子。她隨手戳了一塊西瓜遞過去:“貴妃如今倒是變了不少,以往哪裏吃這些東西?”
  緋心見了,笑著伸手接過,有點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如今是天太熱,所以臣妾也有些煙嗓呢!”一邊說著,一邊一手托著便把簽子上的西瓜塞嘴裏了。其實最近是因那些個藥湯子弄的,搞得她天天都燥得很,不過是在太後麵前再稍加演繹一番罷了。
  太後見她那樣子,對皇上那分愧欠又深了幾層。以往貴妃雖說太能算計,但總歸這幾年沒出什麽岔子。當初認了這罪,也是不想再往廣遠了牽扯。便是她跟那些外臣來往,但終是也沒生出什麽事端。反倒至了最後也沒提過半點調動其父的事,如今想想,倒是為了掌控在先,貪圖卻是其次。
  一時瞧她吃個不停,接下來那簽子就沒離手,自動自覺的連紮帶吃去了半盤子。手邊一碗茶也喝了個底朝天,緋心以前從不吃生果冷物,舉凡宮裏擺著,也是為了添個果香。眼見她不管西瓜,荔枝,桃子,杏還是小甜瓜,來者不拒,越吃越興奮,兩眼都快彎成月牙!
  太後見她這般自在的樣子,倒比以往拘著板著可愛了許多。更覺得自己此時言語試探倒有些小人之心了,太醫院那幾個也都說了,貴妃脈阻有淤,心滯難散,連帶一向親管太後身體的孟勞讚也是如此說的。況且她不時讓人抽冷子往掬慧宮一探,每每都是如此,竟倒不像是裝!以前她是裝過阮慧,但阮慧出身世家大族,所以裝起無非是收斂眼眉,計較細微。況且她裝這個的確沒什麽意義。
  “最近你好生養著,也不必管些個瑣碎繁雜。待你好些理事也不遲。”太後看著她,低聲說,“之前的事不提也罷了。不過總歸要提醒你,後宮的女人安份些便是,外頭的事,到底不是女人該管的。”
  “臣妾知道了,以後再不管那些。”緋心眨了眨眼,低聲說,“太後,臣妾願意拿錢出來還給林大人。太後莫因這個生氣了好嗎?”
  太後聽了一哽,搖頭道:“算了,都說別提了,你又來提它作什麽?”都說人曆了生死,心性總有變改。如今她這般一說,更讓太後有些喟歎,樂正家乃淮南豪富,一個南安園都建得,二十萬兩又算得了什麽?她當初借著這個管林家要錢後乍聽很是吃驚,總覺她是存了暗謀在裏麵。如今再想,估計她隻是借機要錢,至於這數目,怕是她見多豪富,在家也是用慣了,隨口一要罷了,根本沒想太多在裏麵。
  “臣妾不是有要違太後的意思,是太後上回問臣妾那些錢的去處。臣妾有些實是不記得花到哪裏,不如索性還給林大人,以後再不敢動這心思了!”緋心聽了囁嚅著說,“以前臣妾大手大腳習慣了,又總想得個好名兒,對著奴才也很是舍得。那會子皇上賞果子,打發二十個奴才來端盤子。臣妾一個也不願意得罪,一人給五兩,錢就這般花了無數去!後來實在沒錢花了,才想從外臣那裏弄些。”
  一時太後聽了竟有些發怔,心裏竟有種想爆笑出聲地衝動。以往緋心哪敢說這些話來,這事太後有數,不僅皇上這樣幹過,她也這樣幹過。當時緋心廣散銀錢,哪個都知道這貴妃最是舍得花錢的。有時傳到星華耳裏,她聽了很不以為然,覺得這女人跑到後宮來這般攏人,一副暴發戶的德性。有時便故意弄一堆奴才去她那討賞,現在一想,倒覺得她夾在他們母子之間,其實也頗是難做的。
  她這邊剛說完,突然外頭一聲:“你不是腦瓜子不好使了麽?怎麽這會子這種破事都想起來了?”
  太後一抬頭,正見雲曦一臉鐵黑的進來。他往這邊來從不需要通報,除非太後有事提前囑咐了奴才,不然皇上想悄悄地進來,哪個敢攔?他身上還穿著朝服,暗金盤龍紋,頭上束著冠。一看就是打朝上直接往這邊來的,結果一耳朵就聽到緋心拿話排揎他,不高興了!
  他一嗓子把緋心嚇得跳了兩跳,沒想到這會子他竟跑來了。結果她正在說他的壞話,竟讓他聽了去!一時太後開口道:“皇上也不用著惱,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說著玩玩罷了。哀家也是悶了,聽個樂子而已!”
  雲曦的眼瞪著緋心,這個算計精,倒是沒露馬腳,但拿混話排揎他呢!東摳一點西挖一點,她是生要把這二十萬攪活幹淨才算罷休!
  緋心忙忙起身跪下磕頭,雲曦這幾天太忙了,忙得好些天都沒往後宮來。本來十分的掛念,當時先往掬慧宮去了,得知她竄太後這裏來了,趕著往這邊跑。如今見了更是牽腸掛肚起來,盯著她的腦瓜頂一直瞧。今天梳的是個什麽發型?跟個牛角一樣的古裏古怪!
  太後瞧雲曦的眼神,心裏也明白十分。他能真氣麽?兩眼都快盯出大瘡來了!
  “皇上今兒怎麽有空過來?難得閑一會子,生這個氣作什麽?她的病沒利索,想起什麽便說什麽,有什麽好計較的?”太後說著,眼撩著雲曦,那意思是你還不趕緊的就台階讓她起來?
  雲曦聽了太後開口,一時心裏稱奇,再一看太後,正拿眼睛示意他呢。他緩了麵容,往太後邊上一坐道:“起吧!朕瞧你越發病的厲害。該記的記不住,不該記得全想起來了!既沒好利索,就好生養著便是。前賬還沒幹淨,還跑來討這個不痛快作什麽?”
  緋心扶著繡靈慢慢站起來,垂著雙眼不敢再言語。星華笑笑:“如今倒也沒什麽,哀家這幾個月下來,也想開了,皇上也不必多心才是!”
  雲曦聽了心下一動,緋心在太後眼裏是一個小心謹慎到極點的人。如今她這招果然是有效的,毫不顧忌的在太後麵扯三閑四,倒是讓太後開始撤防了。
  緋心是在說閑話的時候讓雲曦逮了正著,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她倒不是有心想揪他的前帳,隻是這般坦誠如今對太後是最有效的。她也不敢亂瞄,隻乖乖地站在雲曦身側,聽兩人在那說些體恤關懷的話。
  雲曦聽了笑了笑,一時又陪著太後閑敘了幾句,瞧著太後雙眼有點犯迷,知道她一向有午睡的習慣,就起身出了壽春宮。
  一出去他牙根都癢癢,看緋心一臉神態自若的樣子跟在他後頭挪碎步,今天日頭毒的要命,外頭知了叫得尖聲刺耳,連樹葉子都讓太陽烤得打蔫。這會子她竟有閑情往這邊跑!兩人出了壽春宮,乘著輦一前一後到了前禦園子。近了湖畔,小風一吹倒是有了涼意。湖麵上浮著睡蓮,此時綠葉浮波,岸上柳垂點金格外的明耀。雲曦把人全打發了,徑直扯著她下了階往水台橋上走。
  明明她淡定自若,以假亂真是她該完成的任務,眼神飛揚,巧笑天成,太後麵前也沒有半點破綻是對她演技的最高誇讚。但是她往他麵前一站,越是如此活靈活現,他就越是難控。她演技越是高妙,越是臨危不亂,他就越是定不住神。讓她少往壽春宮來她就是不聽,今天讓他逮個正著真真是氣死人!
  他扯得她一路小跑,走到橋台中間一回頭,見她咧著嘴眯著眼睛,頭上的流蘇穗子七甩八蕩得弄得他心癢癢的。看久了她以往的樣子已經成了習慣,如今她這般一打扮竟讓他心跳漏了兩拍。最近因著新政的事,他實是太忙又累。想著她難得扮回天真,沒準也能往啟元殿瞧他一眼。誰料她就是不來,不來就不來,如今居然還撒著歡的往壽春宮跑!這個沒良心的!
  緋心讓他揪捏得生疼,突然肩膀一抖,不用抬頭就知道他甩飛刀呢!五月那會子,繡靈是慫著她往啟元殿去耍天真。但她覺得,最難攻克的是壽春宮。這副樣子先要讓壽春宮的太後瞧而且不露破綻才是當務之急。所以她找了幾個眉眼生動的,生是細細觀察學了一個月。六月中旬的時候開始大著膽子去,如今有了些成績。
  但他最近又極是忙,每日都與臣工議事到深夜,她是想著等他有了時間,過來的時候再與他細講。誰料今天他抽冷子殺進來,弄得她當時也很是慌張!
  “你是不是成心跟朕過不去?”雲曦一直將她扯到中央小亭才撒開手,她最近讓那藥湯子泡得格外耐不得熱,幾步道的工夫已經滿臉通紅。緋心聽他沒好氣的聲音,一時也不敢辯,低眉順眼的等他撒氣。
  “你現在腦瓜子不清不楚的,大中午的不窩著睡覺去跑出來作什麽?”他伸出一根手指就戳她的頭,戳得她七晃八搖的直咧嘴,最近熱的要命,園子裏半個人影也沒有,都貓著各地歇著去了,“朕說的話你沒一句聽得進去,幾天不瞧你,你就開始撒性子胡來!你頂個牛犄角美什麽呢?”
  緋心讓雲曦戳得發暈,加上暑熱難當,雖說在湖中間小風一吹涼嗖嗖,但心裏老裹得一團火似的弄得她起燥。讓他罵得臉又臊得很,他半點也不壓著聲音,讓風裹得湖對岸都聽得去。一時頭暈腦漲的退了兩步,眼見他逼上來又要戳她的頭,把心一橫也不管了,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臣,臣妾去蹭,蹭吃……”
  “你說什麽?”雲曦聽得有點暈,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蹭吃……”緋心臉都紫了,吭哧了半天又咬了兩個字。
  “你不是真的病了吧?”他有點擔心起來,伸手勾過她的脖子摸她的腦門。她搖了搖頭,皺著一張臉道:“那藥湯別泡了吧?臣妾都快燒著了。”
  雲曦低頭看著她皺成一團的苦瓜臉,突然抱著她笑了起來!霎時竟把她之前排揎他的話給忘記個幹淨!因她最近一直內外兼治,內裏還是用馮意昌的藥,外則是用那幹薑黨參當歸等藥材泡湯。雲曦又讓她生冷之物一概全忌,這一下,掬慧宮裏半點瓜果全無。以前分派過來,也就是擺著添個香,如今繡靈嚴格執行皇上指示,連擺也不擺了。入夏以後,她別說生冷的東西了,茶都快忌了。冰鎮酸梅湯,什麽蓮子銀耳這類的更在掬慧宮半點見不著!
  緋心燒得是快了腳,整日都有些坐立不安,前些天大著膽子往太後那裏去了一趟,眼瞅那擺著果盤子。以往這些東西她哪瞧得進眼去最近她太燒得慌,便借著演戲,今天壯了膽厚著臉皮去吃。繡靈便是瞅見也不敢攔她,生讓她吃了大半盤子進了肚!
  這會子讓雲曦數落得歪了臉,迫不得已的將真實的想法給說出去了。她自己也是極不好意思的,但那藥用的真是快燒起來了。她也不好大刺刺的跑別的宮裏去吃喝,隻得往太後那裏去。一來借此證明自己不同以往,二來也能滿足一下口腹之欲。
  雲曦簡直是笑的不行,就算是去蹭吃也要一舉兩得皆不耽誤。但笑歸笑,她這般樣子弄的他也有些擔心起來。他一早指派馮意昌去照管緋心的身體,太後那邊也派了孟勞讚協理,他已經跟馮意昌講了,若貴妃有什麽不妥當必要往前頭去告訴他,絕不能耽擱半分的。但這幾天,馮意昌也沒過來,他想著也該沒什麽事。
  如見她生是一副摞火上煎的樣子,一時也開始牽腸掛肚起來。不由的伸手攬過她,撫著她的肚子半是玩笑半是真的道:“別是有了吧?”
  緋心聽了抬頭瞅他,他上回就說的準的很。說她有了,結果半個月之後她真地有了。這會子一聽這個,心裏亂跳了無數。他看著她地表情,越發心移神蕩起來,她今天梳個牛角發髻,更是鮮亮活潑起來了。
  “馮意昌這幾日怎麽說?”他一說著邊伸手衝湖畔汪成海招手。汪成海會意,忙領著人撐了大傘過來迎。
  “也沒說什麽,當時那浸湯的方兒他也說妥當。但雙管齊下臣妾實是燒的難耐,他道積寒難清,仍是外熱內虛的,半點散熱去火的都不肯開來。臣妾想著終是忍忍便罷了,這幾日天氣熱的很,越發難忍了。”緋心老老實實地交待,一時汪成海等人過來,兩人便隨著傘出去,往掬慧宮去。
  雲曦到了掬慧宮,讓人去把馮意昌找來問話,那邊讓繡靈打發緋心先沐浴換衣。汪成海也伺候雲曦把衣裳換了,如今雲曦得空往這邊跑,汪成海把一些皇上的東西也存放在這裏,省得每每一來打發人跑來跑去的麻煩。其實宮殿建在高台之上,又高又闊加上板石皆厚,最是隔熱抵寒的,每至盛夏就算不擺冰也很是清涼通風。緋心一直身虛體寒,一向都是懼寒不怕熱。最熱的時候也不用冰,至夜也是要搭蓋些薄被地。如今她這般燥氣連天的,別再是驅寒不成再引了虛火出來。
  一會子馮意昌過來,見過皇上之後,雲曦問起他貴妃最近的病情,眼見他一臉支支吾吾的,心裏有點子不自在起來。便起身往穿堂廂廳裏走,汪成海一見他那意思便趕著人轟得遠遠的。雲曦回身瞅著馮意昌:“朕幾次道明,要你有了事便要來報。你是耳聾還是嫌命長?”
  “微臣豈敢。”馮意昌一聽忙跪了,低聲說,“其實貴妃這並不是病,隻是有點補大發了!”
  “什麽?”雲曦眯著眼,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
  馮意昌身為太醫院的院首,其實照應滋補這類的工夫於他來說有些大材小用。但是皇上指派的,他自然是要格外小心,其實那幹薑黨參當歸配以芍藥浸湯,再加上他的滋陰補氣的藥對陰虛是大大有利的。外以通汗逼寒,內以調經順氣,兩相補服貴妃這幾個月已經明顯比去年的時候要好了許多。
  但因皇上不時往掬慧宮關照,這底下的奴才們都是跟風辦事的。司膳那邊的一瞧著貴妃得寵,雖貴妃不理事也緊著要巴結。貴妃如今稱病調養,他們那頭就配合著今天送一盞燉烏雞當歸,明日弄一些燉花膠蟲草。這些東西固然都是滋陰補氣的聖品,而且都是溫補的好東西。開始馮意昌覺得吃些也沒什麽,但幾日下來,這貴妃就有點補大發了!但總歸是沒什麽大礙,況且這種火馮意昌哪敢隨便給她開藥調泄?所以對著她也不好回,加上她最近又忌生冷,可不弄得她燥氣連天的?
  雲曦聽馮意昌嘰歪了半天才把話說明白,突然心裏湧了一股想大笑的衝動:樂正緋心你也有今天!
  緋心換了衣裳再過來,見偏殿這邊已經沒了人。她便往後頭寢殿來,眼見汪成海正在階下簾外守著,裏頭靜悄悄的沒半點聲音。隔著水晶簾一瞅,裏頭下了帳,一時壓低聲音道:“皇上寐著了?”
  “如今日長夜短的,剛皇上坐著就犯迷怔。”汪成海小聲衝裏努了努嘴,伸手撩了簾子讓她上去。
  緋心聽了很是心疼,微拎了裙角輕輕上階,隨手在妝台邊上拿了一把銀絲團扇。最近新政剛出台,各地交接事宜非常繁多。待諸事上了軌道,怕也得小半年。而且這還算是順的,若是不順,各地的貴族鬧起來也都是麻煩。照這勁頭,他生是要熬過今年瞧了形勢才算能稍鬆口氣。
  前一陣子,裏頭也鬧外頭鬧,他是沒一刻的安寧。如今她避在這裏躲風頭,整日胡吃悶睡倒胖了,他卻日日憔悴,她豈有不心疼的?並非是她不願意往啟元殿去瞧他,也並不是她還顧著那麵子。隻是當下她想先通了壽春宮,省得他再牽掛煩惱。
  她撩了帳子,歪在他的身邊,輕輕地給他打扇。今年真是熱得很,總覺比往年要熱了許多。緋心穿了一件開襟的銀絲袍裙,打著褶花散著大擺,頭發鬆鬆的挽了。眼瞅他安穩合目的樣子,讓她的心不由地也靜了許多。以往她總是揪著規矩不放,拘守不自在的讓他也難安舒,浪費了許多好時光。她一時歪靠著,一時手酸便換另一隻手,伸了臂繞到他身側打扇。細風柔柔,帶起他的發梢,帶起許多回憶來。
  突然他側身一靠,伸手摟了她的腰,臉湊在她的身側低語:“今日又用的什麽香?”
  緋心因這話牽起許多過往,抿了唇笑著:“一點檀香,如今也不敢再調什麽香。”
  他笑了笑,抱著她一個翻身將她帶床裏側來,伸手撫撫她的臉:“以後你還是少吃些涼的東西好些,剛馮意昌說了,生冷的還是要忌。”
  他不過是指尖輕撫,緋心已經有點子麻酥酥的感覺竄起,生是帶出一股怪異來。她哪敢瞅他的眼,壓著眼眸應著:“既沒什麽,臣妾再忍就是。”
  雲曦瞅著她那樣子,越發覺得好笑起來,伸手把她手裏的扇子隨便一扔:“忍忍吧,瞧著快好了。”說著,有意無意的手伸過來一勒,正勾在她的胸側。
  緋心整個人一悸,馬上有點子發軟。那怪異感覺亂湧不休,心跳霎時加快節奏,搞得她呼吸都急促起來。越發不想看他,但就是不聽話般的,眼不住的瞄他。身體也有點不自主地往他身側貼貼靠靠。
  既然馮太醫說了無事,那定是沒用錯藥才對。但現在緋心也不知是自己裝的太入戲還是她哪裏有點子不對,見天的腦子裏就有點魂不守舍的。如今他躺在邊上,她一再的跟自己說不能再煩擾著他,但就是控製不住般的要貼過去。
  “你老擠我幹什麽?”雲曦明知她現在是不禁勾撩的,手還故意在她耳後頸窩那流連,他太了解她了,她耳後是十分敏感的。像是在推她,卻讓她越發難耐起來。
  緋心就覺得腦子裏有兩個自己在打架,那個正常的已經被那個詭異的打的奄奄一息了!她心跳如鼓,那種燥火連天的勁頭又竄上來了,好像再吃整個西瓜也不頂事一樣。她身體越發拱了兩下,突然半抬著身子湊過來,大眼使勁瞅著雲曦,手指在他衣領邊摳來摳去的。

  第016章 放縱傾情盡靡足
  雲曦真的很佩服她,若他補大發了哪能像她這樣還能忍到現在,最可笑的是她以為自己吃點瓜果就能消了似的,竟壯了膽再三的跑到太後那去蹭吃!一時見她大眼含春,臉紅撲撲的格外誘人,用那種前所未有的勾魂眼神玩命地看他。他好些天忙得顧不得,如今她就在身邊,再這般一瞅,弄得他險些有點控製不住。
  有時他自己都覺得怪了,見了她他就有些控製不住,說不上來的就竄邪火。她把他招急了就竄,有時她很是乖巧也竄。就是有時她什麽也不做,瞪著眼發呆他照竄不誤!
  “幹什麽?”雲曦憋了一肚子笑,強忍著瞅著她,一臉的不明就裏。
  “皇,皇上,困了麽?”緋心自己都沒話找話說,使勁的給他暗示他就是沒反應。越發讓緋心覺得丟人起來,她本來就是一個麵皮極薄的人。她真覺得馮意昌給她下錯藥了,但現在皇上都說沒問題,她也不敢拒而不吃。
  “嗯,困了。”雲曦說著,伸手在她頸後撫了兩下。她越發地難持,一時快趴他身上了,一時聽他說困了,也沒臉再說什麽。手指在他衣領前摳來摳去的,生要摳掉一縷絲去。雲曦看她皺著一張臉在那冥思苦想,知道她現在腦瓜子已經揪成一個大疙瘩,以前她就是一見了他就傻,然後經常在那皺著一張苦瓜臉想半天。當時他瞧了就特別生氣,如今見了就格外的好笑。
  緋心憋了半晌,無計可施身體不聽話,就想賴在他身上不起來。見他一副焉焉的提不起勁頭的樣子,心裏覺得十分的頹敗。但他撫她的頸後讓她格外的難耐,見他的樣子更是讓她不願意挪眼,簡直可謂是色令智昏,整個人都有點不著四六起來。她手摳了一會,突然眼睛一亮又低聲說:“皇上,臣妾幫您捏捏吧?臣妾學過,可以去疲倦的。”
  他摸著她的臉,揚起十分勾人的笑,看得緋心有點眼睛發直。他伸手揪著她兜衣滑脫出來的帶子,輕輕繞著在她的臉上逗來逗去,低聲道:“今兒你怎麽這麽乖巧起來了?最近倒真是累的很,連著好幾天都沒寐上一個時辰的。”
  他隨口的話讓她格外愧疚起來,他整日忙得昏天黑地,如今建了內閣六院,一些近臣整日家的報事,他一向是折不壓宿,必要當日理清。現在更因新政推起,比前幾年要忙起數倍不止,真是連睡覺的時候都沒有。她整日家胡吃悶睡諸事不理已經夠享受的了,何以這會子再來煩他?平日還總自栩忠心天地可證,這樣算個什麽忠心來?
  這般一想,生是覺得心裏竄起燥火都是極為的不應該,一時掙紮著撐著半起:“臣妾知道皇上的辛勞,時常也想盡盡心。皇上晚些時候還是要過前頭去,總坐著僵著肩也不好。臣妾幫您捏捏吧?鬆鬆筋寐一會子,過一個時辰再叫起!”
  雲曦看著她一臉地愧意,簡直就是受到她的影響,一時也有點內疚起來。他讓她忌了生冷,如今又連番進補,大暑月裏見天泡那個藥湯就夠折磨人的了。這會子還耍她真是太過份了!他伸手勾著她的脖子,撫著她的眼眉道:“最近你起了燥火了,馮意昌哪敢跟你說這個?你自家也不知道,哪裏是吃點瓜果就能消了的?下午不過去了,在這裏陪你吧。”
  緋心一聽,半晌才琢磨過味。一時喉間嘰裏骨魯亂響一陣一句話也說不來,腦瓜頂都要冒了煙來。他不說還好,一說她整個人更像是一萬隻蟲子在裏頭鑽,咬得難受,臉憋得紫脹,臊得她整張臉都快歪了去!
  雲曦瞅著她的表情,輕笑了笑:“你我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講的?何苦七拐八繞的?憋得自家上竄下跳,當初你自己不也是說了麽?便先守臣綱,總也有夫妻在後吧?”緋心一哽,快滴下淚來。當初她在那小洞裏的話言猶在耳,她幾曾忘記過!她總是將這份情感至於忠心之下,他卻從未棄過。總歸是她虧欠雲曦更多了一些!他總是威逼利誘也算是伎倆盡出,她還拘在教條之下扭扭捏捏的,好個沒意思!
  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灼息噴在他的頸窩,身體微微顫抖的低語:“你抱抱我吧。一會真的幫你捏捏!”
  他笑出聲來,伸手摟住她道:“幹什麽?犒勞我麽?”
  她也笑了,眼兒彎彎地格外的媚人,解他的扣子時手都有些哆嗦。但總歸不像以前那樣恨不得還要蒙他的眼,他看著她的樣子,手在她頸後輕輕地撫。她怪得很,頸窩處倒是更懼癢,一摸便輕輕哼著縮,他複轉到她的耳後輕撫,她顯然更喜歡讓碰觸到這裏,揉一揉便像隻小貓般乖順起來。她臉越發地紅透,卻是主動貼過去吻他的下巴,他並不動隻是任她細細柔柔的貼熨。因她一直太被動,所以他總是逼迫她,給她設地關卡節節攀升,讓她一次次地挑戰極限。
  其實如今他明白的很,滋補過份倒是在其次。卻是因他的坦然,讓她更放開手腳起來。本來於他,也沒什麽可隱瞞。她隻是敏感又小心的習慣,蝸牛一樣地緩緩地前移。
  她又最是個多心的,想得多了便總是怕前又懼後。更因她習慣了一切以他為先,那臣綱夫綱便是壓在她身上的兩座山,她越是上攀,越怕來日跌得狠重!其實他們之間,早就用再分彼此。
  他伸手撫著她的後背,將那滑膩的觸感烙在心底最深處。掌撫上她的肩骨,她輕輕地悸了一下,他悶笑了一聲:“你還是需要進步些,不如今日再教你一個吧?”
  她鬆鬆的發散下流泄如瀑,掩住她滾燙的臉卻難掩那火熱的氣息。她的唇滑過他的下巴,沿著臉廓一直到他的耳側,微微的輕喘了一下:“還是先複習舊的吧?”說著,她的齒輕輕的開合,噙住他的耳骨,手指已經撫上他的喉結。引得他整個人也是微悸了一下,將她箍得越發緊起來,手將她衣服都撩起大半,那柔膩讓他的火極速地飛竄。他讓她撫得極是舒服喟了一聲:“你越發進宜了,我沒白教你!”說著,腿纏勾上來,將她更是往上挾推,想把她嵌在骨頭裏。他的手在她後背遊移,順著她的曲線向著她的腿間。最近她因著諸事不理,整日調養補身,身體圓潤了些,觸手越發地膩軟起來。
  她身體微微的一顫,撩人的微喘正在他的耳邊,他的指尖觸到那滑膩的灼熱,微微的一擠,那低低的囈嗚便讓他格外的興奮。
  “你越發好了,我覺得這藥用的好。”他箍緊她,低低地笑起來。以往她寒氣逼宮,加上她拘條板理,身體僵澀難開。後來就好些了,今天她更像是勾魂的妖精。渾身都帶出那媚人奪魂的芬芳。
  她的臉滾燙的,此時正埋在他的頸窩,專心致誌的在啃他的脖子。手學習著在他胸前遊走,感受那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線條。一時聽他調侃,越發讓她不敢抬臉,但身體就像是受了鼓勵一般地越發地綿軟癡纏起來。她的嘴唇湊到他的耳垂一下含住,鼻尖微呼出熱息,同時手指正摸到他胸前的突起,她手指一揪一撚,根本就是學他,把他的招數現在盡數招呼到他身上!
  他身體霎時崩得緊緊,一股快意過電一般的讓他後腦開始發麻。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手指趁勢更是深探了進去,她整張臉都皺起來,肌膚呈現出極為誘人的粉紅。她微張著眼睛,睫毛撲閃之間像要溢出淚珠一般,他盯著她的表情,迷醉在她的眼波裏。每當她流露出這種嫵媚又妖饒的神情時,他就想把她揉進身體裏再也不放出來。
  她伸手去摟他的脖子,身體微弓起像是蛇一樣輕輕的扭擺,頭顱後仰,頸脖帶出優美的弧度。他垂下頭去咬她的脖子,帶出她輕輕的微呻。
  “太緊了,放鬆一點。不然你一會要疼!”他輕輕吻一下她的鼻尖,半抬了頭看她。他可以感覺到那個窒緊滾燙的甬道在緊緊的絞縮,咬緊他的指節。讓他的麻意從手指一直傳了半身,下腹越發地脹沉起來。他箍緊她,蹭到她的肌膚已經讓他格外難忍,意識的束縛力已經到了近崩潰的邊緣。此時的緋心,在他懷裏簡直像是一條小蛇,每一次輕輕的扭動,都讓他不能自抑。
  有時他很累,朝上事多壓力又大。人壓得久了總是要尋求刺激才能放鬆,追花逐豔也是刺激的一種,但時間長了也沒意思。卻覺得與她一起之時,就會格外興奮起來。開始很是不解,隻是見她那樣子便壓不住般的,她越是躲得狠他就越發逼得狠。而如今,越發覺得她將這樂趣放大了,讓他有時便是極安生的,而有時又極是激昂的!越是熟悉她的氣息就越發沉迷,越了解她就越發陶醉,狂情蝕骨,神銷魂腐一般的。在這利益權謀爭奪最慘烈的地方,也不礙他的柔情滋長,不但不妨礙,反倒更帶出勃勃生機!
  她摟緊他,酸麻的感覺在放大。但因他啞啞壓抑的低語,心裏卻化成一灘水般,暖暖的遊走在四肢百骸。她從來沒什麽喜歡或者不喜歡,但他教會了她。是他逼出她心底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否存在的真,這份真放大她的忠誠,所以願意為他背黑鍋為他死。而現在,不僅如此,她更願意與他一起飛灰煙滅,隻對著他的時候,把教條理法全部拋到腦後,她也希望他能像她一樣的快樂,在這宮裏也不寂寞。
  緋心貼緊他,身體在他身上廝撫,帶出更多花火,像是綻放開來最美的那一朵,誘惑他吞盡她的芬芳。她吻他的嘴唇,低語:“沒關係,我想和你一起去!”
  他看著她的眼睛,她沒有哭,隻是水蒙蒙的格外潮濕。他抱緊她,唇邊帶出美好的弧度,他不再開口,任由欲望席卷神魂。一起去,與她!

  章 恣意隨性增歡情
  掬慧宮的百香池占據寢殿邊上的一整座角殿,與寢殿是通著的。如今最大的一個泉池裏四麵的魚嘴銜珠裏還不停的嘩嘩淌著水,四麵的煙紗罩都下了,供歇息的角落又置在殿最裏側。饒是這般,雲曦的聲音還是隱隱時高時低地傳出來。讓候在外頭待傳的汪成海和繡靈麵麵相覷,常福在邊上都快崩歪了一張臉,繡靈使勁的掐了常福幾把就差踢他出去。
  汪成海也有點傻眼了,怎麽聽這動靜像是皇上在受虐待啊?什麽時候聽到皇上這般喊叫的?皇上下了朝把貴妃從太後那揪回來,兩人就憋在寢殿裏。繡靈早早打發人準備了湯浴候著,後來兩人從穿堂那邊直接進去了。不多時便聽這般動靜,怪嚇人的。汪成海也不敢愣衝進去,看繡靈紫了一張臉也是一副古裏古怪的表情,兩人都不敢離的遠了,怕一會子叫人。繡靈聽著更害怕,以往那貴妃侍寢,哪有這般動靜?過後貴妃都累得半死睡過去諸事不理,方才兩人在那邊已經折騰過了,這會子怎麽泡著湯皇上又嚷上了?別真是下錯了藥,貴妃有了什麽怪癖了吧?
  這幾個在外頭提心吊膽的,雲曦在裏頭可謂是死去活來!他從不知緋心竟還有這種手藝,生能把他硬僵的筋都給摁得極痛快!他是不想叫嚷的,但那種又痛又舒服的感覺實在讓他忍不住。便是太醫院的拿捏手都沒她的手藝好!
  他此時整個人都趴在榻上,背上搭了一塊大絨巾子。緋心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光是手勁都不行,她整個人都跪在他背上,拿膝頭和手肘下力!準確的找到他的穴位,生是替他把那皺筋全順過來!
  “老天……,你這個死孩子,你居然瞞這麽久都……不告訴我你!”雲曦喉間發出悶悶的長聲,那是痛快至極的歎息。
  “說過麽,學過推的。”緋心也咬著牙,聲音都有點走調。滿頭大汗的賣傻力氣,光是手指不行,他後背都跟鐵板一樣了。這幾個月他累極,太醫院那邊的過來幫他捏哪敢這樣下手?本來她也是不敢的,而且每次他起了性不管不顧,緋心都讓他整得死去活來,就算有這膽子也沒這個力氣了。
  但今天不一樣了,簡直柔至極,和風細煦讓緋心都有點受寵若驚了,反倒不像以前累的軟癱。加上她應過他,又的確想幫他去去疲累,便也索性豁出去了。
  她知道他肯定要嚷出來的,當初她學的時候根本沒機會在母親身上施展,哪個耐的住這般捏,況且也沒這樣長坐著發僵的。不過是學學找穴點位,練練手指上的勁道便罷了。
  後來入了宮手藝也廢了,手勁越發地退步。所以今隻能拿手肘膝頭替代了!她知道他平日下了朝也難安生,最近事情太多,一撥一撥的臣工見個沒完沒了。各院都是初建而起的,各地的事更是多如牛毛。他先得給捋順了,才好慢慢調劑。坐的久了,背總是僵硬的。不下力氣定難鬆,但下的狠了,定是要痛的。但此時痛一痛,一會子就舒服了,所以緋心根本對他的叫嚷充耳不聞,一心隻想幫他鬆舒坦為止。
  一會緋心捏完他的肩,又非常盡責調轉頭去手指摁他的腰,這塊沒敢拿肘替。雲曦開始是雙手交疊在下頜底,一會工夫就讓她揉摁得筋舒身泰,這榻倚著一側殿牆,炕桌已經移到一頭地桌台上,靠牆的雕花架上擺著一些書卷。他隨手抽出幾本瞧,無非是《禮記》,《言訓》之類地。低聲道:“這些個東西你都倒背如流還瞧來幹什麽?每日得閑泡湯還瞅幾遍不成?”緋心含混不清地應了幾句。雲曦搖了搖頭,一邊說著一邊手隨便一推,無意掃撫榻隙時突然又摸到一個本子。指尖一抰便扯出來掃了一眼,登時眼一下睜大了來,微微地漾著笑。
  他支肘半扭著頭,回眼看她的背影。長發一抖一抖的格外地動人。她鬆鬆的係了一件袍子,此時都滑了一半。半隱半露的帶出肌膚地斑斑紅印。何時見過她這般放開手腳,讓他整個人都要醉倒!
  於她而言,瞧這些禮言訓誡長大地,如今能為他如此已經極為不易。她難得主動一回,他自然是要配合地。竟是無意之間收了以往的狂性,陪她感受了一回那種綿溫柔細的滋味。如今見她又潑命一般地,讓他心裏有說不出的柔醉芳濃。
  “那藥你還是接著用,我瞧著你快好了。打從去年三月那會子開始調治,也有一年多了。去年八月底就見了效,到底是比以前強許多。”他瞧著她的背影,開口道。
  緋心聽了便應了,其實她也覺得的確是如此。去年懷上過一個,雖說最後不能保,總歸是起了個好頭。現在又緊著調到今日,她若是貪了涼,再弄得反複了,豈不是對不住他到處尋方的一份心意?
  雲曦接著道:“那西瓜最是寒涼的,荔枝龍眼雖是味甜但容易起燥,那杏李之類的東西也不保養,總歸是少用些為好。不過前一陣讓你全忌了口也的確過了,大暑月的哪有不浮燥的?到時讓他們弄些甘溫補氣的給你,到底能好些!”
  她聽了心裏格外溫暖,雖說保養這一套她也是懂得。但從小到大,也沒人這樣切切的囑咐過她,如今他自家都忙得顧不得保養,總歸還是惦念她許多。一時眼淚都快下來了,越發賣力起來。
  “緋心,跟你說話呢,咬牙切齒的努什麽勁呢?”他忽然開口叫她,雖隻是見她的背影,但有如親見她那副表情一般。
  緋心愣了一下,半扭了身子轉過臉來,一頭一腦的汗讓她滿臉都帶出釉亮的色彩,一時眼潮潮的也不言語。
  “你還躁的慌麽?這麽大勁頭?”他整個人都快側過來,弄得她有點子坐不穩。他瞧著她,一臉的笑吟吟。
  她怔了一下,臉越發地漲紅,有點不好意思,她半抬了身子要下來。他手臂一撈,趁勢將她一把勾過她來,突然表情變得有些詭異起來:“你還瞞了什麽了?今兒全交了底吧?”他此時通體舒泰,說不出的舒坦。這些天因朝上的焦煩全散個幹淨,這半天的偷閑,格外的珍貴啊!
  “沒了。”她的臉紅通通的,眼睛忽閃閃的發亮,低聲說:“還哪裏痛僵,再捏一會吧?”
  “不了,還是幫你再去去火是正經。不然過兩日我忙叨起來顧不得,你再噴了鼻血!”他笑,撥開她汗濕的發看她的臉,盯得她調侃得她越發窘迫起來。
  她伸手搔了搔鼻尖,訕訕的幹笑了兩聲:“不,不用了。”
  “當真是不肯交底的?”他越發笑得明媚,側支著身看著臂彎間的她。一時微揚了揚眉毛,把話又繞回來說。另一條手臂在後麵摸了一陣,把一個薄薄的本子晃到緋心麵前:“這東西你從哪裏弄來的?”
  緋心窩著發呆,眼睨間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忽然因晃來晃去帶翻了書頁,霎時整張麵皮紫脹起來。她喉間一陣咯咯亂響,跟讓人掐了脖子般。眼見他拿著那本子單手撚開翻了兩翻,登時讓她的麵孔都有些扭曲起來。
  雲曦一臉的戲笑,看她都快抽過去的表情,撩著書道:“你何時開了這竅?怎麽沒見你照著演習演習來給我瞧?”
  他這話說得她更是沒臉起來,整個人都有些惱羞成怒,緊著那股子無地自容感竟逼出她無盡潛力,她身子僵在他的懷裏,但眼珠子像個鍾擺一樣狠狠盯著那讓他撩來晃去的書頁,直到他無意間把那冊子揮的近了眼前,緋心突然雙手一探,猛的一個惡虎撲食一把伸手抓住,緊著又是一個野貓十八撓,嘩嘩嘶嘶幾聲,成了破紙片子!
  雲曦是剛才因她幫他推拿間,無意在榻縫裏摸到的。其實宮裏也供著歡喜佛,有養身房中之術的書籍,這些也都比較平常。隻是從她這兒居然能摸著一本,實在是讓他十分驚訝,便一時扯出來逗她。
  結果緋心臉上是徹底掛不住了,加上最近她因為滋補起了燥火,性子難壓得住。但雲曦根本沒想到她居然手這麽快,而且居然吞了熊心豹膽,當著他的麵就毀滅證據!他還發怔著的工夫,眼前已經一大堆破紙片子飛飛揚揚!她還瞪著眼,紫著一張臉在那喘粗氣!
  當時他的眉毛就挑起來了,一把勒住她,緋心哪敢看他半分,隻覺心跳如狂,她把最後那一點勁頭拿來撕書了,這會子整個人都軟了。他一勒她,她整個人一激,還不待反應。他已經眯著眼瞅著她紅透的臉道:“我還沒看呢你就撕?!反了你了!你肯定已經看完了!給我把姿勢通通擺出來!”他說著,一下坐起身來,提拎著她的手腳就要擺姿勢,方才他是為了配合她,壓根沒敢怎麽大肆隨性,如今讓她摁捏的通體舒泰,此時那股子火更是撩起半天高。一下就把緋心給提的離了榻,緋心嚇得亂扭,喉間再忍不住吱裏哇啦的叫起來!
  緋心一叫喚,外頭的繡靈忍不住了,方才是皇上在喊叫,如今竟換了貴妃了。而且聽那聲後氣不足的,但極是尖厲,似是格外淒慘的似的。隔著這麽厚的壁和殿門,又雜著水聲都隱隱可聞,可見娘娘得喊得多使力了!她和汪成海都在外頭跳腳,主要是聲音永遠也聽不真,老是隱隱綽綽的。搞得兩人都十分的擔心,看彼此的時候都懷疑對方的主子有怪癖!當然汪成海更硬氣些了,繡靈沒敢死乞白賴的瞪他,隻是急得半步也不願意遠了去。

