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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雅楠:如果不能好好愛

(2010-07-27 11:14:15) 下一個
 

  離歌
  那個給了我一個家庭又毀了我一個家庭的男人,像個地標一樣屹然矗立在汽車尾氣裏,看不出有什麽歡喜悲傷。事實上,他在任何時候都表現得像個有風度的智者——第一次約會的時候是這樣子,第一次帶我回老家的時候是這樣子,第一次被我撞破和別的女人偷情的時候也是這樣子!而我,每次出場都近似一個沒文化的智障,永遠在表現完了以後才發覺剛剛的表現欠缺深度。
  這又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九點三十八分。東山區民政局人潮洶湧,有人麵若桃花,有人貌似黑桃Q。
  “十一塊五。”政府同誌業務熟練地在我倆戶口本上分別蓋上權威大印,並丟出兩個離婚證。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我再也不用清洗和自己無關的褲衩襪子了;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和朋友玩多晚都不用和誰有個交代;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我又恢複了自由的單身生活……當然,你非要說這是讓人給踹了,我也不和你強。
  走出民政局的大門,世間正是春天。劉燁問:“吃早餐了嗎?”我把臉拉得更長一點,妖嬈地甩著一褲腿子灰走向二十米外違章停在路邊的破QQ,並以踩跑車的力度讓0.8的發動機發出8.0的轟鳴,然後——
  呼嘯而過。
  那個給了我一個家庭又毀了我一個家庭的男人,像個地標一樣屹然矗立在汽車尾氣裏,看不出有什麽歡喜悲傷。事實上,他在任何時候都表現得像個有風度的智者——第一次約會的時候是這樣子,第一次帶我回老家的時候是這樣子,第一次被我撞破和別的女人偷情的時候也是這樣子!而我,每次出場都近似一個沒文化的智障,永遠在表現完了以後才發覺剛剛的表現欠缺深度。
  十點三十八分。車行緩慢。電台裏播報著最新的路況信息,我滿腦子都是江湖恩怨。
  我是一個已婚婦女,嗯……確切地說,我曾經是一個已婚婦女。就在一天前,我們共同擁有兩套房子一輛車、一個兒子一條狗。而現在,我搬回到婚前的單身公寓,並爭取到兒子的撫養權——本來劉燁也爭取來著,但群眾輿論讓他隻配爭取到狗。不過我們都有相互探視兒子和狗的權利,區別隻是他必須每月支付兒子的撫養費,而我可以看心情來決定要不要支付狗的。至於這輛QQ,是我的結婚一周年禮物,當時劉先生說等我們五周年的時候,他就會把QQ變成甲殼蟲,十周年的時候,甲殼蟲將會變成Mini Cooper……我想我在有生之年可能沒那個福氣看他變戲法了,因為在五周年來臨之際,我隻看見了一個妖精!把我後半生的飯票給睡了。
  托離婚的福,我拿到九萬一千元的撫恤金。其實也不能算撫恤,而是我這些年為這個家捐獻的家私家電折現,約等於零存整取。另外我自身還值二十萬元人民幣——不過那要等到意外死亡後才能由保險公司轉到我兒子的名下。
  我奉獻給一個男人一段永恒的青春,那個男人留給我一個永遠隨他姓的兒子。
  一想到孩子就想到孩子他爸,一想到孩子他爸就想到破碎的婚姻,一想到破碎的婚姻,我的情緒就無比失控,每當無比失控的時候……油門和刹車總是那麽容易混淆。
  伴隨著發動機熄火的聲音和車體的強烈震動,我,頂上了前車的屁股,要命的是——還是輛寶7。後麵追尾未遂的出租車撿便宜賣乖地往死裏按喇叭,本來就很嘈雜的三月變得更加令人煩躁不安,你說汽車喇叭咋就沒人研發出個個性化鈴聲呢?喵了個咪的……
  有時候女人開車是非常令人抓狂的——這條定義,開寶7的人可以論證。而有的時候,女人開車是相當幸運的——這條定義,我可以論證。
  撞車的那一瞬間,我猜寶7車主大概會生氣吧,因為那樣美麗又昂貴的屁股存在的意義顯然不是用來給人頂的,所以當我心潮澎湃打開車門的時候,我分不清那個被侵犯的男人眼睛裏所放射出來的光芒到底是抱怨、憤怒、絕望,還是……壓抑?
  男,二十六至二十八歲,身高一米八以上,米色的新款Burberry開衫看起來不太像地攤貨——還有貼身剪裁的同色係休閑褲以及Hermès本季剛剛發布的Triviere小牛皮短靴。隨著步近,Armani經典寄情水的甜蜜豆蔻味越發勾魂攝魄……但,那張陌生的帥臉由始至終保持厭惡的神色,像是踩到了一坨屎。蒼天在上——我真心希望自己此刻能夠憑空像個屁一樣人間蒸發而不是扮演一個寒酸的罪人。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的刹車突然失靈……”雖然廉價的道歉聽起來沒那麽容易被原諒,但從一個女人嘴裏講出來,至少,可以少承受一些難聽的形容詞。
  也許我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事實上,寶7男一句話都沒對我講過,他隻是看了看尾廂,撥了個電話,就重新回到車裏,把受傷的屁股撅在路邊。我也手忙腳亂地開始翻找報險電話,把沒臉的QQ往路邊靠靠,然後,就是心神不寧的等待。
  每一天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件發生,那些意外有時會促成一段姻緣,讓?發現一個秘密,感悟到生命的真諦,或者送給未來的你一段或喜或悲的回憶……但如果生活每天都跟今天一樣,我寧願現在就去死。
  焦頭爛額處理完保險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我去毛毛家尋求安慰。
  毛毛是我的大學同學。當年,我們一同選擇了外語外貿大學的英語教育係。大三,我開始在一家旅行社打工,先拿下導遊證,畢業後又拿下了國際導遊證,開啟遊牧民族的人生。
  這段人生在七年前接待一個政府考察團之後完美告終,那一趟歐洲行,我成功獵獲了當時的青年共產黨員劉燁同誌。在阿姆斯特丹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在老幹部們的忽悠下半推半就走進一間小酒吧,再半推半就喝了點小酒,然後半推半就上台與樂手共同整了段吉他彈唱,好像是當時很火的Jack Johnson的banana pancakes,好像還有即興跳舞部分,不帶脫衣服的那種……當時表演得挺成功,為日後劉燁跟我沒話找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婚後,我戒掉了流浪漢的生活方式,戒掉名牌、夜生活以及不是純吃飯的約會,除了偶爾接一些文字翻譯工作外就是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家政工人。而讓我舍得從午夜公主化身菜市場大媽的兩個重要原因:一是緣於劉同誌長得超像林誌 穎——除了臉是黑的;二是感覺嫁給公務員比較靠譜。
  當然,這個感覺在三個月前粉碎性地骨折了,事實證明,公務員也靠不住。
  對不起,扯遠了。我本來想說的是毛毛——當年我們一同選擇了外語外貿大學英語教育係,丫在三年級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有搖滾天賦,然後極缺心眼兒地在耳朵上捅了七個窟窿,畫煙熏妝,穿要飯的衣服,把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搞成天打五雷轟頂狀……乍一看就像超級賽亞人,仔細看比乍一看還像。
  此外,她還曠課學電吉他,學貝斯,學架子鼓,跟地下樂隊的主唱玩私奔。當然,不好意思,我那時很哈她,我的二把刀和弦也是跟她學的。她還慫恿我跟她一起整文身,她在脊椎位置刺了一條梵文,意思是:“我是你最愛的人嗎?”
  這條特殊疑問句讓她畢業後沒當成空姐,我想倘若她文著“西藏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概考官就會原諒她的年少輕狂了。
  她慫恿我整文身,我很認真地思考了一宿,然後拿去一張世界地圖——中英文對照的那種。我覺得做任何事都要有意義,可文身師報了個價,我覺得很貴,這事兒就這麽算了。
  實際上,毛毛對搖滾的熱情隻執著了一年半,畢業前她邂逅了一個宇航員,OH NO,是飛行員……她就不再走賽亞人路線了,改走空姐路線,連跟陌生人打招呼都是Hello Kitty式的。說實話,我挺感激那個飛行員的,盡管他在毛毛的情史裏僅出現過短暫的一個夏天。
  再後來,我們都畢業了,毛毛進入一家主流媒體,做記者、編輯;兩年前跳去另一家非主流媒體,做執行主編,晉級過程中也集齊了十二星座男朋友。
  我曾經有個很浪漫的計劃,就是在自己每一年生日那天都和劉燁拍一張甜蜜的全身照,在照片背麵記下那一年的生日願望,等老了以後會有很長一段溫暖的回憶。這個計劃講給毛毛聽的時候,她顯得無比激動,她說:“太有才了你!我也要拍生日照!把每一年陪我過生日的男朋友名字寫在背麵,這樣等老了就不會想不起來當時跟誰在一起了。”
  她說她找不到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隻能不停地找。我本來以為自己找到了……後來發覺自己壽命太長。
  我從毛毛的冰箱裏拿出一瓶番石榴味的果汁先生,一飲而盡,然後一屁股癱在沙發裏,麵無表情地接受她的凝視。
  “手續辦完啦?”毛毛問。
  “嗯。”我踢掉拖鞋躺在沙發上。
  “怎麽這麽久啊?離婚也要排隊嗎?”
  “離婚挺快的,離完出了點意外情況。”
  “不是辦完手續又去敘舊了吧?”
  我從沙發上騰空而起:“願意敘舊你跟他敘去!我跟他這輩子隻有三種可能,就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求求你讓我安息吧!”
  毛毛還是不慍不火地保持微笑:“說吧,今兒誰又刺激你了?”
  其實我真不是心疼那輛涅槃的破QQ,一不是什麽好車,二也不是什麽好人送的。我隻是每每想起寶7男的厭惡表情就惱羞成怒——我是賣國了還是賣淫了?至於你拿這種眼神來看我!
  但這種事是死都不能說的,免得又給毛毛平添歡樂。
  人多不一定就熱鬧,身邊相伴的不一定都是朋友。有時候,你並不需要被人同情,你隻是在受傷的時候需要有個人陪。女人注定是天敵,在沒有感情和利益衝突的前提下,就是姐妹;有了,就是對手——讓你的對手對你了如指掌是非常傻Í的行為。更何況,哪個女人也不願意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麵展現在姐妹麵前,因為那隨時可能成為姐妹們在各自男人麵前顯示自己更有魅力的無聊話題。
  “辦完手續回來的路上追尾了,一整天都耗在維修廠。”我提煉了一下中心思想。
  “就這點事啊?那輛破驢早就該捐了,就你還拿它當馬騎。我勸你別修了,往垃圾站一開,利人利己利國利民。”
  “保險公司也這麽說,賠了七千塊,沒修。”我跳過細節。
  “不是吧?你追得多狠啊?還真報廢了?”
  “一般狠。主要是臉皮薄,不禁撞。”
  “嗯,報廢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對了,老劉沒跟你爭寶寶嗎?你還真想要啊?”毛毛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有臉爭嗎,我親生的兒子幹嗎不要?”
  “那是老劉家的種,他對不起你但能對得起他兒子!你說你什麽時候能聽人勸?不該結的時候結,不該離的時候離,不該要的你也要。你肩膀上扛個腦袋是用來點綴的嗎?一個離婚女人還帶個四歲兒子,怎麽找下家?”
  “咱倆焦點不一樣。他在我身上放火,我不可能燃燒自己溫暖別人。我給他當了五年保姆兼三陪,懷胎十月,然後他領著我兒子跟野女人幸福去了——拿我當一次性筷子使啊?再說了,孩子不會影響我的個人魅力值吧!我們都還年輕嘛,豪門嫁不進去,暴發戶我還配不上了?三十歲的瞧不上我,六十歲的還不能將就一下啊?滿街都是男人,我的前途光明得很!你就等著為我再做一次伴娘吧!”我喜歡給自己製造一些希望,盡管有時那些希望貌似很渺茫。
  她說:“年輕個P!再年輕也奔三了吧?有人叫你阿姨了吧?看電影不能混學生票了吧?不抹眼霜不行了吧?流光水滑的妹妹成群結隊上來搶生意,還六十歲……你想什麽好事兒?六十歲多搶手啊!駕崩了馬上能繼承遺產。再說六十歲的還想找年輕的呢!不是給你潑冷水,成天哄孩子連摳仔時間都沒有,還魅力啥呀!等寶寶生活能自理了咱就真的隻剩下人格魅力了,到時候殘花敗柳的,你就打個行李卷直接上峨眉山投奔滅絕師太吧!”
  這麽多年來對毛毛又愛又恨卻不離不棄的主要原因,就是她總能一針見血,而那正是我總想逃避的。
  每次找毛毛尋求安慰的結果,都是需要換個人提供更多的安慰。不過,有人願意理你,生活就不算太悲觀。
  四點半,我去幼兒園接寶寶回家,然後回到闊別五年的單身公寓。公寓的租客一個月前協議搬走,我找人簡單刷了牆麵,換了些新家具,讓我們娘兒倆看起來沒那麽慘。在寶寶眼裏,一百平米帶天台花園的住宅和五十平米沒有陽台的公寓似乎沒什麽區別,甚至,他為了嶄新的房間顏色興奮不已。隻是在睡前洗澡的時候,他天真地問:“爸爸什麽時候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啊?”
  “爸爸不過來。爸爸和另外一個女人住在原來的房子裏。”我一邊疲憊地幫寶寶打浴液,一邊機械地回答。
  “爸爸願意跟那個女人住嗎?”寶寶一臉迷茫。
  “嗯。”——聽到這句,又想撞車了。
  “寶寶願意跟媽媽住嗎?”我問。
  “願意。”
  “那寶寶會不會跟別人好上了就不要媽媽了?”
  “不會。”寶寶仍然一臉迷茫,眼睛忽閃忽閃的。
  不知道為什麽,得到這個答案,心裏卻不像被安慰到,而像是做錯事的人終於找到一個不用負責的借口。也許,毛毛是對的。我很自私,高唱著自己是個受害者,用同歸於盡的方式反擊,卻傷害了我最最不想傷害的人。
  在家屬區裏儀表堂堂的劉處長,在我身邊體貼入微的好男人,在寶寶眼中無所不能的超人爸爸,那一天,忘記家庭責任,走火入魔地喝下迷魂湯。曾發誓和他甘苦與共的我,卻沒有幫他尋找解藥,而是用荊棘封住回家的路,並拔出利劍斬立決。我殘忍地強迫沒有完全行為能力的寶寶在可以同時擁有的爸爸媽媽間必須選擇一個A或B,卻不考慮那種結局是比現狀更好,還是……萬劫不複?
  “媽媽,你和爸爸要離婚到什麽時候啊?”躺在床上,寶寶終於還是忍不住問。
  “等你長大吧。”我認真地敷衍著。關了燈。兩行清淚為誰滴呢?我不知道。
  沒有男人,地球一樣轉,生活仍要繼續,遠處還有更多更好的男人願意為你裸奔。這是我多年失戀經驗總結出的一條定律。
  白天的時候,憂傷總是顯得微不足道。早上送完寶寶,我回到曾經效力過的旅行社拜訪老領導。
  鐵了心要離婚的那一個月裏,我仔細把後路一條條鋪好,其實我不是一個善於統籌的人,但我有著超乎常人的行動力和爆發力,很少問別人該怎麽辦。這種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因為——我是一個棄嬰。“媽媽”實際上是我出生的那家醫院的護士長,比我大四十幾歲,一輩子沒結過婚,在我高二那年死於乳腺癌。
  臨終的時候,她囑咐我四件事:一是我的親媽十六歲生下我,所以才把我拋棄——講這個並不是讓我別恨她,而是叫我別輕易跟男人上床,上床前要看清他們嘴臉,上了床要及時佩戴杜蕾斯;二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早點去醫院,不好意思的地方也不能不好意思檢查;三是列給我一張名單,希望在自己火化前透過遺體看見他們的臉;四是告訴我一定要考大學,把房子賣了交學費,還說以後遇事要獨立想辦法,求神不如求自己。
  “求神不如求自己”,這句話我一直記著,並打算把它刻成墓誌銘。
  旅行社的黎總說可以幫我安排一些兼職導遊工作,我開心極了。走出大樓,直奔華爾街英語學校——十一月的同聲傳譯考試是我給自己設下的目標,通過了,就可以賺更多的錢,養好自己和寶寶。
  健身、美容、買衣服……我在離婚的第二天提起紅衛兵抄家般的熱情,迅速恢複三級備戰狀態。因為隻有時刻準備著,才有機會走到“豪門”麵前,和二十出頭的大胸小妞同級PK,競爭上崗。
  女人過了三十歲,感情隻能智取,不能豪奪。
  晚飯時候,心情很好,我做了寶寶最愛吃的紅燒肉、冬瓜蝦仁、清蒸金昌魚、蒜蓉西蘭花,兩個人吃四個菜,寶寶心情也很好。
  吃完飯,我陪他一起看《喜羊羊與灰太狼》,演到喜羊羊發明了一種可以變成狼性格的餅幹時,手機響起,號碼是劉燁的,我直接把手機拿給寶寶聽。
  “您好,哪位?”寶寶學我的樣子裝腔作勢。
  “爸爸!你幹嗎呢?”寶寶問。
  “哦,我和媽媽也剛吃完飯,我們在看《喜羊羊與灰太狼》,你什麽時候回來啊?”顯然,寶寶忘了我們的關係。
  “媽媽,我想回去看包子。”寶寶舉著電話眼巴巴望著我,等待我同意。包子是劉燁養的哈士奇犬,一歲,藍眼睛,高大俊美,和寶寶青梅竹馬形影不離,我答應寶寶隻要他想,就會隨時帶他回去看包子,他才會在搬家的時候停止哭鬧。
  “今天太晚了,明天還要上幼兒園。禮拜六媽媽帶你去看。”我故意講大聲,為了讓電話裏的那個人擺正自己的位置。
  又聊了幾句,對方終於收線了。
  掛掉電話,寶寶扭過頭很認真地跟我說:“媽媽你不用擔心,我跟你是一夥的,我不會離開你。”
  剛剛消失的負罪感又湧上心頭。
  剛把寶寶送到幼兒園,黎總就帶來了好消息:三月二十一日有幾個團同時要去馬來西亞,其中一個是去沙巴的Labuan豪華度假團,七天,隻有十個人,問我願不願意接團。我痛快答應並表示感謝,放下電話時突然想起寶寶。
  在華爾街的時光有點心不在焉,耳機裏的口語講一句我忘半句,根本聽不見下句說的是啥。終於,我摘了耳機昧著良心給劉燁打了個電話。
  “喂?”熟悉的聲音如風過耳。
  “我是許可。”我知道他不會刪我的號碼,但還是刻意讓通話幾近官方。
  “我二十一號要帶團出境,七天,想問問你方不方便幫我帶一下寶寶。”我開門見山。
  劉燁無奈地笑了一下:“方便,怎麽會不方便呢。你安排吧。”
  “那沒什麽事了,我下周末把寶寶送過去。”
  “唉!”劉燁搶了一句,“明天你們幾點回來?”
  “中午前吧,我答應帶寶寶去你家看包子。”我很介意他的“回”字,這個曾經很溫馨的字眼現在顯得相當的賤,所以強調了一下“你家”。後來想想,還是表現得像個智障,很沒深度。
  在和劉燁的戰爭中,在隱忍和狂躁間,我選擇了同歸於盡。雖然這個選擇現在看來並不明智,卻是我最需要的。劉燁不是我的初戀,甚至連第二第三都排不上,可他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個我從小到大都想得到的。
  我們的婚姻沒有摻雜任何政治、金錢、門當戶對的因素。他沒有嫌棄我是個孤兒,沒有高尚職業,不是處……嗯。我沒有嫌棄他的農民父母、仕途之路隻能維持現狀、收入不多還要貼補窮親戚……我覺得我們擁有真正的愛情。
  幸福的時候,我經常玩笑著威脅劉燁:“你要是敢在外麵偷雞摸狗……”
  劉燁馬上心領神會地搶答:“你切我JJ,抱我兒跳井,殺我全家。”
  我就會露出喪心病狂的微笑。
  但我心裏卻在想,假如劉燁真的出軌了,我會原諒的,隻要他永遠把我排在第一位,我不介意別的女人忌妒我的地位。可當這一天沒有任何預兆地降臨了,我卻發現自己原來根本不能接受,甚至想一想都會瘋掉!
  劉燁並不壞,或者壞得不夠徹底,所以才會在東窗事發後想盡辦法補償,發誓,討好我。我知道那不是害怕我當真切他JJ或者殺他全家……但越是這樣,越讓我覺得我們的婚姻無可挽救。
  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遇到一個忠誠的男人。我不知道時過境遷,自己會不會後悔今天的衝動。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像《過把癮》那樣,落入俗套地重新走到一起……但目前為止,我恨他。而且離婚並沒有減輕我對他的仇恨。
  我想讓他孤獨地痛省委門口時不時會聚集一些人民群眾,拉著白布黑字的標語靜坐著等待領導幹部們出來主持公道。
  剛和劉燁同居那會兒,我每天都飽含熱淚進諫,讓他跟上麵反映反映。他說:“農田商建、高官受賄、情婦命案……哪個我做得了主?哪個是我能說上話的?哪個不牽扯出重量級苦——像我現在這樣。
  人物?我進到機關是通過重重考試,不是繼位登基。等我有能力管的那天我一定管,但我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愛莫能助。”
  劉燁獻身的衙門叫史誌辦,據我多年臥底觀察是沒什麽實權的單位,唯一的油水是每年年尾下地市檢查工作,帶點免費特產回來。而且憑他的出身,如果不出意外也不可能給他“能力”。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沒有機會做貪官汙吏,我也不用擔心寶寶生出來沒屁眼兒。
  打車經過省委的時候,我見到一個黑老外頭纏繃帶手舉白板,執著堅守在武警同誌二十米開外的路口,白板上幾個大字——“城管打我!”觸目驚心。我很想下去告訴他今天是星期六,領導們都不上班的,有困難你得找警察……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下車。
  每個國家都有不公平的地方,每個地方都有能管的事和管不了的事,每個人都有幸運時刻和倒黴的時候,希望他能理解。
  寶寶一看見包子姑娘,就激動地撲上去,包子也無比激動,兩種生物跨越物種的隔閡深情相擁。相比之下,我和劉燁更像是新聞畫麵外的藝人經紀,禮貌微笑無動於衷。
  “我正炒菜呢,現在餓不餓?”劉燁當初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無論何時何地說話辦事都很得體。
  “還行,我陪他們玩會兒,你去忙吧!”我倒有點喜歡這種喧賓奪主的感覺。
  劉燁拉上廚房的玻璃門,我不露聲色用最短的時間掃描了一下四壁以及臥室,沒有發現女人的痕跡。走進洗手間,也沒有。寶寶的注意力和興奮點全都集中在包子身上,對他來說,這個周末與平時並沒什麽不同,一樣有爸爸媽媽和包子姑娘。
  “開飯嘍!”劉燁燦爛地笑著吆喝,露出整齊的小白牙。那一個瞬間,我恍惚自己不曾離開,不要臉的靈魂已經飛過去和他擁抱了……
  “寶寶洗手!”我強迫自己原神歸位,把包子姑娘趕去樓上天台,帶兒子進洗手間。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兒子說話。劉燁問我最近忙不忙,我給寶寶夾一塊胡蘿卜說“補充維生素B”;劉燁問下周去大馬哪裏,我給寶寶夾了塊魚腩說“吃魚要吃魚肚子,沒有刺”。這種氣氛很尷尬,但不說話更尷尬,我想下次再也不一起吃飯了,嚴重影響營養吸收。
  毛毛的電話來得如同及時雨,我離開餐桌,邊講邊向天台走。
  “哪混呢?”毛毛問。
  “和寶寶吃飯,下午帶他去少年宮,想給他報個鋼琴班什麽的。”
  “唉,晚上把寶寶寄存老劉那兒吧,出來吃飯,給你介紹個男朋友。”毛毛旁邊很嘈雜。
  “他是想包二奶啊,還是想找一夜情?你身邊那些沒譜青年還是自己留著用吧,別糟蹋已婚婦女了。”說實話,從大學起,追毛毛的男人還真都是我喜歡的類型,這也是為啥我那麽哈她的原因。不過和她交往最久的一個也沒超過兩年,更多的是像襪子一樣,穿完一季就露底了,這難免讓我懷疑她身邊的襪子都是什麽貨色。
  “靠!我怕你走不出陰影,這兩天四處幫你找對象,你丫還當我占你便宜是吧?”毛毛有點激歪。
  “不是。我沒想那麽快找,這樣對人家也挺不負責任的。再說我的條件,你跟人家說了嗎?我這傷口還沒好呢,別上來又補一刀。”
  “說了。不靠譜我能找你嗎?這人吧,論長相就沒你家老劉帥,歲數稍微有點大,四十七,看著倒不像。不過絕對有錢。他也離過婚,有個女兒在美國,哦,他是美籍華人哦!漂亮的、年輕的人家見識多了,有錢什麽樣的找不著啊?不過他不想找那樣的,我跟他一說你,他眼睛直冒光,我感覺你倆肯定有的聊!再說了,就算不成,交個朋友也不是什麽壞事。”毛毛還真當回事了。
  “那,就當是你的朋友一起吃個飯吧,說實話我真的不想那麽快……你理解不了。”
  “行啦!跟我還裝什麽含蓄啊,那我跟他說了,一會兒把時間地點發給你,你想吃啥?”我猜上輩子毛毛應該是很優秀的媽媽桑。
  “隨便,挑你喜歡的吧。”我一向對點菜不在行。
  下午,我把寶寶留給劉燁。說“明早來接”的時候,劉燁有點意外,整張臉上都寫滿了——“你晚上幹嗎呢?”但張了張口,他隻說“好啊”。那種表情讓複仇心切的我暗爽了許久許久,當然,八字還沒一撇呢,我也沒刺激他。寶寶願意和包子、爸爸多待一會兒,於是就這麽定了。
  差不多三點,毛毛發來短信:“六點半,中信四樓東海海鮮,到了電我。”
  看來還真有誠意!為了慶祝在這個地方米西,我決定回家隆重一下,也表示對買單者的尊敬。
  收了線,上車清點人數。突然,我的眼前一黑——六排,靠過道位置坐著的,那不是寶7男?!
  目光交匯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很疑惑,像是拚命回憶什麽。我做賊心虛地把臉埋進名單裏,感覺心肝脾肺就像一坨缺水的麵條,糾纏在一起,給點水,糾纏得更緊……
  出門前的四十分鍾,我在純白色雪紡小禮服加黑色小外套的配搭和唯一一套米色Armani半休閑套裝間莫名糾結,後來選擇了小禮服,因為Armani是兩年前的款式,我怕明眼人笑我盲目虛榮。
  結果一進包房我就後悔了,早知道這樣我就穿雨衣來了!毛毛說他“長得倒不太像四十七”,我以為那意思是說他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
  我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家夥,但推門的驚鴻一瞥,腦袋裏還是沒有防備地嗡的一聲巨響,尤其是毛毛還在一旁燦若桃花——如果不介紹,我會以為她把她爸帶出來了。那一瞬間,生平三十年積累的髒話都在胸中翻湧,我惆悵地瞥了毛毛一眼,我想我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一個瞎了。
  禮貌微笑,落座,內心幾掙紮。毛毛開始介紹:“這是張立,剛從美國回來,上周成為我們雜誌最大的股東……”
  難怪!我在心裏隱恨——你丫要跟大老板套磁也不用把姐妹捐出去吧!要是真跟了這張臉,那活不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
  張先生很Gentleman,彎腰伸出手來,不過基本上,他彎不彎腰的區別並不明顯,而且讓我覺得穿高跟鞋來也是個錯誤。我一直喜歡能跟我保持半個頭差距的男生——但我沒說過那個高的是我。
  他說:“叫我Andy就好啦!你的姐妹誇了你一下午,我還半信半疑,剛剛見到人就信了,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
  “張先生客氣了。我們中國有句名人名言,叫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就是用來描寫我的,不然我前夫也不能哭著喊著要退貨了。”我的開場白冷得可以,毛毛的桃花臉一下就速凍了。
  燕參鮑翅逐一坐台,我吃得毫不拖遝。也隻有這樣才能撫慰一下受驚的小心靈。
  毛毛和Andy張倒是有的聊,從媒體出版侃到股票崩盤再侃到紐約時局北京奧運……感覺她倆更像在相親,而我就是一個來蹭飯的。
  服務員進來換碟,問她吃了一半就放在一邊的四頭鮑還要不要了?她說:“收走吧。”我很大媽樣地嚷嚷:“別收別收!給我。這麽貴的東西別糟蹋了。”——雖然那不是我的風格。
  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不會再有“後來”了,除非他喜歡穿禮服的歐巴桑。
  一連幾天,毛毛都沒再理我。正好,我也懶得理她。帶團走的那一天,我在烈士陵園門口等待團友集合,毛毛的號碼賤呲呲地跳出手機。
  “你還有臉找我啊?”我故意沒好氣。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自首了?你幾歲的人了,懂不懂事?我給你介紹對象,你看不上好歹也照顧一下我的麵子吧?有你那麽不識抬舉的嗎!我都快被你氣死了……”
  “我怎麽就沒把你氣死呢!你在電話裏怎麽跟我說的?你說他沒有老劉那——麽——帥——你這根本就是誤導!你怎麽不拿劉燁跟仙人掌比啊?毛蓉蓉,我跟你好了這麽多年,你指著天地良心再跟我說一遍,你真覺得我們倆合適嗎?我要是真嫁到火星去你的良心就不會遭到譴責嗎?”為了讓團友們耳根清淨,我邊講邊走下大巴,藏在擋風玻璃前義正詞嚴。
  “積點口德吧。”毛毛心虛地笑了,“你怎麽光吃塹不長智慧啊?臉兒好有什麽用啊?能當信用卡刷嗎?你去街上抓些漂亮妞問問,你問她們想聽‘我愛你’還是想聽‘隨便刷’,人家要是長得帥,還有錢,能拿你當盤菜嗎?”
