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末代阿哥:熟男熟女

(2010-07-27 12:55:39) 下一個

  忽然覺得,那對引號像一雙顫動的乳頭,在我眼前晃來晃來去,擺明了是在勾引,善意也好,惡意也罷,這個圈套我是鑽定了的。而鑽進之後會怎樣呢?那便是——說不出的快意和罪惡感。
  有著說不出的快意和罪惡感的時候,下午的陽光透過寬大落地窗,正在會議室裏不知疲倦地曖昧著,我就坐在那張很大的橢圓形桌子旁。我麵紅耳赤地低著頭,目光停留在光滑的桌麵上,我知道有二十幾雙眼睛都盯著我呢,因為王副主編那半嚴厲半嘲諷的腔調,還沒有打住的意思——就因為一對雙引號,我這已是第四次在編前會上挨“批”了。
  我是一家都市報紙的一版編輯。都市報紙嘛,就是一張小醜的臉,這邊要迎合百姓,那邊要奉承領導,所以前不久,本報針對本市一條主街道上車禍頻發的現象,就市民出行安全的話題進行了關注。報道引起了一位副市長的重視,他讓秘書打電話給本報記者,要麵談。“好事啊!”三個副主編連同主編幾乎異口同聲,就給一個新聞的“接續報道”這樣定了調子,當然要放在一版顯著位置好好包裝啦。當天晚上我也真下了一番功夫。
  我把接續報道放在了“置頂”的位置,醒目的大標題就直接用“副市長XX接見本報記者”,上方還加了引題:本報關注市民出行安全的報道,引起市領導“高度重視”——問題就出在“高度重視”這四個字兩旁的引號上。這的確是不應該出現的一個低級錯誤,這個錯誤若發生在一個老編輯身上,隻能歸結於四個字:鬼使神差。是的,當晚我心裏沒有任何動機,心底也沒有一絲陰暗,就鬼使神差地在“高度重視”兩邊加了引號。而且也鬼使神差的是,這對引號,竟然也在當晚值班審版的王副主編那密如細篩眼兒的視網膜下,順利闖了關。
  據說第二天報紙一麵世,主編的手機就接了四個“高層來電”,我是到傍晚的編前會時才知道的。會剛開始,主編就鄭重其事地看著我,然後宣讀了一份“罰款200元”的編委會決定,當然是關於我的。冰冷的聲音寒氣逼人,眾多目光針一樣紮過來,我心底發毛,額頭直冒虛汗。更讓我覺得可氣和可笑的是,主編的話音剛落,王副主編就陰陽怪氣地問我,當時是怎麽想的,為啥要加引號。我就理直氣壯地狡辯,說加引號是為了著重強調,以表明市領導重視的程度。
  “可人家說加引號有諷刺的意味……”
  “可引號確實也有著重強調的功能啊?他們純粹是無中生有!要不……”
  當時我接下去是想說:“……要不你把副市長XX叫來,我當麵向他請教請教!”可話說了一半覺得不現實,就咽回了肚子裏。一個大市長和一個小編輯,地位相差如此懸殊,能有機會在一塊兒對決?簡直癡人說夢。通過那天的事,我對人模狗樣的王副主編恨之入骨,恨不得,活吸其血,生啖其肉。
  按理兒也就一對引號的事兒,又不是搞文化大革命,鬧騰兩下就得了唄!可人家市領導偏不依不饒,鬧得我這一陣子開編前會,總是提心掉膽的。先是市委宣傳部生事,這不,省委宣傳部也插上手了——
  “今天上午省委宣傳部的劉處長來過,說是市委宣傳部要求他們出麵處理的,劉處長的意思,是讓報社搞個書麵調查交上去……”
  “去***,就這麽點事兒,調查個球呀!”王副主編還在喋喋不休,我咬著牙,心裏暗罵了一句。“狗娘養的,倒脫得幹淨,別忘了那天是你當班審版,你也有責任的,現在還舔著老臉數落我?” 這句是罵王副主編的。
  “這樣吧,方舟,你有時間寫個情況說明,盡快交給我!”
  陰陽怪氣的聲音喚了我的名字,我隻好抬起頭來看了王副主編一眼,謙恭地點頭應了一聲。王副主編一臉嚴肅,但我卻能從中看去得意的神色來,我感慨:在高級動物橫行的環境裏生存,是多麽殘酷的事啊!
  編前會終於進行到了“評報”階段,我不禁鬆了口氣。“評報”是指對當日出版報紙的得失進行評說,有點業務探討的意味。與會的主編副主編、各部門的主任,以及各版編輯都有發言的權利。當然,說到點子上的,大家就學習,說兩句就為裝燈的,大家就當他放屁。我抬頭看了眼對麵的美女。美女也正瞪著大眼睛看我,一下子慌了神兒,我又埋下了頭。
  我來到這家報社快5年了,創刊的時候就來了,算是元老級的。先是做記者,後來做編輯,編輯也做了快3年,每月除了四個休息日,每天下午5時準點開的編前會,我從來沒落過。編前會開到兩年多的時候,一提到它我腦袋瓜子都疼,一點兒參與的動力都沒了。後來一個因素改變了我的厭倦思想,使它又重新煥發了活力,我比誰都積極起來,因為,在會議桌上,我的對麵出現了一個美女。
  美女的名字叫黃鸝,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算是海歸吧,現任我們報紙休閑版編輯。我們報社女孩子原本很多,但在我眼裏沒有出眾的,黃鸝來之後就有了。她飄逸的長發,極瘦弱,表情常常給人感覺有點神經質,我喜歡這種骨感的具有另類氣質的女孩子。可老天總是作弄人,到目前為止,老天賞賜給我的還都是渾圓的,整天嚷嚷著減肥的姑娘。在不止一個孤獨的夜晚,我都把黃鸝當成了自慰的最佳想象對象,她可能已經讓我射出一麵盆的精子了。盡管我有過,也還有著對黃鸝的非分之想,但短時間內不會付諸行動,因為,我身上僅有的一個異性名額,正被一個喚作“毛毛”的丫頭霸占著。
  你知道在一個美女眼皮子底下被人“批”是什麽滋味嗎?恐怕比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還“酷”呢!
  與會的某些部門主任,你一句我一句地雞蛋裏挑著骨頭,當然挑的是我的一版,就一篇報道中某處“的”和“地”的錯用,他們已經闡述近10分鍾了。他們這已是連續幾天有意識地對我攻擊了,我根本就沒往心裏去,前邊說過了,權當放屁。他們都是牆頭草,看主編副主編的臉色,風往哪吹就往哪倒。不過用換位的思維想一想,我挺理解他們的,真的。
  “評報”完事,各部門主任就開始報選題。能上我一版的選題,都是當天發生的最精彩的新聞,它們在版麵上哪個部位露臉,露多大臉,領導們都會在會上不厭其煩地固定下來。當然,有時計劃沒有變化快,會後又有了重大突發事件,也是會臨時撤換稿子的。一版嘛,畢竟是一張報紙的“領頭版”,我因此一直很得意。
  選題報完了就散會,之後去食堂吃晚飯,然後就進入緊張的夜班編輯工作,這個過程中要打印出幾次清樣給校對,最後一樣送值班副主編審定,直到淩晨1點左右我才能下班。
  晚上,趁送了清樣給校對的空閑,我坐回電腦前敲打《關於引號的情況說明》,我發現這比平時碼字要難得多,關鍵在語氣和措辭上。咬死了就是一次失誤,認錯要誠懇,當然,“大人不記小人過”式的請責也是免不了的。我本想寫成《懺悔錄》般的長篇大作,但絞盡腦汁也隻寫了300多字。最後又認真檢查了一遍,我沒有發現一個引號,便放心地把它打印了出來。
  淩晨一點的時候,我忽然心猿意馬起來,猴急著等著下班。這段時間我總是這個樣子,因為這個時候總會有動人的一幕浮上我的腦海:在我的住處,在那張寬大的雙人床上,一個叫毛毛的丫頭就那樣溫情地充滿誘惑地蜷縮著……
  一個人一輩子都一個盼頭那叫理想,一個人天天都有盼頭,或者說一到天黑就有盼頭,那又會是什麽呢?反正我覺得也不是壞事。
  帶著些許暖意的微風拂在臉上,感覺就像一個姑娘濕潤的唇;太陽雖剛睜開惺忪的睡眼,但它已擁有了這個世界;街上男男女女的上班族們都春心蕩漾……這是3年前的一個春天的早晨,它在我的腦海裏仍生機盎然,記憶猶新。
  那也是我參加夜班編輯工作的3年來,最後一個能親身體會到的早晨。我現在每天一睜眼睛就已是日頭高照,時鍾會準確的指向:11:00。這個作息的規律使我常常會覺得與那些燈紅酒綠中賣笑賣肉的小姐們很親近。有時子夜時分,在下班的途中就會與滿臉倦容的她們不期而遇,這種邂逅常常使我那顆心不安分起來,回到住處後直到淩晨3點才能將息。
  從一個小地方來到這個大城市,我的青春在慢慢消磨中已逝去了6年。我每次麵對這個近千萬人口的省會城市都會有一種失落感,是的,我仍然一無所有,沒有房子,沒有法律意義上的妻子,沒有一份穩定的生活。但對這個城市,我確確實實已不再陌生了,我已溶進了它的肢體,我能感覺到我們的脈搏在一起跳動。
  11點整我睜開眼的時候,穿好了短衫和短裙的毛毛正坐在電腦桌旁,拿著小鏡子一邊照著一邊描著,昨夜的一番雲雨竟然沒讓她看上去疲憊,這使我略感驚訝。
  “這麽早就起來了?有約會?
  “張曉要我陪她去逛街!”
  毛毛麵無表情地,仍自顧自地描著。張曉是她的死黨,在若幹個夜晚,她甚至挽留張曉擠在我們那張大床上睡,弄得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屋子裏彌漫著濃濃的吸過煙的味道,這對不吸煙的我來說很刺鼻,我皺了皺眉,伸了個懶腰,然後抬起身靠在床頭上看著毛毛……用“錦緞”、“去了皮兒的水蘿卜”等字眼來形容她的肢體真的一點都不誇張。
  我和毛毛認識的時間不長,真正在一起的時間才一個多月。毛毛的家離我的住處不遠,她是獨生子女,嬌生慣養理所當然。但在毛毛卻不像一些獨生女孩嬌生慣養般的脆弱,這要取決於她身上洋溢著的風塵習氣。她給我的印象總是很慵懶的,很難得有今天坐在桌子旁一絲不苟化妝打扮的精神勁兒。她喝酒,吸煙,她一整天會像一個小混混似的打麻將,泡網吧。自打和我在一起後,她晝伏夜出去蹦迪的行為倒是收斂了很多。剛剛22歲的毛毛雖還沒有嚐過參加工作的苦頭,但已經在社會這個大染缸裏泡出了成色。
  我和毛毛的相識要感謝網絡,盡管到後來和朋友提起她時我還不承認是網友。我們在聯眾裏偶然相遇,一盤一盤下著五子棋,學中文的我對棋盤遊戲類的東西總是很木訥,一旦玩起來敗多勝少。腦袋雖然木訥,但我的手委實很貧,一邊下棋一邊打著鍵盤和她聊天。屢戰屢勝,已沒了棋逢對手的趣味,但就因為我手貧得讓毛毛很開心,她仍饒有興致的一盤接一盤“醉翁之意不在棋”地和我下著,我不失時機地拋出了自己“編輯記者”的身份。雖然小編小記們現在城市的街頭已成奔忙的螞蟻,但對還未出道的女孩子們來說,他們頭上那“無冕之王”的光環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毛毛也不失時機地把QQ號碼告訴了我,於是那以後,網絡兩短兩個閃爍的小人頭就總在約定的時段“碰麵”。
  和毛毛第一次真正碰麵是在一家火鍋店裏,因為我下午5點要開編前會,之後就是夜班的編輯工作,所以我們把這頓“見麵飯”定在了中午。我喜歡吃辣的,毛毛說她也喜歡吃,但怕臉上起疙瘩,我們就點了鴛鴦鍋。我比毛毛要大上7歲呢,雖然在QQ裏她扔過來的江湖嗑兒已讓我領教了,但一見麵,她身上撲麵而來的風塵味道還是不得不讓我另眼相看。吃著涮羊肉,我曾把麵前的女孩子和我印象中的三陪女子聯係在了一起,但左端詳右端詳,我最後還是下了結論:她不是。她那還顯得稚氣的水嫩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脂粉,她也沒有描眼影,粘假睫毛,雖然眼角略有血絲,但一切看上去還是清新的。她的風塵味也不像三陪女們那樣的裝作,夾生,隨意自然,仿佛與生俱來。不管怎樣,毛毛的風塵味讓當時的我心裏著了火,我產生了很強的占有欲。若不是在敞廳的飯店,而是在一間包房裏,若不是在豔陽高照的白天,而是月光如水的夜晚,我會……
  那以後,我們除了約定的網上碰麵,還多了項手機聯係。她讓我的手機響起的時間是不確定的,比較隨意,有時我在車上,有時我在班上,有時我在床上。尤其是我在床上的時候,我感覺著她那充滿煙塵味道的女生音質,我會按耐不住勃起。好長時間我們的關係沒有進一步發展,因為她那時有男朋友。
  事情有了轉機是在今年春末我的一個休息日。手機鈴聲讓還沒睡醒的我睜開了眼睛,我抬頭看了看,日頭已經老高了,而來省城辦事,就睡在我旁邊的弟弟不見了蹤影,顯然出去了。我拿起還響著的手機,按了接聽鍵,毛毛頭一句話就說她心情不好,我問怎麽了,她說:“我和他分手了。”手機那邊,我能聽見她一口一口吸著香煙……
  那時我們報社正要搬家但還沒搬呢,我的住處就在報社的後身,連穿衣服到單位也就10分鍾,不像現在的新址,坐公交車還要一個多小時呢。那天下午4點多,穿得溜光水滑的我下了樓,繞過五層的報社樓,一條大街對麵就是一家晨報所在的寫字樓,我們約定好就在這個寫字樓身後的一個麥當勞內會麵的。等過街紅燈的時間,我漫不經心地看著寫子樓上那兩個巨大的紅色斜黑體的“晨報”兩個字,在陽光的照射下,它們反光的邊角異常得刺眼。這個一直被我們視為死對頭的晨報的基地,它將要結束與另一張都市報形式上毫無遮擋的對峙局麵,因為它的對手馬上就要搬新家了。
  我的原意是找家中餐館,這樣連吃帶喝地能消磨很多時間,鋪墊出很多機會,可毛毛非要吃快餐型的麥當勞,那就快餐當慢餐吃吧!飯吃得很沉悶,我不時地說幾句,給她失戀的傷疤療傷,以緩和氣氛。而她也一反常態,原本一派江湖式的口沒遮攔,這時竟話少得讓人窒息。快餐吃了兩個多小時,含在兩張嘴裏的兩支飲料吸管終於完成了使命。
  “我們一會兒去哪?”我看了眼毛毛,她正脈脈含情地看著我。
  “那……去你那兒坐一會兒吧?”毛毛猶豫了一下說。
  “我弟弟來了,在我那兒呢,不方便……”
  我往下還想說:“要不去賓館開個房?”但隻是心裏想著,沒敢說。毛毛似乎也想說什麽,她猶豫著,最後說:“那我們去錄像廳吧!”
  毛毛說打生下來她就去過三次錄像廳,因為“CVD機稀爛賤,盜版影碟滿天飛,想不出什麽理由去那兒”。我也至少4年沒進過錄象廳了,我對錄象廳再熟悉和親切不過了,它豐富了我多少枯燥無味的大學時光啊!那時候校園裏流行看“毛片”的同時,更流行看“真片”,我和上鋪臨鋪的幾個好哥們兒一有空閑就躲進錄像廳,專挑牆角旁僻靜黑暗的地方坐。午夜,伴著畫麵上“哼哼唧唧”的,錄像廳裏也唏唏嗉嗉的,牆角處肉板和肉板相擊打出的拍子聲真切可聞。
  心裏合計好的,可進了錄像廳,我又手軟起來,有賊心沒了賊膽。當時主要有一種想法在我心裏作怪:“我可是個編輯,按過去的話說大小也是個知識分子,總不能表現得太齷齪了吧!”我才明白,為什麽在那個禁欲的年代,人們都是假正經,原來一個假道學的帽子正扣在他們身上呢。毛毛也忍耐著,我們相對無言,隻是嘴裏不斷咀嚼著買來的一大堆小食品,四隻眼睛瞪著屏幕,故事情節根本就沒往心裏去。子夜十分,隨著屏幕上A級鏡頭的閃現,毛毛終於喘息起來,她忽然不顧一切地解開了我的腰帶,然後把手伸進了我的褲襠裏,我也顧不得“知識分子”的麵子了……
  直到現在,我和幾個哥們兒談起那夜的細節,我還信誓旦旦地說我們隻動了動手,別的真的什麽都沒做。
  一周以後的又一個休息日,我和毛毛踏上了去距離這座城市300公裏遠的一個風景區去玩,我以半個月一天不休的代價和同事串了兩個班兒。很出人意料的是,當天晚上在風景區的賓館,毛毛竟掙紮著不同意,我當時確實生氣了,毛毛看著我笑著:“你就那麽急呀,明天,明天肯定給你!”毛毛沒有來月經,我搞不懂她當時那麽做是出於什麽心理,但在這個問題上我沒有繼續糾纏的理由,因為第二個晚上,她真的讓我如願以償了。我們返回城市的第二天,我的弟弟就離開回老家了,毛毛便理直氣壯地占據了我半邊的雙人床。
  “我走了,今天晚上我不回來,回家住!”
  已打扮好的毛毛拎起我花了500多元給她買的那款精致小包,看了看我,然後也沒等我說什麽,轉頭就出了房門。
  洗漱完畢,我也挎了自己的兜下樓。中午的陽光對我這個剛睡醒的人來說,總是那麽刺眼。走過“川妹子酒家”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晚報的朋友徐冬昨天下午就給我打了電話:“駱駝,來貨了,明天中午12點,萬盛大酒店!”駱駝是幾個哥們兒根據我的名字,有聯係“沙漠之舟”的寓意給我起得綽號。“來貨了”有點暗語的意味,意思是又來錢了。做記者經常能收到紅包,還能經常寫點軟文賺私錢,這已是公開的秘密。我現在雖然是編輯了,但畢竟以前做了兩年的記者,總有一些老關係想著我,哥們兒有什麽好事當然也沒說的。萬盛大酒店是一個四星級酒店。“去萬盛大酒店吃飯?”這樣琢磨著,我從衣兜裏掏出了手機。
  “冬子!飯我不吃了,我有點事兒,一點左右我直接去取錢吧!
  徐冬在手機裏罵了我一句就掛斷了。去了又免不了應酬,我最近對酒忽然有一種戒備的心裏。走進“川妹子酒家”,挺著大肚子的老板娘老遠地就迎了出來。
  “呦,可好一陣子沒過來了,總看見您在門口路過!
  “啊,最近忌口,吃不了辣的!
  我應付著,在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我喜歡吃川菜,這個小店從老板到廚師都正宗的四川人,燒出來的菜當然也就很地道。以前這兒幾乎就成了我的食堂,幾乎一天來一次。自打認識戒辣的毛毛後我就沒來過,兩個人吃飯就得往一塊將就。我點了碗米飯,點了個我最愛吃的幹煸牛肉絲,好久沒吃了,看著菜名我都流口水。等菜的時候,我觀察了一下老板娘,肚子明顯比我上次來的時候大多了。看著,本不入我眼的老板娘竟然也有了姿色,原來懷了孕的女人真的是很美麗。
  我擦著滿頭的汗走出“川妹子酒家”,抹了抹嘴,叫了輛出租車。
  走進豪華的轉門,門口兩個模特身材的漂亮女迎賓笑著向我點頭,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先生您好!”我忙不迭地向他們點頭致意。每當有這個機會,我都不會吝嗇自己的熱情。兩個姑娘的臉上的笑容是純潔的,然而她們的純潔還能維持多久呢?像她們這樣的女優,在一個紙醉金迷的時間和空間裏,很快就會變味的。趁她們的純潔還沒有鑲上金邊兒,我怎麽能吝嗇自己的熱情呢?
  “先生,您開房還是就餐?
  “啤酒廠訂的包房!”
  “哦,那先生您這邊請,三樓暢春園。”
  一個女迎賓笑著身手向電梯的方向,我走了過去。不用她們指導,我對這個四星級酒店很熟悉的,若不是門口那張張見過一次的女迎賓的臉更換得太快,我會成為他們眼中的熟客。
  “這桌飯恐怕要花費啤酒廠上萬元吧,看來啤酒廠大出血了!”乘電梯的時候,我這樣想著,心底不禁一陣狂喜。這個啤酒廠可是個大企業,其產品與青島啤酒和哈爾濱啤酒都是全國的知名品牌。對有一官半職者和有錢的企業,我向來都不會拒絕,“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嘛!
  飯局已經接近了尾聲,因為有很多盤子已經見了底。包房裏圍著飯桌坐了六七個人,徐冬、市日報的蔣峰、兩個電視台的(一個文字記者,一個攝像記者,都認識,但記不得名字了),還有兩男一女不認識,那個滿麵紅光肥頭大耳的顯然是領導。那個年輕女子倒讓我上心地看了一眼,無疑是個很漂亮,但又很精明很事故的白領,這樣的女子我最不喜歡,沒有一定的實力,她們往往很不容易哄騙,也很不容易被泡上床。相反,她們若喜歡上你,那將是不顧一切的死纏爛打,她們要想玩弄你,那你肯定脫三層皮還不止,想想真是恐怖。
  讓我驚奇的是,日報的蔣峰頭上竟纏著紗布,真是攜傷上陣呐!而往常他那從不離眼的近視眼鏡也不見了。熟人和生人都向我點頭,包括傷員蔣峰,他點著頭還在迷著眼看我,顯然還在仔細認。徐冬忙給我們介紹,交換名片,那個肥頭大耳的果然是個領導——啤酒廠宣傳部的張主任,他左邊那個男的是司機,右邊的女子是他的秘書,叫何娜。張主任叫來服務員讓我點菜,我說有點事吃過來的,沒有點。我先舉起了杯,說來晚了先自罰一杯,緊接著張主任又向我舉起了杯,我忙說就這最後一杯,下午還要上班,一旁的徐冬也忙替我說話,張主任沒再堅持。於是其他人也都舉起杯,我們共同幹了一個。
  因為我的到來,飯局又延長了半個小時左右,就是閑聊,我才知道上午發生了什麽:
  原來外省的一家全國知名啤酒生產廠在我們省內一個小城市收購了一個小廠,現已開始生產該品牌係列的產品,而且產品已出現在了我們這個省會城市的餐桌上。同行是對手,是冤家,他來搶地盤那還了得?於是本市啤酒廠立即展開了明暗攻勢。費勁周折,本市啤酒廠的特工人員終於發現該瓶啤的容量不足。這才聯係本市質監人員和找了記者,以對該瓶啤的儲藏點進行查處和暴光,當然,本市啤酒廠的人是“暗箱操作”,不能露麵的。
  誰知事情出了岔頭,記者和質監人員沒有同步到位,而是記者先到了。儲藏庫的門開著,門口停輛卡車,人家正在裝卸,幾個記者二話沒說,進了儲藏庫又是翻看又是拍照。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質問他們幹什麽,他們說有人舉報啤酒容量不足,該頭目當時就大罵他們是本市啤酒廠的***,讓他們住手,可他們仍我行我素。頭目忽然喊人過來,幾個記者一見不妙忙跑出儲藏庫,徐冬和電視台的兩個記者跑得快,日報的蔣峰跑得慢些被眾人圍住,近視眼鏡被打飛了,他當時朦朧中隻抓住了一個襲擊者的胳膊,可無異於“盲人摸象”,被一頓胖揍。跑遠了的徐冬忙撥打“110”報警。警*察幾乎是與質監人員同時到的。
  在派出所,經過警*察的調解,蔣峰與頭目兩人經過協商,頭目當場拿了1000塊錢,打人致傷的事就算了了……
  我心裏感慨“不正當競爭”都到了這種卑鄙的地步,當然在酒桌上我沒露聲色,安慰了蔣峰幾句。
  張主任結了帳,快出包房門的時候,女秘書何娜一人塞給了我們一個信封,塞給我的時候,無意中我們兩隻手碰到了一起,她笑了笑,我沒去領會,我正捏了捏信封,好像不太厚。出了萬盛大酒店的門,張主任忽然對我、徐冬、兩個電視台的記者抱歉地說不能送了,他要帶著蔣峰去配副近視眼睛,我們說“不用不用”,張主任、蔣峰、女秘書何娜還有司機就上了一輛黑色中華轎車,蔣峰上車前還沒忘囑咐徐冬一句:“徐冬,那張照片你千萬別上!”
  電視台兩個記者打了輛出租車走了。
  “你去哪?徐冬看著我。
  是啊,去哪呢?這個點兒去單位還早。
  “去我們單位坐會吧!” 徐冬說完叫住了一輛出租車。
  在出租車上,我打開信封,裏麵是1000塊錢,我不禁罵了一句:“媽的,摳X!”徐冬轉過頭來看著我:“你知足吧,我們一番生死驚魂也才1000!”
  徐冬轉國頭去,忽然又嘟囔:蔣峰這小子賺了,多賺了一千,還賺副新眼鏡。”
  我笑了,我知道他知的是蔣峰額外收到的那個頭目在派出所裏給的那一千:“得了,你也知足吧,人家那賺得可是苦肉錢!”說完我又挖苦他:“徐冬你也太不義氣了,同去采訪的同行被打,你比兔子跑得還快,人家電視台那倆哥們跑得快情有可原,肩上扛的機器幾十萬呢!”
  “我的相機也值個五六萬呢,再說我還要抓拍他們打人的鏡頭,也留個證據嗎?徐冬又轉過頭來,一副跟我急的樣子。見我還是笑,徐冬又說:“你別在這兒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要在場你試試?
  說完看著我,徐冬又一本正經地說:“駱駝我跟你說,以後你要碰到這事,你一定要冷靜,可不能義氣用事,不趕緊跑報警,逞匹夫之勇,那不白挨打嗎?”我忍不住又笑了。徐冬狠狠地瞪我一眼,又轉過了頭去。
  到了日報大廈門口,徐冬掏錢的手忽然停住了。
  “駱駝,你付車費!
  “好我付,我付。”我笑著掏出20元錢來遞給司機,我知道徐冬心裏還不平衡。
  下了車,我仰頭看了看20多層的日報大廈,心裏忽然很沉重起來,在這座排得上號的高層建築內,曾發生了兩起震驚省城的腐敗案。一起是幾年前蓋這座日報大廈,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當時的日報集團總裁李某卻進了班房,據說當時蓋樓共斥資1.4億元,其中被查出了貓膩:再就是去年,日報集團總裁陳某因為曾收受下屬一廣告部主任20萬元的賄賂,東窗事發,被判了刑。陳某與前任相比,當然是小巫見大巫,委屈多了。
  日報集團所屬的所有報紙和雜誌都在這座大樓內,日報占據了三、四、五層,而徐冬所在的晚報就在六、七、八層。晚報的攝影部在六樓。在六樓的電梯口,我遇見了晚報娛樂部的王冬霞,寒暄了幾句,王冬霞就著急忙慌地上了電梯。王冬霞原是晨報娛樂部的,後來才來日報集團所屬的晚報。王冬霞是圈裏有名的風騷潑辣的女人,有關她的一個有意思的傳聞已經成了圈裏盡人皆知的經典笑話。
  據說這王冬霞原是個在商場裏賣鞋的女子,不知怎麽進了晨報,後來在晨報和一個有婦之夫的男記者勾搭上了,稍不順意就同男記者又哭又鬧的。一次鬧脾氣,在自家強迫男記者和她做完愛後,竟讓男記者付錢,男記者不從,她一氣這下便將男記者的衣褲從五樓扔了下去。這個故事不完整,因為後來光著身子的男記者是怎麽走的,沒聽圈裏的誰交代過。但這也正給我們留足了想象的空間:或者王冬霞心軟了,下樓又把衣服褲子撿了上來,或者衣服褲子已經被撿破爛的老頭拾走了,男記者就隻有穿著女人的衣褲走人——後麵的這個結果是很能讓人噴飯的那種。後來聽說男記者也到了晚報,不過到現在我還沒碰到過他。
  進了攝影部,免不了和幾個熟人寒暄,徐東給我找了個空電腦,告訴我願怎麽用就怎麽用吧,有色網站隻要你能上去你就上。然後他坐在一個電腦前裝模作樣地寫稿子。我一直認為徐冬寫起稿子來就是裝模作樣的,一個攝影記者,忽然也能操刀寫字了,這讓我這個碼字的很不舒服。
  我看著新浪網上的新聞,很用心。自從從事了神聖的新聞行業,我就喜歡上了看看網上或聽聽電視裏的新聞。記得“9.11”那個早晨,我一連接了圈裏人十幾個電話,最先打電話把我從睡夢中吵醒的就是徐冬,我打開電視,看著那兩座摩天大樓在爆炸中橫腰折斷的畫麵,我激動地不得了:“狗日的美帝國,你們也有今天啊!”但後來麵對國內外媒體一致的宣傳方向,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一個國家的數千人民遭恐怖分子襲擊身亡,這是多麽令人心痛的事啊,我們應該同情他們,而痛斥恐怖分子。我是個公民,不隻是中國的公民,也是整個地球的公民,我應該有公民意識。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正寫稿子的徐冬接手機,掛斷手機他就對我說有個突發事件——新華製藥廠車間著火了,他要去采訪。我就說那你捎我到新華廣場吧,到那打車去單位能省不少銀子。我們起身出了攝影部。
  “處理結果該下來了吧?不會,按目前政府部門的效率,一件事最少不要拖上個把月的?不過也難說……”坐在晚報的采訪車,我心裏又忐忑不安起來。自從“引號事件”發生以來,我每次踏上上班的路都有很強烈的“硬著頭皮上火線”的感覺。作為一個“小編”,我無法換位思考地去琢磨宣傳部部長最終會給這個事件怎樣定性,也許夠得上政治錯誤,或許還是嚴重的政治錯誤呢。經過“十年文革”,中國人對“上綱上線”畢竟已有了寶貴的豐富經驗。其實我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無非就是三個結果:鼓聲大雨點小,最後不了了之;調離原有工作崗位,去做記者或幹脆去校對;開除了事,省內媒體永不在錄用。“去***,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願咋咋地!”
  采訪車到新華廣場時停下來,我打開車門剛想下,忽然想起來什麽,我扭頭對徐冬說:“你稿子寫完了直接發到我的郵箱裏!”徐冬很不耐煩地:“知道了,你怎麽跟老太太似的,快下去吧!”我罵了聲“狗日的”下了車。
  我十分懷念記憶中那些青澀鮮活、剛出鍋苞米花般的一張張麵孔,還冒著奶油的香氣,蛭?瞧渲幸燦形業撓白印D鞘蔽頤塹睦硐胱茉諤焐戲桑?及炎約合胂蟪汕欠濉⒈榷?譴乃頻撓⑿郟??钜?脫蠓墾蟪倒夜常?槿嘶崤拇蜃盤焓拱愕某嵐頡??上質稻褪僑緔瞬鋅岷統舐??蔽頤茄Щ崛ケ嬤さ囟源?磺校??罹吞??蘇媸擔?硐刖圖附?妹穡?頤悄且豢趴判木鴕巡輝倌昵帷??岸躍頻備瑁?鬆?負巍保?鬆?嘍棠牛?
  這座城市與我的童年、少年、甚至我的青年無關,所以我一直認為它與我的理想也“弗搭界”。這是一座現實當中的城市,它的大街小巷,甚至公廁的每個角落都充滿著人味,在它的毛發上你找不到一點仙氣,當然更找不到鬼氣。它確確實實適合男男女女的群體居住,被爾虞我詐、聲色犬馬、貧富參差所淹沒著。它當然也適合於我。
  晚霞肆無忌憚地透過會議室寬大的落地窗落在了主編的身上,這使主編看上去更加“霞光滿麵”,主編正在表揚我。說“引號事件”發生後,他代表報社先後請省市有關部門的領導吃了N頓飯,以前沒有打通的一些關節竟然打通了,更可喜的是,在與副市長XX同桌進餐時,這位也主管文教衛生的副市長竟然一個電話,把困擾我們報社很多員工幾年的子女轉學、入學的問題解決了(都是外地應聘來的已婚者,我很慶幸自己還孤家寡人)。員工們沒了後顧之憂,報社的管理也會上個新層次,主編當然很高興,他用很曖昧的眼光看著我,用“塞翁失馬”這個成語給這次表態做了個總結。末了他也沒忘了責備似的關照我一句:
  “方舟啊,雖然壞事變成了好事,但你也要吸取教訓,你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就是再細心些,盡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失誤……”
  “是!是……”
  我忙笑著向主編萬分慶幸地點著頭。擔驚受怕半個月,會是這樣一個意外的結果!上帝總是這樣,讓你哭,讓你笑,有時還會讓你哭笑不得,然後他就躲到陰暗的角落裏獨自發笑。
  麵對主編,我一直有著很感激的心理,他對我有著知遇之恩。5年前,我還在一家企業埋頭編內刊,一次在經理的酒桌上遇到了主編。此後他多次給我們經理和我本人打電話,說他們正與一個部門合作,在籌備一份都市報,無論如何讓我過去。說實話,我當時在企業不算是高收入,但很舒服,雖然我也有著想做一個正兒八經新聞人的那份激情,但那時主編的話並沒有讓我心動。可架不住我們經理也反常地對我進行遊說,我還是繳了械。後來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主編確實是很有頭腦的一個報人,報紙創刊3個月,就創造了發行20萬份好成績,廣告一路飆升。現在主編已帶領我們踏進了高收入白領階層。
  其實,我也給足了主編的麵子,在報社期間,我曾有三次跳槽的機會,我想要跳的都是市內比較有實力的,待遇比較好的媒體,用現在較時髦的話講就是“大報”,但礙於每次主編都親自出麵做我的思想工作,我每次也隻好全身而退。在這個跳槽上癮的時代,現在在我們報社,“老人”已經不多了,在經曆了與主編三次的觸膝長談後,我曾發誓要做最後一個“麥田守望者”。
  我笑著看了對麵的美女黃鸝一眼,她原本神經質的臉上竟然嫣然一笑,我心神一蕩。至此,時間打了個結,我連續多日的陰狸時光終於雲開霧散。
  我笑著將頭轉向別處,我的笑並不是毫無保留的,我心底還是留有著一份“戒備”——我對“禍,福所依焉;福,禍所附焉”的古代相對論一直深信不疑,所以現實中的一個黑色幽默,還不可能讓我忘乎所以。以我近30年的人生經驗判斷,我工作上突然一片豔陽天了,那保不準別的方麵就出了問題,或就會出問題。生活原本就不該風平浪靜,何況上帝也不會輕易放過我這個黃種人。問題會出在哪呢?生活?感情?還是其他……
  整個編前會都是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進行並結束的。
  在一樓食堂吃晚飯時,我正一個人坐著,端著托盤的黃鸝笑著走了過來,在我對麵坐下,我食欲大增。邊吃邊聊天,黃鸝手上的筷子是一小口一小口往嘴裏送的,未全盡其用,我懷疑她剛看完“怎樣使用中國筷子”西洋短片。看著黃鸝優雅的吃相,我實在想象不出她在美國是怎樣的一種生活狀態,她會不會一大早起來,就穿著睡衣吃開心果,喝威士忌呢?會不會也有隻饞嘴的梅花鹿,把腦袋伸進窗子要吃的呢?
  “你說現在哪兒是野遊的好去處?”
  黃鸝很突然地提出了這個問題,我毫無準備地,大腦裏搜索著,黃鸝忽然又補充道:“我是說離咱們這兒近的。”
  “核桃溝!”我脫口而出。
  距離省城一百多公裏核桃溝確實是個避暑休閑的好去處,懸崖峭壁,青鬆澗水。去年剛開發出來的時候,我就和幾個哥們開車去過一次,有不少省內外的畫家在那兒寫生,我們還碰到了一個拍剿匪電視劇的劇組。最難忘的是在那兒吃了“土燜全羊”,與內蒙的烤全羊類似,但因製作方式大異,所以味道上也別具特色。我曾觀看了“土燜全羊”整個製作過程:地上壘出一個一米多高的橢圓形的土圍子,寬窄剛好能掛進去一隻羊, 窄的一側貼地麵留有一個灶口。把收拾好的全羊全身撒上調料,然後用一根鐵棍穿起來,掛進土圍子內,上麵蓋上蓋子,蓋子四邊都用泥土封死。之後就用木材塞進灶口,點著火,就這樣連燎帶烤的,當土圍子裏的溫度達到一定高度時,就用泥土也把灶口封死。再燜一段時間,就可開蓋取出食用了。這種“土燜”的原理有點像新疆的“饢坑”。
  “我也聽說那兒不錯,早想去散散心了,可就是脫不開身……哎?方舟,明天我們都休息,去核桃溝玩兒呀?”
  黃鸝一邊吃飯一邊說,隨口說說的樣子。我看著她,心跳加快。我當然也該隨口就答應的,但話到嘴邊忽然想起明天已經預定出去了……
  四天前,關於外省某知名品牌啤酒的係列產品在省城“缺兩上市”,記者前去采訪“慘遭暴打”的報道,在我報發了個頭版“大賣點”,市啤酒廠一方很是滿意,特意打電話邀請我、徐冬、蔣峰等幾人找個晚上的時間再玩玩兒,我故意推脫說編輯工作,沒時間,那個張主任卻一再說時間由我定,這樣我就定了明天我的休息日。當然,那篇報道並不是以我的名義發的(我畢竟是編輯,不事采訪),以我們報社記者劉浪的名義發的,他在徐冬稿子的基礎上改了改,交到我這個一版編輯手上又加工了一下,劉浪沒跑腿就賺稿費,何樂而不為呢?
  “晚上出去玩玩兒”,多大的誘惑呀,我尋思著,在賣笑女和黃鸝之間,我開始衡量起來……“啤酒廠的邀請可以找個理由再推脫掉呀?”這樣想著,我笑著看了看黃鸝。
  “行啊,到那兒我請你吃土燜羊肉。”
  “真的呀!”
  黃鸝一副驚喜的樣子伸出了手指,我們拉了勾。我故意把“土燜全羊”這個概念偷換成了“土燜羊肉”,我想著到了核桃溝,與別的遊客一起買隻“土燜全羊”,共同品嚐。我自己若是買一整隻,花不少銀子不說,兩個人吃又吃不完,實在是大大的浪費。
  晚上9點多的時候,我正在編版,忽然打來了北京長途,是張小月的。張小月是我的前女友,雖然分手一年多了,但我們一直保持著聯係,隻不過友誼像朋友一樣純潔。張小月告訴我她快上火車了,明早8點多到省城,讓我接她並陪她逛街。我完全可以找出一萬條正當的理由拒絕她,但我真的不想影響一個女孩子心目中,一個男孩子那可愛真誠的形象。
  生活有可能都在我們的計劃之內,但細節絕對是雜亂無章的。剛剛推脫掉市啤酒廠的“晚上玩”,應了美女黃鸝的“出遊玩”,現在卻又要改變了,換成“逛街玩”了。
  給黃鸝打電話的時候,下了白班回家的她顯然已經鑽進了被窩,一聽是我,就哽哽唧唧地,以為我閑著沒事兒騷擾她呢。我心說“我操!”我心想:俺是那樣的X人嗎!但我說出去不成核桃溝的消息時,我能感覺出電話那端的無比失望,我忽然就有點於心不忍。
  接近淩晨1點的時候,我拿著最後一遍清樣去給王副主編審看,王副主編接過去連看都沒看就簽了字,遞給我時笑了:出個錯都能為報社謀福利,水平那麽高,不用看了,嗬嗬!”
  我一時沒弄清他是真在開玩笑,還是在有意挖苦我,我不露聲色地說您還是看看吧,王副主編便說不用了不用了。“你看不看有個鳥用啊,出了毛病還不都是我的錯?”心裏這樣想著,我臉上還是堆著笑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單位的班車送我到了居民小區外。我走到住處單元門口的時候,看著遠處近處那幾個還亮著燈的窗口,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想知道究竟的欲望:那些燈光下麵都在做著什麽呢?
  毛毛在床上仍然死豬一樣睡著,當我掀開被子的時候,她臉上又是那種不耐煩地倦怠的神情。可當我又是親又是摸地亂來一氣後,她顯然已抑不住激情燃燒,蠕動著配合起來,我迫不及待地翻身上去。可剛進去,枕頭旁她的手機就響了。拿起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毛毛的臉上滿是慍怒:
  “我都跟你說了,別他媽給我打電話了,不要臉!”
  顯然還沒等對方說什麽,毛毛就憤怒地掛斷了手機。我知道電話是毛毛的前男朋友打來的,因為我和毛毛在一起的時間,這樣的電話她接過幾次。當然,做為一個男人,看著自己的女人接這樣的電話,當然很不舒服。我也曾懷疑過毛毛,在若幹個我不在的上半夜,我不敢保證,在我這張床上或別人的床上,毛毛沒有自導自演過“紅杏枝頭牆外鬧”。可每次,當我看著毛毛那樣堅決地無情地掛斷前男友死纏的電話,我還是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但這次不同,真的,我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伴著白天編前會上輕鬆愉快的情景,“古代相對論”又開始在我腦子裏作崇:“問題不會出在這兒吧?”我看著毛毛,毛毛也在看著我,她的臉上,剛才蕩漾著的紅暈還沒有褪去。
  我不能確定。
  我和毛毛不會有結果的,我敢肯定。
  不錯,我是喜歡毛毛,但這種喜歡不是能許以終身的那種。自打見到毛毛那天起,我就沒有動過要和她走進婚姻殿堂的念頭。一個男人的青春時光就應該像一棵樹,主幹卯著勁兒地往上穿,還要橫生出許多枝椏來,這樣才茂盛,才端得五光十色,豐富多彩。毛毛就是這棵樹上的一個枝椏,她頂多能在我的感情履曆上畫下一個逗號。那麽誰能給我一個句號呢?我不知道,每當想到這個問題,我就覺得很遙遠,也許能畫句號的那個異性,還在幼兒園裏唱童謠呢吧。
  何況,我雖還不能確定毛毛是否已給我戴上了綠帽子,但我們的關係已出現了問題,這已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而且這個問題是致命性的。
  因為夜班編輯工作的關係,我每天下班到住處的時間是淩晨兩點左右,這就是說,我和毛毛的夜生活一般會發生在淩晨兩點半左右。當然,偶爾在上午11點我睜開眼睛之後,我和毛毛也會有性活動,但那不能叫作夜生活了。無論怎樣,這都是不正常的。總是在熟睡中被叫醒,然後就是一番精神高度亢奮,毛毛因此總是睡眠不足,不堪我擾。所以沒幾天,當我再碰她的時候,她便很不情願的,既然不情願,我就有了“強迫”的嫌疑,做起來難免會有一種犯罪的心理。毛毛會不會也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呢?我不得而知。一段時間下來,我們的心理自然而然就有了障礙,那些生理醫生所說的性生活不和諧也莫過於此吧!
  我和毛毛分手是早晚的事,我隻不過想盡量保持長久一些,因為毛毛這個枝椏在我這棵樹幹上才剛鑽出芽兒,還沒有伸展出去,以盡支撐起一片繁茂的義務。
  說起夜班編輯工作給我造成的不良影響,我不免會多嘮叨幾句。我曾在多種場合,向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說過“夜班編輯不是人幹”的這句話,每次說完之後,他們都無一例外地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讓我會突然質疑自己“是不是心理變態”。他們一定認為,編輯,特別是一版編輯,是一個多麽神聖和榮耀的崗位呀,他們是“太監不知鴨子的苦啊”。作為人這種高級動物,似乎就適合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反其道而行之,必有排斥反應。與三年前的自己相比,我現在免疫力下降,大腦反應遲鈍,記憶力減退,心情總是異常煩躁,有時突然就會有要發瘋的感覺。
  調離夜班編輯工作的想法在我心裏早已是深思熟慮。屈指算來,我向主編交出的那份“調崗申請”也快兩個月了,這是一次毫無成效,反而引起了副作用的“主動出擊”——我和王副主編因此結下了梁子。就在“調崗申請”交上去的第三天,我正投身編輯工作,王副主編忽然叫我去他的編輯部談話,他頭一句話就問我怎麽不想做夜班編輯了,然後沒等我回答就說:“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負責夜班編輯工作以來是不是太獨斷,讓你發揮不出來了?還有,你是不是覺得我改的標題不好啊?”說完,王副主編笑著看著我。
  “不是,不是!”我幾乎讓他這一連串的突然的發問搞蒙了。
  “沒關係,有意見你就提嘛!”王副主編仍笑裏藏刀地看著我。
  我還是搖頭。王副主編忽然把一張打印紙遞給:“那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接過來一看,是我交上去的那份“調崗申請”,再看裏麵,“一版是領導意圖極強的版麵,我資質有限,常常領會和落實不到位,很是尷尬,實在不勝此任”一句話下麵,竟劃著一道紅線,我腦袋“嗡”地一下子,我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大蠢蛋,發這種涉嫌暗示性文字遊戲的牢騷幹嗎呀?明擺著不是給某些人落下話柄嗎?我忽然就理解了秦始皇和康熙皇帝為什麽要大興文字獄。
  我放下手中的“調崗申請”,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解釋起來,盡管我知道已無濟於事。很有耐心地聽我解釋完,王副主編笑著宣布:“報社還是很信任你的,希望你繼續留任,以後有什麽事就多溝通!”我換崗的事徹底泡湯了。“溝通個娘稀屁呀!”我當時心裏想,因為我感覺到了王副主編那笑容背後 “以後一定給你小鞋穿”的陰毒。
  說心裏話,“引號事件”發生後,雖然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但也心存一絲僥幸。盡管趕上這個事兒被調離夜班編輯的崗位會很丟人,可畢竟也是一次調動的機會呀。老天就是不遂人願,有些事真是不隨人的主觀願望而轉移的啊。
  剛下過一場小雨,天空還陰著臉,可整個省城的街道和建築卻像抹了橄欖油一樣明亮,我和前女友張小月正走在最繁華的一條步行街上,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硬生生地支撐著,總想打盹兒。為了去車站接張小月,我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還向毛毛鄭重其事地撒了個慌。不知怎麽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感慨類似於“沒有欺騙就不能生存”的歪理邪說了。
  張小月的心情很不好,問她為什麽,她又不肯說,隻是不厭其煩光顧著地一家一家的專賣店,不厭其煩地試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我表現出了足夠的耐性。看著她試衣服的樣子,我忽然想起重前來,很多次一起去逛街,都因我忍受不了她的“不厭其煩”而同她吵得麵紅耳赤。我今天怎麽這麽紳士呢?是距離,這個東西有時讓人憎惡,有時卻表現得很可愛。
  和張小月的分手就同我們的相識一樣,像一場戲。還是在我做記者的時候,一天晚上我值班,新聞熱線旁邊的那台情感熱線響了,匿名的張小月在電話裏拋心置腹的傾訴喚起了我的同情,我們相約在第二天吃了頓飯。三天後的第二頓飯後,我們就進入了同居時代。三個月後的一天,在我的住處,張小月突然問我愛不愛她,我隻是笑,因為我當時覺得確實很可笑。在她一再逼問下,我就隨口說了“我愛你”,她說我的回答水分太大。於是她又給我出了個問題:假如她和我的母親都掉進了湖裏,我先救誰?我說誰也不救,因為我不會遊泳。她說假設我會遊泳,我就反問她:這樣的事怎麽能假設呢?一來我真不會遊泳,而且以後也不打算學遊泳;二來也不會出現我的母親和你一起掉進湖裏的情況……我們吵了起來,一氣之下,她一腳踢碎了我那個長一米寬一尺的大魚缸,水漫了一地,導致僅剩得那條活金魚幹渴而亡。就這樣,我們分了手。
  值得說明的是,張小月原是省電視台一個欄目的編導,和我分手半年後,辭職去了北京,幾番沉浮後,現在已在北京經營了一家規模不大的傳煤公司。在我的印象中,張小月確實是一個很好強的女孩子。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怎麽會給同行業的另一個媒體打情感熱線,傾訴苦悶呢?直到現在我也沒搞明白。
  不厭其煩地逛到中午飯的時間,張小月也沒能買一件自己喜歡的東西,這倒在我意料之中。我們決定到藍寶購物大廈去吃風味小吃。
  藍寶購物大廈的消費區共六層,集購物、飲食、娛樂為一體,在省城算得上消費的首選之地。在四層的美食城,我們選了較偏僻的角落坐下來,我點了幾個小菜,要了碗牛肉麵,她點了荷葉包飯,服務員便去準備了。張小月仍一臉地不高興,其實我心裏明鏡似的,她在北京一定和男朋友鬧了矛盾,或分手了。幾年來,她一直都跟我說她在北京沒有處男朋友,鬼才相信呢。既然她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我又何苦自討無趣呢!相對無言,我把目光轉向別處,一撥兒吃飯的剛走,卻又有一撥兒吃飯的來了,這裏永遠都這麽紅火。
  我忽然想起前不久在這大廈裏發生的一件事來:動物園剛生下來幾個月的四隻小老虎,忽然來了大廈三層“走穴”擺場子,消息傳出後,藍寶大廈一時間人滿為患,四隻小虎疲憊不堪。全城媒體馬上就有了反應,幾乎同一天都在顯著位置進行了批評報道,角度是動物園與藍寶大廈的合作純屬於商業牟利,讓小老虎疲憊地打工賺錢,對國家級動物的保護不利。而接下來的幾天,關於“打工小老虎”的追蹤報道仍然占據著全城媒體的顯要位置,內容都大同小異,而且頗能讓一些人覺得蹊蹺的是,被批評兩方在每天的報道中都積極表態,似乎很願意接受這種批評采訪。後來我從朋友處打聽得知,參與報道的記者果然都是請去的,都給了紅包。據說報道那幾天,藍寶大廈的營業額接連翻了幾番的。我不禁佩服藍寶大廈的經營者來,他確很有頭腦,懂得新聞的宣傳力度有時是廣告所無法比擬的。這位經營者在我們省內也是個有名的企業家。
  張小月顯然沒有胃口,荷葉包飯隻吃了幾口就不動了,看著我吃,我卻狼吞虎咽地,不一會兒牛肉麵就下去大半。我確實餓壞,雖然已沒了吃早餐的習慣,但好久沒起這麽早了,又逛了一上午的街,體力消耗可想而知。
  “你看了《十麵埋伏》了嗎?”張小月看著我,忽然問。
  “沒有!”我邊吃邊回答,吐字有點不清。
  “我也沒看呢,一會兒去看電影吧!”張小月忽然笑了笑。
  我忙點頭。三下五除二我就扒完了碗裏剩下的牛肉麵。
  買了小食品和飲料,進了電影院裏,循環電影正放映著,但眼前卻伸手不見五指,我和張小月隻好先站在門口適應一會兒。這種狀態使我忽然找回了幾年前看電影的感覺,我和張小月認識以來,這是第二次走進電影院。電影正上演著影片的結尾部分:三個主人公雪地裏浴血拚搏,直到生命終結,很悲壯。但章子怡好像死了兩回,這讓我很不舒服。
  終於影終燈亮,觀眾都往出口湧,我和張小月擠進去找了兩個座位坐下。離開演還有十分鍾,我們開始吃小食品等待。
  “你和你那個新處的小朋友怎麽樣?”她忽然問我。
  “什麽怎麽樣?挺好的。”她的提問讓我覺得很突然。
  “不打算婚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說什麽。張小月看了看我,也沒再說什麽。
  我沒看表,電影好像放映了兩個小時左右,不過是一個老套的武俠故事,老謀子用美麗的畫麵和電腦特技把它演繹成了有了詩的意味。我和張小月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太陽竟然已經鑽了出來,我們還沒有適應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下一步去哪呢?我正琢磨著,手機就響了,是劉大軍打來的,說知道我休息,和幾個朋友都定好了晚上聚一聚,我說都給我定完了,不去能行嗎,都有誰呀?劉大軍就說出了張兵、方東方、劉進的名字,還有徐冬。我說徐冬不是有應酬嗎?劉大軍說跟他說好了,咱們先吃,他應酬完了就過來。劉大軍又說5點在春滿樓見,就掛斷了電話。我把手機收好後征求張小月的意見,她猶豫著。
  “你大多都認識,一塊兒熱鬧熱鬧!”我說。
  張小月勉強點頭同意了。
  雖然離吃飯的地方很遠,但還有兩個多小時呢,打車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幹什麽去呢?覺得實在沒什麽地方可去了,我和張小月決定坐公交車去春滿樓。如果在一個大城市裏,你沒有事可做,那麽你就去坐公交車,它是最好的廉價消磨時間的工具。
  雖然坐了公交車,但我們還是提前半個多小時到了春滿樓,我擅自主張選了個包房,然後給劉大軍打手機知會了一聲。包房裏還有音響,所以吃完飯還可以唱歌。我打開音響,張小月讓我唱,我說你唱吧,她拿著話筒就開始哼哼起來,還是以前我熟悉的那些老歌兒。
  劉大軍今天組織的這些人都是我們一個朋友圈裏的好朋友,也是一個吃喝玩樂的小團體。劉大軍是我們省法製報的記者,方東方在一家出版社,張兵是個鐵路警察,他是徐冬的大學同學,我們也是通過徐冬認識並與他相熟的,劉進在一家行業雜誌做記者,嚴格地講他還是我的徒弟,因為他曾在我們報社實習,我帶了他半年多。除了徐冬的以上這些人幾乎是同時到達春滿樓的,以至於讓我誤解他們是串通好了的。劉大軍帶來了他的妻子聶雲。
  大家看著我帶著張小月來,很意外,但表現得都很平靜,在我們這個圈子裏,劉大軍例外,其他人不帶妻子或女朋友,而帶個陌生的女孩子赴會,是司空見慣的,相互領會,心照不宣。何況這些人裏麵隻有張兵不認識張小月。我給兩人之間介紹了一下。劉大軍和妻子聶雲就落座在我對麵,聶雲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禁心慌。
  劉大軍和聶雲實在是很幽默的一對夫妻,劉大軍每次這種公開露麵都帶著她,看上去倆人很和睦,互相監督,又互相信任。但背地裏倆人都背著對方玩陰的。有一陣子我一個人的時候,一天我下樓上班,正碰見劉大軍帶一個陌生的女孩上樓找我,給我使了個顏色,我馬上就會意地把鑰匙給了他。等我下班回來去樓下理發店拿了鑰匙進屋,我目瞪口呆,我那張雙人床都快散架子了。後來我問劉大軍,這個狗日的說他那天一個小時做了四次。劉大軍在那個女孩子身上還是吃了虧,那事後不久,女孩子朝他借了5000塊錢,兩人從此再沒聯係。
  聶雲也不是一隻老實鳥。去年五一放長假,我們這一幫哥們攜妻帶女去海邊玩,晚上在漁民家喝酒,我因鬧肚子沒有喝,聶雲喝得很少,其他男男女女的都喝醉了,男女混居地都擠在一鋪大炕上睡覺。半夜裏我出去解手,聶雲就跟了出來。後來就在海邊的沙灘上,在鋪著的一張魚網上,我讓她興奮的要死。我們僅就那一次,此後誰都絕口不提。但僅就這一次,我每次麵對劉大軍的時候都無比內疚,每次遭遇聶雲的目光時,都感覺我們倆彼此心裏通著什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桌上就有多了的感覺。張小月就有些喝多了,和方東方雲山霧罩地侃著藝術、文學和生活,有時話說出了格,我就忙不迭地給她揩屁股。席間劉大軍給徐冬打了幾次電話,徐冬都推說過一會兒,再打就關機了。我知道這個X已經開始做了什麽,含笑不語。
  滿桌子的狼籍,大家已經開始離開座位唱歌兒了,徐冬正是這個時候大咧咧地走進來的,滿臉通紅,但並沒有喝多。這廝裝模作樣地倒了杯啤酒,在每個人麵前舉了舉,自罰了一杯,然後拿起盤子裏僅剩的半隻蝦,扔進了嘴裏。嘟囔:“你們這幫狗養的,好吃的也不說給我留點!”劉大軍也罵了一句說:“就你,都想讓你來了喝泔水的!”
  烏拉烏拉的唱著,有的歌兒都跑了調,屋裏鬼哭狼嚎似的。我忽然感覺下身告急,便起身出了包房,徐冬也跟了出來,我們一起進了洗手間。
  “駱駝,你沒去後悔一輩子,啤酒廠真他媽夠意思!。”徐冬一邊解手,一邊說。
  我看著他。
  “18歲,真他奶奶嫩!”徐冬滿臉地炫耀。
  “你奶奶的也下得去手!”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今天晚上我不但手氣好,財氣也好,出來結帳的時候,分給我們發票讓我們刮,我一刮,150元……”
  “你小子龜頭冒金光了吧?”
  “哎?駱駝!”徐冬一邊提褲子一邊看著我。“你說要是天天這樣操X還能賺錢,多好!”
  我白了他一眼:“有呀,你想幹不?
  “啥?”徐冬兩眼發光。
  “鴨子,你這條件可以做鴨王。”我忍不住笑了。
  “你個王八蛋!”徐冬係著腰帶踢了我一腳……
  也許是認為我和張小月之後會有節目,出了春滿樓的門,大家便沒理我們各自打車走了。我和張小月打了車,司機問我去哪,我說先開著吧。5分鍾後我想好了去新月賓館。那的條件不錯,標準間相對也便宜,而且免押金。
  到新月賓館進了房間,張小月就飛快地坐到了床上,她是很疲憊了。
  “你休息吧,我走了,明天上午我再過來。”我對她說。
  張小也卻忽然拽住了我:“方舟,你就那麽急著回去喂那個小妖精,陪我一會兒!”