  章 往事曆曆共回首
  過了一陣,再聽不著半點動靜了,繡靈在外頭亂轉,幾次都想捧了點心盤子愣衝進去。生讓常福一把抱住,常福低聲叫著:“我的奶奶,您消停會子吧?咱們主子到了今天不易!您別再一腳進去壞了一宮的安生!”
  繡靈見汪成海耳朵都貼過去,非常專心地聽牆角。她麵色越發地紫脹,實是沒法子,隻得揪著常福的耳朵往死裏擰著出氣。常福疼的臉都快變形了,瞪著眼道:“您擰死奴才吧,到時別讓奴才再頂著雷往宮裏給您老捎玩藝兒!”他故意一口一個“奴才”把繡靈氣得直翻白眼!
  外頭這邊鬧了半天,靜了一會子,忽然見汪成海衝繡靈猛招手,他聽得裏麵似是皇上叫人的聲音。繡靈一見丟了常福湊過去,汪成海這邊忙著打發人端過茶點交給繡靈。
  皇上一向是賴汪成海親自打理。但裏麵有貴妃,汪成海大刺刺的進去不是很方便。其實汪成海覺得貴妃這習慣挺有意思的,宮裏的主子大多進宮前也都是豪門貴族,貴妃在家裏也是呼奴喚婢的。奴才也是財產的一種,是可以任意使用和摧毀的。進了宮裏,等級製度更加的嚴明,隨著地位的不斷提升,身邊的奴才便隻多不少,伺候主子難免要挨挨碰碰的,主子隻消享受便罷,哪裏在乎別的?況且太監淨過身,又比宮女力氣足,有些主子就仗賴太監更多些,根本不需要在奴才麵前避忌這些個!但貴妃一向好麵子到了極端的地步,而且一向用不慣太監做這種貼身服侍。汪成海當然知道她這點,便索性讓繡靈自己進去。
  這角殿一側全是池,大的一個,小的有四五個,還有兩麵牆的衣櫃和配湯的香閣子。此時繡靈一進去,看垂紗繚繞,如霧如煙。沒敢往遠處瞧,隻隱隱見池邊台上有人影!這裏有方熱石台時雲曦正枕著玉枕閉著眼歇息,緋心在他邊上已經睡著了。方才兩人一鬧,害得他又要她,最後她連洗都沒洗,由著他絞了熱巾子擦了擦便睡了。
  這硬硬的熱石很是去疲,緋心身體軟成一灘水,熱石一熨,整個人就跟化開了一般,沒一會子便睡著了。雲曦寐了一會便覺得口幹,剛才兩人在榻那邊一鬧,整的一團狼籍,本來備好的酒啊茶啊也翻了無數。一時見她睡了,便開口要茶。
  繡靈慢慢捧著茶過去,見緋心身上裹了一件雲曦的浴袍,她正睡著,臉偎在雲曦懷裏,恰到好處幫他擋住一些春光!不過擋不擋他也不在乎,雲曦自小在宮裏長大,從來不介意在奴才麵前坦露身體,況且皇帝臨幸妃嬪,這都是要記錄在案的。奴才在他眼裏基本上就是活動工具,說起來,這些年倒是與汪成海培養出了一些感情。他比較寂寞,太後當年雖然把他領到駐心宮來撫養,但總歸不可能如民間父母對待子女一般,從小他身邊就圍著大批的奴才打轉,隻有主仆沒有朋友。倒是汪成海,當初太後瞧著他比皇上略年長幾歲,就放在皇上身邊當個玩藝兒如此一道長起來,倒也培養了一些默契來。汪成海很懂得看雲曦臉色,不像是別的奴才一味隻知奉迎很沒有意趣。加上他在生活上對雲曦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時間久了雲曦就成了習慣。
  不過雲曦知道緋心的一些毛病,還是給她套了一件,架子上搭了許多不同花色和款式的。他隨手抓來也不分是誰的。有時也不知為何,不自覺間便要遷就她的一些小習慣,不管那習慣他覺得有無必要。連繡靈瞧了,除了激動之外也有些感動起來。
  以往皇上起了性便不管不顧,哪分什麽正殿偏殿花廳穿廊?隻管自家痛快,不管貴妃死活。貴妃打落門牙和血吞,三年紮掙,都不肯讓奴才近身。貴妃好臉麵,皇上就偏不肯給她這個臉麵。太後又步步緊逼,隻管拿貴妃當槍頭,貴妃踏在懸崖邊上,沒一日安生。常福說的沒錯,貴妃有今天,得的不易!
  雲曦掃了一眼碗裏的茶,伸手拿起一杯來抿了一口:“朕在這裏寐一會子,先不出去。”繡靈點頭,輕聲建議道:“那不如奴婢再給皇上送點清露來可好?”雲曦應了一聲,便貼著緋心也躺下去。乾元宮裏也有一塊這樣的熱石,比她這塊要大的多,不過他已經久沒在上麵躺著寐了。
  今天突然覺得,便是在宮中,也能感受到水靈峻透的山精之氣,要看懷有什麽樣的心情!浮生忙碌,但偶來偷閑也的確是快意無邊!
  緋心以前從不在這塊熱石上睡,她嫌硬,有時勉強躺一會子就覺得硌得不行。但今天她居然一覺睡得格外舒服,半點也不覺得硌,甚至還有種極至解乏的功效似的。難怪人都道這是好的。雲曦笑著看她,一身慵意滿臉春情,簡直看得人著迷。
  “這一寐了半晌,又出了好些汗,泡一會去!”說著,抱起她來,踱了兩步到池邊沿著階坐下來。他的後腰正抵著一處旋渦出水口,水流一衝格外地舒服。
  緋心窩在他的懷裏,半眯著眼讓水一浸又有點昏昏欲睡的勁頭。水溫正是合宜,不像藥池的溫度那麽高,裏麵帶了些蓮花淡蘭的香味,加上剛才她也是累的夠嗆,不過是憑著一股子勁頭撐頂著。他抱著她也是有些半睡半醒,送了一杯玫瑰清露讓她慢慢飲兩口解解困。他渾身的肌肉線條都放鬆下來,握著她的一隻手浸在水裏來回來去的劃撥,像孩子般地玩水:“你怎麽想起來看那種書?”他還是好奇,低頭看她臉又臊起來。
  緋心剛醒過悶來,低頭也不瞧他。靜了一會她輕聲道:“那書是兩年多前臣妾讓常福幫著找來的!後來也不知扔在哪裏一直也沒找。誰料竟掉在那縫隙裏!”她臉漲得紫紅,喃喃著,“當時……”當初進宮,是因長的像慧貴妃,太後想借著她收攏住皇上的心,為當時僅存的寧華夫人保駕護航。但她入宮兩年毫無建樹,雖然皇上順著太後的意思也立了她當貴妃,但對她的態度不冷不熱,整日花叢遊戲,讓太後也覺得她十分無能!
  後來索性常常指派緋心做一些排擠嬪妃的事,明顯已經想將她放棄。先利用緋心的高位打擊一些她看不順眼的嬪妃,等差不多再拿一個錯隨便讓她下台便是。
  緋心看出太後的意圖,但她卻無力反抗。深知再這樣下去早晚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所以當時她一邊栽培一些位低但心氣高的女子,一邊又向一些阮氏見惡的外臣示意,一切都是為了能盡量的留下來地位不倒!當然她也從自身找了找原因,覺得皇上煩她主要也是因為她死氣沉沉沒有意趣。繡靈和常福也總是因這個不時勸她改改,她當時也是下了半天狠心才讓常福弄本書來跟著學學。但她那性子十幾年教出來的,哪能說改就改的?隻看了兩眼便自我鄙視起來,滿心都是什麽非禮勿視之類的,到底是瞧不進去半點,索性還是走自己的曲線。哪知今天竟讓他給翻出來。
  雲曦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前一陣子,因著查那舊案,我把與你有聯的外臣全拉出來了,雖說太後瞧了很是震驚,但以後也沒人再借這些事找舊賬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次索性抖個幹淨,以後再別拿這個翻扯了。一時靠著他的肩說:“臣妾能當這個貴妃,也是靠了太後的支撐。若沒太後,臣妾也斷不可能有今天!後來太後覺得臣妾無能,也不能攏住皇上的心,臣妾是怕太後總有一日見棄,所以……”緋心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看他,又說,“臣妾原本是想,守在這宮裏老死也罷了,最後朝廷總會因著年頭加封父親。”
  他低頭看著她,如今他自然是明白的。她裝阮慧,是她唯一可以留在這裏的方法。
  她隻想守在這裏到老,守到死。她要的,是用自己的一生換取朝廷給與樂正家的基本體麵。進宮的年頭長遠,朝廷會根據妃嬪在宮中的時間逐漸加封其族,至其死,通常都會再封一次。她想要在這裏守著,不能倒,不能死,便是要死也得死得體麵!
  他繞著她的發縷,黑黑的柔滑卻堅韌。這些,她從不肯說,是他後來慢慢明白的。隨著對她的了解加深,越發地明白。如今聽她說,更別有另一番體會在心頭。她肯對他說,隻會對他說!
  “當年進宮之前,隻是想著,若能進了三圍入了大內,便是不點封,留在宮中最差也能當個女史,分到六尚做幾年工夫,到時家裏也能得個體麵。若能好些,或者能指與親貴,家裏也算攀了貴戚。若再好些……她微微的笑了笑,容顏格外的動人,“是臣妾和家裏都想的太簡單了,哪知剛到了皇城,在內府外駐司衙便把牌子扔出來了。臣妾帶了許多錢來的,卻不知該向哪裏打點!在官驛的時候,臣妾一想家裏殷殷期盼,當時就想死了算了!”
  “誰知沒過幾天,宮裏又來了,道有入選的秀女因病脫了牌,讓人補替得入。臣妾隻以為是運氣太好,哪裏知曉是太後見了臣妾的名冊有心提拔!”緋心半閉了眼低聲說著,“見了太後,臣妾就明白。想進宮這是臣妾唯一的機會,但此番一入再難風平浪靜。若因懼而不受,又哪裏有麵目去見淮安家人!”
  過往曆曆在目,宣平十二年初春,她帶著一家的希望千裏迢迢而來。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踏出家門,第一次,便是北上千裏,來到錦泰最富華堂皇的中心!
  來到京城永安,個中繁華自不必說。內四門皇城裏,更是豪門大戶比比皆是,勳貴王府,世家大族,名門貴戚,皆在京都!在淮安,她能出頭中選。但到了京城,淮安又算得了什麽?不過是萬千疆土小小一隅。各地進送的秀女,無不是名門閨秀。她區區一個巡糧小官的女兒,內府扔她的牌子,最是合理不過。
  緋心依舊記得見太後的那一日,宮中九曲環折,高檻森殿,碧瓦紅牆,那俑長的宮道,兩邊琉璃的宮燈,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記錄著高貴與尊榮,也見證了卑微與衰敗。這裏可以實現她一切夢想,往壽春宮的這條路,讓她的後背被冷汗浸鬥透,但心中的熱血卻沸騰起來。是恐懼還是激動,她此時已經無法再確認。她隻是知道,她,一定要留在這裏!
  隻有留下,樂正家才有希望。隻有留下,她苦苦支撐的十六年才有意義!所以,不管什麽理由也好,她必要抓住這華麗的一抹,拚盡全力的要留下來。
  太後說,她生的像薨逝的慧貴妃,所以破格要她進來,算是給皇上一個慰籍。緋心並不蠢,事情當然不僅是因為如此。否則,太後沒有必要親自見她這個無權無勢,南方巡糧小官的女兒。這是她唯一踏進這碧瓦紅牆之內的機會,不管要她做什麽,她都會遵從。
  果然,三圍之選她順利通過。成為最終要接受點封的八十之一,在慶祥殿接受宮規訓練,除此之外,她還要學習慧貴妃的一言一行,神態舉止,要她做到音容笑貌無不神似。與她一起的那些女子,千姿百媚,鶯飛蝶舞。她們時常談論那從未謀麵的聖上,道生得逢時,聖上與她們年齡相若。她與她們的想法正相反,與皇上年齡相若才是生不逢時!不過這不是她能選的,如今她隻是別人指間的棋。但縱是最小的卒子,她也懂得籌謀。她既然進來,便不會輕易倒下,當誰的棋都無所謂,被人利用又何妨。從她進入恒永禁宮開始,戰鼓已經擂響!
  雲曦垂眼看著她的表情,因她的話,讓他回到五年前的那個春天!其實他與她是一樣的,他們都像是被重重圍困的猛獸,小心翼翼的隱藏著自己的爪牙,盡量顯得乖順或者明媚,壓抑著內心的逆叛與陰霾。初見她的時候,便已經明白太後的意圖。他並不介意身邊全是一些別有用心的女人,宮裏一向如此,真真假假也用不著分的太清楚。宮裏不爭鬥便死亡,弱者永遠不會被同情隻能被踐踏。
  她學阮慧倒是逼真,但有一點讓他覺得奇怪。她的眼睛,從來不看他!她入宮為妃,謀求高位,不惜當個替身,不惜成為太後的刀斧,卻不看他?她進宮的首要任務,就是借她長的像從而擄獲聖心,以達到旁控他的目的。這當然是太後的一廂情願,但這也是她進宮來必須要為太後完成的事。但是,她封了昭華夫人以後,她似乎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融入新環境裏,而把其它都放諸腦後。與她一同進宮的,還有十來個,宮中新增紅粉許多。他等著看她出什麽花招,結果,她一年未動!
  雲曦想起過往不由的微笑:“當初你若不拒而不受,便沒了今日你我宮中相守。”輕歎了一聲,突然想起在壽春宮裏她排揎他的話來:“當年那點子破事你也都全想起來,生把那二十萬兩打算這樣抹平了不成?”
  緋心臉一紅,低:“當初進來聽人講,宮裏隨便一個宮女都是比外頭小姐要矜貴的,哪裏瞧的上一點小錢?所以舉凡打賞都得五兩十兩的,稍是有頭臉的,還不得二三十?後來才知,這宮裏的奴才,大大小小算起來過萬人,哪禁得這般賞的?皇上那會子瞧著臣妾不順眼,生要擠兌得臣妾無立足之地。哪裏用得著刀槍?隻消賞臣妾幾次,臣妾就囊空如洗了!”
  雲曦聽得臉上發燒,那會子有心治她,故意賞點不值錢的東西去,指一大堆人往她那討賞。她來者不拒,不到一年的工夫,她就窮得叮當亂響!當時他拿這個找樂子,現在想想覺得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抽什麽瘋呢。
  “臣妾倒不怕在人眼皮下苟且,隻是一向愛麵子,最不願意有損家聲。當時也不知哪個走了風聲,說臣妾的父親是個茶販子,靠以次充好江湖行騙發的家。”緋心一邊說一邊拿眼瞄他,搞得雲曦咬牙切齒直想捏她。
  “誰叫你不拿好臉給我瞧?見我跟見活鬼一樣,我屠你滿門了?”雲曦終沒忍住,伸手捏她的臉,“你見天知道巴結太後,跟一幫八杆子打不著的姐姐妹妹親近。你怎麽不把腦子往正道上使?還說太後嫌你無能,你那能耐就沒使對地方!”
  “你老把我往稀奇古怪的地方扯,宮裏這麽些人,到時傳出去又要說我是賤人!你既然討厭我就不要理我好了,反正你不理我,太後也會認為我是無能的。早晚我自己就了賬,半點也不髒你的手!”緋心突然哭著叫起來,憤憤地把手裏的杯一甩一下扔到池裏去。
  她咧著嘴也不自稱“臣妾”了,一時說起過去讓她那些委曲堆了滿心,加上最近又起了燥氣,脾氣再是壓不住,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劈裏啪啦的掉下來,霎時把他給整的呆住了。從未見過她這般撒潑使性子,讓他竟是訕訕的半句話說不出來!
  緋心哭了一會,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過份了,一時吸了一口氣,偷偷瞄了他一眼:“這些事不提了吧?再說下去你又要氣了。”
  雲曦垂眼看著她,伸手撩了水揉揉她的臉,輕輕笑笑:“沒氣,你肯這般說出來我便什麽氣也沒了。”他伸手摟過她,“其實你學了千百樣,唯獨沒學會如何對著男人撒嬌討好。我也學了千百樣,唯獨沒學會如何真心相待一個女人!”
  她發了一會呆,抱住他又哭了。雲曦笑著,眼卻有點發潮了:“總算學會也好!以後咱們就守著過吧,外頭全是假的也沒事,總歸沒失了本真!”從何時開始,他也不知。或者是從封她當了貴妃開始吧!他那時封得心不甘情不願,因他是受太後之意。當時她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偽裝成阮慧的笨蛋。他在心裏暗笑,暗笑太後自以為得計,暗笑緋心自以為能借此發達!從夫人到貴妃,她裝了一年,裝吧,看她何時露出她的真麵目。商賈出身的奸滑之徒,哪配與他同入金闕?順太後的意,就讓她當貴妃,等著看她小人得誌的蠢樣子再把她一腳踹下去!
  但卻是他失算,當了貴妃依故。他後來慢慢發現她一直不看他的原因。那表麵的懼惶之下,原是從不將他放在眼裏!她眼裏隻有家聲,隻有端賢。她裝的像不是為了引他上勾,隻是惟有裝的像,才能繼續守在這裏。時間越長,他的耐心越發地少,見她沒來由的就是一肚子的氣!他甚至有種感覺,她不僅僅是怕他,還有點討厭他,眼睛躲躲閃閃就是不肯看他,他一接近她就像是個沉船上的耗子一樣慌得炸了毛!她居然還敢討厭他?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一邊想借著守在這裏提高樂正家的體麵,一邊還敢討厭他,簡直就是混帳女人!
  所以越發要整治她,她越怕什麽他就偏整什麽。雲曦對女人的態度一向是溫和的,不管心裏怎麽想,至少表現的溫和。維持後宮與維持朝堂一樣,大家和和氣氣也少生事端。日子久了,什麽喜歡不喜歡也都無所謂,總歸是有情份在的。但對於緋心,他就溫和不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越發地不溫和反倒自己還先生氣。再後來,就有點歪了道了,見她一臉生不如死,他也跟著難受起來。整完了她,他也不痛快反倒更憤怒。
  最終他才明白了啊,樂正緋心,根本是他命裏的天魔星。他們太像了,有時甚至像是一體,所以她難受他也跟著難受。所以他得讓她明白,教會也好逼會也好,反正就得明白。不能讓他一個人在這裏自怨自哀!
  注定是他們的劫難,她不明白還好。明白了,更是坑了她。誰能比他更了解她呢,她就是會為了他不顧一切!也正是因為了解,他才更痛。緋心感覺他手臂的收緊,不由貼的更緊了些,悶在他懷裏說不出話來。
  兩人正無語間,突然聽殿門有聲響,隔著幾重紗罩隱隱見有人在晃,不時的還有咳嗽聲。緋心一聽,估摸著可能前頭又有事情了,汪成海怕誤了正事便弄出點動靜引人注意。便忙著想起身打發他穿衣裳出去,雲曦摟著她沒讓動,揚了聲道:“什麽事,趕緊說。”
  汪成海了眼,揚著聲道:“皇上,靜華夫人過來瞧貴妃娘娘,前殿候著呢!”
  雲曦聽了便有些不耐煩:“讓常福出去打發她走!”他一邊伸手揉著她的頭一邊說,“煩人勁兒的,難得半天閑工夫來聚聚,非這會子過來瞧!”
  緋心看著他的表情,看的出他如今是連裝的勁頭都沒有了。但這是宮裏,並非她一個妃嬪,長此下去也不是個事!

  章 唯得情字欲求真
  緋心想了想突然說:“皇上……
  “你如此能容人,為什麽我還不痛快呢?”雲曦打斷她的話,他知道她要說什麽,一時瞅著她的樣子微微蹙了眉頭。
  緋心臉紅著笑笑:“若是不動心,別的不敢說,有容人之量那是容易的很。但真是動了心的,哪有不多想的,容人二字是要靠忍的!”她抿了下唇,“倒不是我要圖好名,也不是故意要違心說話。上一回,我以為我快死了,便有心讓雪清守著你,所以才跟她說了一些。想她總算是真心的,如此我也安生。”
  緋心見他欲開口,忙握緊他的手:“四月十六裝著懸梁那晚,見了左夫人方才明白過來。後來你也罵了我,嫌我到死都給你安排人,生揪著賢名不肯放!其實這情移不移,你我說了都不算,方得天長日遠了才得印證。不過我自是要定你的心,千方百計也絕不輕讓!”
  雲曦瞧著她,揚眉一笑:“如今你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沒白病這一場!”
  緋心臉越發紅透,繼續說:“既你心在這裏,我總該要多體諒些。便是往別處去也……”
  “好名兒哪是那麽輕易得的?”他笑得越發詭異起來,“若是哪日我飛了神兒走了私,你可莫要找我來哭!”
  緋心窘的很,瞪著眼憋了半晌道:“若,若是那樣……”
  他眼見她全身浸在水裏柔柔亮亮的,暖水煙霧,繚繞之間越發誘人。伸手勾著她的腰讓她都快半躺倒,垂著眼看她:“若是那樣,你要如何?”
  緋怔怔的看著他,輕聲說:“這會子讓我想,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雲曦伸去撫她的唇:“我知你必是能忍地,忍死你也會忍。不是你無情,也不是你寬容,而是忠心到了迂的地步!但我不想讓你再體諒這些,若我明知是如此還讓你忍,那以前對你說的做的,全都是一錢不值了!禦策朝堂也不一定非要借助後宮,總歸是不想再……”
  她看著他的眼睛吸了口氣道:“其實你不想裝了,我也不願意讓你再裝。要不然幹脆這樣算了,與其讓人說皇上偏倚貴妃,冷落別宮,不如由臣妾來背這個媚惑聖心,專橫霸寵的妖孽惡名。”
  雲曦咬牙:“你消停沒兩個月,又開始犯你的臭毛病!”
  “如此,不是皇上疏冷諸宮,而是臣妾不能容人。皇上卻能容忍臣妾,足以說明皇上長情不忘舊人!皇上可以借此打壓樂正,讓他們終生止步於此不能再借女得尊。我樂正一門也能得以保存,隻富貴不顯達,太後見臣妾家世不濟也會淡了那些過往,你我也能長伴宮中!”緋心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我們都是最務實地人,當然要最好地結果。如此便可以看看,能不能此生相依,此情不移!”
  雲曦靜了一會,抱著她從池裏出來。揭了大絨巾子一兜裹這才開口:“你的名聲不能丟,這惡名不能讓你背!你能跟我先商量算你長了記性,但你最是清楚的,善妒就是失德,到時朝議這關都難過。”
  “我不在乎。”緋心看著他,“不要名聲也罷!”
  “你最在意名聲的,如何不在乎?說了讓你守在這裏,可不是讓你聲名狼藉地守!”他笑笑,“當初一再的暗示你,你就是反應不過來。就顧著那點好名連命都能豁了去,好名兒比你親爹還親呢!”
  緋心一臉的臊,垂了眼睛。他將她放下來,伸手從架上又拿了件係帶袍子,緋心一見很自然的接過來替他套。他一邊穿過袖子一邊說:“去年封了你爹,緊著因流產那檔子事,你的賢德已經足夠了。如今就是差一個孩子罷了!那點子爛賬,不過是在太後心裏轉轉。她為了皇家體麵,便是爛在肚裏也不會說出去。這會子你因臆癡,性情也與往時不同,我今天瞧著她,倒是比往常喜歡你了,竟還幫你說好話。可見你的法子是有效的!好不容易熬到這步,哪能這又突然成了妒婦了?那藍雙池惡名在外不計較,得了實惠不用每月進宮伺候主子。但她不過是個官眷,而且已經是左含青的正妻了。你如今這般做,天下哪容得這樣善妒不容人的當國母?立後的時候,哪有不反聲四起的?別糟踏了你的好名聲!這後宮裏,我願意往哪去就往哪去,我不願意還能強摁著我去?再說了,我又能顧著幾個?哪個不明白哪個的心思?又何苦來?”
  他見她低垂著眼眉,裹著塊巾子忙著打發他。素手纖柔巧係,白晢纖細的頸帶出柔美的弧度,半晌沒聽到她的回應。一時伸手勾她的脖子:“這陣子外頭煩的很,你可別趁我沒工夫的時候又胡來!你一肚子蔫主意,打量我不知道呢!”
  “不敢了。”緋心聽了抬頭應著,“你不願意裝便不裝,我也不願意讓你去。你不想讓我失德便不失德,但我也不想讓你背惡名引得朝臣非議。我自找個妥善的法子!”
  “你認為妥善的,我通常覺得極不妥善!”他皺著眉頭,此時他神彩飛揚,眼睛黑而深亮,長發極長的披散微濕,引得五官線條越發地明朗清晰。讓緋心瞅著一時麵紅,抿了唇:“總歸不再做以前那蠢事還不成?”
  “再?”他挑了眉毛,“到時你別怨我衝你來狠的!”
  她縮了縮脖子,訕笑著:“記得了,一會子我親自下廚做點心好不好?”
  雲曦有點愣了,她一臉很狗腿的表情,一時讓她引得神思亂蕩的恍惚。如今她也學會這套以柔克剛,而且還學的讓他心裏麻酥酥的。的確,她為人古板,鮮少情趣。言語乏味,一切怡雅之技皆是平平。但是,他卻偏偏被她吸引。因他發現越來越多,與他相似的地方。特別是在她開始協理後宮的時候,她為人處事點點滴滴,都讓他覺得熟悉。莫明其妙的熟悉感,便是這樣讓他點點沉迷!
  緋心伺候他套上袍子,自套了一件。這才叫人進來伺候,兩人一道出去,雲曦真是沒再往前頭去,在掬慧宮陪緋心一道用了晚膳以後,雲曦便讓汪成海把內閣議事院裏的折子卷過來瞧,緋心在邊上幫他換換茶,研研墨。兩人沒什麽話,之間傳遞的靜謐柔和卻讓人覺得十分地舒服。雲曦今天也沒熬得太晚,自覺的過了亥時便睡了。給汪成海感動的真想衝著緋心磕頭,趁著雲曦看折子的時候,汪成海便悄悄的又慫恿了緋心一番。添油加醋的說最近雲曦是如何的飲食無定,經常的宿夜難寢之類的。說到動情的時候,還非常痛心的揪著袖子抹眼角。說得緋心肝痛肉顫的,臉都是一抽一抽的。
  第二天一早,雲曦便起身往朝上去了。緋心如今給太後請安並不象往日那般規規矩矩的早去候著,她對太後的生活習慣非常了解,便故意拿捏她得閑的時間,恰到好處的到壽春宮去,而且基本上每次的時間都有所不同,並不是特別的有規律,這樣既不讓太後覺得衝撞無禮,又能讓太後有人打發時光。比之以前,規矩的早到更讓太後受用。
  但她仍是起了一個大早,督著雲曦吃了些燕窩粥才放他去了。過了辰時,一些各宮的妃嬪照例過來問候,緋心也不是哪個都見。如今她借著托病,倒是不像往常那般端著,有時也索性都召進來樂一會子,不過也不是日日如此,基本上看心情。比之以往隨意了許多!林雪清打從六月放出來以後,就再沒跟掬慧宮有過任何往來。但靜華夫人還是如故,每天都要過來問候一下,昨兒她傍晚過來沒見著人。今天她打太後那邊回來便往掬慧宮來了,緋心對她還是比較親熱,靜華夫人瞧她這樣子是與往常不大一樣,但究竟是哪裏不妥靜華夫人也說不出來。倒不像是裝的,真像是大病一場之後這人整個的有點隨性貪歡起來。好似整個人看開了,不再拘著禮,倒隨和快活的多!
  她見過緋心,兩個人說了幾句閑話,靜華夫人便拿出一個方子來道:“前些日子托父親尋個方兒,道是可通氣補血,對滯脈氣凝很有效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昨天便想拿來給姐姐。結果姐姐睡了,也不好擾了。今天姐姐瞧瞧,若是可使的讓太醫配了藥吃一吃!”
  緋笑著接過,靜華夫人多精明啊,若是弄副藥來吃出點什麽來她都說不清楚。但拿方子不一樣,過了太醫的手,配來吃好了便是靜華夫人的功,吃不好也不是她的錯。緋心看了看說:“如今也治了好幾個月,現下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當的。便是不像以前了,什麽都記得住。似是腦筋不太靈光了,虧的妹妹當下忙的很還總想著!”
  “姐姐這是哪裏話?其實現下也沒什麽,選秀那檔子是明年才開始忙的大事,不過是先提點各府準備著。倒是中秋是一檔子事,太後想辦的好些,所以也不敢馬虎。姐姐是曉得的,我哪是那塊料,充作犬馬罷了。去年那會子,姐姐勞累的胎都沒保得住,這身子一直不好不壞的,我隻盼著姐姐早日好些。咱們姐妹一處才是長遠呢!”靜華夫人說著眼圈有點發紅,尖俏的小臉格外的真誠。

  章 天真自可扞強謀
  緋心哪裏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隻是咧著嘴一個勁的點頭笑。問著:“最近我也沒往儀興宮去,聽說啟兒前一陣有點夜咳。我罵那幫奴才一頓,皇長子哪能這樣不仔細的,又讓馮太醫親去瞧了。如今天熱,晚上涼快些咱們一道去瞧瞧?”
  靜華夫人就等她這話頭呢,見緋心一副橫眉豎眼很是替她不滿的樣子。心裏非常的高興,以往貴妃可從不這樣,說話都是帶著繞子掛著套子的。現在她這般大刺刺的表達出對皇長子的重視,正是讓靜華夫人求之不得。一把握住緋心的手:“姐姐如此體恤,我心裏好生的感激。也就是姐姐,我哪有那本事請得動馮太醫出馬呢!”
  “有我呢,你對我好,我哪有不知的道理。這些日子,你跑前跑後的沒少操心。我如今雖然也記不了太多的雜事,總歸這個是大事呀!我肯定要在意些的,便是有時犯起病來記不得了,不也有繡靈提醒著呢嗎。”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看著繡靈。繡靈忙趨步過來福了一禮:“夫人不必擔心,娘娘如今雖是臆癡沒好,但皇長子哪個敢不盡心的?便是奴婢這裏頂頭的一件大事呢!”
  “啟兒長的可愛的很,我也很是喜歡。到時哪個不仔細,妹妹盡管來找我,我與妹妹出頭便是!”緋心說著。
  靜華夫人聽了越發地高興,直道這貴妃是不一樣了。以往這種話,她死都不會說。她從不攬這個頭宗兒!
  靜華夫人去了後,緋心隨手將方子遞給常福,便擺了儀駕往壽春宮去。
  這個時間太後剛理完佛用罷了早膳,估摸正擺弄花草呢。緋心去的時候果見太後在殿裏對著一盆移枝長青在修剪。見緋心今天穿了一身丁香色時新花樣的撒擺裙子,梳了歪墮髻配了幾支流星簪子很是輕靈。手裏拿了一個柳條子編的新鮮花籃,裏頭插滿了千日紅,石榴,桅子之類的鮮花配著綠盈盈的葉子,十分的新鮮有趣,見過禮後,笑眯眯的遞過來:“太後,您瞧這個好看嗎?”
  太後笑著瞅了瞅:“嗯,哀家瞧著不錯。你編的麽?”
  “是呀,臣妾跟宮裏的奴才學的,頭一個先來孝敬太後!”緋心笑彎了眼,指著她手邊的長青道,“比這個好看多了吧?”
  “這盆可是你去年讓你父親巴巴弄來的,這九轉階繞枝可是最難找的。你都不記得了?”太後一聽笑了,接過花籃放在高腳台上。
  “是麽?”緋心聽了彎著腰細的看了看,眼睛恍恍惚惚的。太後拉起她的手來:“別看了,估摸著你也不記得。你這個花籃子好,一會子掛寢殿去!”
  比起以前的緋心,太後更樂意她這麽病著。沒什麽心眼子了,想什麽說什麽倒讓人覺得踏實不少。
  “太後,有件事臣妾想跟您說說。”緋心著她往窗邊的榻前走,“皇長子前幾天可能著涼了,有點咳,靜華夫人也挺擔心的。臣妾覺得現在天氣熱的很,但小孩子還是要注意一點兒的好。以免受了夜風,他小又不會講,臣妾是想這幾天到儀興宮去住,等他好些了再回去!”
  太後聽了不由的抬眼瞧著她,沒想到她竟有這份心思。以往她是個顧著大局體麵,最會掌控地人。但如今,大局她不管了,倒是對一些細節小事很是在意起來!但竟是如此體貼關照的,這孩子不是她生的,她縱是病的再傻也明白,但也能如此寬容!
  “太後最近也累了,臣妾也幫不上什麽。靜華夫人要幫著太後料理,怕是也顧不周全。臣妾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看他幾日。隻是沒有太後同意,臣妾也不敢隨便就去了!”緋心看著太後,“行不行?”
  “你沒跟皇上說麽?”太後聽了道。
  “皇上累地很,前頭又忙。臣妾不想讓他操心,聽汪成海說最近他都難脫身的。他的兒子,不管是哪個生的,臣妾都是當成自己的照看。去看幾日,好了太後也能省心。而且長公主也快兩歲了,臣妾前兒學會編玩藝,拿去逗她玩兒!”緋心說著笑了,這些話她是真心的。
  “想不到你竟有這份心,倒是哀家以前沒瞧出來的。”太後微歎,“最近哀家沒以往的精力了,什麽事也難周全。如此把孩子交給你,總比給那個林雪清強,她大的都容不得哪容得小的?想想這事,真是來氣!”
  “也沒什麽,總歸是臣妾拿了她家裏的錢。還她就是了!”緋心聽了撇撇嘴,很不以為然。
  “不提這個了罷。”太後說著笑笑,“你便去住兩日也好,你自家如今也不爽利,還是要小心些。皇上到底還是在意你,哀家哪有瞧不出來的。好生保養保養,到時也給皇上再添幾個才是真的!”
  她有點扭捏起來,臉微微的泛紅,太後瞧了笑道:“如今皇上事忙,也鮮來後宮走動。不過回來了也會瞧你,總歸對你比別人強許多。如今哀家也不想那些個陳年舊事,不過後宮平靜些,少些事端也罷了!”
  緋心聽了點點頭:“太後您就放心吧,臣妾以後再不管後宮的事了。臣妾每天都來看您,陪您聊天,去看看孩子。日子過得很自在!”
  “這般就最好了,其實人這一輩子也不過如此,想開些也沒什麽過不得的事!”太後感歎了一聲道,“不說這些煩人的,今天莫成勇從禽舍那拎了兩隻鸚哥來,會道喜的,咱們去樂一會子?”
  “真的?臣妾那的鸚鵡都教了一個月了,隻會說兩個字。”緋心一聽眼亮了,忙拉著太後就要去。太後笑起來:“如今你也愛玩這些了,以前從不玩的。”
  “現在看著很有意思,它們雖然隻會說兩個字,但會表演銜福貼。太後您這裏的會不會?”緋心一臉興奮,眉飛色舞的樣子引得太後更是樂起來,不由的也開始跟她逗:“那個算什麽?這兩隻不但會道喜,還會背詩呢。還會水台展翅,空中擒物,真真的有趣的緊!”
  邊上的奴才見太後與貴妃相談極歡,有說有笑的與往昔大有不同,連莫成勇瞧了都十分的歡喜。貴妃如今這樣,顯然不是壞事。太後如今沒了以往的鋒芒,也不想再管什麽雜事,隻願在後宮圖個高興。貴妃現在正好與她脾氣相投,很得她的心思!
  緋心往儀興宮去住了幾日,因她在奴才們格外仔細。她也借著這個工夫,好好的照管了一下這兩個孩子。以前她不敢來多看長公主,怕看多了引人閑話,因她好權善控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每做一件事總會引人聯想。如今倒可以放開手腳,盡一盡自己的心。
  雲曦還是很忙,但每天都打發人來問問情況。聽說緋心去了儀興宮住,他心裏明白,以此讓太後撤防倒是其次,借機去盡一盡心倒是真的。主要是為了他,她是盡可能的替他多做,她是不想讓他牽掛著後宮的瑣碎,如今能幫他分憂的也就是如此,往太後那裏盡孝,替他照管幼子。
  雲曦大多下了朝便在啟元殿,往來的臣工很多,地方上要一點點的捋順。如今新政剛推,總有一些不滿的親貴在地方上陽奉陰違,每天加急就很多,他半刻也懈怠不得。有時非常想她,但苦於事多難往回跑。便回去見了一麵又得過來,很是折磨人的心肝。他一想便有些發悶,沒來由的有些吃起太後和自己孩子的醋來!
  他也累的要死啊,每日大事小事數百件,著急上火的都快生了火瘡,她怎麽不知道過來瞧瞧他?
  他正在那暗罵緋心沒良心,瞅著一案的折子竄火。這時突然一個托盤托著青花小瓷碗遞過來,他正煩的不行,哪由的人這般往他眼底下送,聲也不出,手肘一抬就想一把掀了去!
  他剛要掀盤子,忽然眼睨那雙手,恍惚間總覺得這雙手很是熟悉,一時心裏便砰砰亂跳起來。他們有時極有靈犀,但有時她就笨的可以!不會真的這樣開了竅了吧?他心跳加速,滾燙而震痛的聲音。讓他的眼不由自主的微微的向上抬!一看到那雙眼,他整個人險沒竄起來。緋心正笑盈盈的看著他,手裏端著托盤。
  她穿了一身普通低階宮女的夏裝,水粉色的裙,窄袖無點飾。梳著單髻,淡淡脂粉,眼眸含露。恍惚間讓他想起兩年前那次,她從啟元殿脫身出去也是穿這種衣服。一時讓他越發心潮澎湃起來!
  她從不來這裏瞧他,便是這陣子稱病性情大變也不來。就是剛剛他想起來,還恨的牙根癢癢的,隻道她是個沒良心的。但今天突然跑來了,又讓他有種迷離之感。一時瞪著她瞧:“你怎麽打扮成這樣?”
  緋心笑著並不答,隻是把碗又遞給他:“蓮子百合,消暑去熱的。皇上用些吧?”
  雲曦怔怔的,隻顧盯著她看,手機械的伸過去接。緋心立在他邊上低頭垂目,不待他開口已經補充了一句:“前兩天臣妾去了儀興宮,今天才搬回來的。這是臣妾親手做的,臣妾剛試了口感,皇上用些吧?”
  雲曦低頭看著碗裏的湯汁,晶瑩剔透的,他唇角微牽一抬頭便整碗倒進嘴裏去。緋心看著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什麽味道,如今讓她感受透徹。這啟元殿的外書房裏,全是他的氣息。越是近他一分,那墨意清雅的淡芬便有如浸飽了他眼中黑漆向她卷來。繚繞進她的神魂,便成點滴都是思念!

  章 共守宮帷兩相慰
  緋心見雲曦飲盡,一時又捧著盤過來接碗。雲曦把碗往案上一放,伸手便把她扯過來:“你不是不肯來麽?不是怕人講閑話麽?怎麽今天壯了膽了?”
  她笑眯眯的,那副樣子看得他起火,真想現在就要!緋心眼角瞄了他一下,很是敏感的就要往起站。他一把勾住:“來了還想跑哪去?”
  “不跑……”她讓他猛的一勾險沒倒他身上,一時半撐著剛說了兩個字。他已經因她的軟綿綿有點崩不住了,手隔著衣裳已經罩在她的左胸上,夏日衣衫單薄,霎時他掌心的溫度以及那觸感讓緋心的臉整個紫了。還不待她有所反應,外頭便聽汪成海揚著嗓子:“明大人,您稍候?”
  雲曦怔神之間,突然懷裏一空,緋心簡直就跟練了軟骨功一樣。整個人一下滑脫下去,順著他的腿直接就鑽案底下去了。這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驚得雲曦都傻眼了。渾沒想到她居然能敏捷成這樣!他隻打了極短的恍,便斂了心神道:“光遠進來吧。”
  汪成海也有點錯愕,他剛把貴妃悄悄放進去。這還沒盞茶的工夫呢,半點沒聽到動靜。皇上居然讓放人進去?這啟元殿書房可沒後門,也沒通著廊,他一邊忙著打發小太監去倒茶,一邊忙引著明光遠進來,一見殿裏空空如也,他往靠折窗的榻那邊瞅了一眼,屏如今是半合的,那塊也是一覽無遺。他估摸著貴妃鑽案底下去了,一時也好笑,偷瞄了一眼皇上,竟見雲曦在狠狠的瞪他!
  嚇得汪成海腿軟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本來他還是很得意的,那天一番演繹勾起貴妃的肝腸,今天貴妃就扮成掬慧宮的小宮女來了。他悄悄把人往裏一放,覺得肯定皇上要高興的,誰知這會子竟拿眼戳他了!
  汪成海再不敢看半分,低垂眼的立在邊上伺候著。雲曦坐在大案後頭的禦座上感覺到緋心倚著他的腿在發抖。霎時讓他覺得心裏揪的難受,都賴死汪成海,事先不招呼一聲!
  明光遠一奏,他不得不把神暫時收回來。雲曦這人是很公私分明的,他深知這一階段是對錦朝來說多麽的重要。況且他了解緋心,她是一心希望他能有所作為,成為一個不負江山百姓的好皇帝。這不僅是他個人的報負,同樣也是緋心的願望!
  雲曦強拉著精神聽明光遠奏事,了不多久,感覺左腿那裏不抖了,這一下讓他心裏也安靜下來了。估計是緋心冷靜下來,坐在那裏靠著他了。這般他便收斂了心神,一會子又陸續進來幾個臣工,將各地奏報揀重要的來說。他能感覺到她乖乖在裏頭窩著,突然覺得心裏十分的安寧,便是因她而來所帶的火,此時竟漾成了酒般濃醉,讓他的神情越發地淡然而平靜下來。
  一幫人足足說了一個時辰,待這撥子去了。他忙著彎腰下去瞅她,一瞅他先笑起來。緋心都抱著膝睡著了,腿本來是靠著他的,他一動她有點偏,側歪著睡的像個孩子。
  他伸手去要抱她,一動她醒過來。看著他動人的笑容,她惺忪著眼皮身體往裏縮:“不、不行……”
  “出來吧,都走了。”他揚著唇笑,沒急著將她拽出來。直起腰來瞪汪成海,汪成海嚇得剛要退,雲曦又道:“找身太監的衣服來。”
  一時緋心窩在裏頭都有點傻眼,沒待反應過來他又彎腰下來看著她:“扮太監吧?更有意思!”
  她臉蹭一下更是臊得不行,但也明白他的意思,一時訕訕的笑笑:“行,行啊。”
  雲曦索性一躬身跟她一起鑽了案底,緋心一見他詭異地神情馬上激零起來。再一想他那怪癖好整個人又開始發抖,他撐過來看著她的表情,笑得雖然古裏古怪很是勾人,但聲音卻是正常地:“一會你換了衣裳,到後頭去等我。”前些天他們在掬慧宮談起那些過往。她曾說他的那些“劣行”,當下這環境的確容易讓他興奮,如今總歸不想讓她再難堪!雖說是罵她沒良心,雖說是想地著慌,但其實她以往不來是對的。他不願意讓她失德,當下外臣往來地很多,她就是扮成宮女出入也不方便。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他哪裏肯這般放人走?
  一會的工夫,汪成海便親自捧了一套灰藍的太監服過來了。緋心一向很怕在他盯著看的情況下換衣裳,總覺得他那眼神紮得她渾身都不自在,這個時候緋心就總覺得穿不穿衣服都沒什麽區別似的,更何況此時還是天光白日的。但顯然今天她扮宮女帶起他的興趣,更有心看她如何從宮女變太監。一時往案後頭一歪,支著肘饒有十足的興致等她表演!
  緋心又怕外頭汪成海喊什麽什麽大人的名字,又不敢看他,也不敢伸手去拉那屏擋遮掩。猛的吸了一口氣,手腳極快的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裙子一褪,然後極快的把那身袍服往身上套,弄得鬢發亂散,麵紅氣促。看得他眼睛越發地深凝起來,一時連手指都有點發僵了。
  緋心換了衣裳,有點不太合體,腰身那裏紮上腰帶還是空蕩蕩的,袖子有些長。她隨便拿手攏了攏頭,坐在榻上開始換鞋。邊上還有一頂太監用的側立翅方紗黑藍帽,還有一個短柄的拂塵。雲曦看著她的動作,越發有些呼吸急促起來,手指節微微的一曲。生是忍住把她揪過來的衝動,但眼睛卻總想瞧她。如今她換了這身衣服,雖掩了玲瓏但多了清透,越發地與往日大有不同起來。
  有時看她的眼神,連雲曦也有種感覺,她這次的偽裝並非完全都是假的。這場遭遇之後,她整個人真的有種煥然一新之感。有時見不著人,就想的不行。如今人在眼前,更是想的要命,讓他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緋心將一頭長發打散了,隨便的盤在頭頂,然後拿帽子扣住。這裏也沒妝鏡,她自己也不知是正是歪,她背衝著雲曦抬著頭係兩邊的帶子。正努著費勁,忽然有手將她扳過來,緋心竟是不知他是何時下來到她身後的。
  他垂著眼,手接替了她的工作,替她將帽帶係好。緋心怔怔看著他的表情,手不由的垂到身側,木棍一樣的杵在那裏。他替她調整好帽子,看著她的臉一時輕輕的笑:“好了。”
  緋心看著他的笑容,一時醉在他的柔情裏。不由的也綻開了一個微笑!她這般一笑,他好不容易才收回的魂兒又飛走一大半。
  雲曦深吸了口氣才低語:“一會子先跟汪成海往後頭去。”剛那樣都能睡著了,這幾天她必也不輕鬆。
  “皇上臣妾有奏……”緋心低聲道,每見如此疲累而她卻不能分擔,隻做湯水,又如何能化解他心中愁煩?每至此時,那份忠心就開始蠢蠢欲動。以往,她是想借著這份忠心保住自己的地位。但她深知宮妃本份,就算她四處搜羅消息,但從不幹涉擺布,更不會發表任何意見。除了在南巡路上那一次外,她半點也不想越界。而如今,她的忠心被她的真心牽引,放大之下,讓她有些忘記本份。但一開口,還是有些惶恐,總歸不是她可以管,可以隨意評論的事!
  “睡著之前,聽到了?”雲曦挑了眉毛微笑著,“當初說過管你的手伸的多長,總歸是信你的,有話你便直說吧!”
  “臣妾家裏的買賣,遍布淮南。如今三叔領了皇商的職,更做的廣遠了。二叔去年的時候,已經接受了地方總商聯會的會長一職,加上臣妾大娘在奉順娘家的商號。現在南省大大小小的商賈,縱是不依附樂正家,總歸是要買幾分麵子的。”緋心低聲說著,“如今皇上推新政,田產永繼變為分繼,還有舉試不論門弟這兩則,百姓是十分擁戴的。至於多金而地位低下的商人而言,更是一件大好事!地方親貴豪紳隻看小利,不顧長遠。自然是燕雀不曉鴻鵠誌,也是他們沒在其位的原因。那些遠陲異姓難保要生別圖!皇上如今力推新法,必是要立綱典,不服從者嚴法究辦。但常言道,持之以衡,長治而久安。治人者,為德而服,因成而順。所以……”
  緋心正侃侃而談,忽然見雲曦表情詭異,一時差點沒咬了自己的舌頭。幹笑了兩聲:“臣妾一介婦人,見識粗淺言語乏味,實在是……”
  “嗯,本來說的挺好,最後兩句有些多餘。”雲曦笑笑,突然回身走了兩步往案前撿了一個折子遞給她。緋心嚇了一跳,臉頓時有些發白,連連後退,險沒撞榻角上。
  “說都說了,不在這最後一步了吧?”雲曦垂眼瞅著她,“朕讓你瞧,你瞧一眼又如何?”
  緋心看著他的眼神,一時吐了口氣。硬著頭皮接過來一翻來,看上麵已經帶了朱批,顯然這本他已經批好。
  她看著看著,唇邊帶出淺笑來。低聲道:“原來皇上早已經想到了!”
  “關於樂正一家,朕早就想好了。”他看著她合上折子,“咱們想到一處去了,如此是最好了!隻是時機不對,到了合適的時間,自然讓你致信淮安,這功勞少不得要算在你頭上!”
  她心裏暖暖,眼霧蒙如含露一般。他想的自是比她周全和妥當,朝堂與後宮,他永遠有方法維持平衡。他自是個中高手,陰謀之中自如來往。所以,從一開始,就算不與他交鋒依舊怕他。因她身體裏鬥爭的血已經本能的告訴她,若與他碰撞,將會一敗塗地。就算他不動用自己的權勢和地位,她依舊不是對手。
  她從來不懷疑他的才華,他有治國之能,永遠懂得在合適的機會取得最好的成效。他永遠不會單憑一己的喜惡草率用人,他永遠知道什麽樣的人最合適什麽樣的地方。比如,樂正一門!權謀和情感在後宮分不開,如果看不透這一點那麽就很難在這裏生存。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是一樣的!