  “我謝謝你別總拿我當菜了!你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吧。不聊了,今天帶團走,下周回來找你。”
  收了線,上車清點人數。突然,我的眼前一黑——六排,靠過道位置坐著的,那不是寶7男?!
  目光交匯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很疑惑,像是拚命回憶什麽。我做賊心虛地把臉埋進名單裏,感覺心肝脾肺就像一坨缺水的麵條,糾纏在一起,給點水,糾纏得更緊……
  “時間到了,走不走?”司機問。
  我把神經強行掰開,若無其事地抬起頭來繼續數人——自古貴人多忘事,那天丫都沒正眼瞧過我,我又沒穿和撞車那天一樣的衣服,誰會記那麽清啊?然後淡定、淡定,點名,跟司機師傅說:“齊了,出發吧!”
  落座前,我佯裝漫不經心地瞄了他一下——沒想到他卻一直盯著我看,捉到我盜竊的眼神後露出不易覺察的微笑,把臉扭向窗外。
  雖然隻是一個輕微的表情,但我卻強烈感覺又被羞辱了。
  到達吉隆坡已經是晚上十點鍾,我們要在這裏逗留一夜,明早轉機去Labuan。
  地接是個土生土長的馬來西亞人,叫Eric,個子不高,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溫柔,幽默,小帥,愛笑,一笑會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我發現自己很迷戀男人整齊的牙齒,以前跟劉燁交流的時候,他說我這叫“戀牙癖”,進而分析我一定鍾情馬類——因為馬牙又大又整齊。
  Eric會講好幾種中文,普通話、粵語、閩南話、潮汕話,還能用方言開玩笑。他說馬來西亞語很長很難講,所以大家飆髒話的時候,罵到一半都轉成英文或其他語種。還說我們來的前兩天有幢酒店失火,在濃煙中,消防員喊樓上住客數到五就往下跳,結果有一個日本人摔殘了,因為他數到五的時候人家才數到三……雖然下機的時候有些疲憊,團友們還是被他搞得極歡快。
  這抵消了我與寶7男重逢的不自在。
  二十分鍾車程來到金馬皇宮,辦理完入住,我們帶團友在一樓的“Carouse咖啡廳”吃宵夜,四個人想去市區看雙子塔,我告訴他們明早五點Morning Call,讓他們自己控製好時間。
  差不多十二點,沒去市區的團友就都回房休息了,我沒有困意,就在酒店的花園裏散步。走到一個人工湖邊,看見寶7男正幫他帶來的條女拍照,條女見我經過,嗲嗲地搖搖手說:“姐姐,幫我和哥哥拍張照吧!”
  我心想嗲什麽嗲啊我又不是拉拉,還哥哥——跟哥哥出來蜜月也不怕生出ET來!但表麵還是保持職業的微笑,接過相機,對焦——條女像每一個腦殘孩子一樣把好好的頭發染成黃毛,畫大濃妝穿小可愛,裙子短得僅能兜住PP,一照相就本能地睜大眼睛嘟起嘴巴還把手指放在眼角擺個二;寶7男這次是紀梵希的立領白襯和D&G仔褲,還有卡地亞腕 表——要是真的就貴了。
  如果不考慮私人恩怨,他的賣相確實值得讚。
  哢嚓完了,條女又嚷著要“哥哥”幫我倆拍,然後抓著我的胳膊還是剛才那套動作,隻是把二擺在嘴角。受完“愛戴”,我頭也不回地向酒店大堂走去。心想今晚真是見鬼了。
  我不太喜歡跟天生臉兒小的女人合影,因為我傳承了東北人的大臉盤,雖然這並不影響五官的和諧,但每次和南方小妞站在一起,都會讓我覺得自己是百花叢中的向日葵。
  關於我的大臉,劉燁在跟我混熟了以後有各種缺德的形容。比如我們去吃比薩,我懷疑人家上的不夠十二寸裝,劉燁就說:“你把臉扣盤子裏量量,扣不上咱就叫經理。”比如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我看見前排有人吃爆米花,就慫恿劉燁去給我抓一把,劉燁會說:“我怕挨揍,還是你去吧,人家要是不給,你就撩起頭發拿臉嚇唬他。”
  比如,有一次我很正經地跟他說:“你別總拿我找樂,比我臉大的人多得是!我都認識好幾個呢。”他馬上凝視著我否定:“那不可能!”然後把自己的賤臉貼上來,說:“那種生物,我隻在神話故事和動畫片裏才見過,那個物種叫龍,英文名叫dragon……”
  每一次,我都氣急敗壞打得他滿地找牙。但現在想想,居然懷念。也許我已經太習慣和他鬥嘴的生活了,那些情節潛移默化進我的每一條神經。不知道劉燁會不會像我一樣?他也會偶爾想起我們的碎碎念嗎?
  大清早又幹了件矬事兒。
  從吉隆坡轉機去Labuan,登機的時候我一腳把小高跟踩進舷梯跟機艙門之間的縫兒裏,使勁一拔,結果隻把腳拔出來了。蠕動的隊伍因我的停滯而停下來,後麵的人嘁嘁喳喳講著各國英語。帥氣的大馬空少顯然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表情那麽的……無助。還有我最最不想看見的寶7男,隔了兩個人還扭回頭觀望。我滿臉通紅,蹲下來跟機艙搶鞋跟,可是蒼天啊!大地啊!我覺得那個縫兒就是為我而設的。
  危難時刻,身後的Eric英雄一樣把我扶起來,繼而登一步樓梯並俯身抓住我的腳踝處,抬頭說:“我數到三,咱們一起拔。”我點點頭。然後,我們成功了——卻把連釘的小鞋跟兒拋棄在異國他鄉。
  坐定,臉上仍在發燒,剛剛那種完全依賴某個男人的感覺讓我心神不寧,卻想留得再長久些……
  Eric笑著給我壓驚,說:“你這麽高怎麽還穿高跟鞋啊?我早上還祈禱能跟你保持同一高度,沒想到這麽快就靈驗了。”
  我說:“你早說嘛,我就不用為了吸引你注意搞這麽多事了。”
  兩個人會心一笑。此時此刻,帥氣的大馬空少款款走來。
  “Excuse me!”帥哥眼神迷離。
  “Yes?”我心旌搖蕩。
  “I found it, returned to you.”帥哥用兩根手指捏住我的小鞋跟兒。
  “Thanks.”我咬著牙縫小小聲擠出一聲感謝。
  過道右手邊座位上的寶7男終於還是喪盡天良地笑了,剛剛撿回的麵子又被他無情踐踏在腳下。
  飛行過程中忘了清晨的尷尬。下了機,踩在機場大廳的大理石地麵上,我那不爭氣的鞋底伴著前進步伐發出“咯嘰——嘚兒——咯嘰——嘚兒——”的不和諧音符。這讓團友們再一次此起彼伏地歡樂開懷。
  Eric問我要不要換雙鞋再走。我說,算了在箱子裏,不好拿,到酒店再說吧。團裏有個老餅跑到我前麵一撅屁股回頭問要不要背我走。我裝傻充愣地衝他羞澀一笑,心想背你大爺!願上帝保佑你上廁所沒帶紙。
  這一天,可真夠醒目的。
  Labuan是半個世紀前文萊國王送給維多利亞女王的聖誕禮物。這個禮物一年四季都有好陽光和溫柔海岸。在這裏,交通基本靠走,駕車一個多小時就可以環繞全島。
  因為是豪華團,我們的行程沒有安排很密,每一天都能睡到自然醒,每間房都麵朝大海,從酒店去島中心的幾個景點以及附近免稅商場,步行不會超過十分鍾。
  吃過午餐,我們安排大家自由活動,因為中午的陽光很烈,四點鍾再組織出海。
  剛躺在床上,房間電話就陸續響起來:有人問我如何向前台要三孔變兩孔的電源轉換器,我告訴他跟總機說“Adapter”,然後準備五馬幣小費等待侍應生敲門;有人找我打撲克,我說我這邊還要敲定下午船隻和晚餐,婉言謝絕;在機場要背我的老餅和他的餅友想去周圍轉轉,問我能不能提供私導服務……
  做導遊不單要提供語言服務,很多時候還要扮演忍者、流氓兔以及多啦A夢的角色,假如你的賣相稍微OK一點點,暗示和騷擾也會如影隨行。不過多年的江湖經驗讓我練就了一身太極神功,可以遇神坐懷不亂,遇鬼排山倒海。
  而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清靜一下,給寶寶打個電話,再看一會兒《動物星球》。
  門外有人按鈴,打開門,是Eric。
  離集合的時間還早,我有點意外,等待他能說出有趣的開場白。
  然後,他說:“我去附近轉了一下,買了這個。”攤開手掌,是一支類似萬能膠的東西。
  我的大腦再次被火星擊中——男人哪!你們可不可以隻記住女人迷人的一麵?
  見我表情似乎不是他想要的,Eric解釋說:“這個島以度假為主,所以生活類的服務不全,我猜你可能需要它,不然那雙鞋丟掉也蠻可惜的。”
  我想說:“你能不能不惦記那雙破鞋?”不過話到嘴邊便成了:“啊,謝謝!你簡直就是天使。”
  Eric得意了一下,繼續問:“要不要我幫你粘?這種活兒不太像是女人能幹的。”
  後半句沒辦法讓我客氣。我一邊無奈地側身請他進來,一邊想你這個沒腦的男人,你不覺得幹這事兒挺沒品的嗎?這可不是王子撿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再送上門來,這是2B青年非拽著灰姑娘問她的水晶鞋是不是拿破鞋變的,還沒完沒了地問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
  不過靠在桌角,看他仔仔細細幫我擦淨鞋跟的沙,並小心翼翼粘鞋的那一刻,我還是發自肺腑地湧上一絲小感動。
  貧慣了的嘴像和老友開玩笑一般,問:“你收費貴嗎?”
  顯然,他沒料到我是不省油的燈,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不太貴。”
  “那你還能提供什麽服務呢?”我繼續沒正形。
  “你都需要什麽服務呢?”他倒一點都不怯。
  我心中漾起無中生有的快感:“我要是包月的話,能不能再打個折?”
  他說:“No problem。要是你需要,我也可以付費提供你想要的服務。隨時。”
  這回輪到我不會了。
  我天生就是這種人,遇著扭捏的就往死裏調戲,遇著調戲的就馬上更改裸奔方向。
  鞋粘好了,我問:你喜歡看《動物星球》嗎?我每次住酒店都為了《動物星球》不想幹別的。他說還好吧,這個時間也幹不了別的。然後我們倆就在我的房間裏,一人一張床,喝著可樂看《動物星球》。
  我家裏——哦,是以前在劉燁家裏,唯一的付費頻道就是《動物星球》,如果劉燁不跟我搶電視,我就會一直看一直看,看到餓死。劉燁喜歡看一切跟運動有關的節目,如果我不跟他搶電視,他就會鎖住CCTV-5一直看一直看,看到餓死。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說:作為夫妻的兩個人,興趣愛好一定不能太相同,不然很容易死掉。
  同居初期,我還能裝出小鳥樣耐著性子陪他看看那些發揮獸性的男人,聽他講曼聯火箭劉國梁阿加西,混熟了就實在裝不下去了,幾次因為搶遙控器跟他大打出手,並一直企圖能同化他。有一次我把他綁在沙發上,逼他看《動物星球》。那一集講的是海洋生物暗戰,主角是一隻火紅的大龍蝦和一個蚌,配音師很傳奇地配了一段西班牙鬥牛曲,然後,你會看見龍蝦揮舞著兩條大鉗,配合激昂的弗拉門戈吉他的節奏進攻,蚌不停地關合它的殼逃跑,發出踢踏舞的劈劈啪啪聲……整段場景極盡搞笑,我興奮地拍著大腿,一回頭,劉燁一臉漠然盯著我,然後吐出兩個字:“弱智。”
  想到這裏,覺得跟他離婚也沒什麽遺憾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在Labuan的時間越久,越讓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可以每天隻考慮吃、睡、玩,不用算計小三的實力、前夫的硬傷、自己的市場估價和別人的戰略分析。
  白天去不同的島觀光,探險,遊泳,潛水,吃海鮮,晚上就吹著海風坐在沙灘上喝點小酒聊聊天……我和Eric迅速熟稔起來,他給我講他追女未遂的囧事,我跟他傾訴一個大齡失婚婦女的奮鬥目標。這種釋放讓我覺得輕鬆——因為我們的關係隻能維持七天,七天後各自回歸不同的國,無論我說了什麽,都永遠不用擔心被第三個人知道,也不用介意對方怎麽想。
  返城的前一天下午,寶7男打來電話,說他和條女不跟大部隊行動了,問清楚次一日的集合時間。我也懶得看他倆在我麵前扮王子公主秀恩愛,於是爽快答應。結果夜裏兩點多鍾,我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吵醒。
  那時候我正在做夢,夢見我和劉燁在一艘豪華遊輪上偷情,海風那個吹啊,浪花那個飄,浪花那個飄啊,高潮啊就快來到……結果正爽著,一個大浪劈頭蓋臉拍下來,小三露出一張猙獰的臉,在我們身旁刺耳尖笑。
  一身冷汗,聽到有人像招魂一樣猛按我的門鈴。頭重腳輕披上浴袍,打開門,卻是寶7男。
  我下意識看了看走廊,還是天沒亮的模樣。心想這個時間,應該不是過來給我粘鞋跟兒的吧?
  寶7男像是喝大了,一身酒氣,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精神很恍惚,他扶著門框,問:“Angel在你這嗎?”
  我的小宇宙在胸中蘇醒過來,瞬間釋放出無窮能量——半夜敲寡婦門問看沒看見你的小甜甜!我是你老媽啊還得負責幫你照看發泄工具勝利果實?!但出於身份考慮,還是壓住怒火低聲咆哮:“沒有!”
  正在關上的門又被寶7蠻橫推開,他說:“Angel不見了。”
  Angel是條女的代碼,條女是我帶來的遊客。瞬間,我就沒脾氣了,在內存有限的大腦裏飛速分析著什麽叫“不見了”。是走丟了?跳海了?偷了他的東西回國了?還是讓他挖個坑給埋了?
  “什麽時候的事兒?”我問。
  “中午。”寶7男答。
  可是中午我們明明還在一起吃飯啊!
  “中午回房間休息,她說回到廣州要我請她的父母吃飯。我說我們還沒發展到那種地步。她有點不高興……又說了幾句……我說我最討厭別人逼我做什麽事。她就一甩門出去了,走前扔給我一句‘你會後悔的’……”
  OH NO……我多麽希望自己還在夢裏,我多麽希望他隻是噩夢中的一個情節。這種在三流電視劇裏才能碰上的過氣橋段怎麽還真就讓我趕上了?我得罪哪路神仙了我?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想著如果天亮前找不到人,就要先把其他團友送上飛機,自己留下來找;即便這樣,也一定要把人找到,而且是活的,不然我就別想回去了,回去也死定了!而且我還要讓善良的黎總受牽連,讓旅行社背黑鍋……可這從頭到腳關我咩事啊?
  再看眼前的寶7男,我發現不是我命格比較衰,而是每次遇著他都很衰!他簡直就是我的終結者!
  “中午不見了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不見了為什麽不報警?你倆到底什麽關係啊?”當然,最後一個問題沒經過大腦,純粹為了押韻。
  “我以為,她能回來……晚上,我去喝酒了……剛回來,發現房間沒有人,她手機關機,行李也沒拿走。現在報案……應該不行吧?還沒超過十二小時。”——這事兒他倒清楚!看樣子以前沒少留案底。
  “你以為!”我冷笑一聲把門摔上,用閃電的速度穿衣服。
  劉燁還以為我不會跟他離婚呢!我還以為劉燁不會搞破鞋呢!每個人都自以為掌控大局,但實際上搬起來的石頭通常隻會砸自己的腳。
  再次打開門,寶7男像個圖騰一樣不曾移動。我昂首挺胸向電梯走去,寶7男衣衫不整晃晃悠悠跟在身後。
  怎麽會有人喜歡這種男人啊?電梯下行,我透過反光板瞥了他一眼,心想真是白瞎這身Gucci了。
  寶寶的第一次集體春遊,相當隆重。
  在Labuan,寶寶就不止一次通過電話暗示我:誰誰誰的媽媽給他買了很帥氣的運動服,誰誰誰的媽媽買了超漂亮的背包,誰誰誰……
  我說好的,媽媽給你買一套能把他們媽都斃了的衣服,保證讓你放光芒。
  寶寶很期待。
  結果,回去以後,他對我給他精心挑選的沙灘裝非常非常不滿意。
  他說:“不成熟!”
  我心想你一小P孩兒懂個P成熟啊!然後循循善誘,我說年輕人就該活潑一點,等你長大了有的是時間成熟。
  他晃著腦袋說:“不行!穿這個,劉善琪都不會跟我玩了,她隻喜歡成熟的男人。”
  我用差不多一個鍾頭的時間來解釋男人的成熟來源於內涵而非衣服,成熟的男人會靠自身魅力來吸引女生,而不是按別人的喜歡去刻意討好。最後動用監護人的身份來鎮壓。寶寶很悲憤,問:“什麽是監護人?”
  我說監護人就是說,你在十八歲之前必須聽那個人的話,這個人必須指導你春遊穿什麽衣服。
  悲憤的人開始鬱悶了。在他的世界裏,沒有“忽悠”這個詞組,“必須”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做,就算不情願,他也不會試圖反抗。
  當然,春遊的那一天,人群中的寶寶甚是醒目,那個叫劉善琪的小女孩兒也沒有表現出不喜歡,還有很多家長善意地過來調戲他是“花花公子”。寶寶極拉風地對每個人點頭微笑,神似他那會整事兒的爸。
  春遊的地點選在與市區有一段距離的華南植物園。這是我和劉燁相識之初經常光顧的地方,這裏也窩藏了很多關於我們的回憶。
  有一次我們想尋找遺失的童年,斥資八百六十元買了兩輛單車,約好過來騎,但因為不想蹬著跨越大半個城,於是打了輛的士,把車折疊起來放在後備箱裏,花了五十多元的打車費。到了門口,檢票的說私人自行車不得入內,要存放在園外,十元/輛;入園門票十元/人;裏麵有公用單車出租,十元/輛/小時。
  那一次,我們花費近千元尋找遺失的童年。快超過兩個小時的時候,兩人拚命往門口蹬,蹬得車條直冒火星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倆都像是專業飆車黨,讓沿途一切植物啊、鳥獸啊、浪漫啊、往事啊都隨風都隨風都隨風……出了園,黑著臉打的士把兩輛“私家車”搬回去。
  這以後誰也沒再提跟童年有關係的事兒。
  後來結婚搬家,那兩輛閑置超過一年的新車以八十元/輛的高價被撿破爛兒的收走了。扛下樓的時候人家還嘟嘟囔囔覺得我們為富不仁占了他多大的便宜。
  若幹年以後,每每跟朋友講起這一段,都會讓人笑到欲仙欲死,他們說:你倆也太合拍了!真是絕配。
  是啊!合拍。我倆都拍碎了。
  “媽媽,快呀!”寶寶在遠處揮揮手,把我從回憶裏拉出來。
  幼兒園組織的一係列親子遊戲,成了寶寶向某女展現自己的良好舞台,不過這個舞台並不支持他一個人展現……於是在一眾家長麵前,我最終靠出賣體力和臉皮拿下了“無敵辣媽”稱號,寶寶則當之無愧地獲得“最佳表現獎”。
  獎品是一隻大號米奇老鼠。這個敗家孩子一拿到獎品就轉手送給了劉善琪小朋友……我多少有些落寞,看來自己在兒子心中不單不是唯一,現在連第一都排不上了,還是抓緊時間搞個對象才是硬道理。
  大概是替女兒不好意思吧!走的時候,劉爸爸出於客氣問我們要不要搭順風車。不等我答,又是這個吃裏扒外的毫不含糊地接:“好啊!謝謝叔叔!”
  我終於沒忍住,當眾給了寶寶不好看的臉色,並厲斥:“沒禮貌!”
  剛剛還陽光燦爛的寶寶瞬間怯怯地低下頭。劉爸爸笑著繼續:“走吧,沒事的!剛才送給我家琪琪那麽大的禮物,我都不知道怎麽感謝才好呢!”
  再扭捏就假了,我尷尬地應了一聲,寶寶顛顛跑過去幫我拉開後座車門還打了個“請”的手勢。劉爸爸驚奇了一下,拍拍他:跟誰學的啊?
  寶寶幾乎繼承了他爸的一切缺點,其中最嚴重的一條就是會整事兒,天生一頭大尾巴狼。
  路上,寶寶興奮地和劉善琪小朋友聊天,劉善琪提起她們正在編排的兒童話劇《漁夫和金魚》。我好奇地問寶寶:“怎麽沒聽你說過?”
  “嗯。”寶寶言簡意賅。
  “有你的角色嗎?”我問。
  “有。”寶寶極羞澀。
  “阿姨,我們六一兒童節晚上有匯報演出,您也來看吧!”劉善琪在前座發出邀請。
  “好啊!一定。”我繼續審寶寶,“這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啊?琪琪演什麽角色?”
  “金魚姑娘!”小丫頭在前座一臉興奮地轉回頭。
  “你呢?”我問寶寶。
  “浪花。”寶寶很無奈。
  我終於深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臉上寫出一個大大的囧。
  廣州的時間總是過得很趕,隔壁的貓貓失蹤還不足一個月,就已經大著肚子回來了。該吃吃該喝喝哪涼快在哪待著,不關心麵子,不在乎損失,不想想明天怎麽辦,也不介意孩子他爸是誰。看著她一臉享受的樣子還真是崇拜——人家怎麽可以活得這麽帥?
  2008年的前半頁是沒有感情的,但我卻像談了這輩子最累的一場戀愛——先是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然後發現沒煮熟的都貼著“已訂”標簽,再然後,守著一窩鴨蛋,自己卻不會孵。
  我似乎活得不夠低調,急著攤牌,急著打折,急著對號入座,急著在舊愛麵前秀新歡……唯一不急的就是再生個孩子,因為不知道該生給誰。
  眼睜睜看著五年前的自己在鏡子裏破口大罵:幹嗎呢嘿!這TMD還是你嗎?……越罵越遠,越遠越罵。
  可我又該怎麽做才是對的?
  ……
  4月,國內旅遊業不太景氣。為了備戰北京奧運,大型企事業單位的集體旅行團也全部叫停。
  我已經一個月沒有接到任何工作了,每天除了接送寶寶就是複習同傳課程。生活了無生趣。
  我在“世紀佳緣”網站注冊了個ID,把自己描得像亂世奇葩一樣,企圖能勾引到間歇性腦供血不全的鑽石男。
  相親這個事,起初我是嗤之以鼻的,後來是半推半就,再後來根本就是喪心病狂,結果是傷自尊了——我的條件所能吸引到的人,不是長相跟照片人鬼殊途,就是性格分裂或者家裏缺保姆,還有找一夜情、N夜情、N+1夜情的……不勝枚舉。隻有一個談了幾次感覺還行,可剛見了五次麵就慫恿我參與非法集資,一張口就是五萬元起!
  再牛 b的肖邦也彈不出我的憂傷,這件事讓我突然就自閉了。
  我就值五萬啊原來。還真是委屈了劉燁同誌。
  “5·12”那天下午,我正在網上跟一個雲南朋友聊天。突然,他發來一連串的: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我還逗他,我回複:那你快往樓上跑,跑到最上麵抱住避雷針……
  後來,看網上新聞真的是地震了!還不是小震。
  那個朋友當然沒什麽事,不過一連數日,我都抱著電視機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震區是我所在的位置,那麽絕望的一個瞬間,會想什麽呢?會後悔和劉燁離婚嗎?會告訴他我後悔了嗎?
  那一刻,跟你最愛的人說“我要死了”?還是“我不想死”?還是“我很想你”?
  如果生離死別是必須的。我寧願沒有任何牽掛的人,也沒有人牽掛我。因為無論我和他說了什麽,那句話都會在他心裏記一輩子,在此之後,每一次想起,都會痛,那種無能為力的痛比毫不知情的痛更殘忍。
  我又怎麽舍得對在乎的人做那麽殘忍的事情?
  地震以後,我給寶寶買了很多他一直想要卻沒有得到的玩具。我對劉燁也不再橫眉冷對了,我們一起去捐款,一起吃貴價菜,一起帶寶寶去動物園喂長頸鹿……就像一家人那樣。
  我在心裏想,等我們死了,所有的存款啊、情人啊、物業啊……都隻是死亡報告上的一組冰冷的數據。那還有什麽仇恨會延續仇恨?有什麽原諒不能原諒呢?
  活著的時候,理所應當,愛你所愛的人,搏命工作搏命玩。
  毛毛來電,說她們集團後天臨時舉辦了一場慈善募捐晚宴,邀請了城中明星名人,還請了外商聯會的外籍人士。由於時間太緊,沒有約到合適的翻譯主持,問我願不願意救個場——沒有勞務費的。
  “當然!我們教育係的出來工作都不是為了錢。”我想起我們的經典對白。
  “純粹為了誤人子弟。”毛毛淺淺地笑了——她也沒忘。
  我必須去毛毛家借一件衣服。因為晚宴的主持人不允許穿隨便。
  認識毛毛之前,我一直覺得那些漂亮衣服堆滿房間的場景隻有在華麗的進口片裏才能看見,可認識毛毛以後,我就長見識了,即使她住在隻有一間房的宿舍裏,也一定有三分之二的空間都擠滿了衣服鞋子——盡管不一定經常穿。
  你必須承認,她是個真正的女人,而我,隻是疑似。
  毛毛給我推薦了一條抹胸的黑色緞子麵小禮服。真的是很美啊!可我隻能搖搖頭還給她,實事求是地說:“掛不住。”
  丫笑得花枝亂顫,說:“你試試嘛!這個收身很好的,而且,不會掉,真的。”
  我哀怨地拿起裙子從她眼前很沒尊嚴地飄過。
  毛毛是個天生的大胸脯。我都納了悶兒了!大家都吃糧食長大的,為啥她168的個兒可以配上一個C cup的胸。而我170,卻每次買內衣都跟做賊一樣底氣不足地拿B……進到試衣間再喊導購給我換件A的。
  關於這個令我一度自卑的隱私,我和劉燁也吵過很多架。有一次是毛毛和同居男友鬧分裂,離家出走搬來我家住,早上我穿著薄如蟬翼的真絲吊帶裙飄來飄去。早餐的時候,我見他倆穿得都跟上班似的有點不好意思,我說我換件衣服再出來,毛毛說你別折騰了,我沒戴隱形眼鏡,啥也看不著。劉燁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麵無表情邊吃邊說:“戴了也啥都看不著。”
  還有一次,我倆一起看電視,插播豐胸廣告的時候,我沒心沒肺地順口一說:“要不我也去做個手術算了,你說你喜歡多大的吧!”我企圖他能說一些諸如“快歇著得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之類的話,結果,他依然保持看電視的姿態,麵無表情地說:“那你最好能直接變成男的,不然得浪費多少矽膠啊!”
  最可氣的是在寶寶兩歲那年,我參加了一場老同學的婚禮,回家後極興奮地跟劉燁說,我被同學的弟弟盯上了,帥哥比我小六歲,喝了點小酒,一直說他喜歡我,我都走了還給我打電話呢!
  我警告劉燁對我好一點,不然我可就出去殘害青少年了。
  他奸笑著趴過來說:“媳婦你可千萬別!你說,萬一哪天你倆幹柴烈火了,剛把衣服扒完那個帥哥跟你說‘姐,我錯了!你還是把衣服穿上吧!’那你多受刺激啊?”
  我當場爆掉!一邊打一邊罵,我說你覺得我在外麵沒人追是不是?你覺得我歲數大了是不是?!劉燁一邊抱頭鼠竄一邊喊:“我錯了!哎呀!我錯了!”他說:“媳婦你是最美的,你在我心裏永遠隻有十六歲……”我撲哧一下樂了,說:“也沒那麽誇張吧!”他喘了口氣,再一次奸笑著說:“的胸。”
  衣服換好了,我對著鏡子照了照,還真是很好看哎!抹胸位置的流線恰到好處,讓雪白的肩膀和鎖骨顯得格外銷魂,裙擺剛好在膝蓋上,呈小傘狀撐著,遮住了大腿最粗的地方……這條裙幾乎讓我誤會自己是完美的。正浪著,毛毛從鏡子裏走出來,她淫笑著拍拍我的背說:“小妞,什麽價兒啊?”