  我隻好也坐在了床上,四目相對,我們忽然緊緊地摟在一起,倒在了床上,狂吻。我迫不及待地將手身進她的上衣裏,摸著捏著,她順從著。我開始解她的褲帶,她卻用一隻攔著,我強行把她的手拿開,她卻死命掙紮起來。就這樣我們足足對抗了10多分鍾,我還是沒能解開她的褲帶。我忽然想起了一個法律問題:這樣的暴力也算是強奸了,但為什麽不能成功呢?我頓悟,我沒有刀,如果有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就能得逞了。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區別,君子是不會動刀的。所以法律上對強奸這個罪行應該有一個新的更細節的劃分,若小人使用暴力得逞了,那就是十足的強奸;而君子使用暴力卻應另當別論,因為即使成功了,那也是女方半依半就的。
  我和張小月都氣喘籲籲地平躺在床上,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經淩晨兩點了,我側過頭去看了看張小月。
  “我得走了。”
  “那你就走吧。”
  張小月的聲音很平靜。我二話沒說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剛才撕扯亂了的衣裳,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打車到了住處樓下,上樓到住處門前,我忽然有一種怕的感覺,猶豫起來:當我打開這扇門,會不會有一個熟悉的女孩的侗體和一個陌生的男孩的白條呈現在我麵前呢?我還是鼓起勇氣開了門,畢竟是我的住處嘛。等進了屋,我卻失望了,諾大個雙人床上竟空無一人。
  毛毛去哪兒了呢?不是回家了吧?我開始給毛毛打手機,竟然是關機,我不安起來。毛毛有個習慣,就是不管任何時候,手機都是開著的。她今晚怎麽就關了呢?我想往她家打電話,但想一想她的家人都已經睡熟了,我可不願意自己突然變得不禮貌起來。
  兩隻眼睛很疼痛,顧不得刷牙洗臉我就脫衣上床,用被子蒙上了頭。但展轉反複地,怎麽也睡不著。就這樣一直迷糊到太陽老高了,我看了看表,已經上午9點多了。我拿起手機給張小月打了過去,通了,裏麵滿是雜音。
  “你在哪呢?”我問。
  “我回北京了,車上呢!”張小月說。
  常常在歡樂之後,我就會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我怎麽就這樣墮落了呢?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墮落的?
  相對來講,在男女情事方麵,我屬於開化和入道都比較晚的那類人,初戀是大學的時候才發生的;而第一次和女人上床是在參加工作一年以後,而且是給了一個黃臉婆的小姐, 這可能會令我一生都懊悔不已。現在還讓我懊悔的還有一件事:至今我還沒有嚐過處女是什麽滋味。
  其實,我應該算的上是這個世界上遭受女人的騷擾和勾引比較早的男人了。記得好像是5歲的時候吧,我在上學前班(就是現在的幼兒園),老師是一個走起道來一瘸一瘸的,右腿有輕微殘疾的大齡女孩兒,她以對我特別偏愛的表現方式,套取了我家長的信任後,便常帶我去她的家玩,一次她幹脆把我留下來過夜。她就把我摟在被窩裏親個沒完,還用手擺弄我的小雞雞,我那時當然還什麽都不懂,隻是咯咯地笑。後來她幹脆把自己也脫得光溜溜的,拽著我的小雞雞往她下身的洞洞裏塞,但實在太軟不成個,她費了好大勁兒也沒能成功,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一幕:很無奈的她,沮喪著臉,隻好選擇放棄。
  那個時候人們的法製觀念還沒有現在這麽強,那個時候5歲的孩子也沒有現在5歲孩子這麽懂事,否則,這個學前班女老師會成為教師隊伍裏性虐待學生的敗類的典型。不過我還是很感激她的,不知為什麽,每當我想起她,心裏就會有很溫暖的感覺。我曾多次想回到家鄉,找到我這個啟蒙老師敘敘舊,但我也總是怕她那已遍布滿臉的褶皺和脫了水分的嗓音,讓我難以接受。
  也許正是遭遇了那一次冥冥中的“啟蒙教育”,到上了小學,我的下身時常會自發的膨脹,一種莫名的欲望便會充斥我的全身,我便急待外界的擠壓。但奇怪的是,當時我有這樣衝動的時候,我的心裏並沒有一個“異性假想敵”,完全是自發的,是自個兒跟自個兒過不去的那種生理萌動。甚至當著漂亮女孩子麵的時候,我往往就沒有了這種衝動。於是,在學校的操場上,人們便能常看見我摟著籃球架子,欲往上爬狀,他們一定以為我在玩耍,實際上我的下身,正緊貼著冰冷的鐵管子蹭啊蹭的。
  我對異性有了追求的萌動,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但那個時候卻不敢說出口,與她麵對麵都會臉紅的;到了初中敢說出口了,我卻已被教化成了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三好學生,記得有一次臨近元旦,我的書桌忽然多了一張賀卡,是同班一個女生偷偷給我的,相當於一封讓我怦怦心跳的求愛信。記得當時我義正言辭地回了一張賀卡,上麵意味深長地寫了四個字:學習為重。我看到她趴在書桌上哭了;到了高中,我已是一個常在報刊上發表詩歌,能寫一手毛筆字的“才子”了,一個女生不知怎麽賄賂了班主任,竟要求調座調成了我的同桌,整天都看著我,我一舉一動她都要表個態,好像我已經是她的人了。一次正上數學課,桌子底下她忽然拉起我的一隻手撫摸著,然後看著牆上我寫的“班訓”,跟我說他爸爸很喜歡我的字,總誇我。已久經考驗,仍堅持著“學習為重”的革命信念的我,如臨大敵,第二天就極其固執地要求班主任給我調了座位。這個女生現已嫁作商人婦,聽同學說她珠光寶氣的,看上去很幸福,我卻知道她每天都“以淚洗麵”,因為白居易的《琵琶行》裏已寫得明明白白;在大學,在充當了無數次錄像廳裏“毛片”和“真片”的看客之後,一次在小樹林裏,我終於將初戀女友強行按倒,但她掙紮著竟哭了起來,我害怕地住了手,不住地安慰她。此後我們仍保持著純潔的戀情,直到臨畢業之前。
  就這樣,參加工作後的我已是如饑似渴,饑不擇食,於是架不住一個急於想在報紙上宣傳自己的個體老板盛意安排,在黃臉婆小姐的熟練撫摩下,我釀就了終身大錯。
  我這算不算墮落呢?是不是地球上所有的人都這樣?隻不過,他們把見不得光的這一麵當作了“絕對隱私”,隱藏在了那光鮮麵孔的背後?克林頓作為一國總統,可以代表美國人的形象了吧?他身後不也有著那些汙七八糟的緋聞嗎——在每次痛苦之後,我也會常常這樣質疑。
  就像張小月,誰能想到,一個體麵的電視台編導會用匿名的方式,打情感熱線來宣泄自己的苦悶呢?而誰又能想到,若幹年後在北京成了一個女老板的她,會於某一天回到前男友的懷抱裏使小性子,放縱一下呢?這對於她的新男友是不是也意味著一種背叛?她的身上會有多少不為人道或見不得人的事呢?
  張小月這樣不聲不響地來了又走了,確實讓我有點兒找不著北,隻能用“宣泄”和“放縱”這樣的字眼兒來概括她的這次舉動,但還不是徹底的宣泄和放縱。
  就這樣琢磨著張小月,我又給毛毛打手機,仍然關機。我就又往她的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毛毛母親很詫異地反問我:“毛毛不是在你那兒嗎?”我腦袋急轉彎兒:“哦……她早上走的,說回家,可能又去張曉那兒了吧?”我的回答顯然讓毛毛的母親把心又放回了肚子裏,她冷冷地說了一句:“那你給張曉打個電話吧!”然後就掛斷了。我和毛毛的家人從來沒見過麵,通過幾個電話,他們對我總是不冷不熱的,反正我也不在乎。
  毛毛沒回家,手機又不開,看來是真的出問題了,什麽問題呢?會不會……我胡亂猜想著,眼睛在住處掃了一圈兒,我才發現,原本掛在衣架上,毛毛換穿的幾套衣服不見了。我忙起身下床,打開抽屜,還有一些化妝品,但毛毛常用的那幾種不見了。我彎腰看了看桌子底下,一直插在插座上的毛毛那個三星手機的充電器,竟然也沒了影蹤……看來,毛毛這是一次有準備的離開。
  我開始在手機裏翻找張曉的手機號碼,記得前兩天她還給我打過電話呢。翻了兩遍都沒找到,顯然被新的來電信息擠掉了,我開始後悔沒把張曉的手機號碼儲存上,或記在本子上。我想再打電話問問毛毛的母親,她肯定會知道張曉的電話,但又一想:“算了!”
  幾乎每隔半個小時,我就給毛毛打一次手機,可一直打到我下午去上班,也沒能打通。我無奈,我氣憤,我忽然跟自己較起勁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都管不了,她願咋咋地吧!我要等著她自己回來,或主動給我打電話,否則我不會再找她,也不會再給她打手機了。
  時間一分鍾一分鍾,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天一天地過去,我就像跟毛毛打著一場心理僵持戰,我無法知道正躲在某個地方的毛毛是不是也這種感覺。這其間我險些忍不住了,幾次想給毛毛打手機,或給毛毛的家裏打電話,但我還是克製了自己:我就不信她會永遠地消失,如果她真的在我麵前永遠消失了,好啊,我就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毛毛這個“忽然離開”的舉動,已然影響了我睡眠的質量和工作的心情,我看上去鬱鬱寡歡,很是疲憊。
  一個下午,我剛到單位,就在報社的走廊裏遇見了美女黃鸝,她臉上滿是關心的神色。
  “方舟,你這幾天怎麽了,心事重重的?”她問。
  “沒事兒啊,就是這幾天總失眠,休息不好。”我看著她,強作歡顏。
  “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她眼裏掠過一絲興奮。
  “沒有啊!”我裝做沒事兒似的。
  “哦,你要真是失眠,明天我拿瓶藥來,是我從美國帶回來的,還一直沒派上用場呢!”黃鸝很有深意地笑著。
  “好啊,那謝謝你。”我也表現得很客氣。
  也是在這個下午的編前會上,我們得知了在省內某城市,幾百學生服用學生奶中毒的重大突發事件,這樣的事件雖然 讓我們悲傷,但也總能激起我們工作的熱情。我們討論著如何包裝,如何找個角度把這個新聞推出去,正說著,主編就推門進來了,說省委宣傳部來了通知,對學生中毒一事,省內媒體一律不許報道。主編話說完,大家便垂頭喪氣了,主編卻笑了,他掃視了一圈兒,最後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方舟你留意點兒,如果新華社發相關的通稿,你馬上告訴我!”
  晚上9點多的時候,我正留意著網上的信息,忽然,新華社關於學生奶的通稿躍然眼前,至少有800多字,我不禁興奮起來。我馬上就拿起電話,撥了兩個號碼卻又停了下來,在我和主編之間,不是還有一個主抓夜班編輯部工作的王副主編嗎?我又重新撥了個電話號碼。電話裏,王副主編很高興,我的舉動顯然讓他很受用。
  放下電話我就開始欣喜地等待,心想這回學生中毒的事可以發了吧。在我們新聞圈裏一直有個“投機取巧”的運做方式,就是你宣傳主觀部門有政策,我們就有對策。新華社已出了通稿,省外媒體都會報道的,既然已“露了風”,那我們就不怕禁忌了,結合新華社的通稿,再把我們記者采訪的內容組織包裝上去,仍然可以推出一個值得關注的強勢報道。
  電話響了,我接,竟是主編直接打來的。
  “方舟啊,我也想借著通稿再鑽個空子,可人家省委宣傳部盯得緊啊,剛剛打過電話,說新華社出了通稿,省內媒體也一律不準報道,哈哈……”主編笑著,很無奈地。
  “***!”放下電話,我罵了一句。對宣傳部這幫狗X,有時我真搞不懂,不是他們被驢踢了,就是上學的時候,教他們的老師被驢踢了。既然新華社的通稿都全國漫天飛了,強調省內媒體報不報道還有什麽意義呢?想瞞著省內的廣大讀者?別忘了現在電視一打開,新聞節目好幾百個,電腦一點擊,不想看的東西還硬往出鑽呢,而省內這幾千萬人又不都是白癡。真是搞不懂他們那緊繃思維裏的狗屁邏輯。
  吃了第二天黃鸝特意給我拿過來的“進口藥”,我當天晚上還真睡了個安穩覺。
  就在我命名的與毛毛的心理僵持戰持續到第五天的時候,我11點起來剛洗漱完,手機就響了,我一看來電顯示,是毛毛,我的火騰地就上來了。
  “你沒死啊,你還有臉給我打電話?!”
  “你喊什麽喊呀?你以為我願意給你打呀!”
  “不願打你別打呀,不說一聲你就走,怎麽你還有理啦?”
  “方舟!”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後,毛毛的聲音忽然帶了哭腔:“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愣住了,還要喊出的話噎在了喉嚨裏,我沒想到她能哭。
  “方舟,我懷孕了。”哭泣著,毛毛突然說。
  我心裏咯噔一下,惶恐不安中,我不知道該悲還是該喜。
  是哪一次出了紕漏呢?我一邊走一邊回憶性地思索著,腦海裏電閃般地幻出,在我的住處裏,那一個夜晚一個夜晚的激情洶湧,汗流浹背。不會的,那怎麽可能呢?那就是我們在風景區的那個第一次了,我伸出手指來數著日子,隻有那一次我沒有戴安全套。
  天陰沉沉的,似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更增加了我心理的負擔,我就這樣思索著走到了區醫院的門口。毛毛和張曉早已在門口等著我了,張曉一見我就很鬼地笑,毛毛卻撒嬌似的挽起了我的胳膊。
  “這麽多天,你幹嗎去了?”挽著毛毛,上醫院二樓樓梯的時候,我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沒幹什麽,一直在張曉家呀,不信你問張曉!”毛毛回答。
  身後的張曉忙笑著向我點頭,我心中當然還有更強烈,更尖銳的疑問,但話到嘴邊,我又咽下去了。把一些關鍵的詞匯擺出來,我和毛毛肯定會吵架的,而這個時候毛毛懷有身孕,她需要的是安慰,一切都等把她肚子裏的孩子處理掉,再興師問罪吧!
  奇怪的是,這家醫院的婦產科裏沒有出現我預想的畫麵:等著打胎的女孩子排著長隊,隻有我們蠍子粑粑——獨一份兒,這讓我很尷尬。我在婦產科的走廊裏不安地踱著步,而毛毛和張曉卻像沒事兒的人似的,做在塑料椅子上嘮嗑兒,唧唧咯咯的,毛毛還不時地往肚子裏灌著礦泉水,剛才醫生囑咐她要憋尿的。我知道毛毛和張曉對打胎這種事已經不以為然了,毛毛可能已打過幾次還說不定呢,不過這以前,我從沒有針對這個無聊的問題追問過她,以後也不會,知道了一個人太多的傷疤,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你也會很不舒服。但帶一個女孩子去醫院打胎,尤其是因為自己的原因,使女孩子到醫院打胎,對我來說,確實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就連“憋尿”這個小時侯熟得不能再熟的字眼兒,現在體味起來,都那麽新鮮和頗有深意。對一個在子宮裏離出世還有十萬八千裏,而又命運多殊的胚胎來說,“憋尿”是一個多麽神聖,多麽生動,多麽神秘,多麽恐怖的一個名詞呀!
  我這一輩子,會有多少個第一次,就這樣措不及防地齷齪地逝去了呢?
  也許是感覺憋得差不多了,毛毛進了B超室,我焦急地等待,毛毛卻很快出來了:“大夫說還得憋,你再去買瓶礦泉水吧!”“操,怎麽女人打個胎也這麽麻煩!”我心裏嘀咕著,下樓出了醫院,到附近的小賣點兒又買瓶礦泉水回來。就這樣的事情又重複了一次,等毛毛第三次進去的時候終於可以做B超了,因為她好長時間也沒出來。
  我焦灼地踱著步,顯得高度緊張,張曉看著我卻撲哧一聲笑了,我問她笑什麽,她說你幹嗎這麽緊張啊……張曉還算得上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上下都很豐滿的,圓圓的臉,尤其是抹了口紅的粉都都的小嘴,很性感的。當著毛毛,我曾不止一次地對她產生過邪念,但人畢竟不同與低級動物,是有理智的,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俗話說“朋以群分,物以類具”,張曉也和毛毛一樣的一身江湖氣,抽煙,喝酒,時不時地整出句髒話來。我正和張曉說著話,我手機突然響了,是徐冬。
  “駱駝,我給你講個笑話!”徐冬頭一句就說。他總是這樣,有時候沒頭沒腦的。
  “什麽笑話呀?”我說。
  “哎?你在哪呢?”他突然問。
  “我……我在醫院呢。”我猶豫著是不是告訴他實情。
  “你怎麽了?毛毛跟你在一起嗎?”他關心地問。
  “沒……沒什麽,有點頭疼,就我自己!”我支吾著。
  “得了吧,你是不跟毛毛整出事兒來了?我可掐著指頭給你們算著呢!”他笑著。
  “…………”我笑了笑,沒說什麽,這廝就像我肚裏的蛔蟲,我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
  “你小子罪孽深重啊,得,不打擊你了,還是給你講笑話吧,可招笑了,我下半輩子可能就指這個笑話活著呢,哈哈……”能想象出手機那邊,徐冬的喜形於色。
  下麵就是徐冬講的笑話:
  說昨天晚上徐冬、劉大軍、方東方和張兵四人去喝酒,徐冬半道有事走了,剩下三人一喝就喝到半夜。走出酒店的門,來到大街上,喝多了的劉大軍忽然站到了交通欄杆前,說他要跳過去,那時方東方和張兵兩人還有點清醒,就勸他別跳,可他非要跳,真就跳過去了,萬幸沒出什麽事,可他卻還要跳回來,方東方和張兵兩人仍勸,可他還是要跳,結果摔了個滿臉花。方東方和張兵不知怎麽想的,沒有送他去醫院,而是直接送他回了家,兩人當然免不了,挨劉大軍的老婆聶雲一頓罵了。
  方東方的家裏劉大軍的家不遠,兩人從劉大軍的家出來,張兵堅持要送方東方回家,兩人就走到了方東方家樓下。經這麽一陣子的風吹,兩人酒勁兒也已上來了,方東方忽然指著一個小腿粗的樹對張兵說他能爬上去,張兵說不信,方東方果真就爬了上去,張兵當然不服氣,說“你能爬上去我也能!”張兵就爬上了旁邊的一棵樹。就這樣,都爬上樹的兩個人幾乎一起掉了下來,都掛了花:方東方手臂摔腫了,並破皮流了血;張兵腳脖子崴了,門牙摔掉一顆……後來的事徐冬說他也不知道了,反正兩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都躺在各自家裏的床上。
  我問徐冬是怎麽知道這個故事的,他說他剛剛去過劉大軍、方東方和張兵的家看他們,我說靠,怎麽不叫我一聲呢?他說都知道你上夜班,正睡早覺呢,怕影響你休息,就沒及時打電話,再說三個人摔得也不太重,還都清醒,能說話。掛斷電話前,徐冬還補充了一句:“現在告訴你不是也不晚嗎?”這個酒後笑話確實很可笑的,我按了手機結束鍵後,還會心地笑了一下,多少緩解了一下我那根緊張的神經。
  毛毛走出B超室的時候表情很平靜,我忙上前去問她怎麽樣,她很隨意地笑了笑:“大夫說還是看不清楚,讓長一長,10天後再來。”“那到底懷沒懷孕呀?”“懷了,大夫說肯定是懷了,就是太小,現在還看不出來!”“哦……”這樣的結果正合我意,還是我所不期望的?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心裏一時很複雜。
  為了做檢查,毛毛早晨沒吃飯,我起床後也沒吃呢,從醫院出來,我們就到一家肯德雞店大吃了一頓。我的意見,原本是找一家燉菜館給毛毛點一桌好吃的補一補,可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去吃這種外國垃圾食品,花錢別買不高興,去就去吧!吃完飯已到上班的時間了,我問毛毛:“你準備去哪兒?”她嗔怪地白了我一眼:“當然去你家了!”我滿意地笑了。
  坐上去單位的公交車,我分別給劉大軍、方東方和張兵打了電話,表示慰問,當然是連挖苦帶諷刺的那種,三個人被我氣得在電話裏直罵,於是我就愈加的得意。可我絕對沒有想到,正有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正在單位等著我呢,對我這一生來說,它算得上是一個轉折點了。
  我是4點半到的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呢,主編就打來電話,讓我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我心情忐忑地敲門進了屋,主編第一句話就是表示歉意,說我交的那個“調崗申請”他一直都掛在心上呢,但一來太忙,二來這段時間,編輯隊伍裏也確實缺人手,所以就讓我又堅持下來,實在是很抱歉。接著主編就直言找我來的目的,他是想征求我的意見,因為新來個編輯,所以報社研究決定同意我的請求,調離編輯隊伍,並希望我能到新成立的深度報道部去挑大梁,做個副主任。我的臉上還支撐著笑容,但我的內心已翻江倒海:怎麽交了兩個多月了,這個時候才突然做出決定呢?何況還是在“引號事件”過去不久?是,是我自己在“調崗申請”裏提出去做記者的, 可為什麽要給我搭配個副主任的頭銜呢?報社誰不知道,副主任要跟記者一樣牛一般幹活的,而且在主任的淫威下,根本沒有權利可言,唯一的區別是,每月的工資卡裏會多出200塊錢, 是照顧我的麵子吧?可這不是置我於上不討好,下不服眾的兩難境地了嗎?這樣的頭銜不要也罷!忽然間就遂了願,但我心理卻有一種“被貶”的淒楚。
  “謝謝主編替我考慮,我一定會在新的崗位上努力工作的!”我謙恭地笑著。
  “好,好,咱們報紙深度報道這一塊一直很弱,希望你過去後能改變這個現狀。”主編笑著,一副“降大任於斯人”的麵孔。
  我搞不清楚,主編是在慣用他那讓下屬摸不清的老招式,還是陰陽怪氣的王副主編又在背後捅了我一刀子,但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走出主編辦公室正好5點了,編前會開始的時間,我徑直走進了會議室。主編隨後也跟了進去。宣布關於我的決定時,我盡量裝作很平靜,臉上滿是笑容。這可能是我這一生最後一個編前會,最後一個夜班了,我一定要站好最後一班崗。但我知道,我的演技並不怎麽高明,肯定是有破綻可尋的,坐在對麵的美女黃鸝就用那雙彎成了月牙的眼睛看著我,可此時的我已沒有心思去揣測,她那笑容裏是什麽含義了。
  中午飯吃得比較晚,確實也沒有餓,晚飯我沒去食堂吃。人的心理作用真是很怪的,對問題的看法和判斷也就不一樣,晚上我像往常一樣照常工作的時候,同事也像往常一樣與嬉笑打招呼,但我卻總覺得,他們的舉止裏有著針對我的別的意味。看著陪伴了我三年的辦公桌、電腦、鍵盤,我心中忽然就有了若即若離的酸楚,我不禁感慨起來。
  夜裏送最後一遍版樣給王副主編的時候,他的話很讓我感動:“方舟,雖然又去做采訪工作了,但你記住,我,還有夜班編輯這些同事,還是你的好哥們兒,有空就來坐坐,有時間咱們還可以一起出去拚酒嘛!”相信他這次對我說的話是真誠的。
  天氣竟然已經晴朗了,滿天的星光。下了班車,站在住處的樓下,我就仰頭在那兒站了幾分鍾——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在淩晨兩點的時候看星星了。
  進了住處我下了一跳,毛毛和張曉都在床上睡著,意外的是, 每次這種情況,張曉會在邊上,而毛毛會睡在中間把我們兩個隔開,而今天卻是毛毛睡在邊上,張曉卻在中間睡呢,今天這是怎麽了呢?我無暇多想,上前去推毛毛。毛毛打著輕微的鼾聲,我推了幾次她才醒過來,懶懶地睜開眼睛。
  “毛毛,起來和張曉換個地方!”我小聲說。
  “哎呀,換什麽換呀,你就睡唄?”毛毛不耐煩地,說完翻了個身,用被蒙住了臉。
  我肚子裏憋了大半天的委屈,也沒了忍耐:“好啊,你不怕,我就更不怕了!”我也沒心思洗漱了,一口氣脫了衣服褲子,穿著褲頭就上了床。
  不大一會兒,毛毛鼾聲又起,我當然睡不著,滿腹的思緒漸漸被旁邊張曉那豐滿的引誘所替代。我側過臉來看了眼張曉,她緊閉著眼睛,像是在熟睡,強烈的讓我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忽然就讓我有了一種想法:做高級動物還真不如做低級動物自在,快活,雖然我明知道這個想法是大錯特錯的。我正過臉來,閉上眼睛,強製自己不在去想,我努力著。
  意識朦朧中,一隻手突然摸到我的身上來,不禁一顫,我立刻完全清醒了。我忍著沒出聲,轉頭看張曉,她正笑著看我……
  中午時分,是毛毛叫醒了我和張曉,看著我們那兩雙紅紅的眼睛,毛毛笑了:“你們倆眼睛怎麽都紅紅的?哈哈,肯定沒幹好事!” 我一激靈,出了一身冷汗。昨天晚上,當張曉的一隻手伸過來,我一時間也失控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那隻不老實的手也伸了過去,但就在我們無限靠近的關鍵時刻,我腦袋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還是一把推開了張曉。古人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能及時地懸崖勒馬,也不失君子之仁了吧!難道這毛毛也知道?可毛毛還笑著,顯然是在開玩笑。
  “ 你睡覺時感覺到地震了嗎?”看著毛毛,張曉突然問。
  “ 什麽地震啊?沒有啊?”毛毛奇怪地看著張曉。
  “那我們就什麽事也沒做啊,我跟你說毛毛,我要真和方舟做起來,可不像你,和風細雨的,肯定驚天動地,哈哈!” 張曉笑著。
  毛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狠狠地瞪了張曉一眼。
  從原來的生活狀態,一腳踏進了一直想念著的生活層麵,你眼前會豁然開闊,你的生命頓時有了新的意義,但你邁進的那雙腳確還是怯生生的,因為你一時還搞不清,在新生活賦予了你新內容的同時,你將要為之付出什麽。
  我現在就感覺怯生生的,有點不知所措。但不同的是,我很清醒地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裏,我要付出什麽。畢竟有過一段做記者的經曆,而事隔三年之後,我又回歸了記者的隊伍。就像一顆疲憊不堪的衛星,在脫離了軌道,進行一段時間修整後,又回到了軌道上。
  我隻是有點怕,三年,它絕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概念,在這個愛情危機四伏的年代裏,三年中,一個如花似水的女孩完全可以嫁人之後,又成為別人的情人;在這個可以創造神話的年代裏,三年中,一個窮光蛋完全也可以完成自己的第一桶金,然後再搖身變成一個富豪。三年被電腦桌和雙人床擠占的相對封閉的編輯生涯,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改變了我的生存觀念和行為方式,我是否還適應又重新開始的生活?
  不知為什麽,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徐冬來,想起他結婚前的那個晚上。那時候我還做記者,他突然約我出來喝酒,當時,我就用謹慎、審視和不解的目光,看著麵前一個平日裏嘻嘻哈哈,明日就要進洞房的男人,他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事後,徐冬向我形容他那個晚上的內心世界時,用了一個字:怕!徐冬說,忽然就站在到婚姻的門檻前,他竟發現裏麵的一切,對他來說還都是未知數,心裏不禁泛起了陣陣涼意。
  遭逢人生大喜,徐冬何以如此?問題的根兒就在於他對老婆的感覺上,徐冬和老婆的戀愛已經進行了六年的漫長拉鋸戰,其間他幾次讓老婆懷孕打胎,這場拉鋸戰進行到後來,徐冬曾不止一次地向幾個哥們兒掏心置腹:“麵對她,我怎麽就喜歡不起來了呢?”他甚至還用“沒結婚我就已經打算離婚”這樣的驚人之語,來表明自己的立場。當徐冬毅然決然,大義凜然地在婚禮上,和老婆並肩站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真得覺得他很滑稽,因為他老婆這個時候又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責任”對一個男人來說,就像一個蹩腳的套子,它就誤打誤撞地把徐冬套牢了。
  朋友們幾乎都認為,徐冬和老婆的婚姻不會維係太長時間,封頂也就是三年,不是徐冬主動解套,就是他的老婆自覺地鬆套。然而現在三年過去了,他們的女兒已經4歲了,兩人的婚姻仍安然無恙。徐冬改變了,他每天都會把可親可愛的寶貝女兒掛在嘴邊兒;可徐冬也沒有變,一提起老婆他還是提不起精神來。
  最能證明徐冬對老婆還是“喜歡不起來”的反例是,成了家的徐冬在外麵有了N個情人,之所以用“N”來表述,是因我們到現在也無法準確地說出一個數字來,反正有剛結過婚的女人,有剛畢業上了班的白領,還有在校的女大學生。而徐冬的老婆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在外麵的勾當,因為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接到老婆打來的“你在哪呢?”“做什麽呢?”之類的拷問電話,這說明,徐冬時時都處於老婆“不放心”地監控之下。但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他們身上至今還沒表現出一點要離婚的征兆。在婚姻世界裏,兩個人的戰爭有時真的是很微妙的。
  對現在的生活,徐冬倒覺得很滿足,常常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有一次純哥們兒聚在一起,喝了幾杯酒的徐冬就大談特談起“婚經”來,說:“自由和束縛從來都是相對的,當你獲得最大自由的時候,其實你也背負著很大的束縛,就拿婚姻來說吧,它是個枷鎖,可現在戴上了枷鎖的我,也獲得了相應的自由啊,嗬嗬……”我們問他“相應的自由”具體指什麽,這廝腦袋一晃,得意地扔出來一句:“當然是泡情人啦!”還無恥地向已婚的劉大軍使個眼色後反問我們:“試問,你們尋起情來,哪一個來得有我瀟灑,隨意?”我們不禁麵麵相覷。
  確實,徐冬和他那些情人的關係,一直都讓我們這些未婚者歎為觀止,他們之間沒有咬不爛的感情糾葛,沒有濃濃的物質色彩,就那麽簡單地保持著性夥伴的純潔。探其究竟,徐冬也會直言不諱:“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我有老婆,有孩子,以後不可能離婚,另外我還沒有錢,不行就拉倒,行不就成了嗎?”末了,他還會以勝利者的姿態,臉不紅地套用北島的詩,給自己的行為做個總結: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婚姻是尋情者的擋箭牌。
  麵對一個未婚男性,一個女孩子的想象空間大得多,也有很多機會可趁,她可以得到他的身體,也得到他的感情,她還可以把他變成自己的老公,這樣,房子、銀行卡等等一切也就都歸她了,所以這個時候的女孩子往往都很難纏;而麵對一個已婚,並且還不打算離婚的男子,一個女孩子基本上就沒有什麽機會了,感情最起碼要被人家老婆和孩子分去一部分吧?肉體也不能自己獨享,房子和銀行卡等等,要想得到恐怕要頗費一番腦筋,弄不好還要觸到法律這根紅線,所以,這個時候的女孩子若心甘情願,那就不會很麻煩了。
  這樣的道理,我當然明白,但對徐冬的理論,我還是不能苟同,一來我自認為還沒有墮落到他那個地步;二來我畢竟還是未婚青年,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嘛!
  好了,話好像說遠了,還是回到我自己身上吧。不管怎麽說,也不管將來是好是壞,但麵對新生活,我都應該幹上一杯。我給我們報社深度報道部的主任孫燕打了個電話,征得了她的同意,我可以休息兩天了,也好調整調整心態。
  孫燕現在已經是半老徐娘了,但看上去仍風韻猶存,風情萬種,她幾乎是與我同時來這家報社的,也算是元老級的了。孫燕來的時候,兒子就已經4歲了,社會經驗當然比我豐富得多,再加上在人際關係方麵又很會交際,所以她成了報社第一批選上去的中層幹部,在這一點上我沒有什麽不服氣的。但現在讓我感覺很不舒服的是,從一版編輯位置上退下來的我,竟到了她的手下,況且,報社人所共知,我的寫作水平和新聞把握能力肯定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在一個單位裏,能幹活的往往當不了官兒,雖然我也知道這很正常。
  我又給哥們兒們打了一圈的電話,告知他們我又做記者了,並宣布晚上我安排吃飯,慶祝一下。他們當然免不了惋惜幾句,但表現出來更多的還是興奮。尤其是徐冬,竟扯著嗓子在手機裏跟我喊:“駱駝,你他媽終於下來了,再不下來,我和幾個哥們就打算開除你了!”
  我帶著毛毛一塊兒去吃的飯,我是在一家“川號子”酒店安排的,劉大軍仍是帶著老婆聶雲來的,落座後的聶雲仍是笑著看我,讓我心慌。劉進竟意外地帶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他終於結束了兩年沒有女朋友的曆史,這無疑為此次飯局平添了不少新意。八九個人圍著一個漂滿辣子的大火鍋頻頻舉杯,不一會兒,在座所有男性就都赤裸上身了。聶雲表現出了對毛毛異常的熱情,不斷地給毛毛夾菜,後來幹脆讓劉大軍和毛毛換座位,倆人低頭私語。我是吃出一身熱汗,又驚出一身冷汗,真擔心聶雲哪根神經失調,把我們倆的那一次抖落出來。
  又讓我們意外的是方東方,剛見麵時的高興竟都是裝出來的,喝著喝著竟傷感起來,眼淚八嚓的,原來他相處了8年的女朋友和他分手了。方東方的女朋友長得很一般,說不上好看,又黑又胖的,但方東方竟然對她一直都情有獨衷,使他在我們這個爛情的圈子裏躍然而出,想來也是因為他和女朋友打小就是鄰居的緣故吧。方東方和女朋友是通過考大學的途徑來了省城的,他們的家都在一個偏遠的山村,就住前後院兒,兩人從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學,戀愛關係卻是上可大學才確立的。方東方的女朋友還真讓人佩服,畢業後,方東方去了出版社,她去了徐冬所在的晚報,做了體育記者,可她不甘寂寞,幾年後又考研究生去了北京,這樣方東方就與她之間有了兩年“相思苦”的時光。去年她研究生畢業,回來還不到一年,這不,耐不住寂寞的她又要去北京考博士生了,方東方實在無法再忍受了,就跟她提出:“要不放棄博士,要不放棄我!”她竟放棄了肝腸欲斷,萬念俱灰的方東方。
  酒桌上頓時沉悶起來,大家都開始安慰方東方,張兵還開玩地想讓方東方放開心,也調節一下氣氛:“嗨,東方,先開點兒,天涯何處無芳草,女人沒了咱再找!”可話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很尷尬。坐在他旁邊的徐冬還捅了他一下。
  “算了,東方,為這種女人傷心也不值得,這女人呐,學曆越高越翹尾巴,你們現在能分手也是好事,找個普通點兒的女孩子不挺好嗎?來,喝酒!”我說著,舉起了杯。
  悲也好,喜也好,反正喝到子夜時分,我們這張飯桌上的男人就幾乎都意識模糊起來。我不知道毛毛是怎麽把我弄回家,並拖到床上的。第二天我醒來時已是下午兩點了,毛毛卻還在旁邊熟睡著。看著窗外的陽光,我想到明天就要獻身記者工作了,心中忽然有一種庸懶的感覺:要是每天什麽都不用做,就躺在這床上曬陽光多好啊!
  此後的幾天裏,我白天就作為一個記者四處奔波,夜晚就變成一個男人與毛毛瘋狂做愛。我知道,等毛毛打了胎後,我們最起碼要半個多月不能動真格的了,我要充分利用好這段“空閑”,而且,從晝伏夜出又回歸了正常,我似乎忽然又煥發了青春。
  當然,在這個日程裏,我也沒忘記就毛毛莫名其妙的“失蹤事件”,繼續刨根問底。在我一再地追問下,毛毛不得不告訴我,那幾天她和張曉去外地看一個朋友去了,那個朋友正在監獄裏服刑,他是因去年開車帶毛毛和張曉幾個人去玩時,撞死了人進去的,毛毛便同張曉約定,要常去監獄看他,前幾天是她們第三次去了。
  既然是這麽回事兒,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毛毛回答,就是怕我知道這事她才不辭而別的。
  “你跟那個男的什麽關係?”
  “沒什麽關係呀?就是常在一起玩的一個普通朋友,不信你去問張曉!”
  我看著毛毛,看著她那雙一眨不眨,也看著我的眼睛。
  “又是去問張曉,你們倆要是做扣兒,我問她不也白搭嗎?再說了,不想讓我知道,也可以撒個慌再走嗎?幹嗎要不辭而別呀?”我心裏這樣嘀咕著,但我還是相信了毛毛。因為她“探監”的故事不像是捏造的,毛毛身上如沒有了這樣的江湖義氣,那她就不是毛毛了。
  雖然每天都煞有介事地去采訪,我還是困惑起來,我也曾經是個很優秀的記者,怎麽重操起舊業卻覺得特沒勁了呢?想來想去,我是需要一個“新聞猛料”的刺激啊,隻有這樣的刺激,才能重新燃起我的激情。想三年前,我調查暗訪,揭黑打醜,不畏不縮,是何等的激情四射啊!然而,等待這樣一個新聞猛料,也像擲色子一樣,要靠運氣才能等到的,我現在是否還有這樣的運氣呢?
  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或者有些事真是經不起惦記,“新聞猛料”真的就來了,來得讓我興奮,也讓我的心怦怦直跳:
  下午的陽光拐著彎地從朝南的窗子照射進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忽然來到報社,哀求我們救救她的姐姐,說她的姐姐到民工市場找工作,卻被幾個人騙到了外市的一個小鎮附近,被強迫賣淫,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求下了一個嫖客,借來手機,才給她打來了電話呼救的。
  這個女孩的姐姐在電話裏說,她是同幾個女孩子一起,被關在一家由廢棄工廠改造的酒店裏的,位置好像很偏僻,院子裏拴著8條大狼狗,有兩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看管著她們,男人的手裏有刀,還有棍棒。
  哭訴完後,女孩還沒忘記補充,她是聽姐姐說那些壞人跟當地警察有點關係,她才沒報警,而來報社求助的。
  “怎麽樣?方舟,英雄救美,你敢去嗎?”孫燕突然看著我。
  我忽然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湧。
  “去!這有什麽不敢去的!”我說。
  傍晚時分,當紅色出租車把我和劉浪,送到那張敞開的還殘留著黑漆的大鐵門前時,我滿腔的熱血沸騰頓時化為了烏有,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誇張著,那裏麵已沒了英雄救美的浪漫,剩下的除了害怕也就是恐懼了。我忐忑不安地回頭看了眼坐在後麵的劉浪,這廝也正神色慌張地看著我。
  劉浪前不久還拿了我給的“缺兩啤酒”的稿子白賺了稿費,現如今我又成了他們部門的副主任,所以他見到我總是表現得必恭必敬。但參加由我全權負責的這個特別行動小組,他卻不是“主動投懷”,而是被我“趕鴨子上架”。就在一個小時前,劉浪還一個勁兒地跟我打退堂鼓,說什麽:“我長這麽大還沒找過小姐,喬裝嫖客一點經驗都沒有,萬一露了馬腳不但危險,還會破壞整盤暗訪營救計劃,不如我回去吧?換個有經驗的來!”當時我橫了他一眼,挖苦他:“得了吧你,別給我裝純情,貓哪有不吃腥的?!”他滿臉通紅。
  “方哥,咱們還……還下去不呀?”劉浪的眼睛裏明顯帶著企求。
  “下去,怎麽不下去呀?”我轉過頭去咬咬牙,毅然決然地打開了車門。
  和我們預想的不一樣,我們來暗訪的所在雖然充滿危險,但畢竟也是煙粉之地,溫柔之鄉,就像電視劇裏演的一樣,隻要出租車(轎)往門口一停,必定會有一個老嬤子出來笑臉相迎,可直到我們挺身到大鐵門裏,還沒見一個人影出來,迎接我們的是院子裏拴著的那七八條大狼狗,掙著鐵鏈子的爭相狂吠……
  這是一個不像酒店的酒店,因為不知道內情的人,根本無法想象它會是一家酒店,更無法知道它裏麵竟暗藏汙穢。它的外表就是一個磚瓦平房的廢棄廠房——十幾年前的磚,十幾年前的瓦,十幾年前的水泥。雖然那張大鐵門的上方也有著“雙龍酒店”的牌牌,但這點信息,根本無法改變你對它的“廢棄廠房”的判斷;這個酒店的位置也無法讓人把它與“酒店”聯係在一起,它不在繁華的街道旁,也不在人口稠密處,卻在鎮子後麵的半山坡上,雖附近也稀鬆地散落著幾戶人家,但與鎮子之間還隔著一個拉著鐵絲網,戒備森嚴的監獄。這樣的酒店顯然是靠熟人,靠回頭客,靠熟人和回頭客介紹的客人來營生的,而誘惑著這類客人的因素,當然就是那些被騙來強迫賣淫的女孩子了。
  這個由廢棄場房改充而成的酒店,所處的地形也很特殊,因為在半山坡上,它的後麵和兩側都被挖沙挖成了立陡的很深的懸崖峭壁,也就是說,進出該酒店的通道也就是唯一的一條通道,這無疑也給我們這次暗訪營救行動增加了難度和危險係數。我之所以對這個酒店的外部條件如此知悉,當然是事先經過一番了解的。
  在中午的時候,我們這個由4人(兩名文字記者、兩名攝影記者)組成的特別行動小組,就秘密上山對酒店的周遭進行了探察,之後又下山做了準備,我做了由我和劉浪入內暗訪,另兩名攝影記者在外埋伏接應的部署,並約定用手機來發信號,隻要我們倆在裏麵,不管是誰按一下手機的撥打鍵,外麵就知道我們出事了,就要立刻采取相應的措施。等到了晚飯時間,我才和劉浪打車上山來了酒店的。我們之所以打車也是有用意的,我們畢竟是陌生的麵孔,酒店裏的人問起來我們好應付:“從外地來辦事兒,想找個地方玩玩兒,司機便把我們送到這裏來了!”
  我們是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來到這個隻有上萬人口的小鎮上的,煤礦是小鎮的主業,所以這裏的貧富差距很懸殊,若在街上遇到紅光滿麵的家夥,那他十有八九是個礦主,而那些灰禿著臉,無精打采的人無疑就是礦工了。按我們的暗訪營救計劃,如果行動順利,我們要往返這個小鎮兩次,兩天時間就能搞掂。
  在接到女孩子的投訴之後,我們按女孩子記下的手機號碼,與那個嫖客取得了聯係,我們試圖說服他現身,親自帶我們去酒店,並加以引見,這樣我們行動起來會容易地多。但盡管我們開出了“嚴格保密”和“高薪報酬”的豐厚條件,磨破了嘴皮子,該嫖客也隻是告知了酒店的準確位置,隨即掛斷了電話,再打就關了機。
  在商議行動方案時,我的意見是先與警方聯係,然後我與一名警察共同喬裝嫖客入內暗訪,其他警察在外埋伏,在現場抓住證據後,我們一給信號,裏應外合,一擁而上。但主任孫燕卻對我的方案提出了質疑:無論從故事還是從新聞的角度來講,操作都太簡單了,不刺激,另外,在沒有抓住確鑿證據之前與警方合作,那就隻能和地方警察聯係了,萬一該酒店經營者與地方警察有關係,跑了風,那豈不前功盡棄?孫燕拋出了她的方案:第一天先由我們自己深入虎穴暗訪,若能抓到確鑿證據,則第二天再與省公安廳取得聯係,由省廳出麵圍剿營救之。孫燕的方案既充分利用了新聞資源,又減小了“跑風”的可能性,但卻也增加了我們行動的難度和危險係數,我心裏當然很不情願,可作為記者,我沒有理由不接受。
  狼狗們的狂吠聲讓我不禁心慌,我瞥了一眼劉浪,他的臉上已變了顏色,可就在我們進退維穀的這個時候,瞪著一雙警惕眼睛,長著滿臉橫肉的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大喝了一聲,狼狗們竟都聽話地不叫了。
  “你們是幹什麽的?”橫肉男人狐疑地看著我們。
  “來玩的!出租車司機說你們這兒好,可你們這兒也不像呀?”我故意很失望地。
  橫肉男人一聽,忙又滿臉堆笑地迎過來:“你們還真來對了,別看我們這兒破,可這鎮上哪都比不上這兒,快請進,快請進!”
  我定了定神兒,又看了一眼劉浪,夾著包抬腳邁步,劉浪亦步亦趨地跟著,橫肉男人跟在我們身後也進了屋。
  有喝酒劃拳和男女嬉笑的聲音從一個房間裏傳出來,我們在有些晦暗的長走廊裏走著,我感覺就像置身於過去的某個時光隧道裏,那一扇一扇房間的門,突然都變得神秘起來?打開它們,那小屋子裏麵會呈現出什麽呢?這酒店內的光景與它的外觀比起來,確實也好不哪去,再普通不過的水泥地麵,有些地方已經破損,白灰粉刷的牆麵,漆上的一米多高的綠牆圍子,貼近地麵處已濺滿了汙漬。很能讓人想起過去的大車店或大食堂。
  “兩位是從外地來的吧?”身後的橫肉男人又不放心地開了口。
  “是啊,聽說你們這兒煤價兒低,來看看!”我鎮定自若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兩位是——公款?”橫肉男人又問。
  “是。”我點頭。
  “哈,公款咋花咋有理。”橫肉男人說著,笑了。
  路過滿是嘈雜聲的那個房間時,房間的門竟敞開著一條縫,我順便瞥了一眼,視力範圍內隻窺見餐桌的一角,一個滿麵紅光的男人正摟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孩喝酒,這一幕讓我不禁怦然心動。又走過幾個房間,橫肉男人忽然搶身上前,推開一個房間的門後,順手打開房間的燈:“兩位請進!”
  我和劉浪走了進去。一個不大的非常簡陋的房間,就一張鋪著塑料桌布的桌子和幾個塑料凳子擺在中央,連最起碼的裝修和一點上檔次的擺設都沒有。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別看我們這兒簡陋,可小姐都是你們城裏難得一見的!”看著我們詫異的表情,橫肉男人忽然說。
  我和劉浪相互看了看,想笑,如此文雅詞句出現在斯時、斯地、斯人身上,委實很滑稽。
  “兩位還沒吃飯吧?”橫肉男人問。
  我們點點頭。
  “那你們點菜,剩下的我安排!”橫肉男人說著,遞過菜譜來。
  我和劉浪坐下來翻看菜譜,上麵沒有什麽特色風味,都是一些家常菜,但菜價卻高得離譜,例如,一盤尖椒幹豆腐就30元。我隨便點了葷素四樣炒菜,價錢雖遠遠超過了它們的實際所值,但我卻一點都沒覺得心疼,真是“公款咋花咋有理”呀!
  橫肉男人又客套了一句就出去了,我和劉浪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房間,沒有發現監控器的攝像頭,我才放心大膽地把夾包拿到腿上打開,然後啟動了偷拍機的按鈕。不大一會兒,腳步聲傳來,門開了,橫肉男人拎著壺茶水,領了一個女孩子進來。我和劉浪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女孩子身上,但很快我們就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了失望。說不上哪兒不對勁,反正女孩子的五官湊在一塊兒讓人感覺有點不舒服,皮膚還算白,但能看出來很粗糙,一看就是個在農家長大的女孩兒。
  “她叫小翠兒,讓她先陪兩位吃著喝著怎麽樣?”看著我們的表情,橫肉男人明知故問。
  “得了吧,還有沒有別的?換一換!”我剛想開口,劉浪卻搶了先。
  “很抱歉,都上桌陪客人呢,先讓小翠兒陪著,等她們下了桌兒,你們想換哪個就換哪個!”橫肉男人一臉抱歉地笑著。
  “那再找一個來呀?我們兩個人呢!”我說。
  “真的抱歉,都在桌上呢,等她們下來,想找幾個都行,要不——你們倆先喝著?”橫肉男人征詢地目光看著我。
  我看了眼劉浪後說:“算了,算了,就讓她先陪著吧!”
  “那好,你們坐著,酒菜一會兒就上來。”橫肉男人說著,轉身出門,關門。
  小翠兒大方地在我們對麵坐了下來,並熟練地給我們倒茶水。看著她的動作,我心裏猶疑不定起來,我不敢確定麵前這個女孩兒的背景是怎樣一種性質了,她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呢?若是強迫,那麽他們強迫這樣一個女孩子做小姐有多少價值呢?
  聲明一下,我們既然是喬裝嫖客,當然“選美”就是演戲了,但我們之所以這麽“挑剔”,真正目的還是想與來報社投訴的女孩子的姐姐見上麵,這很重要。我衣兜裏正揣著那女孩子提供的姐姐的照片呢,如能見到女孩子的姐姐,不但能更進一步地說明女孩子的投訴是真實的,而且還利於我們準確地取證。實際情況總會超出我們的預想,沒辦法,現在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酒菜上得很快,我與劉浪正與小翠兒有一句搭一句地聊著,就端上來了。我拿起筷子低頭嚐了一口,別說,做得還挺有滋味的。我剛抬起頭,一隻酒杯就舉到了我麵前,是小翠兒,她一點也不含糊地正笑著看著我。我笑了笑,也舉起杯和她撞了一下,一仰而盡。小翠喝幹了,又與劉浪舉起了杯,兩人笑著也幹了……看著兩個人的舉動,忽然,一副久違的類似的畫麵就在我的腦海裏閃現出來,我那顆心就不禁一陣抽搐的痛。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想起那件讓我刻骨銘心,懺悔不已的事情來呢?也許是因為這兩件事的確有相似之處吧!那時候報社成了不久,到了報社才幾個月的我就與兩個同事接受了一個任務:在省城郊區的某個村子裏,比鄰國道的那整個一條街都是賣淫的場所,大到KTV酒樓,小到一家冷麵店,你都能看到那些晃動的風騷的身影,我們要實地暗訪,做篇報道。這樣下三流的新聞,我本不屑為之的,但當時報紙初創,就靠這樣的緋色點綴打市場呢,何況我翻了翻國內一些都市報辦報先例,又看了看新聞大亨默多克的辦報經曆,也都如此,作為一張報紙初創階段的記者,我義不容辭。
  但我始料不及的是,本來應逢場作戲的我們,竟一時失控,也下三流了一把。也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氣氛裏,與滿麵帶笑的出賣肉體的女子頻頻舉杯,酒足飯飽後,我們就該適時“撤退”,但相互曖昧,意亂情迷的我們卻和她們走進了一個一個的小單間。雖然事後出來,我們都稱什麽也沒做,就是聊聊天兒而已,可在裏麵發生了什麽,我們都心知肚明。那篇報道的出爐換來了有關部門對該地區的整治,卻也換來宣傳部門的強烈批評,據說那篇報道還被香港一家雜誌轉載,借以大肆汙蔑我們內地的文明環境。後來發生的事讓我們這些參與者都感到了不安,但最讓我難辭其咎的還是那一次不該發生的放縱,我承認,我是一個沒有新聞操守的人。
  喝了幾杯酒的小翠兒,臉上已飛上了紅雲,看上去比剛才多了幾分嫵媚。是時候了,我不失時機地拋出了我的試探:
  “小翠兒,看你年齡不大,機會很多的,你自己願意做這個呀?”
  小翠兒一愣,很奇怪地眼神兒看著我,忽然又笑了:
  “看先生您說的,我要是不願意,你們不成強奸了嗎?”
  我差點就被小翠兒的這個反問嚇傻了,我看了眼劉浪,劉浪看著我忍不住笑了。小翠兒又笑著向我舉起了杯,我忙舉杯相迎。放下杯的我還是不甘心:
  “小翠兒,你做這個,你的父母知道嗎?”
  我的話好像起了作用,小翠兒的臉色變了變後,又恢複了常態。心裏有了底兒,我看著小翠兒乘勝追擊:
  “你好長時間沒回家了吧?”
  小翠兒的臉上終於兜不住了,眼圈一紅,眼淚流了下來,忙抬手去擦。我看了看劉浪,他也會意地看著我,是火候了,我不得不抓住時機,冒險一試,我的手伸進衣兜裏,抓住了投訴女孩兒提供的其姐姐的照片,可就在我將要掏出,卻還沒掏出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橫肉男人的聲音:“小翠兒,你出來一下!”小翠兒又忙擦了幾下臉,應聲起身開門走了出去,我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情況忽然又變得未知起來,橫肉男人會不會看出小翠兒剛哭過,他不會懷疑小翠兒跟我們說過什麽吧?我和劉浪就在酒菜前默默坐著,心裏打著鼓,等待著一些事情的到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過了十多分鍾了,還不見人來。我橫下心來朝門外喊了一嗓子:“人呐?怎麽還不回來陪客人呀?!”話音落下老半天,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我也才注意到,另一個房間裏的嘈雜聲竟然也不見了,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去開門,劉浪也跟了出去。
  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靜得出奇,我三步兩步走到起先敞著門縫的那個房間,房門竟敞開著,滿桌狼籍,但幾隻杯子裏麵還有著酒,顯然是突然走人的,我心裏忽然就有一種不妙的感覺。我慌忙走向酒店的門口,我能聽見身後劉浪那緊跟的腳步。
  在門口我推開門,我一眼就看見了夜色燈光下的大鐵門外,停著一輛麵包車,兩個穿著裸露的女孩子正上車,車上已坐了幾個女孩子,其中就有陪過我們的小翠兒。車門很迅速地關上後,車就開走了。我再掃視了一下,院子裏,更奇怪的是,拴在院牆處,曾狂吠不止的那七八條狼狗,竟然也不見了蹤影。
  “不好!快,快走!”
  我扭頭跟劉浪說了一句,抬腳就向大鐵門跑去……
  沒跑幾步,後麵的劉浪就喊我:
  “方哥,機器還在房間裏呢!”
  我猛然頓住身形,不禁暗罵自己這個時候竟慌成了這樣,還沒人家劉浪清醒呢。我轉回身去又跑進了酒店,劉浪仍在我後麵跟著,也跑了回去。到房間裏拿了還在桌麵上放著的夾包,那裏麵價值十幾萬的偷拍機還正開著呢。我和劉浪又跑出了酒店,跑出了大鐵門。
  我下意識地覺得,從酒店的屋門到院子的大鐵門外,這段距離雖然不遠,但卻是凶險莫測的一段,說不準我們沒跑出大鐵門或剛跑出大鐵門,就會遭到那個滿臉橫肉的男子,或其他惡徒的暴力襲擊,但結果卻讓我喜出望外,跑出了大鐵門外老遠,我們仍安然無恙,身後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已活了小半輩子的我這一時刻才明白:一個人感覺的靈敏度和判斷的準確率,在特定的環境和氣氛裏,有時候就是為零。
  高度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但一顆心卻仍在嗓子眼兒裏懸著,這突然出現的一切確實太蹊蹺了,我剛和小翠兒說了那麽兩句“抓軟肋”的話,還沒把那層窗戶紙完全捅開呢,難道這也被他們看出了破綻,知道了我們來的目的?如果他們沒看出破綻,那麽他們把小姐和狼狗都轉移走幹什麽呀?還有,如果真的已經看出破綻了,那為什麽又讓我們這麽順利地脫了身呢?
  我和劉浪跑到附近一戶人家的柴草垛旁才住了身,我喘著粗氣回頭看了看,鐵門前那昏黃的燈光下還是一片平靜。我又轉過頭來向著柴草垛喊了聲一個攝影記者的名字,但柴草垛旁的黑暗裏,沒有浮現我所期望的兩個身影。劉浪又喊了一聲另一個攝影記者的名字,可那黑暗裏麵仍不動聲色地黑暗著。我和劉浪不禁又緊張起來:難道是他們倆出了事?
  我忙掏出手機來打電話,打不通,我才發現手機屏上那信號顯示的黑杠杠,正忽隱忽現地增減著,原來這個破地方,手機信號竟然也不穩定。我心裏隨即就有了強烈的自責感,這樣重要的一個細節,我白天布置任務的時候,怎麽就沒注意到呢?
  “方哥,我看咱們還是先回鎮裏再聯係吧,這裏也不太安全!”劉浪忽然說。
  我看了劉浪一眼,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色,我收起手機,動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路過監獄的時候,那高大牆頭上環繞的鐵絲電網的黑影,忽然讓我感到了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壓抑。就這樣走了大約20分鍾的時間,我們終於回到了鎮子裏。夜色下能看到我們乘坐的那輛麵包車還在一個小賣店的門口停著,我和劉浪走近,車裏的內燈突然亮了,露出三張正驚喜地看著我們的麵孔,倒把我倆下了一跳,是司機和兩個攝影記者。
  都還健在,我長舒了一口氣,車門開了,我笑著帶著劉浪上了車。
  “方哥,我們看見酒店的人把狼狗都牽走了,又用車拉走了小姐,就知道咱們露餡兒了,我們以為你倆在裏邊出事了呢,可我倆的手機信號都不好,我們也剛下來,給孫主任打了電話,她讓等十分鍾,再不見你們,我就報警的!” 一個攝影記者看著我說。
  我點了點頭,沒說什麽,他忽然又指著另一個攝影記者說:“都怨他,他拍你們進門照片的時候忘關閃光燈了,柴草垛那戶人家就出來人了,一個勁兒地問我們幹什麽的,我就跟他說是公安局的,肯定那個人事後通風報了信兒……”
  我轉頭看了看劉浪,他也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是外邊出了破綻。我想了想,又驚出一身冷汗來,在這種情況下,酒店裏的人竟沒動我們分毫,真得燒高香啊。想是他們真把我們當成便衣警察了,再者他們可能也摸清我們到底來了多少人,如若真知道了我們是記者,那在荒郊野外的,我們此生恐怕就此了解了。
  被指責的那個攝影記者一臉的歉意,我沒有再指責他什麽,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了,話說多了,大家反而鬧得不高興。
  “方哥,那我們現在怎麽辦?”攝影記者又問我,司機也轉過頭來看我。
  “先回去吧!”我說。
  司機又轉過頭去啟動了車子。
  麵包車飛速行駛的時候,我給主任孫燕打了個電話,向她報了個平安,她竟沒回家,還在報社裏一直等著我們呢,電話裏她一個勁兒安慰我,說人沒什麽事就好。
  我們是半夜11點多回到省城的報社的。我滿臉歉然地進了辦公室,孫燕卻一臉笑意地迎了上來,一邊給我們倒說,還一邊重複著“你們辛苦了”,她的舉動讓我忽然很感動,我看著她,她白燈管下映照的那張臉真的很美。
  坐下來後,孫燕便告訴我,她已經把情況向報社領導匯報了,領導要求馬上成稿,明天就要見報的,既然已經“驚動兔子”了,那就沒必要等到整個行動結束之後再報道了,再說,報道出來了,也可以敦促省公安廳與我們的合作,否則,按目前還拿不出確鑿證據的情況講,省公安廳是不會與我們聯動,進行下一步行動的。
  孫燕給我寫稿子的時間限定到了零點半之前,一版的版麵已給我留好了位置。一個多小時寫近兩千字,對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我是提前10分鍾寫完的,當然,稿子裏對我們暗訪時露出破綻的細節,我做了模糊的處理。而在我寫稿子的時候,兩個攝影記者已把拍到的圖片輸入電腦裏進行了修理,還把我們用偷拍機拍到的畫麵翻拍了。劉浪卻得了個清閑,坐在電腦前戴著耳脈聽起歌兒來。
  我是和孫燕一起坐報社的班車回家的,在車上,我們倆分析了整個行動的發生和進展情況,並對明天的行動計劃作出了安排。下了班車,來到樓門口,我習慣地仰頭看了看星空,我啞然失笑,沒想到編最後一個一版的那個下班的淩晨,並不是我最後一次在那個時候仰看星空啊。
  還沒打開住處的門,我就聽見屋裏有電視節目的聲音,毛毛竟然還沒睡,還是忘關電視了?開門進了屋,我就看見毛毛正一絲不掛地倚在床上,電視裏正演著她喜愛的連續劇——《還珠格格》。聽到我進了我,毛毛頭也沒回地來了一句:“回來了!”,仍看著她的電視,這讓我有點惱火。我經曆了那麽一番驚險,難道她心裏就一點都不牽掛?