  章 月影娑婆最銷魂
  雲曦伸手摟過她來歪在榻上,倚著厚墊子透過窗紗看外頭的銀杏樹。他的手掌壓在她的小腹上:“待時機合適了再往淮安去信就是,當下你隻想想,如何說服你爹便可!”
  “這點皇上放心,臣妾自是有法子的。”緋心看著他的手,一時有些窘了。他一說這時機,她心裏已經明白個八九,又有點鬱悶起來。
  “如今你不錯會我的意思,便也無需多言。最近你往儀興宮去照看也勞累了,一會子後頭寐一會去。”雲曦輕聲說著,手卻不肯放開她,把她整個快揣懷裏去。剛整理好的帽子又歪了一半,他半睜半閉著眼有點昏昏欲睡的樣兒。
  兩人正靜著,一會聽得外頭又一陣喧囂,雲曦知道又少不得要進來一撥子,便讓汪成海進來,領著緋心出了啟元殿書房,打小門往後頭走。
  啟元殿周圍如今設了內閣的議事堂,候召的臣工有不少,加上有行務署的侍衛也不時過。來來往往人很多!
  緋心前些天聽汪成海說了以後就有點動了肝腸,今天她還是找了一個人相對少的時機,扮成宮女過來的。但啟元殿這邊宮女也比較少的,太監相對更好些。雖說出來的時候緋心也有點擔心,剛進去的明明是個宮女,一會子繞出一個小太監來。但很快證明她這種擔心很多餘,出入的奴才不少,各屋當值的都有,根本沒人在意這些個。
  啟元殿的寢殿就小的多,但一應設施還是很齊全。裏頭的奴才一見汪成海來都躬身行禮,汪成海眼一睨把人都打發了,這才領著緋心一直往寢廂這邊來。
  “娘娘,要不奴才一會子讓人把繡靈和常福傳來?”汪成海知道緋心的一些小習慣,一邊親手捧了茶來給她一邊問。
  “不必了。”緋心聽了忙道,人多了反到眼雜。
  汪成海一聽便也不再說什麽,安置好她便往前頭去伺候皇上。緋心坐在沿窗的榻上,連這炕桌上都擺著一摞子書。隔著窗紗她瞅著外麵,正是一個天井,綠叢叢的一片,還栽了幾株梧桐,此時知了叫的極響。已經入了八月,剛立了秋。早晚倒稍能涼些,晌午這會子仍是熱的嚇人。
  此時殿裏靜的很,也沒人過來打擾她。汪成海剛去地時候拿了茶和一些小點給她,總歸這裏不是掬慧宮,她也不敢到處亂逛。一時歪在榻上,不知不覺竟又是睡著了。
  緋心是因那酥麻的觸感而醒來地,睜眼間正觸到雲曦那雙漆黑粹燦的眸子。他的手已經探進她的衣襟,見她醒來,唇邊抖起一個笑容,另隻手在她頸後一托,便把她整個人拖進他的懷裏。天已經全黑了,外頭堂裏點了燈,餘光漾進這裏一團昏暗。如此他的眼更燦若星火,變得魅詭而妖冶起來。
  緋心微張了口,不待她說話,他的頭已經垂下來吻住她的嘴。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裏讓他的雙手格外的方便,輕車熟路地去找尋她身體的敏感。他氣息火熱,讓她不由自主的抬手去繞他的脖子,回應他的熱情。
  他糾纏她的唇舌,感受那柔軟的芬芳,將她細小的囈喃也盡數吞盡。迷戀原是這樣的滋味,像是一嚐便不可抑止的毒,便是被腐蝕盡靈魂也不能戒的癮!直到她微微的顫抖,他才由深吻轉成淺啄,撫她的臉頰,灼成一團火般似快融化在他的懷裏。
  “剛汪成海說你睡地正香便沒叫你,酉時都過了三刻了,晚上你也沒吃東西吧?”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幫她整理一下衣服。
  緋心半晌才緩過來,聽外頭穿廳那裏有動靜,接著便嗅到一股飯香。低頭見身邊有條毯子,估計是剛才汪成海過來給她蓋的。再瞅窗外,天已經黑透了,廊間大燈都挑滅了。一時微轉身看他,正對上他漆黑的眼引得她心跳又加速起來。
  “臣妾也不知怎麽的,便睡著了。”緋心錯開眼喃喃的,眼見時辰也不早了。他每日早來晚歸實是太勞累的很。她說著便要坐起身來:“臣妾伺候皇上用點夜宵。”
  雲曦鬆開手由她站起來:“這兩日你也沒閑著,再一會子便下了宮禁也不方便回了。今天先湊合一宿,明兒讓繡靈打發人悄悄的把你的東西拿過來。”
  她一聽眼都瞪圓了,此時頭上的帽子都快歪到一側去了,看著特別可笑。她自己猶是未覺,隻是聽得他說的話十分驚愕,今天不回去也罷了。一會子下了宮禁,侍衛到處穿行,她也實在不方便往深裏去。但總不能真把東西搬到這裏來過日子吧?那表情弄的他又想一把將她揪過來摁在懷裏揉巴一陣!
  “你把東西放這裏一些,總歸替換也是方便。又不是說把你拘在這裏不讓你走了,你怕什麽?”他錯開眼也站起身來,伸手一掐她的後脖梗子。她立時跟個小偷一樣開始縮脖,配上她那一身打扮更加的可笑了。
  “倒也不是怕什麽。”緋心瞄他一眼,見他麵上帶出戲謔的表情。其實他是個很精細的人,有時的體恤讓她很是心暖。
  她精致慣了,便是如今裝的性情不同,生活上也是一絲不苟的。她今天悄悄扮成個宮女過來,省的外臣瞧見了不象話。但自家用的東西可是半點沒有,也不好大刺刺的打發人往掬慧宮去準備。他心裏記掛著這些,妃嬪的東西往皇上那搬實在是出格的很,雖說乍一聽他說的這般隨意很是驚愕,總歸是心裏十分甜蜜。
  雲曦見她的表情閃爍迷離,加上她剛醒又有點帶著夢囈初怔的勁頭,又因他剛才的撩撥弄得臉紅撲撲的,嘴唇也是格外的鮮豔欲滴。怎麽看都比外頭的食物更美味誘人!他做事一向是要一舉多得的,一方麵知道她生活上的一些習慣,另一方麵,存了東西在這裏,她總該多跑兩趟才是。若是沒後宮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他倒真願意她留在這裏。偌大禁宮,幾千間殿房,其實不過守在一處便罷!
  緋心可是訓練有素的宮妃,以前她是一見他就害怕,弄得僵木了腦袋麻了神經。如今不怕了,眼前的工夫她做起來就十分的柔和順當,讓他不由的便又想到在平州客棧,點點滴滴,像是普通夫妻一般的自然和睦。此時便是沒話,也不覺得尷尬。讓他連日來的疲倦煩惱,霎時都消了般的舒暢!
  以前是兩人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總之是說不到三句他就得暴走。如今是不需要多言,一個眼神便知彼此所求。原本是因今天緋心格外貼心的過來一趟,勾得他有些火燒火燎。但這會子她盡心服侍,氣凝神定的樣子又帶得他平靜如水。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受到她的影響和牽製,他的神經像是被她素指繞牽,動靜全因她的頻率!
  不過,當他抱她在懷裏的時候,勃然的欲望便張狂難止。這裏不若乾元宮或者掬慧宮那樣大,殿外便是天井,銀杏梧桐因夜風微簌,沙沙間繞過窗棱,與月光一起灑若流銀。
  雲曦撫遍她每一寸肌膚,既熟悉又如此新鮮。將她每一分表情都攝入眼底,此時她汪成一灘春水,竟帶出柔媚妖豔的神情。雙眼蒙上一層水霧,眉尖微微的拱蹙。因他的撫摸而不受控製的輕喘,越發地滑膩柔軟起來。當她的麵上染上情欲的色彩之時,妖嬈到讓人窒息的程度,讓心底的相思如毒蛇一般的攀纏。
  他時而溫柔時而張狂,讓緋心那麻癢感越發地放大,他吻她的耳後,她的身體徹底的酥麻起來,她無力的軟癱著任他牽引任他誘惑。今天外頭有大月亮,灑下一地的銀白,連帶床畔的地毯都帶出微光瑩閃。他不肯放下帳幔,直道太熱。開始緋心格外緊張,但此時突然覺得繁星點點粹燦而迷人。柔和的夜風有如小舌輕舔,樹影娑婆更似嬌羞含笑。
  他的緩慢放大她的折磨,這種甜蜜折磨讓她的意識像是碎了一地的琉璃,破碎的明媚折射著欲望的芬芳。她眼前都開始產生絢彩的幻像,滿天的星星像在霎時如雨般的隕落飛舞,交織成一團團閃閃發光的雲彩!連那柔和細風都變成他的手指糾纏廝摩,讓她唇齒間流泄出破碎婉轉的嚶嚀,像是細細的哭泣又像是呻吟。
  她鮮嫩的像是雨後的芽,柔媚妖冶的像是暗夜裏綻放的曇花,月光之下,她汗濕的身軀像是鍍上一層白釉,又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他能感覺到她緊緊的絞縮,滾燙的讓他停不下來。她細細的聲音越發地媚骨,像是開啟魔門的笛音,灼飛他的神魂。
  每一次她的反應都不同,而這次,她竟帶妖媚般蝕骨的風情。因對著院子,讓她的感官最快速度的違背了她的意誌,她的身體回應給他更大的刺激。讓他想揉碎她,一口口把她吃下去!
  緋心很久都沒回過神來,覺得身體七零八落的飛在空中。直到那有規律的心跳牽動了她的胸腔,這心跳的聲音將她的魂魄又慢慢拚湊起來。她的身體貼服在他的胸前,兩人的心跳竟是奇異般的一個節奏!夜已經濃深,初秋的夜風帶出微微涼意,撩動挽起的紗帳,邊上明黃流蘇垂穗抖出動人的光影。
  雲曦的手摸著她的後頸窩,帶出她微微的縮,他更緊的抱住她。小風一吹,她輕輕的一抖,不是冷,是肌膚太敏感。他用腳把毯子勾過來蓋住她,靜了一下低聲問:“明天還過來嗎?”他很少說話會帶著詢問的味道,除非他心情好到極點,此時聲音微微的懶,像柔風撫麵。讓緋心覺得一陣沒來由的發癢!
  他眯著眼看外麵流泄的月光,“快中秋了!這兩天月亮格外亮!”
  緋心有點臊,這張床對麵是窗,倚著榻,月上中天,把這裏晃得一團團銀光。雲曦低頭看她,她垂頭縮脖的埋在他懷裏一動不動,讓他忍不住笑起來:“問你話呢,明天你來不來?”他說著扳起她的臉,看她眸子蓄滿水滴一般的誘人,讓他忍不住又吻下去。
  她喉嚨裏響了半天,終是憋出一個字:“來!”

  章 雪清心生危悚感
  太後阮星華一邊撥著茶蓋一邊看著立在邊上的林雪清,打從三月底因揭舊案折騰了一個多月以後,她還算是比較老實。端午節的時候林孝進宮了一趟,皇上讓林雪清到暢心園去跟她爹見了一麵。估計是林孝也說了說她,所以六月出來以後就比較規矩了。
  但現在星華是對她半點好感也沒有,拋開她爹的舊事不談。單就她不能容人這一點,星華也是極度的反感!緋心是貪錢,但至少她還容人。但這林雪清,打從進宮兩年,沒幹別的就跟後宮的不對付了。先是跟與她同期入宮的華美人時常的針鋒相對,她借著位高總要給華美人難看。結果最後華美人出了事,華家二話不說矛頭直指林雪清,煽呼得左含青那個莽漢都摻乎進來。
  當初那事,太後心裏跟明鏡兒一樣,貴德雙妃同時掌宮,拿到華美人的錯處置了她。也是貴妃與德妃一同擔當。但就是因為德妃一向鋒芒,結果華家就認為是林家借著女兒欲獨霸朝堂。緋心是詭詐,看準林雪清的弱點,但同時也暴露了林雪清善妒的缺點。
  這林雪清是哪個受寵她恨哪個,俊嬪懷了胎,她回到萊茵宮就摔打奴才,這事星華也有耳聞!後來南巡的時候,星華本想勸皇上把她帶上,省得留在宮裏再坑了俊嬪母子。但因那會子星華懶的管這些爭風吃醋的事,索性也不理。待到俊嬪平安產子,星華還對林雪清有了改觀,覺得這孩子長進了些。誰知轉過年來,三月便又捅出這檔子事來!
  星華也是這樣一步步過來的,後宮的紛爭她豈會沒有體會?當年淑妃寵冠後宮,根本不將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裏,她與淑妃可謂積怨日深。但最後,她不一樣也放下前仇,撫養淑妃幼子,甚至將他扶上帝位!沒錯,這當中自然涉及權謀利益,但若她是林雪清這樣目光短淺,不顧大局的人。她若想不開放不下,不肯忍辱負重,又怎麽能做得大事有了今天的地位?如今,先帝當年所寵愛過的女人也有不少尚在,她照樣要妥貼照顧,一個也沒為難過。那些過往的恩怨她從不再翻起,並非是她寬宏大量,而是在這宮裏,很多事都要靠忍。
  在宮裏,權謀和情感一向是分不開的。而宮裏的爭風吃醋也不僅僅是為了一個男人這樣簡單!皇上喜歡哪個,隻有皇上能做得主。便不說在宮裏,到了外頭,哪家不是三妻四妾?林雪清一個後宮妃嬪,若連這點子覺悟都沒有,哪個敢與她同處?換言之,若真是皇上寵了她,她當了皇後,那她豈不是要害死後宮所有女人?
  其實這件事出來也好,貴妃就算病愈,有這個把柄捏在星華手裏,以後也得收著點。德妃如今也是一樣!
  星華一早就咐過儀興宮的奴才們,舉凡德妃拿給孩子的東西一概先送壽春宮來讓她過目。星華是覺得,有時這個女人比緋心還難控製,以往緋心做什麽事必出有因,而她根本就是撒著性子來。星華可不願意哪天她又抽了瘋,再坑了皇上目前唯一的兒子!
  不過最近林雪清倒是老實許多,靜華夫人不肯出頭,林雪清領後宮事。倒也事事迎合太後的意思,隻是聽說最近她在換司掌局的人。星華心裏明白,緋心打從宣平十三年開始管理諸宮瑣碎以後,也暗自培養了不少人手在各房各殿當差。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林雪清動不得上頭的主子,便從底下人動起,要拆緋心的台。
  對此星華不管,底下的奴才哪個上來哪個下去跟她也沒關係。反正如今她精力不及當初,加上三月鬧過以後,她也不想再管這些雜務。隻消後宮管理的妥貼,哪個掌權也無所謂,這點子小事她才不理會!
  最近皇上這幾個月,也是因為新政的事非常忙碌,鮮少到後宮來。星華隻想在中秋辦的熱鬧些,也能讓皇上消遣消遣,解解愁煩。靜華夫人不願意出頭掌事,所以這幾天,雪清時常過來報事。今天正巧也是來說中秋宮宴的事。
  不過星華這兩天心裏也憋了點事,前幾天,莫成勇來跟星華說,有小太監瞅見貴妃往啟元殿去了。星華一聽,真覺得這貴妃的性子變了,也開始愛粘著皇上了。但她也不是很在意,皇上現在喜歡貴妃,她樂意去親近親近也沒什麽。但星華也覺得不是很好,那裏畢竟是外臣出入的地方,總來回來去的不太像話。
  她正想著,已經有人來報,道貴妃來請安,人在外頭候著呢。
  星華一聽,便讓傳進來。雪清已經好幾個月沒見緋心了,當初那檔子事畢了。雪清越發地心裏不痛快。當天明明她什麽也沒說,但緊著緋心就懸梁了。分明就是有心坑她!但這事她也說不出道不出的,更因後來父親進了宮,跟她說了一番話。讓她進宮以來第一次有了危機感!
  雪清自小在家環境優越,從來用不著與人爭。她外祖父李興為護國大將軍。當年追隨名將葉隕涼地麾下,與阮丹青都算是同一輩的名將。那時阮丹青隨父親鎮南,李興駐北。但先帝時期的對外政策是先平南,對北采取是緩和態度。所以阮家借著平南戰功赫赫,而李興一直駐北功績沒這麽明顯罷了,但先帝時期的一些名將,李興也是當之無愧地一位。因昌隆朝的中後期,開始向南方動武,所以武將獲得功勳的機會漸漸增多,相對功績爵名也都高於文臣。當時的大世家諸如阮,李,顧,陳,等等都是因此而來!
  李興在宣平初年病故,死後追封護國大將,李家與林家為世交。但昌隆朝時期,李家因出武將而比林家更為顯赫。至李興這一代,已經無論是爵名和地位都高於林家。
  李興的女兒李氏,也就是林雪清的母親。當年嫁給林孝,其實等於下嫁。而林孝之所以能進入朝中為官,也是因為姻親李家的關係。林孝是一門心思在官場打拚,對於聲色之事倒並不很花心思。加上他從小與李氏青梅竹馬,兩人感情也比較深厚。林孝後來家裏的幾個妾室,也是李氏帶來的陪嫁以及她親選的女人。
  家務事林孝是從來不管,全都交給李氏一手擔當。李氏為人狠辣,下人都十分畏懼。加上她一連給林孝生了兩個兒子,而這兩個兒子後來也的確十分的優秀,成為林家不可缺少力量。因此李氏的地位更加穩固,從不把那些身賤無依的小婦們放在眼裏。
  林雪清是李氏第三個孩子,從小就在李氏的保護傘下長大。環境優越自不必說,加上她生的雪膚花貌李氏可謂愛若掌上明珠,家裏哪有人敢招惹她?所以才養成她這樣的性格!
  這事出來之後,林孝進了跟她交心傾談了一次。林孝混在官場多年,聲色犬馬可謂見了無數,至於那些陰謀算計更是屢見不鮮。昌隆朝末期,那時他初涉官場,更有熱血忠心想投效朝廷。可惜那時昌隆帝十分依仗阮氏,基本上沒有他施展投報的機會。他也一直鬱鬱不得誌,大好青春都白白消耗。
  林孝有著卓越的政治眼光,宣平帝登基以後,阮家勢力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小皇帝在阮家的掌控下長大,朝中官員皆附阮氏。但林孝非常能了解小帝那清澈眼眸這下的深邃,他深知與當時的阮家作對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多少人都不敢將寶押在這個稚齡小兒的身上!但他敢,以身家性命不惜一切以求前程。功利場上的人,誰不願意功成名就!
  他中了,果然沒有看錯。宣平帝並非任人宰割,稚齡童真之下已經深謀遠慮。而他將帶著林家,在宣平朝走向顯赫。一掃在昌隆朝時期的鬱堵難舒!雖然他也不年輕了,但政治生涯就是如此,年少有成誰都願意,但要看時機看政治方向。
  送林雪清進宮,是成為皇室姻親的一步。從此林家不用再依附李家,可以開劈自己的天地!但林孝深刻明白,女兒進宮之後,皇上借她而提高林家的地位這一目的已經達到。那麽這個女兒其實是死是活都已經不影響到林家已經是皇親的事實。而作為一個父親,能為這個女兒所做的,就是盡量的讓她在宮裏平安的生活下去。
  林家不止清一個子女,林家上上下下百多口人,她還有兩個兄弟在朝為官。雪清能得寵固然是好,得不到也沒有辦法。這不是林孝插手就能做到的事。
  作為一家之主,他隻得更全麵的考慮。太後已經罷了李氏的誥命,她以後不能再進宮來。至於她,隻能讓她好自為之!
  有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的好,能得到最大的幸福。但這些都有幾個是由父母能做得主的?宮裏不同外麵,宮中的傾軋有時更加的慘烈。不是他狠心不想管,而是他管不了!
  雪清初聽的時候,真的十分心冷,她沒想到父親竟然這樣對她說。但現在想一想,父親也有他的無奈,隻不過她從未體會過罷了!好自為之,那也就是不管她了,也管不了她了!以前母親是她的保護傘,但現在母親不能再保護她了。正如樂正緋心所說的,以後也沒人再真心待她。

  章 複是一年中秋至
  其實細想想,當初樂正緋心說的沒錯,她是太優越了,都認為是理所當然。以前的確是她太蠢了,隨便揣測天心卻沒一次猜的準。如今樂正緋心是他的心頭愛,她再去招惹豈不是自取滅亡?再不甘心又能如何,隻能忍!以前她不想忍也不會忍,但經過這事,她也算是學到了一些。第一,她不該在貴妃如日中天的時候與之為敵,此消彼長,敵強我弱。皇上的喜愛能持續多久?她的確太衝動,沒忍得這一時之氣。第二,她向太後舉報,事先準備數月,其實也根本談不上是陰謀。隻能說是陽謀!一早揭發了別人也暴露了自己,如今貴妃不倒,白白的倒先豎個死對頭。
  貴妃這幾天往啟元殿的事,是她的奴才探得的。貴妃的招術也沒什麽可高明的,攏人的法子,她林雪清一樣也會。不就是使幾個錢,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麽?貴妃扮成個小太監,往啟元殿出出進進好幾回了,汪成海領著來去自然是暢行無阻。白天還當沒事人一樣的給太後請安陪她說說笑笑!別人說她得了臆癡變傻了,林雪清可不信!
  所以雪清故意讓人把消息放出去傳到太後耳朵裏,她現在也不笨了,不打算再幹那什麽密報的傻事。貴妃不大鳴大放的去,就是不想讓外臣說閑話,根本還是憋著當皇後的心呢!
  太後這兩天沒動靜,但雪清經過這事,也算了解了太後的脾氣。她表麵上沒什麽,但心裏想的肯定比較周全,她定是要讓莫成勇再細查!
  林雪清當然明白,像這種小打小鬧對樂正緋心也沒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但她就是瞧不順眼這種虛偽成性的女人,一邊裝傻想糊弄過前賬擺平太後,一邊又霸皇上勾引得他魂不守舍!
  一會子緋心一來,便看到林雪清在太後邊上立著。她隻當沒看到,徑自往太後那裏見了禮起了以後,雪清本欲與她對著行禮,誰料緋心眼兒一翻,直接就湊到太後另一頭去了。
  太後沒忽略這個小小的表情,一時抿了唇暗笑。以往貴妃是斷不會往啟元殿去的,當初這規矩還是她向皇上請的旨。而且初進宮的時候,也正是因為她不懂得討好皇上,三年都沒建樹讓太後漸漸對她失了耐心。而且貴妃這個人,最會做表麵工夫,不管內心多煩多恨,至少麵上都不會讓人過不去。但此時這兩件,簡直與她以前大相徑庭!
  “這兩天你早早的往哀家這邊來,回宮以後也不見你四處逛了,忙叨什麽呢?”星華指了指椅子讓她坐下,帶著淡淡的笑。
  雪清垂眼立著,剛才緋心給她來了難看,她也沒半點表示出不滿。並不錯眼,隻聽著緋心怎麽編排!
  緋心看了一眼林雪清,往星華跟著一湊,攏著手小小聲說:“臣妾去找皇上了!”
  星華一看她,眼中已經出笑意來:“哀家並不是不讓你與皇上親近,但總這麽著,外頭瞧著不大好看。你也該顧著點自家的體麵!”
  雪清有點不敢相信,她竟這樣直接說出來。而且還是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弄得雪清一陣陣地拱火!以前她總擺個山崩海嘯都不變色的德性就很讓人不順眼,但現在這副樣子更讓人覺得反感到家!
  “臣妾換了裝去的,沒人瞧的出。”緋心又小聲說,“扮太監!”
  “你,你這孩子!”星華瞅了她半晌,突然笑出聲來,“扮那個幹什麽?還怕人笑話你不成?”
  “嗬嗬,其實也不是。臣妾是扮著好玩!皇上看了高興麽!”緋心有點不好意思,臉帶出幾分紅暈來。
  星華看她最近越發地晶瑩剔透了,加上她那個表情又帶了點子嫵媚出來。一時掃了一眼林雪清,見她麵無表情,倒不像以前那般外露了。
  星華輕輕一笑:“扮兩回也罷了,皇上事忙,你也少去的好。”緋心倒招的痛快,讓星華心裏也比較受用,索性就直接說了。
  “不去了,臣妾不往那邊去了。來陪太後說說話!”緋心點點頭,應下了“快中秋了,皇上昨天跟臣妾說,要臣妾多來陪伴您!”
  星華聽了,心裏一暖,點點頭道:“皇上最近忙的要命,哀家也心疼的很。你去照應看看,其實也是對的。不然他總顧不得飲食,奴才們也不敢勸,怕再傷了身體也不好。”
  一邊說著,一邊又跟雪清說了說中秋自己想添什麽玩藝之類的,與她們兩人閑話一陣便讓她們各自去了!
  緋心連著扮了幾天的小太監往啟元殿去,雖說外臣自然是瞧不出。但她知道難保後宮的有心人,所以她索性今天直接招了,便是太後不問,她也打算說。
  她了解太後,以往太後反感她,正是因為她心機太多,陽奉陰違許多小動作。如今,她反其道而行,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在精明的人麵前偽裝,挑戰的不是演技。而是能否料懂對方的心思!還自守天真,這是當初她認為自己死期將到給林雪清的衷告。這句是她的真心話,但林雪清隻用了一次!
  不過沒有關係,如今緋心自己用也是一樣。其實這幾個月下來,她已經漸漸樂在其中,或者中,她壓抑的真性情因這個機會得到釋放!隻是這次,她心眼更明,沒有再被蒙住雙眼。
  回到掬慧宮後,留在掬慧宮的常福道剛司府送了本月例帛來,星平州趕在中秋前把一批貢緞送進大內,司府便忙著派分給各宮,當中有六匹彩錦。
  如今緋心領皇後的例,除例銀加增以外,例帛各款也都按例加製。當初這彩錦分到掬慧宮是兩匹,全是豔彩粉色的。如今加例,各色兩匹,豔彩桃紅,端彩紫雲,紛彩銀紅。緋心沒看常福手裏的冊本,隻是聽常福報了一遍都是些什麽東西,這月又是哪撥子人送來的等等。她懶懶的往榻上一歪,低聲吩咐:“把這銀紅的送一匹往祥安宮去。”
  常福聽了一愣,這紛彩最是難成。出彩絲本來就是極難,又要層層布織形成紛彩漸滲。民間根本千金難尋!那祥安宮的主子隻知抱粗腿依附,半點不願意為貴妃出頭,何必便宜她這好東西?但他明白,貴妃做事總有因由,絕不胡來。雖說如今她性情大變,就是在掬慧宮裏也比往日隨性許多,但並不代表貴妃就真是傻的。所以他並沒說什麽,隻是點頭應了。伸手打發人包了緞子往祥安宮去。
  緋心閉著眼寐,如今她不理事,常福和繡靈也不好像以前那樣。常安和繡彩沒了以後,她一時也沒再尋可用之人,時機不對,她要等到太後對她完全撤防,這點耐心她必須有。雖說當下巴結的許多,但緋心自是知道個中消息真真假假,有些並不足以盡信。靜華夫人依附過來,又與德妃共理後宮。她不想與德妃衝突,便事事退讓,但她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站在哪個陣營。既是聰明人就該明白,這最明媚的色彩想要保留,總不能隻坐享其成!
  皇上最近為了新政的事一直很勞累,所以今年的中秋大宴,太後特別令各府將後宮的宴席搞的格外熱鬧,試圖讓皇上可以輕鬆一下。除了傳統的奔月等歌舞,更添了雜耍小戲等諸多民間把式,瀲豔殿靠著中都園和興華樓,彩燈搖曳,菊花怒綻,園裏殿裏一片紛繁,殿中蓮花寶盞輝煌琉彩,紅毯金柱,席列兩旁一直展到殿外。
  所有妃嬪列席參加,因最近皇上幾乎少來後宮,所以這次眾人都格外的雀躍,妃嬪無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明媚嬌豔。各式戲耍比往年更加熱烈,瀲豔殿上花團蝶舞,美不勝收!
  雲曦照例是應付了臣工以後才過來的。
  德妃坐在太後和皇上下首左側,貴妃坐在右側下首。但位置稍近了階台些!關於這樣的擺置,林雪清很是不滿,雙妃平階,但緋心的席明顯更近丹陛,就是取了貴在德前這個排序。
  緋心今天一身紅色綴金繡的翟衣,隻在領口袖口稍作花飾調整,整體一看與後服基本沒什麽大區別!雪清一身紫色琉金點紅花的寬袖錦袍,作掐腰挖領的別致取巧。雖然都是宮裝的大擺寬袖,滿彩流光。但細節上更精巧些,生是要從衣著上壓倒群芳。
  如今皇上因新政事忙,已經不來後宮,更因三月底那樁舊案,讓皇上對雪清越發冷淡。但雪清自從與父親一敘之後,的確產生了危機感,所以安心要在今日一掃晦氣!
  緋心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種逐芳爭豔的場麵她是見過無數。每次她都是旁觀者,最關心的無非是如何不丟了體麵。至於別人怎麽爭芳,她再是看不慣也從不理會,至多就是在心裏鄙視一下罷了!
  但是今天,她往席間一坐就開始有點氣悶氣短,說不出的躁的慌。待皇上一進來的時候,眼前群芳飛花亂舞,雲曦臉上又帶著那種習慣的懶洋洋的笑容,她心裏就越發地不是滋味起來。一有這種想法她自己都點鄙視自己,還道為了他什麽都能忍呢,這種小場麵又算得什麽?一想這個,那份忠肝義膽又拱起來,但總歸不若以往那般坦然。

  章 宴席之上少寧神
  今天照例各宮都弄些禮物或者親自排演個戲曲歌舞來湊個趣。等一眾戲耍散了以後,各宮都踴躍了起來,今天一列席就能看出來,從衣著打扮上都十分的妖饒。以前皇上就比較中意那大膽奔放的,華美人在的時候,曾經跳過蛇姬舞,腰擺得都快斷了去。
  當時緋心也在場,看得麵紅如血就差自己抱頭鼠竄了。如今她一直養在掬慧宮諸事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真姿態做的久了入了戲,還是真的帶出了她的真性情來。眼見殿內美女如雲,霎時開始慌煩。
  現在德妃和靜華夫人協理後宮,德妃現在收斂了喜怒,處處也迎合星華。而且皇上現在忙得炸了毛,根本沒空理會後宮的人。
  星華一早就吩咐各宮別都傻坐著,還跟從前宴上一樣就好!這下半宴場已經就是各宮的表演時間,一時各宮的禮也都呈上來,時新花巧的荷包香袋,詩詞歌賦之類的應有盡有,除此以外各宮也都攜藝登場,靜華夫人很是收斂,隻起了一段小手鼓。但她總歸是個聰明人,起鼓時換了新衫。所穿的,便是緋心送她的紛彩錦鍛,層層荷袂蓮波無限,翻卷霧裾有如煙雲。當時看的德妃便雙眼冒火,諸人形色各異!緋心雖說不如往日那般老僧入定一樣不移不搖,但總歸知道借此機看各人的麵色表情。
  一會子靜華夫人鼓畢,吳美人彩衣翩翩而來。吳美人是安心要在今天大展才藝將諸人壓倒的,剛才靜華夫人一套華衣實在繽紛耀目。讓吳美人更是帶了三分氣,如今一上來,更如足踏著火輪子來的般!吳美人眼神流飛,更是跳了新巧的弦絲舞。這套舞衣大膽的很,中間腰身全都露著,領口開的也深,蝶袖飛展之間格外動人。
  緋心原本是瞧眾人的表情,一會子就感覺讓人悶了口氣似的。瞧著各式的禮品,再一看吳美人的舞,覺得那慌煩更盛,燥火又要往上竄一般!倒不是因為她醋勁太大,而是她今天有點鬱悶,本來她是想自己釀酒的,但沒釀成功,幾個月的工夫打了水漂。她一向精益求精,實在又不想隨便弄一壇子過來湊數,隻得空手過來傻坐著。
  以往她是沒勁頭爭風,如今有了爭風的意思,老天也不給她這機會,搞得她覺得十分的無趣!加上雲曦進來以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雲曦又嫌她沒情趣,還是也記得當初她許諾酒的事,反正就不搭理她。打從進殿往上頭一座,不是跟太後閑話就是懶洋洋的看著殿中的歌舞,生拿她是透明的一樣!
  一晾著她,緋心有點如坐針氈,偷瞄他幾眼,見他有說有笑像還有點跟殿裏起舞的吳美人眉來眼去的。緋心本來就很懊惱此時無禮可獻,如今再見他拋媚眼兒,那心裏的火蹭蹭的竄啊,手握著酒杯都打顫抖。有點賭氣似的什麽生冷的都往嘴裏塞,一會子繡靈瞧她吃的太過份,過來給她添酒,她盯著杯裏的果酒生是不喝,扔下了換個蕉脂杯要喝燒酒!常福也不敢勸,隻倒了小半鍾打發她。她這邊還不樂意了,自己拎了壺就差讓人拿大海碗過來借酒澆愁了!
  吳美人起舞過半的時候,林雪清經向殿上福身,悄悄打側殿門出去。緋心就知道她必也是有準備的,越發地覺得自己是無能的。其實早先緋心也準備了,當時除了想抱一壇子自釀過來,還想壯了膽也獻個藝。但苦練了數月,臨來的時候還是膽怯了,如今見眾人這樣,越發地自愧起來!
  一會吳美人舞罷,隨著一排青衣太監有節奏的彈指聲,殿外已經響起樂曲,一行九個舞姬白衣點綴紅花,移步如蓮波。擁著雪清宛如天仙自月宮而下!她一身雪白紗衣,袖口綴著晶瑩水晶串,額前掛雪晶圍,更顯明眸皓齒!緋心愣愣的看著,再瞧雲曦,見他也有點看呆般的表情。心中突然有點疼痛起來,嫉妒原來是這樣的滋味,她真是明白了呢!
  緋心看著看著眼就有些潮,看著那飛旋的舞步,掠成大團的雲朵。她微微的持著酒杯,彎著手肘正要飲。突然她手臂一抖,一杯酒沒倒嘴裏,竟全倒臉上了。她七晃八搖的恍蕩眼,邊上的常福一把扶住低聲道:“娘娘?”
  緋心離階比較近。這邊小福子一撐她開口,星華便回頭看她。方才就見她一杯又一杯的猛灌,星華就料她得醉過去。最近緋心來她這裏老大吃大喝,所以這次還特地吩咐配席的奴才,沒往她席上擺太多容易上頭的酒,隻是特別弄了許多精致的果品給她。結果打一開席,她嘴就沒閑著,吃了又喝喝了又吃,讓星華越看越想樂,果然這會子要倒!
  雲曦一見,低聲道:“母後,兒臣送她回去。省得一會子撒起酒瘋來,擾了母後的興致!”說著,也不待星華交待,已經直了身往她這邊來。殿上坐著諸妃一見皇上起身,也忙跟著要起。星華伸手止住,讓樂者接著起樂便是!但林雪清的舞步,霎時開始紛亂無章起來!
  緋心睨歪著眼,其實她也沒醉,隻是覺得沒臉。剛就著常福一扶,就有點借坡下驢的意思。想趁機走人,但沒想到人影一晃,雲曦已經竄過來了。緋心讓他一拽胳膊,不得不站起身來,一抬眼,便見他正瞪著她!緋心嚇的差點裝不下去,剛要站直了說話。便聽他低語:“你敢醒過來試試!”
  緋心一聽,馬上索性連眼都閉了,砰一下人往前倒裝昏,她想了想還不是不要往後倒了,萬一他不扶她豈不是很丟人?
  雲曦咬牙切齒,早應過他的要親自釀酒。但這個無膽匪類到了宴上就開始犯怵,今天空手來了就罷了,還大吃大喝一副跟她沒關係的死相!
  本來他都想好了,她要是敢往後倒他就伸手揪她胸口讓她現眼!但這算計精太乖滑,生往前倒,氣得雲曦想把她往常福身上推,但咬了半天牙還是沒下手。他挾著她往後一閃,過了屏圍就是側麵的穿廊角殿,直接從角殿出去上了輦往回走。
  緋心閉著眼裝暈,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檀味道,突然那莫名的燥煩全晃成一團煙,再晃晃竟是散了。她伸手揪著他的衣服,微微睜開半隻眼,見他支著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忙又閉上眼,不看再看他。忽然感覺頭頂一沉,他的手掌撫壓上去,卻沒動也沒開口。緋心不由的又睜眼,抬眼間正看他衝著她笑,笑的風情萬種卻陰風陣陣!
  一時間,她的臉越發紅燙來,其實在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不是演繹性格大變,她是真的有了變化!那些她以前完全沒有,不知也不會帶出的情緒,此時竟湧出許多來!不然,隻是演,太後如何能輕易瞞過。其實已經不是演,是她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成了真!
  “臣妾也準備了。”緋心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她再不願意讓他誤會,再不想有半點的誤會,“那酒,釀的實在不好!”
  “朕知道你不肯拿來,必不是你沒做而是沒做到你要的標準!”雲曦撫著她的眉眼,歎一口,他其實是了解的。隻不過剛剛,他也有些撒性子罷了!原來這男女之間,難控的小性兒總是要鑽來鑽去的擾人呐!
  他撫著她的頭,突然又說:“禮物這東西,隻講究心思,並不一定要求優劣!送的人與收的人皆是有心的便罷了!”
  她認真的看著他,她又學會了一樣!
  進了掬慧宮內殿,雲曦便被緋心摁到後殿花廳的大座上坐著。一時不明就裏的看的她,她抿著唇一笑:“臣妾準備的這樣,本來不好意思拿出來。臣妾這些年,實在是技藝生疏了,所以……不過皇上說的對,所以皇上稍候片刻!”一邊說著一邊帶著繡靈出去準備。
  雲曦一聽,不由的得心裏亂跳一陣。見她笑著退出去,一時低語:“不是酒麽?”方才在瀲豔殿的時候,見她往那一坐什麽也不亮出來,他對此其實也習慣了。但他記得幾個月前她曾應過他,自然是心裏有點想頭的。
  八月初那幾天,緋心過來瞧了他幾日。有她在,他的飲食也著實的正常了一陣,她親見了他的忙碌,心裏也很是心疼。洗手親作羹湯,服侍的十分妥貼,那幾日也格外的乖順,再不動輒揪著禮法讓他磨牙。
  他一邊心裏十分的受用,一邊又不想她這般來往引人閑話。如今也真是怪了,以前她拘著禮他就非把她往溝裏帶。如今她放開了手腳,他又不落忍了,而且老怕她又招惹什麽是非讓她難做。
  他是自己不想裝了,其實他知道,他便是再裝著跟那幫女人虛情假意,她也定會體諒也肯定忍的住。她呆在後宮也能安全些!但他就是不想讓她忍,一想她忍的難受他就跟著難受!
  但這樣下去,也總不是長久。世上有哪一對是象他們這樣累死累活的?隻想一處守著也得顧前顧後煩惱無休!一時間越發有些期待起來,一會聽得外頭有蕭管的聲音,蕭音低咽,加上曲調又有點悲涼的味道。聽著心裏倒起了酸楚一般。
  這大節下的,弄這個曲子來奏。雲曦心裏正暗嗔著,忽然眼微一凝,隨之清脆鈴聲響在耳畔。一道碧波旋起而來!