  “閃一邊兒去!”
  “你看你看,我說你穿這個合適吧!彎腰答謝也不容易走光。”毛毛遠遠近近端詳了一會兒。
  “嗯。我倒是想走,問題是拿啥走啊?”我這真不是謙虛。
  “得,這條裙子姐姐賞你了,看來就是給你預備的。”
  “君子不奪人所愛。我穿一天過過癮就成。”
  “你留著吧!”毛毛堅持,“我穿著沒你好看,兩個半球都露外麵了,上次穿這個去給個朋友充當嘉賓,從台上往台下揮臂拋試用裝的時候差點給親愛的觀眾朋友們送福利。”
  “我靠!那多拉風哪!風都讓你拉了。”我羨慕。
  “拉倒吧!我幾歲了還靠賣肉拉風啊?我要讓男人們注意到我的智慧,而不是隻把眼睛紮在我的胸上。”毛毛一臉正氣。
  這句話又點到了我的死穴——我是多麽渴望男人們不要太關注我的智慧啊……唉(讀降調)。
  除了裙子,我還借了毛毛的Tiffany銀飾項鏈。嗯,感覺自己有點像灰大娘。
  晚宴的那一天,我早早就出了門,先去弄了個頭發,然後去影樓找相熟的化妝師化個淡妝——雖然毛毛說現場有電視台的化妝師可以無償征用,但我覺得臉上這點事兒,最好還是聽自己的。聽說電視台的化妝師大部分都是走後門進來的,手藝跟殯儀館的師傅有一拚,化完的臉可以直接拍門上鎮宅。
  五點半準時出現在香格裏拉大宴會廳,我居然有點小緊張,好在很快就找到了毛毛。她今天,著實靚麗,讓我聯想起剛死了丈夫的郝思嘉……而且拿著流程單指揮燈光師音響師調試的樣子,讓瞎子也會為之沉迷沉醉沉淪的。
  那一刻,我理解了與她過往的所有男人。
  宴會廳裏陸陸續續坐滿了人,衣冠楚楚掩飾肚子的是“精英”,流光溢彩蓋不住稚氣的是“禮儀”。我在幕後四處看著,心想過不了多久,這些青春無敵的小妞也許就成了肚子們的附?品……這麽想著,有點反胃,可看看今夜的主題——我們沒有理由要求所有英雄都褲襠坦蕩蕩對吧?!
  晚宴7點準時開始,先是主持人出場,講話,然後是各方領導、代表逐一上台發言,每一段都要翻譯成英文,等商會的老外上台,每一段再翻譯成中文……這並不難,因為我在第一時間拿到了大半發言人的講稿並寫好了英文譯稿,有幾段臨場即興發言,也都不難。隻是這樣的場麵,還是令我緊張著,雖然語速盡量表現得自然,可心跳從未降低過頻率,手心腳心裏都是汗。
  終於挨到開席時間,舒緩的純樂表演一路走過,間插的嘉賓捐款環節讓我慢慢放鬆了心情和腳。忘了是第幾次出場,我依照主持人遞來的提示卡跟讀:驪豪地產集團有限公司、驪豪高爾夫球會董事長、太平紳士康融澤先生,捐款五十萬元人民幣。
  一抬頭,興許是眼花了吧?我居然看見相當麵熟的一個男人,西裝筆挺,手持支票模板,隨著禮儀小姐和鎂光燈的指引向台上款款走來——怎麽會?又是,寶7男?!
  說實話,寶7男的明星出場讓我瞬間很恍惚。腦子裏有一群大條的神經亂撞著奔跑呼叫:“偶的神哪~偶的神哪~偶的神哪~”我淺淺收回了眼睛,用旁光目送他上台,拍照,捐款,禮貌回絕遞來的話筒,下台,全程表情肅穆。沒有給過我任何一瞥——每次出場都一樣,讓我莫明其妙地自慚形穢。
  大提琴出場,我隨著暗淡的燈光退到後台,心神不寧。
  晚宴進行到尾聲,毛毛讓我等她一起ending後去吃宵夜。我心裏有點慌,說不了,想早點回家卸妝睡覺。她也沒再堅持,說明天找我。
  我裹著一件寬大的風衣,踩著細腳伶仃的小高跟兒一個人穿過酒店大堂。遠遠看見門口離去的來賓,正抉擇要不要等人家走完再走的時候,後麵有人很官方地喊了我一聲:“許小姐!”
  轉回身,鏡頭拉伸,但見明星樣的寶7男。煩躁的心情突然就平靜了,似乎我一直在等他把我認出來……可我幹嗎要等他把我認出來呢?
  內心幾扭曲。
  “我們又見麵了。算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寶7男微微一笑,疑似有人性。
  我說:“康先生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吧?我隻記得這是第三次。”
  “嗬嗬,你說話總是這樣嗎?除了你記得的三次,還有一次是我在天河立交下麵的皇都砂鍋粥看見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皇都是個大排檔——但是我超愛的一家。他家的海鮮砂鍋粥是一絕,碳燒生蠔新鮮又大隻,老板又憨厚又熱情,所有我認識以及認識我的人,都被我拉進去買過單。但可是,富家子也會去大排檔米西嗎?先前我一直以為他們的內髒都是真空包裝的,一沾到路邊攤的出品就要馬上去醫院進行高溫消毒。
  腦袋裏沒空去回憶“一個男人”是誰,倒是第一時間給他加十分——和我有共同嗜好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吧?
  “前兩天我在天河立交下塞車,我的司機跟我說‘老板你看那邊有個女的吃相很豪放!’我一看,就是你。”——扣回十分。寶7男的險惡嘴臉露出來了。
  剛剛對他的好感頃刻一掃光。
  “看來我們還挺有緣分的。”寶7男眼神狡黠。
  我想說我跟洗手間的卷紙也挺有緣分的,後來想想這話有點狠,就若無其事地把眼睛瞥向一邊說:“緣分倒沒覺得。我就是覺得最近挺衰的,而且每次最衰的時候你都在場。”
  寶7男從身上拿出一張卡片,遞給我,說:“你很特別。從你的吃相上完全看不出有主持天賦,也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像你那樣開著破車過來跟我搭訕的。不過,認識你很高興。這張卡片非常有用,而且是限量版,千萬別弄丟了。”
  我心想有錢人是不是都有自戀症啊?總以為全世界的異性都拿他當獵物——我那天怎麽就沒開個裝甲車過去跟你搭訕呢?直接把你軋成黑白照片豈不是更特別!
  腹誹地接過卡片看了看,下意識地念:“康聖熙?”
  “對。剛剛你在台上念的是家父的名,我是給家父打工的。”
  “喲?”說話間,毛毛也走出來,看見什麽都沒拿的小康老板和手持名片的我,半開玩笑地搭著我的肩膀說:“一眼沒罩住,都進行到大會第二項了?”
  小康又是一笑,歎:“真是物以類聚啊!”隨後又拿出一張卡片給毛毛,說有空來玩,隨時恭候。
  然後就走了。
  毛毛問:“他怎麽沒送你回家啊?”
  我異樣地瞅了她一眼,也默默無聞地走了。
  毛毛什麽都好,就是一遇到看對眼的男人就迷失自己。
  在反複確認我對小康老板沒有任何非法企圖之後,毛毛說:“那我可就下手了!”
  我說:“你歇了吧,那樣的男人,給個眼神就有千千萬萬女流之輩投懷送抱,你在蒼蠅群裏守個露縫的蛋不嫌累啊?再說還不一定誰對誰下手呢!看他那張臉就知道私生活荒淫無度,就算你不要清白了,還想要安全衛生吧?我可不想在有生之年天天陪你出入性病小診所。”
  她說:“你就缺德吧,這種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外表花俏、內心清高的,就像我一樣!隻要找對了人,那再多的蜜蜂蝴蝶也不能近身。不信你等著看。”
  我說:“我等著看你哭吧!我今天把話放這兒,有一天你因為他受了什麽刺激,千萬別說我沒攔著你。”
  一連數日,毛毛神誌不清地陶醉在她的“捕魚計劃”裏,我繼續在等待工作和備考同傳中蹉跎我的餘生。
  六月一日,突然有個陌生號碼發來短信:“節日快樂!”
  我愣愣地盯著手機數十秒。第二條旋即跟來:“今晚有空嗎?想請你吃個飯。”
  自結婚以來,我就基本告別了這樣的短信,離婚以後就更不可能了……正犯著傻,第三條又發進來:“方便接電話嗎?”
  “您哪位?”我禮貌回複。
  “免貴姓康。”對方回。
  然後,有電話轉入。
  “你好許小姐,我是康先生啊!”
  這樣的開場白讓我感覺自己好像站街女,所以我也沒客氣:“請問,您是哪條街上的康先生?”
  “就是兩個月前你在中山路上搭訕的那個啊!我們在大馬海灘共度過一個難忘的夜晚,回來還一起出席了慈善晚宴,怎麽你都忘了嗎?我還默默地在天橋下注視過你呢……”康先生還真是愛演。
  “啊!想起來了。康先生,您好!有事兒嗎?”我大方回應,彰顯出中國傳統良家婦女的優秀品質。
  “嗯,想問問許小姐今晚有沒有空賞臉出來吃個便飯。”
  “今晚不行,我約了人。而且我這個人沒事兒不太喜歡吃飯,您都知道,我是走豪放路線的。”
  我和劉燁約好晚上去看寶寶的匯報演出。並且,對他的飯局,我確實興趣不大,不是裝矜持,而是因為和陌生的帥哥吃飯會嚴重影響我正常發揮。
  “不是這麽巧吧?你晚上約的是毛蓉蓉小姐嗎?”康的反問句讓我突然短路了。
  “不是……怎麽您和毛毛有約嗎?”
  “是啊。毛小姐對我的俱樂部很感興趣,但今天白天我手上還有點事,就約了她晚上一起吃飯表示歉意,下周末再邀請你們過來玩。”
  “哦,那您請毛毛就好啦!我不會打高球,也插不上什麽話。周末有時間我就陪毛毛一起,沒時間就不破壞你們的好事了。”——這種狀況,我怎麽可能不識時務呢?
  “這樣不好吧!其實我也挺想見見你的,這樣吧,你先去赴你的約會,差不多結束的時候你電下我,我去接你。我這邊還有幾個朋友,大家晚上吃完飯一起去唱K。”康倒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去接我?在寶寶和一大群熟悉的家屬家長麵前?您想讓劉燁死於心肌梗塞嗎?!
  “不用,我也不是什麽貴賓。您把下半場地址告訴我,如果結束得早,我自己過去吧!”我說。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寶寶們的話劇《漁夫與金魚》改為配樂詩朗誦《媽媽,別哭》。
  “媽媽,別哭,我去了天堂,
  漫天的星星可都是你的淚光,
  黑夜裏我不是孤獨的流浪,
  同學們手牽手嘶啞地歌唱。
  媽媽,別哭,我去了天堂,
  不再淘氣也不願讓你心傷,
  我會牢牢記住你微笑的模樣,
  來世還要依偎你溫暖的胸膛。
  ……”
  台上童聲朗朗,台下哭聲一片。也許寶寶並不理解爸媽們在哭什麽,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們背誦的詞句都意味著什麽……但正是他們的年幼無知,令這些道貌岸然的家長們覺得沒有任何理由讓他們受到傷害。我為我草率的離婚決定悔恨不已,那麽坐在我身邊的劉燁呢?他的淚水裏也包含著出軌的愧疚嗎?
  演出結束,又是新一輪加倍洶湧的捐款儀式。家長們排隊上台,比起富豪們的華麗登場有過之而無不及——盡管,那些鈔票上沒有寫著任何人的名字。
  出門的時候,我才發現,手機響過幾遍我都沒聽見。最近一條信息發送於五分鍾前,內容是:“毛毛說你在省委禮堂,我現在過去接你。見信請回電話。”
  我一下慌了神。擦幹眼淚,回撥電話,說:“您到天河北都市華庭樓下等我吧!我在這裏。”然後跟一臉迷茫的劉燁說寶寶今天跟他睡,明早別忘了送他去幼兒園。
  劉燁問:“這麽晚了還有約會?”
  我說:“大學同學聚會,推不掉的。”
  他說:“我送你吧!”
  我說:“不用,你不也得打車送嘛!現在還沒那麽晚,你們早點回去睡吧。”
  劉燁欲言又止,神色黯然地囑咐:“那好吧,你也別玩得太晚,少喝酒,早點回家,到家後給我打個電話。”
  我轉身上了計程車。從倒車鏡裏看他們爺兒倆大手牽小手往熟悉的方向走去,劉燁還不時看一眼我搭的車……心裏驀地一酸。
  “哏靚咯!”到了公寓樓下,司機師傅抬起計價器不自覺地小聲歎。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見不遠處橫陳著一輛蘭博基尼,這個車在開心網上賣3 980 000元,我用十輛二手奧拓晝夜不停搶車位搶一個多月才能換一輛。而眼前的這種款式叫“鬼怪”,顏色是很騷的橙黃……具體就不清楚什麽價了。
  我很沒素質地走過去圍觀,兩側車門緩緩飛起來。“啊——”我臉上所有的器官都張成O形,內心深處無聲地呐喊著——這個車門居然還真的能飛上去!
  . 更刺激的是,車裏冒出一個人……就是,傳說中的,小康先生。
  那一刻,身上所有的勇氣都化成了P。
  康先生站在副駕位置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底氣不足地坐進去,抬起頭來掩飾剛剛失態的尷尬,我說:“你不是騎寶馬的嗎?”
  他放下車門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說:“嗯,偶爾也騎騎其他馬。”
  隨著啟車的動作,充滿致命誘惑的寄情水的味道一悠一悠策反我的神經。他瞥過臉看了我一眼,我慌忙把眼睛從他臉上拿回來,正了正神說:“你這身衣服也挺貴的吧?買的還是租的啊?”
  他不出意料地笑了,眼神充滿了挑逗,他說:“買的,還行吧,不太貴。”
  我說:“那也得好幾百吧!”
  他保持微笑一腳油門把車飛出去,強烈的推背感讓我心跳加速,車裏倏地響起Lenka懶洋洋的精靈聲音——“Trouble will find you no matter where you go, oh oh……”
  ——神啊!這不是考驗共產黨員意誌呢嗎!
  兩岸路燈迅速在身後劃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我無不憂鬱地想:這輩子,憑我現有姿色擁有一輛這樣的車是不太可能了。微微看了看身邊的這個男人,我繼續想:靠個人努力就更加不可能。
  那一刻,我漸漸明白這個世界上的整容醫院為什麽生意那麽好了。
  廣州生活通常從夜裏開始。
  珠江新城裏有幾家新開的夜總會,價格高得跟名人故居有一拚,盡管不收門票,但你也別指望能混進來聽聽免費的音樂或跟漂亮妞打個招呼,因為一腳踏進門裏,每人都得買一杯喝的,啤酒要五十幾,可樂也是這個價,水都是——這還不算坐前排,倘是坐前排至少要買二十杯喝的。心痛是肯定的了,可是當你發現即使點了一杯或二十杯喝的,服務生仍然表現得像你老板……這種心痛就更加劇了。
  而到了白鵝潭,一切都翻身了:先是走在大街上就有花枝招展的啤酒妹呼喚著向你指引有她們存在的酒吧,然後你可以用兩張大票搞掂一整打啤酒——還有軟飲,還有小食,還有一些可選擇的禮品,等等等等。當然,加量不加價的酒水並不能抵消舞台表演相——當——差的苦楚——尤其是當你被一整打啤酒搞掂之後,你強烈渴求被索女搭訕而不是對著馬桶清點菜譜……但是除了馬桶,你幾乎在這裏找不到其他泄欲工具。
  中間值隻能尋到長堤大馬路。這裏幾步之遙就有一間超炫的club,隻有更炫,沒有最炫。裏麵的酒價不會超出你的能力範圍,節目和環境也不會爛到令人發指。不過,浪跡在這條街上的生物——每一個每一個都是那麽咄咄逼人,如果你希望跟某個陌生女孩兒說句話,那她可能會希望你先把她的酒單結了,再晃著BMW的鑰匙牌邀請她出去兜兜風……
  車子在“國會”的地下車場戛然停止。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滿世界的公主都排好隊形向我們謙卑地鞠躬問好。
  我已經太久沒有在夜裏出來過了,一顆承受不了太多謙卑的小心髒跳跳跳不停。我害羞地低下頭,慨歎這些靠小費滋潤的女孩還真是靚麗得囂張!
  康先生早就注意到我的緊張,用我剛剛對付他的語調故作天真地反擊:“沒來過?”
  我強作鎮定,說:“沒跟你來過。”
  公主推開包廂門,我的瞳孔呈放射狀擴散……並不是因為裏麵坐著很多人,而是那很多人中,分明有一張絕非善類的臉——那五官,化成灰我也會認出來。
  在我們同時邁進門的一霎,房間裏男男女女嘩然一片。毛毛站起來說:“你夠牌哦!”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角落裏那張非善的臉。臉也顯得相當訝異,看看我,又看看康先生,似乎在分析我們的關係。
  “來,我幫你們介紹!”康先生搭了下我的肩膀,說,“許可,我在大馬的導遊。”此言一出,男人們又哄起來,有人問許可是什麽啊?是藝名嗎?有人嚷嚷大馬是怎麽回事……毛毛的眼神有點落寞。不過這是小事,我回頭會給她解釋的。
  接著,康少從臨門處開始介紹:“Sam,深港遊艇會的太子;小白,他的女朋友;阿鋒,剛剛收購了一個潛水俱樂部,最近正在籌備;Yoyo……”
  “電視台《夜夜唱不停》的主持人,一年前在歌舞團唱民族的,還會跳西班牙舞,八三年生,未婚。”我搶答出來。
  “你是她粉絲啊?”康少很驚奇。麵前那個女人,眼神一直在躲閃,臉上開始泛紅。
  “我不是她粉絲。我隻看過她一次精彩的表演,不過不是在電視機裏,是跟我老公在酒店床上。”我平靜地對康少說。
  更近一步,我溫柔地看著妖精說:“我把家和男人都讓給你了,你不快點回去陪男人睡覺,還在這幹嗎呢?”
  表演要有觀眾,鬥毆要有幫凶。我自問不是一個喜歡當眾戳人傷疤的人,但有人傷害了我,我也一定會找機會還回去,不可能像林憶蓮那樣夜夜醒著不睡數傷痕。
  不過坦誠地說,我並沒有真的捉奸在床,隻是捉奸在餐廳——可對我來說,那跟在床上沒什麽區別。這種場合,我堅信她也不願意跟我探討是在床上還是在桌上,因為劉燁已經什麽都招了,狡辯更加沒有好下場。
  房間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隻有不開眼的背景音樂還在弱弱地流淌,是陳小春的《算你狠》。
  “你是說……你已經結婚了?”康少這個沒腦的男人居然把重點給搞偏了!
  “是。不過她出現以後,我們就離了。”我繼續把重點強調一下。
  “康少,我還有點事兒,要先走了,改天我再和你聯係。”那個叫Yoyo的妖精終於沉不住氣了,裝出受了委屈的模樣乖巧謝幕。我心想你個大狐狸還不快點露出尾巴跪地求饒!姐姐早晚要將你丫的繩之以法!
  高潮還沒開始就接近尾聲,我憋了一肚子火,默默坐到毛毛旁邊。
  周恩來同誌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革命的愛情分外浪漫。而我和劉燁同誌長達六年的感情,也沒能敵過這份外來的浪漫。
  去年七一前,省委內部在籌辦大型文藝匯演,主題是“聽黨的話,跟著黨走,解放思想向前進”。匯演要在省台黃金時段播出,為了提高整台晚會的質量,宣傳部專門從歌舞團和電視台裏請來精兵強將輔導參演的公務員歌、舞、朗誦和主持。
  在長達一個月的緊密排練中,一直聽黨的話的劉燁同誌就解放了思想跟著妖精走了。
  當然,這麽說很不客觀。其實,劉燁並沒有完全跟妖精走,而且一邊跟妖精好著,一邊享用著我的家政服務。東窗事發以後,我每每一想到他穿著我用手洗的內褲去和別的女人苟合完了回來還丟給我洗……就很想把他倆擰到一塊碾成肉醬再拿去喂狗!
  但那個時候我很愚蠢,我愚蠢地自信劉燁身上的所有零件都是屬於我的。甚至在晚會播放那天,我刻了N多光盤散發給所有認識我們的朋友,每送出去一張,我都傻BB地跟人家講:“你看我們家老劉主持功力一點都不差呢!你看他和那個當紅的女主持眼神交流得可好了!”現在想想,那些可能已經知道的、劉燁的死黨們拿到碟後一定會回家爆笑身亡,嘲笑我是個傻B中的戰鬥機!
  在長達兩個小時的演出過程中,我怎麽就沒看出來——他們對視的眼神,分明就是搞過破鞋的眼神!他們眺望遠方的神情,分明就是期待再一次搞破鞋的神情!
  發現劉燁不太對勁兒還是在今年春節後——那時候,他和妖精已經來往多半年了。
  在東北老家過年的那幾天,我總感覺老劉看我的眼神偷偷摸摸的,接個電話還掖著藏著躲著。我這人心大,也直,跟他明刀明槍地說:“打電話還躲起來幹啥!全中國都解放了你往哪躲啊?是不是外麵有情兒啊?”
  每次他都吹胡子瞪眼地說:“別沒事找事,我養你一個就夠費勁的呢,再養一個還要不要腎了?”
  這就是玩慣了政治的人的陰險之處——永遠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撒謊撒得連自己都信了!
  直到妖精來找我攤牌,我還在分析這是不是敵對勢力的挑撥離間……
  我怎麽那麽二啊我!
  毛毛推了我一下,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手緊握著一隻洋酒杯,一直抖一直抖,抖得酒都灑了一半。
  有人唱,有人跳,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猜枚劈酒。康少坐過來,問:“沒事吧?”
  我不自然地笑笑。那個叫Sam的小太子很會調節氣氛,湊過來問我要唱什麽歌,他去給我點,我搖搖頭——五年裏,逢這種場合都是和劉燁在一起,我們很少唱郎情妾意的癡纏情歌,唱的都是《喜涮涮》啊、《窮開心》啊這樣的賤歌,唱到《狂野之城》這種經典曲目時就會即興飆舞,當然也都是搞笑的,有時劉燁扮鋼管我圍著他跳,有時反過來……所以相熟的朋友通常很喜歡請我們一起唱K,因為那很High。
  但是今天,我的搭檔讓狗啃了,我也High不起來。
  不知道誰發了個色盅給我,幾個人便開始玩大話色。情場沒有得意,賭場也好不到哪去。轉了幾圈,似乎一直是我在喝酒。
  又一杯烈酒清空,再來,我叫“二十個二。”旁邊的康少色盅未啟便把酒幹掉。又輪一圈,我還叫“二十個二。”康少還是看也沒看就一飲而盡。毛毛瞥了我一眼,問:“你是不是死機了?”Sam推了康少一下說:“你失戀啊!”
  忘了什麽時候開始,酒精慢慢侵蝕大腦。
  數小時前還在錯覺此情無計可消除,推門間,卻見昨夜西風凋碧樹。什麽愛情啊、婚姻啊,都是些虛妄的字眼。有什麽忠貞能敵得過花樣少女的回眸一笑?又有什麽誓言能控製欲火焚心的男人在家以外的地方係緊褲子?還有什麽法律能保護失寵的皇後?——僅僅是離婚後的財產分割嗎?
  人根本就是動物,為什麽還虛偽地承諾白頭到老?
  幸好大家都會喝酒,開心也喝,憂傷也喝,群聚也喝,單獨也喝——畢竟,醒著是種煎熬。
  人在酒高之時,總有些異於平時的舉動,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倒頭睡去,有人解放思想……而我喜歡喋喋不休,不管有沒有人聽,有沒有人煩。
  我說:“康少,你怎麽認識那個賤貨的?”
  毛毛很用力地杵了我一下,說:“喝多了吧?我送你回家!”
  我說:“親愛的毛,你怎麽就隻能在我麵前表現得像個爺們兒呢?”
  轉回頭。康少不慍不火地燃起一根煙,說:“Yoyo嗎?出去玩認識的。”
  我說:“是你玩她還是她玩你啊?”
  毛毛又拉著我。康少問:“你希望呢?”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秒,兩秒……我問:“你們都怎麽玩啊?”
  旁邊有幾個人樂噴了。
  毛毛站起來警告我:“許可,你不走是吧?我要走了!”
  我仰頭看了看,那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我說好吧,我也要走了,今天認識你們很開心……說完還對屋子裏一堆朦朧的臉擠出一個受過良好家教的微笑,然後努力起來走直線。
  康少掐掉煙,把鑰匙扣丟給Sam,說:“把你車借我用一下,明天我找你。”
  Sam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鑰匙扣,遞給康少說:“上車別亂摸啊!”兩個人像有秘密那樣相視一笑。
  其實我真的沒喝多,至少,我認得那是一輛沃爾沃。躺在後座上,我還能清晰聽見前座兩個人的對話,大概內容是……記不得了。
  然後我就躺在了毛毛的床上,我的眼皮很沉,但勉強能掙紮著睜開一條小縫,看見康少在幫我脫鞋、裙子、內衣……我的大腦像塞了一團棉花,我想喊:“毛毛你幹P呢!趕緊過來救駕啊!”但身體那麽那麽的無力,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當他壓上來的時候,我突然放棄了掙紮,竟有種出軌的快樂,原來出軌的感覺是這麽美好啊!難怪劉燁經不起誘惑……康少的前戲極溫柔,溫柔得快要讓我窒息了……突然,穿過康少的頭,我看見我媽掛在天花板上冷冷地盯著我!
  ——然後我就驚醒了。
  整一張空調被團成一坨,蓋在我的臉上。把被掀起來,急喘了幾口氣,四周黑洞洞的一片,我沙啞地狂喊:“毛毛!毛毛!毛——”毛毛出現在門口按亮了開關,惺忪著眼睛說:“你丫詐屍啊!”
  一身虛汗,我說:“我要喝水……”
  “喝水自己不會倒啊!你裝什麽客人啊?”毛毛顯然很氣憤。
  “哦。”我看了看身上,隻穿了內衣內褲,問,“康聖熙走了嗎?”
  她一邊沒好氣地回房一邊喊:“把你扔床上就走了!不走還陪你過夜啊!”
  哪有這樣的姐妹啊……喝著水,我心虛地責怪她。
  在本該屬於毛毛的紀念日裏,我以民兵甲的身份出場,卻以殺破狼的身手謝幕,其間還嚇跑了一個群眾演員……雖然勾引男主角不是我的初衷,但倘若不解釋,我估計毛毛就再也不跟我好了。
  一大清早,我就狗腿地獻上毛毛可能感興趣的情報。
  毛毛問:“你和他早就認識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說:“他隻是我一個很普通的遊客,我和我冰箱裏速凍餃子認識的時間也比認識他的時間長。我還有很多很普通的遊客,那你想認識我冰箱裏所有的速凍餃子嗎?”
  毛毛問:“他上次和誰一起去的大馬?”
  我說和一個幼齒。雖然他倆住在同一間房裏,但那女的絕對不是你的對手。而且臨走前他們就鬧別扭了,估計現在已經散夥了。
  毛毛問:“他多大?什麽星座的?知道嗎?”
  我說護照上寫的是八一,比咱們小三歲,具體幾月的我沒仔細記,如果你有需要,我回去把他的證件資料都調出來。
  毛毛說:“我覺得他好像對你比較有興趣……”
  我說那不可能!你看見昨天他知道我結婚了的眼神嗎?你覺得這樣一個男人會對一個已婚又離異還帶著個兒子的女人感興趣嗎?相信我沒錯的,此人是你的囊中物,你就慢慢受用吧!
  毛毛臉上終於露出了人類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麽,我倒是不自覺地憶起那段被媽打斷的春夢……又不自覺地心跳加速了幾十秒。
  我生病了。
  因為連日無度的嗜辣、熬夜、焦躁、壓力……我身體的某個部位發炎了,由於發炎伴隨著低燒,一定要去醫院才行。
  “深紫紅色,呈三角形,縱深,0.8cm。”這是醫學術語。如果你一定要問那是什麽?我也隻能羞澀地解釋那是“膿腫”,前麵還有兩個字——“肛周”。
  大夫大人像逛菜市場撥拉蘿卜土豆那樣,參觀並撥拉完我的隱私,說:“沒什麽大事,做個小手術就行了。”
  ——都動手術了還不算大事啊?!
  我問:“吃藥不行嗎?”
  大夫說:“最好不要,天這麽熱,再發炎就麻煩了。”
  我問:“那手術什麽時候可以做呢?”
  大夫說:“就下午吧,你先回去收拾點日常用品辦住院手續,起碼要住兩三周。”
  神啊!能不能不搞笑?我從來不曾褻瀆過我的那裏,甚至連劉燁都沒讓碰過!我天天洗澡,一天兩次,一次兩遍,每次都很照顧它的感受——為什麽還讓我承受如此羞恥的災難?
