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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耐:最後的狐狸精(三)

(2010-06-01 11:58:15) 下一個

  知道被墨鴉強行換血後的陳樨並不太將蘇果的擔心當一回事,等神仙們走後,他蹦跳幾下覺得沒事,反而寬慰蘇果不得胡思亂想,還笑說,人都是自己嚇死自己。
  果然,後來什麽事都沒有。陳樨既沒長了力氣,也沒有神行千裏,脾氣更是一點不見長,整個人依然陽光燦爛。此後的身體檢查,也都正常,沒見一絲一樣異樣。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這件事。
  日複一日,因為陳樨生意的成功,大家都得以優雅地老去。陳樨的爸媽去世了,阿樂在大洋彼岸結婚生子,兩鬢微霜的陳樨迎來五十歲壽辰。
  人生得意,花好月圓,富貴長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完備。但那一天,陳樨遇見羅娜,一個有著蘇果年輕時吹彈得破皮膚和精致婉約眉眼的美女。在蘇果去美國探望阿樂,與阿樂的孩子親密得難分難解的半年多裏,羅娜懷了陳樨的孩子,B超看出,那是陳樨夢寐以求的男孩。
  陳樨欣喜若狂,一日酒醉,大派雪茄,獨樂樂,不如與眾樂樂。很快,陳樨外室得子的消息傳遍網絡新聞八卦版。在阿樂看到消息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媽的時候,陳樨已飛美國上門負荊請罪。
  阿樂的丈夫抱著孩子避走了,寬大的客廳隻有神情嚴肅的一家三口。
  蘇果簡直不敢相信電腦上看到的文字,盯了半晌,才抬眼問了陳樨一句:“真的?”陳樨一臉緊張地點頭,但沒出聲。來時的飛機上,他一直沒有睡著,他依照蘇果的為人處世預測了種種應對,蘇果的一句“真的”並沒逃出他的預設。他並不願失去這個相依為命了二十年的太太,但是,羅娜腹中的兒子他也非常在意。他希望,如何地兩全其美。
  蘇果再看電腦屏幕上麵那個名叫羅娜的女子的照片,忍不住伸手撫向自己的臉,她最清楚自己長什麽樣,她的臉是她細心設計的結果,跟近五十歲的年齡合拍,保養得體,遠看依然白皙美麗,近看稍有皺紋,老了。再看向陳樨,一直沒懷疑過他,一直以為他會愛她到底,所以她很遲鈍地都沒伸出觸角感知陳樨的所作所為。沒想到,陳樨竟然會出軌。一個狐狸精的丈夫居然會出軌,如果妖界有吉尼斯記錄,她這經曆可以記頭條。她浮光掠影地掐算了一下陳樨與羅娜的交往,惡心萬分,毫不猶豫地將電腦一合,爽快道:“成全你。”
  “不!”阿樂與陳樨同時出聲。
  “不,媽媽,原諒爸爸這一次,他已經登門謝罪。何況,你們已經那麽多年,你們還有我。”
  “不,果果,原諒我,我錯了,沒有下一次。你別離開我,別說氣話,我們好好商量。”陳樨千算萬算,都沒算到蘇果竟然會一口放棄。他一下亂了陣腳,上前想抓住蘇果的手,但被蘇果摔開。
  一聲“再見”,蘇果便不見蹤影,憑空消失於父女麵前。阿樂與陳樨麵麵相覷,但兩人都知蘇果有些古怪,消失這事不足為奇。但是,“媽媽這回不知道會不會回來。”阿樂遊目於空蕩蕩的客廳,心中很強烈地感知,這回,媽媽可能一去不回,她被爸爸傷透心了。
  陳樨傻了,怎麽都不會想到,負荊請罪的結局會是一點沒得商量。想到二十年前蘇果的那次不告而別,他不知道,肉眼凡胎如他,這回還能不能火眼睛睛找到出現在雜誌封麵的妻子,用阿樂來挽回妻子的心。但陳樨有些疑惑地問阿樂:“你媽是不是走得太幹脆?怎麽好像有點解脫的感覺?”
  阿樂“啪”地合上電腦,“爸,你少倒打一耙。換你有這本事,溜得比媽還快。”
  看來女兒家不易居,陳樨當天打道回府。乘的是最先進的高空穿梭器,據說是最安全的,沒想到,在太平洋上空出事了。
  陳樨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醒來卻見風清月白,他一漾一漾地躺在波光鱗鱗的海麵上,如同躺在自家水床一般舒適。他剛想欣喜地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卻聽見左近傳來幾許人聲,起身看去,見如水月色下穿著長袍的三個人,一個黑色長袍,肩上扛著一把怪模怪樣的鐮刀,另兩個一黑一白,手中拿著兩條鏈子。這三個人的形象如此之熟悉,讓陳樨心頭發寒:死神?怎麽一來就是花色不同的三個?陳樨嚇得魂飛魄散。
  耳邊,卻分明聽見一個聲音說話,“鉤子兄辛苦,人員查對核實,我們把五個亞裔鬼魂帶走,你幫我們在這兒簽個字。”又聽一聲擊掌,陳樨膽戰心驚看去,隻見五縷透明人形影子隨掌聲緩緩鑽出水麵,麵無表情地被一白長袍的紮成一串兒拉走,經過陳樨身邊時候,大家目光中都帶有訝異。那個黑長袍的收起簽條經過陳樨身邊,還特意圍著張口結舌縮緊身子的陳樨轉了一圈,才若有所思地離開,趕上白長袍的耳語了幾句。
  陳樨看著他們走開,忽然想到,自己怎麽能坐在海麵?大驚之下,一個踉蹌趴倒海麵上,卻分明看到一碧如洗的海水底下,高空穿梭器一分為二,散落周圍的是各色零件,和失去生命的肉體,陳樨看到另一個自己滿臉痛苦支離破碎地死在海底。驚魂未定,隻聽耳邊一聲長嘶,又見高鼻深目鬼魂們紛紛鑽出海麵,跟隨鐮刀黑袍客鉤子而去,頃刻,廣袤海麵上,隻餘陳樨一人。
  “這是怎麽回事?”陳樨一臉恐懼地自問自答,“我死了還是活著?活著的話,下麵的屍體是怎麽回事?我又怎麽能坐在海麵上?黑夜裏我怎麽能看到海底?如果已死,兩方死神為什麽都不拖我走?我應該是亞裔啊。”陳樨很想找誰問問,可茫茫大海,隻見遊魚來去。