  章 菱舞翩飛攜子來
  雲曦怔神之間,眼瞅竟是兩片大荷葉,將執葉的人兜得嚴嚴實實,旋移而來,隻見執葉的纖手,和一對赤著的雪白的足。手腕上,足踝上係著小鈴,踏步之間,鈴音細碎霎時將蕭的低悲化成柔柔之曲。奏曲的一時在殿門外,突然又起了琵琶之音,兩音交纏忽緩忽急,而挾葉而來的人便這般踏著奏點一直旋過中間屏擋,嘩嘩掠過晶簾進了雲曦眼底!荷葉突然一分又合,隻見葉影離合之間,有一道碧綠挾白的人影在中。不待人看清,突然大葉片一下讓人甩開,同時那葉中所藏的人,盡現無餘。
  雲曦已經目瞪口呆,沒有長絛沒有絹絲沒有蝶衣。緋心身後背了一個小竹簍,長發如今挽了一個特別高的渦旋髻,活像頂了一個福壽螺,老天,他竟想起這東西來!她係著綠流蘇帶,盤繞而上,有如覆葉。身上是一件碧綠的衣衫,短打的,上身是一件小褂,露出半截小臂,裙擺圍到膝,下麵全是碎碎的流蘇擺至若隱若現,一抖之間若隱若現。裙像是布頭拚的一樣。但貼了孔雀毛,藍綠相間又帶芳華。腰間墜著毛球,打出交叉十字網,一甩起來,有黑有白,變成柔柔光波。
  這身行頭哪來的現成?必是她花費了時日才弄得的。雲曦看著她,一時眼眸越發凝深起來,她總是這樣,一門心思準備完了,最後不肯亮出來。白白的勞累一場!今天是他過來瞧了,那麽以往的數年,她也曾多少次想努力討好過,最後都是因她一時的氣短功虧一潰了!真真是磨得人心痛的小東西!
  她踮起左足曲折向上抖出鈴音與蕭音相合。微撚手指,雙目隨指而遊,身體浮晃之間,有如足踏輕波。彎腰掬捧身搖晃蕩。
  忽然一旋一拉,揚指拈起。曲臂環繞,一頓一展,腰間微移。蕭與琵琶急急而奏,她撚手舒展,翻葉而開。踏足擰腰,動如脫兔。身形纖柔,足尖急旋之時,有如翻騰綠浪。
  他眼生狂熱,情濤翻湧。她舞姿當然談不上多麽高超,但更重要的在於,她眉眼間的投入,大眼靈活生動,追著指尖而去,一展一收,麵中浮喜意,雙眼生柔情。金殿紅毯,雕梁畫柱。但在雲曦眼裏,已經回到平州東灣!
  “綠萍紅菱水裏生,浮波戲弄清風。烏盆荷帽相陪奉,並連花連朋……”雲曦看著她,她的眼追著她的手,揚起而帶笑意。她當時便是如此,撈起便滿臉的笑。笑容如此時一般,燦爛明媚得讓他窒息!
  蕭聲悠揚,琵琶如雨,竟帶出雨季清芬。鈴音清脆,叮當作響之間,有如聽到悅耳的笑聲。歌舞他所見何其多,看的多了,自然也了解當中的妙意。無論何種藝術,若有了魂魄,便是勾人。而這當中的魂魄,唯有他看的懂!
  緋心此時已經忘記了教條禮法,酒意湧了滿身滿心,讓她的舞步越發地輕盈和自由,從而舒展了她柔軟的肢體,完全沉醉在那青山碧水之中。搖曳的烏盆,擁擠的人群,喧攘著嘻笑的真誠!
  宮中沒有紅菱,但她指尖已經虛化出形。這裏沒有破舊的烏盆,但她足下所踩的紅毯,已經成那搖蕩不穩卻又潺潺不息的小河溝。
  她拘在樂正府足足十六年不曾出門過一步,唯那一次,真正融進田園風光。這幾個月來,其實演繹到是其次。忠心完滿之後,無法餮足的,竟是她漫漫情懷!如今她滿心滿眼,都是那坡田,滿眼的青翠嫣紅,踩著盆水中穿梭的女子。她有什麽資格看不起那些人,她們不過是生在貧寒的家庭,靠自己的雙手換取生活的必需品。
  一都要靠自己爭取,她知道這個道理,一直也這樣做。但卻一直不肯也不敢去爭取一樣,就是他的心!以往她總覺得,男人的心是最不可控製而遊移不定的,與其求那不得一見的寵愛,不如用能力換取一方立足之地。但這一次,是他用他的真心給了她第二次機會,可以繼續站在這裏。他可以繼續與別的女人親昵,本來這就是合理又合法的。這與他對她的承諾並不衝突,她必須體諒也該體諒!但他現在已經不願意再這樣做,他不做的原因是他不想再用自己的真心當作交易品。接受她忠誠的同時,也給了她承諾,她為了這個承諾而奮鬥又有什麽放不開?
  她心中想著那情景,她入宮學過鼓上舞,苦苦學了一年多,但後來都荒廢了。這幾個月她重新開始拉筋順體,雖然很疼很疼,但她能忍。她最不缺地就是忍耐力和堅持。
  她從來都不怕爭鬥,以前不願意做是因為她不敢也不認為是有用地,但現在她隻希望在忙碌的朝堂之外,他可以放鬆一切的身心得到快慰!是他給了她那不一樣的經曆,他們永遠相輔相承,在這宮裏相依為命!
  雲曦一直在盯著她看,他想哭,更想抱她。當幾個月以前,她貼過來輕輕說要釀一壇酒的時候,已經想給他更大地驚喜。她總會給他驚喜,就算此時她需要偽裝來擺脫在太後心裏根深蒂固的壞印象。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他,她時時刻刻都會把他放她之上!以她慎密的處事態度,必能想到全都去做。他能體會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他要的回報,她加倍的給了他!
  一曲終了,緋心麵紅如血,其實就算隻在雲曦麵前展示,她還是心跳如狂,擂鼓般的讓她四肢都開始發麻。但她就是這樣,她其實骨子裏真的跟雲曦一樣,兩人都極端的好鬥!他時常要她挑戰極限,如今她給自己設的這個難關,同樣也是極限!
  這時殿外奏樂的幾個奴才才敢進來,跪在緋心身後。再後麵是常福和繡靈,常福還捧著一件大氅準備一會給緋心披上!緋心覺得腳下就像是踩在棉花團裏一樣,臉灼得直痛,不知是剛才飲的酒此時上了頭,還是她轉圈轉的太多有點子發暈。恍恍間見他站起來向著她伸手,她剛想過去迎,結果竟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起來!
  雲曦一把抱住她,突然間緋心覺得胸口一頂,一股熱意一下頂到喉頭,混帶了一股酒氣竟讓她有些反胃。雲曦了發現她的反常,忙拍著她的背:“哪裏不舒服了?頭疼麽?”
  緋心聽得心裏暖洋洋的,看著他今天穿的暗金的龍袍,盤飛耀目的讓人沉醉。她微微抬眼,正看到他的眼眸,像是也變成深紫色一般的動人。她微微的笑了笑,強抑住那種反胃。剛要開口,突然那股勁頭又湧上來,她掙紮著要推他,他一見立時把她整個打橫撈過來:“讓馮意昌過來!” 
  太後聽了太監的奏報,登時眉花眼笑起來:“怪道最近一直貪嘴了,剛才才幾杯又醉了。哀家還想呢,這緋心如今性子不同,但總歸不是那沒大體的,原真是有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樂彎了眼,扶著莫成勇便離了瀲豔殿,乘著輦往掬慧宮來。貴妃如今這樣是處處都合她的心,唯就是肚子一直沒動靜讓她有些失望。去年緋心也勞累了,結果好容易得一個孩子還沒保住。為此星華想起來還感歎了幾次。但現在,馬上連這點子失望也沒了,這中秋節過得真是大快人心!
  緋心和雲曦對望著,兩人一時誰都沒說話。有了!真的有了!雲曦真是又激動又後怕!剛才緋心喝了好幾杯,又赤著足跳了一段舞。他一時連抱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她是個易碎的精瓷一般!又把馮意昌一通怒罵,見天請脈,居然有喜也不知?馮意昌有苦難言,這喜脈什麽時候顯真不是他能說的算的。月信推了不見得是有了,必要待喜脈顯出來才作得準。不然說錯了,回來皇上空歡喜一場不一樣要他的頭?但總歸是因雲曦有點子欣喜若狂,不知道該怎麽撒好了,所以罵兩句也就沒下文,馮意昌就隻聽著便罷!雲曦廝摩著她的手,剛才她跳那舞他已經想哭了,如今聽了這個越發地有些眼底衝撞。
  一時星華領著人過來看,一見兩人便不由的嗔著:“唉呀,也是哀家不仔細。總見她怪怪的這麽吃也沒往這邊想!真真是……”一邊說著,一邊坐在床邊瞅著緋心笑。
  看得緋心抿著唇眼淚在眶裏亂轉生憋著不掉,上月沒來,但沒來也不一定就是有了,況且喜脈也不是當時就顯的!太醫不敢確定,她自家也沒覺得哪裏不爽快。加上最近補大發了,一直燥氣連天的。所以她還以為是補藥吃的推了也是有可能的。以往她是對這些生冷果品也沒個興趣,如今也是因著燥吃多了些,誰料真是有了!她這肚子打從去年拿了那個胎以後,養了大半年,結果又是八月,還是中秋呢!
  去年她懷了,太後並不高興。愛鑽營的貴妃懷了,越爬越高定是要拉扶自己家裏越發地猖狂!但今年不一樣的,太後很高興,那表情比他們兩個還高興。倒真是為皇上開心,讓緋心也覺得十分的快樂!
  宣平十七年的中秋,皇上與太後終於放心的心裏的介蒂,盡情享受母子的溫情!而她,帶給自己與雲曦最大的驚喜,她的腹中,再度有了生命的消息!

  章 雲緋有情更識謀
  星華又說了許多好生保養的話,然後叮囑她好生歇著,這才放兩人獨處,自己扶著莫成勇去了!
  雲曦把人打發了才問馮意昌:“這個可能保得?再拿個什麽話墊底可不能夠了!”當初那檔子事雲曦可一點沒忘呢。
  “這個穩當,喜脈雖是初顯,但比較穩順。皇上和娘娘放心吧。如今娘娘虛寒也清的差不多,宮海滿暖,可以養得胎。”馮意昌一聽忙跪下道,“微臣回去配幾副保劑,娘娘每隔七日服一劑,少勞多樂,適當進補。微臣自會仔細!”
  “這話可是你講的,別到時再拿她的虛寒作文章!”雲曦垂眼瞅著他。
  “微臣自是明白的。”馮意昌忙磕頭。
  一時馮太醫去了,雲曦看著緋心,輕輕歎了一聲複又摟過她來:“你聽到了,少勞多樂,最近不要想太多事了!你的心一向分成八瓣我自是明白的。你這些天如此放肆,一來為了太後,一來為了我,一來又是為了……”
  “你放心,隻消這肚子爭氣,自是穩的住的。”緋心靠在他懷裏,“我不背這惡名,也不讓你背。這會這法子你定要依我,不要管了!”
  雲曦垂著眼睛,手指勾著她的手指,看著兩人相繞的指節。半晌才低語:“登基之前,朕在大行皇帝靈前守祭。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緋心深吸了口氣,明白他的意思。當時他隻是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已經戒備至此。那時隨時都會有人害他,陰謀隨時變成陽謀。龍袍加身之前,駐心宮以外的地方,全是危險!當時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前都要依錦泰例於大行皇帝靈前隻身守祭一日一夜。他小小孩童,已深明各中利害!孩子最是忍不得饑餓,但他生是忍過來。
  “如你不理事,身處後宮之中,就跟當時的先恩殿一樣!”雲曦親吻她的脖頸。
  “不理事不代表就任人宰割,你不信我麽?你隻顧好朝堂便罷,待得新政推起,我還你一個幹幹淨淨的後宮!”緋心低聲道,“我想什麽都瞞不過你,但這回我決不隻顧一頭。你不要管,隨我的意思吧,好不好?”
  “我太了解你了,哪有不信的道理?你我都不是為了普渡眾生才托生到這世上的,何苦行這種好事?後宮自古就是如此,哪個是可憐的,哪個又不可憐?”雲曦輕哼了一聲,淡淡的說著。
  “當人無情的時候,對誰也是無情的。當人有情了,自然也體會地多些。”緋心笑笑,“我踏進宮門的時候,就不在乎血腥滿手。進到這裏,便沒有是非隻有成敗!但既然體會的多了,便隨性一次又何妨?你放心好了,當下新政初起,你半分也錯眼不得。日後你成萬古名君,我就能跟著你沾光了!”
  “傻樣兒。”他輕笑。“我這會子是關心則亂,這種心情擋不了,由它去吧!”
  她的淚掉了下來,關心則亂啊!是啊,無關智慧,無關能力,就是關心則亂!
  “我想要個女兒。”緋心輕輕說,伸手摸自己地小腹。
  “再要一個兒子。”他笑,半睡半醒般的醺然,“你給我生一對子女,像連花連朋一樣,嘰嘰喳喳的多有意思!”
  貴妃再度懷孕的消息很快傳開,皇上龍顏大悅,破例中秋過後,於八月十六再度賜宴群臣。新政推行一個月,地方上動蕩頗多。最近這一個來月群臣也跟著早來晚散十分的疲憊!如今傳來貴妃有孕的消息,群臣也跟著高興了一把!
  朝堂一向以後宮風向為動,貴妃打從去年五月跟著南巡,途中曾經救駕有功。緊著回來的時候,又接收了皇長子,加儀加號離皇後之位隻有一步之遙。後因操勞後宮諸事,因累而流產,複又重病不起。如此賢德已經傳遍天下!
  五月貴妃身體轉安之時,已經有臣工上奏,道如今中宮空虛,帝無後而伴,一直是為憾事。貴妃德慧端賢,識禮守規,勘稱後宮典範,當母儀天下,統率後宮,為萬民之敬仰!當時皇上道曾應允太後,言無子不立。貴妃雖然賢德,但一直無出,所以押而不立。至八月中秋又傳來貴妃懷孕之喜後,奏請立貴妃為後的折子便漸多了起來。連太後在後宮也有所耳聞!
  而後宮又最是會跟風跑的地方,貴妃從去年開始已經如日中天。當中雖然病了數月,引發臆癡之症以至性情有異,但榮寵不衰。所以雖然貴妃現在不再過問三司六尚的瑣事,但實際上緋心以往的關係網隻密不疏,攀附者越發地多起來。
  但緋心如今不再動用這些關係網去控製後宮,而是用這些人得知一些七拐八角的小道消息。常福和繡靈知道她舉凡做事必有原因,加上最近因太後對貴妃日日撤防,與貴妃的關係日益好轉。加上八月中秋之時,貴妃懷了身孕,連太後都特別督謹後宮各部,讓不許惹貴妃有半點不快。不管掬慧宮要什麽,必要頭一起的關照!這話等於給掬慧宮又添了一把火,以致連常福繡靈也有些膽壯起來,借著貴妃孕期要的東西多,漸漸也開始活動,為緋心收集一些各方麵的情報!
  後宮因貴妃有喜,也頻頻來賀,當初舉報司掌局有功的鄭奉媛等人也漸漸開始大著膽子過來走動。鄭奉媛當時之所以冒這樣的險來依附緋心,是因她地位太低又不受寵,加上入宮已經數年,怕被移出恒永禁宮扔到別苑死活不知。而且她父親病死,母親孤苦無依,她索性把心一橫,隻求攀附貴妃而生。但後來貴妃突然陪著聖駕南巡了。著實讓鄭奉媛害怕了很久,一來怕司府的奴才報複,二來怕與貴妃不合的德妃打擊。實際上,貴妃陪駕南巡的時候,德妃就想借機把她們幾個趕走,以防貴妃回來栽培她們幾個上位親近皇上。
  但司掌局的人懼怕貴妃回來打擊,便一直陽奉陰違壓而不執行。但鄭奉媛,辛奉媛這幾個人的日子也的確不是很好過。
  後宮裏,無依無勢的主子,比奴才還不如這話不是假的。況且舉報司掌局這種事,最是得罪人的,鄭奉媛最怕的就是兔死狗烹,貴妃利用完自己便一腳蹬開!
  但好在貴妃回之後沒忘記她的好,還吩咐人給毓景宮添了東西以表示對鄭等人的在意。這樣一來奴才們便不敢對她們怎麽樣,但哪知貴妃又病了,一下後宮的事又落到德妃的手上。她們幾個戰戰兢兢的,老怕來人讓她們移宮。
  加上前一陣太後也不讓們往掬慧宮來探看,直到五月貴妃才漸好。但性子又變了好多,這下這幾個人也不知道什麽情況,也不敢隨便過來走動了,隻是照理每日請安,貴妃有時見見有時不見,實在讓她們沒一日不提心吊膽。
  不過從八月貴妃又懷了孕以後,待人越發地和順起來。她們幾個雖然位低,但貴妃也時常見見。不時還問生活備置等事,如此就算皇上沒寵幸過,位價也低,明年大選又在即。但司掌局那邊也不敢讓她們移宮!
  林雪清得知緋心懷孕以後氣得病了一場,以前沒忍過這種氣,見哪個受寵她就明著去爭搶。但如今她得裝著表麵一團平靜不動如山,實在是忍得她五內俱焚。皇上如今也不知是真忙假忙,反正一個月也不往後宮兩三趟。來了不是去壽春宮就是去掬慧宮,別人休想見他半麵!雖說現在由她掌宮,但她攏了半天還是攏不來幾個人。如今眾人都如蠅逐臭,一邊倒的往掬慧宮去!
  她雖然明白,有時就算使錢也不一定能得人心。她不知緋心當初是怎麽辦到的,越發覺得在這宮裏難熬的要命!原來處在夾縫裏是這樣的艱難,如今她沒體會過的,沒感受過的,甚至連想都沒想過的艱難霎時全湧了上來,她又豈會不病?
  八月一過,天氣漸漸轉涼,五月的時候掬慧宮人員變動極大。常安和繡彩都死了,新來的掌事太監和宮女都是乾元宮的,照應的也算妥貼。八月中秋的時候她又懷了胎,太後怕不妥當,便想再調幾個呆的久的奴才來伺候她。太後讓她自己選,她便挑了一個溫成方,帶了他底下幾個人過來伺候。
  宮中奴才的名字也是有定的規率的,中間帶個成字的,基本上都是入宮二十年甚至往上的,因分配的工作不同,有混的好的如汪成海,莫成勇。有混的次的如梁成觀,孫成遠。也有混的一般的,像溫成方就是一個。
  其實混的差不見得是說誰的命不好或者本事差,有些往往是極精明的。根本不願意對著主子拋頭顱灑熱血的盡力,省得將來禍連己身。就圖個日子過得去就可以了,一般是非也都不管不參與。
  像溫成方就是其中一個,隨著排班當值,輪到哪宮就去哪宮。若是他覺得哪宮不妥有危險,就索性裝病或者弄得真病真傷一下養好久不管事。

  第六卷 相守宮闈內 一雙有情人
  第001章 靜裏溫意滋情生
  緋心管事那會子,他一直在上馭司當差,也就是專管養皇上馬匹還有一些皇家養的寵物珍獸的司局,做個不大不小的掌事。後來又調到了上珍閣,專管一些皇家儲珍墨寶之類的。他在上珍閣的時候倒是與緋心見過幾回,緋心就覺得這人很懂得規矩,做事也非常有分寸。曾有心想招攬他,但他並是不特別熱衷,緋心也不願意強迫他,索性便罷了。
  太後對這人有印象,知道他是最不願意惹事,而且比較懂規矩。而且以前與各宮的關係都不大親近,見緋心指名要他,覺得如今緋心真是大有不同。以往緋心選的人,無不是功利進取想往上攀爬的。這種人用起來危險,但比較容易操縱。但像溫成方這樣的,雖然穩當,但不喜歡鑽營取勝,倒很難與之建立生死利益關係。一時太後感歎間,也便同意了。於是溫成方便往掬慧宮來,做了掌事太監。太後另又把自己身邊的一個宮女調去做掌事宮女。
  緋心之所以這會子把他弄來,就是因為現在她不理事。雖然現在各宮都趨附於她,但她保不住那些心懷叵測的,溫成方當年不為她所用,自然也不願意為任何人所用。這個時機這個階段,用這樣的人來分派工作其實是最穩當的。
  溫成方當然不傻,太後懿旨已經下了。他自然就挑了幾個自己一貫用的小太監過來派活,隻管把掬慧宮整理的妥當些,省得給自己惹麻煩。
  緋心把溫成方調來當了掌事以後,便將常福撒出去搜集一些她以前不屑也不想知道的小道消息,她如今這樣做不是為了控製後宮,培養女人陪伴皇上以給自己築防。而是為了與他之間的承諾。
  如今她的個性正符合了太後的要求,那麽過往的貪圖便不再成為太後的心理障礙。這是最重要的一點,緋心看的很清楚。所以除了表現天真無邪,一天天的對皇上表現出親昵之外,並未對其他事表現出任何的關注。那麽在太後眼裏,她就是絕對安全的,即使皇上對她表現出過份的寵愛,太後也能容忍。
  隻有看透人心,謀算才能步步為營。不然,就算演繹再逼真,也不如投其所好更讓人容易接受。
  雖然是表演,但她還是過著非常快活的日子。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去愛慕,不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以前她一直非常羨慕那些不加粉飾真情流露的人,如今,她也可以做到如此!虛偽的舞台上,也有她的真情在。真與假,她從來都不分,因她心中自明!
  中秋過後,入九月的時候,天氣一天天的轉涼。雖花朵沒有了夏時地紛繁燦爛,但一些樹亦開始展現別樣的繽紛。梧桐有如孩兒麵,銀杏展開流光扇,丹楓點點如豔霞。配以菊花,秋海棠,木芙蓉,寒蘭,令宮中秋景絕無蕭意。
  重陽節剛過,掬慧宮還擺了許許多多盆栽菊花,各品各式的都有。為了應景,連窗紗都換成菊樣紋天青色的,映著外頭的紅楓格外地鮮亮。
  最近因緋心有孕,各宮往掬慧宮走動的都比較多,送禮的也不少。緋心就讓溫成方專理這些禮品雜物,並安排掬慧宮各處宮房的人手工作。溫成方在宮裏呆的久,如今貴妃這胎又格外的金貴。單這兩項就足讓他提心吊膽了許多。各宮的禮,他都細細的分好,出處都親自貼了簽子備查。一些稍敏感些的,便都找了理由拒收。總歸是半點岔子不想打他這裏出!司膳每天都按照食譜給緋心準備孕期的膳食,他也專門調了自己常用的奴才過去看著。便是送過來這一趟道,也得要人盯了才肯放心。
  緋心早知是如此,像溫成方這樣地人,最是不願意招惹是非地,往往他才是最小心謹慎地。不然宮中二十年,他鮮有起落,一直穩若磐石。不依附各宮還能如此的,溫成方絕對是各中高手。如今把這些事交給他管,就可以放開常福繡靈的手腳。
  本來雲曦是打算把陳懷德調過來幫襯她一陣子,但緋心覺得這樣不妥。一來太後為了表示關照,已經把身邊的一個大宮女調過來當了掌事宮女。若是皇上再調人過來,那不是連太後都信不過?二來這裏有了溫成方,人多了倒給了溫成方趁機脫身的理由。
  雲曦雖說心裏牽掛,但總歸知道她自有一套方法周全。遂便由著她,不過是時常打發人過來問問便是。
  這一個月,緋心也沒什麽孕期的不良反應,胃口也還算不錯。雖說此時各色鮮蔬最是豐盛的,但這陣子她也沒敢再大肆的吃,一些生冷還是忌口,進補也是適當。加上她今年心情不同,剛罷了午膳,宮裏這會子也都沒什麽事。緋心正坐在掬慧宮彩芳殿裏,雲曦偶得了閑,便回來瞧她。此時雲曦坐在她對麵的凳上,拿了一支炭筆在幫她畫眉。緋心半揚著臉,雙手扶著膝老老實實的坐著。曾經她很講究端雅,加上她又總是拘板條理,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無形之中打扮的總比實際年齡要長些。如今她衣服都是選那鮮麗色彩又都走時新花樣,頭發也梳得格外的嬌俏。兩般一比,她越發地顯得幼嫩了起來。
  “細碾青溪一抹,輕蹙券煙雙蛾。誰道舊蕊難賞,更有新賦幾多。”雲曦看著她的樣子,梳了一個時新的包花髻,耳後,雙鬢,都編了細細長長的小辮子一直垂下。以小珠墜角定發,髻上還扣了一個花圍子。她本來生的有些小媚眼,如今著妝再不肯繪眼尾,讓那眼中的蔥柔媚顯出十分來。如今半垂著眼睛揚著臉,更讓雲曦有點心癢癢的,不由的便隨口縐了幾句。
  緋心聽出這詩裏的意思,一時心裏一陣暖融,眼角睨著想找鏡子過來瞅。雲曦伸手托住她的臉:“別動,歪了。”
  “好了吧?拿鏡子來照照。”緋心看他慢工夫出細活,心裏也癢起來。難得他今天得了閑,如此這般靜靜的坐著,他幫她畫眉,讓她有種晨妝慵偎的體貼感覺。雖然此時是中午了,而且為了讓他畫的盡情,她還特地去把妝洗了。
  “你急什麽,還差點點。”雲曦笑著扳住她的臉,見她素肌凝透,細若精瓷。無妝粉飾,更有渾然天成的精致,一時越發地動了心思。
  “一會點朵花出來吧?”他看桌上繡靈擺過來的各色胭脂粉盒,單紅色便有十來種。
  “別。”緋微努了嘴說,“別點。”以前她總點花形,妝盒裏各式的花貼多的很,但如今卻覺得,這般天然的更好看些。怪了,她不是假作轉性,是真的有些轉了性了呢!
  “不用那些,直接給你點上。”他說著笑眼彎彎,畫眉上了癮,生要拿她的臉作樂子。
  “還是不要了。”緋心說著就要縮頭,他摁著不讓。
  緋心怔怔看著他的表情,突然道:“當初那幅禦筆……”當初雪清拿來的畫,後來太後因雪清假傳聖旨的事,之後越瞧越氣,氣得給扯成兩半,緋心心疼了好久。
  “你也不信那是我畫的?”雲曦笑著,換了胭脂真的開始在她額間點花形。
  “連太後也不知你會繪人像?”緋心喃喃的,後頭有汪成海守著她很清楚,所以這才小聲問起來。
  “嗯,倒不是故意要瞞。登基以後,受帝業帝德之教,至於其它都不是重要的。什麽琴棋書畫詩酒花,不過怡情雅情而已。學繪畫是因太後平日愛繪個山水,為了討她老人家高興,便閑來學習。每有習作不過都是山水,其實我繪人像更好些,但不願意讓人知道罷了。若不當皇帝,作個畫匠也好!”他輕輕的笑,“也沒什麽愛不愛的,不過現在倒是愛一樣!”
  她也笑起來:“那你何時再幫我繪一幅?”
  他瞧著她的樣子,輕啄她的唇,突然戲笑著:“那你表現的好些,我就畫。”
  她的臉霎時紅了,兩人正鬧著,一時聽後頭有人輕聲說話,雲曦轉過頭來,正看到汪成海躬著身往這邊走。
  “皇上,剛萊茵宮的打發人來說,說凝香閣的主子不大好了。”汪成海輕聲回著。
  雲曦一聽,開口問:“太後知道麽?”
  “壽春宮那邊已經打發人去瞧了。”汪成海回著。
  凝香閣是和嬪住的地方,和嬪一向身子不大好,打從入了夏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前一陣她懷孕的時候,和嬪就沒過來。德妃本來是打算把她遷往瑞映台休養,是緋心向太後請旨,便許和嬪在宮裏先養一陣再說。九月初的時候,雲曦已經召了和嬪父親謝東海攜眷入京,如今人也快到了!
  兩人對看了一眼,雲曦放了手中的筆道:“朕去瞧瞧她。”他頓了一下複又笑,“貴妃也跟朕一道去吧?雖懷著胎,走動走動也對身子有好處!”緋心笑了笑,由著他拽起,兩人一道往外去。

  第002章 錦闕芳蕊漸移株
  凝香閣與當初靈嬪住的駐芳閣相對而立,宮房的格局也差不多。凝香閣的總管領著一眾太監宮女出來迎駕,和嬪在宮裏也算是比較規矩的,父親是成康州總鎮,有個大伯本是宣律院官員,膝下有兩個兒子,都在地方為任。
  和嬪入宮前兩年一直住在京裏大伯家,但去年大伯死了以後,伯母便投奔了兒子離開了京城。和嬪少了京中的依靠,與娘家又離的太遠,如今身子也越發不好。
  凝香閣外,總管太監和掌宮宮女領著一眾太監宮女在外接駕,和嬪紮掙不起也出不來。雲曦帶著緋心一進去,便一股子藥味撲麵而來。寢殿裏一排的窗都是閉得極嚴,往床榻那裏的階台邊又下著幔子,此時正是午間,外頭陽光燦爛的,結果一進了這裏倒是詭陰森森的勁頭!
  和嬪正歪床上擁著被靠著,聽聞皇上和貴妃進來,已經掙紮著下床要跪。雲曦忙示意奴才扶住,和嬪麵色慘白,微喘著道:“臣妾如今病的如此,不敢,不敢再……”
  “行了行了,自家這樣還管什麽禮矩。”雲曦皺了皺眉,緋心回眼看了下道:“你們先下去吧!”奴才們聽了便都躬身退下,汪成海臨走連門也閉了。
  待他們一走,和嬪眼中突然湧出淚來,一時也帶出幾分明媚的光彩來。與她那虛軟蒼白的麵容極不相襯,她撐起身要下地磕頭。緋心手快一把扶住,低聲道:“如今病的這麽著,還動什麽?”
  “臣妾謝謝皇上貴妃的恩典,臣妾萬死也難報還!”她說著哭了起來,也不知是喘得太急還是太過激動麵上竟捎出紅暈來。
  雲曦睨著她,微蹙了眉頭。神情又是那一貫的淡淡,他輕哼了一聲:“那倒也不必,朕是看中你爹是個人才,如今正好借機讓他過來。至於你……你自是明白的,朕從來不可憐人!”
  和嬪點頭道:“臣妾明白,打從臣妾進來那日開始臣妾便已經明白。如今,全憑貴妃從中周旋,否則臣妾萬難……”說著,又是一陣急咳。
  緋心撫拍她的後背,輕輕道:“明白便好,餘的也不必多說了,謝大人不日便上京,到時本宮再來安排你!”說著小心看了一眼雲曦,兩人四目之間,是歎息是喟然,但也帶了幾分如釋重負。
  為了家聲而進入皇宮的人有多少?苦苦掙紮在這裏的更是許多,雲曦不愛也從不可憐她們。長門冷寂終生難見君王的太多太多,曆朝曆代都是如此,不能在這裏生存就在這裏死亡。
  後宮繽紛,美女如雲,放著她們不管也不是錯,寵之棄之也不為過。宮中奴才無數,根本不需要他承擔任何責任。江山重壓之下,後宮是他減負的地方,而她們生存的意義除了聯係世家名門與皇族關係之外,就是為了愉悅他的身心成為他的消遣。
  但他終究是一介凡人,他有理想有報負,那麽他能給予後宮的時間注定有限。而在這後宮之內,他隻想盡可能的將時間交給一個他所愛亦完全相信的女人!他和緋心之間再容不下別人,他不想一邊說著真心一邊又對別人虛情假意。世家與皇族之間,的確用後宮維係比較方便而容易。但並不是沒有其它的掌控方法,他若想淩駕朝堂萬臣之上,自然不僅僅要靠聯姻來控製他們!
  如今,他隻想當一個人的好丈夫,至於別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若真說他是負心也無妨,負一個也是負,負一百個也一樣。隻要有一個說他好就行了!
  不過。緋心給了她們另外的出路,是願意留下榮華一世,還是願意出去再尋天地?緋心說過,當懂得情感之後,自然也能多些體會。他自是了解她的,其實做好人或者壞人倒是其次,不過是心中有悟罷了!和嬪是她第一個目標,和嬪身體一向不好,這樣“病死”出去最容易。而雲曦也可以趁機召和嬪地父親謝東海進京。緋心地第一個目標,與他不謀而合!
  他從未問過她要怎麽做,她也從未說過。他最近一直專心朝堂,而她依舊在後宮巧妙周旋,但他們總能明白彼此!
  出了凝香閣的時候,兩人沒坐輦,慢慢地沿著宮道往回走。雲曦牽著緋心的手,一如當初在江都,在平州。兩邊高聳的宮牆隔開塵世的喧囂,他們在這裏漫步,一如在那繁華人擠人擁的街道。
  “你如何知道她是願意出去的?”雲曦看她微微笑著的樣子,帶出溫柔的媚色。
  “每每宴上,諸妃向皇上邀寵。雖然她也參與其中,但總是心不在焉。”緋心交待,“看人不看表麵,她心不在紅牆,所以來了以後一直病弱!”
  雲曦聽了輕笑,宴上邀寵,眾人都試圖在此時一展風彩,卻成了她觀察諸人行為表情的最好時機。一般後宮歡宴,諸妃同出,越到節慶,聚的越齊。她冷眼旁觀,清晰明白!這習慣……其實他也一樣。每至賜宴朝臣,他總是一臉懶洋洋,看著殿上諸人形形色色,別有一番樂趣在其中!
  “也就是你願意冒這風險。”他握緊她的手,會識人,了解每人的弱點而逐個擊破。如此鬥爭才變得其樂無窮!
  “臣妾不過是個女人,不能助皇上於朝堂。但臣妾可以代皇上向太後盡孝,代皇上照管皇子與公主。還有,就是安全無害的……拆了皇上的後宮!”緋心說著笑了起來,她很少笑的如此明朗,此時因著前後奴才都離的遠,她才敢這般說如此笑!她聲音柔柔細細的拐著彎,像是又開始帶南腔一般的撓得他心癢癢。
  雲曦揚著眉毛,額前花印,那是他剛才為她點的。豔麗的紅,鮮豔的有如血滴,明媚火灼的更像是天傍晚天邊燒紅的霞。他一把抱起她來,嘴唇正廝撫在她的耳畔:“拆吧,拆完了以後,咱們就去更多有趣的地方……”
  緋心額間的花印似是更豔一般,連帶耳朵都燒燙起來。她一把伸手捂住他的嘴,卻沉迷在他肆無忌憚無比妖嬈的笑容裏!她的心跳得奇快,心尖兒都微微的發顫。她真的要被他給帶壞了,如今一到了詭異的地方,她馬上就覺得心慌意亂,又有點別樣的感覺在其中!雲曦看她怔愣窘迫的臉,笑得越發別有意味起來,他們就是一樣的,她不承認也不行!
  九月二十,和嬪之父謝東海帶著家進京麵聖。皇上開天恩,準其妻進內宮得見其女一麵。和嬪入宮以後,身體一向不好。至端午後開始逐漸更差,德妃掌宮期間,不知懷恤更欲在中秋前將其遷往瑞映台。幸而貴妃求情,得以留在宮中靜養。
  和嬪的母親入宮之後,也聽說此事。拜見過太後,又特地轉道往掬慧宮去了一趟,表示了一下心意。
  謝東海是守邊大將,女兒入宮之前與他的屬下一個親校情愫暗生。他是武將,家裏不像文臣那般管理的很是嚴矩,有時女兒也在前堂出入,卻不曾想竟生出這樣的事!
  後來為了管束女兒,加上怕這事傳出去影響女兒的名節。他與妻子商量以後,便將女兒送到大哥家去,兩年多前便入了宮!沒想到這才兩年多,女兒便病入膏肓。想來終是心有餘芥,引得傷悲無數。感歎之餘,更是沒想到聖上隆恩,皇上居然召他進京可讓妻子見女兒一麵!
  解東海一直想調任,苦於無人可薦。女兒進宮以後,朝廷按例加封卻難調職。雖說成了皇親但苦於半生戎馬也難有展才之機,如今各地太平,他守鎮實是無用武之地。本想大哥可以幫上忙。誰知大哥身體不濟,去年便沒了。大嫂去投奔了兒子,京裏再無人可攀得上關係。
  倒不是說他不心疼女兒,隻是女大不中留,進了宮門便是皇上的人。得寵不得寵也不是他一個當爹的能左右的。自古女人都這般過,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女兒能封個五嬪之一,皇上還能這般體恤已經算是天恩浩蕩了。
  解東海奉旨進宮見過皇上之後,說了一些感恩之詞後,便趁機自薦。雲曦本有此意,不然哪裏要他過來?如今兵司院初建,楚淨河為院首,左含青為副院,正需要一些武將人才加以培養煆練,以備日後圖霸北地一統天下!曾經在阮氏壓迫下不得誌的,還有一些新秀都是可用之人。
  謝東海守邊八年,當地的名聲也不錯。聽說領兵也頗有心得,最重要的是,他有雄心壯誌,有一份想求功名的意願。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功利場上,沒有名利心是不行的。而且這人生性比較涼薄,沒什麽牽掛,有時這種個性正是可以用得的。
  十月,和嬪沒了,因得是癆咳,太後覺得穩妥些還是化了比較好。聖上以妃禮入葬和嬪骨灰,同時恩恤和嬪全家。十月中旬,謝東海接旨調職,進入直隸總巡府為總鎮。