  但是和神的私人恩怨,醫生管不著。我滿腹委屈地撐著低燒的病體回去整理洗漱用品,腦袋裏亂得很——要編一個怎樣的理由讓劉燁幫我照顧寶寶呢?
  下午的手術是在半昏迷狀態下進行的,不知道是因為低燒,還是因為用了麻藥,或者是產生了幻覺……趴在手術床上,迷迷糊糊中,我看見從門外呼啦一下湧進來一群人,男的女的都有,臉上都掛著吃大餐的渴望。我一個激靈就立起來了,我說:“你們要幹什麽!”
  小護士一邊把我按倒一邊說:“別緊張,這些是我們院的實習醫生……”
  我說:“我可不可以申請謝絕參觀?”
  大家都沒出聲。我知道,那沉默的意思是“把我們惹毛了,你也別想好受了”。
  我妥協,幾乎用央求的語氣懇求著:“可不可以不讓實習醫生動手?”
  “那肯定。”一個聲音在我屁股上空悶悶作答。
  然後我的極刑就開始了。
  可能對大夫們來說真不是什麽大事吧!我的緊張情緒還沒過呢,手術就結束了。而當我被推進病房時,我才發現,那才是真正極刑的開始。
  病房裏有四個人,因為之前醫院說沒有單間了,所以給我安排了三個素未謀麵的室友,我也不是什麽金貴人,沒什麽異議。當我被推進房間的那一刻,三個人裏,有兩個半都在哭——如果不是被單沒有罩在臉上,屁眼仍在隱隱作痛,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呢!
  哭著的三個人,兩女一男,聽說都是痔瘡。而那半個人的哭聲,就是斜對床的男人發出來的。他的哭法很特別,先是壓抑壓抑,然後突然號啕一聲,抽兩下,又沒聲了,等你剛放鬆了警惕再繼續。
  聽了三段,我就恨不能把一壺開水都潑過去——女的哭哭啼啼尚可原諒,你說你挺大一糙老爺們兒,哭個毛啊哭!
  一小時後,麻藥勁兒過了,我的意誌漸漸被疼痛摧毀。我裹在被子裏讓眼淚流下來,心想就算憋死也不能像那個老男人那樣丟人現眼……可是僅僅幾分鍾,憋著也受不了了。我狂按床頭呼叫器,等護士來了,一邊甩著眼淚鼻涕一邊叫:“杜冷丁!杜冷丁!”
  護士說:“鎮定劑不能總用的,會有依賴性,等受不了了再給你用一支。”然後就隻給我吃了兩片止痛藥。
  距天黑還有三小時,身邊充斥了不規則的哭聲、電視聲、聊天聲、洗手間裏的洗洗涮涮聲;腳味、汗味、藥味、熟食味,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氣味混合在一起。我在心裏默默盤算,如果是這樣的話,不等出院,我就可能直接轉去太平間了。看來孤軍作戰是不行的,而醫院的護工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那叫誰來伺候我呢?
  毛毛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第一,她的工作脫不了身;第二,她沒幹過端屎端尿的活兒;第三,她要是知道我在住院,那全天下認識我們倆的人都會列隊來參觀!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後麵經常被人問候。
  老劉呢?腦子裏浮現出妖精的臉……不!我才不要他看我笑話。
  康少……天啊!我到底在想什麽!
  驀地心裏很悲哀,平時人五人六把酒言歡,可到了需要的時候,卻覺得那些所謂的朋友都那麽近又那麽遠,有些是讓你不好意思去麻煩人家的,有些讓你覺得不適合,還有一些最好不要讓她們知道——畢竟,這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兒。
  兜了一圈,我想還是老劉吧!反正我也不打算跟他怎樣了,惡心惡心他就當報仇雪恨了。再說我身上沒有啥地方他沒見過,我也不用擔心他長針眼。
  入院後七小時三十九分零八秒。劉燁來了。
  進門後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怎麽什麽事都能在你身上發生呢?還整到肛腸科來了。”
  我說:“時運低,連你都能糟蹋我,還有什麽不可能呢?”
  “寶寶呢?”我問。
  “放李姐家了。”
  “到底怎麽回事啊?”劉燁問。
  “上火上的。”我擠出一個飽經摧殘的表情。
  “這回跟我有關係嗎?”劉燁無比欠揍地挑戰我的修養。
  “沒關係。就是昨晚在一個非常歡樂的場所看見你的新媳婦勾搭別的男人,一時替你想不開,所以就上火了。”我睜著眼睛說瞎話。
  劉燁的臉色頗具戲劇性地一沉,我在心裏暗暗得意。好像後麵也沒那麽疼了。
  劉燁皺了皺眉頭,掏出電話,一邊打一邊往外走……輪到我心裏一沉,他該不會是打電話給那個妖精去對質了吧?那妖精會怎麽叫屈呢?會不會再反咬我一口?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抓著一個伺候我的主兒,現在看來真要請護工托付後事了。
  十分鍾後,護士長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叫:“許可!”
  “到。”我底氣不足。
  “換房。”護士長看了看我床腳的病曆卡,跟旁邊的護士說:“轉813。”
  我在好幾十隻眼睛的注視下,激動人心地滾上移動病床,劉燁幫我拿齊了私人物品尾隨在一旁。出到走廊,臨床的大姐追出來問護士長:“是不是有單間了?她是轉去單間嗎?”
  “暫時還沒有。”護士長答。
  “嗯……我是轉去單間嗎?”在電梯裏,我小小聲問劉燁。
  “好像是。”劉燁答。
  “可是我來的時候問……說沒有啊!”我繼續抻著脖子問。
  “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奇跡叫做走後門嗎?”劉燁嘴角一揚。
  我在心裏暗暗詛咒這個世界上所有黑心的潛規則,但沒骨氣的一麵還是自私地受用了這份特權大餐。
  單間裏的空氣特別好,也很安靜,但隻有兩張床,一個人在的時候多少會有些害怕。劉燁一邊給我燒熱水,一邊說:“我讓媽明天過來幫我們帶寶寶,我先休個年假,如果一周後你還沒出院,我就隻能白天上班,晚上過來。醫生說你幾天能好?”
  “他說要看傷口愈合情況,十五到二十天左右拆線。”我突然有點受寵若驚——劉燁的表現,是因為理虧內疚而終於得到了補償機會嗎?那麽,從此以後,他是不是覺得再也不欠我的了?
  這麽想著,心裏似乎更堵了。比後麵還疼。
  每天早上睜開眼睛,都是我噩夢的開始。
  因為病人每天都要換藥,可是人類每天都要撇條。所以醫生規定每天早上八點換藥,八點前必須清理內存,如果沒清,就要強製用果導片……我曾無數次和大夫商量,能不能把我打暈了,打成大小便失禁,再換藥?但大夫說這樣不合規矩,隻要死不了,什麽都得挺著。於是每一天,我都像就義一樣被老劉架進洗手間,然後一邊哭,一邊那個,再然後我撅在床上,老劉一邊長歎,一邊幫我擦那個。
  有時候動作慢了,我問劉燁:“難道你還對我賊心不死嗎?”
  劉燁說:“您老請放心!別說賊心了,我連賊眼睛都死好幾十遍了!我要是還敢對你有非分之想,就讓我屁股上開一朵比你更大的花。”
  然後我就痛苦地笑了。
  我們偶爾會聊聊跟“後麵”無關的話題,當然這個話題大多時候和寶寶有關。有一次提到寶寶的夢中情人劉善琪,我說:“我還坐過劉爸爸的車呢,劉爸人還挺好的,有風度,長得也精神,我當年怎麽就沒碰上這樣的男人呢!”
  劉燁說:“你現在碰上也來得及啊!”然後就嘿嘿一樂。
  我說:“你是羨慕人家啊?還是嫉妒?”
  他說:“沒有,真的。他和他媳婦離婚了。”
  我問:“為啥呀?”
  他說:“因為他媳婦生了個第二胎……”
  我說:“那不挺好的嘛!哦……你們公務員是不是要嚴格執行計劃生育?”
  他說:“那倒是次要的。主要是這個老二吧,是個藍眼睛。”
  我斜著眼睛看他,他說:“他在外事辦,他媳婦在領事館,本來打算等孩子們長大了方便送到國外去深造,第二胎一落地,不送出去也不行了。”然後又嘿嘿嘿樂。
  ——我除了拿後麵對著他,也隻能拿後麵對著他了。
  我說:“你有空的時候領寶寶去驗一下DNA,驗完了也這麽笑啊!”他就沒電了。
  封鎖消息的這些日子裏,外麵的人找我找瘋了,給工作的、純聊天的、找吃飯的……開始我是扯謊自己在外地,後來實在扯不圓了,索性把手機轉去秘書台,就說自己去度個小假,月底回來。
  拆線的那天沒有想象中輕鬆,紮上麻藥,大夫大人不講情麵地三下五除二把埋在肉裏的線撅出來,隻聽“嘎嘣!嘎嘣!”好幾個嘎嘣。劉燁在旁邊挑釁一樣地問:“疼嗎?疼嗎?”
  我把臉擠?像個柿子,我說:“一點都不疼,一會兒給你縫幾針玩玩。”
  Gluttony,Greed,Sloth,Pride,Lust,Envy,Wrath.
  我不是唯心主義者,卻依然迷信七宗罪。我相信冥冥之中總有因果循環的報應。無論做過什麽,最終都要為此承認結局、承擔結果——也許有時候,還挨不到劇終。
  始料未及地,很多事情超越了想象範疇。
  我承認自己並不單純,做過許多錯事——故意的、不故意的。傷害過一些人,也被另一些人傷害。欺騙過,隱瞞過,背叛過,功利過,私心雜念過……即便是現在,我仍然不能保證自己正堅持的一些決定是不是正確的,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負罪的源?
  於是我便沒資格去要求別人怎樣。
  遊戲的終點非生即死,而我們都選擇了活下去。
  出院後的第一餐飯,是在“家”裏。廚師是劉燁之媽。
  說實話,我一直很喜歡劉燁的媽媽,這個小老太太身上具備我欣賞的所有東北女人的特性:熱情、豪爽、善良、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可正因為喜歡,離婚後,我更怕和她正麵接觸。那段讓我不願回憶的回憶裏,老太太一直在電話裏罵他的兒子,並請求我不要離婚——我堅持要離;老太太幾乎是帶著哭腔地請求我不要帶走老劉家的長孫——我堅持要帶走。
  也正因為此,盡管我遍體鱗傷,在她麵前,卻還是覺得自己像個白眼兒狼。
  在我住院的幾天裏,老太太每隔一天就帶一煲不同的滋補老湯去看我——那種升級版的愧疚讓我加速了病情惡化。她再多送幾天我想我真有可能負罪乘鶴西去了。
  好在出院比上西天容易得多。
  晚餐異常豐盛,我卻如鯁在喉。劉燁媽相當活躍,講完了老家親戚們的笑話,講寶寶這兩天的表現,講完了寶寶表現,詢問劉燁和我的生活狀況,我嗯嗯啊啊地答著,像個還沒過門兒的大姑娘。
  晚餐結束,我起身收拾碗筷,被老太太一把攔下,說我還是個病人,快去屋裏歇著吧!劉燁破天荒地提出他來刷碗,我就沒再堅持,狠了狠心,說:“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寶寶在這住幾天陪陪奶奶吧!”老太太微微尷尬了一下,說:“那你明天沒事兒就早點過來,我給你做好吃的!”轉頭吆喝劉燁送我。
  我匆匆穿好鞋子開門出去,才沒讓眼淚在老人麵前掉下來。
  回到家麵對冰冷的四壁,一個人洗澡,一個人換床單,一個人躺下來閉上眼睛。
  那些已故的事,火舌一樣舔上我的心,我抱著枕頭嗚嗚地哭,卻不完全清楚自己在哭什麽。
  所有陰霾都會在太陽升起的時候一掃而光——這就是神經大條的人的典型特征。
   玩失蹤的這20幾天裏,毛毛和康少的進度似乎空前迅猛。在我投案自首的同時,毛毛說:“正好,今天晚上我倆和他幾個朋友去馬場的金南香吃飯,你過來坐台吧!”
   毛毛的戀情向來比發達國家的經濟發展還快。看看,一眼沒罩住,我就又那麽“正好”的能蹭飯了。
   5點半,當我從門禁處出來的時候,滿世界的人民都開始打車。馬場那個地方,既沒有地鐵,也沒有直達的公交,我一邊懷念有車的好處,一邊擺出站街女的姿態,掣著右手任汽車尾氣撩撥我的裙子。
   半個小時後,一輛黑色保時捷凱燕在麵前嘎然而止。我心虛的把手收回來,車窗降下,康少在裏麵衝我招招手。
  “你怎麽知道我打不著車呢?”坐下來,我心花怒放的衝他傻樂。
  “我不知道。”康少說,“剛才在對麵塞車,剛好看見你在馬路這邊接客,好像生意不是很好,我就調個頭過來幫襯一下。”
  我說,“那真謝謝你啊!今兒晚上我讓我們家最暢銷的毛毛姑娘好生伺候你,千萬別客氣。”
  康少也心花怒放了。
  “你是做銷售的吧?咋每次騎的驢都不一樣呢?”我問。
  “一共就三頭驢,都讓你碰上了。頭驢讓你給撞傻了,你要不要?便宜點賣給你。”
  “便宜點兒能多少錢一斤啊?”
  “你看著給吧!這年頭生意也不好做,給個價就行。”
  “500。”我說,“我就想買一這個價兒的車,不過一直沒碰著合適的。他們總給我推薦倆輪的。”
  “行。明天你來我球會提車吧!來前給我電話。”康少痛快答應,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對了你最近忙什麽呢?電話也不通。我和毛毛前段時間去你家找過你……”康少正正經經問。
  “你倆在一起能不能幹點對社會有貢獻的事兒?找我能找出什麽樂趣來啊。”我怪毛毛多此一舉。
  “毛毛擔心你一時想不開。其實,那天晚上以後,我也有這個擔心。要不是後來她打電話給你前夫,說你臨時帶團出國了,我們都想報警了。你怎麽臨時出團都不告訴大家一聲呢?”——我在心裏一邊盤算自己到底有沒有這麽重要?一邊想毛毛真是不了解我,我怎麽可能想不開呢?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於非命,那也一定是他殺!我的爹媽在我心裏早就死光了,我的男人跟野女人跑了,我的兒子長大了也會跟別的女人跑路……所以沒有什麽是讓我想不開的。隻要不得怪病,那我就會一直活著。
  “你怎麽不去接毛毛呢?”我岔開話題。
  “不順路啊!”康少說,“不過我讓我朋友去兜她了,那個朋友在附近。”
  這就是有錢少爺的愛情,我在心裏腹誹著——總拿自己當太陽,別人都是向日葵。如果朋友也不順路,我猜他會讓毛毛像我一樣佇立在汽車尾氣裏搶的士吧?可憐的毛毛,希望你不要陷的太深才好.
  我們到的時候,房間已經有人在了,落座不多時,毛毛入席。見到我,她不是問我去了哪裏,而是叫我跟她去下洗手間。
  我就出來了。
  我們並沒有真的去洗手間,而是下了樓又出了門,在一個拐角沒人的地方停下來。
  “我改戶口了。”毛毛壓低聲音跟我說。
  “嗯?你犯事兒了?”我困惑。
  “你小聲點!”毛毛瞪了我一眼,“康少是81的,咱們是78的,比他整整大3歲呢!這不行,完全不般配,我就托人給我改了下戶口,現在我是83的,比你小2歲,你記住了,有人問的時候別說漏了。”
  我的親娘啊!眨眼之間我就比毛毛老了5歲!也就是說,我跟熱血小青年展開臨床實踐的時候,她還捧著生理保健教科書躲洗手間裏對照觀察第二性征呢——那我們共同擁有的4年大學時光就算是人間蒸發了?
  很多人的頭都被驢踢過,但踢他們的驢各有各的不同。
  我說“改都改了,你怎麽不多改幾歲呢?你要是改成3歲半跟我兒子也挺般配的。”
  毛毛說“你貧呐!沒事兒了進屋!”
  我說“不行我得好好采訪采訪你,你身份證怎麽辦呢?還有港澳通行證,護照……”
  她說“都是重新辦的,很麻煩。身份證上就是把號碼上的78改成了83,其它都沒變。也就是說,同一個地址上,多了一個人——我一個人有兩個身份,兩套證件都是真的,都可以用。新名字叫‘毛欣蓉’。”
  “那你單位的檔案呢?社保局的檔案呢?學校檔案呢?你不可能都改了吧?”我還是不解。
  “那些沒改,我本來就是baby face,我想他不會懷疑吧?反正兩個身份都是真的,到時候我就可以說為了上學找工作什麽的家裏人托關係辦了個大5歲的身份證……”
  “可我們還是同學呢!而且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我說。
  “是。我跟康少說我小學初中都跳級了。他要是問你,你可以說你晚一歲上學,又留級一年。”毛毛不以為然。
  “我、可、以、說?!”——熊熊大火在我頭頂燃燒,一下子我不光老了5歲,智商還低人一等!她可以冰雪聰明,我就一定要癡呆蠢傻來陪襯麽?我把臉抻的像張撲克牌,冷冷盯著毛毛。
  毛毛說你幹嘛呢!身後再背把大寶劍整個一西門吹雪。
  我說我現在不單想吹雪,還想碎屍。
  “好啦!”她撒著嬌把我推進門裏,說“等姐姐事成之後,一定好好報達你的大恩大德。”
  ——連我的自尊心都不管不顧,我還能指望你拿什麽報達啊?
  晚飯含酒精。我悶頭把愛吃的菜都襲卷一遍,然後裝模作樣打了個電話說有點事要先告辭了。毛毛也裝模作樣問“什麽事這麽重要啊?明天再辦唄!”我說“我記性不好,明天怕記不住。”康少問“要不要送你啊?”我說“不用不用,這個時候很好打車的。”就先閃了。
  回程的士上,康少發來短信,問“沒事吧?看你心神不寧的。”
  我按了幾個字,刪掉,再按幾個字,再刪掉,回“沒事。謝謝關心。”
  心裏有點煩躁,既希望毛毛能如願以償,又不想她如願以償……畢竟,我討厭欺騙,尤其是欺騙感情,更討厭心裏永遠要藏著一個謊話,每一次都要說更多的謊話去圓前一個。
  為了避免真相在我這裏敗露,以後還是少見麵為妙。
  上午的時候,我握著電話發傻,心想今天要不要去劉燁家一趟,跟老太太買買菜做做飯嘮嘮家常。可是一想起我們的關係,我又有些心悸……這麽猶豫著呆坐了一個小時,電話響了,是康少。
  “你好。”我忐忑著接起來,很擔心他問我和毛毛在學校的事。
  “忙什麽呢?”康少問。
  “在思考。”我答。
  “關於什麽啊?說出來大家一起思考。”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不足一提。對了,康先生是撥錯號碼了還是找我有事?”我問。
  “當然找你了,我問問你現在有沒有空出來試車。”
  “你開玩笑的?”我突然緊張起來。
  “我沒開玩笑啊!”
  “……”
  “喂?喂?”康少試音。
  “啊,我死機了剛才。”我定定神來,“我昨天是跟你開玩笑的。”
  “哈哈哈……”電話裏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不好意思,小時候寫作文隻會這一句形容笑聲的詞。
  “你在家麽?”康少問。
  “在。”我說,“不過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出門的問題。”
  “這種事也能想那麽久啊?你還真不是凡人……”
  “我是特別煩人。”我接。
  “嗬嗬,那我替你作主吧!你梳妝打扮一下,然後出門下樓,試試車,早上我剛做完保養檢測,現在去你家接你。”
  我又死機了。“毛毛在麽?”我問。
  “沒啊,怎麽了?”
  “她不在不好吧?”
  “她是你監護人麽?”康少問。
  “不是。她不是你監護人嗎?”我反問。
  “我沒聽我爸說他最近有什麽新戀情啊!再說,我們認識的更早一些吧,我和你見麵需要提前跟誰備案麽?”
  我有些糊塗。毛毛……還沒把他搞掂麽難道?
  “好吧。我大約15分鍾就可以出門了,你到了電我。”
  收了線,我一頭紮進淋浴間,洗澡、吹頭發,換衣服的時候我像個初次約會的小女生,試了幾套衣服,都覺得不搭……30了,我在心裏默默哀涼了一下,告別了短褲熱裙的時代,穿套裝太老氣,穿吊帶又有裝嫩之嫌,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平凡的仔褲+T恤+波鞋,把頭發束成馬尾再扣一頂鴨舌帽,挎著粗獷的大包出門。
  這樣穿,會讓人看不出我的年紀,而就算看出來了,也沒什麽不妥。
  冤家路窄的寶7已經停在樓下了,康少戴著很帥的黑超,居然也穿了仔褲T恤的配搭——隻不過人家的T恤是法拉利的,而我隻是KAPA。
  從駕駛位下來,康少拉開車門等我,我也沒客氣,受用了他的禮賓服務,把包丟在後座就上手了。康少從另外一側上車關好門,密閉的空間裏,我的CHANEL coco香味完全被他的Bois 1920的迷幻所壓倒,那種作為貴族姿態出現的獨特味道是非常難找的——我隻在英國奢侈過唯一的一支,用完的瓶子都不舍得丟掉,像祭神一樣擺了好幾年,誰要幫我扔我就跟誰玩命。
  我說:“1920。”
  康少摘掉墨鏡似笑非笑盯著我說,“不錯喔!”
  我說:“我還以為這款味道是專為女人設計的。”
  康少眼睛閃爍了一下,說“我覺得也可以用來吸引女人。”
  我憨笑了一下,問“鑰匙呢?”
  “什麽鑰匙?”
  “沒鑰匙怎麽打火啊?”
  康少愣了一秒,卟哧又樂開了,然後很認真的說:“這款車,啟動不需要鑰匙。你直接開就好了。”
  許是很久沒碰過車了,許是從來沒碰過這麽好的……我竟緊張起來。點了點油門,發現車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樣“噌”的一下竄出去,澎湃的小心靈就慢慢平靜下來。你還別說,感覺真是不錯!
  “怎麽樣?”康少問。
  “嗯。確實比QQ好開多了。”我說。
  車子停靠在距市區40公裏外的驪豪高爾夫俱樂部門口。臨門迎賓的帥哥體貼周到殷勤幫我們打開車門,更進一步微笑叫“康總!”——與二世祖出現在同一平麵內應該是很有麵子的一件事吧?但為什麽我卻感覺自己像個跟在小少爺身後扛包的奶媽?隻要有人鞠躬,就一定要心虛的躬回去。
  從一樓前台到二樓餐廳的臨窗位置,步行需要3分鍾,搭一段電梯需要2分鍾,乘索道——還未開通此項服務。在這樣一段路裏,我的自信啊、傲骨啊、清高啊都在頻繁鞠躬中折疊得像薯條般脆弱,我在心裏默念著:貧賤不能移,貧賤不能移,貧賤不能移……就這樣一直移到落座。
  康少說:“我們先吃點東西,下午帶你打打球,還有時間就去辦理過戶。”
  我說:“不要!”
  他很疑惑。一雙桃花眼無辜又純潔。
  我直視他的眼睛、臉頰、曬成小麥色的皮膚、用啫喱抓亂的碎發、翻領T恤的三粒紐扣間若隱若現的頸和……嗯。如果不是天還亮著,真想把他摁床上。
  大熱的天,人容易發情。我猛喝幾口凍檸檬水鎮壓了一下。
  我說“我不都跟你說嘛!昨天是開玩笑的。把我賣了也買不起這麽貴的車啊!”
  他把身子探到桌子中間,說“那得看賣給誰。也得看怎麽賣。”
  我一臉問號。
  他接著說,“要是拆成器官來賣的話就絕對夠數了。”
  ——他就是具有那樣一種魔力,讓你前一分鍾還在為他的眼神著迷,後一分鍾就情不自禁的想把巴掌印在那光滑的小臉上。
  我說:“江湖兒女,賣藝不賣身。再說,什麽身份的人幹什麽身份的事兒,我可不想開著你的車成天被你的各路情人追殺。”
  他笑,說:“其實從大馬回來,我就很想交你這個朋友。我的社交圈並不小,但身邊卻沒有像你這麽能讓我放鬆下來的人,你很直率、善良、思維簡單,我必須承認,那很吸引。也希望你不要誤會,我隻是單純的想交個能說話的朋友,那個人對我沒有任何目的,也不拿我當回事兒……你就是。而做為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禮物。這會讓我覺得自己也是一個有用的人。”
  沒有“漂亮”、沒有“性感”、連“溫柔可愛”都沒有一個——這真是對女人最大的汙辱!就這樣還吸引啊?如果缺心眼兒也是一種人格魅力,那康少去智障福利院一定會被吸引至死。
  我說“謝謝你啊!我還是不能收。這麽貴重的禮物,我要是收了,還不得以身相許啊!”
  康少恢複了玩世不恭的嘴臉,說“你想許,也得問問我想不想要啊!”
  我的自尊又被蹂躪了。
  有電話轉入,康少接起來。然後像老友一樣寒喧+調情。憑直覺,我知道對麵是個女的。
  又灌了一口冷水,我覺得身為女人,我這輩子真是失敗透了,不會嗲,不會撒嬌,不會拋媚眼,見到喜歡的人也隻會擺出一付比武招親的架式。遇到劉燁後,我還以為我們就是傳說中的“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後來時間證明我錯了——當時他可能隻是為了“獵奇”。拋開熱戀的一年不計,婚後5年裏,他想盡種種辦法來挑戰我的極限,生下寶寶以後,我為了迅速恢複身材,開始節食減肥,老太太怕我傷身體,總勸我不要控製飲食,體型都是天生的……劉燁就在一旁溜縫兒,說“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有一次牽包子姑娘出去散步,我和鄰居聊天的時候,包子看上一隻長腿性感牧羊犬,嗷的一聲就撲上去了,害我措手不及整了個大前趴,下巴磕在地麵上縫了5針,縫完針在醫院裏輸液,劉燁說“知道你為什麽把下巴磕了麽?”我說“因為我把牽狗繩纏在手上太緊了。”他說“不對,因為你胸太小了,撲在地上的時候沒把臉墊起來。”
  我以為每對夫妻都會像我們一樣找茬兒作對,雖然總逞口舌之快但心裏還是有數的。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他開始姿整了——以前衣服沒在洗衣機裏泡著他都不會換幹淨的,出差的時候他就真有種隻帶一條內褲,A麵穿完穿B麵……可突然有一天,他開始哼著小曲擦皮鞋,穿襯衫專挑粉嫩的,起初我還以為是我的教育成果,後來的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外麵有人了!
  我冷眼看著麵前這個日日光鮮的小少爺,他身邊應該蜜蜂蝴蝶無處落腳了吧?!
  罪行曝光之後,我像每一個悲傷的怨婦那樣指問劉燁為什麽,他隻是一個勁兒的承認他錯了,因為妖精對他實在太溫柔、太細膩、太嗬護,下雨天會給他發短信,節日了會送他小禮物,剛鬼混完回到家就能收到電子賀卡說又想他了……我實在沒勇氣把他們的爛細節聽完!   我TM任勞任怨給你洗了5年褲衩襪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兒子拉扯大,我天天去菜市場為了十塊八塊跟人討價還價,家裏大小的活兒都不勞煩收費的鍾點工,我把買高檔化妝品和漂亮的衣服的錢都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然後你跟我說我不夠細膩!下雨天不給你發短信!搞完了不給你發電子賀卡!你還拿著我省吃儉用的錢出去跟妖精開紅酒講我的壞話!!!
  我把剛續完杯的檸檬水一飲而盡,當的一聲撂在桌上。舉著玻璃樽的侍應傻傻立在旁邊,看看我又看看康少,不知道要不要接著續杯……
  康少講完“Bye bye”把電話收起來,示意侍應先退下。然後問:“怎麽了?”
  我說“沒怎麽,突然心情不好,下午還有點事,吃完飯麻煩你送我回家吧。”
  康少說“……是因為我和Yoyo講電話麽?”
  我的瞳孔瞬間擴散,我說“你跟誰講電話跟我沒有一毛錢關係。但是,這個人我非常非常討厭,她是你的朋友,就請你以後不要再拿我當朋友。我跟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國的,大家經常見麵,我隻會讓每個人都很難堪。”
  他微笑,眼神像個純潔的孩子。他說“為了你,我決定跟她交往一段時間。”
  我說“你是想把我氣死吧?”
  他接著說“幫你報仇啊!”
  ——這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精彩的理由。
  我說謝謝不用了。我對你們的遊戲方式非常反感。
  突然,我想到毛毛……我說“你覺得毛毛怎麽樣?”
  他繼續玩天真,說“你指哪方麵?”
  我說“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兩個……挺合適的。她是一個比你身邊女人都簡單的人,你有沒有考慮認真和她交往?”
  他說“是你覺得我們倆合適還是她覺得?”