  陳樨自小至大,雖然跟著蘇果已經見多識廣,可是如此親眼見鬼,卻是首遭,整個人都嚇軟了,即使想到自己也可能是鬼鬼還怕什麽鬼都安慰不了自己。他腦袋空白坐在海麵上半天,終於大著膽子朝月亮伸出雙手,赫然,月光下,他的手無色透明如若無物,就像剛才被勾走的鬼魂們。“我是誰?”陳樨手足冰涼。
  忽然,一條一尺來長小魚破水而出,在半空轉一個圈,陳樨竟眼睜睜看魚兒穿胸而過,落到身後,而濺起的水花卻有穿胸而過,落在陳樨麵前海麵。陳樨再也抵受不住驚駭,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恢複知覺的陳樨隱隱約約感到鼻端有新出爐蛋糕香氣伴著上好武夷山茶香浸入,耳邊清晰可聞的是並不悠揚的甲克蟲的歌,那是陳樨大學時候帶著一點反叛的最愛。十足的煙火氣讓陳樨心中踏實,渾身懶洋洋地不肯起身睜眼,如常地喊一聲“羅娜”,微笑著等一縷幽香入懷廝纏。
  沒想到外麵卻爆出一聲怨怒,“這廝,果然三心兩意,原以為他長得溫溫吞吞,本質是個好人,真小看了他。輸給你了。”
  陳樨猛一睜眼,看到眼前陌生環境,竹籬茅舍,好像是複古建築。慌忙一躍起身,赫然見到床上空空如也,哪來他的腿他的腳。陳樨一顆心又沉了下去,欲哭無淚,坐在床上腦袋空白一片。可又清清楚楚聽見另外一個不熟悉的聲音歎了聲氣,淡淡地道:“我贏了也沒味道,小小東道不要你岀了。我不進去,你自己跟他說吧。”
  陳樨聽了這聲音這腔調,心中卻生出暖暖的熟悉,這感覺,好像是刻骨銘心,又好像是天荒地老,讓陳樨剛剛驚走的踏實感又回到胸口。不管是誰,他現在最需要熟人。他想都沒想,就下床準備出去,她不進來,他不會出去嗎?
  可才到門口,卻被一個剛進門的老頭兒撞了回來,陳樨又驚,奇怪,魚可以穿胸而過,怎麽在這老兒麵前,他又變成了實體固體?老兒顯然是看出他的困惑,伸手將他推回床邊坐下,瞄著陳樨歎了聲氣,才嘟噥著道:“你別胡思亂想了,聽我說明原因。可惜,當事人不肯見你,否則說得更明白。我叫忘機,是本地的土地爺,唉,麻煩事都甩給我處理。”
  陳樨卻急切地問:“外麵那人是誰?我怎麽這麽熟悉?你們打什麽賭?我要見她。”說著躍躍欲起,可被忘機大力壓回。
  忘機平日裏都是老好人一個,遇誰都好說話,今天卻是怎麽看陳樨怎麽不舒服,悶悶地道:“她不想見你,憑你道行就見不了她。你這種驚嚇過度的人醒來,一般第一反應最能看出你真實感情,我們剛才賭,你會先想到誰。結果都不用查看你的腦袋,你自己先叫出什麽羅娜……”
  “不對,你說得沒有道理。”陳樨急急搶入,“我醒來時候腦袋一片空白,這個時候傳來的音樂和氣息都隻屬於一個人,我那是條件反射,而不是潛意識的第一反應。比如你給我小孩子的哭聲,我就會想到外孫女,喊出阿樂的名字。你們的設定有陷阱,這個賭你必輸。”
  陳樨多年商場打滾,有的是口才,即使現在心神不寧,可還是勝岀實在的忘機一籌,忘機聽了一時難以回答,想了會兒才道:“你昏迷時候一直想著甲克蟲的歌,為什麽你不會因此想到與你生活二十年的蘇果?你明明是喜新厭舊,我不聽你狡辯。”
  陳樨因為有人說話,而且還心知已經可以知道自己變怪的緣由,也不太恍惚了,開始聚精會神為自己辯護:“你既然能看到我想什麽,那你應該知道,我太太喜歡肖邦,不喜歡聽甲克蟲,我愛她,所以陪著她聽肖邦,你如果放肖邦給我聽,你看看我會喊出誰的名字。”
  忘機不解,不恥下問:“你既然愛太太,為什麽還想著羅娜?”
  忘機的話音剛落,外麵的人幹咳一聲,插話:“道長,你別問了,我已經知道原因。唉,我自己跟他說吧。”
  陳樨抬頭,看到一個長得象小時候偶像林青霞的女人進來,他心中明明記得從來沒見過這麽個人,如果見過,這麽美的人,尋常怎能忘記。可為什麽又是徹心徹肺的熟悉呢?他緊緊盯著女子,移不開眼睛。沒想到,這女子坐下開口第一句話,又驚住陳樨。“我曾經曆三段人生,其中一段,叫蘇果。”這話輕輕吐出那女子的櫻唇,宛如在陳樨麵前炸開一隻響雷,陳樨目瞪口呆,無法理解。
  “我曾經叫洛洛,叫瑋月,叫蘇果,但我的真名,應該是北極狐,而不是我跟你說的外星人。不錯,我是妖,妖精的妖,你現在也是妖,天不留地不收的妖。在你之前,我經曆兩段婚姻,一個是賭徒,一個是君文,因為阿樂是賭徒的轉世,所以我那麽愛她。而肖邦,是賭徒的最愛。我對不起你,陳樨,我耽誤你一輩子,我原以為跟你過得快快樂樂,我也愛你,而其實,被你剛才提醒,我其實心裏裝著的一直隻是賭徒,我從來都沒好好了解過你,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更別說回報你對我的深愛。我現在已經理解,你不是愛羅娜,你愛的是你的愛情,在我這兒得不到回應的你的愛情。不過往事不提,我們說說你的現在……”
  陳樨揮手止住前麵不知該叫洛洛還是瑋月還是蘇果的女子,心亂如麻地呻吟一聲:“讓我安靜一下,我的事等下再告訴我。”
  “你以後有大把時間,可以想到你不願想。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說你的事。”蘇果不搭理陳樨的阻止,她自己也在為新的認知心亂如麻,隻想速戰速決,早早解決陳樨的事,找僻靜處好好想想。“首先得從墨鴉說起,墨鴉因為吃了成仙的丹藥,可是機緣不巧,埋在地下千年,仙氣化作戾氣,成了妖。那些丹藥的成份流淌在墨鴉的血液裏。二十年前,你被墨鴉強行換血,丹藥進入你的血管。本來,我們都以為你會因此成妖,沒想到,變化卻在你死後。你別擔心你的現狀,你現在是一束超強的能量場,你如果想立刻擁有肉體,很簡單,你可以找一具你滿意的肉身鑽進去,驅逐岀肉身原有的靈魂,也就是人類很弱的能量場。但這麽做很違背道義,等於取人性命,是謀殺,久而久之,上天不容。我們建議你學習牆上畫的符咒,人間一年之後,你可以擁有隨意變幻你形態的法力。你的羅娜,和你的遺腹子,我會幫你照料一年。一年之後,你自己接手。就這些,道長,我們走吧。”