  第003章 靜養調息觀成敗
  和嬪雖然居於五嬪之末,但五嬪在宮裏的地位也不算低。因此她的喪事也省事不得,雪清因八月中秋宴上不痛快,堵得病了一場。在宮中調養了幾日,但總歸是各府每日奏事的也不少,她也難得真正的清靜安歇。七月的時候和嬪就病勢越發沉重,八月那會子基本上就難起得床。結果十月初便沒了,雪清便趕督著料理了和嬪的喪事。這邊還沒消停歇一口氣,馬上太後的千秋就到了。霎時讓她有種腳不沾地,忙得不能安枕。
  關於這些,緋心最是清楚。宮裏的規矩比外頭家宅裏的那可多了去了,宮裏貴婦有多少?太後壽春宮那邊連著幾個太妃老太妃的宮院,全是先帝甚至老皇帝的舊人。
  前兩年薨過一位老太妃,正好是趕在萬壽節的當口。因著是興成王的生母,興成王又皇上的親叔叔,還領著宗堂的職。緋心那會子才十八九歲,但宮裏各宮房的人口包括身份連枝是全得記得清清楚楚,內府那邊按例布排好了,最後要她下令,她若是稍有差錯最後全是她的不是。
  不光是這種白事她得上心,宮裏嫁公主郡主,包括往北方烏淪合親的排場,以及各位王爺的生母在宮裏的壽禮。她盯得不緊奴才們就陽奉陰違,若是皇上太後不過問也罷了,萬一這兩位哪天抽冷子想起來翻查翻查,可不就揪了她的錯去?她生是扛起這麽大的一個後宮,領事這幾年真是沒出過什麽差錯。說她這幾年是鞠躬盡瘁、勞碌操心真是一點都不過份。
  居安府下司掌行執、內宮裏三司六尚,奴才大大小小萬把人,不比哪家哪門瑣碎?上有太後皇上,下有各總管掌事,作為統領內宮的皇後也好,貴妃也好,豈隻是掛個名便了事的?緋心在家的時候,跟著大娘苦學了八年的持家之道。如此進了宮以後還覺得當中的精妙可謂連個皮毛都不沾,更何況林雪清,在家不過琴棋書畫,精工詩詞歌賦。她學的這些,做個寵妃那是夠了。要是讓她理事,真真是煩破她的頭!
  緋心隨著雲曦南巡是五月到十一月,這半年宮裏最重要的主子不在,工夫已經減少了許多。但今年不同,特別是至了下半年,可謂繁瑣一日更盛一日。
  雪清理事這幾個月,一方她很迎合太後。但另一方麵,她對緋心以前重用的奴才是一個都看不上。對以往跟掬慧宮有點子恩怨的反到是大力提拔,沒幾個月的工夫,已經將內府的人員調配置換了大半!但她壓根沒看明白緋心以往培養人的方法,緋心是愛使錢套些消息。但緋心在做事上是很公私分明的,她是先看對方的能力,從而再決定要不要進一步的與之建立利益關係。也就是說,與她建立較親近的關係從而得到提拔的人,絕不可能是廢物。
  這幾個月,緋知道內府的人員有變動。但她並不過問,也從不與太後談論這些。加上她現在有了身孕,保胎是她頭一件大事。她每日除了與太後說說笑笑以外隻管過自己的保胎日子。不時也在宮裏各處走路,尋找下一個目標。
  她的計劃是用一種比較溫和的方法來減少後宮的怨婦,如果願意離開她也願意為其提供方便。和嬪是第一個,她的地位比較高,緋心也用了幾個月的時間謀算周全。下一個,緋心準備從那些完全不受寵甚至根本沒得到過寵幸的女人下手。以前緋心是願意給這些女人一個親近皇上的機會的,但現在,她隻願意給她們一個出宮再謀他途的機會,這是她能做的最寬厚的行為。
  她每日各宮遊逛,一些邊邊角角也沒放過。從而也收集到很多奴才的反饋,林雪清是越發不得人心。雪清挾製奴才的手段基本上是從她母親那裏學得的,但她用錯了地方。她母親可以在家裏一手遮天,是因為有她父親的認可。但宮裏的奴才,你可以打罵甚至可以殺,但做事絕對不能任性。
  如今十月金秋,天氣十分涼爽,但緋心的孕期反應最近有點大起來。司膳那邊天天給緋心起小灶,送了許多補品過來問候巴結。有些緋心根本也不吃,但從不駁奴才的臉麵。這兩天她口淡,突然又想吃櫻桃。但櫻桃這東西夏天才有,宮裏如今也沒有鮮的,但也見天地弄一些醃儲的櫻桃來做吃的。今天她正在中都園地荷花池邊上喂魚,以往她沒這個閑情怡性玩這個些。如今倒真覺得,宮裏是好玩的地方有很多,隻是從前沒注意到罷了。
  她正喂得起興,那邊司膳的大總管已經親自領著幾個太監,巴巴的端個小座爐過來,道新做得一道櫻桃糯米糍。如今貴妃吃不得腥膻,特地包著荷葉蘭芽蒸的很是清透,送到掬慧宮得知娘娘不在,忙著便尋過來讓嚐個新鮮。
  緋心剛用罷東西,此時也沒什麽胃口,但眼瞅崔成廣一臉地討好笑容,心裏已經明白個八九。崔成廣當初是她一手提拔當了司膳的大總管,雪清理事以後就很想把他換下去。但這幾年他做事比較規矩,加上司膳下頭光各級廚房就得有五六十,他管這些事一般也不往各宮裏去交涉,拿不著他什麽錯處!但雪清這幾個月,已經換了司寢,司服的幾個頭目。崔成廣眼瞅她的手要往這裏伸,心裏很害怕。就時常的來巴結緋心,希望她能保住他現下的位置!
  如今雪清暗換人手,太後豈有不知的?但太後明顯睜眼不管,擺明要讓雪清自生自滅。皇上現在沒空理後宮的事,內府大總管汪成海忙著跟著皇上現在顧不得許多。去年五月,由汪成海指派的新任司掌局大總管袁成輝,這個人處事方式就跟溫成方一樣。人精一樣的隻想求安,汪成海當時讓他上位基本上就讓他先當個傀儡,當初緋心是準備等自己回來再找機會讓常福替了他。但後來因緋心出了事,再出來的時候緋心已經不理事了。
  袁成輝完全不管林雪清如何安排,她想罷何人任何人全由著她。如此一來,下麵各司掌就沒有不害怕的。
  “公公有心了,如今公公顧著各宮的膳食,還要特別為本宮操心,實是勞累了。”緋心懶洋洋的坐在軟椅上,把手裏的魚食撒盡。看了一眼常福端來的東西,淡淡笑著,“先放著吧!”常福一聽,點點頭交給邊上的太監。轉頭見崔成廣還杵著不動,彎了眼過去道:“崔總管那邊也事忙,怎麽今天倒是有興致起來?”
  緋心眼隻瞅著池塘,並不往他那裏看。常福一打趣,崔成廣訕訕的笑著小聲道:“再忙也不如常公公啊,那幾眼爐子哪裏比得掬慧宮的繁勞?不如公公再幫著問問娘娘,最近可還有可心的東西,趕著讓奴才們送來。”
  “你怎麽這麽沒眼力價兒?沒聽主子道不想吃嗎?最近主子沒胃口,你一身煙火氣的別老往主子身邊湊!有什麽事,回你家主子不得了?”常福把他一拽,壓低聲音說。崔成廣不在各宮裏任職,常福口裏的“主子”當然是那內府最大的頭頭汪成海了。
  “瞧你說的,汪總管貴人事多,哪有工夫見奴才?袁總管又不理事,你可憐可憐奴才吧。”崔成廣一臉苦瓜相,“你替著美言兩句也就是了。當初娘娘提拔,奴才哪有一日敢忘的。但如今萊茵宮的掌權,生是拿奴才的命當玩藝呢!”
  “你怎麽這樣的?如今主子不願意管事,你還非來找事?這樣不會看人臉色的?白在這宮裏混這樣久了。”常福低聲道,“你做的好好的,她掀你的盤子便是她的錯。你底下幾十個房庫,如今你摞了挑子,下月可就是千秋宴了!非讓我說的這般你才明白?”
  崔成廣一聽有點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道:“是了,都是最近壓得太緊,怕的沒了邊!混了小二十年,這不前兩年才有了點起色嘛!”
  “別混扯這個,屁大點子事還過來腆著臉扯三閑四?”常福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當初娘娘還誇你有手藝懂籌謀,你真是負了娘娘的好話!”
  崔成廣一聽,訕笑著彎著腰,輕聲道:“那奴才先去了?”
  常福撩著拂塵讓他去,他遠遠地磕了頭便領著人退下了。一會子常福湊過去,緋心睨了他一眼。繡靈看著常福道:“崔成廣這幾天總借著送東西往這邊湊,讓人瞅見了不大好看。這會子主子要辦要緊事,別讓他動輒添這個煩堵。”
  “是呢,剛奴才打發他了。”常福湊在緋心邊上輕聲道,“萊茵宮那位最近一直換人,崔成廣在宮裏混了許多年也不得誌,好不容易得了司膳總管,這才沒領幾年總管的俸,心裏怕了。”
  “當初本宮就知道,他是有心鑽攀苦無門路。不過本宮是瞧他的確是有手藝的,又有點子不開眼喜歡撈點油水。司膳那裏,每年光摳這些個山珍過手的銀兩,就比他領的俸高出幾倍去不止。他豈是因那點俸不願意放呢!”緋心輕輕笑了笑,“但他相中的廚子可都是好的。這換總管不打緊,但總管一換,底下的人員哪有不變的?如今千秋在即,牽一發動全身呢!”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可不光適用於朝堂。

  第004章 諸事起落有因由
  “還是娘娘高明,從來都知如何用人。哪是那萊茵宮能學得會的?”常福一勁的拍馬屁,但也沒誤了正事,“奴才剛已經提點他了,不讓他再四處活動。壽春宮都瞅著不管,到時宴上出了岔事,追到上頭哪個跑的了?”
  緋心閉著眼不言語,最近她是懶的再管這些。閑下來過幾天清閑日子也是好的,林雪清這樣鬧下去,事情隻會越來越多。
  過了一會,她輕聲道:“後宮總這樣也不好,總該各府執事都有規矩才象個樣子!回來靜華夫人過來問安的時候,你點點她。她既是附了來,自是知道該如何。”
  “娘娘放心,奴才省得。”常福鞠了身子道,“娘娘要不要用些東西,那小爐還旺著呢。”
  “也吃不下什麽,賞你吧。”緋心說著,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接著享受她的秋日氣爽。她倚著厚軟的墊子,和風柔煦,分外的清新爽朗。宮裏的生活其實就是如此,起起落落,來來去去,生生死死!熙攘之中的寂寞,隻有宮裏的人可以懂得。每做一件事都需得籌謀,每一個決定都需要計較。有人覺得這樣極累,有人卻樂在其中。和嬪的事情解決了,緋心也算鬆了一口氣。和嬪的父親一直是雲曦想要的人,和嬪這個時候“身死“,正好給了雲曦一個召解東海的理由,同時也給了解東海一個自薦的機會。時機一定要不早不晚,七月新政剛推,人員開始逐步調整變化,此時最是合宜。所以這幾個月,緋心表麵閑散適,其實也不是那麽輕鬆。但比起以前來說,這段日子對緋心而言就是很輕鬆寫意的。
  至於下一個目標,她就隨意的多了!當然,隨意的意思並不是胡來。她同雲曦是一樣的,要一舉多得當然是最好!
  和嬪死了之後,緊著沒過個來月,在太後千秋之期,又有一個張美人沒了。這張美人與緋心是同年入的宮,父親是個太守。打從入宮以後也不受寵,開始是住在福慶宮。結果到宣平十五年,新一批妃嬪受封之後,內府便將她移宮到翎歌殿,那裏基本上常年都沒人去,跟冷宮沒什麽區別,很是孤清。
  對於後宮的人,有些是因家世顯赫而得到關注,有些是因風華絕代而得到寵愛,但還有很多,基本上兩邊都不靠,卻因采選之製而不得不入宮。曾有詩人歎:椒房姻脂殿,階為枯骨砌。館遙奉恩路,牆是香魂累。宮中的女人幾個可以得到垂注。又有多少,死在紅牆之內無人為其流淚!
  張美人沒了以後,雪清就覺得有點古怪了。緋心如今跟個勾魂使者一樣,她前一陣就往凝香閣走動過幾回,結果和嬪死了。後來她又總是逛後園子,結果接著後園子裏的張美人又死了!和嬪死了不意外,和嬪早病病歪歪一副不中用的樣子,能撐到十月也算是不錯了。隻是雪清一直堵心當初要按規矩要把和嬪移宮,緋心就開始往太後那裏捅冷箭,搞得雪清兩頭不是人!和嬪得的咳癆之症,脈案上清清楚楚,往來太醫每至瞧完都要淨身滌衣以免雜染了別宮。緋心此時充好人,在太後那裏一副體恤姐妹的樣子。讓雪清著實鬱堵不已。
  但這個張美人可身體一直沒什麽毛病,雖然跟緋心同年進的宮,不過一向沒什麽交情。在宮裏根本就像個活死人一樣的,但前一陣突然總往掬慧宮去請安問候,如今竟也死了!
  張美人死的時候,正好是千秋節這會子。當時事情非常多,這種事也不好煩著太後給她添堵。加上太後千秋宴搞的不太合太後的心思。雪清也有點暗悔不該在十月底的時候罷任了崔成廣。結果一是酒太後不太喜歡,有些甚至看都不看直接撤了!如此弄得雪清更是不痛快。張美人正趕在這個時機死了,她不過一個小小美人。哪敢這會子觸太後的黴頭,雪清隻得讓內府依著規矩把棺槨移往妃園陵那邊擺著去了,雪清如今可用的人並不算多。加上母親不能進宮以後也沒什麽消息遞送了,但好在她還在掌宮。這事內府要向她通報請旨,然後按例向張家知會來領撫恤。
  但總歸雪清覺得張美人死的太突然,其實這個人雪清壓根都沒什麽印象。隻是她一直比較關注緋心的動向,如此才知道宮裏還有這麽號人物。內府理張美人的白事並打點她的物品,這邊雪清細細的看了看張美人死前的一些備案包括脈案,也沒瞧出什麽端倪,於是借著打發內府辦張美人的喪事的時候,順便讓自己宮裏的掌事太監陪著出去往妃園陵那邊瞧瞧。妃園陵在萬壽山帝陵周圍,按製都留好位。結果回來報,張美人的家人往那邊去拜祭,回去的時候好像也不怎麽悲傷的樣子。
  這下雪清有點想明白過來,那樂正緋心如今在宮裏性情大變,肆無忌憚的向皇上賣好。獨寵猶有不足,還想一個兩個把後宮的女人都轟走!
  但這事實在沒法向太後報,張美人在宮裏微不足道,是死是活太後根本不在意。況且現在又沒半點證據,根本拿她沒有辦法。
  雪清越想越是氣,生生絞得心口疼痛不已。想想以前的風光,母親時常來了還能給她帶點小吃過來。如今守在這裏孤清無人過問,白白整日操勞也得不著半點好處。皇上根本見不著人影,隻由那個女人在後宮興風作浪。以往都說她不容人,但也沒像這貴妃這般,生把人往外轟的。
  這會子雪清饒是再怒也沒時間細想,她如今掌理後宮,這下半年的事太多太煩。千秋沒辦妥當,太後臉上不好看,連帶著皇上也不太高興。眼瞅著千秋一過,緊著又是萬壽,接著又是過年。都是要體麵講陣仗的,哪一項也少不得要盯著。之前罷了崔成廣,如今若再用他豈不是讓雪清自己沒臉?但若不用,這一幫子連太後的千秋宴都弄的不妥,若是萬壽宴上再有了閃失,她這半年多的辛苦豈不是白廢?
  如此,她隻得強打精神緊料理。但心裏總歸是一直想著後宮連死兩個宮妃的事,免不得連之前和嬪是否真死都想上了。以往她是一個心裏壓不得事的人,如今滿心滿腦都是煩悶,少不得又添了氣病卻也不得歇息。
  日子轉眼進十二月,天氣越發地寒冷起來,十一月底京城便下了一場大雪,漫漫揚揚的將恒永禁宮覆上一層銀白。七月正式頒布新政,曆時五個月,第一階段的在雲曦緊盯之下還算是平安的過渡。萬壽節將至,到時將全國大慶,京城耍龍舞設大駕儀巡遊,地方拜山為皇上參福,因宣平十七年丙午,這一年其實也是雲曦的本命年,雲曦生在臘月,當初便有道尊言十一皇子臘月傷馬蹄,其生坎坷多。
  先帝當年聽了便不是喜歡,結果未及兩歲其母便薨,先帝更是對他不喜。他的確也前路坎坷,步步都是艱難。不過,傷蹄凍骨的臘月,一樣可以有踏雪飛奔的靈駿!三月緋心出事那會子,雲曦真是一度要信了那道士的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破雲開日的時候,他所愛的女人為了他要填殉自己的命。好在他終不是那個信命的人,他要把自己的命運,牢牢操縱在自己的手中。想要什麽他自會去爭,不擇手段,巧取豪奪,威逼利誘!怎麽樣都好,總歸是要爭取的!若他不爭,如何有他今日?若他不爭,又如何與緋心相守宮中?
  緋心入冬的時候親手縫了一雙焰馬靴給他,比當初南巡的時候做的精致妥貼了許多。不是龍紋,而是他的生肖。走馬狂飛,赤焰灼騰。一針一線,全是她自己做的。最近她閑在的時間比較多,不時還做了許多小衣服小褲子,不僅給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還有長公主以及皇長子。
  她的肚子微微有些隆起,冬季衣服厚重,也看不太顯。但緋心可以感覺到腹中生命成長給她帶來的力量!因她一年多來的調體驅寒,總算是讓這一胎穩當了許多。她的孕期反應也不是很強烈,十月底那會子折騰過幾日,但總歸不像去年那樣。最近她胃口也很好,麵色紅潤晶瑩剔透,再無年初時那種病態。
  如今緋心與太後相處得極好,自她不再管司府的事以後,侍奉太後更像是一個賢慧的妻子在家照顧婆婆。她不再找一些奇花異木,有時也勸太後少動些這些免得勞眼神。這種從身體上的規勸,比以往那種刻意的討好更容易深入人心。
  她有時就會出去閑逛一陣,其實她看似悠閑地逛還是有目的性,不過不是為了控製後宮。而是用另外一種方式,還後宮的清淨。其實做這些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清理,而是她明白,她將到了該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第005章 霜天晶地蘊春情
  宮裏有些女人,是寧死也要留在宮裏的。她們有各種各樣的原因,總之是不願意出去的。比如鄭奉媛,她已經無父親相依,親戚也不好投靠。宮外的生活對她而言太苦了,她隻想守在這裏得個安穩的環境。有時就算嫁到尋常家也不見得有好日子,更何況,她早已經適應了這種有人服侍,不需要擔心風吹雨打的生活。
  還有像靜華夫人,她一早給自己的目標就是中庸穩定以及借她穩固家裏的社會地位。至於受不受寵,她並不在意。況且莫家世居京城,家基深厚。靜華夫人的父親莫嶺縱然不是朝中重臣,也是世宦名門。一舉一動也有許多雙眼盯著,所以像這樣的人,縱是她守不住,緋心也不願意去冒這樣的險。而且緋心並不介意給她們一個生存的空間,宮裏一向就是如此,至少本朝比先帝那些失寵的女人過的要好些。
  還有一些人,則不願意枯耗青春,有心一搏。如果條件符合,那麽緋心便借自己這幾年的經營給她們提供方便,不過這需要一個比較長的周期,而且她不會隨便放人出去以留後患,這點是她不能允許的。所以她總要捏些對方的把柄,讓她們一生都安分守己。如何控製人,是她在這宮裏近六年學會的技能。她知道雪清在暗查她,這也是她會在三月那件事過後,一直偽裝麻痹太後的原因之一。
  糊弄前事是一個原因,改變太後對她的看法也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她永遠記得林雪清是一個危險的因素。林雪清如果現在還想對付她,那麽太後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不過現在雪清已經失去了太後的信任,如果還想對付她的話,密報的方式已經沒用了。隻能放風讓太後自己去查,但現在,太後根本不會主動去查緋心任何事了。因緋心所有的前賬,當初雲曦已經一次掀幹淨了。而現在的緋心身懷六甲又深受皇寵,最重要的是,自打緋心臆癡之後性情大變,樁樁件件潛移默化在太後的眼中,早已經與往日不同。
  緋心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在這一點,她遠遠勝過雪清。她更知道如何抓住對方的弱點。年底宮中都非常忙,這段時間雪清越發地暴躁起來。雪清暴躁的原因有許多,人便是如此,一事不順,諸事難清。有如一盤棋,一子錯而滿盤皆落索。緋心對此冷眼旁觀,繼續過自己的保胎日子。
  緋心從不往萊茵宮去,但她絕不容許任何人把後宮弄得一團糟給皇上堵心。所以從千秋宴一過,舉凡雪清做事有漏洞,得知以後她都會透給靜華夫人,然後由靜華夫人出麵向太後調劑,這般一來,靜華夫人的能力便顯現出來。後宮漸穩妥合理的同時,太後也越發對雪清瞧不上,搞得雪清無地撒氣,隻能向奴才們下手,越發地搞的眾叛親離。
  靜華夫人也漸漸察覺到,貴妃這臆癡怕是早好了。但她隻會開心不會恐懼,她一早相中的大樹當然越牢固越好。
  雲曦有空的候會陪著緋心散步,兩人常常什麽也不說隻是靜靜地依偎,言語於他們而言已經有些多餘。他隻想擁抱她,從她那裏獲得力量。
  掬慧宮彩芳殿裏,三層八環扣的坐蟾大彩釉爐裏,白碳燒得正旺。折屏都換上九九寒梅圖花樣的,鏤花雕景窗上都嵌了棉絨掛毯,此時有幾簾掀挽上一半,眼見銀紅窗紗外,霜白天地。樹上殘雪未消,陽光折耀而來,將窗紗上綴的百蝠流光花樣皆投射在殿內。
  雲曦此時歪靠在榻上,倚著厚厚的墊子。穿著散擺立領紫金綴毛的常服,袖口領口皆是黑狐毛。長發高高的一束,並未束冠。他交疊著兩條長腿,側支著肘,炕桌上是一疊折子,他隨手拿了一本正在看。昨天正是臘八,朝上散得早,放臣工回家過節。加上又近了萬壽,而萬壽這一賀就與小年,除夕以及正月大典都連上了。
  各地這會子也忙著過節,奏報比往常自是少了許多,這幾日雲曦便著人搬了折子往掬慧宮來。緋心此時躺靠在他身邊,穿了一件煙粉色綴墨染梅花的敞袖對襟長袍裙,袖口滾著紫貂毛。沒係腰帶,長長的擺將她的足都掩了去。隻鬆鬆綰了一個髻,隻以一支白玉簪子定住。她原本手上也拿了一本冊子,但此時人昏昏欲睡,冊子早滑脫了去。
  雲曦側眼瞧著她,長睫若蝶翼微閃,鼻翕微動,嘴唇柔潤粉嫩,團團光影之下格外誘人。他微低了身,伸臂膀摟過她來,俯下頭去輕啄她。
  緋心被他一抱,一時惺忪著眼。雲曦隨手把滑到兩人之間地冊本撈起來塞到她懷裏,輕嗔道:“一會工夫不瞅你,又要睡過去!”
  緋心聽了麵上一紅,最近她有點子黑白顛倒,白日裏睡多了以至夜裏總失了困。雲曦覺得老這麽著放著不管也不成,整日睡的顛三倒四也不是個保養的法兒。索性今天午間便讓她陪著在彩芳殿裏歪著,他看折子,她那邊拿了名簿看著。誰料沒一會子工夫,雲曦一錯眼兒,緋心又有點不知不覺地睡過去了。
  “如今日短夜長,你白日裏少寐一會子,晚上才睡得安生,不然又半宿不睡。”雲曦點著她手上的本子,“趕緊把這個瞧完了,咱們出去逛逛,省得你窩著總打盹。”
  “臣妾都瞧好了,合適的都折了角兒。”緋心輕聲道,“但數來數去,也不過十來個了。”
  雲曦聽了,伸手一撈,徑直將她整個抱過來坐在他腿上。就著她的手瞧那冊子:“差不多,還有旁枝呢。到時讓禮院那邊的再篩篩就差不多了。”
  緋心微抬了眼看他,睫毛顫動之間唇微啟欲言。他摟住她,撫著她的腹部:“如此外頭便解決了,裏頭你自己瞧著辦吧!”
  她一噤,微微地點點頭。眼珠若浸水的黑葡萄,引得他去吻她的眼。他低聲道:“緋心,咱們正月再去湯原行宮。”
  每當他一用“咱們”這兩個字,她都覺得分外溫暖。一時看著他眉目如畫,線條清晰明澈有如精工華寶,雙眼深邃,有時清冽有時焚灼,耀眼奪目又漾深如海。每每看他的眼睛,她都會不由自主的心跳如狂,而那份思念便滾滾而來。
  他為她做了許多,已經遠遠超出君臣的界限。這個世上,隻有一個人值得她依賴,那便是他了!
  若當初是忠心可安,癡心不問。那麽此時,緋心覺得,她的忠心與癡心,已經合歸為一,皆安守靜凝如水。
  “如今身子越發沉了,如何可伴得駕?”緋心感覺他的唇在她眼睫上微掃,複而落上她的鼻尖,慢慢又在她唇邊下巴周圍廝撫兜轉。像是隻淘氣的小貓,在輕輕逗弄一個毛球般的讓人癢癢又懶懶。
  “湯原那裏山明水秀,又有好泉眼。想讓你在那裏養一陣子,便是在那裏生也都是齊全的。”他輕聲唔噥著,嘴唇不時在她唇角頸邊廝撫,總是不舍得遠離。便是因她在側而輕易撩起的濃火,此時也變的溫和旖旎,便是這樣淺嚐即止的親昵,婉轉廝撫的依偎,也能帶給人別樣的安慰。如此當然不夠,但卻覺得甜美,就算忍耐也有一種成就感,像是不斷付出的那種滋味。
  她的肚子已經微隆,身形比夏天的時候更圓潤了,胸部亦是豐滿了不少。他撫上去,感覺到那高聳的飽滿,讓他的心都有些微微的麻酥。緋心微微地一顫,忍不住伸手去推他。他沒事就玩火,但熄火的工作很麻煩!
  一時又聽他說起湯原,緋心也明白他的意思。這段時間弄走了張美人,是緊著和嬪之後沒一個月的工夫。她知道林雪清必要起疑的,加上千秋萬壽過年等等宮中大節慶的大事,林雪清貿然換任而引發了諸多不良後果也都顯現出來。若林雪清還將她當成大敵,那麽估計也忍的差不多了。而她想驗收的成果,也快該分明了。
  雲曦伸手握住她的手,尋到她的唇直接封貼了過去,啟開她的齒關去勾纏她的舌頭,糾纏出熾熱和滾燙。他握緊她的手,另一隻手臂箍著她不讓她亂動。但卻小心的沒壓擠她的肚子,她現在是個孕婦,雲曦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但這般忍下來真的是很煎熬。所以……他就得撩得她跟他一起感同身受!
  這段時間她在後宮所為,他一直牽腸掛肚,明明最是信她,但總是不安心不放心。撓心抓肝的讓他好生折磨,那麽這會子就陪他一起忍才好!
  雲曦就是知道這一點,一方麵應了緋心的話,不管她做什麽他都憑她決定。但另一方麵,又少不得替她操心牽掛。
  宮裏的遊戲規則他最是清楚,後宮在他的眼裏,一向都是工具。生產的工具,消遣的工具,鬥爭的工具。但是如今不一樣了,他不想再利用後宮這個工具。他想在後宮安家,那就需要這裏更幹淨安全。
  緋心處理的方法比他溫和,她願意多給她們一個選擇。但並不代表她是軟弱可欺的小綿羊。隻不過,他有些關心則亂罷了。
  他們是一樣的,她是他唯一所愛的女人。他以為自己不會愛也沒有愛,其實這東西真是存在的。在這個荒蕪殘忍的地方,他們相依為命,構建他們的“家“。

  第006章 星雲坦蕩坐擁親
  太後阮星華披著鶴翼福字袍,手裏攬抱著鏤彩漆金手爐,歪在壽春宮東暖閣的坐榻上,過了臘八,加上又下了兩場雪。這兩天格外的冷,北風簌寒刺骨,太後也越發懶怠動。她身上搭了塊毯子,兩個宮女在幫她揉腿。莫成勇立在榻邊,低聲輕語。星華半眯著眼也並不言聲,側歪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手爐。
  “這些個話,都是哪裏傳的?”一時聽莫成勇說完,星華靜了一會這才懶懶地動了一下身。莫成勇一見,忙著伸手過來攙扶,拿了厚墊子讓她靠著,另示意奴才端茶過來。他服侍了星華二十年,最是了解星華的習慣。
  星華坐正,微曲了膝輕蹙了下眉頭:“如今哀家精神也不濟了,但即便是如此,也由不得下麵這般亂了規矩禮法!”
  莫成勇心裏明白,忙點著頭道:“汪公公最近一直忙得服侍皇上,想是也顧不得這幫子奴才們。要不要奴才前去斥幾句?省得大年根底下言三語四,再傳到前頭去?”
  星華輕哧了一聲:“哀家知道這股風打哪來,掬慧宮現在獨寵,最瞧不上那邊的當然是那當初沒成事的。這幾個月,她明裏規矩暗換人手,倒是想網羅奴才了?當初緋心的招數,她這會子倒開始學了!”
  這幾日宮裏有傳,道千秋那會子死的那個美人,竟是通了奴才消了宮籍跑脫了的!而幫那張美人的,正是如日中天的樂正緋心。
  對於宮中這些暗湧明濤,星華最是清楚明白,多是由爭寵而起。此時年關在即,緋心又懷著龍胎,星華又何必再兜攬這事尋晦氣?別說張美人微不足道,犯不著為了她而大動幹戈。更何況,星華如今哪會再去做任何人爭寵的工具?
  方才莫成勇一說,星華心裏已經了然,宮裏的奴才,哪個不知隨意胡言可是要掉腦袋的?若沒有主子撐腰,這風聲又怎麽會傳到壽春宮這邊來?這消息乍一聽倒是挺驚人的,但若細想想就極不禁推敲。
  諸事總要有個因由有個動機,若說緋心與人結仇爭寵,暗裏算計將其驅趕倒也算是一個理由。但此時,她獨寵後宮,無人能出其右。皇上如今眼中再難容別人,加上她當下又懷著龍胎,諸宮皆要在她麵前矮三分。換言之,諸宮此時根本不配與她為敵。她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與那些八百年見不著皇上一麵的宮人過不去?做事總是要趨利避害,緋心若真是敢做這樣的事,那豈不是百害而無一利?冒險驅趕皇上並不待見甚至都想不起來的女人對她有什麽好處?完全就是無稽!
  宮裏一向是非多,星華並不介意有風言風語。隻是當下年慶之機,舉國同歡的時候,皇上這一年難有閑暇,後半年的時候更是忙碌不已。皇上無比珍視貴妃,後宮再說這些個無稽之談豈不是讓皇上不快?
  所謂實識務為俊傑,人各有命,這宮裏起起落落也該看得開放得下。若無法適應這裏的孤清,便是再掙紮也是無用。
  莫成勇看星華的表情,心裏也有了譜,一時見星華微抖了下手指。他會意,伸手讓兩個宮女下去即彎著腰低聲道:“不如奴才尋個機會跟那汪成海支會一聲?省得傳得議論紛紛,倒是不大好的。”
  “哼,宮裏風言風語議論主子,那德妃掌宮無力,哀家如何不管?”星華冷笑了一聲,“傳哀家的話,當下萬壽在即,又近了年關,此時當舉國歡慶,實不願再責罰人。張美人位雖低,也是主子。她過身前後那都是有憑有據,白紙黑字記錄在案。如今家裏已經領了恤亦了送了靈,再傳昏言汙訛主子的名聲便依例罰處,半點不留情麵!各宮也都知道規矩,再縱著奴才胡言亂語,便主子也得出來擔當!”
  莫成勇點頭道:“奴才遵懿旨!”說著,便躬身退了出去傳話。星華靠在墊上微微出了一口氣,緋心如今是臆癡,但臆癡又不是白癡。她在宮裏快六年,如何不知輕重?這半年多緋心也不再理事,自是過她的快活日子。這半年多與星華相處也越發親昵,星華時而也能感受小輩隨孝身邊的溫情。人生在世,有時何必太過計較?
  皇上與貴妃有時也結伴來壽春宮陪她閑話稍坐,有時把孩子抱來歡鬧一場也十分快活溫馨,倒是有種一家子團圓和睦的氣氛。皇上自小在宮裏長大,先帝對他關注極少。宮廷裏,因有君臣在先,父子倒成了其次。先帝子侄不少,個個也都嶄露頭角,皇上自小恭順勤孝,但卻少得溫情。而最近,倒是越發溫和起來,眼中也少了戾氣深詭,而多了些為人父的柔和明朗,有時連星華看了也恍惚。
  想一想,貴妃如今也身懷六甲,肚子懷的是皇上最想要的孩子。這個月來,皇上竟是在這段時間沒有臨幸任何宮房。後宮芳菲無數,美豔許多。本就是皇上找尋安寧平靜的地方,但隻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可以滿足他。
  打從貴妃懷胎開始,朝上請求立後的折子也越來越多,貴妃想來是眾望所歸!何苦還要拘著曾經,不完成皇上這個心願呢?
  萬壽節時,舉國同歡,宮裏張燈結彩火舞龍焰,京城龍儀巡駕,地方拜山祈福。德妃林雪清在節前病倒了,萬壽節以至最後小年以及除夕大宴,都是靜華夫人督著內府司掌局會同宗堂操持的。太後以往覺得靜華夫人是個不肯攬事的滑頭,如今眼見靜華夫人有條不紊,規矩不亂,倒也十分地清楚明白。
  後來讚起靜華莫氏的時候,她倒也不獨攬功。坦然告訴太後,是貴妃將前幾年萬壽節的一些操持經驗都寫了來,有些記得清,有些則是要靠繡靈常福從旁提點。如此,才助了靜華一臂之力,幸未辱命。
  太後聽了心裏十分高興,後宮如此相處才是最好。貴妃寵而不驕,尚知提攜。靜華能守能安,並不嫉妒。二人相輔相承,才得平靜安生。
  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這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整夜,次日將整個恒永禁宮覆上一層銀白。年年歲歲,朝朝夕夕,這百年宮房,曆久彌新。
  朝上基本上已經沒什麽事了。各地都在籌備過年,也是一年中最熱鬧又最清閑的時候。最近雲曦天天往壽春宮來看太後,有時與緋心一道過來,陪著太後聊聊天下下棋。天氣寒冷,緋心身子也越發不便,便減少戶外閑逛。除了來問候太後以外,也鮮少出宮。
  星華坐在暖閣的大座,攏著赤狐袖套,懷裏抱著手爐。穿對襟青花絞金福字衣,如今她是什麽事也不願意管了,幾番爭鬥風雨,於她而言已經都是過往回憶。隻待享幾年清福便罷了。
  “最寧華夫人也不大好了,年輕輕地卻是如此。想來卻是哀家誤了她!”太後輕歎了一聲,“這兩天緋心倒是總過去瞧她,皇上得了閑兒也去瞧瞧!”
  “不是兒臣不看,是她不願意見兒臣。”雲曦坐在太後身邊,紫金翻黑狐圍的長袍,這一年朝中推新政的曆練,讓他的眼越發深邃淩利起來,棱角分明之間掩去曾經的稚氣,卻更添了華美。
  “她也不願意見哀家,自家女兒也不怎麽過問。當年是哀家隻想著自己,害了這孩子!”太後說著有些心酸起來。
  雲曦微側了頭勸著:“母後也不必難過,當年的事不用再提。是她不願意出來,便隨她就是了。如今兒臣也不想什麽,惟得天下太平,太後身康體健便罷。”他神情靜靜而淡淡地,帶出一絲慵懶。
  太後聽了點了點頭,歎了聲道:“此事不提也罷了,對了,前一陣各地的冊子都送來了。這一回便都依你的意思,你瞧著好便行。正月裏趁著得閑,若有好的,也能提前召進來教教規矩。”
  雲曦聽了微微揚唇一笑,微攏了袖道:“這幾日兒臣倒也看了,連東臨王的世子今年都十六了,今年也該給他指一位。廣成王世子與兒臣年差無幾,府內卻隻得幾個潛邸竟還未正式納娶。加上武陽侯,曾廣侯這些,總至還有不少都是該婚配的。或是算得一些旁枝的子侄,更有不少。前幾回選秀,倒是都忽略了他們呢!”
  太後一聽,心裏一悸,雲曦微蹙著眉接著開口:“如今兒臣心不在此,不如明年開春來了,全給了宗親算了。諸王侯的子侄,合適的有不少。實不必再往後宮裏拉,弄得兒臣煩惱。”
  太後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瞅著他的表情發怔:“一個你也不瞧了?”
  雲曦聽了展顏一笑:“諸王的子侄,也是楚氏一係,如此聯姻,照樣固我皇族。也不一定非要入後宮來。何苦弄一堆進來見天淌眼抹淚的?至於餘的,瞧著順眼的便當幾年職罷了。兒臣自知子息的重要,這子息貴精不在多,再說不還有緋心呢嗎,她又不是不能生,這肚子裏有一個,到時兒臣與她再給母後多添幾個便是!”
  太後聽了,看著雲曦半晌,拉著他的手:“哀家在宮裏這麽些年,當年哀家跟著先帝在東宮的時候,也有幸服侍德宗皇帝幾年,後宮的事也算見過無數。倒真沒想到,你竟是個情種!”

  第007章 量轉質移將有成
  雲曦輕笑,握著太後的手:“兒臣哪裏成了情種了?當下隻想一心不愧祖宗基業,後宮人多也就是非多。這般不挺好的,明年選過這一次,下回的就罷了。如此也省些耗費,於國於民都不是什麽壞事!”雲曦微靜了一會,看著太後怔忡的表情,複又補充道,“兒臣自是知道,後宮充盈並非是為聚納絕豔,盡攬美色。後宮自古存有,以為皇室綿延根基厚穩。但兒臣卻難盡顧無遺。為此祖宗也有訓示,鳳儀朝時期,後宮增級達十五級之多。上至皇後,下至更衣,泱泱萬人有餘。祖皇帝曾歎,鳳儀貪享至此,安不亡國?本朝開國伊始,後宮人數逐年遞減。兒臣如此,不過也是遵祖宗之訓罷了。況且此時新政推及,國家選拔人材再不限於大族名門,便是寒士微賤者舉凡有才幹亦不為身份所拘。兒臣一向唯才而用,新政之下,是不是親貴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太後靜靜聽他說,不錯,如今推行新政寒門貧賤也有了機會。也正是因此,各地親貴望族總是有這般那般不滿。朝廷這幾個月一直實行強硬態度,若有查實不遵新令者,無論其位多高貴皆按律嚴辦。在此等時機之下,再大肆選秀提拔世家之女也不是什麽好事。
  其實雲曦說得很是合情合理,但太後如何不知他那大道理下的小心思?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喟歎著點了點頭:“你竟是有這份心,實是讓哀家有些沒想到!如今壽春宮這邊好幾座宮院,全是曾經的老人,外頭苑裏的更多了去。當年有多少,是連先帝麵兒都沒見過的?想想也實是沒意思!”一時又紅了眼圈,“如今真是老了,見了你老說這些有的沒的,絮絮叨叨的怪惹人煩的。真是不中用了。”
  雲曦聽了微嗔著:“母後春秋正盛,哪裏就老了。兒臣眼裏,母後還像當年一樣。”
  “皇上如今大了,哀家也放心得很。其實你說也是在理,哀家知道,朝上那幫哪一個是省事的?哪個不是連著靠著,倚著挨著。隔岸觀火,落井下石,鑽頭拱利,哪個都輕視不得。皇上要用他們得牽著他們。哪有一日得省心?先帝二十五歲登基,當了十來年的太子,東宮一套班子那是打早先便齊整的。如此還不得閑心半刻,至最後都沒敢大動祖宗規矩。皇上如今不過與先帝初登一般年紀,眾黨雜七雜八無不眼中是利,如今新政出台,多少人看著皇上,更是半點錯不得出。先帝當年因著與南邊動武,以至一幫武將得了功勳皆都封侯拜相。他們現在也老了,拿不動刀槍但架子卻越端越是大了。當初皇上整治了一個陳清,那幫老東西們不敢再言語。但明裏不抗,暗裏不服,九月那會子不是出了顧誠和的事嗎?哀家知道你的艱難,如今皇上隻管朝堂,不用為後宮操心。哀家在一日,便替你看著一日。”太後笑著看他,突然低聲又說,“上個月那會子說樂正寞上奏請求卸職告老,皇上竟是允了?那樂正寞自打封了淮安司馬以後,也是個閑職。朝廷設這種閑職由來以久,想不到他倒有這份心思替朝廷著想,明年他連任到期聽說他有心舉家遷到錦鄉去住,想專心打理皇商的事。”
  “正是因八九月上出了顧誠和的事,如此給兒臣倒是提了個醒。那顧誠和當年封地不過五六百頃,一早朝廷派人丈量劃地百般阻撓花招用盡。隻因這十幾年來一直強霸圈地,竟是達數千頃之多。他之所以膽肥至此,是因他妹妹是先帝的宮人,二是他封地離京甚遠。”雲曦微撫了下眉,“南方七省,親貴望族也有不少。除了顧誠和這一件外,還有個葉家也不是省事的,葉隕涼當年出身安陽,安陽地處江東省和綿山省交界,其死後也葬於故土,其子孫後也離京返鄉。當年葉隕涼追封武成王,他死後,其子葉赫寧襲其爵,按例該由成王級降於郡王級。但先帝憐其葉家功勞,給了葉赫寧一個閑職,依舊特許葉赫寧為成王爵,食邑不變。今年九月底葉赫寧也死了,而至葉赫寧之子這一代,就毫無資格再襲成王爵。前一陣,就此事內閣也奏本過,那葉隕涼戰功赫赫,的確是一個良臣,朝廷恩延其子孫也是對其的嘉賞厚愛。但聽說那葉家的產業這些年倒增了不少,除安陽之外,連帶幾個鄉郡的地也都占了許多。”
  太後一聽,想了想有些恍然:“如此,你是想讓……”
  “樂正寞雖然出身商賈,遊走江湖數十載。但他執業本份,經營有道。去年南下之時,所見其家業買賣,無不井井有條。其產業如今遍布南省,業下夥計田農加在一處也有不少。而且現在樂正寬領著皇家買辦的職,樂正賓又任了淮南商會的職,如此一來,不比朝廷直接派監察巡審更方便得多?雖說樂正寬不是為官的料,但若隻是做個地方監督,定是綽綽有餘。”雲曦輕輕笑著,這點他與緋心想到了一處。而時機,已經到來!
  太後默了半晌,抬眼看他:“那樂正寞如此苦心經營,才得了今日,便是閑職也到底是個官。他女兒當下又懷了龍裔,他竟這會子要歸田?”這信到了朝廷也要走一段時日,那樂正寞想是前一陣便已經有了這心思,倒是太後沒有想到地。
  “其實朝廷的事,哀家早也不理會了。不過總有些個老臣過來與哀家閑話幾句,你莫要多心!”太後自覺有些失言了,忙笑了下低聲道,“其實倒不是對那樂正寬有什麽偏見,而是………”一時間也說不下去了,緋心是她一手提拔地,也正是因此,她如今才覺得放在皇上身邊不安心。以前她要顧著阮家,難免要想得多些。現在不需再顧著阮家,但得顧著皇上,又總怕貴妃太精於心計,事事做體麵,又跟外臣勾聯,怕是懷了想讓其父兄入朝地心思。
  但一聽樂正寞要卸任,太後突然覺得,或者自己一直以來都錯看了樂正緋心。若是樂正家懷了想入朝的心思,這個時候樂正寞自然是不肯卸任地。就算要歸田,也要推舉自己的子侄來繼任。憑著貴妃現在如日中天的勢頭,留在任上才方便步步高升。當下卻卸了任,當朝廷布於南方的密探。細想想,那樂正寞倒是比一些達官顯貴還有份忠肝。
  “其實緋心一早跟兒臣說過,她父親並無才能,也不想在官場縱橫。不過是想提升家聲,去了商賈之氣罷了。”雲曦道,“兒臣一向用人,從不管親疏,而是唯才是舉。兒臣去年把樂正瑛帶回來,是看他為人老實,又有一身好武藝,放在田農倒是屈了他,並不是因他與緋心有親。而且樂正瑛尚需多加錘煉,若他不經磨礪的話,自也是難堪重任。如今,樂正寞已經是親貴,與其讓他在官場上消耗,不如一展他所長,為朝廷做些別的事。”
  以遍布南省的生意體係為朝廷在地方的耳目,反饋南省親貴以及平民對新政的態度。一來可以遠離朝廷之間的黨係爭端,消除太後對緋心的最後防範。二來,保全樂正一家的富貴榮華,再不需要投身官場,與陰謀日日比肩。如此,才是最幸福的兩全。
  這件,太後肯定會有耳聞,她就算對緋心在宮中最近的表現滿意了,同樣也會比較關注樂正家在南方的動向。雲曦不需要直接講,隻消借幾個老臣的口,比他自己說要好得多。
  眼見太後臉沉思的樣子,雲曦也微微有些恍惚,這段時間,不是行風雷之變,而是靜觀量增質移。這當中,細慎,大膽,耐心都缺一不可。緋心懷孕,是時機開始的第一步。事先兩個多月的天真爛漫,已經讓太後漸漸接受她全新麵目。接著移出嬪妃,借此而試探當下的掌權人林雪清,果然她製造傳言讓太後覺察。這樣,試探一個人變成兩個,太後對此事的態度如何,就可以說明緋心這幾個月天真之態的效果如何。
  結果是如緋心所料的,太後不肯相信甚至反斥林雪清。這是必然的,從受寵的程度也好,地位身份也好,緋心的優勢都太明顯。張美人五年多不受寵,就算放著不理,明年也會被內府驅出禁宮,移居別苑。緋心根本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去對付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沒有動機,當然不足以信!所以緋心處理和嬪的時候前前後後花了四個來月的時間準備,但處理張美人,加上她事先走動也不過用了一個月。而且她故意把兩樁白事連的極近,就是要引人注意。
  林雪清若是不動,緋心也不會理會。但她若是動了,流泄風聲到太後耳中,結果可想而知。
  而最後,便是樂正寞的奏折。讓太後明白,緋心根本沒想過讓父親兄弟入朝,更沒想過讓他們權傾朝野。他和緋心都明白,這世間最幸福的,永遠不是權傾朝野。此生,他們注定是要站在巔峰,執掌天下,操控生死。也注定要步步居心,心狠手辣!但至少,陰謀沒有磨盡情感,彼此相偎彼此取暖。