  “我覺得。”我說,“你不要以為你有很多女人圍著,就很得意,她也有很多人追的,我們在學校裏……”我想了一下,收住下半句,說“你可以考慮一下,你會慢慢發現她的優點很多。”
  “你在學校經常和學弟學妹們混在一起哈?我跟你正好相反,我喜歡和比我大的人在一起玩。”他一針見血,“我覺得毛毛沒有你說的那麽簡單,當然這不是貶意的。”他恢複了嬉皮笑臉,問“她是不是喜歡我啊?”
  “我不知道啊……可能會有點好感吧!”我吱吱唔唔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錯話。
  “那你呢?”他將了一軍,“你對我有好感麽?”
  “我對你爸比較有好感。”我進入反擊狀態,“他的財產和權限都比你多。有機會幫我介紹一下。”
  他狂笑,說“你還挺厲害,你說萬一你真把我爸勾搭上了,住在我們家,天天麵對我,就不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我說“真要有那天,你真得多雇幾個保鏢,我怕我把持不住把你給宰了!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霸占你們家的財產。”
  吃飯的過程還是蠻愉快。托“康總”的福,菜色也相當衛生可口。
  差不多結束的時候,我說“下午真不能陪你玩了,我得幹點正經事。”
  康少問“有多正經啊?我看看有沒有興趣。”
  我說“你肯定沒興趣,陪我兒子玩,外加跟我前夫的媽做飯聊天。”
  他又擺出一個訝異的表情:“你還有個兒子?!”
  多新鮮呐!我既不是人妖,又沒皈依佛門,幹嘛不能有個兒子呢!我說“是啊,再過幾年就跟你差不多大了。”
  他的眼睛裏竟閃過一絲落寞,說出一句似乎不該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你們兩個離婚了,豈不是對孩子的傷害很大?”
  這又點到了我的死穴,我隻能詳裝平靜,告訴他我會盡量把傷害減到最低,所以也會跟孩子爸爸保持良好的友誼,直到寶寶成年。
  他若有所思的沉寂了幾秒,然後從錢夾裏拿出兩張票,說“星期五在紅館有一場ZZ的演唱會,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說“我倒是有打算去趟香港,不過是想帶兒子去迪士尼玩一下。”
  他說“那就這麽敲定了!我們可以白天去迪士尼,晚上看演唱會。”
  “我們?!”我幾近破音。
  他說“是啊!我這個人很喜歡做善事的,趁小爺心情好,讓你們孤兒寡母重溫一下家庭的溫暖,一個家庭裏沒個男人怎麽行啊!”
  我說“你快別糟蹋孤兒寡母了。姐姐年紀大了,思想跟不上行動,你這不是誘導我犯錯誤麽。”
  他說“沒事兒,你就當帶了兩個孩子去迪士尼唄!”
  ——他還真是會罵人。
  廣州的夏天潮濕悶熱。北方老人受不了這種氣候。適逢寶寶的幼兒園放暑假,劉燁媽媽想把大孫子接回東北去帶一段時間。我住院的這幾天裏,老太太一直在誘惑寶寶去田裏捉蜻蜓啊、蝴蝶啊,去小河溝裏摸魚啊、田螺啊,騎牛、趕大鵝、抓雞喂豬,吃冰涼的沙瓤西瓜和大隻的水蜜桃……別說一個4歲小孩了,我都能被拐走了。
  我一進門寶寶就撲過來說,“媽媽我要和奶奶回村裏看大鵝!”
  我說媽媽還想帶你去迪士尼樂園玩呢,你想去哪啊?
  “我要去迪士尼!我要去迪士尼!什麽時候啊?”寶寶馬上又轉移戰線——香港迪士尼劉善琪去過兩次,還去過紐約的迪士尼,寶寶一直和我嚷著這個有“情人記憶”的地方。
  老太太一看多日的思想工作功虧一簣,馬上像吃了黯然銷魂飯一樣。看到她的表情我又想乘鶴西去了。
  “要不這樣吧!”我看著老太太說,“讓奶奶等你兩天,媽媽帶你去完迪士尼,你就跟奶奶回東北,好不好?幼兒園快開學的時候,媽媽過去接你。”
  “好耶!”寶寶像個風箏一樣在屋子裏亂七八糟跑起來。老太太眼睛裏馬上又注入了光芒。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漫長。
  這兩天裏,我魂不守舍的練口語、做家務、在網上訂樂園門票,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那天以後,康少沒有再來過電話。直到臨行前一天,他問“準備好了麽?”我說“有什麽好準備啊,我又不是跟你私奔。”
  放下電話,我決定跟毛毛坦白從寬——雖然我心裏覺得不是這種關係。
  我跟毛毛說:“明天,我帶寶寶去迪士尼玩。”
  她說“挺好啊!早就該帶去了。”
  我說“還有康聖熙……”
  她說“啥?!——”聲音在聽筒裏擴到無窮大,我不得不把電話離耳朵遠一點。
  我說“你先別激動。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我說要帶寶寶去迪士尼,他剛好也去香港辦點事,所以我們就同行了。”
  “你倆關係還發展的真快啊!這種事情我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探到,昨天我們還一起吃飯了呢!”毛毛血壓現在絕對超160了。
  “昨天吃飯……他沒跟你說嗎?”我有點作賊心虛。
  “沒有!”
  “那我現在這不是跟你說了麽。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吧!”我虛偽的邀請,還真怕毛毛脫口說好吧。
  “不去!你們都玩地下的了,也不準備告訴我,我幹嘛那麽不識趣?”——我鬆了一口氣。
  “許可你不是說你對他沒興趣麽?我是不是先問過你才對他下手的?你不是在耍我吧?”毛毛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罪大惡極的小三。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隻是普通朋友,而且,你看我還帶著兒子,能怎麽樣啊?可能他根本就沒覺得這是什麽大事,也可能到了香港我們就各自行動了……”我羅哩羅嗦自己絮叨著,心裏冤的很——在學校裏,所有第一眼合毛毛心意的男生都被她當機立斷標注“這是我的!”即使我也喜歡,也隻能默默的喜歡——可在沒有探清對方心意的時候,誰會傻了巴嘰跟高手宣戰啊?!她是個公認的大美女,我隻能算是……心靈美……等她不喜歡了,我也不能表示好感,因為那是她的仇家,我是她的朋友啊!
  怎麽現在還是這種局勢?!
  我說“你想多了真的。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有些事情的發生也不受我的控製。就像出團去大馬,他是我的團友,慈善會我們又碰麵了一樣——如果你說你對哪個男人感興趣,我就必須和這個男人斷絕來往,這個男人找我的時候我也不能理睬的話,我覺得我做不到,對我也不公平。”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之間是有緣份的,即使你不主動,但你和他、比我和他更有可能對麽?”毛毛咄咄逼人,“你不是把我改證件的事情也告訴他了吧?還有你所知道的,我的過往曆史……”
  “我沒有!”我有些怒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如果你覺得我們10年的友誼都不如你跟他一見鍾情的感覺可靠的話,我再解釋什麽都是徒勞的。這次隻是我說要帶兒子去迪士尼,他說他也想去!就這麽簡單。如果你想改變局麵,就去直接跟他說你的想法,說你不想讓他跟我一起去!我沒理由拒絕一個正常關係的出行。而且……”我說出了壓在心裏很多年的話:“你跟他沒有婚約、也沒有大家都承認的情侶關係,我覺得我沒做錯什麽——就算做了什麽,也不算錯。”
  這句話說完後感覺似曾相識,好像……就在數月前……是Yoyo說的吧?
  她說:“……我愛上劉燁了,他也很愛我,他跟我說你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激情了,有的隻是責任。至少,你帶孩子做家務還是合格的。你能阻止他不跟我來往,但你能阻止他不想我麽?我覺得我沒有做錯什麽,因為我根本就沒想霸占你的位置,也沒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利益——你都知道他和我身邊的男人無論經濟狀況還是社會地位都不能比。但他的氣質很吸引我,隻要你不介意,你可以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繼續當你的劉太太。我隻想和我愛的人偶爾在一起,就算沒有結果……”
  是這樣嗎?因為不想得到名份,就不用考慮第三個人的感受、做什麽都不算錯嗎?因為出於責任,就可以隱瞞事實、兩邊討好?哪一段婚姻不是出於責任?哪一段愛情會持續激情?那麽當激情消失了,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各自尋歡再同床異夢?!
  放下電話,心裏像被抽空了。我又沒骨氣的給毛毛重撥回去。
  我說:“我不會跟他發生任何超出朋友界限的事,不管你們以後能不能在一起。你不要想太多。”
  ——被愛情踢出局的滋味,我嚐過。壓抑的滋味雖然也不好受,但比起被迫出局,就不足一提。毛毛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大學之前,我是沒有朋友的,小時候被人嘲笑沒有爸爸、被人嘲笑媽媽長的比奶奶還老;初中時候隻有我唯一的“朋友”知道我的秘密,結果在我們因為一點小事吵架的時候,她卻把這個秘密告訴一個同學,然後一個同學告訴很多同學,很多同學告訴所有的同學……再然後我又開始被人嘲笑是沒人要的、嘲笑我是賤貨生的。高二以後,我每天上學都在書包裏放一根擀麵杖,誰惹我我一定會抄家夥往死裏打。
  從小到大,我沒少挨罵,罵多難聽的都有,不過無所謂,我們家人都死光了,所以我什麽都不怕。大學伊始,我依然彪悍,但我長相卻沒那麽彪,所以總給人錯覺是好欺侮的。第一天上課,我和毛毛坐同一張桌,一個小子為了泡毛毛就很囂張的讓我坐到後麵去,我隱恨站起來……毛毛卻以為我要給他讓座,一把把我拽下,站起來說“長那麽矬就別出來嚇人了!你要買不起鏡子姐姐就送你一個。”全班同學都在笑,那一刻,她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注定了未來4年都堅定不移的哈著她……
  無論如何,我不會親自給她製造傷害。
  我的傷疤不計其數,再多幾條也無所謂。
  我提議坐直通車,又快又安全。早上9點直接在火車東站碰頭。
  康少似乎很少搭乘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的的交通工具,感覺有點不自然。尤其是在候車區裏,1米8的個子穿一身花哨的名牌再戴個墨鏡左顧右盼……遠遠看去,別人就都成了珍珠旁的魚眼睛。
  見了麵,我說“寶寶快跟叔叔打招呼。”他說“什麽叔叔啊!叫哥哥!”寶寶擺出一個舉手發言的造型,說了聲“啊-哦”——這不是我的教育方法弱智,而是最近《天線寶寶》看多了。
  不過這個打招呼方式可把康少樂壞了。他笑夠了捏捏寶寶的小臉蛋說:“像你媽!”……聽起來有點像罵人。
  一路上,康少都在逗寶寶,這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竟然對小朋友表現出莫大的興趣,我在一旁微笑著看,竟真的錯覺是不是帶了兩個孩子出來?
  康少問“你叫什麽名字呀?”
  寶寶說“劉嘉寶。”
  “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有。”
  “你知道什麽是女朋友嗎?”
  “知道啊,就是跟我好的女生唄,就像劉善琪那樣的。”
  “哦,劉善琪是吧?她漂亮嗎?”
  “漂亮啊!”
  “那是她漂亮?還是你媽媽漂亮呢?”——我白了康少一眼。
  “不一樣呢?”寶寶有點糾結。
  “哪裏不一樣啊?”
  “她和媽媽不是一個種類的。”
  “種類啊?哈哈。你媽媽是什麽種類啊?”
  “是太陽。”
  “那劉善琪呢?”
  “是花朵。”
  康少突然安靜下來,幫寶寶扭了幾下魔方。
  寶寶問:“哥哥你幾歲了?”
  康少說:“27。你呢?”
  “我4歲半。哥哥你現在能結婚麽?”
  “能啊……怎麽?你急著結婚啊?”
  “嗯。”寶寶沒理他。
  “嘿嘿,跟誰結婚?是不是劉善琪啊?”康少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把寶寶拎起來坐在他的腿上。
  “和媽媽結婚啊!”寶寶仍在扭魔方。
  康少笑的很牽強,問“為什麽呀?”
  “因為媽媽和爸爸離婚了。我和媽媽結婚的話,我們又是一家人了。”
  我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我怕發出聲音的時候早上刷好的睫毛會融化——這也是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的不好之處,你的秘密無處藏身。
  列車仍在行進。乘客A插著耳機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睡了還是假寐著;乘客B一直在打電話,臉撇向窗外,聲音忽高忽低;乘客C和D一個在化妝,一個忙著PSP……人類的悲歡總不盡相同。我不想知道他們的秘密,也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
  康少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
  迪士尼是我夢想國度。這裏沒有恐慌、沒有危險、有的隻是音樂、色彩和歡笑,在這裏壞人都沒有好下場,而善良的人都會“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在此之前,我一直跟劉燁嚷嚷一家三口來溫馨一下。可惜劉燁是國家備案人員,如果沒有公事,出入境很麻煩。
  我們的出行也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家三口”——“老牛啃嫩草”,康少這樣解釋我們的視覺關係。
  穿梭太空、巴斯光年、威尼探險逐一玩過。在旋轉木馬處,意外邂逅了劉善琪和她的爸爸,寶寶顯的極興奮,兩個人又拉手又擁抱。
  “這麽巧?”劉爸爸很驚喜。
  “是啊!今早坐直通車來的,你們呢?”我問。
  “我們昨天就來了,住這裏的酒店可以多入園一天,今天一開園琪琪又嚷著進來。準備下午回去。您……先生沒來麽?”
  “我前夫。”我糾正,“他們部門出入境審批比較麻煩。”
  康少買了三瓶果汁,遠遠走過來,我衝他搖了搖手。
  “這位是?”
  “我弟弟。”我虛報軍情。免的解釋起來麻煩。
  “三姨!你要芒果味的還是番石榴味的?”康少一付找抽的嘴臉,遞來果汁,看看劉先生問“這個叔叔是誰啊?”
  “再胡說八道讓你二大爺騎飛碟把你送回火星去!”我瞪了他一眼。
  劉先生早就樂蒙了,說“你們姐倆都挺逗!”
  在寶寶的慫恿下,康少幫我們4人拍了張合影。看照片的時候,康少喃喃的說“這也挺像一家人的嘛!你還真是百搭……”
  是吧。我病態的想,要是我倆重組了也挺和諧的,至少,寶寶還能隨他姓——反正丫這輩子都是戴帽子的命了,養個隨自己姓的兒子總好過養個藍眼睛吧!
  夜場的紅館,人潮洶湧。
  香港人追星是成行成市的。而引進到內地,就有些變味。
  明星分很多種,除了張學友周傑倫這樣的實力兼偶像派,還有不同類別的身殘誌堅者。
  一種是一首歌唱到死的——像老爹,每次出場都是《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全國各地的“重來”,沒完沒了的“重來”……一個混流行的,誰總願意聽你“重來”啊?都快趕上李雙江了!
  第二種是一首歌沒有也願意唱到死的——像EO2和與非門,出道十幾年,出了十幾張唱片卻仍然沒什麽名氣也不願意散夥,數十年如一日堅持做同一件事情並堅持沒有被人發現……我就不說什麽了。
  第三種是莫名其妙型的——這種就太多了!通常都是一場群星演唱會,來了30個上台的,有20個都不認識,汙辱完我們的眼睛耳朵再汙辱我們的智商。一開麥就讓人懷疑音響壞了,高潮前讓每個聽眾都揪著一顆心,很擔心破音……還好這樣的歌通常都沒有高潮。更離譜的是這樣的人居然也有fans團!fans們高舉閃光板聲嘶力竭痛哭流淚,讓我一度沒安好心的猜測孩子們的出場費。
  所以現在看群星演唱會近似於一種修行——能堅持看到最後、能堅持到最後還不開罵、能堅持到最後還不罵到八輩祖宗的人方為聖賢。
  很遺憾的,我們看的是群星演唱會,不過有ZZ的3首歌。
  ZZ是最近才紅的創作新人。對於他,我並不癡迷,也不反感。實事求是的講,他還不錯。不過沒想到貌似很屌的康少也是他的粉絲!還買了這麽好位子的票——我先前一直以為自戀的男人對同性明星都很排斥呢。
  終於輪到ZZ上場,兩首歌後,他說“接下來這首歌,送給我的老朋友,謝謝你今晚來看我的演出。”
  今晚我們都走了很遠
  這條舊路也不曾改變
  雖然你還在我身邊
  熟悉的笑臉卻不再出現
  我閉緊了雙眼
  不讓淚水在心裏蔓延
  可心中的暗湧卻不能消失不見
  過完了今天
  能不能再見麵
  我不想夢醒時分沒有你在身邊
  你摸過我的臉
  對我說過蜜語甜言
  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哪怕隻是敷衍和欺騙
  我會慢慢忘記對你的依戀
  那是對你的敷衍
  對我的欺騙……
  我像個打了雞血的無敵辣媽,揮著寶寶的小手和身邊的癡纏粉絲一起搖著熒光棒與ZZ合唱,一轉臉,卻見康少一臉嚴肅呈若有所思狀。我拿熒光棒敲在他腦袋上,他丟魂一樣被我驚醒。我扯著脖子喊“跑這來思考!有病啊你?!”
  他恢複了常態,一臉壞笑貼在我耳朵上說“你能治啊?”
  ——讓我又春心蕩漾了一小下下。
  回酒店的的士上,康少一直悶著頭發短信,漆黑的夜裏,眼睛一圈冒著小藍光,就快把臉都紮屏幕裏了。我說“跟誰呢這是?你倆打個電話能費幾塊錢呐!累不累啊。”
  他說“我這不是怕你偷聽嘛。”
  我說“姐姐好歹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人了,至於偷聽你的破事?你那點小故事在我麵前充其量是星戰前傳。能當情報換錢啊?”
  他嘿嘿一笑,說“還真能換錢。”
  我說“行了吧你。你身上也就器官值點錢。”——這句是跟他學的。
  康少開了兩個房間。寶寶不能熬夜,回到酒店我就哄他睡了,關門前我們約好早上8點半下樓吃早餐。
  “6點半吧!早一點沒那麽多人。”康少轉身又改了下時間。
  吃人家的嘴短,我沒反駁。關上門腹誹,有錢人還真是精神超標!真當自己是貴族啊?誰稀罕看你呢。
  很久沒有參加過這麽刺激的夜間活動了。洗完澡躺在床上,神經卻還保持亢奮狀態……幾乎整夜。
  人在夜裏,情緒極不穩定。有幾次,我想給康少打個電話,但都被理智拉住了,一來我怕他已經睡了,一個大齡寡婦夜深夜騷擾未婚男青年總不是什麽體麵的事;二來我不知道就算他沒睡,我們兩個能幹什麽,總不能像在Labuan那樣幹坐一宿吧?而純聊天——說實話我對自己沒什麽信心,雖然我非狼人,但一見著帥哥眼睛也直,尤其是在這個風輕月圓之夜……發生什麽並不可怕,可怕的人家不想發生什麽。
  萬一陰謀敗露了,傳到江湖上我還要臉不要了?更何況還有毛毛……我煩躁的把被蒙在臉上,欺騙自己已經睡著了。
  好像根本就沒睡,也好像剛睡著,morning call就響起來。
  我給康少打了個電話,房間沒有人。撥手機,他說“你下來吧,我在餐廳了。”
  簡單漱洗完畢,我帶寶寶直落餐廳,從臨門一直走,走到大廳的角落才看見兩個人,一個是康少,另一個,是Z……
  陽光下,兩枚不同風格的帥哥讓我頭昏目旋。
  我落座,腦海裏全是《東成西就》裏張學友遇到王祖賢的爆破場景。兩枚帥哥齊唰唰看過來,衝我微笑,我扶著腦袋害羞的說“允了允了允了……”
  康少一樂,跟Z說“我說的沒錯吧!她可有戲了。”
  “你好!”Z很有禮貌的微笑,伸出手來。我想這一刻如果被他的粉絲們看到,我一定會被萬千磚頭拍到粉身碎骨灰飛煙滅的。
  “你好!我是許可。這是我兒子,叫他寶寶行了。”
  “哥哥好!”寶寶天生是個自來熟,“你比電視機還好看哎!”
  這句話讓Z心花怒放。
  我跟康少說“沒想到你覆蓋麵還挺廣的,都把黑手伸到演藝圈來了。”
  康少說“我們認識10幾年了,結果人家一出名就跟我撇清關係。”
  “誰跟誰撇清關係啊?!”Z笑著反駁,眼神裏閃過一絲……嗯,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花癡一樣恭維Z“你真是少女殺手啊!昨天演唱會現場,我身邊有好幾個姑娘喊你的名字,喊著喊著就抽過去了。”
  “我也是少女殺手好不好!”康少用手托住下巴佯裝思想者。
  “是。你也是——是讓少女聞風喪膽的那種。”我不客氣的卷他麵子。
  “哈哈!不會啊,我覺得康少不光是少女殺手,還是少婦殺手哦!”Z調戲的看了我一眼,又含情脈脈看回康少……嗯,用詞不當,用詞不當。
  早餐極其愉快。太愉快了!再快我就衝出亞洲走向世界了。我想,在我步入暮年的時候,我一定會跟我的子子孫孫們講:想當年,你媽、你奶奶、你太奶奶我,曾經和一個當紅小明星共進過一頓陽光明媚的早餐,那個小明星還對我含苞待放……就是礙於麵子沒好意思留影合念。
  早餐沒結束,Z就被經紀保姆什麽的一群人抓走了。我們也簡單收拾了行李準備回廣州。
  回去的途中,康少幾次把手放在我的眼前晃晃,然後問“你沒事兒吧?”
  我懶的理他,繼續把臉撇向窗外愣神兒。
  他說“你是不是沒見過男人啊?你這個樣子讓我聯想起中國古代的一句四字成語——”
  我拿眼睛斜著他。
  “含笑九泉。”康少說。
  我說“我看見你也能想起中國古代的一句四字成語——”
  “死不瞑目!”
  ——你說都是男人,都生了張好臉,怎麽做人的差距就這麽大呢?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染身;另一個成天趴在牆頭等紅杏……離了婚後,我一直祈盼老天爺再給我空降個王子,但忘了說——謝絕鳥類!雖然康少每次出場都噴古龍水,但我總是能從他身上隱約聞到一股禽獸味兒。
  回廣州的第四天,毛毛給我打了個電話,接通了就說:“你在哪?我去找你。”
  “怎麽回事啊?”毛毛進門就扔給我一本八卦雜誌,封麵的女星坦胸露乳。
  “什麽怎麽回事啊……”我一邊嘟囔一邊翻,“有料喔!跟你有一拚。”
  “你少整些沒用的!還真夠淡定的你,往後翻!”毛毛一付恨鐵不成鋼的樣。
  “到底什麽事啊?”我邊翻邊念:“激情三太秘藏香港先生”、“太子X移情童顏巨乳”……“新人王疑似已為人父”。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仔細看,是我們那天早上在餐廳的照片——我、ZZ和寶寶。康少那時去了洗手間,照片是連拍的,有點模糊,構圖是——Z看著寶寶笑,我看著Z笑……我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笑得像朵大葵花,嘴角再畫兩筆口水簡直就是覬覦唐僧肉的葵花精了!
  日他個仙人!
  更令人氣絕身亡的是文字裏寫著:演唱會當晚,Z離開慶功宴就來酒店偷會“家人”,一夜不曾離開,第二天早茶後分道揚鑣,“糟糠妻”疑似北妹,穿著打扮很大陸貨,酒店“尋親”之後就離港了……
  我居然就這麽出名了!還“母憑子貴”?!!!
  我把書狠狠摔在地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那是康少的朋友,我們隻是早上一起吃了個飯,然後就回來了!哪有他們寫的這麽不堪啊?”我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比Yoyo更令我想掐死的人。
  “我們雜誌一直買他們的資訊,要不要幫你澄清一下?”毛毛問。
  我抓過手機打給康少,Z是他朋友,他應該知道怎麽辦才對。
  電話接通,康少的聲音像在參加追悼會,嚴肅又冷淡。
  我說“我剛看到一本香港雜誌……”
  他馬上說“我知道了。我在處理。”電話就掛了。
  我傻傻拎著電話聽嘟嘟聲,小心肝縮成一團——知道什麽啊?處理什麽啊?還不讓我把話說完!眼前又浮現起撞車的那天他看我的眼神……他真是拿捏別人情緒的高手,高興的時候讓你覺得自己是被皇上寵幸的妃子,不高興就馬上把你變成流浪狗。
  “此人不能久留。”我心想。
  發了一天的呆。心裏亂的很。沒心情做任何事。包括吃飯。
  傍晚時分,康少打來電話,我心有餘悸接起來,他的語氣又恢複的常態,他說“Z那邊的經紀公司已經發函向雜誌社作出了解釋和聲明,如果他們還有進一步的負麵報道就會起訴。你不用擔心。”
  我說“毛毛的雜誌和他們有合作關係,要不要讓她出頭做個澄清?”
  他又電壓不穩的說了聲“不用!”沉寂了幾秒,他說“這種事情,越解釋越亂,而且娛樂圈分分鍾都有八卦緋聞,2、3天他們就會把這件事忘了。就讓他們忘了吧!”
  我放下電話,心裏還是很不開心。
  我知道——那絕不是僅僅針對葵花照。
  正如毛毛所說——我是一個天生沒有星範兒的人。
  為了一本破雜誌,我把手機調成靜音,連續三天宅在家裏叫外賣。再這麽下去就要憋出內傷了,案發後第四天,我戴好鴨舌帽和大墨鏡,鬼鬼祟祟出了住宅區還時刻準備著百米跨欄……結果,我發現,根本沒必要。
  沒有人拿著閃光鏡在我家門口撅著,沒有人對我指指點點,也沒有人追上來問我任何問題。4天裏接了5個陌生電話,分別是2個拉保險的、2個房屋中介、還有1個打錯了。
  從超市裏拎了一大袋東西,因為戴墨鏡的緣故,我一腳踩空跌坐在滾梯上……這一次真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但次一日的娛樂版麵並沒有我的大幅巨照。
  我真的很不紅。
  百無聊賴中,鳥巢的奧運如期而至。
  毛毛和康少分別赴京看比賽。
  劉翔出場那天,毛毛在電話裏泣不成聲。我安慰她別太難過了,隻是舊傷複發,醫生不是說好好養傷還能跑嘛,4年以後還是一條好漢!
  毛毛說“555……我白花了2000塊買的高價票啊!我還白花了2000多住的酒店啊!……我的全價機票啊……我還浪費了我的年假……555……他不跑咋不早吱個聲啊!我以後再也不喝可口可樂了!再也不吃紐崔萊了!再也不穿NIKE再也不用EMS了!……”
  康少的情況就好很多。他看的是跳水,還不知道從哪裏走的後門跟晶晶姑娘拍了合影。不過聽毛毛說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妞,用她的原話形容就是“沒長開型的”,所以他們在北京也隻是吃了個碰頭飯,後來就各玩各的了。
  從北京回來,隻要一提劉翔或者康少,毛毛都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嗷的一聲就能進入戰鬥狀態。
  我回東北接寶寶的時候在機場遇到一個剛剛執行完任務的飛行員,很成熟的睿智型男。那個飛行員從遠處一直盯著我看,開始的開始我欣然接受矚目,誤會自己已經成為了熟男殺手;後來的後來我一邊走一邊下意識的摸嘴角,確定臉上沒有殘存的大米飯粒……等走近了,飛行員莞爾一笑,我才認出來,那是毛毛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個情兒!——雖然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
  熟男想必也忘了我的名字,幾句寒喧都是“你”來“你”去的。
  他說你兒子都這麽大啦,我兒子才8個月。
  我說你工作多忙啊!我沒什麽正經事幹,閑的隻能創造人類了。
  他問毛毛怎麽樣?
  我說挺好的。
  他問她結婚了麽?有孩子了麽?
  我說還沒呢,不過估計也快了。
  他笑,說估計快不了。她當年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孩子,永遠也玩不夠,長不大。
  我說她現在長的可大了,一個籠子都裝不下了……
  回頭我跟毛毛說,“你看你,幸福找上門來的時候你不知道好好珍惜,現在還不吸取教訓,總惦記著虛無飄渺的……”
  她問:“什麽叫幸福啊?你和劉燁幸福嗎?”
  我一下就沒電了。
  幸福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騙子,每個人都想找到它,卻隻能得到它的複製品,等贗品被驗明正身,才發現所有的“幸福”隻是個太美好的幻覺。
  這個夏天不是很熱。
  有人趁火打劫,有人與世無爭,有人一邊佯裝與世無爭、一邊趁火打劫。
  這個夏天沒那麽漫長。
  有些事雖然已經塵埃落定,有些情緒卻反複無常無處超度。而世間的夏天,依然是每一個去年的模樣——晴轉多雲,有時雨。
  秋風起了,樹葉落了。暑假歸來的小朋友坐成一排排朗朗地讀:“一行大雁往南飛……”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們會不會如我般懷念起舊年的夏天?