  可等我洗漱完了上床,毛毛卻突然關上了電視。
  “你不看了?”我冷冷地說。
  “你回來了,我還看什麽呀?!”毛毛看著我笑了。
  毛毛習慣地躺在我的臂彎裏,她那光滑的身體上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可我滿腦子都是剛剛經曆的情景和明天的行動計劃,一點胃口都沒有。
  我們就那樣躺著,像兩條沉在水底的赤裸裸的魚。不知什麽時候,酒店裏那個滿麵紅光的男人摟著妙齡女孩喝酒的情形閃現到了我的眼前,而且揮之不去。漸漸地,我某個部位的欲望又被勾了起來,我看了眼毛毛,她閉著眼睛,均勻地呼吸著。我翻身到了她的身上,可剛吻了一下,就被睜開睡眼的毛毛一把推開了:
  “哎呀,不行!你忘了大夫說的,頭三天不能做!”
  我才想起來,毛毛去醫院檢查那天是跟我說過,醫生囑咐她臨打胎的前三天不能行房事的,我很不情願地又老實地躺了下來。毛毛很快又睡去了,可我還是覺得很難受,就抬手想自己解決,可努力了半天沒好使,我隻好換種方式。
  我想象著明天出來的報紙會是什麽樣子,我們偷拍的上了報紙的小翠兒,肯定會被遮上馬賽克的。沒想到這招兒還真靈,不大一會兒,我的下身就軟麵團一個了。
  “這樣的報道一出來,會引起轟動的吧?”
  “哥們兒幾個看到我的大名肯定會很吃驚的……”
  我越想越興奮,竟全沒了困意。
  我時常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一個人的經曆越豐富,他到老得哪兒都去不了的時候,是不是就越寂寞呢?那些英雄,轟轟烈烈,大義凜然,當他們滿頭白發,垂垂老矣,他們的心境應該會是一片茫然吧?譬如說武當派的創始人張三豐,何等的武功蓋世,傲視天下,可當他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連手指都不能動一下,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一隻蚊子,就趴在他的鼻子上插吸管兒,他內心又是何等的淒楚啊?
  當然,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窮盡一生也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因為我不是英雄。盡管我也想做一個英雄,並且為之努力過,雖然都以失敗告終,譬如這次所謂的暗訪營救行動。但不管怎樣講,它們也應該能作為我麵對孫子,重孫子,重重孫子時的談資了。
  陽光照在地板上印出了窗格子的影子,微風送撩人的花香入屋,掛在牆上的空調卻似不解風情的姿態吹著冷空氣,我就溫暖地蜷縮在省公安廳某處那張柔軟舒適的大沙發裏,手裏拿著我們當天發行的報紙,那上麵正有一張擋著馬賽克的小翠兒的大照片。
  我、攝影記者、主任孫燕,還有來報社投訴的小女孩,是與上午9時整來到省公安廳的,聽孫燕說,來之前,她已通過關係與在這間辦公室辦公的張處長取得了聯係,並約定了9點多見麵,可現在已經9點半多了,還不見他的影子。當然,這間辦公室裏除了一臉期待的我們,還有一個慢條斯理的,似乎火上房也不著急的那種男性小職員。
  一大早的,我就先後接到了徐冬和劉進軍打來的電話,他們都是消息媒體的,天天都關注別家的報紙,反應比較迅捷,電話裏他們虛心假意地對我一陣吹捧,無非是想套我頓酒喝了。而其他的哥們到現在卻還沒打電話給我,他們隻關心自己那一攤子小眾的工作,幾乎不看每天的報紙,我也不怪他們。放下徐冬和劉進軍的電話時,我心裏還真有點沾沾自喜的自豪感,可等到做到這公安廳裏,我那點自豪感就蕩然無存了,卻忽然覺得,自己和主任孫燕很卑鄙起來。
  其實,來不來省公安廳,與不與他們合作,結果都沒有什麽分別了。當我們同全副武裝的警察開赴小鎮,闖進酒店,肯定會撲個空,酒店裏那些嗅覺靈敏,滿腹狐疑的家夥也都不是省油的燈,經過昨天我們的一番騷擾,他們還能老實地坐在那兒讓你逮呀!但我們還必須這樣做,與其說是一種撲救,還不如說是推卸責任。
  不管我們怎麽計劃,最終目的也還是救出那些被囚禁的女孩子來,既然已注定失敗了,那我們就不能把這個失敗的牌牌掛在自己脖子上,否則會授人以“為了操縱新聞,不顧受害者死活”的話柄。我們在報道中模糊了驚擾惡徒的細節,來此促成省公安廳方麵出麵行動,也是想讓這個失敗的結果變得模糊起來。等意料之中的結果出來,我們的接續報道會隨之而出,讀者當然會有很多揣測,但他們揣測的方向恐怕就不是衝著我們了,我們也許還可以淨著身子做一回虛偽的英雄。
  張處長是10點整的時候,跨進辦公室門的,手裏也正拿著我們當天的報紙,假惺惺地和我們寒暄之後,便滿麵譏諷的看著我們說:“厲害呀,真是厲害,我看咱們國家有你們記者就行了,我們警察簡直是多餘!”孫燕故意裝聽不明白,還謙虛地反說奉承話。
  對於張處長的這個態度,我也早想象到了,他們警察應該顯神威的事情,卻讓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記者做了,不管成功與否,他們都被擺在了很被動的地位,身為警察的他心裏當然很不舒服了。我想張處長此時心中正有一句話憋著呢,就是礙著麵子,沒直接說出來:“你們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
  張處長又一本正經地向投訴的小女孩詢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接著我便主動向他講起了我們昨天暗訪的經過,可剛說了個開頭就被他製止了:“不用介紹了,報紙我都看過!”我還想說什麽,卻被孫燕搶了過去,她毫不遮攔地把我們暗訪過程中露了破綻,驚了酒店的情況告訴了張處長。這是我和孫燕昨天夜裏在報社的班車上商量好的:麵對警察要實話實說。
  “進屋的時候我就想問你們,為什麽不跟我們聯係,你們就先登了報紙,鬧了半天你們昨天已經驚動他們了,你們工作怎麽這麽冒失呢?!”張處長沒表現出驚訝,卻一臉慍怒。
  “我們打算通過暗訪抓住證據後再和你們聯係,等一起行動之後再報道的,誰想發生了那個意外,這樣一來先報道後報道也就沒什麽區別了,再說我們也采取了相應的措施,報社已經通知我們的發行機構,發往該地區的報紙,要等我們行動後再投遞的!”孫燕忙賠笑解釋,頓了頓她又說:“張處長,我知道我們工作的失誤給你們造成了很大的被動,但我們也不希望這樣,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幾個身陷狼窩的女孩子,咱們不還是要解救嗎?”
  我們之所以勇於向警方承認錯誤,一來是表示我們的誠懇,有利於合作;二來我們確實也不怕什麽。我們雖然做了不應該做的事,但並不是不能做,中國目前還沒有一部正兒八經的新聞法來約束我們,也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一個公民不能從事暗訪活動,不能扮演英雄救美。我們更不擔心警方知道了我們的“瑕疵”之後,會影響我們報紙的形象,警察代表不了公眾,況且話語權畢竟還掌握在我們手裏嘛。
  一直拖到11點左右,張處長才安排好了,帶著我和攝影記者上了車,車上已經坐了幾個人了,都穿著便衣,我心裏納悶,但也不好問什麽,人家有人家的行動計劃,咱走著瞧吧。張處長一直都表現得很不情願地,那張嘴老太太似的一個勁兒地嘮叨:“都給驚了,我們去了也白扯!”他話雖這樣說,還是要出麵安排的,畢竟有幾個受害的女孩子在那兒懸著呢,當著媒體的麵,就是走過場也得走一遭呀!其實張處長的心裏也明白,我們這是幹了一件不極光彩的事兒,讓他們揩屁股呢,但有什麽辦法呀?這個時候不找他們,我們又能找誰呢?
  車飛馳在公路上的時候,看著窗外,想起連日來發生的種種,想起了酒店門外,上了麵包車的那幾個包括小翠兒的女孩子,我忽然就感覺到了良心上的譴責,我開始反思起來:一張報紙具備著輿論監督的功能,它就應該挑起懲惡揚善的大旗;一個記者既然有了“無冕之王”的美譽,他就應該肩負起揭黑打醜的道義。看看我們,我們都做了什麽啊?為了能使一篇報道好看,竟漠視了一個能令幾個女孩兒逃脫魔掌的機會,我在心中默默念起了“六字真言”。真的,我有一種很強的負罪感,希望自己死後能入阿鼻地獄。
  車沒有直接去小鎮,而是去了轄管小鎮的城市,這也讓我感到了意外。我們是於下午1點左右到達那個城市的刑警隊的,顯然事先並沒有接到通知,一個小頭目見省廳來了人,很是驚訝,忙不迭地給他們的劉隊長打電話。匆匆趕來的劉隊長也很意外地看著我們。
  “張處長,您怎麽不打個招呼就來了?”劉隊長問。
  “把你的弟兄集合起來,有任務!”張處長一臉的嚴肅。
  真不愧是職業警察,聽領導這麽一說,機敏的劉隊長二話沒問便吩咐手下打電話集合隊伍。約半個小時左右,隊伍就集合了起來,這倒沒讓我感到意外,剛才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這個城市不大,無論從城市的哪個角落趕回來,半個小時也足夠了。二十多個隊員都穿著便衣,但卻都荷槍實彈的,劉隊長一聲令下,隊員們分別上了三輛麵包車,我、攝影記者和張處長等人又上了我們來時乘坐的車子。
  四輛車在街道上成一字行駛著,還真能找到點“浩浩蕩蕩”的感覺。我以為是直接殺奔小鎮呢,車隊卻在一家中等規模的飯店門前停了下來。看著我疑惑的目光,張處長這個時候才露出和藹可親的笑臉來:“跟你們一樣,我們也要晚上才行動的,餓了吧?咱們先吃飯!”我沒想到他們的行動中還會有這麽一出,不過我確實餓了。
  一大幫人進了飯店,整整占了四張桌子,我們那張坐的大部分都是領導,所以相對寬鬆得多。好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樣,飲料和飯菜很快就上來了,有魚有肉的,開吃前,張處長特意起身跟大家交代了一下,說任務在身,讓大家多吃少喝,並規定了吃飯的時間。也許我們這桌兒有省廳領導的緣故,或許他們把我們當成了客人,服務員單給我們桌兒上了一些啤酒。觥籌交錯,幾位領導除了跟我們客套,就是互相提一些舊識舊事,說笑著,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快下午4點了。
  大家出了飯店的門,劉隊長卻沒讓隊員們上車,而是把他們集合成了兩排,然後夾著包的張處長就站到了他們前麵,我以為張處長要訓話呢,誰知他一開口竟是讓隊員們把手機等一切通訊工具都關了,並很嚴厲地說:“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不許再與外界聯係!”接著,張處長就向他們宣布的這次行動的任務。不管他們要玩真的還是玩假的,我看著他們,心裏不禁就佩服起來,這手段和程序挺專業的。
  上車的時候,張處長和公安廳的幾個人卻上了刑警隊的麵包車,我和攝影記者隻好跟著往上上,但張處長卻忽然攔住了我:“小方,人多,車上可能坐不下,我看你們去一個人就行了!”張處長的眼神兒裏明顯帶著輕蔑。我張嘴想說什麽,可轉念一想,反正去不去都是那個結果,去一個人就去一個人吧!那就隻能讓攝影記者去了,這種行動,攝影記者現場抓拍是最能出戲的,我囑咐了攝影記者應該留意什麽,回來好寫稿子,然後我就上了公安廳的車,一個刑警隊方麵的人陪著我,我又回到了刑警隊。
  時間難熬了起來,我一個人在那間擺滿了布麵沙發的屋子裏已坐不住了,我給攝影記者打了兩個電話,他都告訴我在路上呢。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我又給攝影記者打電話,竟然不在服務區,顯然他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時間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還是不見攝影記者回電話,我便又撥打,還是不在服務區。已心急火燎的我,不禁無奈埋怨起攝影記者來。
  “這麽長時間沒動靜,難道有了新的情況?難道那些女孩子又被轉移回了酒店,被警察堵個正著?”
  這樣想著,我忽然興奮起來,心底有了末名的喜悅,也就更焦急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還是沒等來好的或壞的消息,卻等來了主任孫燕左一個右一個的詢問電話,她這時卻是在家裏,每一次打來都很關心的口吻,她也不怕人家心生厭煩。我心裏暗笑,明知道什麽結果,你還這麽婆媽的幹什麽呀?未免有點假惺惺了吧?
  又接了孫燕的一個電話不久,我的手機又響了,我拿起來就接,以為還是孫燕呢,剛想說什麽,裏麵卻傳來了美女黃鸝的聲音。
  “方舟,你暗訪的事兒也太驚險了,哎?你又去行動了吧?”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黃鸝又很關切地:“你小心點兒,注意安全,別往前麵衝啊!”
  黃鸝的關心我倒是覺得真是很受用。我告訴黃鸝我沒在行動現場,她問為什麽,我就簡單地向她交代了臨上車時的情況,我感覺到黃鸝好像是鬆了口氣。
  “你呀,臨陣退縮,讓人家替你冒險,一看就不像個男人!”黃鸝又調侃起來。
  “不像個男人你還關心我?”我故意拿腔拿調地。
  “哎?誰關心你了?厚臉皮!”
  黃鸝嗔怪著,忽然掛斷了電話。
  今天對我來說,是個非常沉重的日子,因為毛毛肚子裏的胎兒將會“無聲落廁”。
  真的,要不是那個盤著長發的女醫生當著我們倆的麵親口相告,我簡直無法相信這樣一個事實。幾天前我帶著毛毛再次踏進了區醫院婦產科的門,再次做了B超檢查之後,女醫生就拿給了我們一個小紙包,裏麵是幾種顏色大小不一的藥片。女醫生囑咐毛毛第一天吃什麽顏色的藥片,第二天吃什麽顏色的藥片,說最後一天吃完藥片後,約下午兩點左右,毛毛會突然感到下身便急,就應趕緊去蹲廁所,“撲哧”一聲,還未成形的胎兒會像大便一樣落進馬桶裏……我當時就用那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著一臉白淨的女醫生,我心裏的敬意油然而生:“這廝真是神了!”
  今天下午,準確的說應該是兩點左右,胎兒真的會從毛毛的身體裏,像大便一樣排出,然後一擰衝水開關就完事?我心中雖還有點疑惑,但也不禁替毛毛擔心起來,因為我清楚地記得,我們臨走前,女醫生還特意交代過毛毛一句:“這種藥流一般都不會有什麽問題,但也不排除會出現大出血的特殊情況,我建議你最後一天下午還是來醫院,在我們的監控下排出,這樣比較穩妥!”
  “下午我陪你去醫院吧?”我看著還賴在被窩裏不肯起來的毛毛。
  “不用,沒啥事兒,就去趟衛生間的工夫。”毛毛滿不在乎。
  “那我請假在家陪著你。”我一臉討好地。
  “哎呀,不用不用,你該幹嘛幹嘛去!”毛毛卻有點不耐煩了。
  當你很認真地投入了感情,而人家卻不領你情的時候,你心裏肯定會有一種沒著沒落的感傷。我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又打開冰箱拿了袋酸奶,深深吮吸了兩下,包裝袋就憋了,然後我拎起上衣,拿起包,也沒跟毛毛打招呼,就徑直出了門。
  到單位的時候已經快10點了。做記者就是有這樣一個“大好處”——時間可以自由支配。當然,報社給每個記者還是規定了任務量的,但這任務量你可以用20天來完成啊,剩下的10天,你不就可以攜姐牽妹,遊山逛水,悠哉閑哉了嗎?隻要沒趕上“急活兒”,怎麽的都由你呀!可我今天並不是無事可做,昨天主任孫燕和我約好的,中午有個大老板要安排飯局,她非要帶我去。這飯也不是白吃的,飯後我要隨老板到他們的企業參觀采訪,要寫一篇相關的經濟類文章的。這明擺著是給了錢的活兒,當然文章見報後,我也不能白寫。
  雖然那個英雄救美的行動進行得讓人不堪回首,但過後孫燕對我卻是越發地倚重了,況且,她有了好處,我也能分一杯羹,何樂而不為呢?
  和省公安廳及當地刑警隊一起行動的哪個晚上,並沒有出現讓我們驚喜的變化,結果仍是我們意料之中的樣子。攝影記者和警察們是於晚上8點多返回來的,攝影記者一見我的麵就發牢騷,說他和警察在酒店外麵埋伏了一個多小時,最後衝進酒店的時候,他連院門都沒進去,不是他跑得慢,他跑在了最前頭,可一個警察卻忽然把他拽住了,說什麽裏麵有危險,也怕防礙公務,不讓進去,他隻拍到了酒店老板被帶上車的照片。這倒也沒讓我覺得意外,我笑著安慰了他幾句。
  警察對帶回來的酒店老板立即就進行了訊問,他正是我和劉浪見過的那個橫肉男人。看來警察確實下了一番功夫的,訊問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後,張處長單獨約見了我,頭一句話就是:“事情處理起來很麻煩呀!”。張處長簡單向我介紹了查處和訊問的情況,在酒店裏,他們沒見到我們所說的那些女孩子和那幾條大狼狗,隻是搜出兩條棍棒和兩把長刀來;對酒店老板一再訊問,其也隻是承認了容留女子賣淫的非法事實,並說酒店有事關門了,小姐都回家了,此外一概稱“沒有”或“不知道”。所以,按目前掌握的情況,最多也隻能對人家進行行政拘留和治安罰款。當然,張處長也強調,他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畢竟還有投訴女孩提供的那個嫖客的手機號嘛,不過這樣一來,事情調查的難度很大,就得需要時間了。
  末了,張處長也沒忘記埋怨和挖苦我們工作上的冒失,我也隻能笑臉相陪。
  當晚回到報社後,我當然又操刀寫了第二天見報的接續報道,簡單之極,也就300多字,大意不過是“本報記者聯合警方,對雙龍酒店突然襲擊,卻沒發現幾個女孩子,現場隻搜出了棍棒和長刀,被帶回的老板隻承認容留女子非法賣淫,事情出現了變化,但警方表示不會就此罷手,還要進一步展開調查,本報將繼續關注。”雲雲。因為整件都變得模糊起來,謹慎起見,圖片我們也隻用了老板被帶上車的背影的那一張。
  事情至此就算告一段落,如果警方的調查真的能有什麽喜人的結果,我們當然還是要大做特做的,但就目前的信息來看,經過我們這一番攪和,事情很可能就會不了了之。
  進了報社深度報道部的門,孫燕便看著我笑了,她告訴我,那個大老板中午有事,所以飯局隻好改天了,我心裏忽然來了氣,剛想說:“那你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啊,免得我瞎折騰一趟!”可孫燕卻又說:“我正等著你來呢,你幫我看看稿子,把把關,我有事出去一趟,12點左右就能回來!”我心裏的怨氣頓時又無形了。孫燕讓我幫著把關的稿子,都是我們部門其他記者交上來的,看來這位主任還真是承認我的能力和地位的,我當然樂意了。
  屋裏隻剩下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一絲不苟的樣子看著稿子,其實我心裏卻還惦記著毛毛呢,她能順利地排下來我們的結晶嗎?不會出什麽意外吧?
  辦公室的門開著,一夥一夥的民工不時地從門口一晃而過,我心裏有點亂,就起身把門關上了,自從溫總理做出不能拖欠民工工資的批示後,來我們報社熱線部求助的民工就忽然多了起來。我很惡心那些搞房地產開發和建設的人,他們轎車別墅,老婆小蜜的,怎麽就連民工那點血汗錢都不給呢?良心都讓狗吃了?我也很看不起我們報社的某些記者,一看見民工就眼眶子抬老高,他們為什麽要瞧不起民工呢?沒有他們,我們踩著一腳泥上班,躲在被秋風所破的房子裏睡覺還被不住呢!是,民工們的言行舉止是顯得很沒素質,但這也正是由於他們貧窮的緣故啊,不是有那麽一句古話,叫“人窮而鄙”嗎?還有:“衣食足而知禮節,倉稟實而知廉恥”,你看那些有了錢的土包子,不也是人模狗樣,禮道周全嗎?一個人的公共素質,就是他所處地位和環境的始然。
  孫燕是12點10分回來的,我向她交代了一下,想著回家的我,出了辦公室,就快步走到了電梯門口,電梯正好下行呢。電梯門開了,提著包的黃鸝在裏麵正笑咪咪地看著我。
  “怎麽你也走啊?版兒不編了?”我邊問邊進電梯。
  “突然來了一版廣告,給占了!”黃鸝說著,按了一下關門鈕,電梯繼續下行。
  “好啊,又多休了一天。”我笑著。
  “我們好久沒見了,你好像瘦了。”看著我,黃鸝說。
  是啊,算一算,我和黃鸝也快半個月沒見著麵了,離開編輯的位置我就搬到了三樓,我又總在外麵跑,難得來報社幾回。
  “做記者了能不瘦嗎?哈,可再瘦也沒有你苗條呀!”我故意挑逗地。
  我給人“胖”的印象已經很久了,編輯真的是一個很腐敗的工作,記得三年多前我做記者時,平平常常的,我的體重也就130左右斤,高的時候也沒超過140,可做了編輯,不是吃就是睡的,沒有戶外運動,成天靜止得像個王八,不到半年,我的體重就噌噌地穿到了170多斤,好在我的個頭不算矮,才沒顯現出豬的形象來。
  黃鸝白了我一眼,忽然又說:“哎?我還沒吃飯呢,你請我吃西餐呀?”我愣了愣,猶豫起來,我真是很想回去陪著毛毛,可黃鸝那雙渴求的眼睛卻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麵對一個可愛女孩的熱情,你不能總是拒絕吧,正好我兜裏還揣著前幾天別人硬塞給我的西餐券呢。我笑著:“好吧!”
  出了報社,我們便打車去了市政府附近的那家名為“蒙娜麗莎”的西餐店。
  西餐店的環境倒不錯,吃著東西還有背景音樂聊天,我感覺和那些酒吧間區別不大。黃鸝讓我點東西,我說你全權負責了。我是在掩飾自己的落後。我最不喜歡吃的就是西餐,一年也不涉足幾次,所以那些西餐的名字我總是記不住,也分不清,尤其是那些洋酒,有的連個中文字眼兒都沒有,我上大學的時候英語就不好,閉了業就全忘光了,看見它們我就發蒙。
  吃著喝著,黃鸝傷感地向我講起她的“情事”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談起感情話題。黃鸝講起她曾和一個美國人同居時,我不禁直打哆嗦,我想起了徐冬警告我的話,說從外國留學回來的女孩子你最好別碰,說不準她就會傳染給你艾滋病呢,雖然怎麽看黃鸝也不像,可我心裏還是起了反應。
  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下午兩點半了,說不惦記毛毛,那是假的。我借口起身去了洗手間,然後我就給毛毛打了個電話。電話一通我就問:“怎麽樣?”毛毛卻若無其事地反問:“什麽怎麽樣?”我就有些急了:“我是說你那事兒怎麽樣!”“哦,沒事兒啊!”“什麽家破沒事兒啊,排了嗎?”“沒事兒,我剛去了衛生間,好像排了。”毛毛輕描淡寫地。我鬆了一口氣,洗手的時候,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我笑著搖了搖頭。
  結束的時候,黃鸝已有些醉意了,她撒嬌似的跟我說讓我帶她去蹦迪去,我想著回去看看毛毛,便稱一會兒還有事,斷然拒絕了,她很生氣地看著我,小嘴噘得老高。
  回到住處開門進了屋,我不禁愣了一下,毛毛竟沒在。我又給毛毛打電話,她告訴我她在家呢,說她想在家保養幾天。我一想也是,她身子正虛著呢,也該好好補養補養,我不會做什麽滋補的東西,又忙起來整天不著家,她回家住一陣子也好。
  可放下手機,我忽然竟感到了失落和孤寂。我猶豫著,又拿起了手機,我撥打了黃鸝的手機號,通了。
  “黃鸝,你在哪呢?”
  “家呢。”
  “哈,我又沒事兒了,咱們倆出去玩呀?”
  電話那頭兒沉沒了一小會兒。
  “和你呀?可我都約好了跟別人出去的!”
  “和誰呀?”
  “有必要告訴你嗎?”
  “啊,哈,那,那改天我們再去玩吧!”
  我訕訕地又放下了手機。
  我見到了與黃鸝相好的那個男人,是在報社門口,當時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參觀了主任孫燕介紹的那個大老板的保健品加工和營銷企業,我要趕回報社寫稿子,大老板非派專車送我,就這樣,在報社門口下車的時候,我就看見了黃鸝,她正和一個我看上去陌生的,卻有點周傑倫風格的男性並肩走出報社樓門,有說有笑的。看見我,黃鸝忽然拉起了那個男子的手,男子竟沒表現出一點意外,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若說黃鸝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倒可以理解,可男子卻不像在演戲,此前兩人之間肯定已發生過什麽,否則他不會如此嫻熟,我不禁醋意大起。
  而更讓我心裏翻江倒海的是,和男子手拉著手的黃鸝,竟對我熟視無睹,和男子說著話,就與我擦肩而過了。我俯身敷衍地和送我的司機客套了幾句,就走進了報社樓,在前台旁我停下身,指著門外還未走遠的黃鸝兩個人問值班小姐:“和黃鸝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總來咱們報社嗎?”值班小姐奇怪地看了看我:“他來報社有一段時間了,你沒見過呀?新來的那個編輯,叫周彥軍!”“哦。”我應著,大腦裏猛然對上了號。
  主編找我談調換崗位時,說新來個編輯指的就是他,他倒沒頂上我的坑兒,白班編輯部調到夜班一個編輯編了一版,他就去了白班。我在報紙上見過他的名字,但因不在一個樓層,所以一直未謀麵。“和黃鸝一個部門兒的,怪不得這麽快就泡上了黃鸝……不對,說不定是黃鸝泡了人家呢?”我這樣想著就走到了電梯口前。看著電梯門上方一閃一閃的方向指示燈,我心裏又感歎起來:“這個世界上變化最快的除了天氣,恐怕就是女人了!”
  進辦公室的時候,孫燕見我臉色很難看,便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什麽,就是中午酒喝得有點不舒服。“那你還能寫稿子嗎?要不我讓人給你買瓶力克去?”孫燕看著我。“不用不用,我能寫!”我忙笑著。
  我就覺得腦袋裏渾渾噩噩地,直到5點孫燕上樓去開編前會,我也才費勁扒拉地寫了不到500字。平時寫起這種經濟類的稿子也是很順手的,今天怎麽就沒了感覺呢?我又悶蛤蟆般死憋了一會兒,索性就打開了抽屜,翻起以往的報紙來,我是想看篇以前寫的稿子再找找感覺,募地,到小鎮附近那個酒店暗訪的報道躍入我的眼簾,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哎?怪了,到報社投訴的女孩怎麽一直沒給我打電話呀?去公安廳那天還哭哭啼啼的,她姐姐還不知道死活呢,她怎麽又沉住氣了呢?難道警察給她過了什麽話兒?”
  突然而來的強烈好奇,誘使著我不得不找出投訴女孩的手機號碼,並撥打過去,長音響了幾下就通了,我告訴了女孩我是誰後,剛想繼續往下說,女孩卻打斷了我的話:“大哥,謝謝你,我姐姐的事兒不想麻煩你們了……”“怎麽了?你不想救出你姐姐了?”我奇怪地忙又搶過話來。女孩吞吞吐吐地,終於說了出來:“我……我姐姐已經回來!”“什麽?回來了!?”這個消息確實讓我大吃了一驚。“她怎麽回來了呢?什麽時候回來的?”“反正不用你們管了,我們出來打工,家裏人知道出了事會很擔心的,真的,我們不想再張揚了,謝謝你!”女孩突然掛斷了電話,我再打過去就關機了。
  不聲不響地,女孩的姐姐竟回來了,是她自己跑出來的?還是那個惡徒老板把她放回來的?這裏麵肯定有蹊蹺,但不管怎樣,這都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它讓我那顆剛剛遭受打擊的心有了喜悅感。我忙不迭地又翻找出省公安廳張處長的電話。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張處長時,他果然也表現出了很意外。
  “謝謝你,謝謝你及時告訴我們這個重要的消息!”張處長顯然也很興奮。
  “你們隻要找到姐姐,案子不久迎刃而解了嗎?”我又忙說。
  “是啊,是啊,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她!”張處長胸有成竹。
  “那你們有了結果,別忘了通知我一聲!”
  “那一定,那一定,哈哈……”
  張處長很高興地掛斷了電話,我也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女孩子們不會因為我們的過失,而永遠“深陷泥潭”了,這多少能給我那顆還有良知的心一點安慰。心情好了一點,寫稿子的感覺竟然也來了,寫起來快了很多。我當然無法預知,還有一個壞消息要接踵而至呢。
  稿子快首尾的時候,徐冬忽然給我打來電話,仍是沒頭買腦的,頭一句就問:“你知道嗎?”我說:“我知道什麽呀?”“劉大軍他老爹死了,下午3點在醫院死的!”“死了?”我驚訝式地反問了一句,但我心裏並沒有感到太多的意外。老頭去年就因為腦淤血進了醫院,經過搶救才脫離危險的,我們哥幾個輪番去醫院看了幾次。出院的時候醫生囑咐他以後不要再喝酒了,可醫生哪裏知道,他的話掐在老頭命根子上了,老頭沒有酒不行,每天都能整個半斤八兩的,當時我就想這老頭不出幾年肯定會全扔在酒缸裏,果不其然。
  “明天早上出殯,我們六點半在省工會門口集合,進軍他們單位出輛車接我們,你睡覺別關手機,起不來我叫你!”徐冬說。
  “好的!”我回應。
  回到住處樓下的時候,已近晚上9點了。我看著附近的“川妹子酒家”,想抬腿走過去,可又覺得沒胃口,就徑直上了樓。我泡了袋方便麵,算是應付一下吧,倚在床上,打開電視機之前,我給毛毛打了個電話。這段時間,我每天都給毛毛打一個或兩個電話的,時間都是在中午和晚上,我知道毛毛睡懶覺的習慣,她既然在家保養身體,我就不能讓她太疲勞。手機裏能聽見毛毛身旁有電視節目的聲音,我今天的話顯得特別多,毛毛卻表現出了很急燥,問我:“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兒嗎?”我說:“沒有啊,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哎呀,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我還看電視呢!”毛毛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我悵然若失。
  搜索了一遍電視節目,我覺得哪一個頻道都索然無味,我很奇怪什麽節目能讓毛毛如此上心,竟超過了我的魅力。思前想後地,我怎麽也睡不著,就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地,都半夜了,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竟忘關了電視。
  早晨徐冬打電話叫起我的時候,電視機還“吱拉吱拉”地響著,滿屏的雪花。我關掉電視,匆匆洗漱就下了樓。
  來到省工會大廈門口,我就看見一輛噴著“法製報采訪車”字樣的金杯麵包。我上了車,差不已坐滿了人,好像就等我呢。有徐冬、方東方、張兵,還有幾個陌生的麵孔,想來都是劉大軍在省法製報的同事吧。
  “劉進還沒來呢?”我問徐冬。
  “他回老家了,趕不回來!”一旁的方東方忽然搶話。
  我坐下來,車便啟動了。車窗外的建築、廣告牌、行人、交通工具都一閃而過,我們都默不作聲,氣氛顯得很沉悶,連平時一臉嬉笑的徐冬也沒了言語,我們都是去送葬,這個時候說笑顯然是不合時宜的。我看著車窗外,心裏又想起了毛毛,我對昨晚毛毛突然掛斷電話之舉還忿忿不平,我忽然有一個很壞的想法,毛毛此時肯定還在睡覺呢,我就偏打電話騷擾她一下——後來證明我這個給毛毛打電話的舉動才是最不合時宜的。
  手機裏響了好長時間毛毛才接,很不耐煩地:“你什麽事兒啊?”我達到了目的,心裏有了一絲陰暗的笑意:“毛毛,你還沒睡……”可我話說了半截,卻聽見手機裏又有一個男孩子的聲音:“誰呀?誰的電話呀?”顯然是在追問毛毛。接著手機裏就傳來倆人撕扯的動靜,然後就掛斷了。我眼前一黑,接著,騰地一下燃起怒火就撞到了頭上,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已青筋暴露,和自己拿著手機的那隻手的顫抖。突然遭此大變,我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我身邊的徐冬,已然看見了我這個突然的改變,他注視著我:“怎麽了,毛毛怎麽了?”我沒搭理他,手機這時卻又響了。
  “毛毛你***還要X臉不呀?!” 我拿起來一接通就咆哮了一句。
  “大哥,我就想跟你說一句,不管你和毛毛以前怎麽樣,我希望你以後別再找毛毛了。” 手機裏卻是男孩的聲音,很平靜地。
  “你他媽算老幾呀,你想怎麽的?”我已失控了。
  “我不算老幾,反正你以後不能再找毛毛了!”男孩竟跟我叫起號來。
  “你讓毛毛接電話!”我稍微按耐了一下。
  “她不會接的,她根本不喜歡你!”男孩聲音有了譏笑的意味,毛毛呢?她不在一旁嗎?
  “你媽了個X!有能耐咱倆約個地方!”我竟罵很難聽的髒話。
  “好啊,我有時間給你打電話。”男孩很無所謂的口氣。
  “好,咱們走著瞧!”我恨恨地,咬牙摁斷了電話。
  車上所有的人都用十分驚詫的眼神看著我,包括回過頭來的司機,但卻誰也沒敢吭聲。事後徐冬告訴我,說我當時確實很嚇人,猶如一頭怒吼的雄獅。
  雖然我上高中時就寫過被人稱之為“愛情詩”的行子貨,平日裏也沒少看關於愛情的書籍和電影電視劇之類的,但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愛情是個什麽東東。我就知道一個女人能讓一個男人開心和傷心,能讓一個男人很榮耀或丟麵子,能讓一個男人自豪也恥辱。盡管我也清楚,我和毛毛還沒有達到。也不可能達到那種“死去活來”的程度,可至少她也讓我得到了一個男人能得到的。
  到了火葬廠,前邊還有兩家送殯的儀式沒進行呢,我們就隻好坐在車上等。不斷有嚎哭聲從殯儀館內傳出來,整個院子裏又是花圈又是白綾的,很是壓抑,但我也沒心思去體會了。幾個哥們兒顯然在我第二次通話的時候,竟已聽出了眉目,他們不時地安慰我,我卻更難受了,這種事就是親爹親媽聽了,表麵不說,心裏也會笑話的。
  一個多小時後,才輪到我們這一撥進了殯儀館,劉大軍和妻子聶雲向來祭奠的人鞠著躬,大軍已是淚流滿麵,聶雲隻是故作滿臉的悲戚。我一直很納悶那些演員的淚水是怎麽裝出來的。繞著靈柩走著,百般滋味,心情複雜的我不禁也悲從中來,竟也落下淚來,我能感覺到很多人在注意著我,我抬起頭時,卻正與聶雲也那般異樣的目光相對,我忙掏出手帕來擦了擦,然後抬手拍了一下她身旁劉大軍的肩膀:
  “大軍,節哀順便吧!”
  從啞啞學語,到龍鍾耄耋,會有多少個身影在我們身邊熟悉又消失呢?會有多少個名字在我們腦海裏曾經親切,而又變得陌生了呢?
  我清楚記得,一次我回到家鄉,公交車上忽然聽到一個女孩驚喜地喚我的名字,我定睛看去,依稀才辯出她是我的一個小學同學,可她叫什麽呢?我卻怎麽想不起來。我們就在公交車上熱情地聊了好一陣子,其間我幾次想開口問她叫什麽,但都覺難以啟齒。直到她下了車,我還沒把她與班級裏那些花兒、豔兒、鳳兒的對上號。我也很奇怪,她怎麽還會記得我的名字呢?
  毛毛這個已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無疑已站到了那消失的隊列裏了,但她那個曾經親切的名字,是不是也會變得陌生,並在若幹年後,被我忘記呢?
  毛毛就坐在我的對麵,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我們正置身於一間音樂環繞的酒吧裏。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把一場煞風景的收尾戲,選擇在這樣一個原本應浪漫的氛圍了演繹。
  一見麵就少言寡語的毛毛竟一下子沒了江湖氣,坐在我對麵快一個半小時了吧,卻沒見她抽一支煙,突然間變得淑女,矜持起來,倒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她是因為內疚才會這樣的吧?她心裏真的會感到歉疚嗎?
  此前,我們已就最敏感的話題交換過態度了。麵對麵坐下來的時候,我故意很隨意似地問了一句:“那個男孩是誰呀?”毛毛勉強笑了笑,也直言不諱:“我以前的男朋友。” 毛毛這個回答突然讓我想起了她曾經告訴過我,她和前男友上職業高中時就在一起了,已經相處5年了。這時,我和毛毛在一起時,前男友打電話騷擾她的那些情節,又在我的腦海裏閃過。我不禁暗罵起自己來:我真蠢啊,人家倆相處那麽長時間,肯定是有感情的,就算分了手,短時間內也很可能回潮的,我怎麽就忽略了這一點呢?
  盡管在見到毛毛之前,我已經多次地告誡過自己:千萬別激動,一定要冷靜,要和顏悅色,拿出紳士風度來。可我的情緒在迅速升溫,我還是有點失控。
  “鬧了半天,你們來那次分手是吵架,鬧別扭呀?!”我盡量壓低聲音,但我的臉上一定很猙獰。
  “不是,我們真的是分手了!”毛毛爭辯著。
  “那你現在怎麽又跟他好了?你是不是根本沒喜歡過我呀?”說這話的時候,我自己都感覺酸酸地。
  “不是,我真的喜歡過你!”毛毛毫不躲閃地看著我。
  “那你還離開我?”
  “我現在不喜歡你了呀!”
  “什麽?誰信呀?我們倆在一起才多長時間呐?啊,你昨天喜歡,今天就不喜歡了?你別涮我了!”我故意笑了笑,其實心裏極是痛苦。
  “誰涮你了?真的,方舟,剛認識你的時候,我真很喜歡你,可在一起以後,就越來越沒感覺了,我現在已經喜歡不起來了。”毛毛很誠懇的樣子。
  我還想說話,可話到嘴邊我又咽下去了。我再說什麽,就顯得強詞奪理了。“喜歡你就跟你,不喜歡你就離開你!”這是多麽充分,多們講理的一個理由啊!不管拿到哪兒都能名正言順地說出口,並講出道理來。我忽然自慚形愧起來:看來我的魅力天生有缺陷,或後天沒發育好,經不起考驗呐!
  就這樣,我們一直相對無言。
  我也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其實我肚子裏還憋著一句話想質問毛毛呢,隻是覺得難以出口,這種話一出口就會自取其辱的。我抬眼看了看毛毛,我實在是憋不住了,不問個清楚,我心裏恐怕永遠都不會安生:
  “毛毛,你跟我實話,打掉的那個孩子是我的嗎?”
  這個問題我已經思索還幾天了,打那天送殯回來之後,我就開始思索。我和毛毛就風景區的那個第一次沒有戴套兒,我種得就那麽準嗎?再說了,我和毛毛在一起的時間裏,毛毛是不是一直還和前男友有染呢?這樣一來,毛毛肚子裏懷的哪個孩子還說不定是誰的呢?我卻仗義疏財給打掉了。這樣思索著,我又想起毛毛那次的“莫名失蹤”來。她即使是去了外地監獄看朋友,也用不著那麽多天不跟我聯係呀?而且,她是男朋友一起去的還說不定呢,這就更堅定了我的懷疑。
  毛毛卻“撲哧”一聲笑了,竟又扔出了一句江湖嗑兒:
  “你***真會想象,不是你的是誰的呀?”
  “我們就那麽一次沒戴套兒,我就那麽準?我覺得不像我的。”我嘟囔著,樣子肯定很可愛。
  “你……就是你的嘛!我在你眼裏就那麽下流啊?!”毛毛紅著臉急了,聲音大得蓋過了輕音樂。
  我看了看周圍,很多人正瞪著好奇的眼睛看著我們。我忙又轉過臉來看著毛毛,小聲安撫她:“好,好,是我的,是我的……”
  我們分手的時候並沒有說出“情人做不成還可以做朋友”之類的漂亮話,我隻是打破沉默說了一句:“走吧!”毛毛便點頭“恩”了一聲,然後就站起了身。我們走出酒吧就各奔東西了。
  我憂鬱地盲目地在街上走著,夜色裏霓虹燈閃爍得讓人心慌,男男女女們嬉笑著與我擦肩而過,我忽然覺得他們那笑容背後,是那麽的汙穢和肮髒。
  走到“金馬洗浴中心”門口,看著迎賓小姐那兩張嫵媚的臉,我停下了身,這種地方我可好長時間沒進去過了,倒不失為一個發泄的好去處。
  我不是第一次處女朋友了,我也已不是第一次和女朋友分手了,我怎麽會這樣呢?大學臨畢業時和初戀女友分了手,我一點都沒在乎,因為我們隻是單純地精神上的相戀;參加工作後,和二任女友張小月分手,我也沒在乎什麽,原因是我對張小月也真就沒在乎過。難道一個滿身風塵味的毛毛倒讓我在乎了?不是,我在乎的是又占有了她的那個前男友。
  我把自己脫成了白條,就站在洗浴間裏一隻噴水的噴頭下,閉著眼睛靜止了十幾分鍾,搓澡的問我搓不搓澡,我沒搭理他。衝完澡後,我簡單地擦了擦就穿上浴衣進了休息大廳。
  “先生,想嚐嚐不?我們這兒新出的套餐,才三百八一套!”我剛躺下身來,一個服務生就走過來,俯到了我耳邊。
  “都包括什麽呀?”我看了他一眼。
  “小姐親手給你洗鹽浴,然後就冰火兩重天!”服務生奉承著。
  “冰火兩重”這個詞匯,我聽朋友們叨咕過,卻還真沒嚐試過。
  “小姐怎麽樣呀?”我故意慢條斯理地。
  “絕對沒問題,先生您等著!”服務生轉身走了。
  很快,服務生就轉了回來,身後跟著一個濃妝豔抹的苗條女孩,竟是我剛才在門口看見的那兩個迎賓中的一個,她看著我,仍嫵媚地笑著。我衝服務生點點頭,服務生變知趣地走了。女孩走進我,忽然一把拉起了我的手:“先生,走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我很順從地站起了身。
  一個不大的浴間裏,擺著一個鴛鴦浴盆,燈光是粉紅色的那種,置身其中確實會春心蕩漾。我們就半泡在溫水裏,女孩就用那雙溫柔細長的手,抓著鹽麵在我身上塗抹著,就像在創作一件藝術品,而我就是任其擺弄的原料。抹到有破皮處,我會被蜇得很痛,我就會提醒她,她就笑著,撩水衝淨。大部分時間我都是閉著眼睛享受的,我沒有問她太多的話,從這種地方女孩子的嘴裏,你是聽不到真話的。
  我隻覺得我的全身都充血膨脹了起來,我積聚著排山蹈海般的力量。
  終於等到了女孩子打開小浴間裏的一扇門,露出又一個小屋和柔軟的雙人床來。我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女孩看著我去卻笑了,她並沒主動躺上去,而是讓我先躺上去,我再次順從了,然後女孩就不緊不慢地端出一小碟冰塊來,含了一塊在嘴裏,就從我的腳丫子開始舔了起來。剛剛還熊熊燃燒,忽然有遭遇了寒徹骨的冰冷,我不由得德一激靈一激靈地,真是刺激呀!但我並沒有因此而萎縮,反而變得更堅韌起來,淬了火的鋼板才又硬又不易折斷嘛!
  就在我冷得直打冷顫的時候,女孩突然坐到我身上,就讓我猝不及防地就鑽了進去,我神經一緊,我第一次發現裏麵原來也會這麽燙人。經曆了這一番的熱——冷——熱的煎熬,我差點就把持不住,一瀉千裏……
  出了洗浴中心大門的時候,我才明白,到裏麵發泄並不是一劑安撫精神的良藥。因為肉體的滿足並不能補償精神上的缺失。相反,它反而會使本就空虛的精神家園,越發地空虛了。
  “現在能有一個相識的女孩子,陪我走一走,聊聊天兒多好啊!”我向住處的方向走著,心中忽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渴望。我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黃鸝,可人間都有男朋友了,我怎麽唐突地約她出來呢,那樣的話,我和毛毛的前男友還有什麽分別呢?
  第二個我就想到了張小月,雖然她遠在北京,但陪我說說話也是可以的呀。我掏出手機來撥打了張小月的號碼,可手機裏卻傳來電腦的聲音: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換號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呢?她這是故意在躲我。”這樣想著,我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不對!黃鸝還是喜歡我的,他和那個假周傑倫在一起,隻不過是做給我看的,隻要給她一句準話,她肯定馬上會來到我的身邊的,可……我這樣做好嗎?……那有什麽不好的,喜歡一個人,就應該表白呀!你敢說你不喜歡黃鸝嗎?何況你現在已沒有什麽障礙了……”在內心的這種交戰中,我忽然有點理解毛毛的前男友了。
  我拿起手機,但還是猶豫了起來。
  和劉艾麗相識,那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這個時候,劉艾麗的家人正在花錢挖門子找關係,為她辦理去新西蘭留學的簽證,所以,即使我喜歡她,我們的相識也注定了不會有什麽結果。
  兩個月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一些還是值得跟大家交代一下的。
  首先是我們那個起死回生的“英雄救美”行動,竟有了一條體麵的尾巴。就在我打電話,把投訴女孩的姐姐已回家的消息告知省公安廳的張處長後,約過了半個月的時間,投訴女孩忽然驚喜地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酒店了那幾個惡徒都被公安部門抓捕了,說她和姐姐本來很擔心,但現在不怕了,還再次說了很多感激的話。接電話的當時我一愣,之後也是很驚喜,但我也納悶:張處長為什麽沒把這個消息及時告訴我呢?來而不往非禮也,他未免太不仗義了吧?
  出於職業敏感,我在電話裏及時向投訴女孩提出了采訪其姐姐的要求,並向她保證用化名,不會讓她們的家人和朋友知道。我的目的是挖掘一下女孩子被騙,以及身陷魔窟被蹂躪的內幕,這無疑也是吸引讀者眼球的報道。當時投訴女孩就向坐在一旁的姐姐征求意見,姐姐竟令我鬆了一口氣地欣然同意了。
  我隨後就撥打了張處長的手機,他承認了投訴女孩告訴我的事實,但問起具體情況,他卻支支吾吾地,最後用領導不讓報道為由應付了事,然後就掛斷了。張處長的這個態度讓我很生氣。“媽的,什麽東西!”放下電話的時候我不禁罵了一句,惹得辦公室裏的同事都扭頭驚詫地看我。
  我是於當天下午趕去姐妹倆住的出租房的,是省城已為數不多的一個棚戶區內的一間平房。見到投訴女孩姐姐,我很驚訝,她的確很有姿色,而且濃妝豔抹更讓她顯得“分外妖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皮膚,沒有城裏女孩那樣的細嫩,看上去有些粗糙。女孩讓我抓緊時間,因為3點鍾她還要去一家大酒店上班,聽她這話,我下意識地將她濃豔的打扮與大酒店聯係了起來,我心裏頓時就明白了幾分。一個原本單純的女孩子,在經曆了一番不該經曆的事情後,她很可能就不在乎什麽了,她就沒有理由不墮落。
  女孩是按時間順序講起的,顯得很有條理,她是在省城一個叫小河公園內的民工市場被騙的,當時她正在裏麵徘徊,一個中年婦女就走過來問她做不做服務員,說供吃供住,每月給800元。那時她和妹妹剛來省城沒幾天,妹妹已找到了一分在複印社打字的工作,可她還沒有頭緒。心想:“雖然不是什麽大飯店,但每月給800也不算太低,就先做著吧!”這樣,女孩就跟中年婦女走出了公園,並隨其上了一輛微型麵包車。可上了車後她才發現,車上除了司機還有兩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她就覺出有些不對,等車出了省城,她才徹底明白上當受騙了,她嚷著要下車, 一直虎視眈眈的兩個橫肉男人卻突然發起橫來……女孩的講述很精彩,她甚至還用“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來形容自己當時的無奈。
  女孩子所說的“小河公園民工市場”,我並不陌生,一段時間以來,它經常出現在省城各媒體的版麵上或欄目中。那是一個非法的自發聚集的民工市場,由於缺乏管理和約束,裏麵藏汙納垢,騙術百出,而且還對公園和當地的居住環境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市民們怨言四起。城管部門曾多次對該地進行大規模地整治行動,每一次都對媒體稱效果顯著,可每一次整治之後,這個非法民工市場也都會反複出現,讓城管人員大跌顏麵。有關部門還在公園附近成立了一個正規的民工市場,以期能解決這塊城市的“癩頭瘡”,但沒起什麽作用,原因很簡單,找活的民工都沒什麽錢,雖然正規民工市場的收費很低廉,但想讓還沒掙到錢的他們先付出點兒,談何容易!
  女孩被帶到那個小鎮附近山坡上的酒店,當晚就在酒店的房間裏被幾個男人輪奸了。隨後幾個男人強迫她接客,女孩不從,被打得鼻青臉腫,可女孩還是擰著性子,寧死不從。後來女孩就被帶到了一個大鐵籠子跟前,裏麵是呲牙咧嘴的四條狼狗,一個男人惡狠狠地說:“再不答應,就把你扔進去喂狼狗!”女孩當時眼前一黑,就癱倒在了地上……女孩說她接的第一個客人就是當地一個滿麵紅光的礦主,滿身的煤煙味。
  投訴女孩的姐姐講述著,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一點激動的樣子,這使我忽然覺得她的內心深不可測。她講述的時候,不時地用那種曖昧的眼神看著我,我便心神一蕩一蕩的,有點飄飄然,我知道,在她的眼裏,我儼然已是一個救美的英雄。我也不禁惋惜,要不是她已經破罐子破摔地墮落了,我們倒不失為一段“浪漫佳話”。
  那天晚上被我們的暗訪驚動了,一共5個女孩子被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幾天後,她們便突然被放走了,走的時候當然遭到了酒店裏幾個男人的告誡:不許報案,不許找記者,否則她們的人身安全不但得不到保證,而且她們的事還會被公布於眾。末了一個男人還威脅說:“你們就是報案我們也不怕,我們有後台的,不信你們就試一試!”
  走出姐妹倆那間簡陋出租屋的時候,我心中還唏噓不已:這麽好的一個姑娘,怎麽就讓那些歪瓜劣棗糟蹋了呢?完了,她這一輩子算是完了。
  我們是第二天又去了小鎮的,攝影記者就在那個已人去屋空的廢棄廠房改造的酒店前拍了很多照片。省公安廳不是不給我們提供情況嗎?我們就自己去了解,不是還有當地的廣大群眾呢嗎?我們這次是大張旗鼓去的,犯罪嫌疑人都被抓了進去,也就不必忌諱什麽了。出乎我們意料的是,一看見我們的掛了牌子的采訪車,當地很多百姓就興高采烈地圍了過來,紛紛向我們表示感謝。原來,開酒店的那幾個人在當地早就是臭名昭著的黑惡勢力團夥,無人敢惹,這次通過我們和省公安廳的聯動,幾個人被抓了進去,與他們有牽連的幾個當地警察也被送進了看守所,百姓們真是既解恨又高興啊!
  我們竟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在當地群眾眾星捧月般的“圍攻”下,我們還真找到了一點英雄的自豪感。
  惡徒被擒,惡警被抓,連同受害女孩身陷魔窟的內幕,我們整整發了一個版的報道,一版還給了一個大大的導讀。不過那整整一個版的“灰色報道”,並不會讓閱讀它的讀者的心裏產生強烈的“黑暗感覺”。在寫稿子時,主任孫燕就囑咐了我幾次,要從正麵著手,多挖掘積極意義,把我們的英勇和公安人員的正義作為主題突出出來,因為省委宣傳部剛下達一個指令:有日本商團來我省考察投資環境,一切揭露性的負麵報道都不允許見報。我暗罵:“狗日的小日本來考察個屁呀,想當年都血腥考察了我們大半個中國了!”但我還是順從了,我相信自己的文筆,整版報道在我的操縱下都閃爍了人性的光輝。
  報紙一出來發行量就漲了5萬,要知道,對我們這張發行量一直在25萬份左右徘徊的都市報來說,5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中午的時候主編就欣喜地打電話給我,說做得漂亮,要獎勵給我們每個參與者1000塊錢。可到下午的時候,報社還是接到了省委宣傳部那措辭嚴厲的“亮黃牌”決定,可見報道讓他們震怒了。原來在案件有結果的時候,省公安廳便慎重地請示了省裏,要不要向媒體公布,省裏基於日本商團考察的情況,就指示暫不向媒體透露,誰想卻被我們冒冒失失地捅了出來。知道了內情,我也就理解了張處長,各事其主,各付其責,他也是沒辦法啊!
  報社該挨罰挨罰,記者該獎勵獎勵,主編永遠都是這麽公道當先,獎罰分明,這也是我尊敬他,並打算“跟定他”的原因。想著月底又有1000塊的額外收入進帳,我一陣狂喜。
  就在整版報道麵世的第三天,我忽然接到了張曉打來的電話,沫沫唧唧地,她沒有直接說,可我也聽得出來,她就是想跟我處朋友,還有意無意地,打趣似地提起那個三人同床的晚上,我那隻不老實的在她身上上下遊走的手。我忽然就感覺到了惡心,就擅自按斷了電話。不知為什麽,自打和毛毛分手後,我就對毛毛一類的江湖氣的女孩感到厭惡。張曉很知趣,從那以後再沒給我打過電話,毛毛也一直沒打過。
  雖然有了強烈的厭惡感,但說實話,有時我也期望,手機鈴響後,我能聽到的是毛毛的聲音。
  那之後不久,我就采訪了一個考上清華,卻沒有錢去上的學生。在那三間破舊茅草房裏,麵對一雙父母焦急含淚的麵容,麵對一個男生那哀求的渴盼目光,我竟然流淚了。我本以為自己經過這麽多年的曆練和浸染,那顆心已不再會被打動。可人生就是這樣意外連連,不經意間,一些事情,或一些事情的那些細節,就會抓住你內心最軟的那一部分,使你那雙本已幹涸的淚腺再次噴湧出鹹澀的液體來。當晚我是握著一枝含情的筆寫下一篇求助報道的,我自認煽情的效果比起瓊瑤“理不斷,嚼不爛”的言情還強出幾倍。
  稿子刊出後,結果沒有讓我失望,報社當天收到的捐款就達兩萬餘元,還有很多有錢夫婦開著小車就直接到男生的家裏,非要認他做幹兒子,供他上完四年大學。男生動身去北京的那天,我代表報社去車站送他,他們一家人的臉上已沒了愁苦,全是燦爛的笑容,男生還一再向我表示,他到學校後會經常給我寫信,放假回來會來看我。我從男生那笑得有點不誠懇的臉上,看出了他這話裏的水分,但還是寬容地接納了。真的,我一點兒都沒介意,一個心理占據著陰影的人,忽然間實心實意地做了件好事,幸福極的。
  這兩個月裏,黃鸝和那個周彥軍的關係也發展神速,報社門口,能經常看到他們攜手進出,我甚至還在一個娛樂場裏,看到了他們就那麽當著公眾的麵,嘴對嘴接吻的情景,看上去,她們似乎把愛情演繹得如火如荼了。而黃鸝對我的態度卻沒了以前的熱情,照麵客氣幾句,仿佛和普通同事沒什麽分別。我內心的嫉妒由此漸漸轉化為了對他們的詛咒,我竟希望黃鸝真的是患上了艾滋病,好傳染給周彥軍,然後就讓他們帶著這人世間難治之疾,也去給上帝點兒顏色看。
  上周日的那天晚上,在一個聚會的場所裏,當徐冬向幾個哥們兒宣布我有了新女友時,我再次無處逃避地成了他們矚目的焦點,他們驚愕之餘紛紛問我:又是在哪張網上撈到的?我隻好委屈地向他們解釋——在他們眼裏,難道我隻有上網找女朋友的資格嗎?我對他們說:“我和劉艾麗真不是網友,不信你們問冬子啊!”
  徐冬確可以作證明的,因為我和劉艾麗相識的時候,他也在現場,或者說,我們是同時認識劉艾麗的。
  當時礙著徐冬在場,我沒向哥兒幾個過多地解釋我與劉艾麗的關係。說心裏話,我真的不喜歡她。可我說,我之所以和她在一起是有別的目的,你能相信嗎?
  那是一次動機不純的外出采訪,我們的相識,在路上。
  說是采訪,其實就是借機去玩,因為我要去的是一個海邊城市,那附近有一個美麗的海島。而作為我肚裏蛔蟲的徐冬,當然也洞悉了我的伎倆,所以跟單位請了兩天假,死皮賴臉的非要跟著去。就這樣,當我們坐上即將遠去的列車時,就邂逅了劉艾麗。
  劉艾麗的座位就在我和徐冬的對麵。一路上我們聊了起來,她不但告訴了我們她25歲的芳齡,也告訴了我們出行目的和目的地:她也去我們去的那個海邊城市,是到一個大學同學家玩。我們也才知道了她可能很快就會去新西蘭。徐冬顯然是想泡人家,想在人家出國之前,再能出一段“祖國之戀”的激情來,總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地,主動找話題出擊。而劉艾麗卻好像對我有意,不時地會避開徐冬,問我一些問題。
  劉艾麗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皙,個子挺高,腿修長,有點模特的感覺,但從她露出的那雙半截胳膊來看,也不知道她是年齡大了點,還是縱欲過度,肉質已經不像少女那樣緊繃了,有些鬆懈。我不是故意拿著有色鏡片來挑剔她,從一般意義上講,她應該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可我卻不喜歡,關鍵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們互相留了手機號,快下火車的時候,劉艾麗忽然對我說,她要和我們坐一趟車返回,並讓我先代她買好車票,這是一個很小的請求,我爽口答應了。
  下了火車,出了站口,徐冬忽然就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駱駝,她沒長毛,再不就是剃光了!”我說:“什麽呀?”“她的呀,半透明的,能看得很清楚!”徐冬看著我鬼鬼地笑著,我恍然大悟,照他的前胸就是一拳:“狗日的,你他媽也太下流了!”