  第008章 終得兩相無遺恨
  太後看著雲曦,慵懶隨意的神情之下,是尖銳的鋒芒。長大了,用不著保護他,也無法再支配他。如今奏請立貴妃為後的折子已經越來越多,緋心是他所愛的女人,他早想給她這個名份。作為他的母親,又何苦還拘著不成全?
  “哀家知你一直想封她為後,這會子趁著年節好日子,她肚子也不太顯。不如正月裏選個吉日?”太後低聲道。
  聲音很輕,但雲曦卻是一愣,看著太後,一時間竟有些手抖起來。這是他早料到的結局,但依舊難抑那份激動。太後看著他的表情,透過那漆黑的眼睛,星碎一般的亮彩,那眼底的濃情如此的讓人羨慕。雖然太後已經半百,青春早已經虛耗,依舊因這眼神的動人而灼熱起來。那戲裏所唱才子佳人,濃情蜜意。她聽得多,信得少。但如今眼前卻有一對,在她眼中更勝世間許多眷侶。皇宮這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美色。也正是因此,美色繽紛之中的執著,才讓人豔羨引人嫉妒啊!
  便憑這份情感,也該成全他們,況且樂正一族不涉朝堂,那緋心當上皇後,對太後也說,也不是很難接受的事。
  “兒臣曾,曾經答應過母後。無子不入中宮!”雲曦眼眸凝切,聲音喑啞,“如今,尚不知她腹中是男是女。”
  “她懷的是男是女,對你來說根本不重要不是嗎?”太後眯著眼輕笑,“你既是愛她的,便封了吧!哀家一個老太婆,何苦還要不成全你們?至於以後是好是壞,全看你的了!而她的臆癡是好了還是沒好,對哀家而言也不重要了!”
  雲曦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微笑。他站起身,前行兩步身跪在地上。當初他們所希望的,就是太後能看懂她的忠心,看懂他的癡心!如今,總算是看到了!他俯身行禮:“兒臣謝母後成全!”
  雁棲閣殿,寧華夫人擁被在榻,懶懶的卻極是平靜。久不見光,滿臉蒼白但眼睛卻依舊生動。她靜靜的看著緋心許久:“你是適合宮廷的,和我不一樣。”
  寧華夫人看著緋心隆起的肚子,笑:“當年你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與我是一樣的。當年太後令我為慧貴妃和皇後護駕,幫助她們攏住皇上的心。”
  “你一直不想再見人,自請幽居,是不想再為人利用。”緋心看著她,“你不想再做棋子,卻找不到抽身的方法!”
  她垂眼看著錦被:“我是阮家宗親,雖不姓阮,但有連姻。我母親是太後的堂妹,父親是阮大將的屬從。自打進宮,慧妃與皇後相爭,與我一起進來的昭華夫人受到連累。一年多間,兩死一傷!那時我已經明白,太後遠不是皇上的對手!因我采取中立,不參與她們之間的爭鬥,這才保全自己。太後見我不能成事,又見到了你,便讓你進來。她是看中你的家世低微,知道你必肯聽話。”
  “但那時我也沒攏住皇上的心,太後對我並不喜歡。”緋心笑了笑。
  “你攏住了,隻是皇上沒表現出來罷了。”她的話讓緋心愕然,一時間竟有些呆住了。
  寧華夫人微笑,笑眼彎彎也分外柔美。她低聲說:“自我進宮起,看這宮裏起起落落也有快九年了。當中也著實有些女人格外風光過,從開始的阮慧,到我幽居之前的林雪清。對於這些,我倒真是不以為然!但宣平十四年的某日,我倒真的嫉妒過一次!”
  緋心讓她盯的有點毛毛的,一時間指著自己:“你說我?“宣平十二年到宣平十五年,基本上是她的黑暗時光耶,有什麽可嫉妒的?
  寧華夫人笑笑並不再說,轉言道:“你早就攏住了,可能皇上自己尚也不知,又或者他不願意讓太後得計。我難以在夾縫裏生存,不知道如何化局,隻知一味聽從。後來我厭了,厭這裏的一切!我不像你,為了聲名可以一直守到老守到死。我沒有寄托,不知該為什麽而奮鬥。或者說,我沒那個膽量,也沒那個勇氣!”
  緋心聽她這般說,不由伸手撫著自己的肚子:“至少你還有一個孩子!”
  “所以說,你與他是一樣的。你們兩個人,天生就該在宮裏。你們永遠不會失了鬥誌!”寧華夫人說,“我這幾天願意見你,就是因為,我想把孩子托給你!我知道,你會保護她的。”
  緋心眼眶發潮,點頭:“我當然會,為了你我曾經都為棋子一場!我必要讓她,榮極一世,貴不可言!”
  宮裏的生活就是如此,不會鬥就隻能等死!寧華夫人發現了自己的弱點但她卻逃不掉了,所以她寧可選擇逃避,在這宮廷裏,開辟她自己心靈的淨土。如此,平靜的過幾年時光,也是不錯。
  遠離了爭鬥,卻清透了心眼。所以她願意把孩子交托給最貪權好勢的貴妃,不僅是因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更因她的堅強,她可以在這宮裏一直的奮鬥下去。同曾為棋子的她們,有著同樣無奈掙紮的傷痕,不需要任何人可憐,但一樣要分出成敗。
  緋心何曾沒有艱難地忍耐過,何曾沒有絕望過,她也有不願意做的事,不想傷害的人。但她沒有辦法,不作刀斧就成魚肉。
  緋心回到掬慧宮的時候,雲曦已經到了彩芳殿。她走進去,看到他正在書案邊看書,他長長的發辮帶出溫柔的弧度,紫金盤龍的錦袍,是那收斂卻極致的華麗。她喜歡他這樣看書的樣子,眼神是十分專注的,側臉精致而帶出光暈。那淡淡的光,讓她都覺得十分的溫暖和明亮,讓她略近一切,就非常安全。
  她一直是一個非常缺乏安感的人,總是更在意周遭的目光。但是現在,她更喜歡這靜靜的看著他,體會那一點點走近的溫度,她心中的芽,此時已經攀纏了滿心。
  宮廷一直是一個沒有溫情的地方,但在這裏,她可以找到她不能放手的溫情。雲曦抬起頭,看到她倚在簾邊,晶串流泄在她的身上。她水粉繞金色的榴裙,包裹著她的纖柔與剛強。半年多來,她一步步照著她的計劃與路線,遊走在這個刀鋒四起的宮廷裏,努力地陪伴著他。
  他伸手抱住她,讓她歪在他的懷裏。緋心輕聲道:“我剛去看了寧華夫人,她說把女兒托給我。”
  “不意外啊,避了幾年,也算瞧得明白了。”雲曦輕笑了一聲,“你也該領過來教養一下了。”
  緋心倚在他懷抱裏,汲取他的體溫和他的氣息:“太後今年越發懶怠動了,也不該總讓她操這個心。不管哪一個,我都會好生教管他們。讓他們學會在這裏如何好好的長大。”
  他閉了眼,淡淡的笑渦在臉頰:“有你在,我自然放心的。”
  緋心摟緊他:“我是會一直守著你的!”
  “你說的,可要記得。”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突然笑,“緋心,太後同意了!她讓我立你為後!”
  緋心愣了一下,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雲曦垂頭看她的表情,唇邊蕩起動人的笑容:“以後你就陪著我吧!如此,我們不用再等這個孩子出來賭運氣,要知道,那紙詔書捏在手裏都快爛了!你爹的表奏來的很及時,也虧得他,這樣願意聽從你的意見。”
  她怔怔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沒開口眼圈卻有些發紅。她也微笑起來,這自是他們早料到的結果,隻是聽了,還是激動得有些難抑。她的名聲將達到頂點,她將母儀天下成為錦泰的國母。紅圍金繡將蔓延華服,絢成最華麗最熱烈的熾火,染起滿天的赤霞,而那隻金色的鳳凰,浴火而翔!

  【番外】宣平十四年的那些事
  清瑤池倚著後禦園主要的宮殿集星殿,對麵有舞鳳戲台。宮中有數座戲樓,最大的當屬倚著興華樓的聆音閣,集星殿的這座雖小些。但因兩側有配樓,又有水境玲瓏塔。加上後園清瑤池又設山森景,各季的花木品類繁多,可謂是一年四季皆不寂寞。所以論起宮中聽戲的去處,太後也最愛這裏。
  此時冬雪皚皚,長青依舊蔥蘢,雪晶之下更顯碧綠。後園兩側廊道外,隱見碧瓦紅牆,也倚著幾處宮房。不過因著地處偏僻,鮮有人往。住那裏的多是失寵妃嬪,有些地方甚至長年無人打理,荒若廢舍。
  清瑤池東畔有座長橋,連著一座石舫,建於湖上有如船泊靜水,上麵設八角小殿房,最是一處觀景妙地。緋心此時便坐在當中,推開迎水麵一側折門,觸目皆是雪景。今日陽光明媚,光芒折射在雪上格外的刺目,讓她眼前一團團五色光暈。快到年下,也是一年最冷的時節,她攏著袖,微微眯著眼。繡靈彎了身向她:“娘娘,這裏怪冷的。風硬的很,仔細再受了寒,不如回宮歇息吧?”
  緋心並未答言,隻是慢慢站起身,今天在園裏閑逛,不知覺的竟走到這裏來。許是這幾日太過清閑,讓她有些無所事事。又或,因那日與寧華夫人的一席話,又勾起她許多回憶。緋心這幾天左思右想,實是想不起來宣平十四年究竟生了什麽事引出寧華那番言語?宣平十四年,在緋心想來,是她進宮以來最黑暗的一年!真不知那年的她又有什麽值得人嫉妒呢?
  不過當時她並未問寧華夫人何出此言,她不願意讓自己的好奇再引起別人的不快來。更何況那曾經的過往,對寧華夫人而言,何嚐不是一場掙紮的艱辛?她向前踱了幾步,倚著折門看著清瑤池。
  宣平十四年的月,她曾在這裏觀菊,看到菊花盛放的時候忍不住寫了一詩。此生隻願枝頭老,不向東君乞微憐!的確,她寫詩的時候,懷有憤懣之意,有些顧影自憐。因宣平十四年,對她而言實在是煎熬!她猶記得在宣平十四年的七月盛夏之時曾登上這裏一次,那天是七月七日乞巧節,也是民間俗稱的七夕。
  當時宮中妃嬪皆引水盆向月,沉針入水向織女乞求巧織之技。求織技在於其次,或更渴望的,是乞求皇上垂憐。那天她避了諸人,來到這裏。進宮數年從不曾各處閑逛,因沒那個時間更沒有閑情。但當日她卻鬼使神差來到這個地方,不過不是為了乞巧,而是想自盡!她是想從這裏一躍而下,投身湖水之中一了百了!
  她宣平十二年進宮,苦撐了兩年多是身心俱疲難見前程。與其在宮中終日惴惴,不知何時會有欲加之罪,不如自己先行了結。
  緋心一直走到外麵船頭,此時下麵已經凍得結實覆著厚厚的雪。而當時水波粼粼,時有鶴影鴛行,眼見殿隱花叢耀琉璃。這人間最華麗的地方,卻讓她絕望。當時她在那裏站了許久,但終是沒有跳下去。因她不甘心!她剛入宮兩年多,剛封了貴妃。在貴妃的位置上還沒呆幾個月,若是死了,家裏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宮中有例,按位加封其族。她當了貴妃之後,父親加封淮安司馬。若她在宮中服侍年頭長遠,朝廷必會再加恩寵於其族。但剛幾個月便死了,便是掩去她自盡之實,說她是意外溺死。這短短一時的榮耀又能讓家裏沾光幾何?
  她初入宮的時候,因她家在淮安,而太後祖籍江都。加上她封了夫人之後,又與太後很是親近。一時宮中也猜測紛紛,雖知她父親官階不高,但想來也是太後旁枝宗親。阮家盤根錯節,名不見經傳的樂正家的女兒能封夫人,自是與太後關係不小。但是過不多久,宮中上下已經皆是知曉。樂正家跟阮氏並無連枝,毫無瓜葛。阮氏赫赫有名,自是世家大族。樂正家商賈出身,哪配與阮家有連?不過是太後覺得她長的像阮慧,這才開了恩讓她進宮。如此一來,宮裏傳什麽的都有。以往都是帶著小心賠著笑的對著她,而之後那些笑裏,或多或少都帶了些不屑和鄙夷。她是因太後的原因而進來的,眾人不給她臉麵自然也要顧著太後幾分臉麵。但當太後也對她開始不鹹不淡的時候,她的臉麵,就隻能靠銀子才能勉強維持了。
  銀子,但她的銀子,進宮一年多以後已經所剩無幾。皇上若是賞她一盤點心,她得拿出比點心貴十倍百倍的銀子來打賞那些傳話端盤子的奴才。一個大荷花拚盤可以拆出三十六個小碟子。宮裏的奴才們就用這種方法來賺主子的錢。在這裏住久的人都會慢慢明白,但明白的過程就是一種磨礫和煎熬。不管受不受寵,太過忽略奴才的影響力早晚都會吃虧。賞也是需要技巧和手段,隻是緋心並不了解這些。她大把的銀子,都消耗在一些無謂的打賞裏。換來的不過是一兩聲討好,根本沒得到實際的收益。
  打賞的技巧,看人的技巧,特別是看宮裏這些人的技巧,她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學會了這些,卻付了高昂的學費!到了宣平十四年春天的時候,緋心存糧無幾,隻靠每月的例用勉強維持。除了表麵的體麵外,她所有的例用都用來打賞了。什麽人可以用錢來收買的,什麽人無法用錢打動,她漸漸都看的分明,隻是她學會的同時,太後也對她越發的看不上了。因她隻顧著學習宮裏的生存方式,卻忽略了自己根本的任務。
  太後最想保的,當然是中宮的阮茵茵。但阮茵茵因慧妃之死難再出頭,餘下最近的當然就是寧華夫人了。宮裏花飛蝶舞繽紛無數,皇上心神搖蕩哪能僅守一處?宣平九年皇上大婚之時,雖然有封號的隻有四個人,實際上皇上身邊的女人遠不止這四人。
  皇上不足七歲登基,皇室自會配備一係列的教育方針,當然對男女之事也要及早教育。自皇上十一歲開始,便有文華閣儀禮院會同宗堂內府,從理論至實踐為皇上配備一係列相關人等,當時便會選取八至十二名身家清白,姿色妍麗,年紀較皇上長幾歲的宮女侍寢。這當中自然有與皇上相處的不錯,一直討得皇上喜歡的。
  自錦朝開朝伊始,最初是陪侍宮女最後封妃的也不是沒有。像先帝的第二子,他的生母就是一個陪侍的宮女。她打從先帝十二三歲的時候便陪在身邊。後來先帝封為太子,有些臣工為了與太子拉關係,也會提前將女兒或姐妹送至太子身邊。這些女人的身份比那些陪侍的要高些,但也沒有正式的封號,隻能算作是東宮潛邸。先帝身邊女人逐年增加,但與少年時的一些陪侍宮女依舊關係良好。先帝的長子便是一個潛邸所出,而次子則是一個陪侍宮女所出。而當時,先帝根本還未大婚。
  皇上身邊也是如此,大婚之前,便有幾個陪侍很得皇上喜愛。皇上大婚後,那幾個皇上格外喜歡的隨之也得到了封號。隨著皇上漸漸長大,不時有近臣為皇上進獻美女以拉近與皇上的關係。而皇上有時微服往臣工家裏去是為他提供了無數獵豔的方便。美女如雲,各式各異。加上各附國進貢的異族美女,妖饒多姿,明豔照人。異族女子,不比宮中的女人多是家教嚴明,受女訓拘行束言,皆是奔放狂熱。而她入宮以後最大的一次與太後衝突,也是因這幾個異族女子。
  一時想著,讓她不由微微笑起來。風吹在臉上很是刺骨,讓她有些麻痛之感,但卻格外的清醒。她喜歡冬日清冷的空氣,在家的時候,她對季節的變幻都沒有什麽明顯的感覺。但在這裏四季分明,冷暖清晰。其實不僅僅是因氣候的變換,更多的是心境的起伏。她在這樣的環境裏,越發的堅強。最軟弱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當她站在這裏沒有跳下去的時候,她就注定要一直走到最後直至看到她的光明!
  繡靈眼見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雖說穿的很厚,而且剛才見她踱過去,常福已經移了一個火盆過去。但耐不住這裏高又空曠,風吹來也沒個遮擋。如今貴妃還懷著胎,若真是病了豈不又是事端?
  一時繡靈過來挽住她:“娘娘,如今這湖都凍住了,也沒個好景可瞧。不如回去歇一會子?”
  緋心微偏了臉看她,突然:“三年多前,宣平十四年夏天那會子。本宮打了幾個出去?”
  繡靈一愣,不清她怎麽突然問起往事來了。一時仔細想了想,笑著道:“都好幾年前的往事了,奴婢如今也記不得許多。娘娘最是體恤能容人的,若不是她們有錯處,哪就不肯讓她們在這裏呆著了?”
  “那你可還記得,那年本宮曾引薦過幾個來?”緋心聽了,吸了一口氣道,“本宮如今倒是想起一件事,當時烏淪國進了幾個美女來,因不會說咱們這裏的話,也沒大受關注。但她們生的和咱們這裏的人不一樣,皇上倒是很喜歡的。”
  “這事奴才倒還記得,娘娘還讓奴才教她們咱們這裏的話。”常福一聽,攏著袖著彎著腰插嘴。
  “當時皇上最寵吳嬪,本宮便是想,借著這幾個女人牽引了皇上的心思。”緋心聽了一笑。
  “娘娘,過去的事過了便是,何必再想?”繡靈聽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一邊瞪常福一邊低聲道。
  當時她在緋心身邊,因緋心的提拔當了掬慧宮的大掌宮。緋心立的住她便不會倒,她自然希望緋心的地位更穩固。
  吳嬪當時受寵,風頭最勁。有幾次見了皇後也很是沒有規矩,傳到太後耳裏讓太後反感。但太後不願意與皇上直接衝突,便讓貴妃去對付,明裏暗裏總是責怪貴妃對皇上不上心。
  貴妃無法,隻得走曲線。當時烏淪國送來的美女,眼珠竟是墨藍色,與錦朝的人有異,生的又格外的妖媚,舞起來極是豔骨。隻可惜隻會說幾句這裏的話,交流起來很有障礙,皇上一時之興之後便扔在宮裏了。緋心便有心提拔她們,著實費了心思去教她們一些天朝禮節。然後找了個機會,讓皇上在花園裏跟她們“巧遇”。
  這事緋心做的很慎密,本來是既能討了皇上的好,又能晾吳嬪一陣子,煞煞她的威風。但也不知是誰透了風,說貴妃引薦的,結果太後得知大怒,當著一眾奴才把緋心罵個狗血淋頭。說她自己沒本事吸引皇上,還淨弄些不三不四的在皇上身邊。太後在奴才麵前給貴妃難看那還是頭一回,貴妃麵若死灰,險沒跳了清瑤池。
  竹靈想了想,當時正是七夕。貴妃挨了罵回宮便轟了奴才不知道跑哪去了,害得她和常福滿宮的找。最後才在清瑤池這裏找到貴妃,現在想想她那表情,繡靈都有點後怕。
  緋心看著繡靈的表情,突然輕輕一笑:“本宮已然不放在心上,反倒你一直耿耿於懷!”
  竹靈一愣,趁勢挽住她往回走:“娘娘,何苦再想那些?沒的影響了您的心情。”
  緋心抿著唇笑意更深:“你跟了本宮這幾年,如何不知你的心思?倒不是怕影響了本宮的心情,你是怕本宮再與皇上存了芥蒂吧?”
  竹靈微是一怔,笑著道:“奴婢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這裏太冷,娘娘還是回宮的好。”說著,便扶著她慢慢出了殿房,沿著石階下了石舫。剛至了岸上,還不待上輦回去。
  眾人眼前一晃,便見雲曦大步往這邊趕,他沒坐輦,直把幾個太監遠遠甩在身後。地上的雪因他大步流星,隨著風卷著小旋子飛舞。雪地下,他的深紫暗金的袍子格外的鮮亮,更帶得他的五官出奇的精致,眼睛裏凝著漆黑明亮,但麵上的表情卻不是平日的懶懶平靜。竟是有些說不出的——慌張。
  他一眼看到緋心正小碎步撐扶著人下來,麵上微是一鬆,他幾步邁過來,撐住她的手肘止住她微福的動作:“如今你挺個肚子,不老實在宮裏養著,跑這裏來作什麽?還上去站在風口裏,灌一肚子涼風就是保養不成?”
  跟著緋心的繡靈常福幾人正跪著,他也不叫起,瞅著她的臉凍的有些紅。心裏越不快起來,嗔道:“最是瞧這個石舫礙眼的很,過了年讓人拆了了事。”雲曦睨了一眼那裏,汪成海這邊忙著招呼人把輦抬來。
  “臣妾午間吃了麵,便逛逛散一散省得存了食。”緋心輕聲說著,麵上帶了點訕笑。
  “便是要逛,附近走走也罷了。跑這後頭來做什麽?”雲曦聽她柔聲細語,緩了聲音道。
  “前陣子總是白日裏泛困,若是窩在宮裏保不齊又睡了。如此便出來,不知不覺便走到這裏來了。”緋心偷瞄了一眼他的神情,一時又說。
  雲曦沒忽略她眼神,微怔了一下。轉臉又看了看那高高的石舫,忽然輕聲道:“朕陪你逛逛,走回去可好?”說著,他微揚了下頜,讓汪成海領了眾人先回去。
  兩人慢慢沿著後園子小往北去,他伸手握了她的,袖口的狐圍毛被風帶的微浮。手指交握,掌心的溫暖傳遞的清晰。
  “我記得有一年的夏天,你便站在那上麵。”雲曦握緊她的手,輕聲開口。
  “宣平十四年的夏天。”緋心微歎了一聲,霎時明白了。當她看到他的表情,她已經明白了。在她萬念俱灰,想一死了之的時候,完全沒看到黑夜之中,湖畔石舫之下他的身影!或者他當時,根本不想讓她看到。
  他聽了一時微怔:“是十四年麽?”
  “臣妾隻站在那上頭一回,正是十四年的七夕。”緋心道,“以往臣妾還不知,為何皇上獨對這處景沒好感,原是因這個。”
  她一說,他立擰緊了眉頭:“敢情你當日真是要來尋死的?”
  因他手上加了些力,攥得緋心的手指發痛。她忍不住扭著想脫出手去,他越發不肯,扯著她往自己身邊一帶:“如今我近了這裏便煩的慌,還道是自己多想的。原你是真存了這心思!”
  “前幾天,臣妾去瞧寧華夫人的時候。她曾說過一句話讓臣妾十分的不解。反複想了,也不曉得是什麽意思?今日不知怎麽的便逛到這裏來,方才上去立了一會子。竟是想明白了!”緋心低聲哼哼著,話說的不清不楚,但他卻聽懂了。
  “她都比你瞧的明白,我可不止一次提醒過你。你都聽到哪裏去了?”雲曦眼角微微一抖,咬牙道。
  當時她苦心去訓練幾個烏淪族的女人,借著安置著她們讓常福找幾個能言會道的去教她們。自以為做的很慎密,卻不知在她身後,有一雙眼總會格外的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把她當成太後的奸細去觀察也好,或者當成一個可用的棋子磨練也好,又或者,本就對她產生興趣也好。反正他已經把她列入自己要格外注意的名單裏。
  一旦被他關注,她再小心謹慎也難保不露馬腳。
  之前他已經提醒過她,與其走這種七拐八繞的曲線,不如想想自己的身份更好些。當時他就是這樣說的!
  她已經是貴妃了,這個身份給她提供了方便也讓她處在風口浪尖。她可以幫助太後去清除太後不喜歡的對手,但勢必會因此得罪他。所以她很聰明的采取折衷的方法,既打擊了吳嬪,又不得罪皇帝。但他對她這種左右逢源的態度很不喜歡。他希望她能更立場鮮明一些更明白該投向哪個陣營。所以,他告訴她,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貴妃,她是貴妃不是太妃,她是本朝皇帝的貴妃,是他的貴妃。
  但她當時的回答險沒把他活活給氣死,她說,臣妾不敢忘記皇上和太後的栽培。必要忠心向主,不敢有半點異思他念。
  她就一定要跟他繞下去,逼他下狠手。她就認定了這個方法是最合適最不得罪人的。他就得讓她把人全得罪光!這種技倆他駕輕就熟,而且有效的很。接受她的引薦,廝混在女人堆裏,然後讚她幾句實大體。太後肯定要暴跳如雷!貴妃向皇上獻美人倒是其次,主要的是沒遵奉太後的旨意。沒能保得寧華夫人的周全反倒給她立了許多敵人。當時的雲曦,就是要用這種方法,瓦解太後對她的信任,同時,讓她明白,太後這棵大樹,早晚她是靠不住的。
  他希望她自己認知到這一點,然後投向他的羽翼。但有時她很聰明,有時她就笨到家。他逼的太狠了,她快混不下去了。太後把她臭罵一頓,她太好麵子。加上她已經彈盡糧絕,打賞奴才的錢都讓他快折騰光了。她跑出來想跳湖自盡,他覺得那時他們就是有靈犀的。那天是七夕,他卻沒來由的心煩意亂。哪個也懶的應付,便跑來這裏,結果就看到她在上麵立著。離的那樣遠,但他就是知道是緋心。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看到小小的一抹影子。她站了有多久,他便陪她了多久,直到繡靈和常福尋了來。在那一刻,他覺得他和她其實是一樣的,他們都很寂寞,在這宮闈裏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更不值得托付感情!這抹影子成了他的陰影,讓他感受到了內心的不安恐懼和軟弱的地方,他對這個石舫開始厭惡了。
  緋心怔怔的看著他,寧華夫人看到了。在他看著她的背影的時候,寧華夫人或者也在看著他的背影。寧華夫人嫉妒的,並不是當時緋心有多麽的受寵。而是,他真情流露的那一個瞬間!受寵的和失寵的更替變幻,像是一場戲連著另一場不停的上演。但他看緋心的眼神,卻從未變過!看不清的,或者隻有緋心一個人。也許不是她看不清,正如她後來所言的,她一直都——不敢看!

  【番外】比南巡更快樂
  雲曦進內殿的時候,緋心正準備換衫。他這麽神鬼不知的抽猛子一拐過大雕花屏擋,人影猛的一晃,把緋心嚇了一跳。他伸手把她一兜,將她已經穿了一半的外袍又掀開去,薄衫之下,她微隆的肚子很是明顯。他這般不管不顧搞得緋心漲紅了一張臉,但也不好愣掙,眼見繡靈帶著人退出暖廂這才掙著要脫出他的懷去。
  雲曦摟著她,一手撫在她的腹部,頭垂到她的肩頸,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穿這件,換身平常的。跟我出去!”
  緋心一聽愣了,半晌都沒回過悶來。雲曦用手指輕劃她的臉蛋,笑了笑道:“今兒正好得了閑,咱們出宮去逛逛。”
  “那怎麽使得?”緋心聽了一掙,從他懷裏轉過身抬臉看他,“臣妾哪好隨便往外頭去?”
  他撫著她的眉,指尖帶出的微微觸癢的感覺,讓她的臉開始微微發燙。他漆黑的眸子一直瞅著她的表情,唇揚起一個很動人的弧度,突然道:“吉祥裏的梅幹湯線比起你家裏做的可有差?”
  緋心嘴角微微抽搐,臉上有些不自在起來。這幾日她倒是沒什麽孕吐的反應了,但開始瘋想那些家鄉的小食。以往家裏因大姐喜歡小吃,有專門的廚子做,她對此到沒什麽特別的喜好。但如今肚子開始挺起來,越發的對那些小吃開始上癮了。當初三叔給她捎了些調料,但後來因南巡前給雲曦做過幾次早折騰沒了。省親的時候,光顧著給家裏長臉添光,哪裏想到這些?宮裏也有各地的廚子,但改成禦膳之後,精致了許多但失了那地方上的味道。
  繡靈仔細,瞅她一天到晚飲食無味的怠懶樣。便打發常福往外頭給她尋些民間小食換換口味,常福開始覺得貴妃一向食不厭精,又嫌外頭的東西不幹淨,定是不肯吃的。但後來經不得繡靈幾番說,便跑到吉祥裏那邊捎回些小食,哪料貴妃一吃便扔不下了。
  現下快過年,雖說朝上還未正式封筆,雲曦還是每日坐朝聽政,但總歸事情比前一陣子減了許多。加上他便是不得閑過來,也會打發人每天過來問問情況如此才能安心。得知最近緋心飲食漸懶,心裏有點放不下,拎來常福一問才知。緋心這幾天一直打發他往外頭去買湯線之類的小吃當正經飯。
  這會子他這般一問,緋心有點不好意思。她本也覺得這般讓常福不停的出去不大好,但耐不住那口腹之欲,真跟犯了癮一樣難耐。他笑笑:“那湯湯水水,便是兜了進來。一路送來也早失了本味,湯線那東西放久了都糊軟成一團子。哪有現去吃的好?”
  她聽了眼有些泛潮,一時抽抽鼻子低語:“還是,還是不要去了。到時太後知道了,總歸是不大好的。也沒必要為了這點子小事勞師動眾的。”
  “出去半日罷了,哪裏就知道了?哪個還見天盯著你的動向不成?”雲曦垂著眼撫她的頭發。“如此怎麽能算勞師動眾?讓內府撥了銀子,製辦一夥子人和東西才叫勞師動眾吧?”
  緋心抬眼看著他,不由的微笑起來。她曾十分後悔南巡之時沒能放開胸懷,雖與他一同上街但因自己拘理太多無法盡興,如此不可不謂是個遺憾。他們都是拘在深宮裏的人,終究到外頭的機會是有限的。要坐守江山自然要棄小我,民間的自由幸福他們可感受地少之又少。他自是位在萬萬人之上,但也正是在萬萬人之上,他永遠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樣恣意隨性。在他看來,便是在司膳單設出做南方小點的也不值得的什麽。但所想遠不止如此!她苦心數年的賢德如今自然是他考慮的首要,動輒驅奴建館隻為一時口腹當然不是一個賢德的後宮女人做的事。但他亦不想她連這點小小需求都滿足不了!當然,他做事一貫如此,便是偶有放縱也要一舉數得。借著難得的閑暇,她此時也不是大腹便便要難以行動。重溫曾經的愉悅平靜也是一樁美事!
  京城永安方方正正,位於興悅平原偏北之位,取天圓地方之意。層層相套,正中為恒永禁宮,禁宮周圍皆是皇家禁苑以及相關府衙,以禁宮為中心向四周開展。外圍有少量皇室宗親的府邸,此為內皇城,設有高牆內渠。四麵大門常閉,除非皇族儀駕並不開啟,隻設北側俑門供官員出入,鎮守重重極是森嚴。內皇城外的第二層,則是以環狀設有九門,內是重臣親貴大員的家宅,京畿府衙,相關各司衙門,沿內皇城兩側南北向有兩條主要的大街,東側為吉祥裏,西側的為靜安裏,皆是京城有名的銷金窟。這內外兩層加起來俗稱四九城。在這裏出入的多為皇親貴戚以及官宦子弟。
  再外則是平民居宅,各類集市等地,大街小巷縱橫密布。京城四麵,設有皇家祭天地日月四壇。內外城內,也有禦景園,仰星台,大國寺等皇家園林以及皇家寺廟。京城乃是虎距龍盤,萬民心向之地。便是一般的平民,似也比別處的臉上有光輝。自昌隆朝後期至宣平朝這些年,全國人口激增,京城如今更是熙攘不絕。自從烏麗,夜欒等國相繼降服之後,多有人移居來此,同時也帶來許多各地稀罕之物。以至京城可謂匯集各地之精,一切皆應有盡有。
  吉祥裏這條街北通清華門,南達祺英門。倚著內皇城的城廣渠河,此街綿延二十多裏,商鋪林立貴店無數,是寸土寸金之地。便是宮裏的一些采買,也常來此。所以華衣美服,寶馬香車在這裏並不稀奇。醉仙居位於吉祥裏中央偏北一些的街邊上,這幾日常福就是老往這裏來給緋心買小吃。
  醉仙居是吉祥裏上有名的酒樓之一,醉仙居和京裏非常有名的大客棧檀溫閣都是一個老板。獨這兩家都賣醉仙釀,也是他們自釀的名酒。檀溫閣的名頭很響,他們的分號在皇苑縣的南驪鎮上都有,當初雲曦和緋心還去住過。他們的總店設在靜安裏。吉祥裏這邊也有一家分號,與醉仙居離了有幾裏路的距離。
  醉仙居匯集各地名廚,但他們最出名的當屬南係菜肴,南方小吃也做的極為的地道,當然價格也不菲。便是年節下,這裏也照作生意。這整條街上的商鋪皆主要為貴客服務,除非皇家因特別事件頒令,否則是全年無休。雲曦和緋心進來的時候,眼見樓上樓下竟是滿滿當當,雅廂全都滿了,隻得在大廳找了張桌坐著。
  說起來,緋心還是頭一回這樣坐在大廳裏吃東西。雖說以前也跟雲曦住過客棧,但都是要了東西送到房裏,不若這般人來客往的熙攘喧囂。緋心是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本能的有點不安,眼見這裏的客人都衣著華麗,一時又怕碰著朝臣之類的認出雲曦來。
  這張桌正排在折門的一角,此時惟得中間的大折門敞著迎客,兩邊的都是閉著的。今天客人多以臨時在這邊也加了桌。緋心背倚著牆,右側正是嵌紗的大折門,隱隱透過去可以看到外頭的場院。這酒樓開的恢宏,外頭有個排樓,設大場院,兩側可以停靠車馬。有幾個夥計在外招呼,估計到了夏天,外頭也能放桌招待客人。
  雲曦沒坐在她的對麵,而是坐在她的外側,正好把她和邊上那桌隔開來省得她不自在。今天她穿了一身鬆花色的嵌毛祆裙,外頭兜了一件開襟繞花結的帶袖氅袍,白底繡墨梅。此時她把外頭的大衣服脫了搭在腿上,因廳裏人一多溫度就帶起來,況且裹的太厚一會子也不方便吃東西。她了一個墮馬髻,沒用什麽釵飾隻拿一根碧玉簪子定住。雲曦今天穿了黑色嵌暗石花紋的毛圍袍子,沒戴冠,長發結成粗辮子紮成一束,底裏用大珠子綴角。便是這裏華服貴客許多,他們往邊角一坐依舊格外紮眼。因此饒是夥計瞅著他們麵生也半點不敢怠慢,而往來的人總時不常會往這裏瞄上幾眼。
  雲曦是一出內皇城,就把跟來的常福汪成海給扔下了,連帶龐信也沒讓跟著,讓他們在內府外衙那裏頭候著。隻讓跟著龐信出來的樂正瑛駕車往吉祥裏這邊來。樂正瑛去年底跟著進了京,做了行務屬的見習廊衛,一直是輪班在禁宮外圍巡邏,還沒機會進到大內去當差。這次是因著雲曦帶緋心出來,雲曦覺得他比較麵生,又是緋心的堂兄弟,如此才特讓龐信把他傳了來聽差。常福一向在吉祥裏出入,汪成海隔街一帶又有宅,帶著他們保不齊讓人認出來。到時再招引著京畿府的帶兵過來護駕清道,那才弄的無趣至極呢。
  這會子正是大中午,內閣列班的有些還未歸家,諸如大員誥命之類的,午間出來逛的也有限。這個時間段碰上大員親貴的可能性比較低,至於其他的官宦子弟,也沒幾個有資格得見天顏的。隻是他也沒想到,這會子這裏竟這麽多人。
  人雖是多,但菜品上的不慢。他們點的幾乎都是南方小吃,梅幹湯線,蟹粉小籠,竹筒蒸肉,玫瑰蛋酥之類的。一會子的工夫,已經陸續上的差不多,一色的青花盤子,白瓷湯匙,筷子也是包銀頭的。緋心是一聞到那濃濃的湯粉鮮香就有點子魂不守舍了,一時間那什麽器具講究全扔腦後頭去了。眼便一直盯著那大碗濃湯細粉挪不開!隻覺那香味引得她腸蠕胃動,滿廳熙攘也不是那麽招人厭煩。他親自操刀,持箸動匙,給她舀了滿滿一大碗。然後點醋放辣椒油,既而推到她麵前。
  緋心都有點傻眼,見他動竟有些發怔,沒妃嬪症狀發作站起身來跟他搶奪。直至那泛著紅油珠的湯粉放到她眼前,也不知是讓熱氣熏的還是怎麽的,竟覺得有些鼻酸眼澀。他側身支了肘瞧著她,他這般一偏側,也將她擋了大半去,於她而言,就像是擠攘大廳裏的一處小包廂般。
  “如此湯滑麵爽,總比端出去烏塗著強。”他看著她輕聲說。大廳裏亂轟轟,低聲談論高聲笑,外加夥計不時揚聲指引送往,如此讓他的聲音更如清泉甘冽,格外的動人。
  她是最近口味有些變,以往更喜清淡,不愛濃重。但最近喜酸愛辣,不濃不歡。他皆是知曉,加佐添料猶勝關懷言語。她點點頭,端起碗來啜了一口,酸酸辣辣的湯頭一直暖到心底裏去。
  吃罷了東西,兩人出了醉仙居,眼見外麵又開始零零星星的飄起雪花來。緋心見雪下的並不密,加上今日她既出來了,便有心陪著雲曦逛逛。於是兩人便暫不坐車,沿著道往北走走。這條街雖不算太寬闊,但因不設任何攤販,因此街麵上很是幹靜爽利。前幾日剛下了大學,但現下掃的極是幹淨,並不見半分雪漬。唯得房瓦樹梢之上,時有晶瑩。此時雪屑飛舞,小風輕卷,嗬氣成霜的天氣卻因心境的不同,竟讓人有種溫暖之慰感。
  細描桃花淩亂,片片風流婉轉。雖不是春濃嫣紅時節,但此時雪舞霜晶,也有種花飛花舞花滿天的絢爛。道路兩邊皆商鋪,有大有小,但都裝幀精致,點綴繽紛之間更顯琳琅。
  更有些商鋪心思巧妙以招攬客人。不遠處路東畔是家綢緞莊,不似一般的綢緞莊鋪那樣將一些緞匹擺在店口,懸個幡寫個“布”或者“緞”之類的以示品類這般平庸。外頭爽爽淨淨,並無雜七八的堆放。隻是於門口倚了一個別致的標示物,自製一個若布卷子般的雕飾轉軸子,機關設在屋內門後。外頭鑲琉璃鏡,不同花色不同質地的布匹皆嵌在裏頭。取一個走馬燈般的巧思,不但有趣,而且一眼就知道是賣布的。
  再往北去還有不少這樣的店,不斷標新立異。緋心雖是沒見過這些,但也通曉個中的意趣。買賣要做得好,其實有時跟做官兒也有相通之處。要懂得揚長避短,會看人臉麵。
  更要懂得推陳出新,也要知道去粕存精。
  雲曦看著她,今天街上人也不少。邊上不時過車,雖說不像集市那樣人擠人也擁,算是熙攘不絕。但她今天卻平和安逸許多,越發的可放得開手腳。如此也讓他十分的歡喜,想起南巡那會子,她不是臉上蒙個帕子,就是別別扭扭藏藏躲躲。讓他不由的唇邊便掛了淡淡又柔和的笑意。其實逛哪裏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和哪個一起逛!
  兩人剛過了一家繡坊,眼見邊上挨著的是家金飾玉器鋪子,點名也叫的好,為“金玉良緣”。正是這名字吸引了緋心,雲曦見了也笑:“便衝這店名,也得進去逛逛才是。”緋心抿著唇笑,一時也說:“真不知道有多少因這名兒,便一頭進去花了錢呢!”兩人一邊說著一邊便抬步上階,門口擺了個護門屏擋,雕著雁南歸圖。一時覺得有趣兒,鋪麵上還設門口屏擋,遮著鋪子卻不讓瞧見,反倒引得人越發好奇了。
  兩人剛一進去,聞聲而迎的掌櫃已經在屏擋後頭立著。一見兩人,立時賠著笑讓進來。並無多少言語,隻由得他們自便。眼見裏麵是個四四方方的小廳,上頭可見二樓平廊,兩邊環臂拱梯,中間廊下設了一個長條梨木雕台。後頭是兩組高櫃,櫃上和雕桌上皆擺著襯紅綢的黑漆托盤子,梯下靠牆則設高幾和椅子。
  掌櫃待他們大略看一起,便將二人迎進廳內一側坐著,打發夥計上茶。一邊親自捧了一個黑漆盤子,挑了幾樣時新花樣的金器玉飾來讓他們過目。
  宮裏自是見多珍品,兩人其實不過就是被這店鋪給吸引進來的。緋心略略掃了一眼,並未想在這裏挑撿什麽首飾。那掌櫃慣會做生意,雖說這兩人麵生的很,衣著飾物上也沒過多繁冗。但一瞧便知並非凡俗,開始並未注意到兩人衣飾細節,不過隻是瞧形容舉止,神態氣度便曉得。待兩人坐下,近身的功夫又不露痕跡的打量下,心下更篤定作了準。
  所以一見兩人皆是淡淡的不太起意,便笑著道:“小店這裏雖不敢說聚攬異寶奇珍,但也有些好的。不然哪敢在這條街上立足呢?”一邊說著,一邊打發夥計上樓再去拿好的。嘴裏說著:“要說起來,這四九城裏也有幾位夫人常來關照小店的。”
  雲曦一聽,揚著眉毛笑道:“如此便把好的拿來瞧瞧,若真有瞧得上的,以後也少不了關照你。”
  掌櫃笑眯眯的應著,一會功夫,便有兩三個青衣夥計端著托盤下來。緋心略是一看,果是東西都精致了許多。但釵鐲之類的東西還是宮裏好的太多,各地各國貢的,加上宮裏的尚器司製的。所以緋心也瞧不出什麽特別來,直至一盤子玉器端過來,眼見有塊還未開雕的血玉,一時便看住了。
  淚滴狀的,上尖下寬,若一個四五歲孩子的巴掌大小。她伸出手去,正巧雲曦的手也向著它,兩人指尖一碰,不由自主的就想勾在一起。其色如血,玉上有紋,非是裂痕,而是紅色的深淺交匯,形成雲紋。正好在中心位置。雲,更像是血滴之中藏了一朵雲。玉質通透,顏色均勻深濃。倒像是常貼身配著,以人身血氣汲養出來的一般,即使溫潤的。觸手細膩,涼而不冰,如脂油凍類的質地般。
  “天下絕無相同之玉,而血玉更是難求。這個通體紅透並無雜色,個中紋印更是獨絕無二,渾自天琢。總算勉強過得眼吧?”掌櫃見兩人盯著的眼神,簡直可以說是一摸一樣。搞得掌櫃有點怔愣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忙著推銷。
  “買這個吧?”緋心伸手摸著,一抬眼正與他目光相對。
  “嗯。”雲曦笑笑,開口道,“回去切了,鑲在大蝴蝶扣上,梳今天這個墮馬髻才好看呢。”他這般旁若無人的樣子引得緋心有點麵紅,但心裏卻暖洋洋。一時受他的感染,看著他說:“不好,還是拿黑金絡子打出來,雕成掛佩。用來搭暗色袍子才最襯的好!”
  “先買了回去再商量。”雲曦說著握了她的手,又指著另一盤的幾根釵道,“這些全都包上,一起算價錢。”
  掌櫃一見眉花眼笑,兩人價錢都不問,生意做得痛快得很。登時哈腰點頭,親轉到櫃台後頭拿盤子以及絲絨巾子,點算了一下東西道:“統共是兩千四百六十兩,二位頭回光顧,抹了零頭算兩千四罷!是記賬還是家去結?”
  掌櫃的知道,在這條街上消費的起的,八成是住四九城裏的。眼見這兩位如此麵生,搞不好還是內城裏頭的皇親貴戚。
  緋心有點發怔,方才瞧著喜歡一時無查,待掌櫃的開口才突然反應過來。這價格實是有些太貴了,況且今天兩人出來,本來也是閑逛,這些精致玩藝宮裏多的是,也不指著在這裏大肆花費。皇上哪有帶錢的習慣,她更是不出門的。方才還是汪成海仔細,打點了一包散錢並些票子,也不至大包至數千兩。而且無論是記賬還是家去都不成,若讓掌櫃的知曉他們的身份,以後還不胡謅亂吹噓去?一時不由的看著雲曦,輕聲道:“這價也離譜的很,不如……”
  雲曦看著她笑笑:“常言道,千金難買心頭好。這玉生就如此,就該咱們得了才是。”她明白他的意思,所謂玉無價,乃在於奇。這玉生的奇,如此才吸引了他們。雲曦轉頭向掌櫃:“你打發人把東西包上,跟我們家去取銀子給你。”
  緋心見他說得坦然,她自己是心裏亂跳。真讓掌櫃的知道,皇上帶著後宮的女人滿大街亂轉,太折他的天威了。她越想越是不好,手不由的在雲曦的掌心裏轉扭,嘴裏說:“我看不如下回再來買罷?”
  “夫人,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既是中意,便得了去才好呢!”掌櫃滿臉堆笑,哪肯輕易折了這大宗,“爺說的好,千金難買心頭好呢!”說著,囑咐夥計看著鋪子,準備親自跟出去認門,以後也好兜攬長期生意。
  雲曦笑著點頭:“正是呢。”說著伸手撐起緋心來,“走吧,出來這半響,也該回去了。”
  緋心腳底下直泛沉,站起身看著雲曦滿臉難色。一想到一會子掌櫃至了內城的表情,心裏就跳個不停,連帶的麵皮都有些發緊。
  “爺和夫人住的可遠?可還要再逛哪裏去?”說話間已經將東西打包好,掌櫃一邊捧著一邊問。
  “不是很遠,就在金華門紫翔大街上。我們也不逛什麽了,一會子你一道跟著車就是。”雲曦隨口說著,便拉著緋心慢慢往外去。
  緋心聽得稀裏糊塗的,她在京裏住了六年,是哪裏也沒去過。對於京裏的一些地名倒是有聽聞,但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不過他這般一開口她倒是有點反應過來,想必是報了一個官員的家宅。但一如此,她更緊張了。她一後宮婦人,隨便往官員家裏跑。而且還是買了東西讓人家結賬去!
  雲曦看著她的表情,越發覺得有趣起來。特別是瞧著她一陣一陣的愣神,剛鬆一口氣又提一口氣的勁頭。更是心癢癢的,直想把她抱在懷裏親昵一番。今日出來的好,不然如何在這裏發現這樣一塊好玉?並非是玉有多麽的珍貴,而是那緋雲二字,都在玉中。所以他才無論如何都不能舍,壓根都沒聽掌櫃報價。
  出去的時候,樂正瑛正在外頭候著。雲曦先把緋心撐托上車去,隨即大略告訴樂正瑛方向。掌櫃的將東西送到車裏,隨之跟樂正瑛坐在車外轅板上,樂正瑛輕揚響鞭,馬車穩穩啟動。一進車裏,緋心就有點耐不住,忙忙的壓低聲音開口:“皇上,這總歸不好吧?”
  “那是左含青的宅子,今兒他不當值。這會子定在家裏,先讓他墊了!他是不會胡亂說話的。”雲曦一手摟過她來,嘴唇貼著她的耳廓,弄得她癢癢的又有些燥熱起來。他伸手往邊上一撈,把另一個包袱皮裹著的盒子拎過來。
  緋心順著他的手瞧,一時稱奇:“方才沒瞅見這個,何時買的?”
  “這個是方才咱們往醉仙居的時候,讓樂正瑛找後廚那裏買的些調料和幹粉線。”雲曦遞給她,“今天讓他跟著,一來他是你兄弟,你出出進進的不會不自在。二來,他對這些南方的東西更熟悉些。這些拿回去,到時做了總比買了再端回來好的多。”
  緋心靠在他懷裏,嗓子有些發堵,低聲道:“那醉仙居哪肯這般輕易便把這些隨便賣給人的?”
  “我找他們老板自是不肯的,所以讓他隨便弄個夥計給帶後廚去,自是有人見錢眼開了!”雲曦眼彎起來,“又不是底下人的買賣,隻管賺錢子就行了。”
  她聽了眼越發潮了,垂著頭看著那包袱,總想著讓他也能寬心隨興閑在一回,但總不及他更細致體貼的周全。他繼續說:“這東西也不是什麽好的,解解饞也就罷了。但不能盡當正經飯去,不然也是不保養的。”
  她輕聲應了,突然頭往他懷裏更深的一紮。小貓樣的整個快窩進去,閉上眼伸手去抱他的腰。他輕喟了一聲,撫著她的脖子低聲笑著:“又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她嫁的是錦朝最有權勢的男人,嫁的是錦朝最多妻妾的男人,她知道世無盡美,當他據占最高地位的時候,他自然要具備鞏固這一切的心胸和眼光。因他肩負江山社稷,那麽作為他的女人,也該有著比一般女人更為豁達的心胸。
  更該體諒他的無法專注,無暇顧及。寵愛自是隆恩,冷落也要承受。這是聲名地位所該付出的代價,隻消他能記得他們曾經的歲月,曾攜手共度的時光。如此便不算是辜負,所以,她從不指望他能體諒入微。
  但他做到了,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做的更好。如此便讓她自私放大,讓她貪婪更多,有時都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甚至會恐懼。像是沉浸在極樂的同時,心裏的柔軟已經漾成濃酒。隻願此時一醉不醒,更怕一醒成空!
  有時甚至會想,哪怕此時就這般死了便是最好的。像是蝴蝶一樣,春生夏死,一生都絢爛至極。
  他輕撫她的頸窩,引得她微微的發顫,縮脖之間他將她抱坐在他腿上,扳著她的臉看到她的眼睛格外的潮濕。一時微凝了眸子嗔道:“你又胡想什麽呢?”
  “沒,不過有些樂極生悲罷了。”她笑了,又伸手去摟他的脖子。把臉別到他肩膀後頭去。她是甚少這般不管不顧的纏纏抱抱,讓他發怔間有些意亂情迷:“好端端的怎麽就樂極生悲?”
  “就是太好了。”她吸了一口氣,坦然道,“實在是太好,再好也沒有了!”便是學會了體會這種點滴,複再回想,才了解是如何的好。這點滴其實不僅是他如何放下身份來屈就她,或者是關注她的喜好。而是一處極小的習慣,如果他們兩人一道,他永遠會走在她的外側。不管朝向哪個方向,他始終是保持這種方式。在南巡的時候也是這樣,在此時也是如此。再回想當初也是如此,便是在宮裏也是這樣。就在他對她最壞最壞的時候,隻消是他們兩人,便是他揪著她讓她跌跌撞撞,他永遠會把她放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因為他在意!
  他笑起來,又扳過她的臉一本正經的看著她:“這可是你頭一回讚我呢!”
  她愣了,脫口而出道:“怎麽會?”
  “別說那些什麽套話官話也是讚我,什麽萬歲萬歲之類的也算!”說的她臉都有些發燒,他湊近過來,“古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待你到發白齒搖的時候也這般讚我才好呢!”一時不由的想她滿頭白發堆著滿臉皺紋,口齒漏風的對他說,再好也沒有了的樣子,讓他都有些向往起來。
  緋心聽了,心尖一顫,那種期待也堆了滿心。突然捧了他的臉看他眉目如畫,怔了一下,嘴唇一下貼了過去。她簡直就像是借著一股衝動壯了膽,力氣大的差點來個牙磕牙。