  “你這就走?”陳樨被忘機不知拿什麽固住了不能動,隻好眼巴巴地問一句,他的腦子被蘇果的一番話搞得亂如泥漿,可總還是知道他的救命稻草就是蘇果。可是蘇果卻不管不顧的走了,猶如那天聽他說出有外遇時候一樣,走得非常幹脆。
  忘機不得不按住陳樨,對著已經出去的蘇果道:“你等等我,我把妖精守則跟陳樨說明一下,我們一起走。”但隨即就“嗤”了一聲,“走得忒快,這家夥法術長進忒快。”見陳樨愣愣地看著門外,就拍拍他的肩提醒他:“抓緊時間聽我的話,你以前的墨鴉就是因為違反天條被天庭不容的。以後你有的是時間找到,隻怕你看久了心煩。”
  饒是陳樨平日千伶百俐,這會兒也被接踵而至的匪夷所思打得暈頭轉向,何況自己正處於無色無形無味無嗅狀態,巨大的生理變異導致心理的巨大震撼,他的腦袋一時失去功用,隻是機械的聽著忘機顛三倒四地宣讀妖精守則,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他現在需要安靜,絕對的安靜,他需要思考的空間。
  忘機見陳樨神不守舍,樂得偷工減料,去頭掐尾地宣讀了半拉子妖精守則,便落後地時髦著說了聲“GOODBY”,溜了。
  陳樨轟然倒回床上,什麽都不想,隻覺得自己說不出的累,腦子累,身體累,索性睡覺。
  忘機一陣風似的追上蘇果,很關切地左看右看她的臉色,小心地問:“蘇果,你準備與陳樨回複關係嗎?”
  “以後不要叫我蘇果,我換個名字,叫什麽好呢?連城吧,聊齋裏的那個連城。可惜她在聊齋裏不是狐狸精。”連城容色淡淡地,歎了一口氣,“其實是我對不起陳樨,我把他的心慢慢地磨蝕,把他的人慢慢地往外推。否則,我怎麽會在阿樂家裏一住就是半年?連二十年都處不了,這以後還見什麽麵,天長地久,還不把我逼瘋。唉,活那麽長什麽意思啊,死又死不了,活著沒趣味,看著心愛的一個個老死,我卻無能為力。道長,我的心一次次結痂,都已經麻木了。”
  老好忘機看著鬱鬱寡歡的連城一籌莫展,兩人一起坐在山頭看夕陽西下,百鳥歸巢,絢爛的晚霞終於黯淡,而夜風漸漸地冷起來,急起來,吹亂左右的茅草野花。
  忘機終於耐不住,有些不滿地道:“小狐狸,你才活一百多歲,我呢?我都記不得活幾千年了,我剛下凡時候人還鑽山洞呢。我都還沒活膩,你嚷嚷個什麽?我看你是太閑,閑得每天隻想著男人來哄你。”
  連城撇了撇嘴,道:“你忙,你當然忙,一件事我用半個小時,你得半年,你還能不忙?”
  忘機也不屑地道:“有本事你也拖拖看?拖拉那叫本事,就跟打太極拳就是要慢,這是我做事的章法。小狐狸,我看你找點事做做,不要總花裏胡梢地勾引凡人男人,他們活不了多久。你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幹什麽?”
  連城啐了一口,什麽花裏胡梢什麽勾引,這麽難聽,她需要勾引人嗎?但她還真是對世事倦了,厭了。一顆心猶如一塊炭,與賭徒燃燒一次,便成灰了,以前君文,後來陳樨的燃燒,最多隻能把她的灰捂熱而已,可是一顆體味過燃燒的心,怎可能享受溫吞的捂熱?君文去世得早,她還不覺得,而隨著陳樨的年老,相處時的鮮活激情消失,當時陳樨說出他有外遇時候,她心中更多的是解脫,終於不用怕不辭而別對不起陳樨的解脫。但是,往後做什麽呢?凡人需掙錢養家,她不需要;學海無涯,對她而言卻是有涯,她想學什麽而不會?凡人探幽尋密,對她而言卻是舉手之勞,還有什麽神秘感?除了被禁止的飛向外太空,她還有什麽事可做?
  忘機嘀咕一聲:“怎麽會沒事可做呢?”
  連城一聽跳了起來:“神仙不能這麽無恥,有話好說,不許偷看我想什麽。”
  忘機笑著滾滾逃走,見連城背後追來,大聲道:“你看,你還會激動,誰說活得沒勁了?連我和城隍遇見你個小妖後也活得開心不少。走,跟我去我剛出道實習時候管的片區,你到那兒才會覺得了無生趣呢。”
  連城沒吱聲,知道自己想什麽忘機都知道,那就正好偷懶不張嘴。忘機氣得在空中暈飛,這太不公平了,這簡直就是人間所說的能者多勞。他說什麽都得教會這小狐狸讀心秘訣,否則他永遠吃虧。忘機心直口快,想什麽就說什麽。
  連城聞言淡淡一笑,心想,人之所以可戀,還在其複雜多變不可掌握的大腦活動。若是會了讀心術,人便從立體打回平麵,相處還有什麽樂趣可言?當然,當年的籃狐精曾經教授類似口訣於她,但是她一直不想開啟這扇讀心之門。忘機讀出連城所想,若有所思,不錯,連香水都要分個前味中味後味,若是對方最隱秘的思考都在他掌握之中,相處期間還有什麽挑戰可言?忘機忍不住想有沒有辦法關閉自己的讀心之門。
  也就一念之間,兩人便到了一處荒涼所在。舉目望去,一馬平川,上麵是碧藍青天柳眉月,下麵是滿地石頭跑,周圍不見一絲生命,連風都沒有,寂靜得像死。這是公元一千年的戈壁灘。連城這回總算臉上帶了點驚訝,看著忘機迷惑地道:“你帶我來這兒幹嗎?要我在此清修?那也不難,我可以變岀一所結實的小屋,一點不怕環境惡劣。”
  忘機擺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告訴你我在這兒實習的境況。那時我膽小,不敢離開,可是這裏方圓八百裏,沒一絲生命。有時好不容易看見一隻鳥兒飛來,我都高興地眼巴巴地在後麵跟著飛。可是,飛鳥都是飛不出這塊死地,它們飛到一半時候,肯定餓死渴死,可我宥於天規,無法施救。可是我看到,這塊死地在萬年以前,還是蔥綠一片,後來一場戰爭,很多人遷移來此,砍掉木頭種起莊稼,漸漸地,水源斷流,這塊土地荒蕪下來。冬天沒有遮擋的風將這塊土地最後的希望——泥土也刮走,從此這兒成了死地。小狐狸,你與我不同,你是妖,可以擾亂人類社會,變錢變物出來改造這塊土地。唯有自然的變化不是你念一句咒語可以實現的,你既然沒事做,來為這塊土地添加生機如何?”