  其實也不能怪徐冬沒管住自己的眼睛,劉艾麗穿得那個裙子,站之剛好,坐下則確實短了點。我後悔上火車時,為什麽偏偏搶靠窗的座位呢?那張該死的案板遮擋了下麵的一切。
  我和徐冬直接去了當地法院,在法院的宣傳科,當那個有點禿頂的謝科長,把關於一起特殊販毒案的特稿交給我的時候,還一再挽留我和徐冬共進晚餐,我借口還有采訪,就告辭了。這就是我此行的采訪了,其實不用來,坐在家裏點擊一下“伊妹兒”就可完成任務了,我說過我是來玩的。往常我和謝科長就是通過“伊妹兒”合作的,他發過來的稿子我幾乎不改就直接交到報社,謝科長經常在全國的一些雜誌上發稿子,所以文字操作能力還不算太低。稿子上了我們報紙版麵時,我的名字後麵會跟一個通訊員,那便是他了,稿費當然歸我,我是在幫他完成“省級報紙的宣傳任務”嘛!
  隨後我和徐冬就打車到了海邊一個碼頭,我們要在那裏登上一艘客船去海上的一個孤島,行程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這座海邊城市已屬於邊境城市了,所以有著不少漁民的那個海島上的派出所很特別,叫邊防派出所,所員是青一色的武警戰士,他們同時肩負保境和安民的重任。來之前我已經給該派出所指導員郝大偉打了電話,他一聽是我很興奮,嚷嚷著要帶上一個排給我接風,我便回敬他:“你們當兵的真尿性,喝酒就會玩車輪戰術啊!”有一年郝大偉到省城開表彰大會,我采訪了他,之後我們便熟悉了。
  算上這一次,我已經是第五次來海島了,當編輯的時候我還來過兩次呢。海島上吸引人的地方很多,因為還沒有完全對外開發旅遊(去海島度假的基本上都是本省的知情遊客,絕對沒有組團的現象),海水和沙灘都是很幹淨的;民風相當的淳樸,他們不會“依山靠海”地宰你一刀;尤其是漁家女兒,她們就那麽大膽地,大麵積地裸露著被海風吹成紫銅色的皮膚,從容地在你麵前走過,你不必有什麽舉動,真的,你就那樣看著就已經很享受了,心裏忽然會有一種回歸自然的野性呼喚,讓你不能自已。也許正是因為我這樣精彩地敘述,徐冬才“拚命三郎”似地非要與我同行。
  第一次來海島,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是和張小月,那時我們的接觸正高潮時分,那一次我倆吃了很多的海鮮後,又去吃冰激淩,之後就住進了醫院,害得那個得了命令的小戰士,在病房裏護理了我們一整天。出院的時候郝大偉告訴我,吃海鮮後不要吃涼東西,還詭秘地說:“吃海鮮時一定要多喝白酒,這樣才不會患上急性腸炎!”那一後,每次去我都拚命地同他們喝濃烈的白酒,每次無一例外地酩酊大醉。其實我不拚命也不行,喝到一定程度時,郝大偉就會不時地喚一個小兵過來:“我命令你與方舟同誌幹幾杯!”我如身在戰場,這一點兒都不誇張。
  現在一想起海島來,我胃裏就會有反應,就有點兒怕的感覺,但還是經不住誘惑,總想著要去。說實話,吸引我的不光是那島上的風土人情,“酒”也是其中不可少的一個因素,一個男人麵對酒,就像麵對一個帶刺兒的女人,既怕又愛。不過這次前往,我心裏倒塌實了很多,哈,有徐冬墊底嘛!
  進海已經半個多小時了,載滿了客人的機動船快速地行駛著,可站在甲板上的我卻感覺很慢很沉穩,一望無際的海麵上沒有了參照物,你就失去了速度感。我對大海已經不陌生了,但每次麵對它,我都會心生近乎神聖的虔誠——美麗寬廣的大海啊,你包容萬種生物,你滌蕩曆史的滄桑,你熟睡的時候是那麽溫柔,任憑我們在你的懷裏蕩來蕩去,甚至無恥地去生扯你的乳房,而你醒來時總是咆哮不已,又是那麽得威嚴,讓我們望而卻步……記得不知是哪一次麵對大海,已多年不寫詩的我竟也擠出幾行新鮮的文字來:
  大海啊,你這個低等動物般的神
  你熟睡時像個女人
  醒來,卻是個男人
  站在我身旁的徐冬竟也鄭重起來,看著大海一言不發,顯然也在感慨著什麽,看著他,我忽然想一件關於海,關於我們之間一個“一命換一命”的故事來。
  那是我做記者一年多後的一個五一長假,省新聞出版局出麵組織了一個“第一線新聞工作者海邊行”的旅遊活動,我們報社去了5個人,我就是在那次活動中認識徐冬的。我們去的是一個海邊漁村,環境還可以,有意思的是,那離岸邊不遠處,有一小塊海水淹沒不了的沙洲,潮來潮去的,給人感覺就像一個漂浮的固體,那上麵還落了很多的海鷗,大家興高采烈地撲騰撲騰下了水,就遊了過去,可急壞了包括我在內的一些不識水性之輩,幸好最後有人發揚風格,帶著套了救生圈的我們過去。忘記了多長時間,也不知發生了什麽,正當我和省電視台的一個也不會遊泳的女記者,坐在沙洲聊得火熱的時候,我倆忽然發現,沙洲上竟隻剩下了我們兩人,而身旁的救生圈竟都不見了,再看去,所有的人正都站在岸上看著我們笑,這時一個男聲還喊了起來:“你們倆甭回來了,就在那兒過日子吧!”我站起身回了一句:“可成天吃海鮮也膩呀!”我喊話的時候,偷偷看了眼電視台的女記者,她滿臉通紅。我故作著急地繞著沙洲轉起圈兒來,其實我心裏正得意著呢。繞著,我忽然一腳踩空了,整個人一下子沉進了水裏,嗆了幾口苦澀海水的我掙紮著露出水麵喊救命,慌忙中我還聽到了女記者的尖叫聲,我也朦朧中看到有人快速向我遊過來,正是徐冬。就在我又喝了幾口海水,努力向沙洲上夠著,卻身不由主的時候,徐冬就到了我的身邊,無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下意識地抓到了他的脖子就按了下去,我半截身子就趁勢借力地上來了,弄得徐冬嗆了幾口海水……把我救上岸的時候,徐冬還咳嗽得臉跟紫茄子似的,說:“你小子差點沒害死我!”我抱歉地看著他笑了。
  當時我認為會欠徐冬一個一輩子的人情,可就在當晚,徐冬突發急性腸炎,疼得在度假村房間裏的地板上直打滾,而那根本沒有醫院,是我在當地漁民的指引下,往返步行十幾裏地,找來一個赤腳醫生救了急,然後,我還照看了他整整一夜,一報還一報,就誰也不欠誰的人情了,不過從此我們倆就成了鐵哥們兒。後來回到省城,徐冬又在遊泳館裏教會了我遊泳。
  到海島上的時候,紅紅的日頭正好半落在海麵上,暮靄沉沉,海天一色,蔚為壯觀。郝大偉已派了小兵開了軍用吉普車來接我們,小兵我認識,他曾受命敬了我幾杯白酒的。吉普車直接把我和徐冬送到了“海島酒家”,郝大偉一幹人等已經圍桌而坐等待了,剛向他們引薦完徐冬,落了座,郝大偉就舉起了杯:“來,這第一杯是為你們接風的!”徐冬驚愕地看著我,我忙說:“你們也太狠了吧,我們兩腹空空的,你們就拚刺刀啊?”眾人笑了笑,他們已經習慣我的調侃了,郝大偉放下酒杯,把兩盤菜轉到了我和徐冬麵前——生鹵蝦蟹:“好啊,那你們就先墊墊底兒!”
  到海邊,你一定要品嚐一下當地漁民自製的生鹵蝦蟹,能鮮掉牙的,味道好極了。看著它們,徐冬像個王八,眼睛都綠了,那兩盤子蝦蟹幾乎都讓和徐冬報銷了。一陣大比拚下來,徐冬酩酊大醉,我也醉了,但沒徐冬那麽凶,畢竟有他挺身救駕,郝大偉把我們送回了招待所,徐冬便不醒人事了。第二天10點多,我們才先後睜開眼睛,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我看了眼窗外,很近的還邊已有很多嬉戲的人,那裏也有一些本地漁家女的身影。“走,去衝個海水澡就不難受了!”徐冬抬頭看了看窗外,便一骨碌爬了起來。
  在海水裏折騰了近一個小時,宿酒的勁兒就過去了,舒服了很多,當然,這個過程中,徐冬那雙小眼睛始終沒能閑著,看了個夠。有點累了,我們就回到招待所,又衝了個淡水澡,還沒等換衣服呢,郝大偉就開著車來了,人還沒進門,那爽朗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走啊,酒菜都準備好了!”徐冬很驚訝的表情看了看我:“怎麽又吃飯呐?”好像上一頓他剛吃完似的。
  這一頓徐冬學奸了,我倒被喝得不醒人事了。
  等我稍微清醒的時候,我已經在火車上了,而且快進了省城,劉艾麗就坐在我身旁,麵對麵的徐冬告訴我,郝大偉是派人駕駛軍用快艇把我們送上岸,並找車又到火車站的,徐冬還酸酸地說:“你剛上火車就吐了,是劉艾麗為你收拾的。”我扭頭看著也正多情注視我的劉艾麗笑了笑,我的笑裏麵有謝意也有歉意,答應了代人家買好車票的,我卻沒辦到,看來是徐冬代她買好了。我又看了看其他的乘客,他們都很討厭的目光看著我……
  之後沒幾天的一個下午,和我又會麵的徐冬忽然很莊重地問我:“駱駝,你到底想不想跟劉艾麗處呀?要不我可上了!”當時我猶豫著未置可否,徐冬便很知趣地打了退堂鼓。我是存了私心的,我猶豫之後,就決定了要和劉艾麗保持一定的良好關係,但我真正的目的並不在她,而是在她的那個叫趙婷的朋友身上。
  那是返回省城後的第二天,一大早劉艾麗就給我打來電話,說省城一家非常有名快速客運公司招考乘務小姐,她的一個朋友報了名,她知道幹我們這行的認識人多,希望我能幫忙找人說句話,我就答應她試一試,她就非要請我吃晚飯,說會帶著她的朋友一塊去,掛斷電話之前她還跟我開了句玩笑:“我的朋友很漂亮的,你不要起色心呦,人家還是很單純的處女呢!”
  我知道劉艾麗是想借機進一步拉近她與我之間的關係,吃不吃飯的我本沒有多大興趣,但正是她嘴裏蹦出的那“處女”兩個字忽然打動了我,使那頓晚餐忽然化作了一個企盼,並讓我急不可耐起來。
  就這樣,當晚在一家快餐店裏,我就見到了趙婷,怎麽形容呢?當時,我那顆心激動得哆嗦了起來,我第一次知道了由上帝給你創造的驚喜,會給你一個什麽樣的感覺。趙婷無論是形象還是氣質,都很有韓國當紅明星張娜拉的感覺,亮麗清純,明眸善睞,溫柔開愛。看她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到了我今後的日子裏將會充滿陽光,我會突然活得有奔頭兒了,我心裏發誓:她是我的女人,誰***也別想動!
  所以,當徐冬問我的時候,我突然就有了一個想法:隻要我與劉艾麗能保持著聯係,我和趙婷見麵的機會就很多,即使她暫時對我還沒有什麽想法,我也會利用好每一次見麵的機會,把一些信息滲透給她,讓她喜歡上我,何況劉艾麗終究是要去新西蘭的,而她出國前這段時間給我創造的條件就足夠了,當然,這段時間裏,我想我和劉艾麗之間不會發生什麽的。這是一個很滑稽的想法,直到若幹年後,想起這件事來,我還覺得自己很滑稽。
  那天晚上吃著飯,我盡量保持著自己的風度,同時也很留心趙婷的舉動,我想從哪怕蛛絲馬跡上,來能判斷出這個讓我一見鍾情的女孩,是不是對我也有意思。聊起來才知道,趙婷是學護士的,大專畢業,小劉艾麗三歲,她們兩家是鄰居,打小就好朋友。我質疑趙婷為什麽不去做護士,而去報名乘務小姐,她笑著說她喜歡。讓我很失望的是,趙婷始終也沒發射一個能讓我明確判斷的信號,偶爾某個眼神兒有那麽點意思,但也是讓我拿不準的那種,我忽然想起了那首歌詞:女孩兒的心思你別猜——
  猜來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追憶舊日時光,我常常會有很依戀的感覺,童年的快樂無邪,少年的意氣風發,過去的一切仿佛都是美好的。麵對疲憊的現實,我好像是在依靠過去而活著——何時能回到幼識們中間,再撐起單腿跳一跳飛機格子的遊戲?何時能站在鄉間上下學的小路上,再用鞋子吻合一下那舊時的印記?
  難道我真的老了嗎?劉艾麗說:“一個人時常懷舊了,那他就是老了,至少心態已經老了!”我不用故作“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姿態了,我也不用“為賦新詞強說愁”了,我已青春不再?
  天涼,好個秋啊!
  北方的天空永遠地這樣性格明朗,前幾日還熱得讓人想跳海,這兩天的一早一晚,卻涼得你不由想摟緊一個女人,在這乍寒還暖時,想起一句古詩來會倍感溫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這樣的時節,我對待劉艾麗的態度,有時就像這秋風掃落葉一樣冷漠,可她對我卻熱情不減,且愈發瘋狂了。
  昨天,在愛心兒童村那間男女共用的衛生間裏,在洗手池子旁,洗手的劉艾麗看著鏡子裏的我忽然說:“方舟,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男人!”她當時笑著,但我知道她並不是開玩笑。她的話忽然讓我惆悵了起來,我要是也能對著鏡子裏的趙婷說:“趙婷,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兒。”那該有多好啊!
  趙婷對我一直不冷不熱的,保持著一定距離,像在回避什麽。一顰一笑都能讓我心潮起伏的女孩,對我竟是這般麵孔,這簡直也讓我瘋且狂了,就像劉艾麗之對於我。我恨不得生在萬惡的舊社會,好做個稱霸一方的山大王,把趙婷搶來做壓寨夫人了事,哪還用得這般“費盡思量”!
  我想,一定是我與劉艾麗那不明不白的關係,在趙婷的大腦裏先入為主了,這時的我才有些後悔,起初就應該把劉艾麗直接讓給徐冬的,好脫得淨幹係。我也想,我是不是應該跟趙婷解釋一下呢?可一直沒有適當的時機。
  趙婷報考快客乘務員的結果還沒下來,我找借口關心地給她打過幾個電話,一次,電話裏談到我和劉艾麗,趙婷竟認為我們很般配,我於是反駁:“我們倆不合適,何況她還要去新西蘭的!”她卻說:“你要對她好,我敢保證她會為了你留下來!”趙婷的話讓我一時沒了下文,但卻讓我忽然間很興奮,在她心目中,我無疑就是一個可以征服女人的男人。
  可我要征服的是趙婷你呀!我能征服得了她嗎?
  今天一早,隨著秋日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我睜開眼睛,臉上便洋溢了愉悅,起床後,我是把這個愉悅一直帶到單位的,惹得主任孫燕和我開玩笑:“什麽喜事啊方舟?看把你樂的!”我便說:“沒什麽,今兒個就是高興。”今天晚上我又能同趙婷見麵了,這是昨天,當我和劉艾麗走出愛心兒童村的衛生間時,她忽然告訴我的。
  趙婷被快客公司錄用了,她要請我和劉艾麗晚上去歌廳玩一玩。趙婷沒有將錄用結果及時通知我,而是間接地通過劉艾麗的口來傳達,這多少讓我有些失落。和趙婷相識後,我們僅見過兩次麵,這讓我對劉艾麗一直耿耿如懷,不清楚是她察覺了什麽,還是出於女性嫉妒的本能,她好像很吝嗇於讓我和趙婷會麵。
  劉艾麗在我身上沒有得到“女朋友”的名份,卻成了我的“忠實讀者”,這倒是不爭的事實。劉艾麗原本是不看報紙的,但認識我以後,竟養成了讀報習慣,當然是隻讀我們一家的報,專在上麵找我的名字。時常在一個早晨八九點鍾,太陽能曬到屁股的時候,劉艾麗的電話就打來了,聲音總那樣能保鮮似的興奮和感傷,我采訪的某個人物讓她感動了,我揭露的某個造假窩點讓她憎惡了,她甚至感歎一起礦難釀就的眾多死亡後,還好奇地問我:“麵對那麽多死者的屍體,你是何種心境?”我常常哭笑不得。
  也因此,劉艾麗總能找出理由和我會麵,比如她也想看看那個得了怪病的小女孩,希望同我一起去追蹤采訪;比如,她給我提供了一個“非法中介辦駕照”的線索,但條件是全程必須都有她參與;等等。前日,我寫了一篇“本報與愛心兒童村聯合發起征召代理媽媽行動”的報道,劉艾麗見了便給我打電話,說什麽也要報名做個“代理媽媽”,我說:“你都快去新西蘭了,有這個條件嗎?”她卻說:“我沒準兒不去的,再說,不就每月拿一百塊錢嗎?我跟我爸說好了,我要是出國了,他負責給拿的!”作為一個讀者和有行為能力的人,劉艾麗是有權報名參與的,我無法拒絕。
  昨日下午,我在愛心兒童村裏那些年齡大小不一,容貌美醜不齊的“代理媽媽”中間正忙得不可開交,劉艾麗便“閃亮”出現了:一襲花色連衣裙在微風中擺動著,就光腳穿著一雙精致的涼拖,長發披散在肩上,她看上去萬分嫵媚。劉艾麗的到來顯然吸引了眾人的眼球,她還故意和我親昵,害得我也受連累,有的人甚者用那種崇拜的目光看著我:“方記者的女朋友也來做代理媽媽呀?真是模範哪!”我很是難堪。
  劉艾麗選了一個小男孩作為捐助對象,她親熱地摟著他,卻看著我說話:“哈哈,多可愛呀,小帥哥!”我知道她在向我炫耀她喜歡男孩兒,我讓攝影記者給她們“母子”倆拍了張合影照。
  我不是一個熱心於愛心行動的人,我甚至還對這家兒童村的主人——一個滿麵慈容的老太婆,有著強烈的厭惡感。我與她是老相識了,早在我做記者之初,她就主動邀請過我采訪她的愛心之舉,此後便成了常客。幾年來,她辦養老院義務收養孤寡老人,開通預防青少年犯罪心理熱線,隨後又建設了這個收容數十孤兒的兒童村。在我們省內,她儼然已是一個光彩照人的“愛心大使”了,她用善心義舉標榜愛心的同時,當然也收到了很多捐贈的財物。可數額巨大的這些財務真的都用在了愛心事業上嗎?鬼才知道。
  據我所知,這個老太婆所辦的養老院和兒童村都沒在民政部門登記,完全是非法的,而她卻能煽動眾多媒體製造出如此巨大的榮譽光環,並把自己的“愛心機構”就設在省政府的院子裏,絕不是一個普通民婦所能為之,背景當然很不簡單,顯而易見,這樣一個人的所作所為跟本不會得到約束和監管。在我國,對民間慈善機構的維護和管理一直以來都是弱項,在國外,慈善機構的財物收支要定期向民眾公示的,一點兒不能含糊。
  就在去年我做編輯時,老太婆手下的一名幹將和她鬧掰了,就找到我揭她的老底兒,說那些捐贈的財務大部分都進了她私人腰包,她的愛心是假的,還舉例:“記得春節那次你們去養老院采訪嗎?老人們穿著一家公司捐贈的新羽絨服,你們前腳剛走,後腳她就讓老人把羽絨服都脫下來打了包裝……”這廝還鼓動我調查調查老太婆,給她曝光,當時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一來,編輯不方便管采訪的閑事;二來話說是說,證據就那麽好抓呀?何況人家也不是軟麵團;再者,她要倒了,兒童村說不定就會解散,那孩子們怎麽辦呀?還到街上去流浪?他們現在畢竟還有個吃住的地兒。
  進行了代理媽媽與兒童村簽約的儀式,我、攝影記者和劉艾麗就走出了兒童村的大門,說完再見了,劉艾麗卻忽然又轉身問我:“我今天這身漂亮嗎?”我本不想給她好臉色,可一想明天還要勞煩人家把趙婷帶來呢,便臉色一轉說了句玩笑話:“漂亮,挺漂亮的,就是看上去有點兒冷!”劉艾麗的臉上就燦若桃花了……
  電腦顯示屏右下角的數字計時已明確顯示出“10:41”了,心裏盼得急切,這時間就度日如年。我機械性地敲打著《部門月工作情況總結》,心裏卻像長了草,這是昨天晚上,主任孫燕特意給我打電話交代的,我這個副主任有時就是她的秘書。我不禁又看了一下數字計時,才過了兩分鍾。這個世界上確確實實存在著從天一亮就盼著天快黑的壞人,是那些竊賊還有我,盼著暮色快點降臨,我好見上一見那讓我朝思暮想,衣帶漸寬的趙婷!
  被我調成了振動的手機,忽然在桌麵上“嗡嗡”地動起來,是劉進打來的,告訴我他的父母剛在濱江路給他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裝修房,120平米的,要請哥兒幾個周末去他的新房“燎鍋底兒”。這小子新處的那個音樂學院的女生還有兩年才畢業呢,他的父母倒挺心急的。重新放好手機,我心裏頓生感觸,我是有點兒嫉妒了。
  劉進的家在一個小縣城裏,父母在當地是比較風光人物,一個是人事局辦公室的主任,一個在外貿部門工作,油水當然都大大的了,家庭條件優越,唯一的這麽一個兒子理所當然就應繼承一些資本,問心無愧地免去人生拚搏之路上的幾多艱難。不像我,家庭條件一般般,畢業後甩開膀子奮鬥了幾年,積攢的銀子也才夠買個幾平米的衛生間。看來在上帝麵前,“公平”無所不存,也有所不在。
  好不容易捱過了中午飯,又到了晚飯的時間,劉艾麗終於打來電話,說她和趙婷正往市政府旁的“紅葉演歌城”趕呢,並嗲聲嗲氣地說她們還沒吃飯,讓我先表示表示,我說沒問題。出了報社大樓,我就上了一輛出租車。
  坐在出租車上,我幾度啞然失笑,弄得司機莫名其妙,我是在想:趙婷怎麽會選這樣一家歌廳請我們玩呢?“紅葉演歌城”這五個字曾和徐冬所在晚報名噪一時,因為有一天,在“紅葉演歌城”內偷拍的一張5個女孩當著客人麵大跳裸舞的照片,就擋著馬賽克誇張地彩印在晚報的頭版上。那是晚報記者很成功地一次暗訪行動,說的是隻要給該歌廳的小姐100元小費,她就能光著身子在你麵前瘋狂扭動半個時辰,對這篇報道,市民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而從來都一臉嚴肅的有準黨報之稱的晚報,忽然不顧身份地“賣”了這麽一把,也頗讓人刮目相看。有關部門根據報道進行了查處,但沒多久該歌廳就重操舊戲了。在這樣一個所在,我們三個人或吟唱或幹嚎,而隔壁包間裏就或許有裸身男女上演幹柴烈火,這不是很幽默嗎?
  我們是在“紅葉演歌城”旁的“北京烤鴨店”共進的晚餐,趙婷頭發盤起,穿了一身黑一色的束身長裙,白嫩的粉頸和酥胸就明晃晃得呈現在我麵前,若沒有劉艾麗在場,我真想上去咬一口,好讓她知道知道,我會多麽地疼她。趙婷先向我表示了感謝,敬了我一杯啤酒,還特意告訴我,是快客公司的一個負責人親自通知的她,電話裏還提到了我呢,這讓我很有麵子,也胃口大開。
  “紅葉演歌城”的生意確實火,我們在二樓的過道裏等了10幾分鍾才得到一個房間。劉艾麗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操起了話筒,一曲《明明白白我的心》讓她很傷感;接著是趙婷,《老鼠愛大米》被她溫柔得很有味道;我就哼了一首《2002年的第一場雪》,讓我惱火的是,吃得過飽,底氣不足,水平沒發揮出來。唱累了,我們就坐在那不聲不響地休息,劉艾麗忽然提議跳舞,便起身叫服務生放了舞曲,她不好意思冷落趙婷,客氣地拉趙婷先和我跳,可趙婷說什麽也不同意,她就過來拉起了我的手。為了不破壞氣氛,我忍耐著和劉艾麗跳了起來,她那兩個肉團團頂得我很難受。一曲終了,我就微笑著向趙婷伸出了雙手,她這次沒有拒絕,欣然接受了。
  我和趙婷竟然跳得很協調,就像心生了已久的默契,我不由得一陣狂喜。旋著趙婷那婀娜的身資轉身時,我忽然看見劉艾麗在氣呼呼地瞪我,臉拉得老長,顯然吃著醋,我便覺得好笑。趙婷身上那處女的香氣,一浪一浪向我襲來,讓我的神誌迷離……四隻腳輕盈地隨著慢四的拍子翩躚,我和趙婷就像置身於一個飄蕩的小船兒上,四周是靜靜的湖水,滿眼的蔥綠,隻有幾隻蝴蝶音符般地在我們身邊飛來飛去,眼睛和眼睛多情地注視著,我那個美呀——突然間,這一切都消失了,屋子裏漆黑一片,也沒了繞耳的舞曲聲,趙婷忽然就尖叫一聲撲到了我的懷裏,我下意識地摟緊她,卻聽見了劉艾麗那急切的聲音:“怎麽了?停電了?!”接著又聽到她開始喊叫服務員。我沒吭聲,我正感受著懷裏的趙婷呢,我能聽到她那顆心正撲嗵撲嗵地跳著,我的心也撲嗵撲嗵地跳著。趙婷顯然又想起什麽,忽然一把推開了我。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趙婷那張小臉一定紅紅的,不勝嬌羞。
趙婷的臉上的確紅紅的。
  當我摸著黑,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坐回劉艾麗身旁的沙發上,約五六分鍾後,服務生提著應急照明燈進來時,她的臉蛋還像兩隻被煮了的少年女性螃蟹。劉艾麗用那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張了張嘴,但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而是把臉轉向了服務生,態度極惡劣地問發生了什麽。服務生的態度出奇地好,解釋說整條街都停電了,可能哪個部分的線路出了問題,這打他們歌廳開業還是頭一遭遇到,說一半會兒可能不會來電,包房費就不用我們算了,把酒水和果盤錢付了就可以了。服務生的言下之意我們都明白,這黑咕隆咚的地方我們沒法待下去了,卻便宜了若幹包房內的那些裸男裸女。趙婷用征詢的目光看了看我和劉艾麗,然後就掏錢結了帳。
  趙婷那兩個紅紅的臉蛋讓我一夜都沒睡好覺,就像紅旗下的兩個蛋蛋,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讓我想入非非。捱到天快亮了,我那兩隻眼皮才艱難地合上,意識朦朧中,那兩個紅蛋蛋又變成了兩個紅蘋果,我就貪婪地在上麵咬了一口,破缺處卻冒出鮮紅鮮紅的血來,我便一下子被駭醒了。
  起床洗漱的時候,我還心有餘悸呢,合計著這個怪夢到底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打開電視觀看本市早間新聞,我卻又興奮起來。原來昨晚歌廳停電是因為一起車禍,一個變壓器箱被撞翻了,造成該地區大麵積失去照明。偏偏在我和趙婷跳舞的時候,一家歌廳以往未曾遭遇過的突然斷電,給我們創造了那麽浪漫和溫馨的一瞬,這絕對是天賜的機緣哪!
  就著牛奶吃了兩塊早餐餅應付了事,穿上衣服整理發型時,我對著鏡子給自己打氣:“方舟,你和趙婷是天注定的緣分,你要加油呀!”然後我就下樓打了輛出租車。
  今天我和徐冬還有劉大軍是有聯合行動的,表麵上是去城郊一個農村采訪村民被陌生人打傷,柴垛被神秘火點燃,玻璃窗被無名磚頭砸碎的係列現象,實際上是去為一個競選村主任的後選人造聲勢,紅包當然不能少了。這是昨晚打車回住處時,徐冬打電話通知我的,他說他還要通知劉大軍一起去。
  說好了徐冬和劉大軍在中醫院門口等我的,車到了中醫院門口卻隻見徐冬一人,背著個大攝影包,腰圍跟身子一般粗了,腦袋顯得有點尖,因為長發緊貼著頭皮箍在了腦後,這使他整個看上像個陽具。
  “大軍呢?他不去了?”還沒等轉進出租車的徐冬坐穩,我就開了口。
  “他們單位有別的事兒,不能去了!”徐冬說。
  徐冬在後座上挪了挪屁股,算是坐穩了,卻又自言自語似的:“狗日的,混得老婆都沒了,還跟沒事兒人似的!”
  “什麽?”徐冬的話讓我一愣,我轉過頭去:“你說誰呢?大軍嗎?”
  “是呀,你不知道啊?我以為你知道呢,他和聶雲離婚了。”徐冬笑著。
  “什麽?!”我心裏一驚,“什麽時候?”
  “就咱倆去海島那天他們離的。”徐冬頓了頓,“咱們回來不是聚了一次嗎?就是提起你和劉艾麗的那天,那天他倆就已經不是夫妻了,你沒看出來呀?”
  “沒有,哎?他們親親熱熱的,看起來不像啊?”
  “哈,這倆家夥太能裝,當時我也沒看出來,是過後方東方告訴我的!”
  “哦,因為什麽呀?”
  “不知道,我倒是問過大軍,他說倆人在一塊兒膩了,沒意思!”
  一路上我的心裏都不平靜,老琢磨劉大軍和聶雲的事,他們的舉動確實太讓我意外了,不會是因為我吧,難道劉大軍知道了我和聶雲的那唯一的一次?不會的,劉大軍要是真知道,非跟我玩命不可,還哪來的這般逍遙?
  徐冬卻像說個笑話似的,說過就不再提了,而是跟我說說笑笑別的事兒。徐冬問我和劉艾麗怎麽樣了,我說沒怎麽樣,說:“她都快出國了,我們還能怎麽樣,就是玩玩!”徐冬說我這樣做就對了,說:“你可千萬別動真格的,要不人家一走,傷得可是你自己,你們也就是玩玩!”
  徐冬到現在還沒見過趙婷,我也沒跟她說過關於趙婷一切信息,他要是知道我“霸占”劉艾麗是別有用心,他跟我哪還有這麽多嘻嘻哈哈,恐怕早氣得四腳朝天了。
  出租車行駛到村邊的時候,我向路旁立著的石碑瞥了一眼,上麵“王家莊”三個紅漆刻字很有點兒魏碑的味道。其實城郊的這些鄉村與城市的界限已經很模糊了,抬眼看上去,也是層層疊疊的樓宇,隻有透過樓宇間的空隙,才隱約能看到它們背後那磚瓦的平房,凹凸田壟的莊稼地和掩映的柴草垛。如不是這村口的刻碑還標誌著什麽,我們會感受不到已進入了概念上的另一種地界。
  老遠的就看見,一輛白色桑塔娜旁,一個老板模樣的中年男人站著。“就是他,就在那兒停吧!”徐冬忽然抬手指著車窗外說,昨天,他和中年男人在日報集團大樓裏見過一麵的。很快到了近前,出租車就停了下來,中年男人顯然也看見了車裏的徐冬,笑著從車窗遞給司機打車費後,就分別替我們拉開了車門。徐冬為我們相互介紹了一下,這個中年男子叫王風,我們就喚他“王哥”。我想既然叫“王家莊”,那村子裏的居民肯定大部分都姓王,過一會兒叫聲“王哥”,呼啦過來一大堆就麻煩了。客氣了之後,王風就讓我和徐冬上了他的桑塔娜車。
  王風開車帶我們到了他在村中的私有企業——“明月醬菜廠”,我們就像置身大醬缸裏,空氣裏滿是醬鹹的味道,我真佩服那些女工的“鋼筋鐵骨”,我要在這裏待上三天,那就從頭穌到腳了,就可打包直接上超市的貨架。看上去醬菜廠的規模不算大,這種“明月”牌子的醬菜,我好像也從市場上買過,口感還不錯。一進王風的辦公室,徐冬便笑著咧開了嘴:
  “王哥,你這麽大買賣,還爭那個破村主任幹嗎呀?”
  “兩位老弟,我不是給自己戴高帽子,這人富了不能忘了鄉親,我是這個村子長大的,我當然希望鄉親們生活得更好,可錢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沒有村主任這個頭銜,有些事情我看著幹著急呀!”王風一本正經地。
  我心裏笑,但沒表現在臉上,人家說的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徐冬還想說什麽,正給我們倒茶水的辦公室女職員卻捧起了臭腳:
  “我們王總心裏裝的都是鄉親們,總花錢給他們辦事兒,前一陣子還出錢給村裏修了條路呢……”
  “哈,應該的,都是應該的!”王風謙虛著。
  之後王風就向我們簡單敘述了王家莊近來發生的事情:
  從今年八月中旬開始,王家莊進行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海選”,候選人有幾位,但真正具備競爭實力的就兩個人——原村主任王某和王風。據王風講,在競選過程中,為了拉選票,原村主任王某采取了很多不正當的手段,比如大宴村民,每位列席者還可得到20元錢,而對那些不給麵子的人施以恐嚇威脅,等等,可投票選舉的結果出來,王某卻仍4票之差敗給了王風。
  順理成章,王風就應是村主任了,但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鄉裏遲遲不公布新村主任的人選,終於公布了,卻是要求重新進行選舉,因為投票支持王風的人中,有5位是早已搬出村子在外經商的,不能算數,其意顯然是想繼續讓原村主任留任。“他們人在外,戶口卻還在村裏,也有選舉權利呀,怎麽就不算數呢?”支持王風的村民紛紛上訪,隨後就出現了上訪村民被陌生人打傷,有的家裏柴垛被燒,窗子被砸爛等現象……
  王風說他不方便露麵,找了個小夥子帶我們去采訪兩家受害村民。一家在居民樓裏,是一個老太太,一見我們就哭,說她家老頭子不知道被哪個天殺的從後麵給了一棒子,大腦淤血,現在還在醫院裏不醒人事呢,說完又抹了眼淚,道盡原村主任的壞處,也說盡王風這位她心目中新主任的好處;另一家在破舊的平房裏,廚房的玻璃窗碎了一地,秋風毫不客氣地嗚嗚吹進來,主人說就等著我們來拍照呢,接著就是一番與老太太差不多的褒貶言論。我和徐冬也是應付著走過場,我們心裏都明鏡似的:這都是王風事先安排好的。
  返回醬菜廠的路上,看見不遠處的公廁,我便感到尿急,跟小夥子打個招呼,我走了過去。廁所是最原始的“搭板茅坑”那種,苟延殘喘的蒼蠅到處亂飛,臭氣熏天,我趕緊捏住了鼻子,有個老農卻正蹲在一個坑位上若無其事地使勁,還好有個坑位還比較幹淨,我踮著腳站上去,用一隻手拉開褲鏈,掏出了家夥。完事後,我費勁往裏塞著,看了眼老農,老農也正看我,我心裏就忽然閃出了一個念頭。
  “大爺,聽說你們村子選村主任選黃了,您投誰的票了?”我問。
  老農警惕地又看了看我:“俺呀,俺誰的票都沒投!”
  “那您是棄權了?”我稍感意外。
  “俺又不傻,投誰的票不都得罪人嗎?”老農憨笑。
  “聽說原來那個村主任又請客又給錢,這麽便宜的事兒,你也不投他一票?”
  “飯吃了,錢也拿了,王風請客俺還去了呢,他給了30塊錢的,俺就是不投票,咋地?!”
  我愣了愣,想笑,但想起是廁所,忍了。
  我走出公廁時,看見徐冬正和那個小夥子說笑,嘴裏都叼著煙卷。
  折騰這一大圈也快中午了,王風開著桑塔娜帶我們進城裏吃飯,在一家海鮮酒店點了一桌子的海鮮,也確實餓了,我和徐冬吃了個肚滿腸肥。剔牙的時候,徐冬看著王風忽然來了一句:“王哥,我看你應該到鄉裏疏通疏通,單是跟村民拉關係沒用!”王風卻苦笑:“不瞞二位老弟,我親哥哥就是鄉長,可就是他從中作梗,保著原來那個村主任,我到區裏找過熟人,他就跟在屁股後麵說我的壞話,他呀……唉,話不多說了!”
  我和徐冬相互看了一眼,沒再說什麽,這年頭,親兄弟因為錢反目成仇,不是什麽稀奇事兒。
  出了飯店又進了歌廳,剛坐下,王風就喊來一幫小姐,我和徐冬就挑了兩個順眼的,王風自己也找了一個。其餘的小姐剛退出,三個小姐就站成一排忽然掀起了自己的上衣,竟都沒戴乳罩,露出三雙垂垂的奶子來,嚇了我和徐冬一跳,王風倒自若,一看就知是常客。三位小姐說是送給我們的見麵禮物,然後就放下了衣服,進了這麽多年歌廳,這招兒我和徐冬卻是頭一回見,倒是新鮮。
  酒足飯飽的我們喊幾首就沒了力氣,就聽小姐們哼哼唧唧地唱,我們仨就嘮嗑,我有意無意地提到王風也請村民吃飯給錢的事兒,王風便很尷尬,紅著臉說:“沒辦法,都玩手段,你不玩,你就競爭不過人家,連村委的門檻都進不去,還談什麽為鄉親們謀利呀?”不管王風這話真假,卻頗耐人尋味的:一個一心為民的人,隻有當官才能更大地實現抱負,而在一個不公平競爭的環境裏,他想當官就要使點貓膩的路數,這樣他如果當上了官,那他還是一個好官嗎?倘若他以此為借口,一路貓膩下去,那麽他是不是就失去了“一心為民”的本色呢?
  兩個小時又這麽頹廢地逝去了,王風看看表,說:“這家歌廳有小包間,給兩位老弟再安排兩個?”徐冬一聽就樂了,剛想說什麽,我就搶了話:“算了王哥,你也別破費,我看都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徐冬看著我,臉上的喜悅消失了,想說什麽,卻又不好意思說,他哪裏知道,我為了心愛的趙婷,已決定潔身自好了。王風看了看我:“那也好!”說著,他打開夾包拿出一打百元大鈔來,點出20張先遞給了徐冬,接著又點給我20張。往常接紅包都是接信封,這麽直露露地當麵點錢,我還是首次遭遇,有點兒不適應,但見徐冬先接了,我也就沒客氣。
  在歌廳門口,王風執意要開車送我們,我們沒讓,招手打了一輛出租車。一上車徐冬就開始跟我墨跡,說那麽好的事讓我拒絕了,豈不便宜了他?我沒搭理他,卻問稿子是不是明天給人家見報,他沒好氣地說:“明天再說吧,今天太累了!”就在這個時候,劉艾麗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說她的母親特意給我燉了隻雞,她要給我送去,我就客氣地說不用了,挺麻煩的,她說她就在公交車上,快到我住處附近了,盛情難卻,我隻好說:“那你在晨報樓下等我吧,我半個小時就到!”
  這個陌生的“劉母”怎麽會關心起我了呢?肯定是劉艾麗在她麵前美言了什麽。劉艾麗的這個舉動讓我有點感動,忽然覺得這丫頭還行,知人冷暖。徐冬問我是不是劉艾麗,我就都告訴了他,他便笑著說我這段時間沒少奉獻啊,人家這是給你補身子呢,我就說哪兒跟哪兒啊,你他媽該洗腦了,滿腦子淫穢。
  “怪不得,剛才姓王的上趕子安排你都沒興趣,你小子豔福口福都不淺哪!”
  徐冬又嘟囔,酸酸地。
  這一天,注定是2004年,我要追悔莫及的一天。
  一大早起來,我就把昨晚吃剩的蘑菇燉小雞兒,倒在久已不用的炒勺裏熱了熱,我也很久沒這麽莊重地享受一頓早餐了,不禁心生一番感慨。啃著那隻熱乎乎的,香噴噴的雞腿時,我忽然聯想起劉艾麗那一身有些鬆懈的白肉,會不會也這樣美味可口呢?
  昨天,當我趕到晨報樓下,拎著保溫飯煲的劉艾麗已經等了近20分鍾,長發紮了起來,一身幹淨利落的牛仔裝,很難得見她這樣“淑女”一下。劉艾麗沒有來過我的住處,卻知道我住處的大概位置,她說她對這一片兒很熟悉,因為她仙逝的外婆生前就住在附近。路過小市場的時候,我買了四個饅頭,把劉艾麗的晚餐主食也帶了出來。
  領著劉艾麗到了住處,我便顯得很難為情,我的屋子裏已經很久沒有女人氣了,可想而知,比雞窩還亂呢,劉艾麗看著我,嗔怪地白了我一眼,把保溫飯煲放在桌子上,二話不說就行動起來。看著她一聲不響,勤勤懇懇拾掇屋子的樣子,我心裏忽然就有了一個念頭:其實找這樣一個女人作妻子也不錯!但我又想到了趙婷,便覺得歉疚。當劉艾麗把我最後一個髒短褲在清水裏投淨,晾好後,她笑著看著羞紅了臉的我:“屋子幹淨,住起來才舒心呢,吃飯也能咽下去呀!”
  “快吃飯吧,都快涼了!”劉艾麗隨後就說。她刷了盆子和筷子進來,然後把燉雞都倒了出來,還溫熱呢。一起共進晚餐,但她卻沒吃饅頭,說要減肥。劉艾麗離得我很近,雞肉和她肉混合的香氣撲鼻,我甚至還能窺見她那漲漲的兩個奶子,我便思想溜號,下身就有了反應,但劉艾麗卻一直沒有主動給我機會。吃完飯,天色已經擦黑了,她說:“我得回家了!”然後就提著飯煲走了。
  劉艾麗讓我有些失望,但想一想,我也很慶幸。我哪裏知道,這個小插曲,隻不過是劉艾麗發起猛烈進攻的一個前奏……
  吃完“早餐雞腿”,又上床躺了一會兒,我忽然很想給聶雲打個電話,但猶豫之下又放棄了,剛離了婚的聶雲正空虛著呢,也正無所顧忌著,我這個時候一招惹她,她若死纏上我怎麽辦?那在幾個哥們兒麵前,在這個城市裏,我還哪有臉麵做人哪!
  我於是給劉大軍打了個電話,我在電話裏罵他:“你個狗日的,有了喜事也不告訴我,哪天請我喝酒!”劉大軍愣了:“喜事兒?什麽喜事呀?”我就說:“你小子離婚了,多趕時髦啊?”劉大軍豁然:“時髦?哈哈,你小子也挖苦我,不過說實話,我和聶雲分開也不是壞事,行,哪天有時間我做東,咱們慶祝一下!”……劉大軍一副毫不在乎的嘴臉,這倒讓我索然無味起來。
  放下手機,我不覺又笑了。一個男人為了他曾經擁有的女人,另一個男人為了他曾經幹過的女人,他們確實應該坐在一起,為這同一個女人幹上一杯,因為他們都“解脫”了。他從一個失敗婚姻的枷鎖中解脫出來;他從一個“欺朋友妻”的陰影裏解脫出來。
  下了樓,沐浴在秋天的陽光裏,我的興致就更高了,真是秋高氣爽,心情舒暢啊!過了馬路,站到站亭子下等候205路公交車,過往的女孩子,有的會留意地看看我,也似乎都很善意。今天我有兩件事是躲不過的,一是昨天采訪王家莊的事,既然已拿了錢,就應該盡快給人家兌現發稿子;再就是,中午去劉進的新居“燎鍋底”。
  劉進原本是定在周六晚上的,讓哥們兒幾個在他的新居聚齊,主要是考慮方東方和張兵兩人的休息日,我們幾個搞媒體的倒是無所謂,因為都是一周七刊的報紙,也就沒了“周末概念”,每天皆是工作日,任意一天都可以換成休息日。可身為鐵路警察的張兵忽然有任務,劉進便不得不把日子改在了今天晚上。而今晚徐冬又有事,所以就又改在了中午。
  坐205到彩電塔站換乘了217,還沒等坐下呢,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我,我扭過頭去,果真是黃鸝,我就笑著走了過去,她身邊的空位置讓我有些不解:這樣的美女,她身旁怎麽會空著呢?
  “怎麽去得這麽早啊?”我說著,一屁股在黃鸝身旁坐了下來。“周彥軍有事不能來了,他的版我幫著編,早點來搶時間!”她的回答讓我很不舒服,潛意識中,我總覺得她這位新任男友是撬了我一杠的。“聽說你有新女朋友了?”黃鸝突然問。我一愣:“你聽誰說的?”“那你就別管了,是不是吧?”黃鸝神秘兮兮,就像在我身邊安插了間諜似的。我笑了笑,算是默認。“感覺怎麽樣?你們能結婚嗎?”黃鸝又問。“哈,想哪兒去了,人家過一陣子就去新西蘭了!”我說。“啊,鬧了半天,你們在一塊兒……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黃鸝竟白了我一眼。“她早就打算出國了,是她勾引我的,你們女人才沒好東西呢!”我反齒相譏。
  一路上,我都和黃鸝你一句我一句,有說有笑地逗嘴皮子,逗不過我的時候,她會抬起玉手輕輕地打我一下,我就任她打,心裏想著:“那個周彥軍在場該多好啊,讓他看看這一幕,氣死他個王八羔子!”我也不怕車上的人用那種輕蔑的眼神兒看我們,我甚至還有些自豪呢。就這樣嬉笑累了,我忽然問黃鸝:“你們倆不打算結婚嗎?”她看了看我:“我們?哈,可能吧!”接下來,她就沉默了。
  在單位電梯裏,黃鸝很依戀地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原本可趁機煽情的,卻沒理她那根胡子,電梯門開了,我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我對黃鸝的好感可能是永遠的,隻要我不失去記憶,它就會存在。但現在我喜歡她的指數發生了變化,我畢竟心有所屬了嘛!
  辦公室裏就孫燕一個人,咯咯地笑著,她正在QQ上聊天呢。恐怕已臨近更年期的孫燕總違反報社的規定在辦公室裏上網聊天,而且專找十八九歲的小夥子聊,對此,她對我的說辭是:“常和孩子們聊聊,心態就年輕!”我卻懷疑她動機不純。我向孫燕匯報了到王家莊采訪的情況,她連聲稱好,說正愁今天沒有像樣的稿子呢,並責怪我去采訪前怎麽沒跟她知會一聲,我解釋說:“沒什麽好線索,正巧電視台的朋友有這麽個采訪,我就想跟車去看看,本沒打算寫,因為農村選舉的事兒都很複雜,可去了一了解,還成!”
  其實,在剛得知王家莊之事時,我心裏就有數,即使沒有王風慷慨解囊的舉動,這也是一篇能見得報紙的報道,隻不過寫時要注意分寸罷了:以選舉的簡單事實作背景,要重點寫人被打,玻璃被砸等“怪現象”,當然,稿子中不要有半點“怪現象與原村主任王某有關”的暗示,我相信廣大讀者自己會判斷的。我原本可以在住處向孫燕報選題,也可以在住處寫好稿子,給孫燕發郵件,這樣免了到報社的奔波,就可直接去劉進的新居了。可我坐在自己私有電腦前就會發呆,而在單位卻很能找到寫字的感覺,現在不少名人都公開自己有“輕微精神分裂症”,我想我也有,至少有嚴重的心理障礙。
  稿子交到孫燕手裏時,已能嗅到從樓下食堂傳上來的飯菜香,我便饑腸轆轆了,我就忍饑又給徐冬發了郵件和短信。
  打車來到劉進位於濱江路的新居時,所有人都等我和徐冬呢,劉進的女朋友看上去比上次見到漂亮多了。劉進的新居確實很有檔次,客廳很大,布局很合理,裝修也很講究,劉進帶我每看一個房間,我都讚美一句,劉進就得意得不得了。回到客廳,我故意感歎:“房子真的很不錯!”幾個哥們就忙笑著附和,但他們臉上的笑容是枯燥的,沒有內容。麵對別人的幾十萬家產,誰心裏能舒服得起來呢?
  約15分鍾後,徐冬便到了。見我就說:“駱駝,你稿子寫得太專業,我他媽改起來費死勁了!”然後就問我:“哎?你怎麽不把劉艾麗帶來呀?”眾人便跟著紛紛:“是呀,怎麽不帶來呀?”“就是,我們連麵還沒見過呢!”我早就預料會有這麽一手,說:“她今天有事,來不了!”“得了吧你,生米都煮成熟飯了,讓哥幾個見見都不行呀?我給她打電話……”徐冬又起哄,說著拿起了手機,我上前阻攔,但他已經打通了。徐冬告訴了劉艾麗小區的名稱、位置、樓號、單元號和門號。
  家裏沒準備飯菜,劉進在附近一家飯館定好了的,打一個電話,魚啊肉的就陸續端了過來。我們圍坐在那間裝修別致的小餐廳裏,剛拿起筷子,我的手機就響了。劉艾麗到了,讓我下樓去接她,我不會順著她,就走到客廳,打開窗戶探出身去,她正在樓下站著呢。我喊了一聲劉艾麗,然後向她擺擺手,她就很不情願地自己走了上來。劉艾麗顯然經過了一番精心打扮,很短的皮裙,透著肉皮的長筒絲襪,一雙白色皮靴,上身是一件有點兒露肚臍的小衫,真是好摩登耶!
  劉艾麗的到來使這頓午餐豐富起來,因為大家總拿我們兩個人說話,甚至還讓我們倆表演交杯酒,劉艾麗倒很大方地向我舉起了杯,當著大家的麵,我不能撅她的麵子,何況還有徐冬那雙嫉妒的眼睛在看我表現呢,我硬著頭皮也端起了杯。當我們交杯的時候,我恨得咬牙切齒,心想:劉艾麗,你們家祖墳肯定是冒青煙兒了,和我相處過的女孩兒,還都沒跟我喝過交杯酒呢!
  方東方失戀的痛楚早就消失了,所以大家折騰我和劉艾麗時,偶爾也拿他玩笑。說他找個女朋友這麽費勁呀,大學女生找不到不還有社會妹呢嗎?社會妹找不到不還有小姐呢嗎?劉大軍就說:“東方,你要求太苛刻了吧,別拿誰都和她比,她算什麽呀?”劉大軍指的是方東方的原女友。聽了這話,方東方沉思了一下,說:“好像是這麽回事兒。”看不出劉大軍有一點離婚的痛苦,但大家一句都沒提他和聶雲的事。
  劉艾麗喝了很多的酒,我也搞不清她是真醉了還是假醉了,反正她軟成了一灘爛泥。我和徐冬攙著她,幾乎是拖下樓的,哥幾個七手八腳地把她塞進出租車,然後我就坐了進去。徐冬趴在車窗上問我:“你自己能行嗎?要不我跟著去?”說完他自己先笑了:“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是說扶她上樓!”我說:“你還好意思說,屬你手黑,不用,不用!”徐冬笑著和劉大軍他們上了另一輛出租車。
  後上車的倒先走了,我們的車卻還原地不動,因為沒有目的。司機問我去哪兒,是啊,去哪兒呢?劉艾麗一直抱著頭躺在我懷裏,我推了幾次才有反應,卻隻是“哎呀”一聲。我隻知道劉艾麗的家在西豐廣場附近,但哪個小區,哪棟樓,哪個單元,一無所知呀!我看見了劉艾麗掛在脖子上的手機,我拿起來想翻電話本,沒想到這廝還有鎖按鍵密碼的習慣。我忽然想起了趙婷,心中便一喜,她們家和劉艾麗家不是鄰居嗎?但隨即我的心中又黯然了:趙婷要是見到我們這個樣子,那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你們到底走不走啊?去哪啊?”司機不耐煩了,情急之下,我開口說:“那就去黃山路吧,晨報附近!”
  太陽還高高地懸著呢,我拖著劉艾麗在住處的小區門口下了車,我想扶著她在一個台階上坐了來,好讓風吹一吹,醒一醒酒,可她卻直接往地上躺,我隻好用力去拽她,她那件本就快露肚臍的小衫,被我拽得眼看就要露奶子了。竟然圍過來很多人看稀奇,我看了他們一眼,全是觀猴戲的神態,我就感到來年上發熱,我知道一定紅得猴屁股似的。
  “走,走,咱們回家嘍!”
  我用力抱起劉艾麗,拖著她就進了小區。
  我是背著劉艾麗上樓的,把她扔到床上的時候,我已是氣喘籲籲,劉艾麗卻迷迷糊糊地掙紮著起來,鬧著要看電視,我就把電視機打開,然後靠在床頭歇氣。
  電視裏正放著周潤發的《英雄本色》,這部老片子我百看不厭,此時卻沒心情看下去。你想想,我身旁就躺著一個性感美女,她還處於可以被肆意蹂躪的狀態,我還哪有心情幹別的?我能感覺到褲子裏麵,我的小弟弟正在一節一節地升高,很快就支起了一個小帳篷。劉艾麗顯然也看見了,竟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懷疑她已經清醒了,我明知故問:“你笑什麽呀?”她就笑得更厲害了。
  笑著,劉艾麗忽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小帳篷。
  大白天的,在太陽還能曬到屁股的下午,劉艾麗就這樣把我搞掂了。她變換姿勢地讓我無限快慰之後,我敢確信,她也已醉意全無。我起身要穿衣服時,她一把抱住了我,兩個奶子就緊貼在我的背上。
  “你幹嗎呀,再摟我一會兒嗎?”她撒嬌似的。
  “大白天的,我不習慣!”我冷冷地說。
  我掰開她的雙手,不顧一切地穿上了衣服,她便光溜溜地躺在那兒噘起了嘴。
  我們繼續看電視,劉艾麗不時地揚起她那兩條長腿來,看著它們白花花地在眼前晃來晃去,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忽然有了強烈的厭惡感。
  此後一連幾天,我都躲著劉艾麗,她打來電話我就是不接。甚至一天晚上,劉艾麗瘋狂地敲打我住處的門,叫春一樣喊我名字的時候,就在屋裏貓著的我,竟那般有毅力地一聲沒吭。直到全樓的人都被吵得怨聲載道,我才聽到劉艾麗那失落,惆悵的下樓腳步聲。
  是上帝創造了男人,然後再用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還是彭祖用一把黃土塑造了千萬個你我?他們為什麽不把我們製作成單性繁殖的生物呢?那我們就省去了這些多情眷顧,愛戀糾纏。最起碼,他們也不應該把我們弄成脯乳動物,而應該弄成卵生的。想想看呀,滿街都是丟下的蛋,你也搞不清是哪個屁眼兒下的,說不上哪個就“啪”地一聲裂開,蹦出個赤身裸體的小夥子或大姑娘,那該多刺激呀,也就不用承擔什麽責任了。
  這是那天晚上,門外的劉艾麗走後,我心裏忽然想的,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怪怪的想法。
  趙婷終於主動給我打了個電話,雖然不全在我意料之外,但也讓我驚喜了大半天。人心都是肉長的,經過歌廳那晚一瞬間的“暗夜溫柔”,我相信她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會有“反應”的。已到快客公司上班的趙婷,現在是輪班休假。
  差不多中午時分,我拿著采訪機,正和“夢唐文化公司”那個紅著臉的女老板僵持不下呢,趙婷的電話便打來了,她說她心情不好,想跟我說說話,我就委婉地說我正忙呢,說話不方便,等晚上回到住處給她打回去,她說:“好的!”就掛斷了電話。
  我和女老板爭執起來不為別的,就為她們公司前一陣子招聘“女模特”去深圳的事,那是去演出呢還是去三陪呢?我當然不是吃包了撐得,無中生有。我是接到了當事女孩兒投訴的。
  早上八點的時候,我還沒起床呢,手機“嗡嗡”地便把我震醒了,我拿起來看了看,是一個我不熟悉的號碼。“會不會是劉艾麗借別人手機打的?”我尋思著,還是接通了,卻是一個陌生女孩子的聲音:“喂,你好,我是水中望月!”“什麽什麽呀?我還是空中投籃呢!”我說著笑了。“你不記得我了?你不是‘我閃’嗎?我是你網友啊?”女孩兒忙解釋。我不禁愣了,是啊,我QQ呢稱是叫“我閃”,可我卻不記得有這麽個網友。也許是有吧,我已經好長時間沒上QQ了,可她為什麽有我的手機號呢?也許是我一時衝動給她的吧!“哦,我,我想起來了,你有什麽事嗎?”“你真的在報社上班嗎?”“是呀!”“我有個事想跟你說!”接下來,女孩兒就簡單向我敘述了下麵的事:
  約一個月前,女孩在報紙上的小廣告欄兒裏看到一則招聘啟事,說是急需模特演員赴深圳演出,月薪可達萬餘元,標明了身高、容貌等條件,還說名額有限,欲報名者從速,雲雲。女孩兒打小就天生麗質,身高1米72,雖沒經過專業訓練,但做過幾天業餘模特,走過“T”型台,因父母反對,才沒入了這一行。現如今她高中畢業踏進了社會,正想掙錢呢,又適逢父母離婚,管教疏鬆。難得有這麽好的機會,女孩兒便動了心。
  那天,女孩兒到市政府旁的春秋大廈205房間報名,報名者竟然擁滿了整個屋子,讓她意外的是,每個報名者必須交納100元錢的報名費。女孩打了退堂鼓,但架不住那個男工作人員的遊說:“我們公司的是市文化局下屬單位,你放心,絕對不會有假!”再看看眾多報名者爭先恐後地往前衝,女孩還是報了名。第二天,女孩便接到了錄取電話,此後,她便興高采烈地與該公司“簽了約”,並參加了由該公司組織的,“像模像樣”的強化培訓。被錄取者共30名,青一色女孩子,身高和容貌當然都很出眾了。
  等這支“模特隊伍”開拔到了深圳,女孩們才感覺到了不對頭。她們表演的場所在當地一家夜總會裏,每晚倒有多場走“T”型台的機會,但她們的展示表演並不是純粹性的,還帶有“被挑選”的意味。穿了泳裝的她們,每人都被要求佩帶了號碼牌牌,在台上展示時,隻要來消費的客人選中了誰,誰就必須下台去陪他,聊天,喝酒,如果自己願意,還可以擁著客人進包房。“這不是三陪嗎?”在到達的當晚,許多女孩就表示了異議,並要退出回來。可無奈的是,這之前,隨隊去的負責人就以保管為借口,搜走了她們身上錢款和身份證,再加上負責人鼓惑:“我敢保證,月底,你們每個人都能拿到一萬五千左右!”身無分文的女孩們就忍了。
  女孩原本是打算不要身份證了,讓母親寄路費來她就走的,但猶豫著會很丟臉,也便隨了大幫兒。就這樣,白天幾乎就擠在那十幾人的小宿舍裏睡覺,晚上就輪番上台供客人們挑選,她忍受到半個月的時候,忽然出了件事。一晚,一個已有些醉意的,自稱搞藝術的絡腮胡子男人挑到了她,摟著她的時候,男人非要親她,她掙紮著沒讓,男人便突然把手伸進了她褲頭裏,憤怒的她當場就摑了絡腮男人一個耳光,空氣一時間凝固起來,夜總會前台經理就向帶隊負責人吼了起來,於是,帶隊負責人怒氣衝衝地過來,摑了她一個耳光……
  實在忍無可忍了,女孩給母親打了電話,寄了錢來,女孩又聯係了另兩個女孩,三人便同車返回了省城。回來的女孩越想越憋氣,就和母親一起又找到了“夢唐文化公司”,一來是想討個說法,二來是想把在夜總會忍受半月應得的辛苦錢要出來。誰知該公司女老板強詞奪理:“你們竟來找我要錢?我還要找你們要錢呢?簽了一年的合同,幹了半個月你就跑回來了,這不是違約是什麽?”女孩和女孩的母親當場就被氣個臉兒青。
  我約了女孩在市政府附近會麵。她是和母親一起來的。女孩兒長得確實很出眾,瘦高挑的個兒,披肩的長發,身段適中,有她母親在一旁盯著,我沒好意思多看。女孩把那一百塊錢報名費的收條和簽約的合同複印件給我,我又向她要了與她一起回來的兩個女孩的聯係電話。我就當著她們母女倆的麵給另兩個女孩打的電話,她們所陳述的,和女孩所說的基本一致。“我也不是為了錢,就為了能出這口氣!”看著我,女孩的母親很激動。“您放心,我會根據事實狠狠曝他們光的!”我表現得大義凜然。我們就此告別。
  在走進“夢唐文化公司”所在的春秋大廈之前,我做了一番充分的準備。我先給市文化局打了個電話,一個負責人警惕地告訴我,他知道有這麽個“夢唐文化公司”,但不歸他們管,是他們下屬的話劇團自己創辦的實體。接著,我又給市文化市場管理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據我所知,組織演出或組織赴外演出,都要在他們那兒登記,辦理相關手續的。文化市場辦的副主任徐易跟我很熟,他很肯定地告訴我,該公司組織的這次組織的赴外演出,絕對沒有在他們那登記,他還表示馬上派人調查核實。一切都了然,我心裏有了底,膽氣就足,我氣宇軒昂地走進了春秋大廈……
  女老板還在跟我較著真兒,咬定了他們組織的演出是很正當的活動,決不存在欺騙和色情陪侍的現象。與她爭執得有點兒膩了,我便不失時機地拋出采訪有關部門的情況,女老板一看我如此了解底細,一下子就軟了下來,開始跟我說好話,但還較著勁地解釋:“方記者,我想你也知道,現在做點兒事情不容易,我們組織的絕對是一場正當演出活動,但人的素質參差不齊,有的女孩子在那種場合,就自願做一些見不得人的舉動,我們也沒辦法呀!”她這句話戳中了我的興奮點,她可能是無心說出的,卻正好授我以把柄。殊不知,就這一句話,我能讓她撞死南牆也脫不幹淨。
  采訪至此也該結束了,我客氣地向女老板告別,她卻問我稿子發不發,今天是不是就發呀,我說這得報社領導定,她還想說什麽,桌上的電話就響了,她接:“你好……恩,我知道,他就在我這兒呢……我知道……”我心裏暗笑,肯定不是文化局那個負責人,就是文化管理辦那個徐易,通知了女老板的哪個熟人,或就是該天殺的他們中的一個,正親自通風報信兒呢。果然,放下電話,女老板就要我的聯係電話,我就給了他一張名片。
  我剛走出春秋大廈沒多遠,我的手機就響了,我接通:“喂,哪位?”“你好,你好,方記者吧?我是市話劇團的團長賀鴻方!”“哦,你好,你好!”——我知道這個賀鴻方。他在省內可是一個有名的話劇演員,三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在一個桌上吃過飯,不過小人物的悲哀,我還記得他,他肯定已經記不得我了,那時他還是個副團長——“方記者,你去夢唐采訪的事我知道了,我們不熟悉,但你看能不能這樣,給我個麵子,稿子不發了,我們以後不還是朋友嗎?”“賀團長,我也想給您麵子,可我也很為難啊?這個采訪我們領導是知道的,要不……您和我們領導溝通溝通?”“那,那能不能這樣,方記者,你帶我去報社,也好給我引見引見!”“可以呀!”“那好,那你現在在哪呢?”“我剛出了春秋大廈!”“那你就在大廈門口等我吧,我馬上就到!”