  【番外】最想要的完整
  將近五月,天氣一日熱過一日,緋心的產期也漸漸臨近。雖說算起日子來,該是在五月底。但打一入了四月開始,她身邊諸人皆是如臨大敵,打醒十二分小心關照。再過幾日就是端午,而緋心也準備移往東安殿待產。
  正月緋心封後,本該冊封大典一過就移往中宮,不過緋心如今仍居住在掬慧宮裏。因著當時居安府要籌備過年慶典,年底的時候又臨時要準備封後大典。這兩檔子事都是馬虎不得,忙得是人仰馬翻。
  而那會子林雪清得知緋心將封後,之前連月鬱悶霎時堆湧,氣得一病不起。惟得靜華夫人獨撐大局,太後督鎮。中宮空了兩年多,依著錦泰例,新後入主,必要重繕椒房以迎新主。若是在年前趕著收拾出來倒不是不可以,不過如此一來又添忙亂。
  緋心一來是不想再增亂添事,二來也是因為年前的時候跟著雲曦偷跑出宮逛大街,這事後來讓太後知道了,為此還把兩人叫到壽春宮去數落了一頓。在這當口,緋心更不想再因著自己封後的事,搞得太後也不安寧。
  其實這事也怪不得旁人,左含青自是口嚴的,但無奈那會子緋心實在是太受矚目。她自打懷了胎以後,林雪清置換奴才引得內府人心惶惶,三司六掌舉凡能沾上點的,皆紛紛往掬慧宮打點,千方百計的要考上她這顆大樹。後來又因著太後鬆了口,雲曦怕夜長夢多,便立即著律禮兩處並居安府開始籌備,務必要越快越好。如此一來,那底下的奴才哪有不卯足了勁奉承巴結的?每日借著送膳食,送補品便要來個數趟不止。她一日不在宮裏,太後豈有半點不聞的道理?
  太後也不是笨的,聽聞奴才們各處尋不見主子。便悄悄的讓莫成勇往啟元殿一問,得知皇上也不知蹤影了,立時心裏就有了準譜。她也沒聲張,隻待次日二人前來請安的時候這才理論。太後也並不是要在此時給皇上難看,如今緋心封後在即又身懷六甲,她縱有不滿也不願意這會子生出什麽事來。
  事實上太後說的也的確在理,緋心懷胎之前,雲曦已經絕跡別宮。懷胎以後,亦不幸她房。這事不礙太後痛癢,便是雲曦一輩子皆是如此與她而言也無所謂。
  但是別宮豈有不惱恨的?憑的貴妃受寵不敢招惹也罷了,如今更是半點葷腥不得沾染,便是不敢明著撕擼,暗底裏豈有不添怨仇的?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宮裏上上下下過萬人,萬隻眼萬張口。又能止得住幾張嘴?人言可畏,這句話自是有道理。若雲曦隻是一介凡俗,那憑哪個也管不著這些,至多當個坊間笑料說說罷了。但他是一國之君,緋心又將為一國之母。皇上若是擇一而棄百千,那便不僅僅是一人之事了。論情,自當萬眾稱羨。但論理,便要受千夫所指。
  朝臣其實關心的並非是皇上寵愛哪個,他們更關心皇嗣大統。緋心受寵,臣工順聖意而上奏請立,是尊奉君王。但若緋心獨占君恩,後宮紅粉皆若枯槁,如此便會影響皇上子息繁盛。那便是動搖國基國本的大事!錦泰乃禮儀天朝,深奉教禮綱德。皇室傳承綿延,一眾世家大族盤簇擁護。彼此互為依傍,利益密不可分。哪肯由得一個婦人悖理違綱,任意胡來?換言之,若是後宮此景讓朝上得知,那班臣工們首先擔心的並非是他們的女兒或者姐妹,而是日後他們的地位以及家族的將來。
  太後當時便道:“此時並非哀家要討嫌敗你們的興致,但事實便就是如此。此時當然無事,後宮便是再傳出去什麽,那幫子聽了也不過以為是女人爭恩嫉妒。不過若不及早籌謀安了那幫人的心,到時早晚生事!”
  後來太後待雲曦往前頭會臣工的時候,又跟緋心說:“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前幾日皇上道此番選秀的事。當初皇上跟哀家擺了一通道理,連哀家都給他繞進去,稀裏糊塗的便就應了。皇上雖不是哀家親生的,但自小養在身邊,豈有不知他那性子的?他平日家是不願意多言,一旦經他說了,那定是要作實的。稍是處理不慎,到時朝上定會聯想無數,豈能平靜的了?頭一起便要指你無德偽善,假充寬容,一旦為後立時翻臉顯形。這會子不好生想想如何應對,還整日裏樂的逍遙快活!瞧你們便是樂暈了頭不知身在何處了!當日如何吃的虧又不記得了?人道吃一塹長一智,怎麽你是越發沒心肝起來?怪道人說,這人一旦動了情,就迷了心竅。腦瓜子也不靈光了許多!哀家瞅你啊,倒不是臆癡未愈,你是難以自拔!”
  緋心入宮這幾年,沒少挨太後的訓斥。她曾覺羞恥過,恐懼過,傷心過,甚至絕望過。但從不曾感動過!而這次,她卻隻有感動。在那一霎,她突然覺得太後像她的生身母親一般。當年母親也對她嚴加管教,鮮少溫存,更不許她有半點不謹不恭之處。幼時難以體會,大些便曉得個中的重要,更因此而得到大娘的格外關愛。她每稍有不慎,母親必會從旁提醒,從未有半分放鬆。其實母親如此做,並非是為了她自己。而是希望她的女兒,在這個家裏能得到更優渥的條件。先天不足便要後天彌補,她是庶出,若想與正出的女兒一樣,就得比她們更加優秀。出身是不能選的,這一點有時是致命的缺陷。但不能因此便失了鬥誌,更不能因此便任由擺布自暴自棄。
  以往太後訓她,話裏存了多少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但這一次,太後雖也是訓她,但個中的心思卻真是為了她!便是太後以往再是厭她,總歸是因心向著皇上而愛屋及烏。太後不希望再因一時的不慎不謹,而將他們逼到不堪的地步。宮廷的紛爭,從來都是因利益的爭奪。因利益太多巨大,從而讓人迷失,並暴露出最凶殘的一麵。而皇室的一舉一動,正關乎到這利益的根本。皇上冊封妃嬪從來不需要朝議,但立後廢後必要過朝,皇後乃是國母,同樣也是各個利益集團關注的焦點所在。“母儀天下”這四個字,代表的不僅僅是尊榮和恩寵,其實更多的是掌握的能力!
  緋心正想的出神,直到一隻手撫上她的臉才讓她回過神來。她一抬頭,見雲曦正立在她邊上,微彎了腰瞅著她:“又發什麽癡呢?朕叫你兩聲都沒反應了?”
  緋心眼一睨,見一眾奴才猶自在後頭忙碌。一時便笑笑,一手撐著腰要起,嘴裏說著:“皇上不是往祥安宮去了麽,怎麽這會子就過來了?”
  雲曦伸手撐起她,盯著她道:“你是跟朕逗悶子還是說真的?”
  緋心瞅著他麵色不善,心裏暗歎,微嗔道:“臣妾不過是隨口一句,哪裏就又著了惱?”
  “你這話說的人窩心。”他哼著,但動作卻總是柔和,扶著她踱了兩步,“東西也都歸置的差不多,今天便移過去罷。”東安殿在中宮東側,前一陣執禮官以及宗堂那邊一直奏請,道祖宗規矩一向是中宮產子必在東安,以應吉順天之意。雖說產期在五月下旬,但這日子也說不準,早了晚了都有,早些過去也安生。
  最近朝上的事倒也沒什麽,但後宮這裏他實是牽掛。二月那會子,各地的秀女已經陸續到了京,居安府便開始按例篩選。至三月底,已經選出八十人進了大內,在祥儀宮教授宮中禮儀規矩。本來是該在五月上下便行大典,由皇上親點出來,餘的指給宗親或者留任宮中為女職。但雲曦此裏哪有心思,便將大典壓後至緋心產後再議。
  這陣子,雲曦閑來無事的時候也往各宮去點卯。如此司寢太監便可以落筆,何日何時至何時皇上臨幸何宮之類的。反正他是去了,至於別的大家心知肚明便完了。其實雲曦這麽做倒不是因太後年前那番話,他在宮裏長大的,這點利害豈有不知的?這回他可沒鬆半點心,是太後有些多慮。但太後的心意他領受了,事前提醒已經是一種維護,而這份心思也正是他一直所求。後宮的最大障礙已經不存在,至於朝堂上有可能引發的問題,則是他該做的事。若是他一點子成算都沒有,就混不顧的把緋心往皇後的位子上推,除非他真瘋了!
  雲曦沒問後來兩人又說了什麽,他也能猜個八九。他知道緋心必也是十分感動的,總算是也在這宮裏感受到了一份宮外般的母子之情。因她哭出兩個腫眼泡來,晚上都沒消盡了去。雖說當時看了怪心疼的,但由此也從中發現了他更想要的東西!一直以來,他都不是很確定,她對他,究竟是忠心多一些,還是真心多一些?他一直跟自己說,反正二者是一體,不管哪個多一些都無所謂。但越是這樣想,就越是想知道。她回饋給他的情感始終二者一體,無法分辨。就是很好,非常好,事無巨細的周全,全身心的關懷。
  不過他終是得到了答案,太後一言驚醒夢中人,緋心慌了神了,她的忠心連同那些女書女訓被她不小心扔到腦後去了。她完全沒想這麽多,一直在受情感支配,活在這世間最自私也是最美好的情感裏。
  被太後震醒以後,忠心跌滾著過來,整個人就開始有點魂不守舍,三四不著兩,每兩日就開始跟他扯些有的沒的,上綱上線說點子讓他窩心堵肺的話出來。不過他也怒煩不起來,因為太高興了。
  他是錦泰國的皇帝,同時也是她的丈夫。他隻承認是她的丈夫,那麽保護自己的妻子不受傷害是他必須做也一定要做的事,這與妻子有沒有自保能力是兩碼子事。當她為了忠心把自己陷入死境的時候,他曾發誓絕不給她第二次這樣的機會。也決不讓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最該保護的隻屬於雲曦的情感,一旦擁有不允許任何人剝奪,也決不能放在利益的天平上,與權謀政治衡量交易!
  當他發現她的真心已經淩駕於忠心之上的時候,就更要讓她明白,這份情感一旦了悟必要完整,若向政治退讓割舍,那收回來的隻是殘缺,那麽他們兩人之間的這盤棋,兩人都是輸家。輸給了江山,輸給了宮廷,輸給了他們自己!
  所以最近,隻消她言語裏稍有敏感,他就馬上麵露不悅。立誌要把她弄暈弄傻,她現在是個臨產的孕婦。就該乖乖養著等孩子出生,其它一切問題都該丟給他來考慮。就像年前一樣,想吃了就去,看到喜歡的就據為己有,有時也會笑的很沒心沒肺,抱著他說,再好也沒有了。那時的她,實在是讓雲曦的情感得到了最大的滿足,讓他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緋心一聽今天便讓她移過去,忙道:“皇上,再過幾日就是端午了。臣妾是想……”
  “你都快生了,還想什麽?太後便是賜宴,你挺個大肚子過去也不得全禮,索性避了完了。”雲曦皺著眉頭瞅她一眼,方才奴才來來去去的多,加上這兩月這邊添了不少有經驗伺過產的宮女協同照管,讓他的言語也很不自在。這會子總算是皆退了,也讓他舒坦了不少,“方才讓汪成海把人都喚過來了,今天便移過去。”
  緋心瞅著他那樣兒,一時心裏又有些亂紛紛,腦子裏轉了半天禮法倫綱之類的。終是到底有點子不放心他,眼瞅內殿也沒旁人了,便開口道:“你今天不自在了?”
  他一聽,突然展眉一樂,搞得她有點怔愣,一時咕噥著:“前陣子讓你用些那北芪黨參紅棗燉野鴨子,偏嫌那味道不肯進,其實那個最是潤氣溫補的。”
  “我氣平體舒好得很,補那個幹什麽?”他伸手撫她的臉,此時果真是一副氣平通體舒泰的樣子,“今天便移過去吧,昨晚上夢見你突然就要生了,嚇出我一頭汗來。”
  “啊?”緋心聽了瞪大了眼,雲曦有時隨口一說就成了真。所以搞的她此時也有點心驚肉跳起來,忙道:“那就移過去吧。”
  雲曦笑眯眯的看著她,她因著懷孕整個人胖了一圈,原本尖尖的臉都變得圓乎乎的,但他卻覺得此時的她簡直美到無以複加!
  五月初五,宮中設端午節宴。各宮房都綁艾草,懸五妻繡小旗應節。太後還特別讓在後禦園集星殿設宴,連此次入進大內的八十名秀女也有份參加。
  這撥子秀女打從三月進來,一直關在祥儀宮裏學習規矩,按往年這會子也該點封出來。不管是想點出來也好,壓根也不想點出來也罷。這場麵的功夫卻也少不得,總不能提前跟那幫送女入宮的勳鬼們說,皇上是一個也瞧不上吧?那豈不是炸了窩去?
  照理皇後產子也跟選妃搭不上界,但皇上前頭壓了,太後也不能仁著外頭那幫子人混猜皇家的想法。所以她在後頭撫一道,特許這幫丫頭們也參加。一來,表示對她們的重視,這樣外頭她們的老子娘瞧著麵上也有光輝。二來,她是借著這當口讓皇上露上一麵,讓這幫女人們也提前見見,保不齊當中就有心高氣傲躍躍欲試惹出事端的。
  太後經曆多少回選秀的事,當中的深淺她是探的一清二楚。她也垂簾過幾年,連帶朝上這些心思體量也知道許多。
  這些官宦千金,因著采選之例,自小便會按照宮妃的標準來培養。她們從小的前路已經既定,那就是入宮。她們皆是世宦小姐,即便父兄不在朝為官,也必是為任一方父母。環境優越自也心氣不比凡俗,更深受宮妃之教。舉凡來了的,必沒有幾個願意灰頭土臉的回去。當然,並不是個個都一門心思願往宮裏來。自是有那心如止水清高孤傲的人存在,不過之前內府已經篩選數輪,若真是不想來的,當中自可以有數次機會讓她們落選回家。那麽最終留下人等的心思,已經不外乎就那麽幾種。
  其一,一心求榮,功利多謀,耐不得平庸碌碌的。其二,家中能力有限,又在倒製之中不得不入,一旦經內府選中,又無財力關係可以脫困的。其三,條件優秀,其心高傲,一心要在宮裏大展拳腳的。其四,懵懂無知,天真爛漫,懷有思春之意,直當入宮為嫁娶的。
  而這四種裏,除了那第二種的沒辦法隻得在宮裏混吃等死外。餘的三類,皆是不甘隨波逐流的。如今湊在一處兩個月,哪能沒有半點攀比敵意之心?平波之下自是暗濤,小小的祥儀宮,早不知集結成多少個小幫小派了。所謂宴無好宴,今天太後就打算再給她們添把火進去。一會子皇上露了臉,先讓她們窩裏反,拿到錯處轟一些出去,也省得留下這麽些到時不好安置。
  其實就算皇帝生的獐頭鼠目,糟鼻歪臉,這幫女人也是會爭的頭破血流。天子的身份已經足夠世人仰望膜拜,九重宮闕是所有向往權力之人的聖地。
  但若皇帝又生得天姿絕色,風采綽然,人神皆妒的話,那絕是會爭的神鬼皆泣風雲變色!財色兼收不僅是男人的願望,女人不也是一樣?
  一想到這裏,太後唇角都揚起來了。當初之所以選雲曦過繼來,現在想想真是有些顧色而難持的念頭在。她和淑妃,那是鬥了一輩子的老情敵。太後阮星華是幹淨徹底的輸了一輩子,臨了如何還願意讓她的兒子再坐上皇帝的寶座?星華收個兒子過來,就是想將來扶這個稱帝,以保阮家權勢以及自己的榮華。感情她是沒撈到,退而求榮華富貴,那就怎麽也不能失了手。
  當時有個姓方的美人也生了個兒子,比雲曦就大了四個來月。那個方美人在外無依,在內無傍,也是比較好控製的。星華冷眼瞧著這兩個小孩,至到兩三歲上,淑妃病死,方美人因產後沒調適好,那人就跟吹了氣一樣,霎時小可愛變肥婆,先帝哪還有半分興致?如此兩個娃兒便都可以任星華支配,本來星華首先想的就是方美人的這個兒子,但這孩子生的實在讓她愛不起來。都是兩三歲,雲曦就粉雕玉琢晶瑩剔透,學步也早,說話也早,竟是懂事也比別人早,搖搖擺擺步尚不穩,也是能知禮識人。但那皇十子,到了兩歲還說不出一個整詞來,拖著兩行鼻涕指著哪個都喊“奶,奶……”長得又雞雞縮縮的,兩條腿晃來蕩去的,沒走兩步就要爬,讓星華瞧了就皺眉。真是應了那句,龍生九子,個個不同!
  後來終因考慮到雲曦那兩個兄弟,若是忍了糟心厭煩扶了皇十子,他們哪肯願跟阮家合作?不過星華也是打心眼裏瞧不上那皇十子。
  果不其然,越大越出行,皇十子長大還是難看,是把先帝和他生母兩人容貌的缺點全集中他身上去了。而雲曦是把他生母那絕代風華半點沒糟蹋全轉他身上來了,身量若先帝,挺拔高峻,其容若淑妃,眉目如畫。
  太後此時也覺得,自己一個半百老人,跟一幫小丫頭子們鬥心眼子很沒意思,況且借著皇上使美人計也談不上什麽高段,但她也無可奈何。皇上若真不打算選,她是真不知到時朝臣會有什麽反應!而且皇上現在也不知是樂暈了頭還是忙暈了頭,總歸是再問起這事來,他就笑笑道有數。搞得太後心裏七上八下,越想越是不靠譜。所以她索性今天全拉了來,並特意跟雲曦說了,今天絕是半點理由不得找,必得親自過來一趟才行!
  集星殿這邊倚著湖,如今初夏之季,湖光襯綠,花影繽紛,一派勃然妖嬈之色。太後乘著輦,打著儀往集星殿這邊來。她一邊欣賞著後園之景一邊思忖,三月裏寧化夫人沒了,她也著實心裏消沉了一陣子。
  這人就是如此,不到終了總是看不透。但至看透,有多半是晚了。所以複再想,雲曦如此也罷了,總好過將來暮老之時再悔之當初的好。
  她到的時候,靜華夫人已經領了一眾宮妃,並有當選秀女並立路側兩邊迎駕。太後揚揚手便徑讓輦往大殿門口而去。過的時候她眼睨處,見底下兩排身影有如枝頭跳簇的新鮮花朵,雖都是低頭跪著瞧不清眉目,但略是一瞧她們身著衣衫心裏已經有積分忖算,搭眼一瞧,各色皆有,竟是絕無同色重複。便有相近,也定要在別的顯眼之處以做區分。用心程度可見一斑!
  直至進了大殿,太後升座,特讓奴才加張凳子賜靜華夫人坐於下首,其她妃嬪按位而立。至於一班秀女,更是後立兩邊。
  若是往常後宮賜宴,太後一般也不願太拘著禮。過得去就行,大家一處樂樂才是正經。不過今天,太後是安心要做足全套。如今宮中,靜華夫人以下,五嬪這一級已經全空了,而妃嬪除非特賜,是沒有資格在皇上太後麵前安坐的。所以雖然列席兩側,但全無椅凳。之所以讓靜華夫人坐下,是她最近操持後宮也十分盡心。靜華夫人跟緋心一樣,也是個好體麵的,太後哪會瞧不出來。自然要給她體麵,表示對她的重視,她臉上有了光輝。而宮裏之前那些什麽皇上眼裏挾不得半點人之說,也就少了幾分實。
  太後一邊示意莫成勇準備開席,一邊瞧著底下這幫女人的神情表現。有的難抑激動,有的斂神肅目,有的表情木呆,有的怯怯懦懦。再看她們的裝飾服帶,因現在並未點封,所以她們並不用全照宮裏規製服款來,眼見有的花枝招展,有的就素樸平平。
  一班秀女雖說在家也受教多年,但畢竟在父母身邊。進宮兩個月,禮自是比較齊整,但總歸生澀。加上又是頭一起見太後以及宮裏諸位娘娘,事先也告訴她們今日皇上也會駕臨。如此難保心裏緊張,眾人臉上皆是多少帶了些僵色。動作都極是小心,生怕於殿上出了什麽差錯來。
  至席過半,雲曦這才露麵,先行執路太監黃柄於殿外一晃之間,當中有反應快的便知道是皇上快到了。靜華夫人忙至席後立起跪於席側,其餘諸妃嬪也都跪了。秀女們也忙著跟跪,一時參差不齊,頓少了方才有人引領時的齊整。因殿內有太後坐於內,並不需出殿迎駕。
  太後眼見一抹醬紫色一晃,唇邊便掛了點笑意。雲曦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寬袖吉服,金線繡龍翔出雲,底襟全是雲紋邊,一條龍衝雲而上,盤翔纏繞。他今天束了冠,冠尾有兩條流蘇帶,明黃垂穗隨著他的發尾一直拖到腰後。
  錦朝尚紫,越深代表地位越尊貴。而這種近於黑的深紫,基本也成了錦朝帝色。宮中位最高者,如皇帝,皇後,太後,服款都會分朝,吉,行,常四款。皇帝朝服一般隻有皇家大典,大祭之時才會用。分為兩種,一種明黃,上繡九龍,意為九五之尊。一般用於登基,封禪,祭五色土,冊封皇後,太子,以及大婚。錦朝皇帝大婚也不會隨民間用紅色。還有一種為深紫,繡單龍盤踞,下走山河之紋,意為獨尊天下。一般用於略小一些的典禮或是祭祀上,有時冊封重要妃嬪也會有。而吉服基本也是走如此的套路,隻是在袖寬,襟擺的長度上,以及一些圖形上有所變化,象普通上朝時皇上所穿的朝服,實際是吉服規格的。至於行服或者常服,在顏色上合款式上就相對更趨於簡單和舒適。錦朝皇後的朝服也有兩種,一種隨帝色為明黃,隻是上麵不僅有龍,還有風飛之形。一種是大紅色,為百鳥朝鳳衣。太後服款基本也是如此,不過是在紅中加了紫色,在黃中加了黑色,在圖形上有變化。
  今天雲曦在前殿賜宴朝臣,但沒穿明黃龍袍,倒是穿了這件深紫的。深紫與金相襯,龍騰之圖分明,有如即躍而出一般如生。加上方才他可能飲了點酒,此時讓太後瞧著,越發顯得麵色好起來,有點紅粉緋緋的勾人勁頭。
  太後再瞧邊上跪著的兩排,心內不由的暗笑。美人計雖然談不上多高段了,但當下也沒別的法子。讓她們內鬥再轟出去,總比生往外趕體麵的多了。至於會不會真如她的意,就得看一會子這班秀女的表情了。
  雲曦打從那日太後非讓他過來就知道。此時太後並不是真要逼著他提前選美,是讓他裹亂才是真。一時他也有些無奈,但複想太後如此,不過也是不想讓他再添愁煩。有心幫襯他,他又如何不領這情份?
  他大步流星向中央而來,背著手目不斜視。太後忽見他腰間一團紅耀懸蕩。待近了身前再仔細看時,是一塊血玉環佩,但卻不是圓的,而是淚滴狀的,中間挖空,呈桃心狀。外嵌了一圈鏤金邊,下墜著紫金流蘇絡子。玉雙麵鏤圖,通雕雲朵,很是逼真靈動。
  雲曦見過太後,見她瞅他腰間的玉佩,一時坐在她身邊撩起來給她瞧,坦言道:“這正是兒臣跟緋心出去,後來逛鋪子瞅見的。便買下,昨日才剛雕出來。”
  太後托在手上仔細瞧了,見有些紋印,有些被工匠妙手引為雲紋,有些便浮散四周。一時笑道:“宮裏那麽些好的,你豈瞧不出?這玉有瑕呢,乍一瞅,倒……”太後說到這時突然有些發怔,手指拂著玉,眼前竟顯出一幅生動圖畫來。藹藹層雲,流光泄處皆成豔紅,灼燒成漫天紅霞。
  雲曦瞅著太後的神情,低語:“不過是瞧著紅的喜人才買來。”
  “緋雲……”太後喃喃道,一時鬆了玉,抬眼看他微微笑:“怪道你今日穿這身來!”
  太後看著中間的心形鑿空,再看他那樣兒,生出點調侃的味道來:“怕是當中這塊,故意摳出來的吧?”
  雲曦突然臉更有點泛紅,倒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想想也的確很那啥啥,但心裏就是有種說不出的膩膩黏黏的感覺。當中那塊,他讓人鑲了根兒簪子,一意為緋心,一意為雲心!
  太後一笑,也不說什麽。隻是微拿肘碰了他一下,他抬眼間,順著一瞧,見唯有靜華夫人席後設了座。方才兩人顧著言語,把下頭人給仍那忘了。當即便讓眾人起身,然後順著太後的意,邊閑話一般的問候關懷了靜華夫人一番。複讓歌舞班子並樂師繼續開演。
  太後瞧著殿下眾人,不少都偷偷摸摸的往上頭瞄,特別是幾個站得近的,想必是事先許了司殿太監錢,才能這麽靠前杵著。瞅她們飛了眼神魂不守舍的樣兒,許是方才趁兩人說話的時候都看了半天了。太後不動聲色的掃掠過眾人,心裏就跟開了花兒一樣,竟有種惡作劇得了手的勁頭。
  “一會皇上下去溜達一圈去。”太後端著杯,借著樂舞聲大,悄悄的說。知道他肯定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再廢話,直接就說出口。
  “再隨便揪著一個問她叫什麽?”雲曦笑笑,“母後,饒了兒臣吧?怪膩味的。”
  太後瞅他一眼,道:“什麽雲什麽緋的都能弄的出來,這麽膩膩咕咕的都可以。這會子又嫌膩味了?你若一早明言你打算怎麽辦,哀家還樂得清靜呢!哪裏就閑的瘋了兜攬這一堆人,這麽一大幫子,你都能給指出去?到時外頭那幫老頭子們能乖乖的認了才怪呢!不過隨意轉轉,做個樣兒也好呀,也省得好些事。”一時說著,她自己也笑了,瞥了他一眼道,“你還嫌臊不成?哀家都老婆子了,生逼的想出這麽個法兒來,哀家都不嫌臊了。”
  雲曦看著太後笑的樣子,一時微凝了眼輕聲道:“兒臣陪伴母後二十多年,從未見母後這般與兒臣調侃。”
  太後聞言微微一怔,雲曦略倚了過去,低聲道:“母後,兒臣這次已經有了成算,絕不會再生出半點事端來。不該讓母後如此惴惴,是兒臣不孝。母後能如此為兒臣籌謀,兒臣十分的感動,以後的事便交給兒臣就好。母後隻管享樂便是!”
  他微側著肩依靠的姿勢讓太後十分的恍惚,二十多年,便是他在幼時也不曾這般與她親昵過。稱了這麽多年的母子,如今才真算是母子了呢!
  雲曦瞅著席上擺的山形的粽子堆道:“兒臣記得母後最愛吃蜜棗棕,逢了端午必要吃兩個。不過一向胃不好,也不敢多吃罷了。”
  太後點點頭道:“虧你記得如此仔細,後來你也與哀家一道吃,說你也愛這個。其實,你不過是想哀家高興些罷了。哀家記得,你五歲那年,你父皇病重,各路王爺鬧不幹休,宮裏亂作一團,哀家那時也顧不得照顧你。時逢端午,你捧著粽子來給哀家,為了讓哀家寬心多進飲食,連陪著吃了三個回去。結果鬧得病了一場,嘔得苦膽都要出來!如今時不常也鬧胃痛,怕是那會子落的根!”一時說著,自己也眼潮了。
  “哪裏是因那會子的事。”雲曦低語,“不過也是,兒臣開始倒也沒什麽喜歡不喜歡。但是久而久之,倒真是覺得蜜棗棕不錯。可見,這喜歡不喜歡,也是可以培養的!”他微笑著,說了句大實話。
  太後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喜歡渾然天成,有些喜歡後天養成。跟感情一樣,他們之間二十多年的點滴,直至如今才算透了那層隔膜,比一般母子,更近了一層!
  宴舞如舊,不過因雲曦在,讓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起來。他一直在瞧下麵的歌舞,偶爾眼無意識的遊移,總能撞見慌慌張張垂頭錯避的,接著便起來紅霞,一片兩片好幾片……雲曦是腦子沒往這邊走,不過他一向精細慣了。知道這樣就差不多,太後想要的效果也可以了。每次進的秀女也沒有太消停的,多多少少能去幾個也好。
  太後見他安之若素,表情如清風朗月一般讓人神清氣爽,莫名的讓她也安生下來。心裏微歎,著許多年,他早不需依著她,而是撐著她呢!所以每至心慌意亂不能思忖之時,總是不由自主的希望他能在她的身邊。
  雲曦陪了一會,眼瞅時辰也是不早,便止了宴打發人回去。親自把太後送回壽春宮,然後往東安殿這邊來。打從緋心懷孕,他也沒管什麽避殿隔房的規矩,平時他事忙便宿啟元殿,得了閑就照往她那去。
  後來她肚子漸漸挺起來,怕壓著她的肚子,他便是有時過來,也是宿彩芳殿。如今她移到東安殿去待產,他也沒法再愣往裏擠。畢竟裏麵已經不全是掬慧宮的人了,有一堆產婆之類的。不過他還是得了空便去瞧瞧她,這已經成了習慣,不瞧總是不安心的。
  雲曦坐在坤合殿的大座上,手裏拿著一卷經。容顏靜漠,眼神凝和,斜陽透過敞開的殿門一直灑在青黑色石磚地上,將那暗琢的紋路帶出明明滅滅的光團。案邊地上倚著立鶴雕紋銅爐,青煙嫋嫋之間光影羅疊,籠在雲曦身上,竟帶出幾分仙渺離塵的意境來。
  他握著經卷,半響也沒翻一頁去,眼落之處字如蟻行,竟似會動般讓他有些微微模糊,翻來覆去,卻隻記得那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金剛經,金剛經也消不得他心裏的魔障!東安殿那裏的聲音依舊起起落落,遠遠近近的傳進他的耳朵裏。紛遝的腳步,盆盞碰撞,或急或緩的低斥,不斷的在他耳鼓裏盤恒不去,不知幾個來回。
  汪成海立在他的身邊,剛他如此也不敢言語。皇上一向如此,他越是靜成這樣,越是表示他心裏惶急到了臨界點!皇後產期提前了,東安殿那裏已經忙成一團,眼瞅著大半天都過去也沒個動靜,皇上沒炸了已經算不錯。
  其實前幾天開始,雲曦就有點子深思不定,所以就一直宿在中宮懷仁殿。緋心是打從移到東安殿以後,便不願意雲曦再這麽不管不顧的往這邊宿著。一來這中宮也沒大規整,缺這短那得沒個周全。二來這幾個月來秀女進來,到底是人多口雜。三來她最近臉浮身腫,那樣子越發見不得人。
  原本雲曦覺得她快生了,也不願意這會子再鬧得她六神無主,但他前幾天眼皮就跳的不行,好端端的就覺得心慌。索性也不管這麽多,定就往這裏湊和。
  果不其然,今天早上,緋心就有點子起陣痛。雖說緋心沒生過,但這十月懷胎一場也聽了學了不少,這陣痛初起,離生還早呢。她是了解雲曦的性子,便吩咐眾人半句也別言語,反正一切待產的東西都是現成的,隻悄悄的一如往常便罷。
  雲曦早朝前過來瞧她,眼見這邊人都神色不定的勁頭,再見內廂裏門都閉了,緋心在裏頭指使繡靈死不讓開門。他心裏就明白個八九,依著往常他早一腳把門跺了,連帶敢瞞他的挨個收拾一遍!但他豈是不明白緋心的,此景豈是就是擺明了告訴他,便是她這會子號天呼地的要生了,也不願意讓他瞧,更不願意讓他因此誤了朝。
  所以雖說他是一肚子火又是一肚子牽掛,仍是裝著不明就裏的樣兒往朝上去了。一早上腦子裏就跟團糨子一樣,根本沒法集中精神。好不容易熬到了散了朝,著急忙慌的就往後宮趕。那會子緋心已經疼了幾起,但也沒到生的份上,就是死抵個門不讓他進。真真是讓他煎心煮肺般的難熬。
  直到日頭偏西,陽光都抖進殿內好幾丈,才聽得裏頭開始亂糟糟的一團。來人緊著往這邊報他,言娘娘這會子才正經八百的要生了。
  他聽了魂兒就跟脫了體一般,悠來蕩去的就是歸不了身。這個孩子是他一直期盼的,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是他真心想要的,最傾注情感與真誠的,是他與緋心的延續。一如隻有在緋心的身上,他才能體會到丈夫的感覺一樣,那麽父親的感覺,也隻有在他們的孩子身上,他才能更深的體會到!
  此時他已經體會到那種滋味,期待又雀躍,欣喜又焦灼,像是他從未做過父親,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一樣。對新生命的期盼以及對那個為他產子的女人的牽掛在他心裏此起彼伏,揪痛之間猶似纏綿,卻很幸福!
  他覺得總該做點什麽才好,想給孩子起個名字,卻如何也定不下心來。於是拿了經來看,看來看去也不得安寧。
  當最後一抹陽光隱去的時候,外廊開始懸起大燈。雲曦拿著筆抄經書,但終究是定不住的,抄了一會便叫人過來問。回道無事無事,順的很。熬油似的又待了一陣,複又叫人過來問,還是那句無事,聽了便又去抄經。
  他神情依舊,淡淡靜靜的,但行為就透著點詭異了。來回來去叫了好幾起,像是聽了“無事”二字便能安生一陣似的。
  至了亥時的時候,太後打發人過來問情況,聽聞還是沒生便也陪著雲曦候在殿裏等消息。如此一等便是半宿過去。至了寅時三刻的時候,東安殿那邊傳來孩子的哭聲,接著便有侍產的大宮女過來報喜,言給皇上道喜,皇後娘娘順利誕下一位公主!
  坤合殿這邊一眾奴才皆跪下道喜,雲曦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眉展間也顧不得叫起,直直便撩了袍襟往東安殿那裏去。
  太後早上起來,聽聞緋心生了一個女孩,一時間心裏有點失落。皇上子息單薄,若她這胎是個兒子該多好,偏又是個丫頭!但這淡淡的失落不過在心裏轉了轉便又散了,能生丫頭,也就能生兒子,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所以一邊吩咐奴才準備各項禮例,一邊又著人伺候親自過去瞧瞧。
  太後至了中宮外殿步道,聽雲曦這會子正在裏頭,打緋心剛產完便一頭紮進去沒出來呢。太後一聽,便也不好打擾,遂也不讓人接駕,徑自打發人回了壽春宮。
  路上就有點子索然!同人不同命,如此也哀歎不得。宮裏子以母貴的情況也不少見,況且如今皇上愛至如此,自是這孩子也要比別的珍貴太多!這一切都是命,她又能替哪個爭去?宮裏一向是如此,一家歡喜幾家愁。人老皆是如此,往昔種種不可追悔,卻總想著做些無謂補償。說到底,不過是想自己好過些罷了!
  至午間的時候,太後正坐著用膳,莫成勇來報,言朝中傳來消息。太後聽了,不覺住了筷,許久唇邊一展帶了笑意,但眼淚竟滾落了下來。莫成勇在邊上看著,自是明白主子的心情,也是眼潮歎噓,卻仍少不了輕聲安慰。
  早朝間,群臣得知皇後剛剛產下皇次女,也是皇上的嫡長女。立時紛紛獻賀,競相請封。皇上賜名南,封為端和公主。又道,長公主康,如今已經兩歲有餘,其生母寧華夫人三月已沒,教引之任交由中宮。待皇後養期之後,便移往中宮為教。
  同時封長公主楚康為端元公主。
  端元之位,高於端和。既便為章,也該受嫡庶在先。但群臣並無異議,不但無異更為感佩良多,跪呼聖明。
  既是公主,一般都是由著皇上個人愛惡給予封號,群臣並不會多加議論。因公主無承統之責,所以封公主一不需要眾議,二也不需過禮典。皇上言語一聲,眾人皆聽了便是。
  但這次,之所以一些老臣感慨,是因寧華夫人,或者說是因寧華夫人的娘家。李氏一門為先帝朝時期的大族,寧華夫人與林孝之妻其實是同宗。論起輩分來,兩人還是同輩。阮丹青倒台這後,一係宗族臉質相繼枯朽。而寧華夫人這個作為一個被送進宮裏充當權謀交易信物的人來說,阮氏的倒台,也意味著她所代表的價值已經消亡。寧華夫人很快從後宮的舞台上退場,從此再無人提及。她所生的女兒不為皇上所喜,更因其母尷尬的身份前途堪虞。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政壇上的事一向是如此。李家其實一直中規中矩,並未如阮家一般最後鬧到隻手遮天的地步。之所以與阮家有姻親的關係,也是昌隆朝時期的局勢所決定的。當時文一派武一派,各自成黨。當時李,顧,阮,葉,四大武將為了一致對外,自是互為姻親彼此扶持。
  雖然雲曦在處理李家的問題上態度比較溫和,但李家受累之後必是越加凋零。特別是寧華夫人這一係,寧華夫人的母親姓阮,其父親又與阮氏關係緊密。這幾年來,也一直受朝廷打壓,噤若寒蟬,天威之下苟且偷生。
  如今雲曦封了康公主,更使其位尊於皇後剛產的嫡女。此舉於太後看來,是皇上顧惜母子之情。寧華夫人一直是太後心中的一抹舊痛,封寧華的女兒高位,多多少少讓她覺得舒服一些。而於那些群臣看來,事經三年以後,當年的阮氏之案皇上已經不打算再屢翻舊賬,以長公主位尊端元而始,諸家連枝不再追究。李氏餘親,如今也算借女而榮,結黨之事了結,日後當盡效命,再興其族!
  皇上獨寵皇後天下皆知,皇後產下嫡女當封端元乃為合情順理。但皇後顧念大局,堪為母儀!
  雲曦坐在床邊,看緋心閉目沉睡的樣子,疲累蒼白之下麵容凝和。她並不以生女為憾,他也是一樣。事實上她更希望這一胎是女兒。她曾與雲曦說過,若能為他生對如東灣連花與連朋般的可愛姐弟,正是她所希望的!
  今天是五月十六,兩年前的今天,他們一道南下。所以雲曦早上進去的時候在她耳邊說,要給這個孩子起名“南”。她看著他,知道他定是一夜沒睡的,但眼神亮彩的樣子讓她想起那滿架曇花同時怒綻的情景。她點頭應了,複又低語:“頭胎是女兒,一來可暫不用懼引人遐想。二來,也可借此將舊事了了。”
  他自是明白,摟著她的脖子輕笑,拂她額間細泌的汗水,吻她的耳廓逗她:“你最是愛那聲名富貴的,端元公主讓了可再沒有了。”
  “又不是臣妾當這個公主!”她也笑,輕聳了鼻子看他,“隻消你太平了,別的也不值得的什麽。”
  雲曦抱住她點頭,不斷的吻她的眉梢,鼻尖,唇角。他們之間,是多種身份的結合,是君臣,是夫妻,是情人,是知己,是夥伴,不可分割也無法被取代!
  “臣妾養這陣子,正好無事可以瞧瞧那些東西。”緋心輕聲道,端午節那晚,緋心實是安生不住,便不再任他賣關子。後來他也怕她挺個肚子猜忖,況且這事也的確需要她到時出麵,便索性告訴她了。他隻讓她先養著再說,餘事都往後靠罷!
  這會子散了朝,他再過來瞧她時,她已經睡了。東安殿裏也收拾齊整,沒了血漬沾染觸目驚心的淩亂。奶母將孩子抱來讓他瞧,粉嘟嘟的,有點微發著皺,許是營養好,一生下來頭上就頂著一叢濃濃的黑發,呃,該叫胎毛。
  七斤重,雲曦抱的時候覺得軟的很,眯縫著兩隻眼嘴一張大卻是奇大無比的,讓他覺得極為的驚愕!這時候他也瞧不出像誰,其實說實在的他內心覺得這個小孩很醜的……事實上他也沒見過這麽小的孩子。之前那兩個,一個都會走了他才去看過。一個倒是滿月上見了,但因當時心情不佳,完全激不起逗弄的勁頭。
  後來也因著一切都順了,也因他對諸宮越發失了做戲的興致,有時也就去瞧瞧孩子。到底是他的骨肉,豈能不動肝腸?即便皇家親倫之情涼薄,抵不過江山君主,但人終究是人,如何脫的七情。眼見兩個孩子日日大了,便越發的想讓緋心也生一個。
  雲曦小心翼翼的托著孩子,奶母見他抱的太險,少不得在邊上護著。
  “她眼睛怎麽這麽小?”雲曦終是忍不住開口,真的很醜,雖然在心裏竭力想遏止這種念頭,但……他看著這孩子,實在是不能理解一堆人圍著一個小嬰兒說哪哪像哪個之類的話。
  “回皇上,公主還小,眼沒開呢。您瞧,這眼縫這樣長,額頭是這樣寬的,日後定是個美人呢。”奶母回著。
  “這嘴怎麽這麽大?都快占臉一半了。”雲曦看她又張嘴打哈欠,一身的奶味,眼睛眯的都瞧不見,獨見一個血盆大口!他實在沒法昧著良心說這孩子漂亮,雖說是他的種!
  “回皇上,公主嘴唇粉嫩,唇形端周,開頷有力,雙頰飽滿,正如皇後娘娘一般呢。”奶母低著頭回著,心裏嘀咕,明明生的這樣像娘娘的,怎麽皇上半點瞧不出?不但瞧不出,好像還十分驚訝這孩子怎麽長成這樣似的。
  “是麽?”雲曦聽了,仔細的瞧孩子的嘴,也不知是不是因她提醒的,看起來好像是順眼多了。他抱了一會,見孩子有點要醒的意思,忙交給奶母。奶母也不樂意再讓雲曦抱了,心裏十分的鄙視他。皇上有點那啥啥眼,這樣好看的一個孩子,竟還不滿意似的,況且還是他最喜歡的女人生的呢。還不是見是公主就不喜歡唄,皇家的事就是這樣,天心難測喲!奶母一邊腹誹,一邊保持著燦爛歡喜的笑容抱著孩子下去了。
  雲曦一時又坐在緋心的身邊,仔仔細細的看她的五官,不知孩子大些以後,能像她幾分?一時瞧著他自己也笑了,竟是那樣一副快樂幸福的樣子!