  連城意外,默默看了忘機好一會兒,但回答卻是斬釘截鐵:“我今晚就開始行動,你給我這兒的氣候地理條件,我明天與當地政府接觸。”
  忘機看著連城開心地笑道:“太好了,你的眼睛已經二十多年沒那麽明亮了,這二十多年,你雖然長得美長得年輕,眼睛卻一直象個老太。”
  連城微笑,據說明亮的眼睛閃爍會兒,張開手臂想擁抱一下那麽關心她的老好忘機,沒想到忘機早猜知她的意圖,害羞地胖腰一扭,又滾滾而逃,沁涼夜色中傳來他的大聲回答:“小狐狸你太膩人,我怕你,怕你行不?明天準備傳真,我傳資料給你。”
  “這年頭誰用傳真,給我電郵。”
  “不會,不學。”
  陳樨再次醒來,已是黑夜,隻覺神清氣爽,渾身是勁,“嘿”地一聲,如年輕人似的一躍而起。沒想到,這一躍,卻直直地飛向屋頂,穿牆而出,流星趕月般飛向太空,怎麽也刹不住那飛快速度。陳樨又給嚇得腦袋空白,好容易清醒,正好見遠遠一架時空穿梭器轟轟而過,可以看到圓圓窗戶裏麵有人走動。陳樨悲從中來,欲哭無淚,若幹時間之前,他也是正常不過的一個人,現在呢,現在變得這麽人不人鬼不鬼。他自怨自艾了好一陣子,卻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停止上行。他不知道該怎麽下去,小心探出一隻腳似是下樓梯似的邁出一小步,果然,呼地一下,
  下去好大一段距離,似是他目前全無重力,這會兒的行事,舉止行為就跟太空人在失重的外太空一般,不能太用力,否則不知道飛到哪兒去。
  越走越順,陳樨漸漸把握行止的訣竅。輕飄飄回到地麵,正想大喘氣宣告大功告成,忽然發現大事不妙,他迷路了,他迷失了那間牆壁寫滿口訣的竹籬茅舍。他沒想到會一飛衝到穿梭器飛行的六千米高空,如此高遠之下,隻要稍稍一個小角度偏移,下來便失來處,這麽簡單道理稍微學過數學的人都能知道。但是,來處有救命口訣啊。無奈,陳樨隻能將方圓幾裏之內的房子一間間地毯式地排查過去。可登高看去都是高高低低豆腐塊火柴盒似的公房,哪間都不像竹籬茅舍,陳樨直找了三天三夜,依然無果。他這麽眼看著到手的恢複常態的機會從眼前溜過,再抓不回來。在原來的驚駭之外,又添了沮喪。這還是他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挫折,也是低潮中的低潮。
  短短幾天之內,陳樨丟命,不,似乎應該是丟皮囊,丟老婆,丟法術,甚至因為蘇果的承認,一並否定了他以前自以為的與蘇果的美好愛戀,猛回頭,原來他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連臭皮囊都無法抓住,他一無所有了。難道老天是將墨鴉的報應降到他身上來了?
  可是,他還有龐大的資產帝國,還有一個女兒,一個即將出生的兒子,還有世上享不盡的尊崇榮耀,以後,難道他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法用自己實體的手掌撫摸掌握嗎?如此,那些東西豈不是對他都失去了意義?所以說,身外物,身外物,沒了身子,什麽都是虛妄了。陳樨昏昏沉沉枯坐許久,心說,還是回去先看看家,看看
  蘇果在不在吧。或許有救都難說。
  回家,千裏江陵一瞬間,幾乎是抬腳就到。陳樨不由想起以前的墨鴉,當年他殺人就是以此非人速度製造不在現場證據。這等來去如風,算不算有失之後的有得?
  正是中午,家裏靜悄悄的,上班去的上班去,睡午覺的睡午覺,隻除了到處擺滿黃白菊花黑紗白布,其餘都平靜得像是沒發生過什麽事。陳樨上上下下地轉了個遍,沒看出有蘇果回來過的痕跡。看到自己柔軟寬大的床,他感到自己很累,想好好睡一覺,可
  躺下去卻鑽進床底一直掉下樓去,他都不能稍微用一些些的力氣。這才知道,那間竹籬茅舍的床是特製。難道他以後就無處睡覺了嗎?
  陳樨已經無望到了極點,想到無處睡覺,也最多喉嚨“嗬嗬”岀兩聲,非常無奈。
  抬腳過去公司,所有人都如常地忙碌,也所有人都沒法看見他。他原來的辦公室裏現在坐著憔悴的阿樂,看到阿樂很不熟練的應付工作,陳樨很想說話提醒她,可是他的話阿樂無法聽見。他隻有站在一邊心急如焚,無計可施。他想眼不見為淨,還是去小
  公館看看羅娜,哪想到羅娜卻正好打上門來找阿樂要錢。從她們兩個的爭辯中,陳樨聽出,阿樂氣憤羅娜搶走父親趕走母親,所以一分錢都不給羅娜,寧可與羅娜打上無窮官司,看誰耗得起誰。
  陳樨愛莫能助,隻能在旁邊瞧著,他這個當事人被無奈地變作絕對局外人。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阿樂和羅娜都可以凶得臉部變型,可是,阿樂是他得的寶貝女兒,羅娜肚子裏有他的寶貝兒子,他不願也不忍看到兩人如此衝突,可他隻有看著。他想過蘇果臨走時候說的話,她說他可以驅逐活人體內靈魂,然後借殼複活。但是他就是整個人和另一個活人合而為一都無法真正融合,依然是他是他我是我,各不相幹,他不知道人的靈魂在哪裏,怎麽拎出來。他必須盡快搞清這件事,否則他將一直是遊魂一縷。
  羅娜終於被盛怒的阿樂叫保安架走。陳樨苦笑著跟羅娜下去,清楚地看著她美麗眼睛裏流出一滴滴的眼淚,他想去掬,可是眼淚穿過他的手掌落到地麵,他無能為力。他以為羅娜出門會找出租,沒想到側邊卻開來一輛圓頭圓腦的複古娃娃車,直接停在羅娜麵前,車裏探出一個非凡美麗的女孩腦袋,柔媚地問:“是不是羅娜小姐?”