  孫燕的確知道的,我起床後向她匯報過。我在春秋大廈門口等了約10分鍾,一輛黑色中華就在身邊停下來,車門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熱情地招呼我上車,我便一挪屁股坐了上去。賀鴻方看上去比三年前發福了很多,一路上,他都向我嘮叨,夢唐公司是話劇團創辦的不錯,但已承包給了別人,他也沒想到他們竟能幹出這種事情來,這稿子要發出去,那他這個話劇團的團長還往哪擱呀。我隻是“哼哼哈哈”地附和。到了單位,我把賀鴻方引見給了主任孫燕,孫燕說她也作不了主,要找大領導,因為是一個新聞猛料,她已經向大領導匯報過了。孫燕便帶了賀鴻方去見副主編。
  劉浪殷勤地給我倒了杯水,我剛在椅子上坐下來,孫燕就從副主編辦公室打來電話:“方舟,稿子你該寫就寫啊!”這樣,我就挪了挪身子,等四平八穩了,我打開了電腦。
  稿子剛敲完最後一個字時,孫豔和賀鴻方正好進來,賀鴻方灰禿著臉,孫燕告訴我稿子正常發,但要把跟話劇團有關係的字眼兒都抹去,與是我又敲打了幾下鍵盤,就照孫燕的指示完成了任務。賀鴻方顯然很不高興,他客套地邀請孫燕和我吃頓晚飯,我們都拒絕了。就是他真心實意地想安排,我也不會去的,因為我還急著回家跟趙婷一起煲電話粥呢!
  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是晚飯的時間,我已饑腸轆轆,但我管不了那麽多了,把采訪包往椅子上一扔,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通了趙婷的電話。趙婷很興奮,我似乎能聽到她胸脯的起伏聲。
  “你中午幹什麽呢?那麽忙?”
  “我呀,掃黃呢!”
  “什麽?哈哈,真的呀?”
  我就給講了夢唐文化公司的事,趙婷說明天她一定要買份報紙,也關注關注。我們還聊了很多別的事情,我們都盡量避開與劉艾麗有關的話題。但我們的談話,並沒有出現我所期望的親昵色彩,我們之間畢竟還隔著層窗戶紙嘛!
  “趙婷,周六咱倆去萬彩公園呀?那兒有嘉年華的!”找了個時機,我主動出擊。
  “還是不去了,讓艾麗知道不好吧?”趙婷猶豫了一會兒才說。
  趙婷的回答,讓我突然間興致盡失,我很失望。
  副市長XX被雙規了!
  這個消息像一針興奮劑,讓我身上所有的細胞,一下子都活躍起來。
  “你打哪兒聽到的?小道兒消息吧?”我懷疑地看著孫燕,我們倆正坐詒ㄉ緄牟煞貿瞪希?黃鶉ゲ渭恿趵說幕槔瘛!拔彝?Ь馱謔〖臀???檔幕褂屑傺劍克凳侵屑臀?呂床櫚模 薄耙蛭?裁囪劍俊薄罷飪刹恢?潰??凰擔?腔鼓芤蛭?裁囪劍俊彼镅嗟難韻輪?饈牽翰瘓褪歉?芰寺穡?
  這個狗娘養的,終於犯事兒了,那要不下來,就不能解我恨,平民忿。想當初,他抓住我那個“引號事件”,就像咬住個屎橛子似的不鬆嘴,害得我成天提著卵子上班,不但腮幫子肉少了兩塊,頭發還掉了10根。這下好了,讓中紀委的人狠狠地查他,但願他貪汙、受賄、挪用、嫖娼、賭博,五毒俱全,等翻個底兒朝天的時候,他不挨槍子兒,也會把牢底坐穿——我這樣詛咒XX時,我也不禁五體投地佩服中紀委領導的英明神武。
  參加劉浪的婚禮,我本來是很願意的,但我現在卻有點反感。江湖上有遍撒英雄帖的習慣,劉浪卻遍撒“結婚帖”,我們這些老相識接到邀請是理所當然,可我們部門新來沒幾天的那個女實習生,竟也被“臨幸”了一把,我還在走廊裏看到那個打掃衛生的大媽,拿著紅帖子眉頭擰成了疙瘩。斂財也沒有這麽斂法兒的呀?這廝要是當個狗屁官,跟定比XX還黑呢!
  我們沒看見劉浪婚禮的迎親隊伍是不是氣派,有多少豪華轎車,我們到天通大酒店時,鞭炮已經放完了,滿大廳喜客都嘈雜地坐在那兒等待結婚儀式。我和孫燕還有司機,尋見了本單位的熟人,便坐了過去。和熟人寒暄著,我四處張望,我們部門那幾個記者竟早來了。一個半生不熟的人遞給我一支煙,我忙客氣地拒絕:“謝謝,我不吸煙!”“你不吸煙嗎?我記得你吸來著?”其用那種驚訝的眼神兒看著我。在一般人眼裏,“男人”跟“煙”是劃等號的,不抽煙怎麽像個男人呀?我嘴上也長毛,我是個男人。
  結婚儀式終於開始了,伴著婚禮進行曲,新娘挽著新郎的胳膊走上了台。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劉浪的女朋友,也許是婚紗和化妝的緣故,看起來滿俊的。樂曲停下來,婚禮主持人便亮開了嗓門,先是請證婚人講話,然後是劉浪的父親表態,接著就是讓新郎新娘講述戀愛經曆,再往後就是三鞠躬……不時的插科打諢,還是那一點新意沒有的老一套。我一直認為,婚禮主持人也應該持上崗證,培訓上台的,水準雖不要求達到專業相聲演員的程度,但最起碼也是業餘的檔次,那風趣起來多趕勁呀!
  結婚儀式結束,新郎新娘又消失了,是去換衣服。半支煙的工夫,新郎和新娘又現了身,新娘換了一身粉紅色旗袍,倒別有一番風味。兩人開始挨桌敬酒點煙,這確是苦差事,因為有不少作弄人的把戲在等著她們呢。在滿是青年男女的一張桌上,好像是劉浪的同學吧,一個胖小子非讓新娘吐出舌頭來,然後讓新郎咬住,新娘扭捏地不同意,滿桌子人便起哄。坐在我身邊的孫燕說他們有點兒過分,我卻不以為然。
  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家在湖南的一個小鎮上,他跟我們講,他們那裏結婚的習俗是:新郎要頭上套著新娘的褲頭兒,在鎮子上走一圈的,後麵跟著男男女女們可以隨意捉弄。那才不是人受的罪呢!同學曾當著我的麵信誓旦旦,他就是出家當和尚,也不套戴那散發著月經味的女人褲頭。
  整個大廳裏正一浪一浪哄笑地熱鬧著,我的手機便響了,我掏出來看了看,是那個網名為“水中望月”的女孩兒打來的,我沒接就按了。自從關於夢唐文化公司的那篇報道發出來,我就接了她幾個電話,其間她母親還打來一個,說給她們出了氣,非要請我吃飯,好好感謝感謝我。我不清楚是她相中了我,還是她們母女倆都相中我了,反正我不感冒兒。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心裏要真正裝了一個女人,就沒有多餘的地兒了,就算妲己、楊貴妃、趙飛燕、陳圓圓這些鑽石級的“公關皇後”貼上來,也白搭。
  關於夢唐文化公司的報道在讀者中引起了反響,打進來表明自愛己憎分明的讀者熱線炙手可燙,我於是根據情況又做了兩篇接續報道:一篇是知情人述說行業內幕的,一篇是市文化管理辦公室吊銷其許可證的。至於那個話劇團的賀團長,私下是不是也受到了牽連,我不知到也不想知道,反正我的報道裏都沒提他,少知悉一些,便也免去了一些沉重,一切都是過眼煙雲。
  沒幾分鍾,我的手機又響了,卻還是“水中望月”,我本想還按掉,可看見包括孫燕在內的人都奇怪的看我,我便起身拿著手機,到大廳外的走廊裏接了。我再次委婉地跟她說我忙,實在是沒時間,我能聽出“水中望月”聲音裏的極度失望,我相信她以後不會再騷擾我了。
  新郎新娘點煙敬酒到了我們這桌,小倆口難免溜須拍馬孫燕一番,當然也沒冷了我,我很孫燕當然也免不了寒暄,笑著臉把紅包遞上去。我們這桌上基本都是“文明人”,隻有隨我們來的司機把空飲料瓶子燙了個眼兒,然後把卷煙伸進去,讓新娘點,裏麵空氣少,又夠不著,新娘紅著臉點了幾次沒點燃,劉浪便滿臉堆笑地求饒,也就罷了。
  我、孫燕、司機,還有單位其他要搭車的人一起出了天通大酒店時,已經是下午1點半多了,孫燕問我下午有事兒嗎,我說沒什麽正經事,她笑了,說:“那你替我開編前會吧,我家裏有點事!”我就答應了。
  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路上沒怎麽吭聲,司機忽然問我:“方舟,你什麽時候結婚啊?”“恐怕得三零零零年吧!”我說。司機便笑:“你別老試婚哪,整一次真的行不?”“現在不是時興這個嗎?”我調侃。其實我心裏正琢磨著劉艾麗呢,這廝這兩天也不打話找我了,音迅全無。她這一不糾纏了,我反倒惦記上了。
  進了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我看了看時間,離編前會還有兩個多小時呢,便無聊起來,忽然想起到QQ上泡一泡,我已經好長時間沒光顧了。QQ應該是一種無聊的產物,但他往往使人的欲望膨脹到極點,我就那樣輕薄地和幾個女性小人頭聊著,有時甚至有點兒下流,但她們也不介意。網絡的虛幻就是這個好處,它能給你帶來現實中實現不了的快慰,這若是麵對麵,人家不告你個流氓罪,也得摑你個大耳光。
  聊著,我心裏一動:“對呀,我把趙婷的QQ號碼加上,在電話裏不好意思說的話,在這上麵不就可以直接說了嗎?我早幹什麽了的,真笨哪!”我責怪著自己,便忙給趙婷打電話,想向她要QQ號碼,她卻關機。
  臨近編前會的時候,我挨個給我們部門的記者打電話,問他們有什麽稿子沒有,一會兒到編前會上好報選題呀!當我打劉浪手機的時候,響了兩下,我才想起來,忙掛了。人家不正結婚呢嗎?看我這腦袋瓜子!
  寬大的會議室裏已經坐了一部分人,在夕陽的輝映下,他們看上去有點像雕塑。我也坐下來,沒幾分鍾,另一部分人和領導都到齊了,會議桌四周也就滿了。大家卻都用奇怪的眼神兒看我,我愣了愣,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才想起什麽,忙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哈,習慣了!”大家便跟著哄笑。屬黃鸝笑得最歡,大家都叫停了,她還“咯咯”了兩下呢——我們編前會上有個默認規矩:各部門主任坐一排,各版編輯坐一排,前邊把頭的位置就是大領導的。我正坐在編輯的行列裏,還是過去我的一版編輯位置。
  編前會開得很沉悶,倒是我們報社唯一一個女副主編逗了大家一樂,談到副刊前天發的一個稿子時,這位女副主編說:“前天因為廣告占版,寫金庸的那篇文章隻發了一半,但讀者反應特別好,可昨天不湊巧,廣告又把整個一個版都占了,今個兒一早就有讀者打來電話問,下半截怎麽不發了,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把金庸的下半截發了……”笑聲是在“金庸的下半截”幾個字,被吐出兩秒鍾時響起的,女副主編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她馬上就領會了,臉騰地一下紅了。
  編前會開了大半截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驚得大家都看我,我忙掏出來,看也沒看就按了。領導說過多少遍,開會時手機要調振動,這個茬兒我倒忘了……
  開完編前會,在走廊裏,我看了看手機的來電顯示,竟是趙婷打來的,我心中一喜:“難道我們倆有心靈感應?”下了樓,我三步兩步就進了辦公室,然後就拿起了辦公話機。
  “趙婷,是我,方舟,剛才開會呢,不方便接!”電話通了,我說。
  “哦,方舟,你明天有時間嗎?”趙婷突然問。
  “有呀,當然有了,什麽事啊?”我忽然興奮起來。
  “我們家親屬有事,想讓你幫幫忙!”趙婷說。
  “哦,可以呀,什麽事啊?”我的興奮減弱了一半。
  “是去外地,當天恐怕回不來……”
  “那,我……你也去嗎?”
  “是啊,我不去你怎麽找得到啊?
  “那太好了,可以,可以呀!"
  我又高度興奮起來.
一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大呢?我看過一篇報道,某省會城市的前市長,得意時,每每出門都是風衣墨鏡,前呼後擁,儼然“老大”般模樣,何等風光,那麽多人的吹捧,他竟也能受用得了;而當他站到被告席上,麵對昔日手下,雖已是一頭失意的白發,卻也侃侃而談。這讓我感慨:從座上官到階下囚,其間的差距和沉重,應不是公裏和公斤所能計算的吧?
  副市長XX會不會一下子精神崩潰,就發了瘋呢?會不會就蓬頭垢麵地坐在牢裏,把自己的上衣扯成一條一條的,然後拿在手裏當旗幟揮舞,嘴裏喊著“我要吃喳兒,我要吃喳兒”呢?
  副市長XX確是被雙規了。幾日來,省城的街頭巷尾都在猜測議論著,而電視和報紙的時政新聞裏,也見不到了他的影子。讓人們最終得到了證實的,是一家國家級媒體發的一條消息,雖不足200字,但無異於一聲炸雷。
  那日我和趙婷趕去外市她的親屬家,在路上,我把副市長XX被雙規的事告訴她,她還不相信呢,說什麽:“現在的報紙啊,淨是胡編亂造;你們這些記者啊,就愛傳播小道兒消息!”那話說得讓我心裏惱火,但又沒有底氣去狡辯。現在她該相信我了吧?在她心目中,我也應該上升為“消息靈通人士”了吧?
  趙婷的親屬家並不在那座城市裏,在城市所屬的縣城,兩個多小時的路程雖然遙遠顛簸,但我也沒覺得枯燥,和趙婷屁股挨著屁股地坐著,畢竟有了許多親近的機會。而她身上那讓我心神蕩漾的香氣,曾一度讓身在長途汽車上的我,感覺是坐在宇宙飛船裏。
  趙婷的親屬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說他們家的地皮,被鄰居蓋房建宅基地時占了那麽半尺,而鄰居卻說沒占,兩家房契上的文字表述又含糊,就鬧掰了臉,又是吵又是打的,還鬧到了法院去,雙方還鄭重其事的請了律師。開庭了,趙婷的親屬家嫌分量不夠,便把我叫了去,也不用我做什麽,就在旁觀席坐一坐,過後向法官表示一下我是記者,無形中給人家點壓力就行了。中國人有時候真的很嘎:死要麵子活受罪!
  這種做不了新聞的民間糾紛,我原本不屑一顧的,除非當事者肯給紅包,並專車接送,哈,有趙婷出麵,我當然要破例了。為了婷婷,我寧願付出一切!
  學中文畢業的,往往都很理想主義,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這次與趙婷同行之前,我也是想得很美的,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泡上差不多兩天的時間,多少也能弄出點兒浪漫的事吧?比如在車上聊困了,依在我的肩上眯一覺,鄉下的路多坑窪積水,走不穩的她會拉拉我的手什麽的。至少晚上不習慣睡農家的硬土炕,也應該和我出去在縣城的招待所裏開間房吧?
  可現實就是這麽嚴肅,在車上,趙婷竟然比那夜間獵鼠的貓頭鷹還精神呢,那縣城裏該死的路麵光滑得可照人,旁聽了枯燥無味的一場庭審,又吃了豐盛的農家晚餐,我就被安排進了一個小房間,與一個70多歲的老漢同睡,你一定看過描繪黃土高原一位老人的那幅油畫吧,滿臉的滄桑褶皺,就那樣的,害得我一宿都沒睡實秤。而趙婷是與一個小女孩一起,香香得夢了一夜的。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們吃了早飯,就一路又聊著回了省城。對這次的“下鄉”之行,我多少有點後悔。
  昨晚,趙婷跟我電話裏聊天兒時說:“農家的飯菜真好吃,我還沒吃夠呢,哪天有時間,叫上艾麗,咱們仨去好好地玩一次!”我忙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連聲稱“NO”。
  “聽說貪汙了很多錢,還跟電視台那個叫什麽……什麽的女主持人有一腿呢!”“這樣的貪官汙吏,活該他下馬,就應該判他死刑!”我從站前廣場走過的時候,日頭已西下,兩個坐在那高大的水雷狀雕塑下的老人,正咬牙切齒地議論著。我是去站前派出所取三張三天後才有效的臥鋪票,是我自己拖了張兵買下的。
  明天開始就是國慶長假了,趕上客運高峰,候在窗口訂張臥鋪票比排隊拉屎還難受呢。不過這對身在鐵路係統,作為警察的張兵來說,卻是小菜一碟兒。張兵原本答應開著那輛破警車,把票給我送去的,可他忽然又要去外地公幹,便把票放在了派出所一個姓劉的所長那兒,讓我自己去取。而取了票之後,我還要趕時間去三元區公安局,晚上6點,我要和刑警們一起行動的,據說是一次“特殊任務”。
  主任孫燕老公的一個哥們兒是三元區公安局刑警隊的隊長,孫燕打一個月前就叮囑他,有什麽好的行動通知一聲,讓記者跟著一塊兒去,好寫篇現場感非常強的報道。今天上午,該隊長忽然打電話來,說今晚有特殊任務,可讓記者一起去,孫燕問什麽任務,他就說是抓捕行動,再問就什麽都不說了。人家是要保密的,這很正常,恐怕允許記者一塊兒去,已經是違反紀律了。孫燕便想讓我出彩,囑咐我:“千萬要小心!”
  派出所的劉所長剛好在,把票遞給我的時候,免不了寒暄:“方記者,咱們就算認識了,今後所裏有什麽宣傳,少不了麻煩你!”我也隻好客氣:“沒問題,有事兒您言一聲兒!”“以後買個票什麽的,打個電話就成!”“那我就先謝謝您了!”我說著,把數完的三張票錢遞給了劉所長。
  出了派出所的門,我掏出三張票來看了看,終點站都是北京,還真不錯,兩張下鋪一張中鋪,都挨著。“看來這張中鋪就是我的了!”我心想。是的,三天後,我將踏上去北京的行程。
  劉浪結婚前寫了一篇“怪病女孩”的稿子,說的是一個13歲的女孩兒,三年來一直莫名其妙地發高燒,動不動就42℃,而女孩也沒有什麽特別痛苦的感覺,隻是不舒服,整天提不起精神來,因而耽誤了學業。雙雙下崗的父母,為了給女兒看病,幾乎把家底都賣光了,省城的大醫院也幾乎走遍了,可還是找不出病根兒來,都隻是給開一些退燒的藥。劉浪寫這篇稿子幫著呼籲了一下,可也沒什麽結果,就放下了。誰知,昨天北京一家公司突然打來電話,說在網上看到了報道,很同情不幸的一家人,他們願意出全部的費用,讓小女孩到北京去看病。
  憑著多年養成的職業敏感,我不排除這家公司的善意,但借機炒作是百分之百的了,不信你就瞧著,等女孩兒到了北京,肯定有許多媒體跟蹤報道的。而由我們報社出麵送女孩去北京,也不失為一種炒作自己的好機會,何樂而不為呢?於是主編當即慷慨拍板:“來往的路費由我們出了!”並決定派一個記者跟蹤采訪。可剛婚完的劉浪正和老婆去了雲南旅遊度蜜月呢,孫燕就決定讓我去。
  孫燕是一番好意,想讓我帶著女朋友借機到北京玩一圈兒,她哪知道我的處境啊?劉艾麗我是不能帶,趙婷我也是帶不走的,我要去也隻能單槍匹馬。再說了,北京那家公司也蠻怪的,法定假日也不休?就不能往後串一串?這個時候去北京能玩得舒心嗎?人猴兒多的,每個人搬一塊長城磚,頃刻間,我們中華民族那個幾千年的文明見證就沒了;物價也猴兒貴的,若把哄抬起來的差價攏在一起,恐怕也能砌一座新長城了。可我反過來一想,我們的報紙十一期間不會停,隻會變瘦,一部分人是可以休假的,但我恐怕閑不住,在哪兒不是工作呀?我還是答應了。
  我們報社沒有派記者到省外采訪的習慣,所以這樣的機會也不多,來報社5年了,我隻跨省采訪過一次。我也說不清準確時間了,反正是張學良先生的夫人趙四小姐去世後不久,我去秦皇島采訪剛參加她葬禮回來的她的親侄子。那次采訪,我在老人家裏,和老人詳談了整整一個下午,老人講述的一個細節讓我至今還感動:他本是去美國參加姑父張學良的百年壽辰(實際上是99歲),因為簽證耽擱了,沒趕上,誰想卻趕上了姑母趙四小姐的葬禮。他到的時候,正好是姑母咽氣的時辰,當時,坐在輪椅上,已老太龍鍾的張學良就握著趙四小姐的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輕輕地說了一聲:“她走了!”
  打車路過省城最繁華的商業街時,藍寶大廈那幾條從頂層直直垂下來的彩帶在夕陽中飄舞著,格外美麗。我看了看表,已經5點多了,我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起來,會是怎樣的一次抓捕行動呢?是抓殺人犯,還是抓販毒者……我也激動起來,竟有了一種戰地記者的感覺……
我到三元公安分局時,還差二十分鍾六點呢,攝影記者已在那兒等著了。可等到六點,原計劃開始的行動卻又推遲了,我和攝影記者就在那間煙霧繚繞,能嗆得人淚流滿麵的刑警隊辦公室裏,和隊員們侃大山消磨時間。至於抓捕什麽人,為什麽要推遲,刑警們都隻字不提,我們也就沒問。
  差不多八點的時候,頂著個啤酒肚的刑警隊長忽然進來,招呼了一聲,我、攝影記者,還有兩個隊員就起身跟了出去。下樓梯時,我往身後看了看,除了兩個隊員,別的隊員竟都沒跟出來,我不禁納悶:“怎麽就去這兩個警察呀,看來也不是什麽大行動!”我就有些灰心喪氣。到了院子裏,我正看見拎著攝像機的一個警察上了那輛防暴警車。我看了眼攝影記者,他就會意地笑了。等我們也上了車,我卻傻眼了——除了幾個男性,車上竟還有十幾個女性,皆是迷彩裝,防彈背心,荷槍實彈。
  我和攝影記者戰戰兢兢地在一雙空位置上坐下來,車就啟動了,坐在我前麵的刑警隊長忽然回過頭來看我:“你們沒見過這陣勢吧?”我和攝影記者看著他,都愕然地搖了搖頭。隊長便又說:“她們可是我們的秘密武器,是我們局新組建的女警小分隊!”“新組建的?我怎麽沒聽說過呀?”我故意很驚訝地,心裏卻想:該分局局長腦袋瓜子可真夠靈的,又出個讓人瞠目結舌的花樣來!“組建快半年了,但一直沒向外界透露,現在時機成熟了!”隊長解釋說。
  “跟剛港片裏學的吧?不如就叫女子飛虎隊得了!”攝影記者忽然接過了話頭兒,他話音剛落,車裏的女警都咯咯地笑起來,隊長也笑:“行,我看也行!”說著,他指著我右側的一個女警說:“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女子飛虎隊的負責人,張亞玲小姐!”車裏又是笑聲,“她現在也是我的隊副!”隊長剛介紹完,張亞玲就主動伸出了友好的手:“你好!”“你好!”我抬手和她握了一下,然後她又和攝影記者握手。
  我仔細打量了張亞玲一番:年齡竟然與我相仿,英姿颯爽的,不過若用眼睛剝去她那身警服,再想象著給她穿上一襲束腰長裙,也活脫脫一個美女。
  “你們可別小看她們,擒拿格鬥,樣樣精通!”隊長的聲音喚開了我的眼神兒,“要是不信,等找個時間,你們隨便挑一個練練!”“我信!我信!”我忙點頭,心裏卻壞笑,攝影記者也忙點頭。“今晚的抓捕行動,她們是第一次執行任務!”隊長又說。“是嗎?!”我抑不住驚訝和興奮。看來今晚沒白跑,逮個猛料。
  警車裏笑聲不斷,氣氛活躍,竟沒了一點臨戰前的緊張,我也就放鬆下來。可接下來,當刑警隊長仍保持著側身回頭的姿勢,向我講述此次活動的原委時,我還是被駭出了一身冷汗。
  讓我出冷汗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我們的行動與一起槍殺案有關,就是說,今晚要抓捕的嫌犯,手裏很可能就有槍;再就是,這起槍殺案的背後,竟有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心如毒蠍的女人!
  今年二月份的一個清晨,在三元區一個居民小區的院子裏,一青年男子被槍擊致死,此案好像在當時的報紙新聞裏都出現過,我隱約有點印象。案發後,案子的偵破工作一直沒有什麽進展,直到最近才有了突破。令警方大吃一驚的是,主謀竟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凶手是她花錢雇用的,而她殺青年男子的理由很簡單:“我愛他,他卻愛別人,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隊長繪聲繪色講述的時候,我不禁打了個冷戰,不知為什麽,我忽然聯想到了劉艾麗,我們倆的關係,與柔弱女子和青年男子的關係極為相似,劉艾麗這些日子沒再騷擾我,是不是也在醞釀或蓄謀什麽呢?
  根據女子交代的情況,警方分析後懷疑,直接行凶的歹徒,很可能是與幾起懸疑命案有關的慣犯,遂決定大麵積布控,以進行抓捕。但他們沒想到,該匪徒狡猾之極,竟養成了不斷變換藏身地點的生活習慣,連手機卡都幾天一換,警方撲了幾次都撲了個空。正一籌莫展時,就在今天中午,警方忽然得到確切線索:匪徒在四方區大雁屯一個朋友家落了腳。
  警方先是派了兩個便衣前去潛伏監視,準備等天黑後再實施抓捕行動,因為歹徒持有槍支的可能性很大,白天行動會傷及無辜村民,弄不好,狗急跳牆的他還會劫持人質,那就更麻煩了。原本是不打算讓女警們參與抓捕的,但下午的時候,局長突然心血來潮,說:“把女隊拉上去,訓練半年了,該試試身手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嘛!”
  警車已出城郊,就上了高速,沿途兩邊都是空曠的田地,我沒去過大雁屯,但既然歸四方區所轄,想也不會太遠。我開始和張亞玲聊天,當然不是閑聊,我問她的幾個問題都是關於女隊,她也不顧忌,有問必答。她甚至還主動告訴我,女隊的隊員都是從基層選拔上來的,都是未婚的身體狀況好的,平均年齡才24,她在裏麵算是大齡的了。她的話讓我不禁又向女隊員們掃視了幾眼。
  我和張亞玲聊著,隊長的手機忽然響了,我們忙禁聲,隊長接通:“什麽?他出來了……那好,如果發現他有離開村子的動向,你們就摁住他,記住,動作要快,他手裏可能有槍……好,隨時和我溝通!”隊長放下手機,車裏的氣氛就緊張了起來,大家都不說話了。約過五六分鍾,隊長的手機又響了:“……又回去了?哦……去買啤酒?好,好,那你們繼續監視,等他們關燈睡覺,記住,不要輕舉妄動!”隊長掛斷電話,所有人也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車從一個岔路口下了高速,就看見前麵,燈光從很多鴿子籠狀的黑影裏透出來,顯然是一片村莊。車就在村邊停下來,大家都沒下車,都在等著隊長發出指令,我看了下手表,已將近九時了。時間過得很慢,仿佛能聽見秒針慢條斯理地滴答聲,我們就這樣在車上靜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其間,隊長和潛伏的便衣通過一個電話。十點過五分時,隊長的手機又響了:“……關燈了是吧,他在哪個屋子睡的你看清楚了嗎……好,讓他睡一會兒,你們回來一個,留下一個繼續監視……”
  不一會兒,一個胖胖的便衣男子就出現在了車前,隊長伸手拉開車門,他就上了車,向大家介紹了房屋在村中所處位置及布局等情況。約20分鍾後,隻留了司機在車裏,其餘人全下了車,在便衣的帶領下步行進了村子。盡管大家都盡量放輕腳步,但我還是擔心,會驚動哪條看家狗,瘋狂地“汪汪”起來,隊長顯然也很擔心,月光下神色緊張。但一切都很寧靜,走到一處護著大半人高圍牆的民房附近時,大家跟著便衣停下來,黑暗裏也迎出了又一個便衣男子。
  隊長一個手勢,男女警察都圍攏了過去,隊長聲音很低,還不時地抬手指一指民房,看樣子是在布置具體任務。隊長最後的話我聽見了,是一個口令:“行動!”男女警察便散開,就向民房靠近,隊長卻走到了我和攝影記者身邊:“你們倆就跟我在一起,一步不能離開!”我忽然有一種衝動,想向隊長請戰,但想到歹徒有槍,話到嘴邊就咽了。
  警察們已到圍牆邊上了,那個帶路的胖便衣,手扒牆頭縱了幾下竟沒上去,張亞玲卻不含糊,一翻身就上了牆頭,隨後幾個女警察也飛身躍上,那個胖警察最後是在同事的協助下,掀著屁股上去的,攝影記者捂了嘴,我不禁樂出了聲,隊長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什麽?”“沒什麽!”我說著,卻也忍不住捂了嘴,我想到了隊長,就他,挺個啤酒肚子翻牆,翻一次掉下一次,不把蛋蛋摔碎才怪呢!
  “相中哪個了?我給你介紹介紹!”隊長忽然笑著對我說。我一愣,但旋即明白了,忙搖頭,心想:“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這般的母老虎,我敢娶回家嗎?我又不是武鬆,喝不得十八碗酒,也過不了崗,還不成天胯下受辱呀?”
  有五六個男女警察翻進了牆,剩下的,包括那個扛著攝像機的警察,就在外麵守侯著。我以為會發生激烈的槍戰呢,可一切還是很寂靜,約5分鍾後,院子門被打開了,一男一女兩個警察押著一個矮個兒走了出來,這時候才有嘈雜聲,許多民房的燈先後亮了起來,不少窗子被推開,伸出腦袋來……走到近前,我才看清楚,瘦瘦的一個男子,竟帶著副眼鏡,麵目無論如何也無法與猙獰聯係在一起,甚至看上去有點文弱。閃光燈頻閃,攝影記者在忙著拍照。
  一切就這麽平靜地開始,又平靜的結束了,我有些失望。坐在回去的車上,困意來臨,我便打瞌睡。誰知驚險的一幕馬上就要發生了,這一幕使我後半輩子都落下了常做噩夢的毛病:
  當車上了高速,在超車道上行駛不久,卻突然間熄了火,滑行十幾米停了下來,幸虧後麵沒有車緊隨。司機重新啟動了幾下,沒成功,嘴裏便嘟囔:“真是怪了!”他正嘟囔呢,最後一排座上,戴了手銬,被兩個警察押著的歹徒突然張口:“我要方便一下!”隊長聞聲回頭看了看他,猶豫著,但還是同意了。兩個警察便押著他,開了車門,卻沒下去,因為後方的行車道上奔馳而來一輛大貨。可就在大貨臨近的一刹那,歹徒忽然掙脫了警察的手,飛身撞了出去……
  所有人都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驚呆了,隻聽很沉悶的“嘭”地一聲,就像一支包了棉花的鼓槌敲在了一麵破鼓上,大貨車車燈的餘光中,漫起一片血光,如曇花一現,我似乎還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血是濺了車窗和警察的衣服的。一隻人體先是橫在高速欄杆上,又落在了地麵。而被撞了的大貨車,在幾十米外才嘎然而止……
  找來“120”拉走屍體,又擺脫了大貨車司機的糾紛,當我們防暴警車開走後,高位癱瘓的高速公路才恢複原有的通暢。進了省城,回到三元公安分局院子裏時,已經快淩晨兩點了,隊長堅持要請我們吃夜宵,我搖頭說:“算了,吃不下去!”攝影記者也搖頭,我倆就分別打車回了住處。
  可躺在床上的我怎麽也睡不著,那恐怖的一幕總在我眼前閃現,我很想打電話和趙婷嘮會嗑兒,可又怕打攪人家美夢。就這樣硬撐到了淩晨4點,我還是忍不住拿起手機吵醒了她。趙婷懶懶地說她還沒睡夠呢,我就說我剛跟警察一起搞完秘密行動回來,她就精神了,說:“真的呀?”然後就讓我講給她聽,我就開始給她講,講到那血腥的一幕時,她忽然“媽呀”一聲,說:“你別說了!”接著我就聽見了她起身的動靜。我就問:“你幹什麽呢?”她說:“你說我還能幹什麽?開燈唄,怪害怕的!”我就“嘿嘿”地笑了,心想:你要是在我身邊多好呀,給你講一講恐怖故事,不怕你不往我懷裏鑽!
  結束了和趙婷的通話,我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可努力了幾次仍是失敗了。那個文弱歹徒飛身撞車的一幕,忽然就變成了很多個問題,在我的大腦裏轉來轉去:一個看上去瘦小文弱的人,怎麽就去殺了人呢?而又是什麽,讓他選擇了如此的慘烈呢?
  一個殺人惡魔,他的內心也有一種精神嗎?
“你真的這麽討厭我?那我告訴你,你以後不用再躲著我了,我後天就走的!”“走?去哪啊?”“你不是知道的嗎?去新西蘭呀!”
  那歹徒“縱身一撞”的情景,搞得我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硬生生地合不上,就這樣一直挺到了早晨7點,想想今天還有幾千字的稿子要寫呢,便掙紮想起來,但整個身子沉得像塊千斤重的鐵板,我隻好又賴在那兒又躺了一會兒。這一躺,強烈的困意卻來臨了,我昏昏欲睡,正是這個時候,劉艾麗的電話就打來了。可能是怕我不接,她是用公用電話打的,聲音滿是傷感,聽得我心生了許多自責。
  劉艾麗說出她後天就要去新西蘭後,我們就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說:“你不打算為我送行嗎?”“當然啊,我原本早就……”“原來你早就準備為我送行了!”我話還沒說完,就又被劉艾麗打斷了,她聲音裏竟有了嘲諷。我憋了一會兒,又說:“我請你吃飯吧?”“好呀?什麽時候啊?”劉艾麗忽然無所謂的腔調。“那就……”我是想說後天晚上,卻忽然想起,後天晚上我應該在北京呢,就說“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不行,我同學要和我聚一聚的!”“那就今晚六點,去巴蜀飯莊吧!”“好吧!”就這樣,我們掛斷了電話。
  又沒了困意,我滿腹心思地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就拿起手機,想挨個給哥們兒打電話,邀請他們參加我為劉艾麗舉行的送別晚宴。
  臨近十一的前兩天,徐冬便張落著哥幾個一塊兒出去玩一玩,誰知,沒了女朋友的方東方和沒了老婆的劉大軍,都沒心思出去,就想在家呆幾天。這樣,今年的“十一紮堆遊”就隻好散了。徐冬卻偏要攀上我,讓我帶著劉艾麗跟他們一家子去南戴河,我偏不去,說:“我才不跟你們已婚的摻乎呢!”徐冬就罵:“你他媽結不結婚有什麽分別呀!”劉進打算帶著女朋友去周莊,說女朋友想到那兒寫生都想了好幾年了。隻有張兵不確定,因為“十一”正是忙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突然有公幹。
  “今天是長假的第一天,徐冬和劉進不會已動身走了吧?”我這樣想著,就開始挨個打電話。徐冬接電話說:“靠,這一天來臨得這麽快呀!”然後就兔死狐悲地說,他們一家三口都可以光臨,因為他買的是明天早上的車票;劉進卻抱歉說他不能參加了,讓我給劉艾麗帶個好,因為他們今天下午就要動身;已開始在家裏呆著的劉大軍,當然是一百個願意了;方東方卻不肯利索地放下電話,一個勁兒地跟我沫嘰:“你說你和劉艾麗算什麽呢?一夜情嗎?”我就說:“哪能啊,都多少個夜了呀?”他便說:“那倒是……”可他想了半天,他也沒給我和劉艾麗的關係杜撰出個好詞來……給張兵打電話的時候,他還在外地,不過他說晚上能趕回來,恐怕還不會遲到呢。
  我本想也通知一下趙婷的,但一想,沒了女朋友的方東方和沒了老婆的劉大軍,眼睛正綠著呢,徐冬也是個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主兒,就又改了主意。我不是在他們麵前就自卑,沒了自信,我總覺得——你說我這段時間和趙婷的來往也算多了吧?她似乎總對我若即若離的,讓我把握不住!
  穿衣起床,洗漱下樓,我還是改不了去單位寫稿子的習慣。路過一個炸油條的小攤兒時,我的肚子就咕嚕咕嚕地響了起來,我才想起昨晚的飯,淩晨的夜宵,還有今天的早餐,我統統都沒吃呢,便坐下來,要了兩根油條,一碗漿子。很久沒吃這些東西了,按理說應該有胃口,可油條剛吃了半根,我就覺得胃裏有反應,就覺得眼前那碗裏哪是白花花的漿子呀,分明冒著紅光,我就惡心,低頭一張口就嘔了出來。女攤主關心地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事兒,有點不舒服。我在食雜店買了瓶礦泉水漱口。
  到單位的時候已經9點半,孫燕竟早來了,一見我就說:“你起得這麽早啊?我剛才還想給你打電話呢,怕你昨晚折騰了半夜,正睡得香,就沒打!”我應付了一句:“啊,睡不著,就起來了!”孫燕便說:“那你快說說,昨晚的行動怎麽樣?”我就開始給她講。講完了,孫燕就興奮起來:“真的不錯,是篇很難得的稿子,能寫四千字吧?女隊組建的情況,附個幾百字的小資料吧!”末了,孫燕又獨自坐在一旁發善心:“怎麽也是個生命啊,就那麽一撞死了,也怪可惜的!”
  我寫稿子的時候,劉艾麗忽然打電話來,一接通她就質問我:“你就不能單獨請我吃一頓飯?幹嗎要叫徐冬他們呀?”我忙撒謊:“不是……徐冬早晨給我打電話,我就跟他說了你後天出國,他也非要給你餞行,我尋思著,既然他來了,也不能拉了別人哪?那就都湊一塊兒聚聚也行……”“要聚你們自己聚啊,反正我不去!”劉艾麗忽然使起了大小姐脾氣。這還真讓我犯難了,晚上哥幾個到齊了,卻不見劉艾麗,那我的麵子往哪擱呀?我回頭看了看,孫燕的坐位空著,我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出去的。我開始跟劉艾麗說軟話:“我早想好了單獨陪你的,等吃完晚飯,那時間不長著呢嗎?”女人真是好哄,我這一句話就把劉艾麗哄樂了:“你想得美!” 她嗔怪了一句,就掛了電話。
  開始寫的時候還挺精神,可稿子寫到後來就犯了困,寫的速度就慢下來。在稿子裏,歹徒那“縱身一撞”被我定性為:畏罪自殺!當然,寫到那兒時,我打電話給三元公安分局那個刑警隊長,溝通了一下,他卻在電話裏反問我:“就是畏罪自殺,不是畏罪自殺是什麽呀?!”好像我說他有責任了似的。
  孫燕是午飯時間回到辦公室的,叫我同她一塊兒下去吃飯,我就說你給我帶倆包子上來就行了。狼吞虎咽吃包子,喝涼白開的時候,我忽然想起還沒給巴蜀飯莊打電話訂房間呢,就翻出電話本,撥了電話。直到下午5點半時,我才完稿,孫燕已去開編前會了,我把稿子存在我們內部網她的文件夾裏,就下了樓。
  打車到了巴蜀飯莊,那幫狗日的卻一個都沒到呢,坐在包房裏看菜譜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身在的房間有些似曾相識,想了想,才想起來:我從編輯又脫變回記者時,我帶著毛毛,不正是在這個房間請大家吃得飯嗎?還有聶雲也在場呢,也正是那天,大家知道了方東方的女友與他分了手。就這麽個曾光顧過的房間,竟一下子讓我想起了三個女人,而其中兩個曾跟我關係密切。
  “聶雲現在怎麽樣了呢?”我想著,便看著菜譜,一個一個地向已湊到跟前的女服務員點了六個硬菜,這樣等人都到齊了,就可一邊吃一邊再點一些菜了,能節省不少時間。
  張兵竟是第一個到的,風塵仆仆地,一進門就說:“哎?我以為就差我了呢,急得我連洗個澡都沒顧上!”我說:“那你就去洗手間洗把臉吧,跟抹了一層灰似的!”張兵說:“是嗎?!”就轉身出門去了洗手間。不大一會兒,徐冬就來了,還真帶了老婆和孩子,後麵跟著劉大軍和方東方。我和徐冬的女兒已經好久沒見了,都生分了,徐冬讓她叫我叔叔,她卻說什麽也不叫。
  我點的菜都上桌了,劉艾麗才來,讓我吃了一驚的是,她竟然還帶了趙婷,兩人顯然是經過了精心打扮的,一進房間,整個屋子頃刻間就亮了起來。果不其然,方東方、劉大軍、徐冬,眼睛都瞪得跟燈泡似的看趙婷,連張兵眼睛也不眨了。徐冬的老婆桌子底下踢了他兩腳,可這廝還是沒臉。我真想衝過去,挨個給他們一個大耳光,然後再把他們的眼珠子摳出來,扔在腳底下當泡踩。
  徐冬的老婆沒見過劉艾麗,我起身給介紹了一下,也幹擾一下男人們的視線,可我偏不介紹趙婷,劉艾麗白了我一眼,給大家做了介紹。徐冬讓女兒喚劉艾麗和趙婷兩個人“阿姨”,她也是噘著嘴沒叫。
  大家剛動了筷子,劉艾麗卻起身出了房間,我以為她去洗手間了呢,可卻去了好長時間,回來時,拎著滿塑料袋的小食品,塞給了徐冬的女兒,劉艾麗說:“這回該叫我阿姨了吧?” 徐冬的女兒就乖乖地叫了一聲,劉艾麗說:“再叫一聲!” 徐冬的女兒便又叫了一聲,大家就笑了。
  吃著,喝著,聊著,免不了談到“劉艾麗去新西蘭”和“十一長假去旅遊”的話題。劉艾麗對徐冬的老婆說:“我也聽朋友說,南戴河比北戴河好玩多了,要不是後天就走,我還真想和你們一塊兒去呢!” 徐冬的老婆就說:“得了吧,新西蘭不比南戴河好啊,要不咱倆換換,你去南戴河,我去新西蘭!”滿桌的人就又都笑了。接下來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的,一會兒這個說:“等你在新西蘭混到了綠卡,想辦法把我也弄過去!”那個說:“聽說在新西蘭生孩子,政府都撫養,你到了新西蘭給我介紹個女朋友吧,有時間我跟旅遊團過去,幾天時間不就夠了嗎?等新西蘭政府幫我把孩子養大了,讓他來中國不一樣嗎?”劉艾麗知道大家是在開玩笑,就都點頭應著。他們調侃劉艾麗的時候,我倒不在意,可我看不得他們與趙婷輪番親近,看著徐冬或方東方或劉大軍與趙婷說笑的時候,我就憋了一肚子的氣,氣得我連不時襲來的困意都沒了。
  啤酒灌了兩瓶下去,我便漲得下身有了感覺,就起身去洗手間,方東方竟也跟了出來。在洗手間一起方便的時候,方東方忽然說:“方舟,那個叫趙婷的女孩不錯呀,怎麽樣,給哥們兒介紹介紹!”騰地一下,我心裏一股火就上來了,我強忍者想了想:算了,不知者不怪,這廝多時沒女伴了,正渴著呢,可以理解。“我也不怎麽熟!”我看著方東方。“那你有她的手機號嗎?給我!”方東方鍥而不舍。“沒有,麵都沒見幾次,我哪有她的手機號啊?”我搖頭。“哦,那算了,我自己向她要吧!”方東方嘟囔了一句,他這話讓我心驚肉跳的。
  便後洗手時,我猛地捧起兩捧水來衝在臉上,方東方就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什麽,有點喝多了。方東方就譏笑我:“切,至於嗎?”
  頻頻舉杯,不大一會兒,我又下身告急了。大家都說喝啤酒走腎就愛上廁所,可我喝酒有時愛上廁所,有時幾乎不用去廁所,也就是說,我喝酒有時走腎,有時不走腎,基於這種理論,我總懷疑自己的身體構造有問題。在在洗手間剛提完褲子的時候,劉大軍就進來了,一邊解腰帶一邊說:“方舟,那個叫趙婷的女孩不錯,怎麽樣,給哥們兒介紹介紹?”怎麽都是這套X嗑啊?“你呀,晚了!”我冷冷地。“晚了?什麽晚了?” 劉大軍愕然。“人間方東方已經托我給介紹對象了,你不晚了嗎?”“啊,嗬嗬,行,我婚了,他還沒婚呢,我讓他了!”
  “哎?聶雲現在怎麽樣了?”我在門口等著劉大軍,故意漫不經心地問。“不知道,聽說去上海了還是去北京了,我也不太清楚!”正提褲子的劉大軍有點反感地說,他顯然也很奇怪我會有此一問。
  和劉大軍出了洗手間,在走廊裏正撞見徐冬,他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駱駝,那個叫趙婷的女孩不錯呀,怎麽樣……”我剛想打斷徐冬的話,劉大軍卻搶先了:“就你?靠邊站吧,人家方東方要處女朋友呢!”徐冬愣了愣:“是嗎?行,都是哥們兒,我發揚風格,讓他了!”我攥緊了拳頭,恨得咬牙切齒地,心想:這兩個狗X,咋都這麽無恥呢?!
  回到包房,正趕上方東方和趙婷兩個人交換聯係方式呢,從趙婷臉上洋溢著的笑容來看,她好像還很樂意,我眼前一黑,差點沒悶過去……
  出了巴蜀飯莊時,已經是深夜了。我忽然拽了一下走在前麵的趙婷:“趙婷,我送你們倆回家吧?”我有這舉動時,一旁的劉艾麗就拉下臉來,臉色很難看。趙婷顯然也看出來了:“不用,不用,你和艾麗姐再找個地方玩一會兒吧,我……”趙婷的話還沒說完呢,我身後的方東方卻突然插話:“就是,都快天各一方了,還不珍惜最後的時間?我送婷婷回家,你們去哪玩一會兒吧!” 方東方竟臉大地喚“婷婷”喚得親昵。
  就那樣,我很無奈地看著趙婷跟著方東方上了一輛出租車。
  當我和劉艾麗也鑽進一倆出租車,司機問我去哪兒時,我沒好氣地說:“黃山路!窈窕女子會所!”可話說完,我忽然想起來,就在不久以前,也是我和劉艾麗坐在出租車裏,當時,我向出租車司機說的好像也是這句話。
  生活有時真的很幽默。
火車跑進北京城的時候,已經暮色沉沉了。我仍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個中鋪上,心緒雜亂。怪病女孩和母親顯然是第一次來北京,坐在各自的下鋪上看著窗外,唧唧喳喳地好奇個不停。我沒有理會她們的興奮。
  前晚,我和劉艾裏坐在出租車上,我心裏念叨著:“趙婷跟方東方走了!”接著大腦裏就一片空白,我就那樣發著呆,竟支持不住了困意,頭一歪,枕在劉艾麗的肩膀上睡著了。當劉艾麗拍醒我的時候,出租車已在小區裏,就停在我住處的樓下。一起上樓時,劉艾麗說:“你今天怎麽了?怎麽這麽頹廢呀?”我說:“昨晚沒睡好!”她就笑了,說:“你昨晚肯定沒幹好事!”我沒再搭理她。
  洗漱完畢,寬衣上床,已脫得一絲不掛的劉艾麗說什麽也不同意我穿著遮羞的那塊布,便強行給扒了下來,然後她就逮哪兒親哪兒,我還哪有興致啊?躲閃著推開她:“真的,我實在是太困了!”劉艾麗有點生氣,但旋即她的臉色又變了,很體貼我地說:“:那就讓你睡一會兒吧!”說著,她躺在床上伸出了一條手臂,顯然是想摟著我。我順從地躺在了她的臂彎裏,把臉就貼在了她的奶子上,我忽然感覺她有點像母親。“趙婷現在會不會也和方東方躺在一張雙人床上,方東方也這樣躺在她的臂彎裏,臉貼著她的奶子呢?”我這樣想著,心裏就萬念俱灰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去的,反正做了一個很奇怪地夢。我夢見方東方和趙婷正坐一個美麗的花園裏談情說愛,怒火中燒的我就拿了把刀出現在他們麵前,方東方嚇壞了,拉著趙婷就跑,我一直追他們到公路上,眼看就要追趕上了,方東方忽然就變成了那個瘦小文弱的殺人歹徒,拉著趙婷的手一起向行駛來的車撞去,我的麵前就泛起了一片紅光……我驚叫著醒來,便把劉艾麗嚇醒了,她忙起身拉開燈,臉上神色慌張:“怎麽了?怎麽了?”我喘息著,臉色一定很難看:“沒什麽,做了個噩夢!” 劉艾麗就笑了:“你可嚇死我了!”然後她摟著我親了一下:“別怕,有我呢!”
  劉艾麗又開始對我渾身上下親啊吻的,我沒有反抗,就靜靜地躺在那兒,心裏還怦怦跳著,任她給我洗口水浴。開始我倒沒什麽反應,可忽然間我就覺得被燙了一下的熱了起來,原來她已含在了嘴裏。
  我第一次看到了劉艾麗如此得麵目猙獰,她就像一條瘋狗一樣騎在我的身上,兩隻奶子上下劇烈擺動著,那根根長發,就無情地抽打在她的臉上……一切都風消雨歇後,躺在我旁的劉艾麗忽然問我:“方舟,你是真的不喜歡我,還是有別的顧慮?”見我沒吭聲,她又說:“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喜歡我不?你若喜歡我,我就不走了!”我看著她張了張嘴,可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我能說什麽呢?這話應該讓我怎麽說呢?說喜歡,那我的後半輩子恐怕就“死翹翹”了,說不喜歡,可剛和人家合合過,何況人家馬上就要去國千裏萬裏了,這個時候傷人家,那也太不是人了吧?朦朧一句吧,那就更要命了,要知道,在還崇尚古典美的中國,什麽東西一朦朧,熱情就會燃燒到極點的!
  看著我為難的樣子,劉艾麗無疑很失望,她勉強笑了笑,說:“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了,說真的方舟,能和你有這麽一段兒,我覺得很幸福!”說著,她抬起身來,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劉艾麗的話和她的吻,讓我突然間很感動,我也太起身來,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算是回報。
  劉艾麗是上午九點的時候,接了同學一個電話走的,她和同學約好了的,要一起去逛街,好買一些出國後的備用品。走之前,劉艾麗特意向我要了QQ號和EMAIL,說她出國後我們要常保持聯係,我點點頭,要起身送她,她說不用了,你再睡一會兒吧,又不是生離死別。
  一直躺到了十一點,我才穿衣起床。坐在那兒心裏卻空蕩蕩的,我忍不住拿起手機,給方東方打了個電話,這個電話純屬試探性的:“你小子,怎麽樣,昨晚拿下了吧?”方東方卻跟我裝迷糊:“什麽呀?什麽拿下了?”“你他媽別給裝燈,我是說趙婷!”“啊,啊,你想哪兒去了,我是那樣人嗎?我可是正人君子,我就是送她回家了,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得了吧,你看上去像個老實鳥,可蔫兒不動的比誰都壞!”“哎?你可別侮辱我的人格呀?不信你自己問他呀?”
  方東方這個書呆子一直都開不起玩笑的,竟有些急了,我也就笑了:“看你狗急的樣,我不是跟你鬧著玩兒嗎?你們初次見麵,可能嗎?”“那有什麽不可能的?我昨晚就是沒下去手,我要帶他來我住處,她肯定會同意的!”方東方又不服氣起來。“真的?你那麽自信呀?”我譏笑。“當然,我覺得她對我也有好感,我約她後天一起去藍寶的,她猶豫都沒猶豫就答應了!”方東方得意地說……方東方的這句話,讓我心裏又嘀咕起來:“趙婷對他真的有好感?不會吧?”“她竟答應了和他約會,這一回生二回熟了,那他們會不會……”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又一天沒得安生。
  火車快進北京站時,徐冬忽然給我打來電話,開口就罵,說他才看見我們昨天的報紙,說有這麽好的抓捕行動怎麽不叫他一聲,你忘了資源共享了?我就說是主任孫燕的私人關係才跟警方一起合作的,叫上別家的媒體不好,他便說:“得,我也不聽你的馬後屁了,記著欠我一頓酒就行了!”我說:“靠,你想得美,浪費我長途電話費你怎麽不說呢?”徐冬來了句:“活該!”就掛了。
  火車還沒停穩呢,就看見男男女女的一大幫記者往車門這邊跑,長槍短炮,又是攝像機又是話筒的。我把一束鮮花遞給小女孩,讓她抱著,這是我們和北京方麵約定好的見麵“暗號”。我對母女倆說:“我先下去,然後你們再下去!”說完,我就挎著單位特意為我此行配備的筆記本電腦和數碼相機下了車。
  車門口,記者們已經圍了一個圈子了,隻留了一個殘缺的口供旅客行走。我二話沒說就擋在了一個攝影記者麵前,我也端起家夥擺好了姿勢,這廝在後麵便嚷嚷:“哎?哥們兒,讓開點兒!”我頭也沒回就扔了一句:“你不會換個地兒?”他沒來得及和我分辨,因為怪病女孩兒和母親已走下了火車。
  也捧著鮮花前來迎接的公司人員,與怪病女孩母女一起,在鏡頭前露足了臉兒後,那個高個的留著披肩長發的女人,便笑著向我走過了,她30多歲的年紀,嘴角下方像毛主席似的長顆痦子。“你是方舟吧?我是袁泉!”女人熱情地向我伸出了手。“你好,你好!”我忙把數碼相機交換到另一隻手上,也迎了上去。來之前我們通過電話的,她是公司的總經理助理,她那個公司是搞兒童商品開發銷售的,電話裏我就知道她是個性格很開朗的人。我臉上笑著,心裏卻想:先占個便宜再說!“袁姐,我在北京就全權由你負責了!”握著手,我說。“好啊,嗬嗬,保管丟不了你!” 袁泉的笑聲很爽朗。
  我和怪病女孩母女倆,還有公司的幾個人上了一輛麵包車,其他的記者都上了另一輛麵包車,我們的車做先鋒,就開拔了……車在建國門外大街上行駛著,我們的目的地是國貿附近的一家還算有檔次的賓館。怪病女孩母女看著車窗外,袁泉熱情地給她們講解著,我也看著車窗外,不知為什麽,雖然我來北京的次數不多,但我每次來都有一種回家的親近感。就像一個滿眼溫情的母親,張開雙臂盼著她在外漂泊的孩子歸來,而我終於回來了。
  記得是九三年吧還九六年,反正有一次我在北京南站下了火車後,就坐上了一輛公交車。大熱的天,車上又擠得密不透風,可那個已滿臉汗水的乘務員大姐仍熱情不減,攙老攜幼耐心有加,每每報站也是一絲不苟,讓我突然間就有了一種見到家人的感覺。事隔幾年後,電視上宣傳全國先進,其中有一個公交戰線上的女模範李素麗,我怎麽看怎麽覺得麵熟,想了整整一個上午才想起:她不是那個乘務員大姐嗎?