  忽忽悠悠就到了9月。
  月中帶團去了趟以色列。
  班機在黎明前到達特拉維夫·雅法。黑暗中的海濱城市顯得格外淒涼。辦理完酒店入住,距出發的時候尚早,我在房間裏拉開窗簾,麵對並不繁華的街道和微白的海岸線,盤腿坐在窗台上認真鑽研一杯泡麵,心如止水。當初生的太陽慢慢劃出水麵的時候,我莫名其妙的淚流滿麵,眼淚從鼻子裏淌下來——麵條肯定是不能再吃了。
  很多很多個瞬間,我希望自己是個行者,在曠野中歌唱,在大風中奔跑,與各膚色的人種打交道,可以周遊世界死在路上。因為要不停的走,所以不會為誰而停留,也不會有什麽牽絆……可現實中,我是個六根不淨的人,總覺得自己是個係著紅繩的人參娃娃,拿到哪都能賣個好價,卻因為埋的太淺,變不成人參,最終,長成為了上桌快而不洗泥的蘿卜。
  ——現在還是個被人啃了一口又丟掉的蘿卜。
  這是我第二次看日出,沒有劉燁,沒有毛毛,現在連康少都沒有一個……這麽浪漫的一個瞬間,我形同孤寡老人,帶著一團混亂的思維,病入膏肓。
  這樣可不行。我把眼淚從鼻子裏擤出來,甩在杯麵裏,麵對海上日出堅定的想——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加利利湖上流淌著聖經時代的田園風光。迦百農、八福山、五餅二魚堂——地陪在船上一邊向團友們講解和基督有關係的風景故事,一邊指引大家看這裏、看這裏、看這裏、看這裏。
  遠處駛去一條和我們一樣的船,船邊坐著的某位金發尤物的低腰褲上大方露著半條豐滿的白溝,男同誌們就都忘了聖諭,激動的向白溝揮手,那個傻妞回頭瞅了一眼,也不明事理的揮回來,這令雄性生物們更激動了,恨不得把膀子都撇過去。
  人群中有個中年男人一直不為所動,在全民亢奮的時候隻是輕掃了一眼,接著正襟危坐問地陪“然後呢?”——一看就是見過大市麵的。
  這個人,我們都叫他“老唐”。那一刻,我覺得老唐前途無可限量。
  第二日延著朝聖者的足跡前往耶路撒冷,從基督徒區的聖墓教堂,到穆斯林區的金頂清真寺,再到猶太區的西牆隧道和亞美尼亞區的雅法門、錫安門。一路看著不同種族的信徒們對著聖物又親又哭,那種撕扯的虔誠讓每一個旁觀者終生難忘。
  在耶穌被猶大出賣的教堂裏,在耶穌背著十字架的苦路裏,在安放耶穌屍體的神石上,在與上帝最接近的哭牆邊,我默默撫摸那些有故事的石頭。老唐飄過來問:“你信基督麽?”
  我說:“我不是信徒,但我相信有神靈。”
  老唐哦了一聲。繼續麵無表情。
  我問:“你呢?”
  他說:“我信黃大仙。”
  等我回頭的時候他已經飄走了。那一刻,我覺得老唐不是人。
  是神。
  第三日,死海。
  在這裏,荒蕪的沙漠與繁茂的綠洲遙相呼應,巨大的岩石、陡峭的懸崖、奔騰的瀑布以及野生動植物繪成一幅生命與自然交織的和諧畫卷。起初團友們都不敢往水裏躺,當確定手腳和腦袋真的不會沉到水下後,便開始撒歡兒。
  我在附近的死海泥專門店裏買一些麵膜打算帶回去送給朋友們。不曉得什麽時候,老唐竟神出鬼沒站在身後。
  我說“你嚇了我一跳!怎麽沒去玩啊?”
  他翻著我的戰利品問“這是什麽啊?怎麽買這麽多?”
  我說“麵膜。反正平時都要用的,自己用一些,送朋友一些。”
  他說“這個東西招不招加盟商的?要是引進到廣州去,你覺得有沒有市場?”
  我汗。小小聲說“有吧……”
  他說“那我開了店你會來買麽?”
  我瀑布汗。說“會吧……”
  他說“那行,我給你打7折。你每介紹來一個朋友,我給她打9折,還給你提成。”
  *%·%#¥¥%@%(此處亂碼20秒)
  老唐是個電視台的編導,閑聊的時候,他跟我說他們最近在籌備一檔新節目,把旅遊和娛樂結合起來的,但頭疼的是一直沒有招到合適的主持人。現在市麵上可以即興脫口秀的主持人太少了,質素好一點的又價錢太高,請不起。
  然後他問“你現在一個月多少錢?有沒有興趣過來我們這邊試試鏡?”
  我把嘴和眼睛張成3個O型。說“你不怕電視台讓人放把火燒了啊?”
  他說“不怕,我們每層樓都有好幾個滅火器。”
  還特憨厚的衝我一笑,把目光遊移到別處,喃喃的嘀咕:“也不是沒被人燒過。”
  回廣州後給康少複了個電話。
  他說“你怎麽總玩失蹤啊!我打電話問毛毛,她也不知道,我又打電話去你們旅行社,才知道你出團了,我給你留言你怎麽不回呢?”
  我說“我偷你家帳本兒啦?你那麽急著把我從地球裏挖出來幹嘛啊?我猜你也沒什麽正經事,有什麽事不能回來說?”
  他說“能不急嘛,丟條狗還得四處打聽打聽吧,何況那大條人。你不在,我的世界就隻剩下一片荒涼的空虛。還有寂寞。你出去玩怎麽都不帶我的?”
  我說“真長出息哈,幾日不見還會吟詩作對了。你空虛向來是因為吃飽了撐的。寂寞是因為沒事閑的。我倒是想帶你,不過機場隻能免費托運20公斤行李,出入境也不讓帶生肉。”
  他笑的很爽朗,說“許可,哪天有空咱倆去算命吧,也不知道我五行裏缺什麽,怎麽就跟你處不好呢?”
  我說“不用算了,你五行缺德,是個人都跟你處不了。”
  他說“你就損我吧,你不在這幾天我可一直替你上火呢,你說你都孩子媽了,還成天往外跑……要不我幫你介紹個工作?”
  我說“要不你幫我介紹個男人吧!別太醜,別太胖,能養活自己,用情專一還不介意給別人養孩子的那種。我代表我們全家感謝你!”
  他在聽筒對岸半晌沒吭聲。
  我說“行了,我開玩樂呢,別裝死了。”
  他說“本來吧,我真還打算學雷鋒,自己上。”
  我說“你就算了,我們家祖墳上冒原子彈煙也請不起你這麽大的神呢!你要真跟了我,列祖列宗們還不得夜夜列隊過來參觀啊?你快讓他們安息吧。”
  他狂笑,說“我早晚得死在你手裏。”然後問“明天有空麽?出來吃個飯。”
  我說我明天要去接兒子回家。
  他說我陪你,然後一起去吃飯。
  做了一夜怪夢,好像認識的人每個都出場一遍,對說我著奇奇怪怪的話……醒來的時候卻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中午時候一個陌生來電,接起來是電視台的老唐,他說,晚上在東方賓館有個由他們主辦的party,請了很多城中精英,問我有沒有興趣過去玩,我對他曾經說的“試鏡”還蠻有興趣,就一口答應下來,心想就算試鏡這事兒掛了,多認識些高端人群總不是件壞事。
  然後,給劉燁打電話,說明天去接寶寶。再給康少打,說晚上有應酬,飯局改期吧!
  他問:“什麽應酬插我的隊啊?”
  我說:“這次帶團認識的一個編導,約我今晚去沙麵一個party,是他們搞的。他還說有機會想找我去電視台試鏡……”
  “試鏡?”康少說“你不需要這樣出名啊!像你這樣的人,怎麽都能紅的。”
  “Don’t忽悠me。”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慰藉。
  接著,他問:“那,就是說,這檔節目是專為盲人準備的嘍?”
  如果上天肯賜給我一種超能力,我希望可以把他從聽筒裏薅出來砸成肉餡再塞回去。
  “沒什麽事我先掛了。”
  在即將按拜拜鍵的最後一秒,康少在對麵說“我也去。”
  “去哪啊!人家又沒邀請你。”我沒好氣。
  “嗬嗬,還真邀請了,隻不過之前我覺得比較無聊,就說沒時間。”頓了一下,康少說“你真決定去了麽?今晚,Yoyo是主持。”
  頓時,心裏拔涼拔涼的。
  “去!”我一江怒火向東流,“她是獅子王啊,還撒尿畫地盤的?哪條法律上規定她去的地方我不能去了?再說我又不是去找她。”
  “那我下午來接你。吃了飯一起去。”康少沒再說多餘的。
  放下電話,我翻出死海帶回的麵膜,塗了一臉,然後開始在紙上迅速寫著:化妝、借衣服、做頭發……這是一場戰役,必須全付武裝。我心想:小妖精,今晚你千萬別惹我,否則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下午依國際慣例傳喚毛毛回家,去她家借衣服。但除了上次我穿走的那一條裙,我真的很難再找到心儀的款式,不是嫩粉嫩綠的像春情爆發,就是bling bling閃著亮片吸引孤獨的靈魂。
  最終,我試上一條長及腳踝的寶藍色露背長裙,雖然貼身剪裁把腰部收的很好,但還是顯得……太隆重,而且不能大跨步走路,不過,也沒有人穿成這樣去跑4 X 100吧!我征求毛的意見,她說“挺好啊!遠看像美人魚一樣。”
  我對著鏡子說“對,走近了才發現魚頭長上麵了。”
  沒找到其它更合適的,我就穿著潛水服去做頭發了。
  5點半,康少的極品飛車準時停靠在美發店外。康少一身黑,打了條閃光的白領帶走進來,問“好了麽?”
  所有洗頭妹向右看齊,行注目禮,有點娘的造型師紅著臉小聲跟我說“你男朋友好型喔!”
  這麽有麵子的場合我向來都不澄清。就那麽欣然的起身,說了聲“好了,走吧!”
  可是,起身的那一刻,康少眼睛裏直射出來的……似乎……不是驚喜。
  無聲走出門,康少說,“大姐!你是要穿越回18世紀麽?腦袋上再戴頂帶尖的帽子整個一歌特式柱子!”
  我憤恨瞥了他一眼。
  他說“你就穿成這樣好了,Yoyo一定會嚼舌自盡的……她敢在你嘴裏搶食吃……肯定不得好死。”
  我說“那你再等我一會,我上樓換衣服。”
  他說“別換了,估計你在家換一天了,再換還不一定是幾世紀的呢。你照顧一下司機情緒,咱們去商場換吧!”
  我咬咬牙。沒吱聲。
  麗柏廣場首層。PRADA。門口,我退縮了,康少皺了下眉頭。我說“太貴了,我們去世貿吧!”
  他把我拉進去,說“送你的。主要考慮我自己的麵子。”
  店員推薦了一條墨綠色的裙,外麵是一層手感很好的紗,裏麵是吊帶的真絲裙,前身左右兩邊是塗鴉版的海的女兒,裙子長度剛好在膝蓋上麵,有點嬉皮,又不失豔麗。店員說,昨天周迅出席發布會穿的款式和這條一模一樣,我家今天剛剛到貨,隻有這一條。
  我走進試衣間,出來,康少說“開票吧,把她剛才穿來的那件睡衣包起來。”
  有人低調是因為天生就是那樣的人。
  有人低調是因為嚐盡了世間浮華。
  有人低調是因為兜裏沒子兒。
  我一貫為人低調,不過也不會拒絕免費的奢華。主說“施比受更有福”,我在目送康少買單的同時默默安慰自己並沒有變的唯利是圖,隻是在給康少積累更幸福的資本。
  迎賓處戒備森嚴,我在門口等老唐,示意帶著邀請函的康少先進去,各自尋歡。康少也沒客氣,眨眼就消失在一片雪白蒼茫的露背大腿裏。進門後我環視了一圈,也不見其蹤影,不知道孫子摟著哪條腿開葷呢。
  老唐說“許小姐今晚很漂亮喔!”
  我虛偽一笑,裝小貓的討巧:“沒有啦!天黑,人會顯的比較朦朧。”
  老唐說“真謙虛。我看人不會走眼的。相貌端莊,品位不俗,伶牙俐齒,認識你這樣的美女也是我的榮幸啊!”
  我在心裏虛構了一下自己穿著人魚潛水服出場的景像……如果是那樣,現在的老唐會不會說“……那個什麽,我家裏突然有點急事,正準備走呢,要不我幫你打個車?”
  這樣想著,意念中給康少上了三柱香。
  手機有短信進入,打開一看,是康少,言簡意賅:“年紀大,眼睛小。”
  抬起頭左右環顧,仍不見人。
  看在衣服的份上,不予理睬。
  Yoyo和一枚帥哥半小時後出現在花園露天遊區的“湖心島”上,在鎂光燈的照射下感謝今晚光臨party的每一個領導、嘉賓、與電視台長期合作的友好客戶代表。
  遙望。那個眼睛像狐狸嘴巴像貓咪的妖精在這個月朗星稀之夜道貌岸然釋放著無窮妖氣。
  老唐在身旁介紹:“這是我們台的當家花旦,小女孩很有才華,歌、舞、主持都行,外麵很多人追的,但她事業心比較強,眼光也很高,一直沒交男朋友,也不知誰家的公子有這種福氣……”
  我自言自語:“騙子太專業,傻子明顯不夠用。”
  老唐沒聽清,轉過臉向我發出一個表示疑惑的鼻音。
  我說:“沒什麽,誇她有才呢!太有才了!上輩子是裁縫吧!”
  他嘿嘿一樂,說:“我覺得你也挺有才啊!隻要略加指導,你也能上台。”
  我說:“我上灶台還差不多。有些本事是天生的,指導也學不來。”
  遠處有幾個人向老唐揮揮手。老唐表示歉意,“你先四處轉轉,我去招呼些朋友,一會兒過來找你。”
  我說好。直奔自助餐而去。
  “好吃麽?”——正咪西著一塊提拉米蘇,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還行。”咽了一下,我轉回頭。康少像每一個賤人出場那樣端著個破杯,似笑非笑,搖頭尾巴晃的走過來。
  “你品味還挺奇特的哈,這麽難找的人種也讓你找著了,他要是再剃一光頭,離遠了看,根本就是一丸子嘛!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流氓兔。”
  “懂個P!見過Rain沒?人家可是標準的鳳眼,今年最流行了。”
  “門縫的縫吧!”
  我白了他一眼,繼續鑽研我的提拉米蘇。
  “看來流氓兔也不太吸引啊!”康少沒事找事,“至少,還沒蛋糕對你有殺傷力呢。”
  我麵無表情,認真挖出一口填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盯著康少問:“你恨我麽?”
  康少遲鈍了一下,說“沒有啊!你怎麽會這麽想?”繼而不解的看著我,把酒杯貼在嘴邊。
  “那就是愛我嘍?”我理直氣壯升了一調。
  卟哧,一口酒噴了一半出來,好在我早有防備,一招天山折梅手,順便揮起一張紙巾,把噴泉擋在紙上。然後擦擦手,說“不然你怎麽總是陰魂不散啊!”
  康少還在不住的咳,我拿用過的紙巾替他擦嘴角,語重心腸:“你可不可以不要總在關鍵時刻影響我的大好前途?”
  他一把奪過紙巾丟在旁邊侍應的托盤裏,取了張幹淨的,一邊擦一邊說“你的大好前途指的是什麽?嗯?是搞掂一個做編導的中年男人?還是得到一個電視台的工作?”
  我想了想,沒說話。
  康少接著說,“如果你隻是需要一個體麵工作,明天你來我們俱樂部應聘公關經理吧!原來的公關經理馬上要休產假了。我個人認為你不適合做電視主持,那個工作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當然,如果你對小眼睛的中年男人情有獨鍾,做為朋友,我得支持你!不過你最好先確定對方沒有家庭,不然地球上又多一個像你這樣的社會隱患。”
  “公關經理一個月多少錢啊?”我放下沒吃完的提拉米蘇,問。
  “目前是8000。”康少答。
  “是……稅前?還是稅後?”我有點心旌動蕩。
  “如果你能睡,那睡的部分我再額外支付唄!”康少一臉壞笑。
  表演時間。場地裏的女人們忙著秀服裝秀珠寶秀包包,男人們忙著秀資產秀女人……每個人都秀外諱中,戴著偽善的麵具和陌生人虛情假意寒喧著,聯係業務、拉關係套磁、相見恨晚或者相恨見早。
  我和康少算什麽呢?
  ——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他既不愛我,也不能從我身上獲取什麽利益,還總是主動承受精神和財產的巨大損失……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是一個真正的弱智。
  我滿懷同情的凝視地麵,為他的父母簡易默哀3分鍾。
  上廁所時間。我觀測了一下地形,跟著感覺推門走進賓館裏。入夜的賓館走廊略顯安靜,隻有白熾燈敬業的亮著,走了20米,我覺得可能走錯了,應該會有更近的洗手間,可方圓10米內卻沒有可以谘詢的侍應生。正當我猶豫著緩步向前的時候,我聽見前麵的拐角處,似曾有人在交談。
  ……
  女:“我覺得她不適合。第一,她非科班出身;第二,她年齡偏大;第三,她沒有任何舞台經驗,也不熟悉我們的製作流程。如果講導遊詞都能當主持人的話,那我們台會變成三流旅行社的。”
  男:“有沒有能力我還是有分辨能力的。她和普通導遊不一樣,反應很快,脫口秀很強。1年前你不也是從歌舞團破格錄取的麽?我並沒覺得你有什麽不適合。一會兒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你就知道我沒說錯了。”
  女:“我沒說不拘一格不對。但你要介紹的這個人我認識。她沒有你說的那麽強實力,很俗,一口東北腔,身上匪氣十足,沒什麽女人味。我不知道什麽場合讓你覺得她是人才,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非要進我們台,但我敢肯定如果招她進來,你會後悔的!當然,決定權不在你、也不在我手上,你隻有推薦權,我連推薦權都沒有,隻能在私下裏建議……如果她是你朋友,你沒必要征求我的意見,如果你真是想聽意見,那這個人我見都不想見——因為她不夠資格。”
  ……
  我金雞獨立了許久許久,不知道是該向前走還是向後轉,心裏的情緒由憂傷、扭曲、變得惱羞成怒。談話內容全中文進行,語速居中,沒有生僻詞藻,很容易閱讀理解,還容易對號入座。那句“沒有女人味”尤其讓我精神分裂——女人什麽味兒啊?什麽女人什麽味兒!難道隻有狐狸身上才有味兒麽?!
  林誌玲是女人,那張柏芝是不是?小S是不是?姚晨是不是?如果撒嬌發嗲拋媚眼才叫女人味,這個世界上有味兒的女人除了林誌玲豈不就隻剩下芙蓉姐姐了!
  子曾經曰什麽來著?做人莫裝B,裝B遭雷劈。東北腔招誰惹誰了?俗又怎麽了?你跟家人朋友天天用標準倫敦音對話麽?你超凡脫俗,可以不吃糧食不上廁所麽?那你還在人間混個P啊!怎麽不趕緊點把火把自己圓滿了呢!
  我怒發衝冠,左摸右摸不見凶器。隻能大步向前走,故意把步子踩響。談話聲停下來,我在拐角處尋到兩個發聲體,一個是人,一個是妖。兩張臉上都寫滿不自在。
  “請問這裏是洗手間麽?”我保持冷靜。
  4:2(注:此處用來形容眼睛對視)。
  此時無聲勝有聲。
  “請問洗手間怎麽走?”我依然冷靜。
  4:2 again。
  “謝謝!”我冷靜的轉身離開。
  “許可!”唐導在身後猶豫的叫了一聲。我回過頭。
  “剛才說的……不是你。別往心裏去。”唐導誠實的腦門上漂浮著“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是來找洗手間的。”我用眼神告訴他“隔壁王二不曾偷”。
  走了幾步,突然一股無名之火回燒起來,憑什麽啊!憑什麽每次都受傷的總是我?憑什麽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猛回頭,又幾步走回去,妖瞪著驚恐的小眼睛。
  我說“我連老公都拱手相讓了,你怎麽還這麽不厚道啊?”
  “你什麽意思?!”妖的麵部神經由憂傷、扭曲、變成惱羞成怒。
  “就你想的那個意思!”我亮出怨婦本色,“你不是說你愛他他也愛你麽?你不是說你就想和他在一起麽?你們倆都愛成那樣了,怎麽我跟他離了,你丫還裝一塵不染啊?是不是當三上癮了不習慣做正?”
  “麻煩您說話客氣點。”妖不虧為妖,什麽情況下都會注意到妖的儀態,“您和您先生離婚,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隻是您先生的好朋友,那段時間他比較苦悶,經常找我傾訴,我安慰他,就這麽簡單。我們最近都很少聯係了。身為女人,我可以理解你婚姻失敗的痛苦,但你如果硬要抵毀我,必要時候我會動用法律來保護自己。您應該也不會想借此炒作自己吧?毀了我的名譽對您有什麽好處呢?”
  世道變了,殺人放火的都學會燒香拜佛了,還會利用法律武器居然。
  我說“麻煩您快別玷汙國家法律了。法律能保護你偷完東西不被打死,還能保證你不挨打?保證你偷的有理了?!好朋友是什麽關係呢?您會經常和已婚的好朋友在床上互相安慰麽?麵子是別人給的,臉得自己掙。不要把我對你的容忍當成你不要臉的資本。我拿你炒作?!你還真拿自己當盤菜!”
  “我要準備上台,沒時間聽你講瘋話!”妖掛著慘白的臉用肩膀狠狠撞開我奪路狂奔。
  唐導在一旁完全傻掉。鑒於現場還有觀眾,我就不準備使用抓頭發撓臉撕衣服滿地打滾踹的上乘武功了。好歹我也是一有身份證的人,她不要臉我不能不要。而且再怎麽說這也算是她的地盤,真把事情鬧大了,我不是對手。
  其實和妖交手的初期,我真的沒有像現在這樣苦大仇深,我寧願相信我和劉燁的緣份已經走到了盡頭,即使她不出現,也會有其他人出現。我隻怨劉燁,沒有怨過任何人。麵對她在電視上的模樣,我還不止一次心裏帶著顫音的欺騙自己“……她一定很愛你,也把我比下去……她一定很愛你,比我會討好你……”可是幾次見麵後,我隻想高唱著“你把我的男人帶走,你也不會快樂很久!”然後揮舞狼牙棒把她打成雪花肉。
  誠然,天底下沒有不吃腥的貓。但她死就死在招惹了我的貓,還惹的極高調!
  老娘可不是吃素長大的。
  在這個世界上,被不通人性的狗咬了確實很麻煩,不過被通了狗性的人咬了會更麻煩。
  恐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感覺不到恐慌。
  脆弱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意識不到自己的弱點。
  我是屢敗屢戰型的。但我忽視了一條致命軍情——我的對手是東方不敗型。
  民女出身江湖,雖不是名門之後,卻自幼與根兒正苗兒紅之人建交,即便征戰,也習慣了明刀明槍鬥法,很少提防別人的暗器。於是,在我從洗手間裏出來,毫無防備的、滿花園找康少的時候,我的左肩突然被人賞了一杯水,急回頭,妖不慍不火的拿著紙巾一邊擦一邊說“哎呀,對不起對不起!”
  身邊幾個人向我們這邊瞥了一眼,繼續回頭聊自己的。妖一臉歉意,解釋“光顧著看節目進度了,沒注意前麵還有個人,幸好不是紅酒……我要上台了,你自己擦擦!”然後丟下紙巾沿著小橋流水匆匆向中心舞台小步顛去……幾滴檸檬水順著我精心打造的波浪發卷流過臉頰。
  那一刻,我知道她的末日來了。我做人有一個原則——你可以汙辱我的智力,但絕不能破壞我的頭型,如果你一定要破壞我的頭型,那我勢必要破壞你的頭型!
  表達仇恨的方式有很多種。
  比如用最惡毒的語言進行人身攻擊,比如毀掉她最心愛的東西,比如找幫凶發動一場長期戰爭,比如先臥薪嚐膽再破釜沉舟。
  哈姆雷特選擇了裝瘋扮傻,哈利波特選擇了好好學習……可是當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由不得選擇,魔鬼控製了我那關鍵時刻不發達、不關鍵時刻賊發達的四肢。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希望那一刻沒發生……但事實上,已經回不去了。
  那一刻我竭盡全力,跑到妖身後,並用餘下的力氣抓住她的小肩膀,跳進露天泳池裏。
  慢鏡頭回放——其實在我們呈拋物線在水麵上劃出一個半弧的過程中,我有過短暫的思想活動,主要是心疼剛買的這條裙子,我估計明天這事兒見報以後,周迅是不可能再穿它出街了吧?那PRADA會不會起訴我損毀品牌形象呢?不過這些預測,就隻能等後人們去見證了。那個短暫瞬間裏,妖應該沒什麽思想活動吧?因為從我抓她肩膀的那一刻起,她就用盡丹田之氣喊一個“啊——”字,不愧是唱民族的,尾音從陸地、空中、甩到水裏,入水的時候還“嗝兒”了一聲。
  然後,我安靜的閉上眼睛,並更用力的將妖的腦袋壓的更低。那一個瞬間,我沒想過後果,我沒想生還,也沒想讓她活著。
  我製造了一個連我都沒想到的命案。
  但我同時也沒想到——水太TMD淺了!
  一股濃重的消毒液味嗆進鼻子裏,腳尖沾到池底,頭旋即浮上來了,腦袋像是罩在高壓艙裏,水麵上一切光影都恍若隔世,慢半拍。我聽見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呼喊,主持人的聲音處亂不驚,他說:“歡樂的時光總是特別快,又是時候跟大家講拜拜了……”
  我使了蠻勁,再一次把撲騰著的妖精拉下水底。
  Ade,我愛的人和我恨的人!Ade,愛我的人和恨我的人!過完今天,這個世界就清靜了。
  從第一次嗆水到我的意識消失,好像隻有幾秒鍾。那一種經曆很奇特,突然之間,劇烈的難受從身體各個器官傳來,但隻是一下下,人就失去了知覺,輕漂漂的,像是睡著了。
  醒來的片斷很破碎……現在想想,也不知哪個在前、哪個在後。
  一個片斷是,康少在哭,眼淚滴滴嗒嗒的流了我一臉,再仔細一看,好像不全是眼淚——他怎麽也是渾身濕透?是不是我拉錯了人?他在說什麽,但我聽不見……
  然後就睡著了。
  還有一個片斷是,我被抬上單架,身邊一幫穿白衣服的鳥人折騰的我一個勁兒咳嗽,控製不住的吐水,紅色的,我那不清醒的腦袋還在恍惚,剛才明明沒有喝紅酒啊?……他們也在說什麽,還是聽不見。
  然後又睡著了。
  當我徹底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都是白色的,白得刺眼。腦子還是嗡嗡的響,肺也隱隱作痛,身體無力,還有點喘不上氣兒。我想這肉體跟靈魂粘的也太磁實了!甩都甩不掉。不過天堂也不美啊!長的跟醫院似的,還不如回去呢。可眼睛一閉,又馬上睜開了——萬一下一站是地獄怎麽辦?不美就不美吧!
  然後就那麽直勾勾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等天使來接客……再然後,一張臉劃進我的視野。
  Michael跑了四季,跑的出監獄卻跑不過腦瘤;至尊寶和紫霞仙子愛的再深也隻能是擦肩過客;華山論劍爭英雄,最後郭靖娶黃蓉……這就是命。都是命。
  我想說句話,張了張嘴,肺裏很疼。康少轉身叫“護士!”
  哦NO,我還活著。腦子還是不清醒,沒力氣說話,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腦子進水症吧!
  到了第二天下午,基本沒什麽事了,但為了安全起見,醫生把我從ICU調到普通病房,單間。這次是托康少的福。
  我命不該絕,絕的隻是一些肺泡。從理論上說,我現在也是一殘障人士——內在的。
  不知道妖精死了沒有?她要是死了。那我的故事也講完了。
  “Yoyo怎麽樣?”換了病房,我問康少。
  “你希望她怎樣?”康少始無前例的沒有笑,目光犀利的盯著我。
  我心裏一沉。“不是吧?你別嚇我。”
  “有什麽消息能嚇到你呢?你不是無所畏懼麽?”康少目不轉睛。也讀不出情緒。
  “她還活著麽?”我小心翼翼。
  “沒有。你高興嗎?”康少還是一臉嚴肅。
  “完了。”我把被子蒙臉上。眼睛一閉,一睜,坐起來說“挺高興的。你幫我打個電話給毛毛吧!還有劉燁,我跟他們交待一下後事。另外,我有一份意外傷害保險、還有社保醫保,不知道這事兒能不能用上?住院費是你墊的吧?一共多少?等毛毛幫我取了錢再還你。對了……你昨天看見我手機了沒?我好像給扔水裏了。我的包還在你車上吧?”
  “我真想開瓢看看你腦子是什麽架構的!”康少有點惱火,“你天天淨想什麽呢?你不想想萬一你死了,寶寶怎麽辦?”