  羅娜警惕地抱住肚子,因為肚子裏的孩子是她唯一希望。“你找她什麽事?”
  車裏女孩微笑道:“我叫連城,答應陳樨照料你一年,你說,你想拿一筆錢找個地方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再回來打官司呢,還是跟著我走,去我住的地方?”
  陳樨盯著這個叫“連城”的女孩,他確信,他沒見過這樣的人,但隻有一個人答應他照料羅娜,難道這女子是蘇果?他不聲不響地鑽進複古娃娃車,等她們說話結束。
  沒想到羅娜卻攀著車窗無助地大聲哭了起來,“我怎麽辦?我怎麽辦?這是他唯一的兒子,我一定要保住他。可是,帶著孩子我怎麽過?我沒法求助家裏父母幫忙,沒法出去找工,我沒有生活來源。一年,一年時間夠了嗎?一年時候孩子還沒斷奶呢。我怎麽辦?”
  車裏女孩看著羅娜的神色很複雜,卻也沒伸手撫慰,隻是靜靜等著羅娜自己哭聲小下去,才道:“那麽,我把給你的生活費延長到二十年,等孩子成人的時候,你可以出頭了。或者,你不如跟我去,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
  可是,羅娜看到女孩伸出的手,卻嚇得連連倒退,撞到玻璃門上,“不,我不認識你,誰知道你是不是他女兒的同夥,你們想打掉我的孩子。”
  “孩子沒了,你不就可以方便生活了嗎?”女孩冷靜地追問一句。
  羅娜擺手:“餓死我也要把孩子生出來。孩子是我們兩個的。孩子是唯一,是他的延續,我拚死保護他。你如果給我生活費,請給我,並告訴我你的地址,我以後設法還你。你如果有其他想法,請讓路,我要回家。否則我報警。”
  車裏女孩意外,看著羅娜輕問:“你真心愛他?可他是有婦之夫,這麽三心兩意的人值得你這樣一個好女兒愛嗎?”
  “那是我的事。”羅娜無法理直氣壯,隻好拒絕回答。
  女孩點點頭,將一張卡交給羅娜,道:“二十年後的今天,我會把卡上的錢切斷,不用你還錢。你拿錢回家好好休養,找個人幫忙。別太傷心,你還有孩子。”
  羅娜沒想到對方是真心幫她,接過銀行卡,眼淚汪汪地問:“謝謝你,你是誰?”
  女孩略微沉吟一下,道:“我是陳樨太太派來的。大家都是女人,你別謝了。再見。”
  車子離開吃驚的羅娜開上大街,陳樨這才放心羅娜,知道蘇果既然答應照顧羅娜二十年,那就沒有食言的可能。他不急著追上羅娜,他還有更要緊的事。他鑽到前座坐下,看到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顯然是看得出他。他忙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孩問:“蘇果?”
  “是。”
  “謝謝你。”
  連城沉默。陳樨也尷尬地沉默,這事兒太荒唐,他去世,二奶交給老婆養,什麽世道。他除了謝謝還有什麽可說?
  良久,連城才道:“我帶你去口訣牆。回頭,希望你好好照顧阿樂。”
  “因為阿樂是你的賭徒的前身?”陳樨口氣很酸。
  “彼此彼此,互幫互助。”連城說得很坦然。
  車子衝上高速,進入最近的一條一公裏長隧道。陳樨沉默了會兒,忽然口氣堅決地道:“不!我會取回阿樂手中所有。”
  “真話?不能彼此姑息嗎?”連城斜睨陳樨一眼,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都竭力幫助羅娜了,而阿樂還是陳樨的孩子呢。說話間車子又回到陽光地帶。而陳樨不再表態。
  “你真的決定了嗎?阿樂有你的血緣。”但連城也沒太當回事,阿樂還有她呢。陳樨即使擁有墨鴉法術的全部,
  他也不可能玩得過她。隻是,本來好好的一家人……
  車子再次進入黑暗隧道時候,陳樨終於開口說話:“她不是阿樂,她是賭徒。”
  連城當即決定不再帶他去竹籬茅舍,將方向盤一轉,車子一出隧道,便“轟”一聲撞開隔離欄,衝下懸崖。陳樨慌忙鑽出車子,追上前麵也是透明身子的蘇果,他知道,蘇果不肯帶他去口訣牆了,他必須緊迫盯人。但連城並沒飛跑開,走到前麵一棵大鬆樹下,轉身回頭對追來的陳樨道:“我知道在感情上我對不起你,我隻有通過幫助你現在愛的羅娜來還你了。我不能坐視你欺負阿樂,我隻有想法設法阻止你強大。我現在叫連城,請不要在叫我蘇果。”說著,畫下結界,阻止陳樨接近。
  陳樨站在圈外左衝右突不得入,怒道:“我愛誰?我還能愛誰?我的愛早給了一個人,我還有剩餘的愛可以給別人?不錯,我後來有羅娜,但羅娜僅僅是羅娜,不能再是其他。我所有的愛已經燃燒殆盡,羅娜對我再好也無法讓我死灰複燃,她隻能給我一種感覺。我對你,我心甘情願。可我不能容忍你想著其他男人,死人也不行。”
  連城隻能暗歎,她的愛在賭徒那兒燃燒殆盡,而陳樨的愛卻毀在她手裏,真是冤孽。她沉默良久,才道:“羅娜不錯的一個人,你怎能如此待她。”
  “你又怎麽對我?”陳樨一向比連城口齒伶俐。
  連城再歎,“死結!”不再與陳樨糾纏,糾纏也沒有結果,抓起陳樨扔進竹籬茅舍,自己進入時空隧道,回去忘機指給她的戈壁灘種樹。對於打不開的死結,解開的方法隻有扔到火裏一燒了之,那她就一走了之。陳樨進竹籬茅舍學法術那是上天安排,她看來無法阻止,她不送他去,自有忘機送去,她想明白了,讓他鬧大吧。估計學成出來,又是一個墨鴉,因為現在已經可見他的性格走向極端,與以往的長袖善舞大為不同。就讓上天自己看著辦。她不再插手。她對這個世界芸芸眾生已不複熱情。
  四
  要給戈壁灘一片虛幻的綠蔭,於連城而言,是舉手之勞。但若想讓戈壁真正改造成為綠洲,那就隻有一顆樹一顆樹地種,一棵草一棵草地植,滑頭不得。正因為一直無人做此善事,所以這片戈壁一直荒涼至今。而戈壁的環境,那是比沙漠都不如,植樹之舉將非常艱難。
  但連城不擔心這些,她可以一夜之間卷起地上如鬥巨石壘起一堵防風牆。她可以不惜巨資夷平一座土包,長途運送土壤至戈壁。她可以包下整個工廠為她生產滴灌的設備……她用一年時間賣光陳樨所有資產,花光陳樨所有資產,將阿樂送回美國,回歸普通女孩的生活。如此,陳樨將如何取回阿樂手中所有?阿樂手中已一無所有。就如當年墨鴉既然換血陳樨,已是凡人,又何勞神仙大動幹戈?