  番外係 如斯豈不共朝夕
  中秋將至,又是一年月圓時。緋心沿著中都園小徑漫步,眼裏是淺芳濃碧,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已經三個月沒怎麽出宮,一是為調養身體,二是一直在想著這次大選的事。其實六月裏,她已經養的差不多。不過因產,她也圓潤了不少,便忙著修整身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況乎宮中女子,更加注重形貌甚過民間。總歸是不管動機如何,美貌也是女人有利的武器。因此宮中駐容養顏秘方無數,隻消些許流於民間也足讓外頭的人爭相效仿。商賈也愛打著“大內禦用”招牌來攬生意,不管是真是假,這幾個字出去也就顯然金貴許多。
  緋心倒不尚那以色事人,不過是她自幼所習,婦容一事從不肯有半點馬虎。如今身居後位,更不願有半點頹懶之態展於人前。至月期之時,已經極為注重調理,那時雖需增補氣血也要搭配合理,宮裏自是不乏珍品,但緋心自幼深通養生之道,知道便是滋補也要因人因時,並非一味隻用珍奢之處便是好的。如此便是大內禦醫開的養生方子,她再因自己的情況加以增減,一個月下來身體已經恢複無二。後兩個月,便專心修形,如此便一連在宮裏呆了近三個月,如今才願意出來略逛上一逛。
  其實這幾個月,她也不全是投身在駐顏養生裏。產前那會子,因她一再難安,總是惦著這次選秀的事。雲曦這才不再賣那關子,將自己的意圖告知與她。並悄悄給了她些東西,讓她到時再惦估著籌辦。
  那時她也說了,到時細看看再想。隻是那會子她臨產在即,雲曦總不肯讓她分心許多,不想產前的時候給她,也是怕她總想著於自己不利。她也不願意讓他總是牽掛,便忍住心性隻專心待產。五月生完,她保養的時候便細細的瞧了,並一一有了打算。
  其實那些東西是一些官員的詳細資料,這些原不該讓她一個後宮女人知道的如此詳盡。但雲曦曾在當年南巡之初已經對她坦言,道無論她手伸的多長,總歸是信她。也正是這句,讓緋心越發的想替他掃清一切障礙,成就宣平之盛。她非朝臣,隻能做力所能及之事,而選秀之事,正是當下需要解決的頭一件問題。如何才能二者兼顧,既保住他們之間的情,又不負他的江山,正是於他們二人的考驗。同樣也需要他們兩人共同來麵對!
  她如此正想著,冷不防聽得後頭一陣歡聲笑語遠遠飄來。她凝神聽了一陣,便轉身往碧芳亭那邊走。今天她出來沒帶旁人,仍是常福繡靈隨侍左右。兩人一見她趨邊欲避,心下明了,也不多言,隻是隨著她往另一徑去。
  緋心聽出來了,這一串聲音正是祥儀宮那邊的秀女發出來的,聽著溫儂笑語,倒像是有不少人。她倒不是刻意要避這幫人,隻是她一向重儀禮。今天她不過是瞧著天氣不錯,隨意出來過過風。沒有大加妝砌,不過是淡掃眉眼穿了件普通的素裙。眼瞅著此時模樣實是不好展現,索性便躲開去罷了。
  中都園不大,北邊通著中廷,南邊倚著前禦園子。西邊有樓還有荷花池,東邊栽了許多湘妃竹圍個小亭,錯分小徑隱隱綽綽。緋心路徑熟悉,身子一錯人便掩進去。她手裏捏個帕子,一邊揚著風一邊往後瞅,嘴裏道:“祥儀宮那邊怎麽今天把人帶出來逛來了?”
  “許是這幾日快至了中秋宴典,也輕鬆不得幾天了。”繡靈抿著嘴輕笑著回道,“前一陣子折騰的狠了,讓太後拿住整治了一起。如今換一撥子奴才往那邊去,再不想生出事來!”
  緋心聽了笑笑,太後早憋著呢。換奴才不過是給外頭的瞧罷了。每屆秀女其實也不是多老實不生事的,隻不過這次太後盯的更緊,接連打發了幾個不痛不癢的,也算是幫皇上減了些麻煩。
  她一邊忖著一邊回頭,冷不丁一個人影晃過來,緋心刹不住腳,險些一頭撞上去。邊上常福剛待要護,一見來人嚇了一跳,忙忙的跪了道:“奴才恭請聖安!”
  雲曦伸手托住她的肘,止住她欲往下跪的動作,眼在那一霎明明爍爍,挾了又驚又喜之色。連帶唇角也飛揚起來,不住的瞅她:“今兒怎麽想起出來逛了?這急頭白臉的躲哪個呢?”
  算起來,也有好些天沒瞧見她,讓他心裏七繞八牽如何也定不住。五月十六她產畢,如此真就壯了賊膽,之前就指使繡靈不給他開門,害得他魂魄離體三尺三。之後沒老實幾天,便又犯了臭毛病,上綱上線不肯見人。
  當時她在月期,他實是無法發作,隻得由她閉門靜養。後來北關那邊出了些事端,加上新政近了一年,全國初理效績,他也忙得足不沾地。如此這段時間,他見她的次數一隻手也能數過來。許是間隔的久,每次見她總覺大有不同,越發帶出風情萬種來。
  今日再見,更讓他有種驚心動魄之感。原是這熟悉無比的眉眼身形,竟生生帶出讓他心跳失率的驚豔絕倫來!怪道人常言,小別勝新婚,偌大宮房所隔出的咫尺距離,更比那天涯相思讓人癡狂。
  今天她素白錦衫,外罩紗褸,白衣碧竹相映如仙。更因她眉間輕蹙,眼中含露,麵上三分嫣紅,霎時讓他心裏千絲萬縷全燒騰起來!
  緋心本險些一頭撞他懷裏,這邊剛稍定了定,又聽他問。剛待想話回他,突然間他手一挾她的肘,連扯帶拽讓她幾步踉蹌,人隨著他就往那竹徑深處去。緋心眼瞅間,人已經隨著他下了碎石徑,直往土苔地上走。竹影隱綽,幾個回繞已經到了小亭後頭一叢山石間。她實是太了解雲曦,一見他把她往那犄角旮欄裏帶,心裏已經開始突突亂跳,本能的就掙巴著要跑。她剛扯擼著胳膊猛的一掙,便聽得胸前“哧”的一聲輕響,生生的幾個絆扣崩撕開來!
  雲曦回頭之間,眼正盯著她的胸前。緋心臉都綠了,萬沒想到這會子竟能出這種岔子!雲曦手一帶她,她趔趄了兩步直接讓他扣住腰一勒。如此二人一貼,登時緋心的臉越發紫脹起來。她哪裏敢喊出聲,心跳如亂鼓,壓低聲道:“別,不,不行!”光瞄到他那眼神,緋心已經知道不好。雲曦是哪裏都好,偏這毛病如何也改不了。
  “這衣裳以前做的?”他慢慢撫著她的腰,掌心廝撫間已經火勢見長,他不著痕跡隻管往更深處挾她,直將她帶到石景後頭倚在石窩洞裏。四周龍吟細細,鳳尾森森,更有小亭一擋,再瞧不見徑路上半點景。
  她聽得他聲音微喑,氣息已經開始焚灼。燎得她麵似火燒!料子是以前的,但這件可是新裁的。這怪不得上服局的,當時送尺寸的時候她是剛生完不久,比這會子胖不少。這一批是預備著她養好後穿,便估麽著讓人照著以往的尺寸皆放寬些去裁。她對自己要求嚴格,絕不允許胖到直接大好幾號的程度。當時考量著懷孕前的身形,給自己一個寬限的範疇,後來便按照這個調理恢複。
  這幾個月,她腰身比以前倒沒差多少,這批衣服腰身那裏還是略肥些的,說明她恢複的差不多,如此她心裏還挺高興的。但胸那裏就緊了,這件可以說是勉強才係上扣子。方才她猛的一掙,到底是軟紗罩麵,又裁的精致。直接縫帶絆的地方讓扯脫了去!
  “你可比以前……..“雲曦突然輕笑了下,手越發箍的緊了,勒得她雙腳都快離地,後腰一吃力,少不得胸越發挺起。貼著他讓兩人心跳此起彼伏,也不知是哪個先牽引,最後便跳成一處!
  當他的手湊來的時候,緋心整個人就開始狂抖,掙紮著揪住他的手指:“這裏不行,一會她們逛……..“
  他的唇已經壓過來,攫住碾轉廝摩,氣息如火,聲音喑啞惑人:“我忍了一年了,再忍要死…….“,說著手已經擠進她的衣衫,登時裂豁得難以蔽體。半掩半露更讓他快要炸開來,誓要將這焚心之火,燒到兩人盡成灰!
  繡靈和常福站在原地,隻顧瞅著跟著皇上的汪成海很曖昧的傻笑。汪成海已經習慣了,搭著拂塵踱了兩步。今天皇上下了朝便往中宮去,得知皇後出來逛,後腳便追來。
  說實在的,他覺得皇上已經能人所不能了。帝王之家的男人,哪個能忍到這份上?縱情隨欲那是權勢地位給他們的特權,自是比普通男人更有著先天獨厚的便利條件。況且不論這些,放眼錦泰,也沒哪條大律規定男人不許納妾尋歡。所謂嬌妻美妾那是合理又合法!皇上那可以說是不容易啊!
  緋心狼狽之極,她那怯慌之色越是帶了滿臉,便越是引得他火燒火燎,吃定她是不敢大聲嚷,直把她擠在角落裏肆無忌憚。緋心擋阻不得,知道他此時是不管不顧,越是怪地方就越興奮!她實是掙紮不開,急了攀著他的肩張嘴就咬,像小獸般凶悍。她越咬他,他越是箍的緊。
  緋心一會就開始氣喘咻咻,他太過熟悉她的敏感,讓她腦子裏開始昏昏沉沉,身子漸漸發軟,麻酥的感覺直傳到後腦。當她感覺到他的時候,再是耐受不住般的囈嗚出聲。他抱緊她,手墊在她的身後,把她的頭壓在肩上,直覺全身像過電一樣發麻。他銜著她的耳垂擠出聲音:“放鬆一點……..你,你真…….”
  雲曦此時是烈火熊熊不管不顧,緋心突然聽得外頭紛雜起來,像是有一堆人往這邊來,結著伴兒說說笑笑!她登時五內俱裂,慌神之間全身都僵了去。掙紮著猛推雲曦,她抬眼間,正對著他的眸子,他正麵容扭曲咬牙切齒,可以說是痛不欲生!
  緋心愣怔著,他低頭一口咬住她的唇,手裏把她亂揉成一團。他是太久沒跟她在一起,這股火忍了一年快成內傷,這會子她分神,身體一緊,弄得他差點立時繳槍。氣得他真想把她咬成一小塊一小塊!外頭有汪成海,有常福和繡靈,他們又不是死的,真真是讓他想活吞了她算了!
  緋心臉衝裏躺著,閉著眼裝睡。天光白日的,她又是破衣爛衫讓給裹回乾元宮去的。一個皇帝,一個皇後,他這臭毛病如果不改改的話,早晚讓人撞上,傳出去笑掉全國百姓的大牙!禮儀之邦天朝大國,帝後就是這樣……..她正鬱悶,身體已經又開始抖!雲曦的手就跟帶了電一樣,讓她的牙都快鎖不住般的要咯咯響!
  雲曦聽著她在那咬槽牙,那微微輕響聽在他耳中也成了撩人。撩得他心裏小火跳簇,手臂越發箍緊,想將她整個嵌進骨頭裏。
  緋心讓他勒得動彈不得,直覺後背所貼的胸膛一直滾燙,當他開始咬她的耳廓的時候。她再是裝不下去的哆嗦起來,低聲道:“臣妾現在頭疼呢!”聲音膩膩軟軟又帶了點啞音,讓人骨酥心蕩。
  他喉間輕唔了一聲,將她摟翻過來,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方才慌個什麽?沒頭沒腦的要避誰?”他說的是方才撞上她的時候,此時他的聲音也懶懶的格外誘人,聽得緋心有點神思不定。
  並非是要拒絕他的熱情,如今第一個生個女兒,雖說她心裏歡喜,但到底知道皇家子息的重要。她如此悉心調理也是想早日再懷一個,怎麽也要多給他添幾個兒子才是。
  其實七月裏,她已經差不多無礙,但有樣很是讓她頭疼。宮裏不需她親自哺乳,自有奶母在側。但也不知是她這些年太想得個孩子的原因,還是說她保養的太好,總之她是一直有奶水的。出了月以後,本來是止了。但她一去瞧孩子,母子連心,隻消瞧一瞧便複又胸脹。有時她在宮裏都有幻聽,好像聽到小孩在儀興宮裏哭,身體便有了反饋。
  如此哪裏肯與他親呢,縱使他見多她醜態百出的樣子,一想這個她便要無地自容。虧的最近他事忙,哪裏知道今天又撞上?這下可好,她出醜破了限界,真真是無臉麵對他!
  雲曦見她垂著頭不言語,一時又伸手去揉巴她。整得她亂掙起來,一抬眼,正瞅見他肩上的牙印。而且還不止一個,左一口右一口生拿他當燒豬來咬!一看這個,她的臉越發紫脹,憋著嗓哼著:“臣妾要回宮了。”
  “沒衣服,回不去。”他接口極快,托著她的臉笑得十分詭異,“要不你穿我的衣裳回去吧?我瞅著哪個宮女的衣裳你都不合適,到時再撐破了絆………”他話還沒說完,突然緋心伸手捂他的嘴,眼瞪得溜圓,滿臉窘相看得他火燒火燎。讓他一下便想起當初,她當著他的麵撕書的情景!顯然這回又給她整的臉上掛不住了。
  他握住她的手,吻她的手指,勾過她在她耳邊說:“我瞧見也不成麽?況且我覺得好的很!”
  她眼淚都快下來了,還未開口,突然聽他喚她:“心~“這聲叫的簡直勾魂奪魄肉麻至極,他的聲音變得極低喑又誘人,”你想知道我是什麽感覺麽?“
  她頭發都快豎起來,隻覺熱息深沉有如火燒,心尖兒都開始發顫。她掙紮著又去捂他的嘴,真怕他下句吐出什麽來。但不待她動作,他已經勒緊她壓進懷裏,輕喟了一聲道:“今天別回去了,咱們說說話罷?“
  她怔愣了下,抽了抽鼻子突然覺得有些酸楚的意味,她何嚐不願與他朝夕相對,便是隻瞧他的背影也覺安然。但實際上,便是隻在宮中,也覺有重重隔障。她少不得要顧盼前後身周,怕那耳目流言。他也是一樣!
  若宮便是家,他們在家中做什麽又何需忌憚旁人?但偏是要忌憚許多,那“旁人“又時時要防。人前人後,少不得要做幾多假姿態,沒有一刻可以安心無忌。她伸手去摟他的腰,再不管那火灼也要熨貼,悶在他懷裏低語:”你今日怎麽回來的這樣早?“
  “有點煩呢!”他摟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嗅她發間輕香,“你何時再蒸些香來給我?”
  “回去就蒸。”她聽了應著,知道他煩惱些什麽。靜了半刻道:“明日我便將那呼延倫的女人召喚進來,隻消定了他的心思,不愁他不為你賣命!”
  “你總能跟我想到一處。”他笑笑,閉了眼道,“為何不先宣淩樹的女人?“他給她的官員詳資,她是連見的次序都與他料算的如出一輒,根本不需要他多此一舉的交待。
  “當初你拿了這些名冊給我瞧,我便知你的用意。這幾位,皆是不能馬虎的。我養的這些日子,也細想了。淩樹因為是大太監淩照的養子,雖說進了官場,這出身一直讓他難以進入六院。淩照在時尚無人多言,如今他人沒了,豈不受人排擠?我是最能體會他的心思的。可惜他滿腹經綸,卻隻得在尚文館做個長史官。他的長女能進三圍也是因你特別關照,但你關照並非是要留她。而是要給淩樹體麵!”緋心微抬了眼,看著他道,“他的身世實在難辦的很,別說入宮為妃嬪,便是指與四方王,六成王這樣地位的,都會與他們生隙。”“正是呢。”雲曦輕歎,“當年淩照很得先帝的心,如此老了許他出去享福。他便養了淩樹日後給他持幡。淩照在京裏到底有些結交,又因侍奉過先帝,淩樹這才得了官位於尚文館任職。前幾年我微服出去,與他見過幾次,這人很有些見識。後來又特意瞧他的文章,便有心提拔他。讓他先當了尚文館的長史,職上了五品,便能循著例送女進宮。又讓汪成海關照著些,到時指給親貴,也算脫了他的尷尬。但指給哪個又作了難,東臨王的世子確該納娶,廣成王的次子也適齡。但這兩人皆講究體麵的,廣成王的正妃又是太後的妹妹。我想了想,便想將她指給簡郡王做側妃,如此體麵雖夠了,但又不夠親近。”
  “所以少不得我讓他的女人進來,他還有個小兒子今年五歲,許他進來將來作皇子伴讀,由宮裏栽培。一來給他加體麵,二來身份也合宜。”緋心抬起頭道,“所以他這件事並不需要太急,暫放放到時叫他女人進來便是。首要的,是要拿住呼延倫是正經。”
  “不錯,這人是烏倫呼延族的大將,當年因著烏倫十三族火並,他領著親族一係降了。他對關外的事情極為了解,而且為人剽勇善戰是個將才。到時領軍平北少不得他為先鋒!他雖是異族,但出身高貴,而且此時他領著北關的兵馬,手下不乏親信,是把雙刃劍。況且向來南北和親宮裏也不乏異族女子,先帝當年對此類人的收攏方式就是聯姻,為保嫡支穩固從不肯指與親貴。以免將來旁支坐大引發禍亂!所以他的女兒,我若不收,也絕不能指給宗親。我想把他的女兒指給林孝的次子,但這樣又折了他的臉麵。到時也少不得讓他的兒子也進宮來,隻是怕他多心,以為我是要拿他的幼子作人質。”雲曦說著,但眉眼卻是舒展,“你頭一個要見他的女人,打算如何開這個口?“
  緋心笑著:“你明明知道,非要來問。”她笑眼彎彎的樣子引得他複又來親吻,一時喘著道,“他有兒子,我有女兒。若耐心等得十來年,如何不成事?便是為人質他又如何?當年他叛了北,如今能投哪裏去?其實你早知,最重要的不是他的心思。而是他的夫人!秀女進京,入選而成吉人,等待皇上點封。這一徑都有專員相接,他卻借著述職親自送來。不僅送來,還把娘子也帶了來。其實送女在次,想讓夫人來京倒是主要的。我已經看了他的資料,這人雖然有幾房妾室,但五個子女皆是正出,如此已經分明。他有四個兒子,隻有這一個女兒。他夫人愛若掌上明珠,半點委曲不肯讓她受。這次他夫人不放心女兒,定要跟隨。隻消明日我給他女人一個下馬威,讓她曉得宮內無好日子。到時他便是再樂意,他的夫人也不肯讓女兒進來!你就等他自己向你開口就是了!“
  緋心說完自己先笑了,黑臉白臉她都裝得,如此有什麽難的?雲曦看她眼若春水,去吻她的睫毛。一年來,他是忍的辛苦,但卻不是刻意。直覺日子便是這樣一天天的流走,他隻是想追著她的身影,看她輕言淺笑的眉目便會平靜祥和。
  他聽著緋心一點點說接下來幾個官員的安排,他們想法一致,步調統一,有她在身後相撐,他永遠不覺辛苦。有時隻恨宮房太大,宮道太長,憑的讓他思念如春草瘋長。他不介意她手伸的多長,再長也知道她心在何方。
  待得他們二人皆老,共同追憶曾經的點滴,那時才會覺得意足心滿,無憾而不悔!

  番外係 年年歲歲如今朝
  緋心歪在床畔,手裏托著一張絹繡。十六歲的楚康坐在她的身邊,大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緋心手中的針線,輕輕歎道:“母後一至年節,總是閑不下!”
  緋心輕笑,抬眼看麵前的女孩子。眉眼清晰,輪廓鮮明,一雙大眼閃亮若星,尖秀的鼻像其母,薄唇似其父。一眨眼,蹣跚學步的孩子已經成了楚楚動人的少女!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如今的緋心更加通透了悟當年太後的情懷!權謀與情懷,在皇家永遠分不開。但她個中的情懷,並不輸天下任何父母。
  雲曦不足七歲繼位登基,至今已經三十一載。如今宣平盛世,萬民向朝,四海膜拜,天下一統指日可待!去年雲曦前往祥祺山封禪,緋心同往,為曆朝間唯一與帝前往封禪的皇後。
  他們共有子女六人,除皇長子楚啟,長公主楚康之外,餘下四人皆是緋心所出。分別為嫡長女楚南,生於宣平十八年五月十六,皇長子楚承,生於宣平二十年十一月初八,皇三子楚安,皇四子楚和,這兩人為雙生兄弟,生於宣平二十三年三月初十,這六人皆由緋心親自教養,逐一栽培。其實後來她還想生,那會她才二十七,照理再多生幾個也可以。但他不想要了,總說子並不貴多。雲曦是覺得緋心一向身子弱,這般一氣生個沒完沒了,到底不是能保養的。況乎他也並不覺得,真生出十個八個就能固穩江山了。當然還有點小心思在裏頭不大好說!
  如今長公主楚康已經年滿十六,由皇上指與龐正元長子龐遠。端元公主府已經建成,待得年後便可完婚。楚南今年也十三歲,已經指與呼延倫長子呼延揚奇。依錦泰例,公主出閣,並非往夫家完婚。而是另建公主府,以公主為尊,駙馬為微。楚康為宣平朝端元公主,其身份為公主之中最尊,其府邸也是建在皇城之中。
  “這些年,一過年都是我給你們繡些包袋,雖不是什麽精致的,但終究是個念意。”緋心伸手拉過楚康的手,“過完年,你也該往府上去。雖不遠了,到底沒離過我的身邊,哪裏就舍得?”
  “母後!”楚康湊緊過來,伸手攀著緋心的頸脖。輕輕歎息:“兒臣不記得生母模樣,雖聽母後說起過但也沒太多印象。一直與母後最親,兒臣也不願意離開母後身邊!”
  緋心輕輕撫著她的脖子,笑意卻久凝,她輕輕拍撫著楚康,一如她幼時一般:“皇家的子女,總歸婚配也少不得受些束約。你那幾個兄弟倒也還好,我一直隻是不放心你和南兒。民間常道,皇家女兒不愁嫁,嫁不好複嫁再嫁也不是不能。但總沒聽過,那一嫁再嫁能越過越好的。當初與你父皇商議,將一些臣工之子送進來陪侍,一來是為了彼此牽製,其二也是想,讓你與南兒可以早些與他們培養感情,將來若真是可行的,便是指配成一對也是一樁美事!你與龐家那小子自小一道長的,他那眼神兒打七八歲上下便瞞不得人。你們兩情相悅,比那些憑白指出去了多了好些基礎,但若想一生安順幸福,夫妻和睦,尚需天長日遠,彼此攜力才成!”
  “母後所說的,兒臣從不敢忘記。母後曾說,其一不可以公主之尊威太多淩盛,其二善待其父母兄弟,時刻意想家禮,其三,爭吵磨擦,不說狠情斷意之詞。”楚康偎著緋心道,“母後還說,便是他在外若有不是,也總該給他體麵。斷不能當麵讓他難堪!但若是真是急了,哪裏忍的住呢?”
  “夫妻之道,也要經營。你端元公主之位天下無人不知,他龐家能有今日,確是因你之尊。他夫憑妻貴是事實,但男人皆好臉麵,縱使他心裏對你千恩萬愛,你們二人又情投意合。但若你處處以公主之尊挾製,時間久了,到底傷他!況且人生父母養,孝乃聖人推崇,雖說公主府內,你為最尊,不需侍奉。不過將心比心,愛屋及烏,與其父母,多些眷顧,更增你賢良,若你對外謙恭,於內賢良,他又自小在宮裏長大的,哪裏不知禮讓體統。如此恩愛加濃,更添敬重!私下裏你便是與他撒潑耍混,他也定會任你百般欺淩!”緋心笑道,“我自是希望你能一生和順,夫妻恩愛子孫滿堂。下家龐家,於國有益,於私也正是你所愛。如此才叫兩全齊美!”
  楚康點頭,摟緊緋心的頸笑著說:“怪不得父皇隻愛母後,將諸宮盡清,隻與母後相守!原來是母後經營有道!”
  “哎呀~”緋心一時伸手拍她,微嗔道,“這孩子,沒大沒小的。非得我張嘴閉嘴本宮你才聽話不是?”與孩子們親近的久了,以至這幫鬼頭們都知緋心的脾氣,有時真弄得她哭笑不得。
  “母後教給我嘛,我快出嫁了,到時也好學學呀!”楚康像條小魚在緋心身邊膩來蹭去,連帶身上的掛穗絨球都搖來擺去,拂在臉上軟軟溫溫的癢。
  “我與你父皇都奔四十的人了,哪還需得經營。不過搭伴過個日子罷了!“緋心說著推她,”別鬧了,他們幾個不是等著你呢嗎?還不去?“
  今天除夕,晚上宮裏熱宴盛歡,彩燈花火,無限繁榮。宮裏所放禮花禮炮皆按例製,但幾個孩子愛玩個這些。宴散了也要往瀲豔池那邊領著奴才們放去,緋心也由著他們,笑眯眯的扯了楚康起來:“走吧?去年你放的比小子還好呢,再點個福壽康寧給我瞧瞧!”
  “他們早備好了,直說母後喜歡呢!”楚康說著,拉著緋心便往外去,“雖說比不得前頭那大花車放出來的。但也好看的很!”兩人剛轉過雕花閣子,一眼便瞅見雲曦帶著笑立在那。
  楚康愣了愣,到底是見爹不如見娘自在,那臉上的俏皮無賴已經收了八九,忙躬身一福道:“兒臣參見父皇,兒臣是來請父皇母後往瀲豔池觀禮花。”
  “哦,你且先過去,朕與你母後隨後便到。”雲曦微揚了眉,手卻拉著邊上的緋心。眼見楚康出了殿門,他這才一把勒住她的腰,風霜不沾鬢,眉眼無塵埃。在這最多陰謀之地,她卻越發綻放天真。她一如當初,眼兒微媚,如若含著春水,細膚如瓷,身姿輕盈。歲月所烙上的印,隻存在於他們心裏。近二十年的風風雨雨,他們一直攜手共進!
  緋心微微含著笑,手輕扯著他紫色溜絨吉服的邊襟,他麵上微微泛著淡淡的紅,雙眼總是凝深如海。歲月抹去他的稚嫩,將那淩利堅忍與強悍的別樣風采更展了十分。他身形不變,越發挺拔。目如星爍,永遠的迷人。便是笑起眼角的細小紋路,也會讓她覺得窒息,越與他呆的久,越是無法自拔的沉迷。
  雲曦看著她微笑,笑起的樣子總會勾得他魂不守舍。原以為,衷情一人由始而終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因漫漫歲月物換星移誰也說不清。但如今他卻覺得不夠,衷情一世,原是不夠,這一生太短暫,二十年轉瞬即逝!
  他們在一起走過多少風雨,也曆經大大小小的磨難。太後病重之時,緋心隨榻在側衣不解帶。他揮軍親征之時,朝中誤聽消息錯生禍亂,她孤兒寡母獨對虎狼,內外縱橫不改顏色。她總說,他對她太好了,實際上,她對他那不是更好?他們都是自私而務實的人,要的是最好的結果。或者在他們一生裏,沒幾件事是不加以計算的。但唯有他們的愛,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交換,包括江山!
  “他們幾個在後禦園子放花炮,如今這炮也做的新巧,名堂多的很。”緋心看他眼神閃爍,抿著唇笑著,“明兒正月大典了,又是一年了!”
  “可不,搭伴混子子嘛,一年一年的過得可快呢!”雲曦揚了唇,陰陽怪氣的說著。
  緋心一愣,忍不住笑。這都往四十去的人,還這樣小性兒!所以說,有些事就怎麽都改不了。她一時拍拍他的胸口,低聲道:“方才不是跟孩子說話麽?康兒過完年便要出宮往府裏去,到底要囑咐些。”
  “囑咐就囑咐,說什麽混日子,讓人不愛聽勁的。好像你跟我在一起這些年都是湊合著熬油一樣!”雲曦伸手捏著她的鼻尖,勒著她就往邊上排雕那擠,外頭殿門大敞,彩蓮燈耀影紛紛。
  緋心一時弄得有些氣促,他手越發不肯老實。緋心耐不住,揪著他的衣襟道:“別鬧!那我當著孩子的麵,哪裏好說什麽?總歸是長輩嘛。難不成我還跟孩子說,沒,我們沒湊合,過的可好呢,你爹現在十分神勇!”她話音一落,突然聽外頭“噗”一聲悶響,緋心嚇了一跳,接著就聽推推搡搡一大串腳步逃離現場的聲音!
  這下緋心臉上掛不住了,這些年來,緋心其實也漸漸臉皮厚了些。特別是隻有兩人的時候,也能放開手腳有時跟他玩笑。不然哪裏說得出那些話來?但此時居然聽到外頭有人偷聽,而且用腳趾想都知道是哪個。除了他們的幾個孩子,哪個有膽子湊到乾元宮這邊來?
  緋心已經搬過來七年了,不再各守宮房。所以,若非是他們幾個,早讓人拿下了。也正是因這個,緋心才窘到死!一時間滿臉紫脹,豎眉立眼的瞪著雲曦,看他一臉古怪的樣兒,讓她舌頭都短了半截:“怎,怎麽辦?再是沒臉的了!”
  雲曦看了她半晌,突然一把抱起她,鼻尖貼著她的,輕聲說:“你頭一回誇我神勇!”他說著笑起來。緋心隻覺頭頂冒煙,不由的掙紮起來。他吻住她的嘴唇,那柔軟的芬芳總是如此驚心動魄,讓人一觸而神魂皆蕩。與此同時,外院綻起花火,正是緋心所喜歡的福壽康寧,還有繽紛如蝶舞的富滿華,點點如星的萬花筒,亮秈如虹的喜臨門!想是他們料著這兩位是不往後園子去了,便索性將花火皆在乾元宮外殿園子放了。一時間紅紅金金,燦爍耀眼,無數華麗光輝,讓外廊的燈火更加絢麗!
  “快過年了,娘子。”雲曦拂著她的臉,帶出那團紅火,燒起滿臉的霞,“新年大吉啊!”他眼看著她,像一對民間夫妻拜年一樣。花火之中,他笑如飛仙。
  緋心看著他的樣子,一時勾著他的頸脖,也忘記了方才那樁糗事。她主動貼湊過去,嘴唇輕掠過他的耳垂,細微的熱癢讓他的身體緊繃,手已經擠進她的衣襟。她輕啟唇齒:“萬事如意,夫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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