  到了賓館,我鑽進早已為我定好的房間,反鎖了門,開始寫“怪病女孩抵京受到熱烈歡迎”的稿子。十幾分鍾前,袁泉告訴我們晚餐六點開始,並說:“你們先寫個澡,休息一會兒!”可那些記者就像蒼蠅似的,堵在怪病女孩母女倆的房間門口,問這問那地“嗡嗡”個沒完,我就避開了,可想想自己的身份,我便又笑了。幾百字的消息稿很快就完成了,連同數碼圖片都發到了主任孫燕的郵箱裏。又在床上靜躺了一會兒,我抬手腕看了看表,離吃飯還有半個鍾頭呢。“先衝個熱水澡吧!”我起身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我的熱水澡剛衝到一半的時候,我放在床上的手機響了,我就那樣光著身子去接了電話。是張小月打來的,問我到了嗎,住哪兒了,我就告訴她了具體位置,她要來接我,我說不用了,還是我自己趕過去吧,她就說:“那你先做地鐵到軍博,那兒有許多車到西客站的,到了西客站之後……”說了半截,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不是公差嗎,可以報銷吧?”我說:“那當然!”她笑了,說:“那就甭費這勁了,你就直接打車來吧!”
  我是昨天下午與張小月取得聯係的,忽然想起省電視台還有張小月一個“閨中密友”,我便撥了總機過去,該密友卻沒在,但要了她的電話,從她那兒又要了張小月的新手機號。我這位前女友接電話時的吃驚相可想而知:“你怎麽知道我電話的?” 我當時很得意:“當然了,你以為你能跑出我的手心呀?”張小月便解釋;“說什麽呢,我不是知道你的手機號嗎?有事我會打給你的!”她得知我要公出去北京,反應竟很冷淡,隻說去了請我吃飯,半點喜悅都沒有,這讓我很生氣,便覺得打了這個電話多餘。所以掛了電話我就決定:等到了北京,我才不去見她呢!
  可張小月既然又主動打來了電話,那我還是給她一個麵子吧。我又重新鑽進衛生間,把剩下的一半澡洗完,然後就穿了衣服給袁泉打電話。袁泉一個勁兒地客套,說是接風宴,他們老總要過來相陪,特意想見我呢。我心想:得,就別虛套了,你們滿嘴京片子,哪瞧得起俺這外地小記呀?嘴裏卻說:“我和朋友早就約好了,麻煩您跟老總解釋一下,實在抱歉!”出了賓館,我就打車直奔西客站。北京出租的計時收費,我以前就已領教過,那蹦的哪是字兒啊?分明是心跳,若不是公款消費,若不是我心髒功能良好,恐怕這出租車真要變成急救車了。
  張小月遙控指揮著,我打車一直到了她私人公司所在的大廈樓下,她下樓接我,我們就一起坐電梯到了七層。一個約有30平米的房間,安放了兩排隔斷座位,還有一張沙發,一個老板台,這就是張小月的傳媒公司了。卻不見員工,想是下班了。張小月說這個辦公地址是新租的,以前在央視附近。我正環顧著,突然“喵”地一聲,竄出一隻大花貓來,駭了我一跳,張小月便咯咯地樂了,說她養的,不常回住處,就帶來公司養,我想起來兜子裏還有在火車上沒吃的火腿腸呢,就拿出來喂它,它倒不客氣,撲過來就吃。
  一邊喂貓,我一邊問張小月:“你們公司多少員工啊?”張小月就說我挖苦她,說:“這麽大點兒地兒,能坐多少員工呀?十幾個唄!”“怎麽沒看見攝像機、編輯機什麽的?”“我哪買得起呀?現用現租!”“那你這個傳媒公司主要做什麽呀?”“主要是人物訪談,對象是成功的企業經營者,做了片子賣給電視台!”“哦……”我們這麽一來一去地聊著,我也就了解她現在的營生和狀態了。
  醞釀了半天,我終於問張小月:“你男朋友做什麽的?”張小月忽然瞪了大眼睛看我,然後說:“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係呀?”她這一招兒倒讓我弄不清虛實了,她現在到底有男朋友沒有啊?她不肯說,我也不好再問。“我找了兩個老同學一塊兒吃飯,一會兒見到他們,可不許你提咱倆以前的事!”張小月卻又忽然說。她的話讓我又生了氣,心想:不單獨請我吃飯,找了兩個老同來倒也罷了,還不讓我提過去,難道我們的過去見不得人嗎?但又一想:我們都已這般地步了,過去那些爛事兒提不提的也沒啥必要了。
  張小月是接了同學的電話後,喊著我下樓的,她的兩個同學都已到酒店了。我以為出了樓門就要打車的,可張小月卻說不遠,步行五分鍾就到。果然走了不遠,就看見一個巴蜀風味的小酒館,看上去不大,但店麵裝修得卻很講究。張小月介紹說,別看酒店小,菜肴的味道卻很不錯,她和同學常來小聚。我們徑直走了進去,小店沒有包間,滿大廳熱熱鬧鬧的食客,倒也別有一番情趣。一張幹淨桌麵旁的兩個男人,見了我們忙站起身來,張小月就給我一一介紹,模樣有點像鞏漢林的那個瘦子姓張,國家部委一小職員;那個臉色黝黑,身材魁梧的,不用介紹就知是山西人,開口便是濃濃的陳醋味,他姓白,與我算是同行,雜誌編輯。
  我們點了五個菜:泡椒雞爪、水煮魚、麻辣小龍蝦、熗炒蓮白、醬香牛柳。涼熱搭配,燉炒皆備,葷素相宜,確實都很合我的口味,我本就喜歡吃川菜的。又要了普裝的燕京啤酒,我們就開始舉杯動筷兒。開始兩人還客氣地跟我聊著,後來就和張小月一塊兒憶起了同學往事:那個女班花先是跟了張三,後來又被李四撬去了,聽說現在又離了婚;寢室那個小五,整天盼著能找份好工作,終於如願了,卻突然被查出了癌症,死了……雲雲。我聽得興起,就忽然插上一句:“你們都是大學同學嗎?”被打斷的張白二人愣愣地看著我,張說:“不是,我們都是作家班的同學!”白說:“怎麽,你不知道啊?”說完看向張小月。“作家班?”我也看向張小月。張小月卻忙端起酒杯:“來,喝酒!”
  “這丫頭原來還是個文青呀,她竟沒向我兜過實底兒,她身上還有多少事是我所未知的呢?”我正合計著,我的手機就響了,竟是劉艾麗的號碼。我是穿過熱鬧的大廳,到酒店門口接的電話,劉艾麗第一句話就問我:“你在北京嗎?”我說:“是呀!”她就說;“我在首都機場呢,一個小時後轉機去新西蘭!”我就說:“是嗎,那我去送送你呀!”她便笑了:“不用,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你來不一定能趕上的,我就想問問你在不在北京!”其實我也就是客氣。
  席終人散,和張白二人道了別,與張小月往她公司的方向走的時候,我們都一聲不響地沉默著。她的住處也在那個方向嗎?我想她應該帶我回住處的,因為她公司裏的那張沙發隻能睡下一個人。走著,我忽然開口:“你還上過作家班呀?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呢?”“我為什麽要跟你說呀?”張小月冷冷地,頂得我又沒了言語。走到她公司所在大廈門口的時候,她停下身來看著我:“方舟,公司裏就一張沙發,我就不留你了!”這已是最直接的逐客令了。“我就是送送你,也沒想留在你這兒!”我故作無所謂的笑著,然後訕訕地抬手招了輛出租車。
  坐到車裏,我的心涼得就像那寒冬裏還掛在枝頭的柿子。我才明白,張小月對我的“熱情款待”,隻不過是出於禮貌的應酬。
  我和張小月的關係,不管是否完美,都應該畫上句號了。
  我想我應該去看心理醫生。可提到“心理醫生”這個詞兒,我就感到困惑,他們真的能洞悉我們的內心,醫治好我們的心患嗎?
  我曾聽一個自稱心理醫生的人講故事,說有一家三口,上高中的寶貝兒子學習很差勁,這成了父母最大的心病,為幫助兒子,他們特意精挑細選,找了個女大學生給兒子做家教。在女大學生的精心輔導下,兒子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父母格外高興,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女家教的靚麗清純。兒子喜歡上了女大學生,女大學生竟也喜歡上了自己的學生,當父母察覺時,她們的愛情已如火如荼了。父母又為此憂心起來,便找到了心理醫生……心理醫生的故事沒講完就讓我打斷了,我喜歡這樣,留足了想象的空間,現實就將變得很美妙!
  兩人都處於青春期,彼此相愛再正常不過,而且男孩並沒因此耽誤學業,反而大有長進,我總覺得這是件好事。若真的給個理由拆散他們,那為什麽要找一個蹩腳的心理醫生呢?其實女大學生已經是一個很高明的心理醫生了,難道不是嗎?她使一個笨小孩兒變得聰明起來。
  是的,我做了噩夢了,淩晨四點多就被駭得醒了過來,還是那個撞車歹徒的影子總在我的夢魘裏晃。也不知道我哪根神經這麽脆弱,被刺激了一下,就不肯安分了。總做噩夢我倒也不甚擔心,我隻擔心它會變成導致我精神分裂的隱疾,我可不想在精神病院裏度過殘生。
  我就那樣躺在賓館的床上睜著眼睛,沒再睡去,我開始胡思亂想。我想到了昨晚的張小月,想到了劉艾麗,想到了趙婷。想到了趙婷的時候,我的心就痛了一下:“今天是方東方和她約會的日子,他們去藍寶大廈幹什麽呢?是去玩兒呢還是去購物呢?恐怕是也玩兒也購物吧!”我甚至想象到了方東方和趙婷快樂追逐的情景,我就不願想下去了……
  早七點的時候,我房間裏的電話忽然響了,正發呆的我被嚇了一跳,我拿起來——是前台服務小姐通知我去吃早餐。我下床進衛生間裏擰開了水龍頭,剛洗了把臉,我忽然又想起:還不如衝個澡呢!我又關上水龍頭,擰開了淋浴噴頭。
  到了樓下餐廳,袁泉陪著怪病女孩母女倆正吃飯呢,看見我,老遠地就擺手,我走過去坐下來,一個女服務員就走近我,問我要什麽,大米粥、小米粥還是牛奶,我見桌子上已擺了五六碟的小菜還有鹹蛋,便來了胃口,說:“給我來碗小米粥吧!”女服務員轉身離開,袁泉便問我昨晚睡得怎麽樣,我說挺好的,她接著又客套,說:“昨晚的飯桌上看不見你,老總批評了我辦事不利呢!”我就又忙說抱歉話。
  女服務員把小米粥端來了,我吃了一口,挺香的,我已經好久沒吃了,我一直以為它是孕婦專有的奢侈品,所以很少碰它。一邊吃一邊聊,袁泉就向我們說了今天的活動安排:他們已和北京某著名醫院約定好了,所以先去醫院給怪病女孩做檢查,如果該院專家當場診斷出了病因,那就聽從醫生的安排,是住院還是如何,如果當場還不能確診,需要另行確定時間邀眾多專家會診,那檢查完後就帶怪病女孩母女倆去***、長城等景點玩一玩。袁泉說完後就征求怪病女孩的意見,女孩不好意思地直往母親懷裏躲,母親便說了話:“給孩子花錢看病我們就很過意不去了,還要帶我們逛景點,那得花多少錢哪?”袁泉沒回答女孩的母親,卻轉過臉來看我,我就笑了:“反正都是你們消費,你就看著辦吧!”袁泉也笑了。
  我們坐上麵包車去醫院,卻沒見那一麵包車的記者,想是已在醫院等著呢。果然,到了醫院就見那輛麵包車在停車區裏停著,周圍站了一大堆的記者,我們下了車往門診大廳走出,他們便呼啦一下子跟了過來,就在他們的簇擁下,我們進了門診大廳。趁著袁泉及怪病女孩和母親進了專家診室的時辰,我到醫院大門口轉了一圈,掃了眼門口那個報刊亭,很多報紙都報道了怪病女孩進京就診的事,有的還上了頭版,沒上頭版的也都做了導讀。
  樓上樓下折騰,怪病女孩做了多項檢查,包括儀器掃描和體液化驗,差不多中午時分,苦著臉的母親拉著怪病女孩,同袁泉一起從專家診室出來,記者們呼啦地迎了上去,我也走上前去。看著大家,袁泉搖了搖頭說:“專家懷疑她體內有瘤體,但還不確定,需要專家組進一步確診!”對這個結果,我倒沒感到意外,別以為省城的醫學專家不行,京城的醫學專家就牛X,哪兒那麽容易呀?袁泉說完又看著怪病女孩:“那下午我們就去逛景點,***和長城你隻能選一個,明天再去另一個!”怪病女孩想了想,說:“我想去長城!”
  我們在一家快餐店草草吃了快餐,就直奔八達嶺長城,隻有三家媒體跟了去,另外的見一時也不會有結果,就打了退堂鼓。正值旅遊黃金周,閉著眼睛都知道,來八達嶺長城遊玩的中外遊客海了去了,袁泉派那個小個子司機排隊買票,整整買了一個半小時,秋老虎也咬人的,太陽就那麽曬著,本就提不起精神的怪病女孩,腳還沒粘長城磚呢,就完全打了蔫兒了。爬長城爬到一半的時候,怪病女孩就說累了,想回去,袁泉便耐著性子順她說:“那就回去吧!”
  我們轉身正想往下走呢,一個頭發皆粘成了薯條狀年輕女記者忽然阻止:“等一等,給你們拍張合影好嗎?”女記者指揮怪病女孩和母親站好,又讓袁泉也站了過去,一個男記者便端起了相機,可還沒按快門兒,女記者有說“等一等!”然後就向我走過來:“你是記者方舟吧?你也配合一下好嗎?”“當然可以!”我笑著站到了袁泉身旁,心想:從記這許多年,淨讓別人露臉了,今天咱在北京露露臉,讓首都人民也相相麵!女記者喊了聲:“OK!”男記者按下快門兒,我的笑容就凝固了。
  回去的路上,女記者是跟我們坐了一個車的,我們正聊得熱乎,方東方就給我打來了電話,他這個電話純是一種炫耀,頭一句話就說:“方舟,我和趙婷今天玩得很高興,一起吃了飯,她還到我住處坐了一會兒呢……”方東方的話讓我大驚失色,我們結識這麽長時間,她還沒光臨過我的住處呢,兩人都獨處一室了,你想想……我大腦混亂,我也不記得我是怎麽應付方東方的,我隻記得方東方最後說了句:“得,不浪費你長途話費了!”就掛了。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女記者問我發生什麽了,我勉強笑了笑,說:“沒什麽!”
  回到賓館我打開電腦,今天發回的關於怪病女孩的消息,分量應該重一點,篇幅也就長一些,可我方寸已亂,還哪有心思寫稿子啊。但沒心思寫,也得寫,要不怎麽交差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終於把一篇新聞跟蹤報道寫完了,但思維錯亂的結果,連我自己讀起來都覺得邏輯有問題。我也管不了這些了,就連同圖片一起發了回去。
  袁泉剛給我打完電話,讓下樓吃飯,主任孫燕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方舟,你今天怎麽搞的?稿子寫得那麽亂,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呀!”我支吾地,就編了瞎話:“哈,北京太幹燥了,來北京的人又那麽多,空氣裏呼出的全是二氧化碳,我也不知道是有點脫水還是有點缺氧,反正很不舒服,心煩意亂的!”孫燕竟真信了:“是嗎?不至於吧?那行,稿子我給你改改吧,你多注意身體,多喝水,街上不是有氧吧嗎?有空閑就多去幾趟,等回來我給你簽字報銷!”
  夜裏我還是做了噩夢,一個接著一個的連環噩夢,一會趙婷和方東方的,一會趙婷和歹徒的,但我竟然沒有駭醒,想是做噩夢做習慣了吧。早晨七點的時候,通知吃早餐的電話把我吵醒了,兩隻眼睛很艱難地才睜開。我一夜沒醒,可也沒休息好。
  天陰著臉,但好像不會流下淚來,就一輛麵包車拉著我們趕往***。路過東長安街的一個報亭,我讓司機停了一下,下去買了女記者所效力的那張報紙,坐回車上翻了半天,終於在第八版找到了我的影子,黑白的,我咧嘴傻傻地笑著。和我坐在一起的袁泉也忙伸過頭來看:“恩,我還行……好像把你拍胖了!”我笑了:“是,是有點兒變形!”袁泉卻忽然說:“那姑娘怎麽樣?正點吧?”我就愣了:“什麽姑娘呀?”袁泉就指著報紙上女記者的名字。我就笑了:“還行,可……我可沒那意思!”“喜歡就追呀!”袁泉說完,又附在我耳根子上小聲說:“我同學也是記者,你們當記者的都挺色的!”我瞪大眼睛看她,她笑著,沒想到她開朗到了這般程度。
  站到***廣場上,怪病女孩就興奮起來,課本上讀過,電視上看過,今天卻身臨其境了。趕過來的記者沒幾個,拍了照片,便向袁泉了解醫院方麵的情況,袁泉告訴他們:“還在等醫院會診的通知,相信不會太久,就這一兩天吧!”他們就又走人了。我正納悶怎麽不見那個女記呀,就老遠的見她和那個男攝影記者走了過來。
  男記者母女倆拍照,女記者就直奔我來了,我笑著揚起手裏的報紙,剛想說:“看你們把我美化的?!” 女記者卻搶在我前頭開了口:“方舟,我們主任要找你呢!”我愣了:“你們主任?找我?”“是呀!”女記者邊說邊掏出小本子來:“你手機號多少?”我就告訴了她,她記下來。“你等一下!“女記者說著,又掏出自己的手機撥號,顯然是通了:“主任,是我……對呀,要來了……他呀,就在旁邊呢……好!”女記者忽然把手機遞給了我。
  我接過手機時,有點兒發蒙,電話裏的這位主任姓什麽,叫什麽,是男是女,我一無所知啊!我把手機貼在了耳朵上:“主任你好!”手機裏突然咯咯地笑起來:“方舟,你聽不出來我是誰呀?”她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可還是對不上號。“是有點兒耳熟,您是……”我疑惑著。“嗬嗬,我是你的老同學艾紅呀!”我腦海裏“刷”地就閃現了一個梳著五號頭的亭亭玉立的女高中生形象,我一下子也興奮起來。
  她不就是總示人以青春明快的超級校花艾紅嗎?她不就是成天大媽一樣嘮叨我們的老班長艾紅嗎?她不就是偷偷往我書桌裏塞蘋果的那個懷春少女艾紅嗎?
  艾紅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那屆一共有三個考進京的,她就是其中之一,她考的是北大。我曾聽哪個同學交代過一嘴,說她畢業時交了5萬塊錢“留京費”就留北京了,先是到國家經貿部門工作,後來又調進了一家報社。雖然記憶還鮮活,但沒人提起,我都快把她忘了。沒想到此時此地竟然“意外遭遇”,怎不讓人徒生感慨,欣喜萬分?
  關於蘋果的故事,我從來沒向外人提起過,是我不願提起。因為那是我們倆之間的一個青春小秘密,讓外人知道了便不美好了。不過趁我此時高興,忘乎所以,我就講給你們聽一聽吧:
  就在那個已嫁作商人婦的女生摸了我的手,我堅決要求調換了座位之後,一天進了班級,就發現自己的書桌裏有兩個紅蘋果,我詫異地以為男同桌放錯了,便問他,他卻搖頭否認。既然不是,那就管不了那麽多了,給了同桌一個,自己留一個,分而食之。幾天後,走廊裏遇見艾紅,她忽然笑著問我:“蘋果好吃嗎?”當時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竟是她送的!我早就對艾紅心生愛慕了,試問全校男生,誰又不對她心生愛慕呢?隻不過那時我思想保守,還不開化。我以為艾紅會有進一步舉動呢,但沒有。因此這件事就成了我們倆間唯一的隱私,她知我知,心有靈犀似的。
  都考上了大學,我們起初還有聯係,後來相互間就杳無音訊了。
  “你晚上五點能回賓館嗎?”艾紅在電話裏問。“我呀,應該能回去!”我說。“那好,五點我準時去接你,請你去全聚德老店吃烤鴨吧?”她話裏還帶著征求。“行啊,老班長麵前,我哪有選擇的餘地呀?”聽我這麽一說,她就笑了,說:“你怎麽還那麽乖呀?!”
  我把手機還給女記者時,她看著我鬼鬼地笑,我問她笑什麽,她說沒什麽,隻是沒想到我和她們主任還是老同學呢。我就說你小孩家家的,沒想到的事情多著呢,她就嘴瞥成了大瓣橘子:“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說著遞給了我一張名片,說上麵有她的QQ,可以加她。她是想討好我,在主任麵前說她的好話,還是想別的什麽?
  我一時沒明白她的動機。
  方東方沒能拿下趙婷,白忙活了一場,這讓我很快意。
  我掌握這個令人驚喜的動態時,已近晚上10點半了,我正躺在北京開往省城的火車上,報信人就是方東方自己。電話裏他很哀傷,我能想象出他那張清瘦的戴著近視眼睛的沮喪的臉,他說:“你說她怎麽會拒絕呢?我覺得她對有好感的,我想主動一些,把關係確定下來,就給她打了電話說喜歡她,可她卻說我們倆不合適,你說她會不會在故意考驗我呀?”我說:“不知道。”他說:“你說她到底怎麽想的呀?我都快瘋了!”我說:“這我可不清楚,女孩的心思誰能猜得出來呀?”他說:“方舟,你有經驗,幫哥們兒出個主意!”我說:“我有狗屁經驗哪?這種事還得你自己來!”他就嘟囔:“那,那我還是找徐冬吧,他這方麵經驗多……”他的聲音已帶哭腔了。
  放下手機我就開始樂,從心裏往外樂,但我也有點擔心,這廝若真找了徐冬,徐冬那廝鬼點子可多著呢,別給他出了什麽餿主意!
  樂著,我就忍不住想給趙婷打電話,這麽晚了,人家該睡了吧?管她呢,我就開始撥號,可還沒撥全呢,就有電話打了進來,陌生號碼,我就接了,竟是那個村主任後選人王風,王風先問我睡沒睡覺呢,然後就喜氣洋洋地告訴我,他終於選上村主任了,是鄉裏內部人剛透露給他的,明天就會公布,說他也想把這個喜訊告訴徐冬和我,可徐冬卻關機,打我的卻通了,說哪天有時間再聚一聚,樂一樂吧。大晚上的,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啊,不過我也心情好,就逗他:“這次你可要安排檔次高點兒的地方,別總找那個小破歌廳糊弄我們!”“成,那成,你放心吧!”王風笑著掛斷了電話。
  撥通了趙婷的電話,她還沒睡,說剛看完一個電視劇,正準備睡呢,問我還在北京嗎,我說我在回來的火車上呢,然後我就故意問她:“你和方東方處朋友處怎麽樣了?”她就有些急了:“你瞎說什麽呀?誰跟他處朋友了?”我仍不動聲色:“那你又和人家逛商場,又到人家住處做客的!”她聲調就有些變了:“他,他真這麽跟你說的呀?他怎麽這樣呀?不是那麽回事兒……”
  趙婷說那天晚上方東方打車送她回家,車上倆人閑聊,方東方提起他的親屬在藍寶大廈內有個服裝專賣店,趙婷便笑著問她去買衣服可不可以打折呀,方東方就拍胸脯:“當然可以呀!”這樣趙婷便與他約定了輪休日一起去藍寶大廈。等去了藍寶大廈,趙婷買了衣服,方東方非要請她吃中午飯,她就應了。吃飯過程中,方東方問趙婷最喜歡聽誰的歌,趙婷就實話實說喜歡“beyond”的,方東方就說他那兒有一盤正版“beyond”經典全集,趙婷便來了興趣,想借來聽聽,方東方便爽口答應了。吃了飯,倆人打車到了方東方住處樓下,趙婷原本不打算上去的,說:“我在下麵等你,你取了給我送下來吧!”方東方卻說:“都來了,就上去坐一會兒吧,我又不能吃了你!”就這樣,趙婷上樓坐了一會兒,拿了碟就走了。
  我聽了這個故事險些噴飯,但我也正色警告天下美麗的女孩,你們千萬慎言慎行,務必注意舉止,否則癡情男兒一旦誤會起來,會出人命的!
  “鬧了半天我誤會你們倆了!”我說。“你怎麽不誤會別人呀?”趙婷故作生氣地。“我不是關心你嗎?”我笑著。趙婷沒說什麽,隻是“切“了一下,然後問:“那個女孩沒跟你一快兒回來?她的病醫生診斷出來了嗎?”說完又補充:“你該給我報銷的,我天天都買你們報紙!”我就告訴她:“今天下午的時候。專家組進行了會診,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個都搖頭,就說讓女孩先住了院,要觀察一段時間,估計一半會兒不會有什麽結果!”趙婷便感歎:“你說挺好的小孩,怎麽得上這種怪病了呢?”我就說:“現在的糧食蔬菜都是化肥和農藥催的,加工食品又都添加亂七八糟的東西,哪能不吃出怪病來?”“那倒也是!”她應著,卻忽然又問我:“你還有事嗎?沒事我要睡覺了,明天還要上早班呢!”我說:“沒什麽事,就是想你了!”她嗔怪:“怕是想艾麗姐呢吧,你哪能想我呀?”聲音裏卻已透著喜悅了……
  昨日,我和老同學艾紅通了話,待女記者和男攝影記者走之後,我們和怪病女孩母女就登上了天安們城樓。在城樓上,袁泉對怪病女孩說:“毛主席就是在這上麵宣布新中國成立的!” 怪病女孩就極興奮:“是嗎?真的呀!”“你看那兒,看見了嗎?毛主席就躺在那裏麵呢!”袁泉說著,又指著不遠處的毛主席紀念堂。怪病女孩便說:“阿姨,那我們一會兒去那吧!”
  走下***城樓,我們就到了毛主席紀念堂跟前,隊伍排得好長呢,袁泉就說她不進去了,給我們拿包,我帶著母女倆排起了隊。我曾兩次前來瞻仰都沒遂願,他們那個開館時間太拘謹了,周幾周幾的都有說法,下午還不對外開放。但我很執著,終於在第三次了了心願。我總覺得這輩子不看一眼毛主席,就會遺憾終生,我小的時候就喜歡“毛主席”這三個字,特親切,待長大了,麵對他老人家那豪邁的詩詞,飄逸的手跡,就不是“崇敬”所能言表了。隨著長隊一步一步往前移動,終於移到了花亭前,我買了三束花,自己留一束,另兩束給了母女倆。
  從毛主席紀念堂出來,我們剛與袁泉會麵,袁泉就接到了醫院方麵的通知,說是明天下午一點半,專家組要對怪病女孩進行會診。放下手機,袁泉就帶著我們在廣場附近找了家小飯店吃飯,吃飯的時候,她便左一個電話,又一個電話地挨個通知記者。
  第二天下午,我們準時到達了醫院,那一大幫的記者早在那等著了。怪病女孩又做了一番檢查,最後還是由袁泉陪著她們母女進了診室,半個小時後才出來。袁泉公布的會診結果讓大家都很灰心,但有的失望之後又來了精神,因為這樣一來,豈不更有追蹤報道的價值了?我覺得自己繼續滯留北京已經沒有必要了,就給主任孫燕打了電話,孫燕說:“那你就回來吧,別跟她們斷了聯係就行了!”我就給怪病女孩的母親買了張麵額100元的IP卡,告訴她可以隨便用,有了新情況也好隨時通知我,她很是感激。
  袁泉在醫院裏安頓好母女倆,陪我回了一趟賓館,她也要退房間的。在賓館裏,她拎出兩盒她們公司開發的兒童保健品,說適合15周歲以下的兒童服用,不但能補鈣,還能增高呢,非讓我拿上,說知道你光棍一個沒孩子,但不要白不要,你可以作禮品送給朋友呀!我一想也是,就一盒送給孫燕,一盒送給徐冬吧,我一邊稱謝一邊收下了。我在賓館直接定了晚五點的臥鋪票,十一長假過去了,客運高峰餘下截尾巴,但票還好買。出了賓館,我就趕去了北京站……
  躺在臥鋪上,我還沉浸在剛剛和趙婷話聊的溫度裏,車廂裏的燈早就關了,我卻沒了困意。就這樣,我想著趙婷,想著想著,不知怎麽的我就想到了艾紅,我不禁又感慨起來:歲月真是鬼斧神工啊,它就像一個很懂得審美的雕刻師,不,它完全是一個讓人大開了眼界的魔術師,就那樣神奇地,將一個花季少女,突然變成了迷人少婦。
  昨天中午,在***廣場附近那個小飯店吃了飯,回到賓館時已快下午三點了。衝了熱水澡,我就開始寫稿子,這其間,張小月接連給我打了兩個電話,我都沒接,想又是虛心假意的關懷吧,她再也沒打過來。把稿子傳了回去,還差十多分鍾五點的時候,艾紅就給我打來了電話,電話裏她笑著:“我在賓館門口呢,是我親自上去接你,還是你親自下來?”“那就不勞您大架了,還是我下去吧!”我也笑著。“那好,我就在下麵等你,哎?你還能認出我嗎?”“你要是沒毀容,我就能!”
  出了賓館的大門,我一眼就看見,一輛白色本田雅閣的車門旁,一個白淨的黑衣女人就站在那兒,身姿婀娜,染了顏色的波浪發披在肩上,那不是艾紅是誰呀?艾紅已微笑著向我招手了,我忙挺胸快步走了過去。“怎麽樣?不敢認了吧?”“是有點兒不敢認了,比以前漂亮多了!”“嗬嗬,你怎麽也學會貧嘴了?”我以為艾紅會跟我來個擁抱呢,她卻伸出了手……我們兩隻手握著,我忽然就有一種距離感。我想此時此刻,這種距離感她也會有的——我們再也不是那“兩大無猜”的少男少女了。
  說著笑著,我們就坐進了車裏,她啟動車子,轉動方向盤。看著她手法的熟練,態度的從容,我忽然又一種強烈的自卑感,你看看人家這生活質量,這就是所謂“香車美女”了吧!“你猜我怎麽知道你的?”艾紅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手把方向盤目視前方。“看到照片了吧?”我忙說。“是啊,我們記者回去把片子發到電腦上,我一看,哎?這人怎麽那麽像我們的才子啊!再一看名字,這不是我們的才子是誰呀?嗬嗬……你可比以前胖多了,腐敗了吧?” 艾紅繪聲繪色地。“得,還沒怎麽著呢,你就開始挖苦我了!“我笑著,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上發燙。
  車是往前門方向開去的,我知道前門那個全聚德烤鴨老店,卻還沒去吃過。“成家了嗎?我怎麽看你還不像啊?”艾紅問得很隨意。“怎麽著,這成沒成家,臉上還有標記嗎?”我回答得卻很不輕鬆。“感覺嘛,我們女人的感覺最靈敏了!”艾紅說著,頓了一下:“你是不眼眶子太高了?再不就是身邊美女太多迷了眼,年齡不饒人,你也該認真了!”“唉!”我故意歎了口氣,然後說:“我愛的人已飛走了,愛我的人卻還沒來到!”“酸!真酸!”艾紅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們的車又一次等紅燈的時候,我已經能看到全聚德的店麵了。“你們家孩子應該能打醬油了吧?”我問艾紅。“沒那麽誇張,現在我看看……才兩歲半吧!”她笑著。我們接下來的對話就認真了:“男孩兒嗎?”“女孩!一直放他父母那兒,見我都不親了,像見後媽似的!”“你老公做什麽的?”“他呀,跟咱們同行,是個美編!”“怎麽不叫他一快兒來呀?”“來了,在店裏等著呢!”
  艾紅的老公確在全聚德老店裏等著呢,一個紮著很長馬尾辮的男人,一身牛仔裝,眼睛很大,臉上棱角分明。艾紅把車泊在停車位,我們一起進了老店前廳的時候,他已經把烤鴨這道主菜點完了。通過艾紅給我們介紹,我才知道他叫張可,並不與艾紅在同一個報社,而是在一家很有名氣的周報。張口遞過來菜單讓我點一些可口的小菜,我推說第一次來,不知道虛實,讓艾紅代勞,艾紅沒客氣,就點了,還要了啤酒。小菜很快就上來了,看上去都很精致,嚐一嚐也委實很可口,但我卻喚不上名字來,點菜時,艾紅是點著菜單“這個,這個”的,服務員便記下了。
  和張可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屬於“髒口”那種,話裏總帶著“***”、“丫的”、“操行”之類的點綴,讓我覺得很好玩。艾紅卻有些生氣,忍不住就說:“跟你說多少遍了,說話要文明些,別總帶髒字兒,你怎麽就不聽呢?”我忙笑著打圓場:“沒關係,我覺得挺好,又不是外人!”張可就像終於找到了支持者似的,看著艾紅:“就是,你的老同學嘛,又不是外人,再說我們都是男人嘛!”艾紅白了他一眼,還想說什麽,烤鴨卻來了,是一個男服務員用飯車推來的。
  烤鴨被飛快地削成了薄片,轉眼間就剩一堆骨架了,艾紅讓男服務員推了去做鴨架湯。用薄薄的小餅卷上蔥段、甜麵醬和烤鴨片,一口咬上去,便有小餅的筋、鴨皮和蔥段的脆、鴨肉的嫩,味道上鹹辣香甜之外似乎還有變化,果然是佳品。吃著聊著,聊同學往事,聊彼此現在,談到我的工作,我說:“哪趕得上你們啊?”艾紅說:“你不如來北京呢,以你的能力,來北京肯定有發展!”我便笑了:“好啊,你們就給我安排個工作吧!”艾紅卻看向張可:“哎?張可,你們單位不總有人進出嗎?你跟領導說說……”“那也得等機會呀!”張可為難地打斷了艾紅。“那你留心著點兒!”艾紅說完又看向我:“他們單位都寫大稿子,你去肯定合適!”我本是一句玩笑,沒想到她卻認真了。
  晚餐結束時,艾紅非邀請我到她家去看看,我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就說不去了,反正幾天內又走不了,改時間再去吧。但我們都沒想到,第二天下午,專家組會診後,我就決定了返回省城。在北京站,離開車還有20分鍾時,我給艾紅打了個電話,她一聽就埋怨我:“都說好了上我家來看看,你這人說話怎麽不算數啊?”我說:“下次吧,下次來北京一定去!”她又說:“那也得讓我送送你呀!”我說:“不用了,火車馬上就要開了,又不是外人!”她來了一句:“你也真是的!”然後就像我媽似的嘮叨我:“你年齡也不小了,差不多就婚吧!”
  火車是早上六點的時候到達省城的,我拎著保健品打車回了住處,因一夜沒怎麽睡,就躺到床上睡著了。我沒有白日做夢的習慣,所以睡得很香,差不多中午時分,手機和弦聲把我吵醒了,是主任孫燕。她說我們部門晚上要在夢月食府聚餐,主題是“犒勞十一長假堅持第一線的工作者”,而休假者也跟著借光。我就說不想去了,多日來的飯局連連,使我一聽吃飯就有“膩反應”,雖然人的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但總這麽擴大化誰能受得了呀?孫燕卻說:“一個都不能少!”還給我下了一道死命令:“聚餐允許帶家屬,你必須把女朋友帶來!”
  結束了通話我就在那兒發愣,尋思著該怎麽打電話跟趙婷說呢,想來想去就決定了先邀請她和我一起赴宴,到時候,同事拿她當我女朋友稱喚,她不至於卷我的麵子吧?我就開始撥趙婷的手機號,可我還是心裏沒底,她今天早班,晚上肯定有時間,但她不會也拒絕我吧?電話響了很多聲,趙婷卻沒接。我正疑惑著,趙婷卻又把電話打來了,說她剛才在車上正忙著,沒工夫接,問我有什麽事,我就說邀請她和我一起參加晚上的部門聚餐,她沒猶豫就說:“可以呀!”我便約了鍾點去她單位接她。
  扔下手機,我就高興地在床上翻了個跟頭,一隻腳在床頭磕破了皮,頓時流出血來。
  熱戀中的男女均是幼稚的,因為他們快樂得就像孩子。兩個孩子之間不會計較得失,也沒了優缺榮辱,大不了生了氣,一甩臉說:“不和你玩兒了!”轉身走了,可屁大工夫又湊到了一塊兒。
  於是我就想,那結婚之舉會不會就是兩個孩子的遊戲呢?而他們不再相愛了,便又都變回了成人,就隻好去離婚。這樣想著,我就掉進了一個謬論裏,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脫出身來。
  想這麽多幹啥呀?反正我現在擁有趙婷,我是一個快樂的孩子。我和趙婷的戀愛關係不是我們自己確定的,是那天晚上部門聚餐時,同事們給確定的。
  那天下午,我拎了一盒保健品,到“快客公司”去接趙婷,到了該公司門口,我就在保安眼皮子底下給她打了電話,她讓我再等一會兒,說她馬上就去更衣室換衣服。不一會兒,我就看見院子裏,幾個穿著職業裝的女孩子從一棟辦公樓裏說笑著走出來,並朝另一棟樓走去,其中就有趙婷,她衝著門口的我擺了擺手,我也擺手回應了一下。趙婷是穿著一套很休閑的衣服從另一棟樓裏出來的,褲子是韓式多兜的那種,上邊是一件短小的牛仔衫,走近了我才看清楚,牛仔衫裏麵還配著件小花的襯衫,這使她看上去很秀氣。
  “穿得這麽漂亮,是不就知道我今天會約你呀?”看著走到門口的趙婷,我故意說。“美死你了,人家天天都這樣的!”趙婷顯然被我誇得很高興,笑著,她忽然看見我手裏拎的保健品:“什麽東西呀?”“去北京人家給的,說給孩子吃了,能補鈣增高,我送給我們主任一盒!”說完,我又說:“你想吃嗎?想吃我送給你一盒!”趙婷忙搖頭:“不吃,我又不想做模特!”離部門聚餐的時間還早著呢,我們就開始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免不了又談到怪病女孩和方東方,我就說:“你可把人家方東方害慘了,傷心欲絕呀!”趙婷便很得意地笑:“誰讓他自做多情來著,我對他可沒那意思啊!”
  等我們打車到夢月食府時,離約定的聚餐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呢,估計我們部門的同事還沒有先到的,我是故意早點兒來的,送主任孫燕一盒兒童保健品,多少有點行賄的嫌疑,當著多人的麵畢竟不好吧!我就在酒店門口給孫燕打了電話,孫燕問我帶沒帶女朋友,我說帶了,還給你兒子帶戰利品了呢,孫燕便問:“是嗎?什麽呀?”我賣了個關子:“你來就知道了!”她笑了,說正趕過來呢,我就問她預定了哪個包房,她愣了愣,說:“我沒跟你說嗎?啊對,好像沒跟你說,咱們是餐券消費,訂不了包房,你先在大廳裏占張桌子吧!”
  “餐券消費”,這我早就猜到了,很多酒店在我們報紙上做了廣告,給一部分現金,剩下的就拿自家印的餐券頂帳,這些餐券都有“消費期限”,而我們報社的社交人員又不能及時消化,便逢年過節地分攤到各個部門做活動經費,或者幹脆分到記者手裏,讓記者攜家帶口地去“吃回來”。進酒店花餐券是很惹氣的一件事,不能進包房不說,有的酒水還要另付現金,脾氣暴躁的主兒就常常和店方的大堂經理爭得麵紅耳赤。想想也是,那餐券做廣告時是頂了足額現金的,憑什麽花的時候就打折呢?
  我和趙婷在夢月食府就餐大廳裏占了張桌子,不大一會兒,孫燕就和一個女實習生趕來了,我把保健品遞給她,她樂嗬嗬地接了過去:“這東西呀,管用嗎?”我說:“補鈣肯定能補上,增高我可不敢保!”孫燕又看著趙婷:“你看你,真是的,先給我們介紹呀!”我就給她們介紹,我向孫燕和女實習生這樣介紹趙婷的:“姓趙,趙飛燕的趙,名婷,亭亭玉立的亭多個女字旁……”孫燕又笑了:“得了,得了,人家長得漂亮就在這擱著呢,還用你形容啊?!”趙婷滿臉飛紅。孫燕又自己問了趙婷在哪兒工作。
  我們都坐下來,孫燕開始點菜,我們部門的其他同事就陸續來了,有女伴的也都帶了來,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互相介紹,十五六個人擠滿了一張大桌子,一時間好不熱鬧。在雲南度蜜月剛回來的劉浪兩口子也來了,劉浪打算明天就上班的,他們又發了一圈兒的喜糖,大家臉上也都粘了喜氣似的。菜一下子端上來五六個,孫燕便勸大家動筷,並讓大家放開量,說酒水管夠,因為她身上還帶著現金呢。
  人喝了兩杯酒就容易健忘,我已經逐個向同事及同事家屬介紹了趙婷,可一個同事端杯向她敬酒的時候,還是想不起了她的名字:“趙……趙什麽來著……”我剛想插嘴告訴他,他卻又說:“反正是方舟的女朋友吧……”趙婷也沒反駁,紅著臉和他碰了杯。趙婷的默認讓我心裏很幸福,這酒喝起來就很舒服,量就見長。此後的酒桌上,“方舟女朋友”這個詞匯出現的頻率便很高了。劉浪和老婆是一起端起杯的,他眼睛看著趙婷,嘴卻對我說話:“來,方哥,我倆敬你和你女朋友一杯,願你們早結連理,我們可等著喝喜酒哩!”我忙舉起杯,趙婷這次卻沒沉默,突然說:“我可沒打算嫁給他!”趙婷這話讓我心裏“咯噔”一下,心想,她這是真話呀還是虛套呀?同事們卻都以為是玩笑話呢,孫燕就笑著接了過去:“就是,咱可不能輕易嫁人,要考察他七年八年的!”我看了一眼趙婷,她也正紅著臉看我,我一仰脖兒把酒幹了,趙婷就隨後也幹了。
  我去了洗手間出來,在走廊裏遇見了扶牆的孫燕,但聽她說話卻不像多了,她忽然拍了一下我肩膀:“方舟,你小子有兩下子啊,多好的姑娘呀,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不許欺負她!”我笑著:“我還欺負她……主任,你看我像那樣的人嗎?”孫燕直了眼睛看了看我,然後說:“你要是不像,那就沒人像了!”我忽然有一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鬧了半晌,我在主任心目中就這“光輝形象”啊?!
  散了飯局,同事們都打車走了,我和趙婷卻在街上默默步行,她是在噘嘴生我的氣呢,不肯理我。她說這頓飯明明是派對餐嘛,你幹嗎不說清楚就要人家來呀?我說根本就不是派對餐,你看主任孫燕,你看女實習生,還有那誰誰誰,不都是單身一人嗎?再說,我也不知道大家會誤會我們呀,主任孫燕說我們部門都是男生,讓找幾個女孩子來調節氣氛,我就找了你。趙婷瞪了我一眼,說我才不信呢,你就是故意的,要不他們說我是你女朋友時,你怎麽不站出來解釋呀?我就很無賴地笑了,說這樣的好事擱誰身上誰不樂意,還解釋什麽呀?再說,你自己怎麽不解釋呀?趙婷就沒話說了,就不再搭理我了。
  我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你罵我兩句吧!”她走著,不吭聲。我說:“就算我騙了你,你就打我兩下吧!”她走著,還是沒說話。我去拉她的手,她卻一把甩開我。我就說:“你要是不原諒我,我就死給你看!”她忽然停下來,轉過身來看我:“好啊,那你就死給我看呀!”我就笑著說:“那我給你買把刀,你殺死我吧!”她說:“我才不殺你呢!”我說:“那我就撞車自殺吧!”說著,我前後看了看,也真是怪了,竟沒有一輛車駛過,才發現街上竟如此寂靜,我轉過頭來看著她:“你看,我想撞車都沒有機會!”她就撲哧一下笑了,我就再次大膽地去拉她的手,她這次沒有掙脫。就在我們手拉上手時,一輛出租車卻從我們身旁飛馳而過。
  我們倆仍默默前行,但這種沉默與那種沉默卻已是截然不同的情境。我想,她一會兒會去我的住處吧?誰知,她忽然轉過臉來說:“我該回家了,我告訴了我媽晚上在外邊吃飯,但太晚了她會擔心的!”雖感掃興,但我還是笑著說:“好啊,我送你回家!”說著,我很瀟灑地揮手打了輛出租車。對心愛的人,我不會急於求成的,我不但要她的身,還要她的心,這兩者該不會是魚和熊掌的關係了吧!放出長線,我會很有耐心的。一路通暢,竟都沒遇到紅燈,出租車是直接進了小區,開到趙婷家樓下的。趙婷打開車門下了車,我搖開車窗說:“等你上樓進了家門我再走!”趙婷笑了,說:“好啊!”就轉身進了樓道。
  我就那樣看著趙婷消失在樓道裏,我想象著她進了家門,母親迎出來的樣子,我想,什麽時候,我能以女婿的身份也光臨這個家,受到同樣的禮遇呢……我正美美著,耳邊響起了出租車司機很粗暴的聲音:“你還走不走啊?”我醒過神兒來:“當然走啊!”出租車就“哞哞“地調了頭。
  天氣在一日一日地降溫,我和趙婷的關係卻一日一日地在升溫。
  就在那晚之後的第三天,我和趙婷又約了去遊樂園玩,坐空翻龍,乘電動船,開小賽車,我們玩得很開心,玩累了,我們就坐在樹陰下的長椅上聊。我第一次聽趙婷這樣掏心置腹地給我講她的家事和她自己,原來,她15歲的時候,父親就因病去世了,此後她就一直與母親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她說她很想念她的父親,說著說著就掉下淚來,我就安慰她,把她摟在懷裏,她就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傷心就又變成羞澀了。
  趙婷說她有過短暫的初戀經曆,那還是她在衛校學護士的時候,她和學校裏的一個男生有過感情碰撞,但倆人也就是看看電影,逛逛街什麽的,在一起三個多月就分了手,他連一個手指頭都沒碰過她。這話從一個22歲的清純女孩嘴裏說出來,還是可信的,尤其是從趙婷的嘴裏。畢業後,趙婷曾在一家大藥房做過營業員,在那兒她偷偷喜歡上了一個常去推銷藥品的醫藥代表,年紀與我相仿,後來倆人成了好朋友,常約了吃飯,趙婷也摸不清他是不也喜歡他,反正他經常約趙婷出來,但見了麵卻又總回避什麽,這使他們的關係簡單得就像兄妹。這個醫藥代表因業績好,現已做了區域經理,趙婷說他們現在還時常一起吃飯,她一直都對他有好感。
  “那你為什麽不主動跟他說你喜歡他呀?”我問。“這種事應該男人主動的,我憑什麽要主動呀?再說,他喜歡我萬一不是那種喜歡呢?”趙婷答。“他是不是有家庭了?”“我一直沒敢問,我怕他有,他也沒跟我提過,應該沒有吧,你不是也未婚呢嗎?”我能這樣地擺出豁達姿態來提問,當然是艱難地克服了心理障礙的。一個你心愛的女人,在你麵前說她好感於另一個男人,無疑讓你極不舒服,但我覺得,她能這樣坦誠,就說明她已經把心交給你了,你又何必那麽小氣呢?我也很慶幸趙婷沒有主動向那個藥販子表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天我們從遊樂園出來,在附近的公交站點等車,竟意外遭到了黃鸝和周彥軍,兩人拉著手,而我和趙婷也正拉著手,這使我們的碰麵顯得很尷尬。我向他們介紹了趙婷:“這是我的女朋友,趙婷!”然後我又向趙婷介紹他們,三個人很友好地握了手,我和周彥軍還相視點頭笑了一下,真是一笑抿恩仇,我們之間的敵意,頃刻間就化為烏有了。黃鸝卻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和趙婷在公交車站分了手,我還沒到住處呢,就接到了徐冬的電話,說王風給他打電話了,今晚要安排聚一聚,問我去不去,我說不去了,玩了一天挺累的,徐冬就說他也不想去,沒意思,然後就掛了。這廝怎麽突然間清心寡欲起來,這倒讓我覺得很奇怪。我那日在火車上隻是逗王風,原本就沒想讓他再安排的,我也一直沒把他能當上村主任看作是我們的功勞,那篇新聞稿起不了多大作用,他能當上,那是他該著他有那個命。
  北京的怪病女孩那邊一直沒動靜,上網搜索也沒見其他報紙發的新消息,憋不住了我就給袁泉打了個電話,袁泉倒很有長性子,說:“還在觀察呢,你放心吧,有了進展我就給你打電話!”
  哥們兒幾個終於知道了我和趙婷的事,他們的態度表現不一,徐冬和劉大軍,當然嫉妒得要死,一通電話就罵我交狗屎運了。劉進和小對象還戀愛著他們的戀愛,仿佛一切都與他們無關。張兵卻不露聲色,雖然他平常表現得一點都不張揚,但我認為,他才是我們哥幾個中最深的。方東方的反應最強烈,突然給我打來電話:“方舟,你怎麽這樣呢?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我說:“我怎麽了啊?”他說:“怎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趙婷的事,朋友妻不可欺……”“我……”“你什麽呀你?真沒意思,咱們從今往後就斷交吧!”方東方根本不容我解釋就掛斷了,我再打過去他卻不接。
  我不想因為一個女人傷了哥們兒和氣,可人家不喜歡你,還不能輪到我呀?這人要是活小氣了,那才沒意思呢!此後我和方東方真就沒了來往。
  趙婷就是不肯與我有過分接觸,我以為是遭遇了“處女矜持”呢,交往一段時間我才發現,原來她的矜持是一方麵,她家教嚴也是重要因素。和我在一起,隻要沒和家裏打招呼,晚七點之前她都要趕回家的,就是打招呼了,她也不會耽擱太晚,她說她不是很怕母親,她是不想讓母親和外婆擔心。一個很早失去父親的女孩,家裏對她倍加嗬護和約束,我是可以理解的,我決定尊敬她,誰讓我喜歡她,愛她呢?除非哪一天她自己就犯。
  但有一次我們還是差點出了軌。那是我們共同的一個休息日,就在我的住處,她忽然躺到我的床上,說困了想睡個午覺,我說那你睡一會兒吧,我玩會兒電腦遊戲,她就閉上眼睛睡了。趙婷已來過我住處幾次了,但還是第一次躺到我的床上。看著她,我還哪有心思玩遊戲呀,她就像一塊冒著香氣的奶油蛋糕,誘惑著饞嘴的老鼠往前衝,也誘惑著我想咬上一口。我就躡手躡腳地走到她近前,她酥胸起伏,鼻息均勻,我就俯身飛快地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她就神色慌張地整開了眼睛,滿臉飛紅:“你幹什麽呀你?”我笑了:“沒幹什麽呀?就是親你!”我又附下身來去親她,她卻沒拒絕,我們就吻了起來,舌頭咬著舌頭,我的手就要不老實,她卻突然一把推開了我,也不說什麽,隻是看著我搖頭。我就放棄了。
  心想,吻都吻了,看你還能守身到何時?
  我曾嚐試過,我這個人不暈車,不暈船,不暈機,就是暈場——暈考場。記得考大學那個黑色七月的三天裏,我是帶了條濕毛巾應急的,即使那樣,考英語科目時,我還是一頭歪在了考桌上,嚇得監考老師趕緊打“120”,可“120”還沒來,我就被掐人中掐醒了。為此,我母親曾嘮叨我:“你就是心理素質差,要不也清華北大的,不也跟那個艾紅一個班級嗎?”
  現在我又要哆嗦了,沒來由得又臨考了,真是人生幾多風雨!
  天已經黑了,趙婷忽然打電話給我:“你明天下午有時間嗎?”我忙說:“有啊,隻要你需要,我隨時都有!”她就笑了:“那好,那你下午一點在家樂福超市門口等我吧!”我說:“好啊!”她又說:“我和我媽一起去,她也要買點兒東西!”我一愣:“什麽?你媽?那我也能見到她了?”話說完我忽然醒悟過來,趙婷應著:“當然了!”我便問:“你媽是不是想看看我呀?”趙婷又笑了:“你說呢?”
  放下電話我就亂了陣腳,這分明就是考試嘛,而且還至關重要,關係重大哩。我照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留了20多年的學生頭,一直都覺得挺舒服的,怎麽今天看著就突然土氣了呢?我穿衣服一直也都很隨意,不修邊幅,怎麽今天瞧在眼裏就這麽別扭呢?我正苦惱著,徐冬卻打來了電話,我盼到了救星似的,忙接通:
  “你個狗日的還沒睡呢?”滿是酒氣,徐冬舌頭有點硬,但說話還流暢。
  “你個狗日的去哪兒灌馬尿了?”我故意譏諷地。
  “你甭管了,有篇稿子發你郵箱裏了,後天見報,兩千塊錢,哪天見麵給你!”徐冬又說。
  “關於什麽事的呀?”
  “你自己看吧,稿子很好發的,一點事兒沒有!”
  徐冬想掛電話,我忙阻止:“我還有事跟你商量呢!”“什麽事呀?快說!”徐冬有點不耐煩。我就跟徐冬說了趙婷的母親想借機看看我,他很不屑:“靠,這鳥事你也找我?跟平常一樣,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唄!”我說:“那哪成啊?這可是相女婿,怎麽也得準備準備吧?”徐冬就嘿嘿地笑了:“相個屁女婿呀,我問你,不就是她媽嗎?”我說:“是呀!”徐冬又說:“不也是女的嗎?”我說:“你這不是廢話嗎?”徐冬又接著說:“你怎麽拿下趙婷的呀?真笨!”徐冬說完掛了電話,我卻還拿著手機在那兒迷糊:不錯,我是討了趙婷歡心,可我不能也同樣地去討她媽歡心吧?那可是個老女人,我們之間還有代溝的!我由此斷定,徐冬這廝一定是喝多了。
  怎麽辦哪?我無助地問自己,最起碼也該設計個新發型吧?我看了看表,附近的美發廳應該還沒打烊,於是我就下了樓。可在美發廳前徘徊著,我咬了幾次牙都沒敢邁進去,不時向外張望的幾個女孩一定以為,這家夥不是夢遊,就是在發神經呢,我的學生頭就像扣了塊西瓜皮,但畢竟已經習慣了,若突然洋氣起來,別人能不能接受不說,首先我自己就不會接受的。我還是回了住處。
  依在床上我想,頭型不更新了,那就在穿著和舉止上想想輒兒,我拿起電視遙控器開始搜索,閃過荒唐滑稽的古裝劇,又躲過無聊搞笑的情景劇,還終於翻到了一個青春劇——《男才女貌》,我想看看裏麵的男主角是怎樣穿著打扮,舉手投足的。幾個青春偶像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轉啊轉,轉得我頭暈,我就想嘔吐,幹脆又把電視機關了。“也太他媽假了吧!”我決定就照徐冬說的做,明天跟往常一樣去赴會,她娘的愛咋咋地!:
  我本想打開電腦,看一看徐冬給我發過來的稿子,但坐起來挪了挪屁股,懶著不願起來,心想:“算了!”徐冬說稿子好發,那肯定就好發了,在業務上,我還是很相信他的。前思後想,我經過了一番努力才睡去,養足了精神,明天好上考場啊!晚上竟又做了噩夢,喜事連連,我怎麽還做噩夢呢?“都說人做的夢是反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這樣一想就樂了。
  我起床後沒有直接去洗漱,卻打開了電腦,上網查看郵件。我住處沒安固定電話,寬帶走的是專線,我一直以為這樣比混裝要速度快。很快我就看到了新郵件,標題是“徐冬稿”,點擊就現了正文,附件裏還藏著張照片。我仔細閱讀了全文,說的是一消費者買沙發,寧願多花三千元,就衝著品牌去的,可買回家沒多久,沙發就出現了質量問題,他大呼上當,就給生產廠家打電話,可廠方卻不肯認賬。
  事情委實很有新聞價值,因該產品在國內是個大品牌。徐冬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把事情講述得很客觀,他還專程采訪了在外市的廠方,廠方的態度是:“我們需要進一步調查核實!”我又看了照片,已“變臉”的沙發上,確實有該品牌的標誌,看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我隻是奇怪徐冬此次的行事,這可與他以往的作風大相徑庭啊,你想想看,買家和賣家,哪頭兒財大氣粗呀?往常,徐冬都是把消費者的投訴攥在手裏當把柄,去敲商家竹杠的,怎麽突然間卻唱起反調了呢?還收了人家消費者的銀子,那個消費者竟也肯出錢?還有,這麽肥的一趟活兒,徐冬為何不喚我一塊兒去呢?他定又玩什麽貓膩兒!
  “管他了,連根手指都沒動就來兩千元,跟白撿似的!”這樣想著,我把徐冬特意留在稿子後麵的廠方電話記下來,然後關了電腦。起身的時候,我心裏習慣性地歎了氣:“唉,還得去單位改稿子!”但這個念頭旋即就被我打消了,這麽一篇成品,改起來十幾分鍾的事,幹嗎要大老遠地折騰去單位呀?下午卻還要趕到家樂福門口等趙婷和她的母親,我就又坐了下來。可又想起了什麽:“不行,還得去單位,今天發季度獎金的!”