  陳樨天文數字般的資產,投入到戈壁灘卻如泥牛入海。不過好歹為連城的資金來源提供了借口。
  一夏一秋一冬,光是泥土運輸已經去其資產的四分之一。而人海戰術一般的人工鋪設滴灌線路,挖坑填泥種檉柳,種樹之後又將石頭回搬壓土,還有民工的吃喝拉撒住,耗去其餘的四分之三還不止。最後從遙遠雪山拉來的引水管道等等,都得連城自掏腰包了。當然,她的腰包乃是無中生有。饒是如此,也才攻下大約二十萬畝的戈壁荒灘。改造之路漫漫,連城準備頃力投入。
  因為日日操勞,忙得昏天黑地,連城感覺前所未有的充實,整個人開朗愉快起來。覺得以前那麽專注於你儂我儂,斤斤計較於愛於不愛,還真是虛擲光陰,而且,心胸狹小得隻容得下男女私情一道,有些可笑。而這時候,她也不再如過去一般注重容貌美麗,她又改名叫開心,沒什麽別的含義,就是開心,因為生活要開心,做人要開心,即使花錢也要花得開心,就那麽簡單。她如今的容貌是四十來歲的中年農婦,她的性格大方爽朗,又精明細致,她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沒幾個人會一見傾心。
  戈壁灘的春天終於跟著漫漫沙塵暴艱難地到來。擋風牆後存活下來的駱駝刺和檉柳分別開出粉紅鮮黃的小花,這是給所有在戈壁灘上奮戰一冬的人們最好的禮物,也是人們反饋給自然地最好禮物。很快,就有蜜蜂流連花間葉下,陸續有飛禽走獸靜靜遷徙,死地終於偶爾可以聽見鳥兒的歌唱。
  以連城老板的麵目遣返所有民工,隻留下化作開心的自己和身強力壯的幾個農婦,細心將未成活植株去除,一一補種。這是精細活兒,不適合大兵團作戰,怕踩死已種的。而且,沒太多旁人盯著,她可以遠遠避開其他農婦,略施法術,比如搬移石塊,挖掘地洞,栽種小苗,讓補種工作進行得更快。偶爾,她會分身為連城,過來指點一下工作。所有人都不知道,一起勞作一起吃飯一起玩笑的開心嫂,會是原來傲人的老板連城。
  但是,開心心中一直在等著五月二十五日這一天。這一天,將是閉門修煉的陳樨岀關的時間,也肯定是他找來此地的時間。以陳樨的精明,他會在當天理出他資產的去向,然後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這片投入他所有巨資的戈壁灘。所以,她才遣散大多數人員,以免人多眼雜,陳樨混入她也不知。再說,一年栽種,也該有一年養育一年補種的時間。
  她無法猜知,岀關後的陳樨會變做什麽模樣,什麽性情,什麽手段。她隻有呆在這個巨大的靶子裏,等待陳樨上門尋找。
  果然,五月二十五日,她們幾個農婦收鋤放工回來,看見夕陽下燦爛的太陽能宿舍前停著一輛越野車,一個挺拔英俊的帥哥坐在車頭拿一雙凜然深不可測的眼睛一一掃視所有人等。開心裝作與其他農婦一樣,偷偷地害羞
  打量帥哥,豔羨地猛瞧越野車,又和別人挽著脖子竊竊私語。因為帥哥周身似是散發寒氣,所有農婦都不敢接近,更別說打聲招呼,大家遠遠繞過人車,進去宿舍洗漱做飯。開心從窗簾後看到,帥哥微微思索會兒,便驅車走了。開心鬆一口氣,可見,陳樨習得的法術並不高明。
  陳樨是個聰明人,他將明白,即使她的落腳點被他找到,他也未必看得到她。從此,陳樨將死心了吧。她也不去找陳樨,大家天各一方,各自過活。
  陳樨雖然已經調查岀蘇果現在正如她所言名叫連城,但他思考問題時候還是沒法適應“連城”兩個字。他料想他的蘇果不會願意見他,他是在了解她的動向之後,第一時間來了。雖然不見她是在意料之中,可終究還是失望。他已經認清自己為妖的身份,更清楚,作為妖齡一年的妖精,他與老妖蘇果之間的差距是多少,憑他法力,他可能再也見不到蘇果。除非,使用手段。遣將不如激將。
  原本,陳樨第二站準備去看女兒阿樂。雖然他在蘇果麵前拿阿樂做要挾,但阿樂終究是他親手帶大,是他血緣的承繼,他怎麽可能真害了阿樂。他在心裏說,二十多年夫妻,蘇果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他,竟然自以為聰明地散光他所有錢財,以為這樣就可以救了阿樂。陳樨現在連身子的實體都沒了,一年下來,對於身外物自然也少了留戀,即使蘇果不散盡他的家財,他以後也不會想要還,更別說是問阿樂手裏奪回。所以蘇果的行為讓他遺憾,令他岀關後的心情跌落低潮。