  “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現在說那麽多還有什麽用啊……當時太衝動了,真沒想那麽多……”
  我歎了口氣,“你在地下有什麽親人麽?需要我幫你帶個話就吱聲,我要是碰上了,回頭托夢給你。我欠你太多了……如果你有什麽仇家也告訴我,下麵如果管的不嚴,我變鬼以後,能嚇的盡量去嚇唬嚇唬他們。”
  康少飽含深情的望著我,“你說,我是該崇拜你呢?還是該崇拜你呢?”擺弄了一下床尾的病曆卡,康少說“她沒死。”
  我眼睛裏重新騰升起渴望生命的小火苗。
  “不過你也好不到哪去。”康少接著說,“第一,她沒你嚴重,隻是嗆了些水,昨夜過來拍了X光片,沒什麽大問題就回去了,你一路昏迷、吐血,當時我們都以為你活不過來了,現在即使活過來,肺也不會像以前那麽健康;第二,知道你也沒死,她可能會提起訴訟,告你故意殺人,起碼也是故意傷人。現場目擊證人太多了!你真不是一般的缺心眼兒!”
  我知道,我的心眼兒都長腳底下,變成雞眼了。
  “你先休息吧!我看看能不能跟她商量私了。不能的話你也最好別走動,警察不會到病床上抓人的。”康少說,“我出去辦點事兒,有什麽不舒服就按鈴叫護士。這個事兒,晚一點再告訴毛毛吧!她來了也幫不上忙,添亂。剛才給你前夫打電話了,他應該一會兒就到。”
  “你昨晚沒睡吧?”我才意識到康少雖然換了衣服,頭發仍然很亂,臉色很不好看。“要不在床上睡一會兒吧!”我指指旁邊的一張陪護床。
  康少從鼻子裏擠出一個“哼”。“你還挺關心我的。謝謝啊!看見你我就渾身上下腦袋疼,睡不著。”然後轉身揮一揮衣袖,把雲彩夾門縫裏了。
  我天生不是殺人的材料。不是智勇雙全的花木蘭,也不是神功蓋世的穆桂英,甚至連除暴安良的女英雄都算不上,我隻能算是狗熊——還是不會遊泳的那種。這回好了,殺雞不成,反抓了一手屎。還犧牲了我一半的肺泡。
  如果那妖真的起訴我……我除了去死也隻能去死了。裏外都是死,自殺可能更有尊嚴一點。
  以前看過一個故事,說有個人救了個自殺的女人,那人問:你年紀輕輕有什麽想不開的?女人說:我結婚兩年,老公跟別的女人跑了,孩子上個月意外死了,我什麽都沒有了還活著幹嘛?”那人再問:那兩年前你又有什麽呢?你不是每天該幹嘛幹嘛嗎?現在隻是時光把你送回到兩年前而矣。
  每一次失戀,我都會把這個段子翻出來。每一次,我都默默告誡自己不要認命服輸。感情這盤棋,沒有絕對的失敗,隻有絕望的放棄。隻要不放棄,每個人都會過上幸福生活,我也會的。一定會有一天,我微笑著向那些傷害過我的人炫耀我的幸福……可能他們會在乎,也可能不。還有可能——到了那一天,我自己已經不在乎了。
  我心大,我明明可以等到不在乎的那一天到來。
  但這個意外事故發生的太突然了,因為我的魯莽,我丟掉了有利的作戰地形,並赤裸裸的把命脈交到敵人手上。
  她現在有什麽打算呢?會恨之入骨嗎?會得意的笑嗎?會竭盡全力的反擊嗎?……唉(讀降調)。
  迷迷糊糊的,像是睡了一小會兒,又像一直在思考。護士領進來一個人,是劉燁。空著手來的。
  對視。一個站著,一個躺著。
  因為彼此太熟悉,五年裏把該說的話都說的差不多了,所以沉默,也是一種交流。
  “感覺怎麽樣?”劉燁先開口。
  “沒感覺。”我說。
  “醫生怎麽說?”
  “說挺好的。身體健康,生命力頑強。”
  “你非得這樣嗎?”
  “我哪樣了?”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你!還有什麽事兒你幹不出來的?”——劉燁從來沒這樣跟我講過話!
  “肯定有病!”我坐起來吼,“沒病能嫁給你嗎!”
  因為吼的太用力,我又沒命的咳起來,咳的眼淚都出來了。
  幾個小護士推門而入,說“怎麽回事啊!她現在還在恢複期,不能動氣你知道嗎?快出去!”說完拉劉燁往門口走。
  “我沒事兒。謝謝!”我喘了口氣,回過神來,“我有點激動。讓他留下吧!我有話跟他說。”
  護士說“我們就在外麵,再有爭吵聲必須隔離!出了事兒就都是我們的責任!”然後氣哼哼的走了。
  又是沉默。
  “我知道你們肯定聯係過了,我也能想到她怎麽跟你說的。如果我被起訴了,寶寶撫養權歸你,你不是求之不得麽?我的財產會先交給毛毛代為保管,這兩天我再找個律師公證一下,寶寶念書或者有需要的時候你隨時去找她……”我一邊整理思路,一邊說。
  “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而且,Yoyo也沒你想的那麽壞。”劉燁打斷我的話。
  “本來我以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你記的這麽紮實。是,我錯了,我幹了一件讓我非常後悔的事情,也破壞了我們的家庭。但感情的事,沒有先來後到,也沒有誰對誰錯。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傷害很大,我一直在想辦法彌補,你不能原諒,我也很遺憾!但從頭到尾錯的隻有我一個人,你為什麽非要把她扯進來?她那麽小,又很單純,她有權利喜歡任何人!她隻是很單純的喜歡我,不為錢,更不可能為了名利!
  我沒有拒絕,錯的是我!你明不明白?!我隻是在不對時間,接受了另外一段感情……是我欠你的,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她從來沒有逼過我跟你離婚,也沒想真的破壞我們的家庭。是你一定要離婚,不給我贖罪的機會。
  昨天你那麽汙辱她,甚至傷害她!她也沒有怪你,還在電話裏哭著跟我說不要怪你,她能理解你的心情……她說,隻要你能在正式場合和她道歉,澄清對她的誤解,她不會起訴你。”
  淡定!淡定!我一口氣把杯裏的水喝完。深呼吸!深深呼吸!
  我想我可不能這麽就讓他給氣死了,在毛毛和公證人員沒有到來之前,我要是死了,家產就都是他的了。
  我說“讓她起訴我吧!謝謝。”
  劉燁瞪著眼睛看著我。
  眼眶是上帝造人中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如果沒有眼眶,我真擔心劉燁的兩個大眼珠子現在已經pia到我臉上了,再濺我一身晶狀體。
  “病人需要休息了。出去的時候輕手關門。”我躺下,多看他一眼都怕損傷視力。
  “你覺得你做的對是不是?你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你的是不是?你覺得……”
  “你給我把嘴閉上!”我再次騰空而起,腦袋因為起的太猛有點迷糊。
  手在抖,肺在抖,心更是抖的像節奏歡快的R&B,我抓狂的想:康少啊!你丫死去哪裏了?就算我欠你的,能不能回來幫我清理門戶先?再不回來就趕不上遺體告別了!
  眼淚。大大的有。活生生。憋回去的幹活。
  “劉燁。你認識我多久了?”
  “認識久怎麽了?你說話做事一直不走腦子,從來都沒變過!”劉燁冷冷的說。
  “6年5個月零12天。”我說。
  “你認識她多久了?”我平靜的問,“1年?還是1年半?”
  “許可,我覺得咱們現在……”
  “我們剛認識1年的時候,你是什麽樣子?記得麽?”我打斷他想說的,盯著那張越來越陌生的臉。
  劉燁皺了下眉毛把臉瞥向一邊。
  “是誰每天變花樣哄我開心?是誰緊張別的男人靠近我?是誰在求婚的時候說——當他遇見我的那一刻,他一生的幸運就都用完了?那現在呢?你當年的幸運是假象、是不幸對麽?
  假如當年Yoyo和我同時出現,是不是你那些話就都會跟她說、跟她做,然後她會嫁給你,你們會相敬如賓白頭到老?你覺得她無辜、善良、遭人暗算——做為凶手,我理應按照她的方式低頭認罪對不對?
  那她當眾潑我冷水再故意說抱歉的時候,你看見了麽?她跟你說了麽?她單獨找我,告訴我你們相愛的細節,讓我繼續做你太太、但要給你和她亂搞的空間的那些話,是你教她說的麽?
  劉燁。你是念過書的人,有感性,也有理性。現在你用感性+理性告訴我,如果你天天柴米油鹽圍著你的愛人和孩子轉,突然出現個男人跟你說,你老婆和我相愛了,我要經常和她出去睡睡,但請放心,我不會娶她的……你能接受麽?能原諒麽?能覺得那個男人善良、直率又單純嗎?
  我不想成為一個怨婦。我討厭自己張口閉口全是委屈,討厭心裏裝滿了恨!這幾個月以來,我已經很努力的強迫自己把你們的事、我們的事全部忘掉!但這個過程太難了,需要時間。
  昨天的事,如果退回去,我還是會那麽幹。別問我是怎麽想的。我隻能說,她死不死都是我想要的結果——因為我當時沒想過自己的結果。現在,如果你隻是來探望一個病人,我心、存、感、激;如果你是來繼續傷害我,並要求我向你的摯愛無條件投降,對不起!我做、不、到!
  你讓她起訴我吧!我不需要原諒,也不需要同情,你們開心就好了,不用考慮我的感受。”
  這是從案發到離婚、再到現在,我跟劉燁說過最長的一段話。很流暢。之前沒打草稿。
  這段話之後,就是長時間出奇的安靜。
  齊秦叔叔在我有些缺氧的腦袋裏像卡碟了一樣realplay:你也不必牽強再說愛我,反正我的靈魂已片片凋落,哦凋落,凋落,凋落,凋落……
  “對不起。我不知道……”凶殘的劉燁隱退,善良的劉燁又回魂了。
  “你不用知道!”我苦笑,“你知道你心裏愛誰就行了。幫你愛的人,鏟除她的敵人——我和Yoyo一輩子都是敵人。你千萬別說她一直都拿我當朋友或者當姐姐!現在你回去和你的愛人商量怎麽起訴我吧!”
  “不會的。”劉燁說,“她不會起訴你的。”
  …… ……
  被單蒙在臉上,門口響起哢嗒一聲。房間裏又隻剩下我一個。
  不會起訴?嗬嗬——那是他說的,不是妖說的。我還是想想下一步怎麽走吧!
  萬劍穿心。習慣就好。
  春秋四季,最愛是冬。天是藍天的藍,雪是白雪的白。有你在身邊,空氣裏都是溫暖的味道。喜歡在雪地裏撒歡兒,因為你說那樣子看起來很美。喜歡你把紅紙折成兩顆心做雪人的眼睛,你說你會這樣一直看著我,直到完全融化。
  五光十色,最愛是藍。那種醇醇的藍,像是你給過的感動。都說紅玫瑰是愛的象征,我固執地認為愛情是藍色的——最貴的玫瑰花不是明明叫做藍色妖姬麽?你說你這輩子不會再送那麽貴的花給其他女孩子,那麽現在,你做到了嗎?
  山水天地,最愛大海。他有時好溫柔,有時很驃悍。每次站在他麵前,閉上眼睛,有風吹過,都覺得你不曾離開,你說“寶貝別哭,你還有我”。可是睜開眼睛,你卻不見。
  生命過客,最愛是你。你在我一生中最美麗的時段出現了,經曆了,消失了,我們笑過吵過擁抱過也刺傷過。可還沒來得及安可,就要匆匆謝幕。那場滿城風雨的變故似乎就在昨天——看到自己曾經視為生命的東西原來並不值得如此執著地去擁有,心是會痛的。
  於是,在此之後,一切決定統統變的滿城風雨。
  有些時候,時間不能真的淡化所有。
  ……
  好像睡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往事一幕一幕像過電影一樣回放。
  睜開眼睛,康少在離我幾尺的電視櫃前擺弄一束不知道從哪來的鮮花。
  “咳咳”我清清嗓子,“人在這兒呢!”
  康少回了下頭,把花放下,嘻皮笑臉的走過來,“哦,不好意思啊沒看見,我還以為你變成植物人了呢。”
  “幾點了?”我膩膩怔怔的問。
  “8點半。”康少亮了亮腕上的江詩丹頓。
  “你什麽時候來的?差點你就見不著我了。”
  他說“我這個人吧,總是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我說“哼哼,你說的是我臨終的時候吧!”
  他說“行了吧,腦子都進水了,嘴還那麽碎。你老公下午來了麽?”
  我伸出一根手指。
  “哦,你前夫!那個留什麽的,花兒?草兒?葉兒?”
  “嗯。來了。還把我氣昏過去了。”
  “你那是昏過去啊?還真沒看出來,怎麽看怎麽像睡熟了,呼嚕打的可響了!護士過來敲了好幾遍門。”
  “你也想把我氣死是吧!劉燁說,讓我給他的情兒、你的好朋友道歉,道了歉就不起訴我了。”
  “嗯?”康少臉色轉正了,“這是他說的?”
  “對。”我說,“來了就把我一頓罵,說我數十年如一日說話辦事不長腦子。”
  “這倒是真的。”康少表示讚同,“那你呢?同意了麽?”
  “你覺得我能同意麽?”我坐起來,“仕可殺,不可辱。我已經做好蹲大牢掉腦袋的準備了。不過還是感謝您在我犯罪期間提供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幫助。以後牢裏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的,吱聲啊!”
  “行。挺樂觀。本來我還準備了一堆哀悼詞——既然你都想開了,我也就不幫你想辦法了,明年的今天我去牢裏看你吧!”
  “別啊!”我急了,“你有什麽辦法?”
  “我呢,是這麽想的。能用錢解決,就用錢解決,用錢解決不了,那就用病情解決。”
  “病情?”我不解。
  “嗯。”康少目光堅定,摸著我的頭說,“找一個精神科醫生,給你鑒定一下,證明你有間歇性精神病發作,作案的時候正好在犯病期……”
  “真是個好主意。”我把他的爪子拿下來,放在他自己頭上,說“你覺得我是傻的?還是檢控人員是傻的?或者人民群眾是傻的?”
  “還不都是你自找的!你說你既不貪圖財色,又沒有高額壽險,動不動總跟人家拚什麽命啊!不就一男人麽?我見過了,很普通嘛!兩隻眼睛兩條腿,雖說出入衙門,可也不是太子黨,收入都不夠包二奶的,偷情開房還得小三賣單……這樣一人至於豁出命去搶嗎?尤其還在我這樣的優秀品種麵前搶——你說你是不是故意演給我看的啊?誠心激我鬥誌把你摁床上吧?”
  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傳來駝鈴聲。我說“你真是太不要臉了。說什麽事都不忘自戀一下,我要對你有非份之想……”
  “醒醒吧,啊!”康少還來勁兒了,“有想法!也是不可能的。外麵多少年輕漂亮的好姑娘爭著搶著喜歡我呢!你要不把那個九品衙內徹底忘了……”
  我說“誰爭著搶著喜歡你啊?你趕緊撲上去我跟你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動物世界裏斑馬找斑馬、花豹配花豹,雖然我們都不應該歧視弱智群體,但智障找腦殘也是生活的一種必須——兩個傻子鳴翠柳嘛!一個都不能少……”
  康少會心一笑,自言自語“你要死了我可怎麽辦呢……”
  我說“嗯?”
  他說“給你看點東西!”然後打開電視和DVD,放進一張刻錄光盤。
  畫麵拉開,沒字幕,沒旁白,黑黢黢的一片,從俯視的大場景看像是張藝謀擅用的手法,從色澤看像是希區柯克的一貫風格,從畫質看像是偷窺愛好者拿一30萬像素的破手機拍的。
  我說“你這是鬼片啊?趕緊關了!我受的刺激夠多的了。”
  他說“你看仔細了,這可是我花好價買回來的。”
  右上角顯示22時48分30秒。終於看出來了——這是我們昨天夜裏的實況!應該是賓館內部的監控錄像。
  血管唰的一下結了冰茬兒,我把下巴強行兜上,說“你怎麽搞來的?”
  他嘿嘿一笑,說“現在知道我功能強大了吧!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了錢和社會關係,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我說“那你是吹!你能把天安門上的照片換成我的麽?”
  他說“那不能。不過小打小鬧的違法亂紀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我說“違法亂紀?……你把監控錄像刪了麽?你那是犯罪知不知道?!誰讓你自做主張了?當天現場那麽多人,你以為你刪了監控記錄就沒人會指證麽?”
  他說“你小點聲!你是不是看007看多了?我哪有本事刪人家監控錄像啊,我隻是借出來copy了一下,而且讓有關部門的朋友留個心,如果再有人借這本帶子會提前通知我。再說,”康少頓了一下,“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笨蛋毀了自己那如花似錦的秀麗前程啊對不對?”
  “下午我還去看了下Yoyo,提出和解的建議,她沒有特別堅持的意思,不過條件方麵,她還要考慮考慮。打狗還得看主人吧!你看你認識我多有麵子。”康少沾沾自喜發言完畢。
  我沉默。因為除了沉默,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你是在盤算出了院怎麽討好我嗎?”康少極得意。
  我無以為報的衝他笑笑,繼續捏著一顆心看案情回放。
  23時25分21秒,我從洗手間邊走邊張望;25分32秒,途經一個女人,但我低頭按手機沒有注意;25分34秒,女人跟我走了兩步,從後麵撞了我的肩膀,順勢把杯中水倒在我身上……25分43秒,我衝上去……47秒,入水,人群慌亂……
  23時27分30秒,一個係著白領帶的黑影從人群中幾步竄出來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把我從水底撈出來往岸上拽,除了著裝不對,整套動作幹淨流暢沒有扣分點。在他入水的同時,另有3個黑影也幾乎同時跳進水裏。
  畫麵點了暫停。我傻傻盯著屏幕。
  “你知道錯了嗎?”康少問。
  “知道。”我答。
  “知道錯哪了嗎?”
  我把眼睛抽調到他臉上。康少一臉嚴肅的站在電視前,“首先,在完成大型刑事犯罪項目之前,我們需要前期進行非常嚴謹的實地考察,你作案之前就沒有認真考察過地形——這個花園裏的露天泳池最深1米5,完全不適合溺水!而且,這個落水點三麵離岸較近,很容易讓襲擊目標在掙紮中生還。其實我幫你仔細分析了一下,這樣作案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但你欠缺經驗,入水的時候兩隻手抓她的肩膀,還讓自己先沉下去!簡直就是笨蛋中的極品、極品中的笨蛋!你應該用一隻手壓她的肩膀,另外一隻手按她的頭。保持1分鍾,就OK了。
  第二,也是非常關鍵的。你選擇的作案場合不對,人太多!你又沒帶武器,怎麽會在那麽多人前動手?你以為你是哪吒啊!殺人於無形——聽過沒?你好歹也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吧?怎麽這麽沒文化呢?你說你畢業證花多少錢買的吧?!
  第三……”
  我脆弱的神經防線徹底崩盤了,眼淚像衝破閘門的洪水,淹沒了我的臉、我的心,我像刺蝟一樣抱成一團,抑製不住的失聲痛哭。
  這種狀態在我身上隻發生過一次——是我的養母去世那天,我的哭聲震驚了整個醫院,因為我覺得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沒有了。我從此真的成了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這一次還是在醫院,原音重放,卻不是因為失去——我突然發覺原來我不是一個人、不是孤單的一個人在戰鬥。
  我的神經失常一定嚇壞了康少,他就那麽舉著搖控器與我呈45度角呆呆的站著,然後過來抱著我說,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你別這樣啊!會把護士招來的……
  其實從畫麵上顯示他跳水的那一刻,我的情緒就已經失控了,我回想起大馬尋人的那個晚上,我想起當時思考我和Yoyo同時落水劉燁會救誰這個問題……23時27分30秒的那樣一個定格,“劉燁救誰”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就不再重要了,無論他救誰,跟我都不再有一毛錢關係——因為我不是為他而活的。更不會為他去死。
  夜深人靜。康少在我旁邊的陪護床上很快睡著了。我睜著眼睛,看著身邊這個麵孔還有些稚嫩的男人,沒有欲火焚身,隻有感激不盡——像是麵對無以為報的親人。
  從今天開始,我要善待這個男人,我默默告訴自己,這不是物競天擇,而是良心發現。
  一夜無眠——因為白天睡多了。
  天亮以後說分手——醫生說除了無可挽回的肺泡,我的身體其它內髒都還呈活蹦亂跳的生命跡象,可以將就湊和著繼續使用,不需要再留院觀察了。
  不到半年時間,住院兩次,流盡一年的眼淚……出門的時候,我問康少:“麻煩你幫忙看看,姐頭上是不是飄著一朵烏雲?”
  康少很負責任的看了一下,說“烏雲沒看見,不過我看見兩個字。”
  我求知若渴。
  “過氣。”
  康少像男人對男人那樣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
  “別沒大沒小的!”我甩開他的膀子。
  “怎麽啦!咱倆不是好兄弟嘛!”
  “滾!誰跟你是好兄弟!”
  “我都救你一命了,還不算是好兄弟啊!你去哪啊?”
  “回家唄!能去哪。”
  “回你家回我家啊?”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我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怎麽前臉是貓後臉是狗的?”
  “那你是喜歡貓還是喜歡狗啊?”
  “我喜歡鴨。尤其是北京烤鴨。”
  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先打給毛毛,希望她能翹班陪伴一下九死一生的我,聊天逛街買手機;然後打給劉燁,告訴他晚上我去接寶寶。
  一個小時以後,花枝招展的毛花枝招展的站在我麵前。一解我如隔好幾個秋的相思之苦。
  “剛回來?”毛毛問。
  “你問的是剛從哪回來?”
  “你不是去以色列了嗎?”
  “……你該不會是這幾天一直都沒找過我吧?”
  “是啊。找你幹嘛。我的禮物呢?”
  “你也太狠了!”我把死海麵膜砸她身上。“你!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我了知不知道?”
  “怎麽著?中東地區的爺們兒有那麽生猛麽?沒聽說你對猶太人感興趣啊!”
  “行。你把我氣死算了。”
  “到底什麽事啊?說來聽聽。”毛毛以獅身人麵相的姿態趴在我床上,一邊擺弄麵膜一邊問。
  “我設計了一套完美的殺人計劃,於前天夜裏,在三兒身上執行了。”
  “啊?”她坐起來。“你開玩笑的?”
  “沒有。”
  “然後呢?”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在她臉上越發近似於發光體。
  “未遂。”
  “那是為什麽呢?”
  “因為她命硬,還差點讓我的一世英明留下個犯罪未遂自行了斷的結局。”
  “沃靠……太帥了!一定得說明白了——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毛的反應……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行。你先陪我買個手機。咱倆邊走邊說。”
  廣州繁華街市的地下隧道集合了所有人類智慧的結晶:民間藝人,原創歌手,醫藥代表,身殘誌堅的,半仙兒附體的,搗騰小買賣的……犯太歲的時候還能碰上幾個要錢不要命的綠林好漢。
  我的故事講完了,正好走到一個擺攤算命的旁邊,一臉忠厚的中年男人誠懇的對我說:“小姐,你最近身上有點事兒,坐下來我幫你破破吧!”
  我停住腳步,毛毛使勁把我往前一拽,說“你跳水跳的腦供血不全啊?這都信。你看他板兒上都寫什麽呢?風水、測字、手相、麵相、設計簽名、高價回收舊電器!”
  我說“金融危機呢,還不行人家多種經營啊?”
  她說“你把錢給我!我給你算。”
  我說“你不行,你沒受過專業培訓,嘮不出那麽多我愛聽的嗑。”
  她說“嗯,這倒也是。”然後拉我回去,說“走,姐們兒請你算命,給你找個樂嗬。”
  算命的有點小欣喜,看看我,又看看毛毛,問:“哪個算?”
  毛毛說“你猜!”
  算命的又看看她,看看我,說“這位小姐,請坐!”
  我坐在他麵前的小板凳上,毛毛也坐下來,問“怎麽收費啊?”
  算命的說“我是以助人為本,你們覺得給多少合適,就給多少。算的不準不要錢。”
  毛毛小聲嘀咕,“喲,真沒看出來,還是一活雷鋒。”
  我白了她一眼。
  算命的說,“看小姐慈眉善目,但印堂有些晦色,最近應該是有煩事纏身,可否借過手來一看?”
  我把右手伸出去,算命的剛要接,被毛毛一巴掌打下去,跟他說:“哎,看就行了,別上手啊!我家小姐的手還留著摸寶呢!”
  算命的像鑒別古董一樣,抻著脖子仔仔細細看了一會,說“小姐,你這個人,命格甚好!正所謂——鯤化為鵬一任飛,長安路上好光輝,陽謀陰卜皆如許,順水行舟定好歸!”
  ——我心想我都這B樣了,還“定好歸”呢?!
  毛毛卟哧一樂,說:“慢點說慢點說,啥意思?怎麽歸的?”
  算命的說:“你的大運是不錯的,凡事先凶後吉,有貴人扶助,險中有救。但必須要行為正直,安守本份為妙,若強行其事,反遭凶險。”
  我沉思,大師的意思是——我應該安份守己,知道老公出軌也要裝作不知道,看見小三挑釁也要當成沒看見?
  我說“您給說點具體的吧!比如說婚姻啊、事業啊什麽的。”
  算命的也沉思,片刻,說“你的命格顯示,你的人生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早婚,屬於家庭主婦型,嫁一個會賺錢的老公;另一種是晚婚,屬於女強人型,為了事業錯過了好姻緣。”
  毛毛說“可真是!啥可能都讓您給說了,那還算什麽呀?”
  我跟毛毛說“你能不能回避一下?讓我跟大師好好聊兩句。”
  毛毛說“得,你們聊你們的,我不影響你倆磁場了。”
  大師說“從你的麵相可以看出來,你最近的麻煩和姻緣有關。”
  我說“大師所言極是!那您能看出來具體是什麽事兒麽?”
  大師說“你的麵相顯示,你最近在兩個男人間猶豫不決。”
  毛毛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又撇開臉笑了。
  我說“是。挺猶豫的。請大師指點一條明路。”
  大師說“其實,舊人有舊人的好處,新人有新人的優點,你跟哪一個都不錯!”
  “那我麵相上沒顯示出來跟哪一個最不錯麽?”
  “相由心生,事在人為。你跟新的這個能更好,但你們也不能拖的太久,正所謂一見鍾情,再而衰,三而竭。拖太久,那你們的姻緣又與舊人無異了。”
  毛毛終於受不了了,她站起來,扔下10塊錢說“行了,連曹劌論戰都出來了,還一見鍾情呢!您也不怕曹先人夜裏穿越還陽找你算賬。”然後瞪我一眼,“你!趕緊的,還沒完沒了了!那麽愛聊你給他留個QQ號吧!”
  算完命。心情大好。我和毛毛挎著胳膊在街上嗦囉著麥當勞的甜筒,東一句西一句的扯,像是回歸了花樣年華。
  “換作是你,你怎麽做?”我問。
  “不知道。”毛毛說,“我還沒找著那麽敗家現眼的男人呢!”
  寶寶見了我並沒有意料中的那麽高興。
  我摸著他的小頭,問“怎麽啦?怎麽見到母後一點都不歡快呢?”
  他抬頭看看我,撅著小臉說“回家再說吧!”
  “媽媽,你猜我哪天過生日?”一進門,寶寶就迫不急待的問。
  “9月18號。”我會心一笑,原來寶寶是因為我錯過了他的生日才不高興啊!那天我正帶團去耶路撒冷的路上,本來想打個電話給他的,可身邊瑣事太多,忙著忙著就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北京時間已經進入淩晨……孩子果然是孩子,開心和不開心的原因都如吃飯睡覺般簡單。
  “媽媽,我是你的麻煩麽?”
  我愣了一下。
  “不是啊!你是媽媽最甜蜜的負擔。”我蹲下來,和他保持同一高度。
  “以前咱們仨住在一起,你總在家,隻要從幼兒園回來就能看到你,可是現在你總不在,而且好久好久都不在……你不是說是爸爸離開我們了麽?怎麽我覺得是你離開我和爸爸了呢?”
  我無語。不知道該怎麽讓他明白我們的免費飯票過期了,幸福生活要靠他娘的勞動去創造。
  “媽媽要工作,工作了才能賺錢,賺到錢才能養寶寶。”我語重心腸,“你看,咱們住的房子,每個月要交很多很多的電費啊、水費啊、管理費;你明年要上小學,還要交學雜費;我們每天要吃飯、坐車;隔段時間就要給你買新衣服、玩具、報興趣班……這些都是要花錢的呀!媽媽不去努力賺錢,你怎麽辦呢?”
  “那如果我跟了爸爸呢?”——寶寶的話讓我狠狠打了個寒顫。
  “就算你跟了爸爸,爸爸也不會天天在家陪著你,因為爸爸也有他的工作、他的新生活,懂麽?媽媽忙的時候會把你送到爸爸那裏,可是等爸爸忙的時候,他可能就會找一個陌生的阿姨來管你。你願意和陌生阿姨呆在一起麽?”我很不厚道的睜著眼睛編瞎話嚇唬小朋友。
  “不願意!”寶寶很堅決。
  “那你是願意和媽媽在一起?還是願意和爸爸在一起?”我問。
  “我願意咱們三個在一起。”
  “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呢?”