  我們單位為培養記者的勞動積極性,每季度按產量和質量都予以獎勵,獎金雖不多,也就千八百塊,但多少也是人民幣呀。我下來重新做記者,剛好趕了上季度的尾巴,什麽也沒評上,這個季度就有了,前幾天在大走廊裏貼了出來,我獲得的獎酬是八百元整,不是最高的,可也不算太低。我們每月那點兒可憐底薪是直接打在卡裏的,而獎金和高額稿酬卻是直接點現金,據說是為了不走銀行賬麵,可以躲掉個人所得稅的。作為記者,對這種弄虛造假的行為很是看不過眼,但於己有利,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洗漱完下樓,坐了公交車去單位,我沒直接去辦公室,先去了財務室。坐在高高櫃台裏的那個湖北口音的丫頭,遞給我錢的時候,還故意追加了一句:“當麵點清,別過後又來找!”我想反擊一句,一想算了,別跟女人一般見識。這個丫頭肯定是哪個領導的關係才進來的,要不小學算術都沒學好,怎麽就到財務做了會計呢?她曾幾次把我的稿酬算錯了,讓我氣憤的是,錯就錯唄,可卻不是多算,總是少算,我就找了她兩次,她倒記恨起我了。
  進了我們部門的辦公室,竟有幾個記者在呢,孫燕正和他們說笑,相互問候後孫燕就問我:“又有什麽稿子了?”她知道我無稿子不來單位的。我就把徐冬稿子裏的情況跟她說了,她說:“好啊,廠家采訪了嗎?”我說:“正要電話采訪呢!”她就說:“電話采訪也行,稿子要寫得客觀一些!”我應了一聲就過去打長途電話。廠方的一個負責人剛好在,聽了我自報家門和陳述的采訪內容後,他的表態與徐冬采訪到的差不多:“對於這件事,現在還不好說什麽,我們在調查核實……”
  其實不用打電話,我也知道廠方會這麽說,但我們報紙若發這篇稿子,采訪程序還是要走一走的,證明我采訪了,否則事後人家上法院,那還不一告一個準兒呀?放下電話,我坐到自己的電腦前,打開郵件,把稿子另存到桌麵上,就改了起來。按理稿子改起來很容易的,掐頭去尾,把我采訪的內容置換上去,再攔腰動一動,總之和晚報同時見報的稿子不能太雷同,可我心思都在趙婷和她母親身上,改起來竟頗覺費勁,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完工。把修改稿存到內部網上孫燕的名下,我扭頭知會了她一聲,然後就翹起腿來消磨時間。
  11點多時,我決定動身,怎麽也得提前到半個小時到,讓準丈母娘等我,那多不禮貌呀?我和孫燕打了個招呼,就出了辦公室的門。可我剛到走廊裏,呼啦就過來一大幫人,又是鮮花又是墨鏡的,後邊還跟了一堆小姑娘,被簇擁的那個人臉上不太光滑,我怎麽看著那麽麵熟啊!我忙側身讓過。孫燕幾個人顯然聽到了聲音,也開了門伸頭看,我問孫燕:“誰呀?”孫燕看了看我:“他你都不認識?任賢齊!”我愣了愣,猛然記起:“我靠,他呀!”
  我們報社娛樂部經常邀請明星過來,一邊開通星迷熱線,一邊在報紙網絡版上直播,我還借機摟著一個先如今正紅的女明星拍過照呢,那時她名氣還不大,怎麽擺弄怎麽是。我因此就很得意,覺得凡是經過我的手的,或間接沾了我的仙氣,過後都會大紅大紫的。去年十月份單位組團去新疆旅遊,我也去了,集市上有一個攤販正在兜售私錄光碟,那架破VCD機放出來的蒼涼歌聲打動了我,我就買了一盤,攤主告訴我是新疆一個歌手刀郎唱的,我跟同事說這廝以後肯定會紅,同事還不信呢,果不其然,回來後半年,便滿大街都是“雪”啊“雪”的。我剛三歲的小外甥很有音樂天賦,我問他最喜歡誰的歌兒,他就小牙一呲說:“蟑螂!”我說:“不對,是刀郎!”然後一字一字教他:“刀——郎——”可他還是吐字不清:“蟑——螂——”
  我在家樂福超市門口,無聊地插吸管兒喝飲料,就看見趙婷和一個長發飄飄的女人來了,我便忙迎了過去。趙婷的母親沒我想象得那麽老,年輕多了,眼角紋很細,臉上還很光鮮。“是阿姨吧,您好!”我微笑著,很謙卑地。“你好,大記者!”趙婷的母親口吻很親切,讓我有點兒受寵若驚。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笑著說:“我來買點兒東西,你們聊吧!”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就轉過身去,但卻又轉了過來,叮囑趙婷:“婷婷,晚上早點回家啊!”趙婷乖順地應了一聲。
  就這麽簡單啊?我到底合不合格呀?我有點哭笑不得,也不禁感慨:一個人的命運真的是很悲哀的,有時就與別人一照麵,因了她的一個念頭兒,你後半輩子的運程就轉了兩個來回了。
  我和趙婷邊走邊研究去哪玩兒,最後雙方達成一致:去省電大附近的旱冰場。我不會滑旱冰,可趙婷說她可以教我,我就說:“好啊!”到了旱冰場,買了兩張票我們就進去了,門口的大媽給了我們兩雙旱冰鞋,我穿上就不會走路了,趙婷鼓勵我站直了,我就站直了,可剛挪步,我忽然一個趔趄,幸虧一把拽住了趙婷,她那小身子骨在我的連累下也搖搖欲墜地。趙婷開始向我示範要領,我就試著滑起來,還真成,我就慢動作地滑了兩圈,正美呢,腳下一個閃失,一記漂亮鏟球的動作就倒下去了,正鏟中流星般的一個哥們兒,這廝摔倒的姿勢沒我好看,狗搶屎,他掙紮著站起來,眼睛瞪得牛一樣看著我,我還躺在那兒,忙滿臉堆笑:“哥們兒,不好意思,初學乍練!”他憋了一肚子火氣終究沒發出來。
  我就不敢再滑了,就坐在邊上看趙婷滑,趙婷說:“你進來滑呀?沒事的!”我就搖頭。她又說:“你個男孩子,怎麽著呢膽小啊?”我說:“我小的時侯膽子挺大的,長大了就變小了!”也確實這樣,人越活膽子越小,做什麽事都前怕狼後怕虎的,總想著,活了這麽大,萬一出了事殘廢怎麽辦?萬一點兒背噶蹦一下死了,豈不更可惜了?
  送趙婷坐回家的公交車,在車站我一連問她好幾次:“你媽會怎麽評價我呢?”她卻總笑著,很神秘地:“不知道!”弄得我心裏一時間也沒了底。
  晚上,我在住處忍不住給趙婷打了個電話,小聲問她:“你媽說我什麽了?”趙婷笑了笑,扔出一個詞兒——
  “未置可否!”
  這段時間也搞不清是怎麽了,哥兒幾個之間少了來往,也沒人張羅聚一聚了,秋忙時日已過,農民都歇了腳,他們還忙什麽呢?方東方就不說了,與我斷了交,不願與我相見,可他們不會也與我心生了距離吧?這樣想著,我就責怪自己,我也可以張羅聚在一起吃頓飯的,我又忙了什麽呢?
  我正計劃著,就有人打來電話要請吃飯,這個電話讓我吃了一驚的,因為要請我吃飯的人身份很特殊,竟是毛毛。
  我沒有拒絕毛毛的邀請,她一定是感情上出了問題,才會有如此舉動。而我也不想再企圖她什麽,我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並已成為過去。我以一個很狼狽的失敗者的形象離開她,我是想再以勝利者的姿態去麵對她,看她此番如何表演。我心理上是不是很陰毒呢?也許是吧!
  毛毛胖了許多,我們麵前擺得都是肉菜,我真擔心她吃下去會再胖出幾斤來。餐廳裏開了空調,暖風徐徐,她幹脆把外套脫了,現出了緊箍著身子的小衫,這使我更窺見了她的豐滿。我們分手已經快四個月了吧,她身上似乎仍有我熟悉的信息,這讓喜歡懷舊的我心生感觸。“你過得好嗎?”毛毛很平靜地看著我。我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所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說:“反正還活著呢!”毛毛就笑了。該我問她了,我就問:“怎麽,跟男朋友分手了?”“是啊!”毛毛臉色一暗,但很快恢複了常態。我們開始悶頭吃東西。
  “我想吸煙?”毛毛忽然說。“那就吸唄,跟我在一起時我都管不了你,現在更沒權力管你了!”我笑著看著她。“切!”毛毛不屑的神色:“我是怕這家餐廳不讓吸煙!”她話說完,向四周看去。“她怎麽還變文明了?”我心想,也向四周看了看,沒發現哪兒有禁止吸煙的標誌。我就叫來服務員,問可不可以吸煙,服務員說:“可以呀!”毛毛就拿出一支煙來放在嘴裏,掏出火機來點燃了。“那個怪病女孩的病,真就沒人能治了嗎?”毛毛忽然說。她竟然還關心我們報紙,關心我們報紙就是關心我,這讓我心裏暖乎乎的。“應該有,隻是還沒遇到,現在除了艾滋病,還有什麽病不能治的?”我笑著。
  前天,我們報紙和北京的一些媒體同步,對怪病女孩進京求醫的事,進行了就算結束性的報道。醫院專家經過多日的觀察,對病因的判斷仍存很大分歧,沒有確切結論。而怪病女孩的母親對公司一直以來的讚助,很是過意不去,再加上家裏的一攤子事,丈夫自己又忙不過來,就堅持要回來。專家隻好告訴母女倆,他們會整理觀察資料,和國內一些知名學者一起繼續分析研究,並將通過互連網向國際上尋求援助。袁泉也代表公司告訴母女倆,隻要有什麽新的進展,他們會繼續資助的。我們媒體在報道中也再次為怪病女孩作了呼籲,昨天就上來很多的熱線,有的說可以免費治療的,有的說有祖傳秘方可以試一試,還有的說他們家的孩子也得過類似的怪病,是吃什麽吃好的,等等。我們把這些情況已經匯總到了怪病女孩父母那裏,提醒他們,采不采用讀者的建議,采用哪個讀者的建議,他們自願,但一定要謹慎。
  “怎麽分手了呢?”我又問,我隻是有點好奇。“沒意思,就分了唄!”毛毛說著,吐了個煙圈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毛毛的話讓我忽然感覺她成熟了。“來,為你又解脫了,我們再碰一杯!”我說著,舉起了杯。我的話裏帶了嘲諷,毛毛顯然是聽出來了,很不高興地扭過臉去,但還是舉起了杯。兩隻酒杯還沒撞上呢,我的手機就響了,我放下杯,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稍感意外,竟是我老家的電話,我就接了,以為是我老媽呢,卻是我弟弟的聲音。問我在哪兒呢,我說:“在外頭吃飯呢,什麽事啊?”
  我弟弟普高還沒畢業就不念了,非要下海做買賣,折騰來折騰去的,沒見哪個買賣做成了,一次倒藥,卻把我們家僅剩的幾萬元積蓄都搭了進去,一分都沒回來,氣得我爸一見到他就拿著鞋底子攆著打,嚇得他小半年沒敢回家,我媽就又氣又擔心地成天抹淚,那陣子我接到弟弟的電話就害怕,他一伸手就要錢哪!弟弟現在卻穩當多了,找了一家公司做銷售,動不動還來省城出差,不過也好久沒來了,最後一次來還是我很毛毛剛認識的時候呢。
  “你同學胡軍十二號要去你那兒吧?他剛打過電話要你的手機號,一會就能給你打過去!”弟弟說。“哦……”我應著,心裏卻犯了尋思:他來省城幹什麽呀?不會是公差吧?他可從來沒公差過呀?嚴格意義上講,我和胡軍算不得同學,我們雖然同在一個大學,但他是學法律的,我是學中文的,他們係的寢室就住不下了他這麽一個人,我們寢室正好有個空床位,於是我們就同寢了。當時,在我們寢,我排老二,他排老三,我們倆的關係是最鐵的,因為我們是真正的老鄉,家都在一個城市內的一個區裏,考大學前卻在不同的高中,所以不認識。胡軍大學畢業後沒去考律師,而是回援家鄉了,考進公安係統,當了一名巡警。同學們都為他惋惜,他卻樂此不疲,現在已混到給中隊領導開小車了,下一步恐怕就要“提幹”了。我們差不多一年沒通電話了,難怪這廝會記不住我的手機號。
  “咱媽呢?”我問。“去市場了,和爸一起走的!”弟弟說。“爸和媽的身體怎麽樣?”我問。“媽的老胃病前幾天又犯了……”弟弟說,他話還沒完就被我關心地打斷了:“胃藥她是不是又不吃了?你和爸怎麽不督促她呀?”我有些動氣了,便又問:“現在怎麽樣了?”“現在好了,去醫院打了幾組點滴呢!”弟弟又說。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裏。
  和弟弟結束了通話,我開始算日期:“十二號來……今天幾號啊?”我嘀咕著,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是:十一月九日。那不就是大後天嗎?“你嘀咕什麽呢?”毛毛笑著,忽然問。我剛想告訴她,手機卻又響了,一個來自家鄉的手機號碼,肯定是胡軍,我就接了。
  “老二,是我,胡軍,你還健在呀?”胡軍一開口就油腔滑調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因為這個“老二”,我曾和室友紅過臉,他們喚起來,我總覺得是在喚“下身”,後來心一寬,也就認了。“反正還活著呢,挺精神的!”我說。我說這話的時候,對麵的毛毛又笑了,我衝她眨了眨眼睛。“那就好,要不我去了省城,就沒人招待我了!”胡軍又說。“你要來?好啊,熱烈歡迎,幾號來呀?”我裝作不知道。“十二號,不過不是我自己,挺多人呢,你要是不方便,就不麻煩你了,等去了咱們見個麵就行!”胡軍又打起了哈哈。“你把二哥看扁了吧?你的朋友我能不安排嗎?”我很仗義地說。
  原來,胡軍所在的巡警一中隊,十一長假時都上崗值了勤,領導便特批他們十一過後可以分批去旅遊,前一批十月底去了桂林,這一批就決定來省城逛一逛。這一批有十幾個人,其中幾個已婚的還要帶家屬,胡軍說吃住不用我管,我先給聯係一家價格合理,環境整潔,又能洗澡的招待所就行。還有就是我在省城關係多,麵子大,最好能給安排幾個景點免費遊玩,因為前一批去桂林把經費花冒了,他們這批就不得不壓縮,要不也不會來省城,要不也不會找我。聽胡軍說的時候,我的心就往下沉:這哪兒是來玩呀?分明是來掃蕩嗎?“好,我盡量安排吧!”我沒敢再說大話。“那就謝謝二哥了!”胡軍又套了句近乎,就掛了。
  “你怎麽跟誰都那句嗑兒呀?”毛毛一邊問我,一邊把煙屁股擰在一根啃光的排骨上。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反正還活著呢”那句,我笑了笑,說:“活著是多累的一件事呀,能活著真的很不錯了!”毛毛就笑了,又問:“你有朋友要來呀?”“是啊,還不是一個呢,組團兒來的!”我說。“那就活該你破費了!”毛毛有點兒幸災樂禍。
  我和毛毛聊著,她終於開始進入主題了。她問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就給了她肯定的回答,她接著就問:“你真心喜歡她嗎?”我說:“那當然!”她接著還問:“那她真心喜歡你嗎?”她這一問,我還真有點兒心慌,是啊,毛毛是真心喜歡我嗎,“我感覺應該是!”我的回答有些底氣不足。處於戀愛季節的女孩子,當然很敏感,毛毛撇了撇嘴,然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方舟,我知道是我錯了?我們重新開始行嗎!”我愣了愣,我沒想到毛毛會如此直截了當。
  “好像……不大可能吧!”我笑了笑,我不知道該抱歉,還是該怎麽的。“為什麽啊?”毛毛也笑了笑,她看上去還冷靜。“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呀!”我說。毛毛的臉上卻又現出了不屑:“切,結了婚還能離呢!”毛毛的意思是:這不能算作理由的,你可以和她分手啊!她的不屑讓我也質疑:是啊,這能算是理由嗎?我可以和她分手嗎?我沒再說什麽。毛毛又點了一根煙,吐了一口,然後看著我說:“我和你分手後,張曉總勸我,說我真傻,說你對我那麽好,我卻不知道珍惜……現在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嗬,可是已經晚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毛毛故作無所謂地笑了笑,但她顯然已動了情,眼圈裏含了淚光。我這個人心軟,最看不得女人流淚的,毛毛顯然已經打動了我。我忙低下頭,看著麵前的酒杯,我盡量去想趙婷,我的意誌就又堅定了起來。毛毛沒再說什麽,想是在看我的反應。就這樣沉默著。我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毛毛,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拭去淚水的,她將煙屁股又在啃光的排骨上擰滅了。我說:“你知道千裏馬為什麽跑得快嗎?”毛毛很奇怪我突然有此一問,不解地搖頭。“因為它不會回頭!”我說,毛毛聽明白了,想說什麽,我卻搶了先:“你知道它為什麽不會回頭嗎?”毛毛看著我搖了搖頭。“因為它沒養成吃回頭草的習慣!”我繼續說。我無法形容毛毛的臉色是怎樣變幻的,先是紅,再是青,後是白,她忽然抓起酒杯朝我扔了過來,我忙躲閃……
  酒是撒了我肩膀上的,酒杯卻落在地上碎了,附近的食客都扭過頭來看我們。“靠!你他……你當我是誰都能啃的草啊?”毛毛很氣憤。“不是,不是,我說的是那意思,你哪是草啊?你是一朵花,要不當初我幹嗎追你呀?”我忙賠笑臉。毛毛瞪著我,我還想說什麽,她卻忽然站起身,拿起包走了。“先生,發生什麽了?”已趕過來的女服務員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啊,沒什麽,一點摩擦,還沒引起戰爭!”我說,服務員被我說樂了。“買單吧!”我又對服務員說。我就結了賬,要不這頓飯我也打算結賬的。我和毛毛的秘會就這樣不歡而散。
  毛毛的家本就在我住處附近,所以我們選的吃飯地兒也不遠,走在回住處的路上,我心亂如麻,百感交集。是不是不應該這樣傷害毛毛啊?我也太殘忍了點兒;我的父母還是那樣焦心嗎?我是不是應該時常和他們通通電話呢?我是羞於這樣做呀,都快“三十而立”了,事業上卻還沒立起來,娶妻生子也很遙遠;還有眼巴前兒的事,胡軍要帶團來騷擾,讓我安排免票逛景點,也真夠愁人的……
  我就這樣心緒不寧地路過農行時,我忽然想起:“手機又該交費了吧?“我就撥了電話查詢餘額,電腦告訴我還剩三十九塊八呢。“應該還能堅持兩天!”我猶豫著,我就走過了農行的門。自打和趙婷熱戀以來,我手機費一直居高不下。
  隻要同趙婷見不了麵,我就和她煲電話粥,通常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累了一天了,躺進被窩休息,我忙了一天了,倚在床上閑饑無聊。她也有被我聊困的時候,有一次打著哈欠問我:“你不困嗎?”我說:“困是困,就是想你睡不著!”她就笑了:“真的假的呀?”我說:“真的,不信你過來,躺在我身邊,我立馬就能睡著了!”她“切”了一聲,說;“得了吧,我去你還能睡得著啊?!”此後,我便常這樣勾引她:“你過來呀?想死你了,親一下!”我說著,就會用嘴“嘬”一聲。
  一天晚上,她被我勾引得很難受了,忽然小聲問我:“你和艾麗姐在一起做過幾次呀?”當時我一愣,我真的很驚訝,給我的印象,她應該不會問類似的問題。我就紅著臉說:“我們在一起淨瞎鬧,根本沒做過!”“得了吧,艾麗姐都跟我說了!”“哈,我們……我們就做過一次!”“誰信啊?艾麗跟我說過的就一次了!”“她怎麽什麽都跟你說呀?吃飯送她那天晚上我們又做了一次,就兩次,真的!”我說了實話,隻是不知道趙婷會不會相信。她沒說什麽,卻咯咯地笑了。我都介意了,她難道一點兒都不介意?還是她強作歡顏?我看不到電話那端她的麵容。
  那天晚上,趙婷的問題讓我對她產生了猜疑:她是不是處女呀?
  胡軍他們來時,我正憂心忡忡。
  我是被自己的一篇稿子連累了,弄得灰頭土臉的。
  我寫了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女班主任過生日,孩子們都送了很貴重的禮物,一個窮孩子因拿不出太多的錢,就給老師買了一束鮮花,誰知老師卻當著眾多孩子的麵,把鮮花扔在了地上,窮孩子便哭了……沒指名道姓,我把學校和班主任的名字都隱了去,窮孩子也化了名。可即使這樣,稿子昨天見報後,校長和班主任還是找了來,我第一次見到這樣沒素質的人民教師,就像兩個潑婦,幾乎是大鬧了報社,我知道她們也是迫於上方的壓力。
  是有些大意了,我隻采訪了家長一方,卻沒采訪校方。我當時考慮,這種事情,若去學校走一遭,就會扯不清了,班主任肯定不會承認的,而除了窮孩子以外的那些學生,弄不好還會為她打證明:“我們都沒看見老師扔花!”況且,若找到學校去,窮孩子恐怕也就沒法再念了,而家裏又沒錢為他辦轉學。所以我才將名字都隱了去,作了類似現象稿的處理,我想,這樣也能煽班主任一個耳光,給師德敗壞者提個醒兒了。
  關鍵是,我忽略了這篇稿子的影響力。從昨天一早開始,熱線電話就被打爆了,接線員還無奈地轉到我這裏一些,都質問我是哪個學校的哪個老師,說為什麽不寫上名字,這樣的事太典型了,就應該點名批評。我當然找了理由搪塞過去,他們便又說這樣的老師應開除的,有的甚至還說:“就應該拉出去槍斃!”
  讀者的高度關注讓我欣慰,但我心裏隱隱也有些擔心。果然,還沒到中午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就打來電話,點了名找我,我說我就是,她就說她是市教育局辦公室的,說局長看了報道,讓她問一下是哪個學校的哪個老師,他們要嚴肅處理。我當時就沒了言語,若說出學校和老師來,可我根本沒采訪人家呀,那我不把自己扔進去了嗎?可若不告訴她,那豈不說明我的稿子是胡編亂造的嗎?情急之下,我就把窮孩子家的間接聯係方式——附近小賣店的電話告訴了她,讓她問家長去,家長肯不肯說,那是他們的事了。
  窮孩子的父母肯定是說了,教育局的領導也一定找了學校。
  班主任在我麵前又哭又鬧的時候,我臉上還帶著那種強硬的笑,但我心裏已感到了後怕,我想這件事不會善罷甘休的。沒出我的意料,今天上午,報社就接到了市委書記的批示,市教育局也傳出消息,他們將派人介入調查。若調查所報道的是事實,那班主任就會麵臨下崗。可調查結果若有了貓膩呢?我畢竟沒采訪校方,有把柄在人家手裏嘛,安上汙蔑人民教師的口實,挨處理的就該是我了。
  快中午時,我忐忑不安地給小賣店打了個電話,求店主幫我去找一趟窮孩子的父母,我想再和他們溝通一下。十分鍾後我又打過去,店主說他去找了,可家裏沒人,說他們家回來人會從他店門口路過的,他會告訴他們給我打電話,我說好的,謝謝你啊。可一直等到太陽快下山了,我也沒等到電話,我就又打了過去,殿主就為我又跑了一趟,回來氣喘籲籲地說:“沒人,他們家不租得房子嗎?鄰居說他們搬家了!”不會吧?怎麽趕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怎麽換住處了呢?
  “他們不會倒戈吧?那我就慘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隻能聽天由命,想了想,我也就豁出去了,還是那句老話: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愛咋咋地!
  胡軍開了一個中型麵包,快晚八點才到了省城,車上煙熏火燎的,女人笑孩子叫的,座位明顯不夠,有的人就坐在飲料箱套上。他們的中隊長和夫人竟然也來了,下車的時候,胡軍忙跑前跑後地幫著拿這拎那。我為他們聯係的是一家武警部隊的招待所,條件不錯,價格相對又便宜。中隊長進去掃視了一眼,便滿意地點頭,笑著向我稱謝。胡軍付房費和押金的時候,給中隊長和夫人開了好一點的房間,也特意給我們倆留了一個單間。我說我還是回去住吧,他說那哪行啊,好長時間沒見了,怎麽也得聊個通宵呀,完了又說:“沒事兒,費用再壓縮也不差這點兒錢!”
  都衝了澡,然後就近找了個飯店吃飯,菜都快端上來了,胡軍才想起什麽:“你女朋友呢,叫她一塊兒過來吃飯哪?”中隊長也忙說:“是啊,讓你小朋友也過來,一塊兒吃嘛!”我故意看了眼手表:“這麽晚了,就別讓她過來了,來回折騰什麽呀!”兩人就沒再說什麽。趙婷是知道胡軍他們來的,我跟她說了。
  菜上來了,胡軍殷勤地先給中隊長滿上了,然後又給我滿上,其他人就各顧各地,女人和孩子們都喝的飲料。中隊長忽然舉杯敬我,說非常感謝我的照應,給我添麻煩了,我忙客氣地端杯站起身:“您說這話就外了,我和老三多少年的關係了,應該的!”
  酒喝起來就熱鬧了,口令劃拳,說說笑笑,交頭接耳,胡軍跟我客氣,卻還要陪著中隊長夫婦,也不時會給孩子們夾一夾菜,要聽飲料什麽的,我看在眼裏,就覺得他俗氣了。大學校園裏的那個胡軍是很有藝術氣質的,最喜歡崔鍵、唐朝和黑豹,常把崔鍵的那句經典歌詞掛在嘴邊:“我就去你媽的!”他還能唱樣板戲,每次登台唱那段兒《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總能贏得滿堂彩兒。有一次他半夜回來,把我拽出寢室,告訴我他和校花楊小丫在學校西門那座橋底下約會了,他還抱了她,親了她呢。但後來兩人之間就沒有下文了。
  酒喝得都不太多,回到招待所的房間裏,胡軍就向我說了他們在省城這兩天的安排,明天去景點玩兒,後天上午逛街買東西,下午就開車趕回去。然後問我:“你說的那兩個景點,我怎麽沒聽說過呀?”我就告訴他:“我也沒聽說過,不過旅遊局說是新開發的,很不錯,我想應該能不錯吧?”胡軍就說:“管他新開發的還是舊開發的呢,能玩兒就行!”
  我前天給市旅遊局宣傳科的謝科長打了電話,我們打過交道,吃過幾次飯。打電話之前,我頗經曆了一番心理較量,你想啊,安排三個五個的倒好說話,一下子安排快一個連,怎麽向人家開口啊?誰知謝科長答應得很爽快,幾分鍾就給我回了電話,說:“搞定了!”他說出那兩個景點名字時,我也一愣:“怎麽沒聽過呀?”謝科長說:“新開發的,很不錯的!”然後就告訴了我兩個景點的聯係電話,我就沒好意思再說什麽。
  我們躺在床上,憶起同學舊事,難免無限地留戀很感傷。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去的,反正醒來的時候,胡軍在擦皮鞋呢,看著我說他一夜都沒睡好覺,因為我鼾聲如雷。“是嗎?我還打呼嚕?”我很驚訝,我隻知道我又做噩夢了,卻不知道打了呼嚕。而且我以前睡覺從不打呼嚕的。就在招待所的餐廳裏草草吃了早飯,我們就向景點進發了。
  一路上,我給景點打了幾次電話,問怎麽走,車就在遙控下出了城區。已經走得很遠了,進了一個小村莊,出了村莊就到了一個山口,我們就看見大門了,上書“將軍山旅遊景點”幾個大字,看上去倒挺氣派的。我們把車停在了大門口的一側,因為門前有標誌牌:景區內禁止行車。我們興奮地下了車,景點的一個負責人就迎了出來:“是方記者吧?”我說:“是啊!”他就笑著:“哎呀,歡迎歡迎!”我們正寒暄著,一個老農忽然追了過來,逮著一個哥們兒就嚷嚷,中隊長忙向胡軍使了眼色,胡軍就掏出十幾塊錢給了老農,原來車路過村子時,把人家母雞給軋了。我就納悶,我坐在車上怎麽就沒感覺呢?
  我們都認為裏麵的景色會很不錯,可進了大門我們就傻眼了,就這麽座破山上那麽點破石頭,再加上人工搭建的亭台樓榭,假山魚池,沒什麽大意思,竟連一個遊人都沒有。男男女女們沒好意思說什麽,但臉上都表現出了失望,孩子們倒是覺得新鮮。“景色挺美的,還清淨,我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玩什麽都排隊!”胡軍與其說在打圓場,還不如說在挖苦我。“啊,那我就不陪你們了,隨便玩,有什麽事招呼一聲!”景點負責人顯然已看出什麽,我勉強笑著向他點了點頭,他就進了一個屋子。“狗娘養的,這不是耍我一樣嗎?”我暗罵了謝科長一句。
  既來之,則玩之,我們就四處散開,隨意遊玩。我和胡軍,還有中隊長夫婦,走到一個水洞前,我們的眼睛就亮了,看上去洞內很寬闊,有很深的水漫進,洞臉上有“屯兵洞”三個字,裏麵似乎還有霓虹閃爍,倒有點兒意思。問看洞人,他說,古代有一將軍帶兵出征,曾在此山上屯兵,就住洞裏,顧名將軍山,屯兵洞,先前沒有水,他們後開發了,洞有幾百米長呢,劃著皮艇可從另一個洞口出去,也可再劃回來。胡軍就叫大家過來,都過來了,便興致勃勃地上了一個又一個皮艇。胡軍喊我也讓去,我說:“你們劃吧,我歇一會兒!”
  聽著他們劃著皮艇嬉笑遠去,我拿起手機打電話,電話是打給森林動物園的老總何某的。何某私家經營的動物園,距省城不遠,就在一個風景區內,規模很大,在全國也能排上號,按動物的類別可分為幾大觀賞區的,什麽老虎、獅子、大象、鄂魚等,應有盡有。我們現在光臨的這個景點不怎麽樣,下一個也不會好哪兒去,我若不重新安排一個好地方,挽回麵子,那我在老同學麵前,還怎麽做人啊?可我跟何某也不熟,三年前,我寫過他們的批評稿,他來報社討說法,我們就認識了,還吃了飯。不過這麽長時間沒聯係,他可能不記得我了,不知道能不能給我這個麵子。
  我自報身份,何某說他有印象,他顯然已記不得了,但卻很給麵子:“那你們過來吧,我安排一下!”我心虛地說:“我老家來的朋友不少,二十多人呢!”“這麽多人啊?那這樣吧,我給你們安排一輛觀賞車,你去之後就找劉經理!”何某這話一說完,我就覺得一股暖流從腳底直竄腦門,我差點兒就給他跪下:“謝謝何總,多謝了!”等眾人劃回來,胡軍一上岸,我就對他說:“下一個景點咱們不去了!”胡軍一愣:“為什麽呀?”“我剛給森林動物園打電話,咱們直接可以去那兒!”“真的?我知道那個動物園,那太好了!”
  出了景點,我們就在村子裏的飯店吃午飯,清一色的農家飯菜,別有風味。吃罷飯,我們就直奔風景區的森林動物園,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很多人都在車上打瞌睡,有幾個還睡了午覺。
  雖然已過旅遊旺季,但來森林動物園玩的遊客還很多,我們專乘的那輛觀賞大巴,等候了半個小時才發車,那個胖乎乎的劉經理,一個勁兒地向我們抱歉,我們就忙說沒關係。人家這已夠照顧了,沒買票還要搶在買票的前頭,上哪兒能說得出去呀?很快就進入觀賞區了,羚羊在驚恐地奔跑;長頸鹿伸著長脖子吃樹葉;斑馬在悠閑地吃草,它們身上的顏色,會不會也是染發水染上去的呢……距離太遠,我望見樹下嬉戲的那幾隻獅子,搖頭晃尾,就像家裏的寵物狗。路過虎區的時候,我們都睜大了眼睛向草叢裏尋覓,隻隱約看見個腦袋或屁股什麽的,車一轉彎,老虎忽然多了起來,在一塊大石頭上就有四子,懶洋洋,或躺或臥地曬太陽,都沒了威風。
  熊區是最逗樂子的,我們的車在行駛,一隻大黑熊就攆了過來,先是敲車身,好像是讓司機放慢速度,司機便開得慢下來,大黑熊就完全直立起來,趴在車窗上向我們要吃的,有的帶了零食,便順著窗縫,遞出焊封的鐵欄外,大黑熊會一邊隨車挪步,一邊靈巧地叼住食物。車廂裏響笑聲陣陣,孩子都躍躍欲試,大人們就拽著,怕有危險。大黑熊趴車窗的時候,其他的黑熊卻逡巡不敢效仿。解說小姐說大黑熊是它們的老大,食物它要得,卻不允許同伴要。其實大自然的生存法則都極近似,動物世界裏也有黑社會,倒也沒什麽稀奇……觀賞區的麵積很大,而觀賞車的速度又慢,足足用了一個多小時才轉出來。坐在小廣場上休息時,我們順便觀看了精彩的馬戲表演。
  都玩得很盡興,坐上車返回市區,一路上大人小孩還意猶未盡,說著笑著。車進市區時,胡軍忽然側臉看我:“給你女朋友打電話,讓她過來一塊兒吃飯吧!”他的話倒提醒了我,我就給趙婷打了電話。趙婷卻在公交車上,說她正趕去圖書大廈旁的麥當勞,那個藥販子要請她吃飯,已經在那兒等著她了。我頓時醋意大發,想說:“是他重要還是我重要啊?”但還是忍了。人家早就向我坦白了,他們隻是普通朋友關係,經常約了吃飯,我又何必這麽小氣呢?我說:“那你就去吧,記著早點回家!”趙婷應了一聲:“知道了!”放下手機,我對胡軍說,他們單位晚上有活動,來不了。胡軍很遺憾的樣子:“看來我沒眼福啊!”
  吃了晚飯已是深夜了,都很高興,就喝得有了醉意,回招待所時,我和胡軍是走在了最後的,走到招待所門口,我對胡軍說:“你先上去吧,我打個電話!”胡軍說:“私房電話吧!”他笑著進了招待所的門。我心裏還掛念著趙婷呢,想知道她是不是已回了家。我掏出手機來剛要撥號,趙婷卻打了過來,我不禁欣喜,看來我們倆個心有靈犀呀!我哪裏知道,隻要接了電話,一個能把我擊垮的“突變”,會和手機信號捆綁著發送過來,我恐怕想哭都來不及的。
  “你在哪兒呢?”我接了電話就問。“在家呢!”趙婷說。“想我了吧?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我又親昵地說。趙婷卻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跟你說件事,你可別生氣啊!”我忽然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臉上卻還笑著:“什麽事兒啊?說吧,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你要真的不生氣,那我就說了!”“你今天怎麽了?你說吧!”“方舟,我們……我們還是分手吧!”趙婷小聲說了一句。打死我都沒想到,我臉上笑容瞬間消失,身上那一點酒意全無。我感覺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我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我還有點兒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我們分手吧!”趙婷又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啊?”我聲音已變了調兒。“你就別管了,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必須這樣做!”趙婷聲音很平靜,顯然經過了一番考慮。“為什麽呀?我們不挺好的嗎?”我仍固執地,大腦裏已一片空白。“你就別問了,我提出分手是對你好,我不想耽擱你,比我好的女孩子有很多……”趙婷和聲和氣地,像在懇求我同意。“可……可為什麽呀?好端端的,你總得給我一個分手的理由吧?”我已聲嘶力竭了,我想胡軍如果留心的話,肯定也能聽見樓下我的聲音。我一再追問,趙婷最後還是告訴了我理由,一個多麽荒誕而又多麽合理的理由:
  事情真就出在趙婷今晚和那個藥販子共餐上,吃著飯,藥販子忽然告訴趙婷,他早就成了家,孩子已經兩歲了。按理趙婷知道了這些,她對他應該不再心存幻想了,取而代之的應該是絕望。誰知藥販子玩兒的是絕地求生的把戲,向趙婷坦白後,他又說一直都喜歡趙婷,隻因自己已成家,怕傷害她,就一直沒敢表白。藥販子的這一手讓趙婷心中那本已熄滅的希望,又奇跡般地燃燒起來,而且有些不能自已了。藥販子就又趁勢加了把燒柴,說他今天忍不住了,才將心思說了出來,說趙婷若也喜歡他,並答應嫁給他,為了她,他會和老婆離婚的,趙婷感動著,便一下子迷失了。
  “你沒跟他說,你有男朋友嗎?”我問。“說了,我說了之後他才跟我說那些的!”趙婷說“你怎麽這麽幼稚啊?他已經結了婚了?”我不服氣地說。“可他說了呀,為了我他可以離婚的!”趙婷卻固執起來。“不管怎麽說,人家都有孩子了!”“這我不管,他愛我,我愛他就行了!”我還想說什麽,卻已無話可說了,若問:“難道你喜歡他,比喜歡我還多?”這不明擺著嗎?我忽然就覺得,這個世界怎麽就這麽悲哀啊!我也後悔起來,腸子都悔青了顏色,那麽多次的機會,我卻一直心慈手軟,生米煮成了熟飯,還哪會有今晚的節外生枝?
  我就在招待所的樓下,默默站了好長時間才去的,進了門我就直奔走廊裏的公共衛生間,我就把腦袋伸到洗手池子裏,讓水龍頭衝了個痛快。我進房間的時候,滿頭滿臉都是水,臉色一定很難看,胡軍忙拿了一條毛巾遞給我,關心地問:“你怎麽了?”“有點兒累了!”我麻木地說。“那就不聊了,早點睡吧,我也挺累的!”胡軍笑了笑。我躺到了床上,胡軍就關了燈,很快就聽到了他的鼻息聲。
  黑暗中,我就躺在那兒,兩行淚水無聲流下,我一個大男人的,怎麽流了淚呢?我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軟弱無能,就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已婚男子,把自己心愛的人從身邊搶走,卻連反戈一擊的動作都比畫不出來。今生來世,我除了生日和忌日,恐怕要多出一個日子了——“失戀日”。
  每年的十一月十三日。
  我生病了,胡軍他們走後我就生了病。
  我是硬撐著,陪了胡軍他們逛街買東西的,中隊長授意胡軍給我買了套牌子貨的休閑裝,我推脫不掉就接受了。下午回到住處,我關了手機,就穿著衣服躺在床上,再也沒起來,連晚飯都沒吃。就這樣靜靜地躺到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冷起來,我還納悶呢:天氣是越來越冷了,但晝夜溫度也不至於相差這麽大呀?我就翻出冬蓋的棉被覆在身上。可棉被也沒管用,我竟像躲在冰窖裏,縮在裏麵哆嗦起來,兩排牙齒直打架,我才明白不是外界的事,是我的身體出了毛病。但我想,可能跟我的心情有關,太緊張太悲傷了吧?挺一會兒,也許就會好起來。
  我挺到了半夜,就嚴重了,身體帶著床身噶吱噶吱地抖動,小腹一側有些疼痛,頭部暈得厲害,呼吸竟也局促起來,我才害了怕。我掙紮著抬起身,顫巍巍地拿起手機,開了機,又顫巍巍地撥了號。顯然是被我吵醒了,接了電話的徐冬很不耐煩:“駱駝你吃飽了撐的呀,大半夜地打電話!”我說:“冬~子,你……你~過來一趟,我,我好像~要不行了~!”我的聲音也顫顫巍巍。徐冬卻以為我在捉弄他呢:“得了,別裝了,你他媽身體比牛還棒呢,你死那天都沒人相信!”徐冬說話的時候,我聽見了他老婆說話,好像問怎麽了。“真~的,冬子,我渾身發~冷,直哆嗦,你送我去~醫~院吧!”我很艱難地說。徐冬這回聽出來我根本沒在裝,也緊張起來:“那,那你別動啊,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就到!”
  徐冬敲門的時候,我掙紮著下了床,幾米遠的距離,我從來走得沒這麽艱難過,我是扶著牆,佝僂著身子到了門廳的。門開時,徐冬還氣喘籲籲地,他是跑著上的樓,很驚訝地看著我,我的麵容一定嚇到他了,他忙抬手摸了摸我的前額:“燒得這麽厲害呀!”他說著,忙扶我躺回床上。他要撥打“120”,我說還不如打出租車快呢,上了他們的車,摸你兩下,幾百元就沒了。徐冬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他給我披了件大衣,就攙扶著我下了樓。
  我們打車先就近到了市第五醫院,那位值班女醫生隻摸了摸我的前額,就躲得老遠,說讓我去別的醫院,徐冬就火了,問她為什麽,她說:“燒得這麽厲害,怕是非典,我們醫院的發熱門診早撤了,你還是送他去別的醫院吧!”我歪在那張椅子上,憋了一肚子的氣,心想,我要是腿腳利索,我非踹你一大腳,煽你個大耳光,然後把證件亮出來:“我他媽的是記者!”再說了,非典早就從中國大地上消失了,我就那麽幸運,又給弄複活了?可我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徐冬又打車送我到了中醫院,中醫院的男大夫很負責任,先給我量體溫,竟高達39℃,又擠壓我小腹,問我疼不疼,我說有點疼,他便又問我以前疼沒疼過,我搖頭說沒有。為了慎重起見,他還讓我做了胸透。看著胸透的結果,他排除了非典,診斷我是急性闌尾炎,又問我:“是不是疼得很厲害呀?”我說:“不是,就~是有點兒疼~”我的牙齒還在打顫。他就自言自語地:“真是奇怪了!”男大夫決定先讓我輸液,退燒消炎,也觀察一下,再決定是否手術。
  輸了半瓶的藥液,我感覺好多了,也不再哆嗦了,臉上也有了血色。徐冬一直陪伴我來著,我見他眼皮都睜不開了,就對他說:“你睡吧,我沒事兒了!”徐冬看了看我,說:“那我就睡一會兒!”歪在旁邊的床上就起了鼾聲,幸虧病房裏其他床位都空著,要不他就擾民了。看著徐冬我就想,這個時候要是有趙婷在一旁陪我,那該多溫馨呀?這樣想著,我就又難過了。那個男大夫走進來,看了我的狀態,鬆了口氣,又看了看徐冬,小聲問我:“感覺怎麽樣?”我說:“好多了!”接著我就問大夫:“是不是感情上受挫折,就容易引發闌尾炎啊?”他愣了愣:“好像沒什麽關係吧?”我又說:“你想啊,感情上痛苦,人就容易上火,闌尾不也就容易發炎嗎?”他笑了:“這倒很有可能!”費了半天勁,我終於將闌尾與趙婷扯上了關係
  2004年的第一場雪,似乎比往年來得稍晚一些。
  獲知這一信息時,我正坐在北京的公交車上,車窗外雪花飄飄,兩個操著標準京腔的婦女,就坐在我前麵談論著,我對首都以往的降雪情況一無所知,既然她們這樣說了,那就是吧!離開了省城,就好像與省城的一切斷了聯係,我的心情好多了。我也說過,每次來北京,我都會有一種親切感。
  我來北京一周多了,來時就帶了幾件衣服,揣了幾張銀行卡。我本就沒什麽東西,省城住處的家電都是租了房子時就帶的,跟房東交代一聲也就不租了,還餘兩個半月的房租,他給我退回了兩個月的。隻有那台電腦,還算是我唯一值點錢的家當,我是先放在了徐冬家裏,他昨天剛托了一個開車來北京的老板,給我捎了來。我剛來那幾天就住在艾紅家裏,前天才在一個學生公寓裏,租了個十幾平米的房間。
  艾紅的那套120平米的商品房在通州區的東關,已屬於郊縣了,房價當然不會像北京市內那樣動輒上萬,與我們省城市內地段商品房的價位差不多。這裏交通也相當方便,有一段直通市內的高速,最適合有車族居住了。艾紅夫妻倆因都上班,沒太有多時間顧及家務,就請了保姆,一個四川籍的小姑娘,說上十句話,我能聽懂一句。大臥室睡被夫妻倆占著,小臥室又被她占著,我隻能睡客廳的沙發。白天我搭車和張可一起去單位看一眼,空閑的時間就去找出租房,艾紅勸我:“不用太著急,找不到就先住這兒!”我就說:“趁現在不忙找一找,過幾天投入工作就沒時間了!”我確實住得很不習慣,尤其是那個小保姆,看我的眼珠子都是綠的,我怕時間長了會出事。
  在北京找房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離單位近的地方房價都很高,可又不能離單位太遠;兩室三室的我不能租,太奢侈了,單間又不好租,信息源少;隻有合租的房子多,到處皆是,也是最經濟的,可我這個人又挑剔,和男人合租吧,我會有一種怪怪的同誌感覺,就犯惡,和女孩子合租吧,時間長了產生什麽糾葛也很自然,人畢竟不是冷血種類,有著豐富感情的,這倒也沒什麽,但我卻怕艾紅笑我:“你可真酷啊,還玩上異性合租了!”我掃蕩了幾天,終於在某大學附近找到了一個學生公寓,是私人經營的,就在一個新建的花園小區裏,一棟居民樓的整個二層都給了它。
  公寓裏差不多住了上百號人,大多都男女學生,但畢竟分隔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單間,雖然麵積與我在省城的沒的比,但房租卻差不多,每月500元,而且是一個月一交。其實細琢磨起來也沒便宜哪兒去,老板的心也夠黑的,就一根寬帶線接了那麽多台電腦,每台電腦還要收50元的上網費,電費都是四毛八一個字兒的,他卻收八毛,進公共浴間洗一次澡要收四元,就差那幾個公共廁所沒收錢了。一切隻不過是“秋後算賬”,讓你的心裏有一個承受過程而已。我搬過去的時候,艾紅跟去看了看,直皺眉:“這樣的地方你怎麽住啊?”我說:“這多熱鬧啊,單身男人不都這樣嗎?”艾紅說:“是嗎?”就笑了。
  有了新住處,我曾試著讓自己的心靜下來,但沒有用,隻要還活在這個塵世上,就免不了被紛擾。從正街到學生公寓,會路過一個小巷,小巷兩旁有一段門市平房,都開了理發店,奇怪的是,快入冬季了,理發店卻還都敞著門。當我從一個個敞開的門前走過,門裏端坐的濃妝豔抹女郎,就會向我飛吻或拋媚眼兒,我才明白,她們哪裏是理發呀?分明是掛羊頭為幌子,賣自己的肉罷了;還有,昨晚我意外發現,我的小房間對門竟住著一個單身美女,黑黑的長發,薄邊的眼鏡,看上既斯文又嫵媚,很能讓我浮想聯翩,小單間牆體隔音的效果很差,半夜裏就能聽見隔壁傳來清晰的喘息聲和呻吟聲,我就想,美女應該也能聽到吧,她是否也在瘋長的欲望裏掙紮和煎熬呢?
  我進了周報以後,還趕上一期出報呢,因還沒有開設人物欄目,也就沒我什麽事,但這一期就開通了,又趕上日子是12月1日——世界預防艾滋病日,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期人物就是“艾滋人物”。另一個與我同時來的鄭姓記者,被派往了河南采訪,我留京也是有任務的。四個艾滋病患者從四川趕來參加電視台晚會的節目錄製,他們要表演的是一個小品,晚會將在“艾滋病日”播出。他們在四川當地做過循環表演,上演的故事都是他們的親身經曆,曾轟動一時,我的任務就是專訪他們,從“四個艾滋演員”的角度來刻畫。
  我坐公交車正是趕去他們下榻的賓館。這之前我做了一番準備的,畢竟是第一次要和他們近距離接觸,說不害怕是假的。我上網搜索了半天,惡補了一些防艾知識的。我看了眼窗外,一個小學校園裏,孩子們在雪中嬉戲。我又看了看手表,已經下午1點多了。北京的交通總能讓人處於一種失衡狀態,你坐上公交車去辦事情,再坐了公交車回來,差不多就是一天了,你就會有永遠在路上的意識。即使你打了車也白搭,因常常會遇到塞車,在停滯的出租車裏,看著計時表蹦得歡,你的感覺仍然還會是:在路上。
  又換了輛車,我到賓館時正好是下午兩點半,雪卻還下著呢。四個艾滋病患者在導演的監督下正排練,站在一旁等候,四點多的時候,排練終於結束了,我便先約了那個年齡最大的男性患者采訪。就在他的床位上,距離沒超過一米,我們麵對麵地坐著,我竟沒了絲毫的恐懼,大概是看上去,他和我們正常人沒什麽分別吧,我曾把他們想象得很恐怖。他說,他們的村子共發現了十例艾滋病患者,而他的家族就占了七個:他、他的大哥、他的兩個侄兒、一個侄媳婦、一個侄女女婿、一個外甥女女婿。都是因到河南賣血直接或間接傳染上的,他的大哥去年已離開人世了。說起大哥時,他就哽咽流淚了。
  他還告訴我,因接受了治療,他的病情比較穩定,沒耽誤了做生意。他在鎮上開了小麵館的,生意一直很不錯,光臨的大多是鄉裏鄉親。他說這話時我有些不相信,按現在民眾的觀念看,一個艾滋病人開的麵館會有人去?可他卻拿出照片來證明給我看,還指著另一張照片說:“這是我們鎮上另一個艾滋病患者開的茶館,生意也不錯哩!我這才信了。我給他拍了張特寫,正要接著采訪下一個患者,卻有人來叫他們去吃飯,他們吃了飯還要排練的,之後就休息,因為明天他們還要早起,上午就進行晚會實況錄製的。
  采訪任務沒完成,我決定晚上不回住處了,就在附近找個地方住下,來往很耽誤時間的。我就找了電視台那個導演,問她我明天可不可以到錄製現場看一看,她說可以,但拍照時要遵守規定,不要打閃光燈,她是看到了我胸前掛著的數碼相機。我出了賓館,先是找了小店吃了碗羊肉泡饃,就找了家洗浴中心過夜,58元隻包括洗澡和休息,真是京城寶地水貴如油啊。不時進來了新賓客,小姐們還動不動過來問做不做這,做不做那的,我一夜也沒怎麽休息好。
  第二天吃了早餐,我早早地就來了賓館等待。八點多了,電視台的那輛麵包車才來,我就隨十幾個人上了車,司機問我做什麽的,我說去采訪,跟導演說好了的,他就沒再說什麽。車上除了我要采訪的患者,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眉目清秀的小女孩,親熱地與一個老太太坐在一起,我就猜想:她們也是艾滋病患者嗎?她們是什麽關係呢?車七拐八拐地,我也弄不清到哪了,反正看見了一個牌子:XX攝製基地。基地裏亂得像個大倉庫,可演播大廳卻是別有一番天地,舞台設計得很有特色,也很漂亮。
  我第一次見到電視節目的錄製,操作起來比我們紙媒體複雜得多,光是調試燈光音響等設備,就花了兩個多小時,然後是固定幾台攝象機的位置,最大的那個吊在空中能伸縮的,安裝起來很是費事。將近中午,晚會的錄製才開始,不少明星輪番登台。節目錄製差不多一半時,我在車上看到的那個小女孩,就在主持人的介紹下上了台,原來小女孩來自河南,那個老太太就是她的母親,她們雖不是艾滋病患者,但她的三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卻都是,二姐因痛苦已經自殺了。小女孩12歲時曾輟學,在村子裏的艾滋孤兒學校打工,就像魏敏芝那樣,手把手地教艾滋孤兒讀書。故事很感人的,我聽著都潮了。
  差不多結尾的時候,才輪到我要采訪的那四個患者登場,也許是由於緊張,他們表演得很一般。等他們下了台,我們便一起又坐了電視台的車回了賓館。我就一口氣采訪了餘下三個患者,和他們如此“深度接觸”,我不但了解了他們,也重新認識了艾滋世界,一個患者話很讓我感動:“不想過去,不想將來,我隻想過好現在的每一天。”年齡最小的那個女性患者也讓我很惋惜,她才24歲。他們明天都要回四川的,都急著想一會兒去天安門看一看。采訪結束後,我忽然想:那個小女孩是不是也值得采訪呢?我已知道了她們住哪個房間,我就給我們人物版的領導打電話,他衡量著說:“放棄吧,小鄭在河南物色的人物比這個精彩!” 領導既然給否了,我也無話可說。
  吃了晚飯,回到住處,已是晚上八點了。累一天了,我懶得寫稿,就躺到了床上,稿子不著急交的,所以我也不用開夜車。在周報工作的最大好處莫過於此,你可以用心去采訪,然後用心地去寫,不用擔心時間不夠,因為一周隻交一篇幾千字的稿子。我就那樣迷著眼睛,昏昏欲睡,隔壁竟忽然傳來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我看了一下表,才八點半過一點,我心裏就不禁罵起來:“晚飯吃多了大蔥,還是直接喝春藥了,這麽早就起性啊?!”
  我仔細聽了聽對門,美女卻沒動靜,我就躺不住了,起身下了床。找個對象發泄發泄吧,我忽然想起了艾紅手下的那個女記者,那日在天安門廣場上,她不是給我一張印了QQ的名片嗎?何不加了她呢?若在線就撩上一撩,我這樣想著,就壞笑地坐到了電腦前,可我剛打開QQ,一個小人頭就閃動著給我發來信息:你現在還好嗎?我沒搭理它,我正點擊精確查找呢,它卻又閃動了起來:方舟,你怎麽不理我呀,我是劉艾麗!我吃了一驚,才想起她臨走時告訴過我呢稱,我卻給忘了。新西蘭現在應該是上午吧?我想著,就回了:好啊,知道是你!
  我告訴了劉艾麗我在北京,她以為我又出了差呢,我就說來北京工作了,她便驚訝:不會吧!接著就是一番感慨。她說她在新西蘭過得很不舒心,可能是剛去還不適應的緣故,我就說:那你趕緊找個男人啊,管他中國的還是外國的,有了男人就有依賴感,日子就有滋味了!她就罵我:你的嘴怎麽這麽損啊?下輩子一定托生成豬!我就發了個笑臉,說:豬好啊,有吃有住,連兒子都有人養!
  這樣聊著,我便把加女記者QQ的事忘在了腦後。
  沒想到,我在北京會遇見聶雲,她買了房子,還做了生意。
  都說人生四喜,其中一喜就是“他鄉遇故知”。我和聶雲算得上是故知嗎?應該不算吧,隻是海邊魚網上的那一刻,我們心貼了心的,此後就再沒敢接近。我們應是“一夜情”。
  我窩在小房間裏寫艾滋人物的稿子呢,聶雲就把電話打來了,驚訝之餘我也奇怪,她怎麽知道我手機號的呢?要知道,我來北京後一直用著原來的手機號,因為裏麵還有百十多塊錢話費呢,但今天早上起來,我剛剛換了北京的神州行卡,她怎麽會知道的呢?是從徐冬那兒,還是從前夫劉大軍那兒?我換了卡後,是給哥們兒幾個發了短信,通知了一圈兒。我還給孫燕和黃鸝發了短信,孫燕回了,黃鸝卻沒回,她是沒看到呢,還是故意不想再搭理我?
  聶雲與我約了在秀水商場見,讓我看看她的攤床,還要帶我去她新買的房子看看,順便在她那兒吃晚餐。我當時心裏就笑:看房子,吃晚餐,接下來還幹什麽呢?我清楚聶雲的動機,我知道我今晚去她那兒,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但我很樂意,誰讓我也正荒著呢?
  和聶雲通完話,我就繼續寫稿子。這篇艾滋人物我寫得很慢,一來不急著交,二來畢竟是來周報後的第一篇稿子,我怎麽得也得好好顯顯伸手。這樣的人物稿子,在采訪方式上與在日報大同小異,但在寫作上卻是有區別的,要力求雜誌化,盡量用最少的字把人物的精神世界,把他們存在的狀態與意義表現出來,倒也頗費一番腦筋的。
  又寫了大約半個小時,我抬腕看了看表:還差十三分鍾兩點。我決定不寫了,動身去秀水赴聶雲之約。我看了看窗外,陽光照耀下,建築物上的雪已經開始融化,街上的雪早就被清理幹淨了,雪後的天氣一般都很冷,我就拿出一件皮夾克穿上。出門的時候,正巧對門的美女也端了盆水出來,她笑著向我點頭,算是招呼了,我心中一喜,忙點頭回應,我想我們的溝通從此就會開始。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時就像蒸饅頭一樣,需要酵母才能迅速升溫膨脹,等有了時間,找點空閑,我會給我們之間加點兒酵母。
  從我住處到秀水商場有直達的車,但要坐上近一個小時。我就那樣悠閑地坐在公交車上,看著街上大都市人的忙碌,心裏想著:聶雲會是什麽樣子呢?做小老板了,不會也珠光寶氣的吧?我偶爾也會看一眼車載電視上的新聞。就在我心無定所的這個時候,徐冬忽然給我打來電話,他竟是用公用電話打的,仍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聲音卻透著緊張:“駱駝,有人給你打電話嗎?”“電話?誰呀?”我當然很迷惑。“沒人打電話問你那篇稿子?”“哪篇稿子啊?”“就是沙發那篇!”“哦,沒有啊?怎麽了?”徐冬好像鬆了口氣:“你記住,有人若打電話問那篇稿子,你千萬別說收我錢了,就說哥們兒關係挺好的,稿子拿來了,覺得挺好的題材,就交上去發了……”“冬子,發生什麽事了?”我被徐冬說得也緊張起來,忙打斷他的話。“你就別管了,哥們兒攤事兒了,有人打電話你照我說的做就行了!”“到底怎麽了呀?”“哎呀,你就別問了,知道了對你不好的,記住我說的,有事我再給你打電話!”