  好在見到阿樂,見到女兒女婿一家生活和美,小外孫女已經呀呀學語,蹣跚行走,活潑可愛,最主要的是,阿樂家地下室辟有一角,掛滿他的相片舊物。他逗留的三天裏,阿樂天天更換新鮮花卉,天天駐足注目片刻,可見女兒心中想念。他心中寬慰。阿樂終究是不同,她是他女兒,阿樂雖然恨他有外室,但最終還是牽掛他這個做爸爸的。
  陳樨流連忘返,依依不舍,甚至偷吃了幾口女兒做的蛋糕,“嫁禍”於小小外孫女,開心地笑看阿樂與小外孫女認真查究蛋糕去了哪裏,幾個小時都不倦。他將本來準備的一天的探望延長到三天。第三天晚上,才很不情願地離開正吃飯的阿樂家一家三口,飛往中國,尋找羅娜。羅娜和他的兒子也該出生了,他還從來沒見過。
  陳樨從戶政部門查出,羅娜已經搬家。考慮到自己以後將時常化作人形實體出現,必得有一個新身份,所以陳樨順便給留在戶政部門,連夜給自己創造一個新身份。起新名字的時候眼睛正好對上牆壁上掛的貓頭鷹電子鍾,看到貓頭鷹賊溜溜晃動的眼睛,他玩笑地在鍵盤上輸入“王動”兩個字。一夜之間,他擁有整套署名“王動”的
  智能身份證,身份植入芯片,還有駕照。他的辦事能力一向高明。出門,陳樨無厘頭地想,換了生存狀態,也該換名字了,以後就以王動的麵目出現。當然,也不無賭氣地心想,你會改名叫連城,我就不會改了嗎?但是,你以為改名就可以抹煞一切的過去了嗎?太一廂情願。
  到達羅娜新家時候,才是淩晨。周圍所有房子都靜悄悄的,隻有羅娜臥室充滿鬧騰。一個胖胖的小孩子聲嘶力竭地哭泣,王動想,這難道就是他的兒子?他記得一年前他獲知羅娜懷孕消息時候,是多麽高興,這是他唯一清醒地想要而得的孩子,而不是阿樂那樣稀裏糊塗得的孩子。可不知為什麽,現在看著親生兒子並無太多激動。再看給孩子換尿布的羅娜,更是大吃一驚,這個披頭散發的臃腫婦人是羅娜嗎?
  王動還沒回神,卻聽牆壁傳來“嘭嘭”敲擊聲,聲響結束,傳來一聲大罵:“還讓不讓人睡覺啊,連一個小孩都搞不定,你這笨蛋除了會勾引男人還會做什麽?從來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給人甩了還不知道把兒子打掉,活該倒黴……”
  這邊羅娜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換好尿布,急忙將乳頭塞進兒子嘴裏,想堵住孩子的嘴,不讓他半夜吵鬧。但孩子不吃,別開臉繼續大哭,安靜的半夜裏哭得驚天動地。於是隔壁罵得更凶,雜七雜八說的都是羅娜的不是。羅娜忍不住隻好稍大聲說了句:“阿桂姐,你還是捂上耳朵好好睡吧,越罵越上火氣越睡不著。”
  哪知阿桂姐卻繼續潑婦一般地罵街,一點沒有停止的意思。羅娜隻好歎息,偷偷抹淚。有什麽辦法呢?本來
  想找阿桂姐幫忙坐月子,因為她是半個老鄉。沒想到被阿桂姐抓住把柄,以把她的醜事宣揚開去作要挾,賴她家吃她用她指使她,她本性軟弱,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忍聲吞氣。好在,阿桂姐為了她自己吃飯,總還能一天做上三頓飯,羅娜隻有苦中作樂地想,好歹這她總算有口飯吃,她有安穩飯吃,寶寶就有奶喝。
  王動旁觀旁聽著直皺眉,穿牆進入隔壁,黑暗中見一個女人穿著他以前買給羅娜的睡衣躺床上罵罵咧咧。看得出,那女人的房間像是主臥,而羅娜的反而是客臥。聽那女人越罵越難聽,除了辱罵羅娜下賤,更有威脅咒罵的詞句出現,鄉井粗話聽得王動心頭火起,天下哪來這麽毒蛇的女人?膽大包天了,竟敢欺負他的女人。大怒之下,王動繼續隱身過去,伸手一把抓住阿桂姐的脖子,想揪出阿桂姐給她兩個耳光。沒想到耳聽“嘎拉”一聲,阿桂姐“嗯”地一聲吐出一口長氣,七竅流血失去呼吸。
  王動嚇得連忙丟開死屍,跳開一邊發楞。他殺人了?沒等他深想,隻見曾經見過的一黑一白兩個長袍客過來,二話沒說牽了阿桂姐的靈魂而走。王動顧不得隔壁的羅娜,連忙追上黑白袍客,大聲問:“兩位留步,是黑白無常兄嗎?”