  “那……就一會兒和媽媽在一起,一會兒和爸爸在一起。”
  我心裏一涼,轉念一想,也可以理解——畢竟他爸沒搞過劉善琪,他還體會不到喪權辱國之痛。也就做不到愛憎分明。
  被蚊子咬的載歌載舞。迂徊了大半宿,仍不能將廝整死,彼此都很累了,相即睡去。
  早上撓著大腿憤慨——臭不要臉的,敢在老娘喪失行為能力的時候把老娘給上了!
  我在想我一定是個罪人,所以才不可以天天快樂。而鬱悶就像大腿上嶄新的那個包,永遠讓你瞅著,卻無能為力。
  醫保報銷了一部分治療費住院費,商業險也拿回了一些賠償……算了算,好像還賺了幾十塊。我捏著幾個存折呆坐了數個時辰,還是狠狠心把砸鍋賣鐵的10萬塊錢全都取出來了,然後起駕去驪豪麵試,順便把錢還給康少——他給Yoyo多少錢?這我不知道,不過憑直覺肯定不是小數目,像妖這種貨色,夜裏站到街上也能值好幾百吧,一兩萬估計打發不走她。
  唉,衝動是魔鬼啊!是魔鬼。
  驪豪。總經理辦公室。我把厚厚一個檔案袋擺在康少桌麵上。
  他摸了一下,很訝異,說:“您要入會麽?會籍處在一樓。再說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付款方式叫做刷卡麽?”
  “這錢是給你的……”
  “給我?我也不是這價兒啊!”
  “別貧了。這是還給你幫我墊的醫藥費和給Yoyo的封口費。你別嫌少,嫌少我也拿不出更多的了。而且,我不客氣的跟你說,你真得提供個工作崗位給我,我得把這錢再賺回去。”
  “呃,你這是整存零取啊?那你還是拿回去吧,萬一你幹的不好我們還不好意思辭退你了不是?”康少把錢推回來,“Yoyo那邊我自有分寸,沒你想的那麽複雜,不過你的人肉炸彈也確實把她嚇壞了,壓驚的錢還是要出的。就當我先預支了員工福利,你日後好好工作報孝驪豪吧!”
  康少站起來,“走,去看看保衛處有沒有空缺。”
  “等!等等!你說去哪?”
  康少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保衛處啊,就是保安。你這麽好的身手不做保安多可惜呐!你要是戴一大沿帽、穿一大皮靴、背一大馬刺,肯定比皇上二大爺還有震懾力。以後你就是我們俱樂部的首席女保安了。我把你那段鮮為人知的實況錄像剪輯出來製作成保衛處宣傳教育片……”
  “那個什麽,我家裏還有點事兒,得先回了。錢你留下。工作就不勞您操心了。”我拎起包準備奪路。
  “急什麽啊!”康少追上一步把紙袋又塞回來,“跟你開玩笑呢!我的錢也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吧!這樣,”康少打開紙袋拿出一遝一萬,“這個我收下,你就不用再劫貧濟富了。我已經和人力資源部的經理打過招呼了,他一直等你過來麵試,現在過去吧。”
  公關部辦公室氣氛很好,一共5個人,算我,有4個都是女的,餘下3個年紀都不大。上班的時候個個穿製服,看不出性格,下了班就大變活人——一個洛麗塔,兩個運動員。
  辦理休假手續的雅姐比我大2歲,因為和愛人工作都忙,拖到現在才生孩子,有點恐懼。
  建立良好人際關係的第一步,就是傳授媽媽經。雅姐很是受用,除了正常的交接工作,還跟我描繪辦公室裏各個人物的性格特色。
  她說驪豪的名氣在外,公關工作還是比較容易開展的,無非也就是每個月集體招待一下媒體、組織一場會員友誼賽、承辦重大賽事時配合事業部做好各方麵協調工作。有機會就開拓一些潛在的集團會議客戶。
  ——說白了就是一借花獻佛的角色。
  新工作,新人事,新氣象。每天早上,我要急匆匆送寶寶去幼兒園,再急匆匆擠兩站地鐵去宏城廣場搭班車。每天晚上,寶寶都會先由劉燁接走,等我7點多到達市區後再去接他。
  不等揚鞭自奮蹄——我窮的隻剩下蹄子了。隻能將勤補拙,不能混吃等死。
  有時候搭康少的順風車,我會覺得汽車真的是生活必需品,但一想,為此要付出大半積蓄,就算了。康少曾示意我可以把那部閑置的寶7拿去開,就當是公司福利,產生的費用自理。我壓著唯利是圖的心,故作兩袖清風狀——這年頭,哄抬物價的人多了,別人說你值什麽價和你本身值什麽價是兩個概念,關鍵時刻要正確認識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數的話很容易丟人現眼。我的眼獻的夠多了,再獻就瞎了。而且,我欠康少的也很多,多到不可以再有任何非份之想。
  麵包會有的,汽車會有的、男人也會有的——但不是現在。
  一周以後,我見到了康少之爹——尊敬的太平紳士康融澤老先生。那一天,是王大福杯高爾夫邀請賽的啟動儀式,驪豪的球場上紅旗招展人山人海光芒照萬丈。說實話在此之前我還沒見過活的紳士呢!所以在新聞發布會上,我就猶抱麥克風半遮麵,前後左右上下中的仔細打量了一番。再說句實話,如果忽略那身XXXXL碼的Armani不計,康老先生其實就是一枚可以隨時消失在茫茫人海裏的死胖子。經常打高爾夫的人不應該是身材筆直的麽?為什麽他會修煉成球型呢?
  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中百思不得其解。
  但即便無解,這個念頭也隻能掐死在腦子裏,因為那是我的老大、驪豪的始祖、我恩人的親爸。
  康夫人倒是風韻尤存,寶刀不老姹紫嫣紅。尤其是站在一堆餅臉之間,盡顯出淤泥而不染,一看就是殺妖降魔的狠角色,量一般二線城市的小三不敢輕舉妄動,不懂規矩極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就算拋開這個場合,無論擱菜市場、火車站、垃圾堆抑或臭水溝邊,康夫人仍是一貴婦胚子,貴氣逼人!
  ——這就是闊太氣質!我就欠缺這種氣質,所以才讓小三蹬鼻子上臉。
  有錢女人皮膚保養的就是好,看模樣,夫人跟康少站在一起就像姐弟倆似的。
  “你媽可真年輕!”會後,我由衷的巴結康少。
  沒想到他的臉咵嗒一下刷得像張撲克牌,然後狠狠的扔下一句“那不是我媽!”
  “她是我爸娶的第三個女人。”康少意味深長的遠遠看了一眼他爸和那個女人,像是王子在講述老百姓的故事。
  我順著他的目光遙望——這麽看來,那個死胖子還真的很像死胖子!
  “那……你媽她……”我不知深淺的問。
  “死了。”
  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大家都有秘密,這個被古人稱為“野史”、今人稱為“隱私”的東西值得每個人、和與他們有關係的人用人品去捍衛。沒有秘密的人就像希女郎一樣,連殺豬賣菜的都能對她們的罩杯尺寸奔走相傳津津樂道。而她們又怎麽會甘心被殺豬賣菜的了如指掌?
  我不想偷窺康少的罩杯,也就不會千方百計挖他的秘密。
  他想說便說,不說拉倒。
  十一長假。劉燁把寶寶帶回東北過節了。本來我想阻攔,但找不到很好的理由,畢竟那也是他的兒子,是他爸媽的孫子。
  我們終究學不會很拽地生活——同意就說Yes,不同意就說No。
  為了國共兩黨和平共處的長遠大計,偶爾也要作出小小犧牲。
  未來七天裏,我決定修身養性,然後全身心投入到備戰同傳中。
  十月一日。天氣晴。
  室外是曖昧不清的陽光,迷幻,庸懶,潮濕,透過玻璃湧進來,傾瀉著溫存。北方的這個季節應該開始冷了,再過一個月,就會下第一場雪。
  很多年前,很多雷同的這樣一個早晨,睜開眼睛,一個人在家,循環著王菲的歌,可以隨便幹點什麽或者不幹什麽。喜歡王菲的聲音,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每一次聽的時候都像在收拾一地美麗得讓人心悸的碎玻璃。那些夢囈般的花腔會讓人覺得幸福——即使是暫時的催眠。
  王菲很久沒有唱新歌了……我不敢期待,因為期待了太多,就怕失落。
  一切失落都源於期待。
  “……
  把我的心交給你來安慰
  能不能從此就不用再收回
  別以為執著的心就不會被碰碎
  別以為我真的無所謂
  ……”
  這個節日,屋子裏隻有我和王菲。清理電腦內存的時候,打開一個“未整理”的文件夾,裏麵都是幾年前隨手給寶寶抓拍的瞬間。每一張每一張,寶寶都揚著燦爛的小臉——
  1歲時,穿著開襠褲站在天台上曬牛牛……
  2歲時,指著床單上的原創“地圖”還不知羞的笑……
  3歲時,在幼兒園門口和劉善琪小朋友手拉手向前走……
  4歲了,騎在包子姑娘身上,像騎著一匹駿馬……
  我微笑按著空格鍵。希望寶寶可以不受我們的影響,一直這麽開開心心的健康成長,讀很多書,走很多路,不去傷害別人,也不被別人傷害。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寶寶會喜歡上溫柔善良的女孩子,學會如何珍惜感情,然後談婚論嫁,帶她來看我,我會從寶寶身上取回一半疼愛分給那個孩子。
  在他們結婚的那天,我會告訴劉嘉寶:這個世界上誘惑很多,但做為一個成家的男人,你要對你的妻子、兒女、家庭負責。你再優秀,最終也隻能讓一個人愛你,餘下的就全都是恨,愛的人越多,背在身上的恨就越多。而對於愛過你的人來說,愛不在了,你給的一切都是傷害,包括幫助;如果同時有別人愛你,你給的一切,在她眼裏一樣是傷害,包括憐憫。
  所以別輕易愛上誰。
  開工第一天,毛毛就送上了重磅炸彈。
  她在電話裏像捉奸在床一樣激動:“告訴你一個超爆炸的消息!”
  我說,“你要結婚了。”
  “不是!”
  “你懷孕了?”
  “呸!你能不能想點我好?”
  “那倒底是你好啊?還是爆炸啊?”
  毛毛一字一頓——“andy,要、結、婚、了!”
  我死機片刻。5秒鍾用來重啟,5秒鍾用來排雷,5秒鍾搜索“who is andy?”5秒鍾……搜索完畢。鏡頭拉回到數月前那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以相親身份令我刻骨銘心的臉重新浮現在我眼前。
  “哦。”我神魂顛倒,“跟你有什麽關係?”
  “你知道他娶的是誰嘛!”
  “我認識嗎?”
  “認識!”
  “你認識嗎?”
  “認識。”
  “那範圍太大了。你就別賣關子了,說不說?不說我不聽了啊!”
  “Yoyo。”
  毛毛說完,故意留白,我估計這時候她一定把聽筒緊緊貼在耳朵上,靜靜十萬個為什麽。
  “不是吧?”
  “是啊!”
  “確定?”
  “Sure!”
  “謝天謝地!”我放下屠刀,“老天有眼!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結局。瘸驢拉破車。他們還真是天造之合。”
  “你是不是損點兒啊!人家andy招你惹你啦!不就長的謙虛點兒嘛!”
  “長相隻是一方麵!他要是好鳥能離婚麽?還找一跟他反差這麽強烈的娘們兒!Yoyo跟他閨女差不了幾歲吧?他也真下得去手!我算是看透了,你們娛樂圈就是打著純情幌子提供色情服務的大青樓。隻有想不出來的,沒有幹不出來的。多虧我當時沒有萬念俱灰受你的攛掇就一閉眼睛讓他把我給糟蹋了,要不現在又不明不白讓狐狸把老巢給端了不是?還是同一隻狐狸!知道周瑜是怎麽死的麽?我這口氣要是咽不下去非駕崩了不可!”
  “你至於嘛你!你這反應算是羨慕啊?還是嫉妒啊?”
  “我呸!我是嫉惡如仇!”
  “那,你家老劉那邊什麽情況?”
  “我管他!他要自殺我隻能隨200塊吊唁的錢,看在寶寶份上再加50!多一個子兒都甭想從我身上拿!”
  “行。算你狠。你小子脫胎換骨了呀,我還以為你能考慮考慮跟老劉複婚呢。”
  “我能麻煩您以後積點陰德麽?我倆的節目早就演完了,你再拿我逗悶子我真跟你急啊!”
  “你怎麽著啊?30幾了都?有譜沒譜呢?”我把矛頭擰彎,再撇回去。
  “什麽30幾啊!我跟你說多少次了?人家25好不好!”
  “你丫撒謊撒的連自己都信啊?”
  “我決定了,聖誕節結婚。”
  “跟誰啊?”
  “趕上誰跟誰唄!”
  “那這事兒有點懸。這也太倉促了,還剩幾個月了?你得抓緊時間啊!用不用我背個狼牙棒去助你一臂之力?咱就在火車站一蹲,你看上哪個了,我上去一棒撂倒,然後裝麻袋裏找個山洞把他給辦了。”
  毛毛半晌沒吭聲,很冷靜的說“你有病。去看心理醫生吧!”
  “我這不是都為了你?不到2個月的時間,你給我變出個活人看看?”
  “我也沒說具體哪年聖誕節啊!就算找著了,也得考驗考驗吧!”
  “哼哼!愛情是最扛不住考驗的,沒事兒別老瞎考驗。”
  今天的太陽不知道從誰家升起來的……毛毛的電話放下不久,老劉就像商量好了那樣打進來。
  “您好!”我等手機彩鈴唱的差不多了,用標準北京腔接起電話,等著他延續我的歡樂,內心深處露出變態切肉的微笑,心想你也有今天啊——今天啊——天啊——啊!
  不過現在鑲一顆牙挺貴的,尤其是烤瓷的。而且笑的太開容易生長皺紋。我得低調!低調。
  “嗯。是我。”老劉依舊深沉。早就覺得丫是個好戲子!當年要是考北影估計現在都成影帝了。我心想你個大傻叉!千萬別說你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我最好之類的話。姑奶奶我從來不吃狗糧!
  “想問問你今天能不能早點下班?跟你聊聊。”——看看,這就是政客,最擅長擺鴻門宴。
  “電話裏說吧!我這邊還挺忙的。”
  “那……等你這兩天有空的時候再說吧!見麵聊會好一點。”
  “是關於Yoyo結婚的事麽?你不是希望我去參加她婚禮吧?”——我深不住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改改!要改。
  “Yoyo結婚?你從哪知道的?”
  “嗬嗬,你是真傻啊?還是裝傻?地球人全知道了!她跟了一個美籍華人,年紀比你爸小幾歲,不過長的倒不像——像清朝的。人家還有一女兒念大學呢,多好啊!孩子不用親自生就能上班了……”
  “許可。我們不說她行麽?”騎士又把臉上的大鐵閘扣下來。
  ——我還沒說夠呢!妖!
  一陣沉默。
  “算了。”他保持深沉,“我想跟你談談,從下個月開始,我能不能暫時不給寶寶的生活費了?我保證隻是暫時的,可能幾個月,也可能半年。我家裏最近有點事兒,急需要用錢,這段時間寶寶可以由我來帶,你上班帶個孩子也不容易。”
  “不行!用不著你假好心!”我就像一台失控的油罐車,點火就著。
  “我全部家產都貼給你的女人給她壓驚了,在醫院裏你那麽替她鳴不平,現在需要用錢為什麽不先想到她?她比我還窮麽?還是沒我好欺侮?她留那麽多錢等著死了買個好骨灰盒麽?寶寶由你帶……劉燁你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姓劉的你聽好了,我隻說一遍——今天我去接寶寶,而且從明天開始,我們嚴格按照判決書執行,你每周隻有一天探視寶寶的權利。我到幼兒園之前,如果寶寶不在了,今天晚上咱們就一起死!你看我敢不敢。”我把電話按掉。才發現,辦公間外的幾個腦袋都齊唰唰盯著顯示器一臉茫然詳裝作雙耳不聞天下事……無所謂了,隨便什麽人怎麽想。
  不想好大家就誰也別好!這年頭,虎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拔我的氣門芯,我堵你的下水道!——我怕你有牙啊!
  2秒鍾,電話再來。
  接起來,還是劉燁。我是不是產生幻覺了呢?為什麽?我會聽見劉燁抽泣的聲音?
  “許可……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麽,你都不可能再原諒我,我真的知道錯了……知道麽?三姐夫,那個畜牲在市區養了個小老婆,孩子都快出生了!年初那個畜牲騙姐說要在省城買套房子,等娃娃念完小學轉去城裏念書,姐把這些年來節衣縮食的錢都給了他,還盼著能跟他享福!結果上個月姐去城裏找他,之前沒通知,去了才發現屋裏還住著別的女人,那女人說房子寫的是她名……姐氣不過,就動了手,把那個大肚婆打進了醫院,那女人要起訴她……本來不想跟你說的……十一回家,媽的精神狀況就不太好,總絮叨一件事,我們昨天回廣州的時候,剛下機,爸來電話來說,我們走後不久媽腦梗了,現在在哈醫大,雖然命保住了,可半邊身子癱瘓……連話都說不了!以後隻能吃鼻食……是不是我的報應?是不是我的報應啊?!為什麽不報應在我身上呢?……我不知道該跟誰說,我不知道還能跟誰說……”
  我再次把手機按了。
  等等。等等……我需要靜一靜。
  他到底對不起誰啊?是三姐?還是他媽媽?爸爸……這些人跟我有關係麽?我的心裏隱隱作痛。我想起那個樂觀的東北小老太太,想起那個恨不能把她弟弟掛在褲腰上顯擺的傻大姐,想起上次見麵還纏著我討壓歲錢的小女孩兒……那些是我的親人麽?不是的。可為什麽一想起來心就會痛?他是在騙我麽?用這麽喪良心的謊言來騙我?
  不。這不是真的!
  我確實有捏過麵人用針紮,確實把他的照片臉朝上放地上用鞋底拍……但我對天發誓我的詛咒與他家人無關!如果我的詛咒那麽靈驗,為什麽Yoyo毫發未損?我明明也詛咒她QQ被盜號豔照飛滿天肥到沒人要……為什麽沒有一個實現的?!
  難道老天爺也是欺軟怕硬的主兒麽?
  下午三點,我把手上的工作交代了一下,早早退朝。接了寶寶,從銀行提出五萬,去給劉燁送溫暖。
  我不是神,不是聖人,連品格高尚都算不上。我信仰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你敬我一拳我敬你一棒。可這一次局勢不同,受傷的不是劉燁,而是曾經視我為家人的“家人”,不管怎麽說,他們沒對不起我。
  劉燁很驚訝。把信封推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嫌錢少。
  “多一分都拿不出來了,你再找別人想想辦法吧!還有,這個錢是借你的,你年終獎發下來的時候最好還我。還不了的話,明年一月一日起我會按最新銀行定期存款利率收取利息,要是明年年底還還不上,我肯定去你們單位找領導。”
  “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跟你說這些事,隻是因為最近我很壓抑,除了你,不知道還能講給誰聽……我欠你太多了,這個錢我沒臉要……”
  “你在我這兒早就沒臉了,所以給你就拿著吧!不拿我也不可能給你好臉兒。再說這錢不是給你用的。沒臉的事兒以後少幹。”扔下話,我看著劉燁的 樣兒特心滿意足地一轉身。
  “晚上,一起吃飯吧!”劉燁底氣不足地拽住我的胳膊,“……好久沒一起吃過飯了。就樓下,小肥羊。”
  “沒興趣。”我甩開他的手,拉寶寶下樓。
  “媽媽,咱們就給爸爸個麵子吧!我想吃小肥羊。”寶寶到了一樓怯怯地揚著小臉兒看我臉色。
  “走,媽帶你去吃小肥羊,不帶你爸。”我麵無表情。
  金秋十月。全廣州的80後都忙著結婚,70後忙著再婚。高爾夫俱樂部承辦的西式喜宴特別多。每一次布置完場地,麵對巨幅新人廣告板,我都心如止水,激不起一點波瀾。婚姻這件事,在我們70後80初的人身上,脆得就像一葉薯片,無論從哪個角度輕輕給點壓力都旋即粉身碎骨。
  說不清是誰的毛病。
  長假的時候與幾個相好的大學同學聚會,聽說係裏當年被人最看好的一對兒鴛鴦年中時候也散夥了。原因毫無新意可言——又是小三。那三兒絕對是介於牛A與牛C之間的狠角色,直接把電話打給受法律保護的女人,說:“Sorry哦,我和××昨晚上在車裏愛愛的時候好像把用過的套套丟在車裏了,你找找看……”
  女人質問男人,男人供認不諱。女人問男人:“什麽時候跟她搞上的。”男人說:“半年前,有一天下班,突然想搞一下,剛好她來找……”女人問:“那你怎麽不回家找我呢?”男人說:“來不及了。”
  這個段子講完了大家都在笑。笑成包子餃子茄子樣的都有,我卻笑不出來。後來有個跟那男的關係很好的哥們兒勸他回頭是岸,男人說:“回不了,我家有這個遺傳基因,爸媽都是後搭夥的,哥也離過,姐也離過,就差我了。”還大義凜然:“她跟我在一起並不幸福,離開我也許能找著更好的。”
  喵了個咪的!離婚還有遺傳基因啊?你怎麽沒遺傳趕緊去死的基因呢?配不上人家早怎麽不退位讓賢?!
  當一個人賤到無敵的程度,講什麽道理都白扯,任何一個爛理由都有可以成為為自己脫罪的借口。但我並不覺得離開賤人有什麽不好,也不認為賤人找賤人有什麽不對——因為隻有賤人,才能用賤人的辦法對付賤人。
  世間之事,向來都是一代新人換舊人,幾家歡樂幾家愁。別太天真,別太認真,別太較真,就不會太辛苦。
  我沒有看破紅塵,隻是看淡了婚姻。感情從來都不是唯一的,你們結婚了,隻能說明彼此出現在合適的時間,就像太陽係裏的行星軌跡重疊,但和你重疊之後,人家過幾個光年,也會和其他行星重疊。所以別幻想你是誰的朱麗葉,或者誰是你的梁山伯——忠貞的愛情永遠隻發生在死人身上,假如他們沒有在電光火石中死去,那麽等待他們的,將是打不跑的小三小四和磨不完的七年之癢。
  麵對已經發生的殘酷事實,想分手,就攤牌,想繼續,就裝傻,追問究竟比較良心最蠢了,結果隻有更差,沒有最差。
  綜上所述,愛在的時候請珍惜,愛走的時候請珍重。不要反複拉扯,把回憶也弄髒了。
  十月的天秤。忙。很忙。非常忙。忙得顧頭不顧腚,實在沒時間玩憂傷。
  生日那天早上,老朋友們紛紛發來短信賀電,祝我終於光榮挺進了人生的第三裏程,祝我大刀闊斧找對象,小開也行,正太也行,總之別含蓄別客氣,千萬別不好意思下手。我說:朕還沒急呢,你們急啥,急著隨份子啊?要不先隨點兒過來給我花著?
  劉燁中午來電說:“晚上一起吃飯吧!”
  我說:“我今天要加班,你把寶寶接你那去就當請我吃飯了。”
  我確實沒時間。今晚要看幾個臨時追加的近期場地承租計劃,然後排出時間表和分工,找各部門協調。就算有時間,我也不想跟他吃飯。放著安分日子不過,他非要出去找刺激,現在給他充分空間刺激了,他又想回頭找安分日子——哪那麽多好人好事都讓他趕上了?我又不是慈善機構。
  像男人對生活久了的女人失去興趣一樣,再賢惠的女人也會對深愛過的男人失去興趣——速度取決於他們的缺德指數。
  下班前,康少在MSN上說:“晚上一起吃飯唄?”
  我回:“今兒不成。加班。對你負責。”
  他沒反駁什麽。“哦”了一聲就拜拜下線了。
  ——或者,我在期待他反駁什麽呢?
  晚九點,完成工作的同事紛紛撤退。十點半,所有工作告罄,仍不想回家。我把電腦音箱打開,隨機播放的是《冬季戀歌》鋼琴曲“從開始到現在”,一個人靜靜窩在老板椅裏,轉了一百八十度,把腳抬到窗台上,看窗外夜幕下的高爾夫球場。
  今晚,我徹底三十了。沒有任何願望。隻有鬱悶,如影隨形。
  感覺自己快睡著了的時候,身後由遠而近響起腳步聲,聽皮鞋敲打地麵的節奏,心裏的鼓點愈演愈烈……
  “幹嗎呢?大晚上的,浪費著我家的電,懷春呢?”康少的聲音打破寂靜。
  我把腳放回到地麵,轉回一百八十度,定了定神。
  “懷你呢!”
  “嗬嗬,那真難為你了,我爸看上你了嗎?”
  “這麽晚怎麽還沒走?”
  “別打岔,你跟我爸進展怎麽樣了?我特別喜歡看我爸辭舊迎新,說真的,你努努力,我一賠十押你把康家三太太踢出曆史舞台。”
  “那我得讓你失望了。我自己都成曆史遺留問題了,哪有本事跟實力派PK啊。”
  “話不能這麽說。我爸審美一向有問題,保不準你在他那兒就是一閉月羞花的絕色美人。”
  “那倒也是……”我若有所思。
  “斃月餅,羞麻花。”康少補充。
  “別拿我找樂了,你現在回市區嗎?方不方便捎我一段?”我收拾東西。
  “現在回市區?有人給你過生日嗎?”
  這種場景似乎在我的夢裏出現過,我看著康少把漂亮的芝士蛋糕擺在辦公桌上,逐層打開,插上三根蠟燭,耀著幾個欠扁的巧克力字:許可同誌,生日快樂!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我會心一笑:“挺有文化啊,認識這麽多成語呢!”
  “那當然!不然怎麽配得上你啊。”
  “那煙花呢?”
  “煙花?”康少一臉詭異。
  我說:“是啊,電視劇裏不都那麽演嗎?”我指指外麵空曠的草地,“你不專業吧,做戲得做全套啊!”
  康少長歎了一口氣,說:“你這種女人啊!傻就傻在太聰明了。”隨後撥了個號碼。
  不多時,夜空中就真的盛開了一朵朵絢麗的花。吳克群在電腦裏激昂地唱:“為你寫詩為你靜止為你做不可能的事,為你我學會彈琴寫詞,為你失去理智……”
  我愣住了。說實話,我萬萬沒料到他能準備這個節目。感覺自己特不是個東西,就像小時候聽別人極興奮講一個笑話,人家剛開了個頭,我就不識趣地搶著抖包袱,搞得大家都很掃興。
  事隔多年,我這張破嘴又那麽不厚道地劇透了。早知道他這麽幼稚,我說什麽都得裝得比寵物還天真。
  “本來打算吹完蠟燭再放的。”康少一臉沮喪。
  “這說明我們有默契。”我安慰他,心裏在想:代溝啊!代溝。
  除了蛋糕,康少還帶來了一瓶紅酒,味道不錯,不過我們隻能用一次性紙杯來Cheers了。看煙花,吃蛋糕,喝紅酒,氣氛有點不對勁,我把音樂調成花兒的《我的果汁分你一半》。
  康少坐在窗台上,依舊舉著敗興的臉,沐著月光和熒光燈冷冷地說:“我建議你放一段郭德綱相聲,比較符合你的一貫作風。”
  我說:“那氣氛就該不對了。”
  他說:“你還知道氣氛不對?趕緊把那破喇叭關了吧!說個話還帶背景音樂的——你準備配樂詩朗誦啊?”
  我在心裏默默地念叨:“我這不是怕自己犯錯誤嘛。”
  “走廊裏有監控錄像嗎?”我問。
  “有啊。”
  “那你不怕明天有人給你製造小道新聞?”
  “新聞就新聞唄,誰還能把我開除了?怎麽,你怕被我潛規則啊?”
  “那倒沒有,怕你不潛呢……”我悻悻然,我又不是黃花大姑娘,真不好說是誰潛誰。
  話題從公司運營延伸到會員背景,再到他爸、劉燁和鬼故事……一瓶酒很快喝完了。
  “出去走走?”康少有點意猶未盡。
  “走吧!”我心裏也是這個意思。
  晚風輕拂高爾夫球場,星空和草地連成一片,借著酒勁,那幅天然形成的畫麵在眼前逼真得像假的一樣。
  康少開了一部高爾夫球車,載著我往球場深處行進。我在小風中漸漸醒了酒,看著主樓的燈火在身後繚繞、模糊、直至消失……心裏開始忐忑。
  我很少在這麽晚的時候往空無人煙的草窠子裏鑽,小時候是怕被大野狼叼跑了,長大了是懼怕蚊子。而且肉吃得多了,走夜路總覺得黑暗裏有一雙雙眼睛盯著,讓我身處詛咒之中。
  “呃……”我打破沉靜,“不用走這麽遠吧?”
  康少嘴角微微上翹,沒有回答,又行進了幾百米,把車停在一個人工湖邊。
  全文就到這裏了,真是沒有結局的結局.......
  現實中,我是個六根不淨的人,總覺得自己是個係著紅繩的人參娃娃,拿到哪都能賣個好價,卻因為埋得太淺,長不參,最終,變成為了上桌快而不洗泥的蘿卜。——現在還是個被人啃了一口的蘿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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