  放下電話,我的心還撲騰撲騰跳了一陣呢,但我一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肯定是給徐冬上禮的那個消費者反咬了一口,到晚報告了徐冬一狀。這種收黑錢的事,做記者的沒有多少不粘的,報社領導們也都心照不宣,但若真被捅到了明處,那是誰也兜不住的,肯定嚴重處分,弄不好還會開除呢!不過中國的事就那麽曖昧,尤其是在徐冬所在的晚報,機關事業單位的作風,他們都是有國家正式編製的,不像我們,到哪兒都是簽了賣身契打工,哪那麽容易就砸了鐵飯碗啊?反過來給領導上點兒銀子,名義上處理處理也就過去了,何況徐冬的腦袋又那麽靈光,他肯定會做好善後的。我這樣一想,也就坦然了。而實際上,事情要比我想象的嚴重得多。
  我在秀水的商場門口給聶雲打的電話,她說:“好的,我馬上下去接你!”不少老外在門口進進出出的,有的就擦了我的肩膀過去。我曾聽艾紅說起過,說要買衣服就去秀水買,大多都是外貿的,別看價錢叫得老高,實際上都是蒙老外的,300多塊錢的東西,你給50塊錢,他準樂不顛兒地賣給你。我正看著一個個老外進進出出,聶雲就和一個老外一邊聊著,一邊走出來,看樣子是他的老顧客了。我心想:真是鳥槍換炮,拽起洋文了!我才想起,好像劉大軍說過,聶雲年輕的時候,曾在省城一家進出口公司做過翻譯。
  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珠光寶氣,聶雲看上去比以前苗條多了,也更有風韻了,我誇她,她就得意地說:“你知道女人減肥的最好秘訣是什麽嗎?那就是讓她去操心,有自己的一攤子事業!”聶雲直接帶我到了她的攤床,她竟做的是玉器生意,琳琅滿目的,她雇用的那個漂亮的女營業員在其中站著就像仙子了。我指著一個玉雕白菜問她:“這個玉怎麽是黑顏色的呀?”她笑著說:“不知到了吧?這是產自遼寧岫岩的河膜玉,玉中精品呢!”我就又指著一個小的掛件問她,她說是翡翠的貔貅,可轉運辟邪的,問我喜歡嗎,喜歡就送我一個,我看了看標價:420元。忙搖頭,她就湊到我耳邊說:“不貴的,上價才幾十塊錢!”然後她就拿出貔貅,親手給我掛在了脖子上。
  沒想到,我在北京會遇見聶雲,她買了房子,還做了生意。
  都說人生四喜,其中一喜就是“他鄉遇故知”。我和聶雲算得上是故知嗎?應該不算吧,隻是海邊魚網上的那一刻,我們心貼了心的,此後就再沒敢接近。我們應是“一夜情”。
  我窩在小房間裏寫艾滋人物的稿子呢,聶雲就把電話打來了,驚訝之餘我也奇怪,她怎麽知道我手機號的呢?要知道,我來北京後一直用著原來的手機號,因為裏麵還有百十多塊錢話費呢,但今天早上起來,我剛剛換了北京的神州行卡,她怎麽會知道的呢?是從徐冬那兒,還是從前夫劉大軍那兒?我換了卡後,是給哥們兒幾個發了短信,通知了一圈兒。我還給孫燕和黃鸝發了短信,孫燕回了,黃鸝卻沒回,她是沒看到呢,還是故意不想再搭理我?
  聶雲與我約了在秀水商場見,讓我看看她的攤床,還要帶我去她新買的房子看看,順便在她那兒吃晚餐。我當時心裏就笑:看房子,吃晚餐,接下來還幹什麽呢?我清楚聶雲的動機,我知道我今晚去她那兒,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但我很樂意,誰讓我也正荒著呢?
  和聶雲通完話,我就繼續寫稿子。這篇艾滋人物我寫得很慢,一來不急著交,二來畢竟是來周報後的第一篇稿子,我怎麽得也得好好顯顯伸手。這樣的人物稿子,在采訪方式上與在日報大同小異,但在寫作上卻是有區別的,要力求雜誌化,盡量用最少的字把人物的精神世界,把他們存在的狀態與意義表現出來,倒也頗費一番腦筋的。
  又寫了大約半個小時,我抬腕看了看表:還差十三分鍾兩點。我決定不寫了,動身去秀水赴聶雲之約。我看了看窗外,陽光照耀下,建築物上的雪已經開始融化,街上的雪早就被清理幹淨了,雪後的天氣一般都很冷,我就拿出一件皮夾克穿上。出門的時候,正巧對門的美女也端了盆水出來,她笑著向我點頭,算是招呼了,我心中一喜,忙點頭回應,我想我們的溝通從此就會開始。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時就像蒸饅頭一樣,需要酵母才能迅速升溫膨脹,等有了時間,找點空閑,我會給我們之間加點兒酵母。
  從我住處到秀水商場有直達的車,但要坐上近一個小時。我就那樣悠閑地坐在公交車上,看著街上大都市人的忙碌,心裏想著:聶雲會是什麽樣子呢?做小老板了,不會也珠光寶氣的吧?我偶爾也會看一眼車載電視上的新聞。就在我心無定所的這個時候,徐冬忽然給我打來電話,他竟是用公用電話打的,仍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聲音卻透著緊張:“駱駝,有人給你打電話嗎?”“電話?誰呀?”我當然很迷惑。“沒人打電話問你那篇稿子?”“哪篇稿子啊?”“就是沙發那篇!”“哦,沒有啊?怎麽了?”徐冬好像鬆了口氣:“你記住,有人若打電話問那篇稿子,你千萬別說收我錢了,就說哥們兒關係挺好的,稿子拿來了,覺得挺好的題材,就交上去發了……”“冬子,發生什麽事了?”我被徐冬說得也緊張起來,忙打斷他的話。“你就別管了,哥們兒攤事兒了,有人打電話你照我說的做就行了!”“到底怎麽了呀?”“哎呀,你就別問了,知道了對你不好的,記住我說的,有事我再給你打電話!”
  放下電話,我的心還撲騰撲騰跳了一陣呢,但我一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肯定是給徐冬上禮的那個消費者反咬了一口,到晚報告了徐冬一狀。這種收黑錢的事,做記者的沒有多少不粘的,報社領導們也都心照不宣,但若真被捅到了明處,那是誰也兜不住的,肯定嚴重處分,弄不好還會開除呢!不過中國的事就那麽曖昧,尤其是在徐冬所在的晚報,機關事業單位的作風,他們都是有國家正式編製的,不像我們,到哪兒都是簽了賣身契打工,哪那麽容易就砸了鐵飯碗啊?反過來給領導上點兒銀子,名義上處理處理也就過去了,何況徐冬的腦袋又那麽靈光,他肯定會做好善後的。我這樣一想,也就坦然了。而實際上,事情要比我想象的嚴重得多。
  我在秀水的商場門口給聶雲打的電話,她說:“好的,我馬上下去接你!”不少老外在門口進進出出的,有的就擦了我的肩膀過去。我曾聽艾紅說起過,說要買衣服就去秀水買,大多都是外貿的,別看價錢叫得老高,實際上都是蒙老外的,300多塊錢的東西,你給50塊錢,他準樂不顛兒地賣給你。我正看著一個個老外進進出出,聶雲就和一個老外一邊聊著,一邊走出來,看樣子是他的老顧客了。我心想:真是鳥槍換炮,拽起洋文了!我才想起,好像劉大軍說過,聶雲年輕的時候,曾在省城一家進出口公司做過翻譯。
  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珠光寶氣,聶雲看上去比以前苗條多了,也更有風韻了,我誇她,她就得意地說:“你知道女人減肥的最好秘訣是什麽嗎?那就是讓她去操心,有自己的一攤子事業!”聶雲直接帶我到了她的攤床,她竟做的是玉器生意,琳琅滿目的,她雇用的那個漂亮的女營業員在其中站著就像仙子了。我指著一個玉雕白菜問她:“這個玉怎麽是黑顏色的呀?”她笑著說:“不知到了吧?這是產自遼寧岫岩的河膜玉,玉中精品呢!”我就又指著一個小的掛件問她,她說是翡翠的貔貅,可轉運辟邪的,問我喜歡嗎,喜歡就送我一個,我看了看標價:420元。忙搖頭,她就湊到我耳邊說:“不貴的,上價才幾十塊錢!”然後她就拿出貔貅,親手給我掛在了脖子上。
  聶雲湊到我耳邊說話時,我看見她那個小營業員嘴角撇了撇的,顯然是在想:“這兩人肯定有不正當關係!”我便因了她這個舉動看不起她了,心想,你個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麽啊?憑什麽譏笑我們啊?但又一想,也不能怪她,我和聶雲的關係,確實很不正當的。
  我是和聶雲又坐了公交車去她的新房,她說離北京人的經濟適用房——天通苑不遠,也要一個多小時呢。在車上聊起來,我才知道,那次我們聚了會不久,她去上海、北京等地考察了一圈,最後落地北京。她是先在秀水市場租了床子做玉器生意,就在那附近租了房子住,但想想每月一千多塊的房租,差不多可以還購房貸款了,於是就選了個便宜地段買了房子,這才裝修完住進沒幾天。我問她哪來那麽多錢啊?她說她自己有一部分,又從娘家借了一部分。我就想:她那部分恐怕是把人家大軍軋幹了吧!
  已是城郊了,新建的小區就孤零零地坐落在田地裏,附近沒有大型超市和大型農貿市場,都是一些小生意人開的零碎小店,但環境還是不錯的。聶雲買的房子就在三樓,不到一百平米的兩室一廳,簡單裝修,家具和家電卻一應俱全。家裏竟還養了寵物狗,開門時就翹著鼻子衝我叫,聶雲就喝它:“花花,別叫了,是叔叔來了,叫什麽叫!”我進屋好長時間了,它還看著我不忿呢。
  聶雲做了條魚,又簡單做了幾個青菜,有現成的紅酒,我們就開始晚餐了。除了我的母親和劉艾麗的母親之外,這是第二個女人為我做飯菜了,第一個是張小月,在我們同居的那些日子裏,她沒少下廚房為我燒菜。吃著,我們就聊了起來,我告訴她我剛采訪了艾滋病患者,她便驚恐的樣子奪去我的筷子:“別吃了,別吃了,我可不敢和你一起吃飯!”我知道她是開玩笑的,我去奪,她就給了我。她忽然問起我和劉艾麗怎麽樣了,我說都哪輩子的事了,人家早出國了,她得意地說她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就像自己是預言家似的。提到劉艾麗我不禁想到了趙婷,心中就一痛。聊到徐冬,我就跟她說了徐冬出事了,她說:“不會吧?早上我給他打了電話,他怎麽沒跟我說呀?”原來我的信息都是徐冬告訴她的。她竟突然問起劉大軍來,我才知道,她和劉大軍還真沒了聯係,我說:“他挺好的!”我們就再不說話,悶頭吃飯。
  晚上,聶雲卻整起景兒來,抱一床被子到小臥室去,說:“你一會兒就在這兒睡吧!”我就忍不住想笑。我們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我說都沒意思,聶雲便說:“有碟片,你自己挑挑看吧!”我就過去挑選,卻說:“有A片嗎?想看看!”她就說:“瞧你那色狼樣!”我說:“我就色狼了,怎麽著吧?”我說著坐回沙發,摟住聶雲想親她,她就掙紮:“別碰我,我怕傳染艾滋病!”我說:“那就讓我們艾死吧!”她說:“別這樣,讓花花都看見了!”那隻寵物狗確實睜大著眼睛看呢,竟沒叫,我說:“它比我們還牲口呢!”我就把聶雲壓倒在了沙發上……
  半夜裏,聶雲那隻手又伸到我身上來,我就被她弄醒了,我看著她,她卻看著我淫笑,於是被窩裏就又風雨大作……早晨睜開眼睛,聶雲看看我,便又俯上來給我洗口水浴,我有點哆嗦了,心想,她怎麽這麽強呀?但又一想也理解了,她正處於三十如虎的年紀,又這麽長時間沒了男人,好不容易逮著一個,還不“過把癮就死”的心都有啊?我也就順了她。她沒有去照顧生意,隻是給那個女營業員打了個電話,我們就那樣躺到了中午。
  事實證明了我判斷的失誤,聶雲不是饑渴一時的發泄,隻要我們在一起她就那樣,一天三遍,有時大白天還要補上一次,這好像就是她的遊戲規則了。我感到筋疲力盡,難以招架,便很後悔招惹她。我也突然間明白了,怪不得劉大軍離了婚後那麽不在乎,原來他真的是一種解脫啊!想起那晚在海邊漁網上的事,我也不再愧疚了,我那哪是在行不義啊?分明是在為哥們兒減輕負擔呢。
  我那篇艾滋人物的稿子交上去,受到了領導的讚賞,當頭打了個勝仗,我當然很高興了。此後我出了差到外地采訪,回來沒有直接去聶雲家,撒了個慌說有事,回了自己的住處,我還惦記著鄰家美女呢。可回去後我卻倒了胃口,那個美女很晚才回來,竟是和一個老教授模樣的人一起回來的,美女口口聲聲喚他老師。我硬生生睜著眼到淩晨了,也沒見那個老頭離開,男女獨處一夜能幹出什麽好事來呀,可我卻沒聽到任何響動,老家夥不會活學活用玩太極吧?這麽好的姑娘竟自甘往屎坑裏跳,讓我大吐了一地的口水。
  雖然忙來忙去的,但我一直也惦記著徐冬呢,可打了兩個電話,他都關機,往他家裏打了電話,又沒人接,真是奇怪了。我就給張兵打電話,他們不是同學嗎?張兵說他們也好長時間沒聯係了,還問我:“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放下電話,我還想給劉大軍打一個,但一想算了,犯了再大的錯也不至於死吧?他隻要沒死,有什麽事會先告訴我的,就是不告訴我,也得告訴老同學啊,看來是我閑操心了。我也惦記著有人打來電話,詢問那篇稿子的事,卻也沒等到。
  但詢問電話終究還是打來了,已是12月初了,我在聶雲那兒寫出差采訪的那篇稿子,聶雲沒去商場,在家忙著洗衣服,我的手機就響了,是省城打來的,我接了,一個冷森森的聲音說他是公安局的。
  “你是方舟吧?你是不是發過一篇關於劣質沙發的稿子?”警察問我。
  “是啊!”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你那篇稿子涉嫌詆毀,你知不知道?”他忽然問。
  “什麽呀?那稿子是篇好新聞哪?什麽詆毀呀?”我還真糊塗。
  “那篇稿子你采訪了嗎?”警察又問。
  “消費者一方沒采訪,因為是哥們兒給的現成稿子,但廠方采訪了,說正在調查核實,稿子裏不寫著嗎?”我實話實說。
  “你收了多少錢?”
  “什麽錢啊?這是批評稿,又不是軟廣告,誰給錢啊?”
  “你那哥們兒可收了錢,好幾萬呢,你不知道嗎?”
  “真的嗎?他可沒跟我說,他能拿人家那麽多錢嗎?”
  “你真的沒收?”
  “真的沒收,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一口咬定,警察沒再追問。“那好,打擾你了!”警察說完就掛了。可我的腦袋還在“嗡嗡”作響,心跳還在“怦怦”加速,徐冬啊徐冬,你做了什麽啊?怎麽把警察都驚動了,天老爺啊,你怎麽拿人家那麽多錢啊?!聶雲看我臉色不對,問我怎麽了,我跟她說了,她也吃驚,說:“我就知道他沒好的擻,早晚會出事的!”我白了她一眼,拿起固定電話給徐冬打手機,可還是關機,我就又給他家打了電話,竟有人接了,是他老婆。“我是方舟,你們家徐冬怎麽了?”我沒想到,他老婆會哭,而且還哭出了聲:“你……你還不知道啊?他被抓起來了,在……在監獄呢!”
  “你說什麽?!”我嘴張得老大,話筒差點兒摔在地板上。
  誰也不會想到,我會在元旦這天潛回省城。
  之所以用“潛回”這個字眼兒,不是說我像“隨風潛入夜”那樣浪漫地回來,我就差沒拿塊遮羞布捂在臉上了,我是偷偷回來的。此番歸來不為別的,就為去探監看徐冬。
  雖然是最好的朋友,可我也想說他罪有應得。他怎能做出如此引火燒身的愚蠢勾當呢?定是利欲熏心,迷失了心誌。那篇“名牌沙發驚現劣品”的新聞,竟是他和另一沙發生產商聯手炮製的虛假報道。
  原來,徐冬一日和朋友吃飯,席間遇到了沙發生產廠商李某,談起該廠沙發的銷售情況,李某就皺眉頭,說市場份額都被XX品牌的沙發搶走了,他們的經營狀況每況愈下。徐冬聽了就計上心來,說我有辦法,保管能把你的對手擠出市場,李某當然驚喜莫名,便問什麽辦法,徐冬就拉了他去洗手間。兩人在洗手間裏密謀了好半天,李某稱徐冬的辦法好,徐冬就讓他出幾萬疏通費,他要打點晚報領導,還要請其他媒體參與,李某就說小意思,兩人一拍既合。
  李某回去後便依計實施,先花錢雇了個朋友去市場買XX品牌的沙發,買回來之後,就通過手段在沙發上製造假象,弄出質量問題來。然後又讓買沙發的朋友到消費者協會投訴,還給廠家打電話,廠家對自己的產品心裏有數,當然不肯輕易認賬,隻說他們要調查一下。這樣那位朋友便又到報社找了徐冬,徐冬便裝模做樣帶著攝影記者,又是采訪消費者,又是采訪廠家的,成稿後又給了我一份,這樣我們兩家媒體就同時給“劣質沙發”曝了光。
  徐冬是拿了人家三萬塊錢的,他一個子兒也沒打點領導,隻是找了另一家媒體花了兩千塊,那家媒體的記者便是我了,餘下兩萬八他全揣進了自己腰包。可就在他得意點錢時,XX品牌沙發的廠家也在醞釀反擊,因為“劣質產品”被曝光後,消息很快被各大網站轉載,給他們的銷售帶來了惡劣影響,半月內的直接損失就達100餘萬元。不明不白地吃了個啞巴虧,他們當然不肯罷休,便拿著劣質沙發去有關部門檢驗,結果發現,劣質問題純粹是人為故意製造的,原來是有人惡意詆毀,他們就向警方報了案。警方傳喚了李某的那個朋友,其很快就招認了,李某又供出了徐冬,三人很快被行拘,接著就被批捕了……
  那天在電話裏,聽完徐冬的老婆講完故事,我驚出一身冷汗之餘,也為一個問題而困惑:徐冬為什麽不拉我這個好哥們兒一起參與策劃行動呢?隻是讓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發了一篇稿子,他是不是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結果?憑著他那靈光的腦瓜,他應該能想到的,但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呢?他是在冒險一試啊!他這險冒得也太不值了。
  徐冬的過分之舉確實很不光彩,且這種不光彩還連累了我,我能想象得到,省城媒體同仁,包括我原單位的同事,會怎樣地把我妖魔化,我本打算每回一次就邀一些人喝酒的,看來這個願望以後不大好實現了。但我還是要來看徐冬,不隻是因為他曾是我的好哥們兒,那個沙發廠商李某,本就不認識我,一定是徐冬在麵臨審訊時咬死了我不知情,也沒給我錢,我才沒扯進案子裏去,警方也才簡單向我核實了一下,就憑這一點,徐冬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不但要和他繼續哥們兒,而且還要哥們兒到死。
  那天和徐冬的老婆通完電話,我又用手機給劉大軍打電話,他是法製報記者,司法口的關係多,我想讓他安排一下,我好去看守所探望徐冬,我開始是想找張兵的,但一想他是鐵路警察,根本管不著這段兒。當時,劉大軍接電話一聽是我,就有些犯傻:“你沒出事啊?”我說:“我在北京好好的,會出什麽事啊?”他就說:“你不知道方舟,省城議論你和徐冬都開鍋了,說你倆都被警察抓起來了,連電話都被監控了,嚇得我這陣子沒敢給你們打電話!”我說:“沒這麽誇張吧?再說也沒我什麽事兒,我也不知情,徐冬給我稿子我就發了!”他才恍然大悟:“哦……是這樣啊!”
  我跟劉大軍說想去看徐冬,他卻很為難:“這個時候恐怕不好吧?”我就說:“你還是不是哥們兒呀?兄弟出了事就這熊樣?”他便忙說:“好,好,我盡力安排,但不一定能成啊!”就這樣,從那天開始我就等劉大軍的消息。可五天過去了還沒音訊,我就又給他打了電話,他說:“取證期間,不讓見,怕串供,還是等一等吧!”我等了幾天,仍不見回音,我再給他打電話,可他還是那句話。
  繼續等待,沒了音訊,我也不給劉大軍打電話了,心想:“真他媽的忘恩負義!”我以為劉大軍也不會再來電呢,誰知昨天他卻突然打來電話,頭一句就說:“方舟,真邪了?”我說:“什麽邪了?”他說:“那幫兔崽子往常辦案,速度慢得像病驢拉磨,可辦起徐冬的案子來,卻快得邪乎,公安局上周移交了檢察院,檢察院昨天又起訴到了法院,現在就等著法院宣判了!”我說:“是嗎?那能去看看冬子嗎?”他說:“能啊,我這不給你打電話了嗎?我與他們定得明天中午,可明天就是元旦,你……”我忙說:“沒關係,元旦我也去!”
  劉大軍給我打這個電話時,我已經退了在學生公寓的房間,完全進駐了聶雲家。聶雲知道我的房租到期了,非讓我退掉搬過來不可,說心裏話,雖然我的人經常在她那兒了,但名義上我還想保留著點兒,所以我不想退掉房間,我就對聶雲說:“我全搬過來和你住一起,那算什麽事兒呀?”聶雲就生氣了:“你什麽意思啊?”然後有點瘋狂地說:“你搬不搬吧?要是不搬,我天天往你們單位打電話找你!”我就有些怕了,我相信她能做出來的,我就乖乖地搬了過去。
  這段時間,我和艾紅見麵的機會屈指可數,和他老公張可的會麵倒很多,畢竟是同事了嘛。我們三個一起吃過一次飯,是我張羅的,剛來新單位時,我就要請他們客,表示感謝,艾紅卻謝絕了,說:“等開了第一個月工資,你請我們去簋街吃吧!”我第一月工資早就開了,可三個人約在一起卻很難,終於都有時間了,我就請他們去簋街吃了涮鍋和麻辣小龍蝦。和艾紅的其他幾次見麵,都是在我單位裏,她去找張可,卻很奇怪地總到我那兒先坐坐,我於是很不安。夫妻倆因此還真鬧了矛盾,一次我正要上樓呢,就聽上麵的樓梯口處,倆人在小聲爭吵,張可說:“你什麽意思啊?每次來都先去他那兒,讓我同事看見會怎麽想啊?”艾紅說:“我怎麽了?他們願想就想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以後,我就改掉了主動給艾紅打電話的習慣……
  我在省城下了火車,就直奔徐冬家,跟劉大軍約好了在那兒會合的。劉大軍早就到了,徐冬的老婆剛剛向他哭過,見了我卻又哭,我便勸她:“沒事的,冬子最多也就判幾個月,再減去在看守所羈押的時間,也剩不下多少日子了!”徐冬老婆抹著淚說:“真的嗎?”我說:“真的,我谘詢了律師。”我沒谘詢律師,但確上網查詢了,像徐冬這樣的商業信譽詆毀案,有前車之鑒,最重的才罰兩萬塊,判刑十個月。沒見徐冬的女兒,徐冬老婆說送他奶奶那兒去了,接著就問我還沒吃飯吧,說都做好了,現成的,說著就要去端,我忙說:“哪裏吃得下啊?等回來再吃吧!”
  也不知道劉大軍從哪兒借的破吉普,四處透風,冷空氣直往裏鑽。我心裏也夠寒的,不知為什麽,我總想象看守所裏的徐冬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曾聽我們寢室的老五講過監獄裏的情形,當然不是他的親曆,他也是聽表哥講的,說每個監號都有一個老大,叫“大馬牙”,很霸道,說欺負誰就欺負誰。監獄裏一天兩頓飯都是糙窩頭臭鹹菜,偶爾有湯也是飄幾個菜葉,連油星都沒有,即使這樣,大馬牙也不讓你吃痛快,他會把所有人的窩頭集中在一塊兒,然後用一根線繩把它們勒成片兒,看誰順眼就多給誰一片,要是看誰不順眼,那他就得餓著。徐冬會不會受欺負呢?他是被剃了光頭,還是蓄了滿嘴的胡須?
  徐冬是被剃了光頭。當我們到了看守所,我也沒弄清為什麽,獄警竟帶著我們直接進了監區,徐冬已在一個小窗口後麵等著了。一見徐冬的樣子,徐冬的老婆又哭了,徐冬卻還笑得出來:“哭什麽哭啊?我這不挺好的嗎?”我把帶來的食物遞進去,他拿起雞腿狼吞虎咽地咬了兩口,淚水卻劈裏啪啦地流下來,我的眼睛也濕潤了。徐冬忽然放下雞腿,抓住我的手失聲說:“駱駝,我他媽後悔呀,真後悔!”徐冬說話的時候,我能看見他身後,若幹光頭也眼巴巴地往這兒瞅呢。“別太難過了,判不了幾個月的!”我安慰他。
  劉大軍也安慰說:“過去的就過去,別想太多了!”“我的名聲就算他媽的全毀了!”徐冬看了一眼我身後的劉大軍,又看向自己的老婆,我忙讓開了身。“我想好了,我們還是離了吧,你把孩子送我媽那兒去,找個好男人嫁了!”徐冬說。徐冬的老婆這時卻不哭了,抹了眼淚往前湊了湊:“你說的這是人話嗎?就是離,我也得等你出來再離啊?”看著他們夫妻二人,一個門裏一個門外,我頓生感觸:患難之時還是夫妻啊,徐冬你也該深刻反省反省了,看看你那些情人,她們都哪兒去了呢?
  出了看守所,我們三人都一路無話。在徐冬家吃完了午飯,劉大軍說他還有事,就走了。徐冬老婆對我說:“你坐了一夜的火車,還沒來得及休息,去小臥室躺一會吧!”我說:“還真有些累了。”我就進了小臥室。我躺到單人床上先給張兵打了個電話,想讓他訂張晚上的臥鋪票,省得排隊去買了,晚上臨開車前怕就沒了。張兵卻說他外邊忙呢,沒時間,可我知道他就在車站呢,因為我隱約聽到了售票員衝著話筒跟旅客說什麽。放下手機我就感歎:真是人走茶涼啊!當初我怎麽就沒看出這狗X人呢?來之前我給他打電話說一起看望徐冬,他就推說忙,脫不開身。劉進是真有了事,他的奶奶元旦前幾天就病了,早回了縣城。
  晚上再說吧,我睡了一覺。晚上到了火車站,一問還真沒有票了,票販子手裏倒有,貴出了一半。“怎麽大過節的,出門的人也這麽多啊?”我想著,就去了附近的快客客運站,剛好有九點的一班大客。我就買了車票,票價快趕上臥鋪了,快客都是空調軟席,途中還有影片欣賞,畢竟比火車硬板舒服多了。我坐在候車室裏候車,我就想趙婷不會在上夜班吧?我便怕見到她又很想見到她,我甚至還有了打電話問候她的衝動,但我終究沒有打。
  趙婷現在怎麽樣了呢?她和那個藥販子的愛情是在亢奮還是在呻吟?作為一個第三者,她難免也會走進家庭紛爭,醋海翻波的俗套,那個藥販子真的能為她拋棄一切?她會是個勝利者嗎?
  車是準點發的,在市區穿行時,我看著窗外熟悉的夜景,心中酸楚起來:在這裏,我愛過,恨過;被擁有過,也被拋棄過;灑過汗水,還流過淚水……想著,淚珠就不知不覺順著臉龐滾落了。
  讓它們飛到車外吧,結成晶瑩的冰。
  北京是我的——當我再次站到了天安門廣場上,我忽然就有了這種無比豪壯,而又極其自私的想法,難道不是嗎?
  隻要拿著鈔票,什麽王府井、簋街的,全北京城的大吃小吃都是我的食堂。什麽西單、秀水啊,全北京城賣衣服的地兒都是我的衣櫃。吃穿都不愁了,那就玩兒唄,那麽多景點呢,沒聽說哪一個“拒遊”,人民大會堂也沒什麽了不起,買張票就能進廳兒裏歇歇腳兒。還有中南海,我溜達到門口就膩,戒備森嚴的,能有什麽好玩的呀?
  是的,北京是我的。有了這種想法我就高興,我就很願意與廣場上那些南來北往的客人打招呼,並熱情地詢問他們一些問題。你想想,北京都是我的了,那我不就是在為自己工作嗎?那會是什麽心氣兒啊?
  我是在采訪,采訪廣場上的普通人,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他們中也許有市長,也許有科學家,也可能是農民和民工,但管他是什麽呢,這和我的采訪又有什麽關係呢?我隻想知道他們將怎樣過大年,他們孩提的記憶中又是怎樣過大年的呢?
  這是臨近春節時,我們領導給人物欄目布置的選題,剛拿到這個選題時,我直皺眉頭:這是什麽爛選題啊?不知被炒過了多少遍的冷飯。可領導說:有的主題是永恒的,就看你能不能賦予它新意,挖掘出別的角度來,就比說過年吧,你從中應該能看出幾十年來,人們思想觀念的變化,社會經濟的飛速發展,傳統文化的漸漸遺失,還有……我被領導說得激動不已,熱血沸騰。
  是啊,這是多麽好的選題啊?多麽深邃的選題啊?可我應該去哪裏采訪,又去采訪誰呢?領導便建議我來了天安門廣場,說這裏不同地域,不同風俗,不同民族的采訪對象,你應該都能找得到的。
  我采訪了一個年齡與我差不多的青年人,他童年記憶裏的大年真是“年味十足”,離過年還有段時間呢,他就看著父親用報紙卷了粉末,在小板凳上搓來搓去,父親是在為他製作名叫“麻雷子”的鞭炮。父親還把粉末裝在鐵桶裏,上麵抹了黃泥,留了藥撚,說是大年夜要擺在院門口,點了噴出禮花,迎接鑼鼓隊。母親當然也沒閑著,準備了很多的甜點,那些用木刻模子蒸出來的饅頭魚啊,饅頭鳥啊什麽的,都被點了紅點兒,尤其讓他印象深刻,因為他總舍不得吃的。
  大年夜那天,麻雷子放了,好吃的吃了,他便攆著鑼鼓隊,一村一村地跑。一直到正月十五,村子裏都擺台唱大戲,台上唱得熱鬧,台下叫得歡,孩子們卻圍攏在零食攤子前吃得過癮。那一場鍘美案,把人頭按在了鍘刀下,就真的噴出血來,他以為是真的呢,就駭得哭了。還有送灶王爺上天,他在白紙上畫了一匹馬,母親就扔進灶坑裏燒了,說是送了灶王爺當坐騎……
  青年人講完了這些,便覺得失落和傷感,童年和童年的那些事,畢竟一去不複返了。我也就跟著失落和傷感,但我們動情的內容是不一樣的,我是一個在北方長大的孩子,我們那兒過大年沒有這樣的含蓄多情,花樣百出,吃吃餃子,穿穿新衣也就過去了,大概北方的文化過於粗鄺和直接了吧。但這對一個人來說,是不是就意味著一種缺失呢?
  我采訪累了,就拿了張報紙鋪在地上,地磚上挺涼的,有點凍屁股。我也是想給家裏打個電話了,來北京的事家裏還不知道呢,來北京這麽長時間了,還沒往家裏打過電話呢,我這個人真是隨意和飄蕩慣了。剛才采訪了那麽多過大年的內容,倒使我忽然有點兒想家了,心裏也就生出來一些歉疚。
  電話是我爸接的,一聽我來了北京工作,他吃驚得不得了,罵我沒心沒肺,這麽大的事也不同家裏商量,我就說:“現在這個時代,哪兒好就往哪兒跳,反正也都是我一個人,還跟你們商量什麽呀?”我爸免不了又一陣叮囑,問我過年回家嗎,我說當然回呀!我去年過年就沒回去的。
  放下手機,我看著來來往往漫步的人流,嘴裏哼起小調兒來。一個女人用一隻手拿了兩個玉鐲,就那樣悠閑地從我麵前走過,那鐲子一定是她剛買的,是準備買了送人,或還沒來得及戴在腕上?不管怎樣,她都使我想起了倒騰玉器的聶雲,我的心情隨即就晴轉多雲了。聶雲現在成了我在北京唯一不快樂的因素,說這樣的話,好像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但確實是這樣的。我這樣醜化她,不隻是因為她那超額做愛的方式,使我越來越失去了興趣。
  也許是我們距離太近,接觸太頻繁的緣故吧,她的缺點日益突出得暴露在了我麵前,我也奇怪,難道我的缺點沒有暴露在她麵前嗎?她每天那樣不厭其煩,無微不至地對我關照?然而,我也正是把這關照看成了她最大缺點啊!一天到晚,隻要她在家,也不管我寫稿子還是看電視,她那張嘴沒有停歇的時候,不是問我內褲換沒換,襪子洗沒洗,就是抓住我別的事問個不休,再就是沒個頭尾地嘮叨她生意上那點兒破事兒。我感覺她就像《大話西遊》裏那個沒完沒了的唐僧,而我就是旁邊那個小妖精,真想弄根兒繩吊死。
  我因此和她吵過幾次架,但雲開霧散了,她還會變回老樣子。我也曾試著離開她,可短時間內看來還不行,她每一次都以要給我們單位打電話相威脅。一個好女人不應該過多的說,而應該是過多地去做,內褲和襪子沒洗,你拿去洗不就完了嗎?要不你嘮叨完不也得洗嗎?這樣一個男人才會對你俯首稱臣。她怎麽就不明白呢?我於是困惑,她還沒有絕經,更年期怎麽就提前了呢?我也進一步明白了:劉大軍能跟她離婚,簡直是幸福的解脫啊!
  從天安門廣場離開,我本想直接回聶雲家,可想起單位電腦裏還有一些需要的資料,就決定先回單位一趟。我到單位的時候已是黃昏了,在門口正碰見艾紅兩口子出來,這讓我意外也很尷尬。自從那次偷聽了倆人因了我而吵架,每次遇到他們,我都是這種心理。張可向我點頭笑了笑,艾紅則問去采訪剛回來吧,我就說是。“哎?方舟,那個女人是誰呀?”艾紅忽然又那樣笑著看我。“哪個女人呀?”我一愣。艾紅就說:“那天我打你手機,一個女人接的,那個凶啊,跟母老虎要把人吃了似的!”“啊……啊她呀,別搭理她,她就那樣!”我吞吞吐吐地,心裏卻恨:除了聶雲還有誰呀?“方舟,你也太那個了吧,找了女朋友也瞞著我啊?”“不是,沒來得及,哪天……哪天領給你們看!”我滿臉通紅。
  與艾紅兩口子的碰麵,使我憋了一肚子氣,我把單位電腦裏的資料保存到我郵箱草稿夾時,我心裏還在搜索著,我猛然想起,一周前的一個中午,我下樓去買醬油,是忘記帶手機了,而那天聶雲剛好在家。我關閉了電腦,就氣哄哄地走出單位,上了公交車。我在車上還咬牙切齒呢,照這個勁頭兒,回去見到聶雲,不是一飛腳,也得一電炮。但我回到住處時已快晚八點了,聶雲卻不在家,花花卻搖頭晃尾巴地迎了過來,我沒搭理它。我沒著沒落地滿屋子尋磨著,真想摔件東西泄泄火氣。
  “聶雲幹什麽去了呢?她往常七點左右肯定在家的。”這樣想著,我就坐在沙發上跟花花瞪眼睛。聶雲是八點半多回來的,一邊關門一邊笑著說:“車上擠死了,還遇到了塞車!”“你什麽意思啊?”我火氣仍很大的,臉色一定不好看。“怎麽了?我一回來你臉就拉老長!”聶雲看著我。“你是不是接過我同學的電話?”我瞪著眼睛問她。“是……是啊,怎麽了?”聶雲看上去有點兒心虛。“怎麽了?你那是什麽態度啊?再說了,你接過電話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呀?”“我想她過後會給你再打的,所以……”“所以什麽啊?我看你就是成心的!”我喊了起來。“我就是成心的,你怎麽著吧?!”聶雲突然也瘋狂地喊起來。在一旁一直沒言語的花花這時突然也叫了起來,是衝著我叫,它一定以為我欺負聶雲了。
  見我沒說什麽,聶雲又說:“誰讓你不跟我說你北京有個女同學的?”“我憑什麽要跟你說啊?”我的聲音仍很大。“你根本沒跟我一個心過,你們倆肯定有關係!”聶雲恨恨地說。“你他媽的放屁!”我顯然被聶雲的話激怒了,吼叫著就衝到了她的麵前。她卻身子一挺一挺地:“你打啊?有能耐你往這兒打?”聶雲忽然指著自己的肚子。我緊攥著拳頭看著她,氣得渾身發抖。花花衝我叫得更凶了,聶雲忽然喝了它一聲,它就老實地趴在了一旁。“方舟你可真行,為了那個女的你跟我發狠,你……”聶雲看著我說著,語調竟變了,淚水湧了出來:“我懷了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回來得晚啊?我去醫院了!”我一下子愣住了。聶雲沒再說什麽,打開自己的挎包,拿出一張紙來就摔在了我身上,紙又掉在了地上。我撿了起來,那上麵,懷孕的天數和胚胎的大小,都用數字標著呢,我不禁手腳發麻。
  我真懷疑自己有特異功能了。跟毛毛在一起時,就那一次沒戴套,卻還種上了,命中率達百分百。我和聶雲難道也故伎重演?我和聶雲那第一夜的三次,由於事發唐突,當時沒采取任何措施,但事後她是買了藥吃的啊?她還特意給我看了避孕藥的說明書呢,上麵明明寫著七十二小時有效的。那以後我基本上都戴了套,偶爾幾次沒帶,她也都吃了藥的。難道這避孕藥和避孕套又都是冒牌貨?再不就是我的精子太頑強了,有很強的抵抗力和穿透力,能抵抗住藥物的圍剿,能衝破橡膠的阻礙。我在心裏畫了個十字架,然後禱告:上帝啊,求求你別再和我開這種玩笑了,好嗎?
  “聶雲,那你說怎麽辦啊?明天我陪你去打掉吧!”我的聲音已經軟了下來。“什麽?打掉?虧你說得出口!”聶雲很驚訝地看著我。“那你說怎麽辦?我們以後不在一起,總不能留個孩子吧?”我有些急了。聶雲卻突然冷笑了兩聲:“一著急說心裏話了吧?不想跟我在一起……”聶雲說著,聲音忽然又瘋狂了:“那你他媽的當初幹什麽來著?!”可能是看見了聶雲對我凶,花花又仗勢向我叫起來。“我……那你也當真啊?我們可能在一起嗎?”我確實有些理虧,她曾追問過我,我當時回答得很含糊。“我不管你怎麽樣,反正這個孩子我要定了,我和大軍就沒要上孩子,這麽大年齡了,我懷上一個容易嗎?”聶雲看著我,竟然很冷靜地說。“你必須打掉!”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又吼道。“好啊!”聶雲卻忽然笑了,她這次挺了挺肚子:“你往這踹,隻要你狠狠地踹一腳,你就如願了。”我就那樣看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我又瞪了一眼還衝我叫的花花,抬腳走到了門口,伸手拉開了門。“你去哪兒?”聶雲問。“我愛去哪兒去哪兒,你管得著嗎?”我走出去,很用力地關上了門。
  應該還有公交車,我卻沒坐,我在小區門口打了輛黑出租,司機問我去哪兒,我說:“城裏!”進了市區,路過一個串兒店,我就讓司機停了車。
  要了羊肉串兒,要了幾瓶啤酒,我就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雖然沒吃晚飯,但氣也氣飽了,不過拿肉消氣,借酒消愁罷了。食客們都高興著自己的高興,沒人搭理我,我也就旁若無人,吃著喝著,我仿佛置身在了無盡的落寞和荒涼中。難道我真的應該擁有一個港灣了嗎?難道我真的應該尋找一個歸宿了嗎?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時刻,我會有這樣的思考。
  一個在外漂泊的男人,他竟忽然想有個家了,他的那雙腳一定是疲憊了,他的那顆心一定是厭倦了,但無論如何,這對快三十而立的男人來說,確實是一件好事。是的,我想有個家,哪怕不大的一個地方,我砍柴來她呀擔水,她養孩來我呀喂豬。我的那個她應該是什麽樣子呢?就是趙婷那樣的吧?黃鸝也是可以的,劉艾麗之流的還算湊合。
  但不是聶雲,絕對不是!
  我覺得,黃鸝會給我打電話的,這麽長時間了沒音訊,她也應該打了,而且不打則已,一打便會決定什麽。她果然打來了,她打得那麽決絕,電話裏就讓我回答:行,還是不行。
  聶雲肚子裏的那個雜種——是的,我知道我也是在罵自己,但我願意——拖得我心力交瘁的,連我們領導都看出來,我這兩天的工作心態有問題:“方舟啊,你這兩天,是不是有什麽事啊?怎麽心不在焉的?”“啊,家裏有點事,不過沒什麽大事!”我說。“哦,要不你把稿子給小鄭,讓他幫你改吧,你休息兩天。”“不用,不用,還是我自己來吧!”我忙謙恭地說。
  我寫的那組人物過年稿子,沒有完全達到領導的標準,領導便又耐心地指導了我一番,讓我重新改寫,這讓我很丟麵子。本來我在聶雲那兒也可以改稿子的,這樣也不至於讓領導看在眼裏煩在心上了。可那整個房間裏都充滿了聶雲和她肚子裏孩子的味道,我嗅著就心情煩躁,哪還改得進去稿子啊?
  中午吃了外賣,下午近兩點時,我才把那組稿子改完,我拿去給領導看,領導認真看了一遍,然後滿意得點了點頭:“可以了,味道出來了!”我也不禁鬆了口氣。若是還不合格,再重新返工,我想我會發瘋的,會不顧一切把它撕碎。出了單位的大門,我沒有直接坐上公交車,我想在街上走一走,雖然北京的冬天也很冷。我穿著羽絨服,幹脆把帽子也套在了腦袋上,然後係緊帽帶兒,我整個就成套中人了。
  人行道上的男女都吐著白氣與我擦肩而過,大街上的車子都拖著白煙跑來跑去,這冬天真是一個很純淨的季節啊,純淨的能讓你看見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它們靈魂的痕跡。我忽然記起那句話來:“冬天既然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春節一過,春天馬上就會來的。想著萬物複蘇,春暖花開,我就想到了海子,我為麽會想起他呢?海子似乎與春天有著某種聯係吧?就想起了我的第一次北京之旅。
  那是大學時代的一個寒假,我來參加詩刊社辦的一界培訓班,就在蘋果園地鐵對麵的一個破旅館裏,一些詩壇名家,還有中央美院、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都來授課。一位著名詩人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和臥軌的海子,跳未名湖的戈麥,還有天安門前突發腦出血的駱一禾,曾被稱為詩壇的“北大四傑”,他們也都是好友,卻隻有他還活著。我從他的嘴裏聽到了一個真實的海子。
  說有一年,海子跟幾個朋友外出,途經偏僻小鎮,天色就已經黑了,可小鎮上沒有賓館,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旅館都沒有,隻有一個大車店,是車啊牛啊馬啊可以和人一起消費的那種,環境的髒亂差可想而知,朋友們一進去就皺了眉頭,紛紛表示寧走夜路也不住下來,海子卻說:“那什麽地方幹淨呢?整個世界都是肮髒的,我從來不拒絕肮髒!”海子說完,就合衣躺在了大鋪上……詩人講這個故事,不是想告訴我們海子的特立獨行,是想向我們揭露海子的精神世界。他說海子的靈感都來源於聖經,他死的時候,身上帶著四本書,其中一本就是《新舊約全書》。
  讓我們一起再次來欣賞海子的遺作,也是我最喜歡的那首《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隻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多麽簡單的一個願望啊?然而海子隻能在紙上說,自己卻實現不了。我曾一度懷疑,海子就是因為連這樣簡單的願望都實現不了,才選擇了那悲壯的一幕——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縱身撲向三海關前冰冷的鐵軌,被碾成了兩截。我現在的願望和海子是一樣一樣的,也是那麽的簡單:結束以前我一切的一切,從明天開始,做一個幸福的人。然而這個願望是多麽可望不可及啊?我也無法實現。
  孩子是長在聶雲身上的,這讓我無可奈何,若是長在我身上就好了,我可以一刀把它剜了去,這樣我們就沒了關係,就可以徹底擺脫她了。我甚至還有一個方案,中國那麽大,我就隨便跑到一個小地方,隱姓埋名,讓她生下了孩子卻找不到我,我可以找個農家妹或漁家女,舒舒服服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可這跟在逃犯又有什麽分別呢……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黃鸝的電話就打來了,我接了她卻不說話,我說:“黃鸝,你說話呀?”她還是沒吭聲,我也就沉默下來。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黃鸝忽然說:“方舟,你回來吧,我想嫁給你!”我沒說話,按理這樣的信息應該讓一個男人眩暈或瘋狂的,可我卻一點感知都沒有。黃鸝顯然是在等我的反應,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就想問你一遍,就一遍,你回答我行還是不行!”接著她就問了一遍:“方舟,我想嫁給你,你回來行嗎?”我呼吸緊促起來,大腦高度緊張,擺在我麵前的明明是兩條路,我卻沒的選擇了,我說:“行!”黃鸝就說:“那好,你回來吧,我等你!”
  我不清楚是怎樣坐上公交車的,又是怎樣進了聶雲的家,我不但大腦裏發飄,腳下也發飄。
  我知道,隻要跟聶雲說了我想回趟省城,我們倆之間就會又起戰爭。我是晚上,挨著她躺在那張大雙人床上跟她說的,她聽了臉上就變了顏色,問我:“徐冬的案子不是年後開庭嗎?你回去幹什麽呀?”我就說:“除了徐冬的事,我就不行有別的事了?”“什麽事啊?”她又問。“我回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我撒了個謊。“誰呀?”“誰你也不認識!”“那不一定,你說了我被不住就認識呢!”“我們同事劉浪,你認識嗎?”聶雲顯然不認識,她看著我,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不對吧,還差三天就春節了,他結哪兒門子婚啊?”我愣了愣:“你問我,我問誰呀?我他媽也納悶呢!”
  “我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走,你就不能把錢給他寄過去?”聶雲又擺起了身孕架子。“你什麽時候啊?離做月子不還遠著呢嗎?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是朋友感情的事!”我來了氣。這幾天她剛有點嘔的跡象,她就不怎麽去照看生意了,成天在家養護,還動不動就跟我說,我不關心她了,我不會嗬護她了,煩死人了。“還是不對勁兒,你在騙我吧?你回去見哪個小情人兒吧?”聶雲注視著我。“你他媽說話別總這麽難聽!”我發了脾氣。聶雲卻沒動聲色,看著我,忽然一探身拿起了我放在床頭的手機,我才猛然想起,黃鸝的電話記錄我還沒刪呢,這她要一個電話打過去,那一切都糟了,我怎麽這麽蠢啊?聶雲已經打開手機翻找了,我忙一把搶過去,她竟有準備,躲閃開了。
  我起身去搶,她仍躲閃,我就把她按倒了,她掙紮著,那兩隻手死攥著手機不放,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她的手指掰開,把手機搶了過來,她卻頑強地又衝上來往回搶,我情急之下就使勁把手機摔在了地板上,可手機翻滾了幾個個兒,看上去竟完好無損。聶雲忙下床去撿,但她沒有我快,我撿起手機就拉開了洗手間的門,裏麵鋪得都是地磚,我這次是用上了渾身力氣摔出去的,手機落在地上就散了花了。我回過頭去對聶雲吼道:“你看吧,這回你看吧?!”聶雲胸脯一起一伏地,也發了瘋地跟我喊:“你肯定是有女人,要不你怎麽不敢給我看呀!”“對,我就有女人了,你愛咋咋地!”我邊說邊坐回床去。
  花花是被我們關在了臥室門外的,被驚擾得叫了起來,還不停地用爪子抓門,我們都沒去管它。
  “有能耐,你把那個女人的電話給我?”“我憑什麽要告訴你呀!”我們就那樣坐在床沿上對峙。“你要是個男人,就把她的電話給我!”聶雲又輕蔑地說。“我不是個男人,我就不給你!”我有點兒無賴了。聶雲看著我,胸脯的起伏劇烈起來,她被我氣壞了,但又拿我沒辦法。聶雲忽然又喊了起來:“方舟,你他媽的要對不起我,我帶著孩子找你們家去,我還要到公安局告你強奸……不信我們走著瞧,你看我能不能做得出來!”聶雲喊出這話是用了很大力氣的,大脖子上青筋暴露,嘴張得老大,眼睛卻閉著,整個身子還抖動,這使她看上去麵目猙獰。
  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但願他在裏麵好好表現,爭取從輕發落,也好早點兒出來,也許……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呢。”這樣想的時候,我正在看著一張借來的報紙,那上麵有一條關於副市長何魯的消息,導語部分是這樣的:昨日上午,XX省紀委、XX省監察廳,就何魯一案聯合舉行新聞發布會,經XX省委近日研究批準,決定對XX市副市長何魯、市教育局副局長方方、市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張大民3人開除黨籍,並建議給予開除公職的處分。
  一個人心中沒了恩怨,那他就能寬容對待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敵人。
  我把報紙還給了同座兒的中年人,因為車已經進站了。我站起身來拿下頭頂架子上的包,我就看見車窗外,黃鸝在向我招手,呼著白氣,兩個臉蛋被凍得紅紅的,再加上夕陽的輝映,就愈發鮮豔了,我忙笑著向她擺手回應。我是坐了“快客”回省城的,正值春運高峰,火車臥鋪票都排到年後了。
  昨晚和聶雲吵了架後,我又心平氣和地與她協商了一番,大過年的,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我並不是怕她,她威脅告我強奸,又什麽什麽的,那她去告呀?現在都講法製了,衙門口又不她家開的,就那麽容易給我定個罪名?調查取證是免不了的,弄我一身埋汰還差不多。但也不好說,三年前我做記者時,就遇到過這樣的事:男孩和女孩處了兩年朋友,在一塊兒同居都一年了,雙方父母商議他們的婚事,誰想卻因彩禮鬧掰了臉,女孩就在家長的慫恿下告了男孩強奸,男孩稀裏糊塗地被公安抓了起來,還被法院判了刑,幸虧我們及時報道,案子才翻過來,受賄司法人員全受了處分。
  我對聶雲說:“我回省城一趟,然後直接回老家,春節之後回來。”聶雲同意了我回省城,但不同意我回老家。說:“大過年的你不陪我,卻要回家,你還有良心嗎?”我忍著氣,耐著性子跟她解釋:“去年春節我就沒回家,今年春節我還在外邊過?你說我該不該回去?”聶雲想說什麽沒說,她知道攔不住我,半響又說:“那你過了春節就回來!”
  今天早上,我給領導打電話請假,沒出我的意料,領導說:“那你就節後回來吧,報社明天就放假了!”然後我又給艾紅打了電話。我是臨上車前,用公用電話給黃鸝打手機的,告訴她我坐快客回去,並說:“手機壞了,下車我給你打電話!”她卻說:“我去接你吧!”
  我下了車,黃鸝就迎了上來,我趕緊放下手裏的包,伸出雙手去給她焐臉。“哎呀,凍死我了!”黃鸝竟撒起嬌來,我是敞著懷穿羽絨服的,她就把那雙小手塞進了我的衣服裏,差不多是摟著我了。很多人都在看我們,但我們旁若無人,我很得意。“還冷嗎?”我故意問黃鸝。“不冷了!”黃鸝也很得意地笑著。我就這樣把她的臉和手都焐熱了。
  “你是想先吃飯,還是先洗個澡做按摩?”我有點意外:“怎麽?你還要給我按摩呀?”黃鸝卻白了我一眼:“美死你了!”然後又說:“我是想請你去按摩,知道你坐一天車挺累的!”沒想到還有這種關心方式,我當然很受用,當然不能拒絕了,就說:“我在車上吃了東西,還不餓。”她就很鬼地笑了:“那走吧!”
  就這樣,我們打車去了“人間天上”,“人間天上”在省城算是比較有檔次的浴所了,什麽奶浴、鹽浴、玉石浴、黃泥浴……肯定也會有口水浴;按摩方式也是花樣百出,港式、泰式、日式、韓式……當然也會有激情式。服務小姐也都是經過一番篩選的,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段有身段,服務類別不同,價位也就不一樣,就看你自己選擇了。我隻來過一次“人間天上”,當然是別人安排的,要我自己來消費?除非是哪天被金元寶砸成了傻子。
  進了“人間天上”,黃鸝竟輕車熟路,一看就知是常客,這倒讓我吃了一驚,我才想起人家是留過洋的。我們先洗了澡——哈,別多想,我們是分開洗的,中國畢竟還沒開化到男女混浴的程度。但按摩卻是在一個廳裏,當然也有小間兒,我一進去小姐就問:“先生開小間嗎?”我說:“不用,這裏通風好!”黃鸝能請我按摩,已經快把我慣壞了,我還哪敢得寸進尺啊。“先生,您要泰式、墨西哥式,還是……”“你們這兒有保健按摩嗎?”我忙打斷小姐的話,沒等她說什麽,我就近在一張按摩椅上躺了下來。小姐看了看我,很不情願地伸出了手。
  小姐剛按了幾下,黃鸝就走了進來,在我旁邊也躺下來。她要了足底按摩,我說:“你怎麽不做全身的啊?”她說:“小姐不閑硌手,我還怕疼呢!”她是說她太瘦了,享受不了。我們就那樣躺著,任憑小姐擺弄,一邊說著話兒,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看似輕鬆,其實我也很緊張。如沒了黃鸝在場,小姐肯定會對我一番甜言蜜語,而我也許會說幾個葷段子,那該多放鬆啊?所以,小姐總提醒我:“你放鬆點兒!”我隻有苦笑。我放鬆得下來嗎?好不容易捱過了六十分鍾。
  從“人間天上”出來,已是滿街燈彩,我們直接去了一家中餐館,黃鸝說知道我不喜西餐。我想那次請她吃西餐,她一定是看出來了,女人的心總是很細的。黃鸝不許我喝啤酒,卻讓我弄白的,說她也喝,就要了小瓶的二鍋頭。她也不問我在北京怎麽樣,是不是又人過留情了,這倒讓我憋了一肚子很難受,我也就沒提周彥軍。一小瓶的酒,我們隻喝了三分之一,卻已有了醉意,黃鸝看著我,忽然說:“方舟,你在北京怎樣,我不想知道,我隻要你保證,從現在起一心一意地愛我!”“我……我保證!”我回答得還算快,隻是有些躊躇,黃鸝竟沒發覺。
  坐在出租車上,黃鸝兩隻手勾著我的脖子,就把頭依在我了的肩上,我們都沒喝多,剩下的那三分之二的白酒,我們都沒再喝,而是要了碗米飯分著吃了。我是抱著黃鸝一口氣上了三樓的,這讓我自己很吃驚,也可能是黃鸝太瘦弱了吧。可等我進她家的門,我就更吃驚了,我第一次涉足這麽大的私人宅地,差不多有200平米吧!“怎麽樣?大嗎?”黃鸝問我。“大,真大!”我環顧著說。裝修上也很講究,中西結合的風格,大廳的牆壁上還開了個壁爐。“你父母不跟你在一起嗎?”我明知故問。“他們去海南了,回來也不在我這兒,我們家在時尚新都還有套房子!”黃鸝說著,進了洗手間。
  一個能把女兒送去美國留學的家庭,肯定很有錢,我也聽黃鸝提起過,她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但我卻沒想到這般奢侈。
  那張雙人床也夠大的,恐怕睡下四個人還綽綽有餘,這麽大的床多浪費啊?管他呢,我猛得往床上一仰,席夢思彈性十足,我不禁伸了個懶腰:“哎呀,真舒服啊!”黃鸝竟然也跟我學,猛地往床上一倒,伸了個懶腰:“哎呀,真舒服啊!”我側過身去看她,她也側過身來看我。“跟人學,是小狗兒!”我說。“我才不跟人學呢,我跟小狗兒學!”黃鸝說。我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她就用手摟著我,開始拚命地吻我……
  冬天的衣服穿得太多了,我說:“你熱嗎?”她說:“我熱。”我就幫她一件一件地除掉。然後我說:“我也熱,熱死了!”就自己一件一件地也除掉了。
  我們終於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了,就緊緊地粘成了一個人,我們開始蠕動起來,那張大床好像也隨著蠕動了起來。不,它那哪是蠕動啊?分明是在跳舞,四隻腳有節奏地踢踏著,像一隻小天鵝一樣輕盈。
  不是跳舞,它應該是在飛啊,像神話裏的飛毯,帶著我和黃鸝在天空中飛翔,飛過高山,飛過峽穀,飛過一望無際的平原。飛過高山了,我興奮得歡呼,她便跟著興奮得歡呼……飛過峽穀了,我害怕得驚叫,她便跟著害怕得驚叫……飛過平原了,我們就閉上眼睛,靜靜冥想,很慢很慢,能聞到花香,聽到鳥語,仿佛能感覺到風在慵懶地打盹,水在濕潤地呼吸……
  也不知什麽時候,忽然間狂風大作了,飛毯上下翻舞,我們都抓緊了對方,互相叫喊著,全身都抖動了起來,但,很突然地,我們還是掉了下來……
  我爛泥一樣趴在黃鸝身上,不停喘著粗氣,黃鸝的激動還沒有平息,紅暈就幸福地在她臉上綻開,我抬頭在她的額上親了一下,她就看著我笑了。
  我是從書上看到的,說做愛後,男人如果能主動給女人一點愛撫,女人就會感激他一輩子。我以前之所以沒和毛毛這樣,也沒和劉艾麗那樣,我是保留了,我不想讓她們感激。
  我就那樣趴在黃鸝身上睡著的吧?被我這般的重量級壓在身下,她的瘦弱肯定吃不消,她是費了很大力氣將我挪開的吧?而我一定睡得像一頭死豬。
  我又做夢了。夢見我穿著禮服,黃鸝穿著婚紗,我們在大庭廣眾之下舉行婚禮,就像劉浪的那場婚禮一樣,喜氣洋洋,熱熱鬧鬧。我忽然看見人群裏的徐冬,我就興奮地喊他:“徐冬,徐冬,你也來了嗎?你什麽時候出來的啊?”徐冬就擠出了人群,剛要和我說什麽,卻一閃不見了……
  畫麵又切換了,我和趙婷依偎著,就站在窗前向外看,外麵正雪花飄舞,美麗極了。我們正陶醉著,忽然傳來敲門聲,我就去開了門。門開了,我駭了一跳,聶雲就披頭散發的,和幾個警察站在雪地裏,聶雲忽然抬手指著我說:“就是他,就是他強奸了我!”一個警察便掏出了明晃晃的手銬朝我走過來,我嚇壞了,扭頭就跑……
  雪還在簌簌地下,我在空曠的雪地裏跑,黃鸝、聶雲、還有那幾個警察就在後麵追,又沒了趙婷。我是拚了命跑的,可他們卻越追越近了,眼看就要抓到我了,我就叫喊了起來:“別抓我!別抓我!”我沒喊幾句,就一下子被抓到了……是黃鸝在推我,我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她,她卻向我笑著:“你嚷什麽呀?誰抓你了啊?”“是警察,警察抓我!”我還沒完全從夢境裏擺脫出來。“嗬嗬,你做什麽壞事兒了?警察要抓你!”黃鸝顯然很感興趣。我這時才清醒過來,我向黃鸝笑了笑:“我做了一個噩夢。”天已經亮了,我向窗外看去,臉色卻又變了。
  外麵正下著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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