  黑無常一張臉在晨曦中沒無表情,口氣卻是笑嘻嘻的,“老弟你以後下手輕一些,現在人口老齡化,我們忙,你就別給我們添亂了。趕明兒去城東土地廟燒柱香,把罪孽減減,否則看天庭以後不找你麻煩。”
  那個白無常一臉好脾氣的笑,聲音卻冷得象冰塊,“今兒這女人非正常死亡,我們把原因記在你帳下。”
  “可是……”王動還沒說出口,見黑白無常忽然冉冉從地平消失,好像是鑽進泥土裏。王動喃喃自語,“天,傳說中的地獄,而我卻成了妖。不知道這裏會不會岀一個除妖降魔的孫行者。”
  王動想回羅娜的住處,但是想到那裏有個脖子酥軟被他掐死的阿桂姐的屍體,他有點挪不開腳步。耳邊清晰可聞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嘎拉”聲,還有,脖子被他掐斷時,那軟皮皮下垂的觸感。他象麥克白夫人似的一直看著自己的手,五髒六腑使勁抽搐。殺人,他竟然殺人了。他都想不明白他當時怎麽會有那麽大勁,他好像什麽都沒做,可是,阿桂姐的脖子還是“嘎拉”了。想到阿桂姐死魚般的兩隻眼睛,王動再次蹲在地上,胃部痙攣。
  初晨的陽光終於淡淡地照射到王動身上,透過他的身體,投射到地麵,地麵,沒有陰影。
  他剛想起身,迎麵卻衝過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小孩捧著一大包糍飯團,直直地穿過王動的身子,鑽進旁邊一處橋洞。王動雖然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也不痛不癢,可總是不能適應被人如此“穿越”,忍不住想回頭白了小孩一眼。不料卻看到一個成年乞丐衝出橋洞,喝一聲“這麽慢,死哪去了”,一腳將小孩踹地上,抓起糍飯包分食。王動才想著乞丐吃得不算差,準備穿過橋洞過去橋那頭。沒想到一個老乞丐一把抓來一個小女丐,伸出黑糊糊的指甲片狠狠刮開小女丐臉上的血痂,幾縷鮮血立時流淌下來,那成年乞丐過來就把糍飯團塞小女丐嘴裏,塞住她的呼叫,差點噎死小女丐。
  王動驚駭環顧,見橋洞儼然一個丐幫,幾個成年乞丐,五個少年乞丐,除了出去買糍飯團的小丐完好無損,其他小丐莫不斷手折腳,情狀可憐。王動立刻想到曾經有報道說惡丐“製造”傷殘小丐博取同情,騙得更多錢財的事。更見成年丐發完糍飯團,動手捆綁一個先天畸足小男孩,痛得小男孩臉色青白,冷汗直流。王動按捺不住激動,轉身岀外,但在溫暖的朝陽下還是猶豫了,思來想去,在無人處變岀實體,走去找IC卡電話報警。但他還是盡責地回來橋洞,打算盯住那幾個成年惡丐,直至警察過來。
  橋洞口兩個成年惡丐看到一個英挺帥氣的年輕男子走近橋洞,一致抓起身邊大石塊大喊:“滾開,不許過來。”作勢欲扔。王動聞言隻冷冷一笑,他現在是誰?他還會怕兩塊石頭?他目中無人,大步跨入橋洞陰影下。
  陰寒的橋洞裏,王動冷眼看著幾個,正確地說是五個惡丐揮舞石塊緩緩逼近,他忽然心頭生出一股豪氣,長笑一聲,長手如猱,分毫不差抓住最近一個惡丐的脖子,“嘎拉”一聲擰斷那丐脖子。其他惡丐一見不妙,四下逃散,王動哪裏肯放,雙眼精光閃爍,身形如電如魅,接著四聲“嘎拉”接踵而至,五個小丐張大小嘴眼看著平日裏欺壓他們的惡丐一個個全部哼都來不及哼,土包似的摔在地上,死了。王動殺完人卻是愣住,不能置信地又看住自己的雙手,什麽,他又殺人了?
  耳邊傳來警車聲音,王動來不及多想,反方向大步離開。他很驚恐,總覺得體內有一股什麽力量在左右著他,
  讓他不經意下就殺了人。難道是墨鴉的血?
  他無心回去羅娜那裏,雖然知道清晨起床後看到阿桂姐屍體的羅娜家肯定一團亂麻,而羅娜需要有人安慰。但是,他自己心頭也是一團亂麻,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暴力,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又會得暴力,他很懷疑,自己會不會腦子一個混亂,就把羅娜也“嘎拉”了,他不敢見人。
  想到兩個無常告訴他的話,他趕緊隱身四處亂找,可心急易出錯,中午才找到城東一處土地廟,迫不及待地掩進悄無人息的土地廟。抬眼,那泥塑的塗金描彩的土地爺可不正是他變妖後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嗎?
  忘機看著王動很頭痛,怎麽辦?王動如今殺人的一切症狀與當年墨鴉一致,但區別的是,王動大多數時候卻是非常清醒,很有理智,不是個暴孽噬殺的妖。如果比照對付墨鴉的辦法收拘王動,豈不是對不起性本善良的王動的另一麵?神仙也得保持先進性,與時俱進,在現世代,必須把好壞對錯一分為二,不能連累好人。
  忘機抓了好半天的頭皮,差點抓出地中海,才不很自信地道:“我這兒有城隍留給我的一篇經文,好像是什麽心經,不如你這幾天好好在這裏呆著,念幾天心經,看能不能抑止心中的惡魔。”
  這個妖界的一切都不是他以前學到的有限的科學知識可以解釋,不,簡直是沒有解釋。王動現在無計可施,無法可想,隻有抓住忘機抓住心經這兩根稻草,希望獲得稍微正常的、稍微象人的生活。但他心中很是沮喪,他本是多麽飛揚驕矜的人,如今,卻不僅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了,而且無法如常人般生活,看著阿樂一家歡樂,他隻能旁觀,看著自己的兒子哭泣、羅娜受欺負,他也隻能旁觀,而蘇果不念多年夫妻情分,避而不見。他不知
  道這種沒有同伴,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日子將走向何方,他心中沒底。
  所以即使讀著經文,心頭卻是翻江倒海如海嘯掠過,無法得到一絲平靜。心經似是無用。
  而市警局的重案組也是翻江倒海。眾人都無法置信,那五具屍體死於一人雙手發力。如果不是橋洞下五個可憐小丐作證,誰都無法把眼前所見與人手所為聯係在一起。局中不乏功夫好手,但即使有人有把握如何擺好角度之下可一舉出擊致人於死地,可都沒法如小丐描述那樣,眨眼,隻在眨眼間,五個大活人的脖子脆如雞脖,一擰即斷。
  好在有四五十歲的高級警員還能清晰回憶起二十多年前轟動全國警界的大案。當年,當所有的偵察目關全部聚焦到一個叫墨鴉的人身上的時候,墨鴉卻獲得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墨鴉洗脫了,可不久,墨鴉也神秘失蹤。
  當年那個案子不了了之,可在舉國上下警員心中留下不滅的影子。沒想到,今日重現。
  從調動出來的檔案可知,當年那起大案的作案手法與今天的何其一致,簡直如出一轍。難道是當年作案重犯二十年後複出?可又不像,今天那五個小丐指證,案犯是個二三十歲的帥哥。
  重案組組長劉啟中迅速草擬一份通告,獲得局長授權,急速發往全國各局及上級機構。
  沒想到,幾乎在按下“send”鍵的同時,又接獲一起發生在居民區的類似報警,死者也是被大力擰斷脖子。
  劉啟中二話沒說,率領組員攜帶工具出發居民區。
  報警的正是羅娜。她醒來至此才發現阿桂姐異常晚起,她還以為阿桂姐晚上沒睡好,有意賴床,也就忍聲吞氣不去打擾,自己做了早飯來吃。一直到中午還沒見阿桂姐,她又沒法帶著孩子去外麵買菜,隻好敲門要求阿桂姐起床。沒想到……
  劉啟中看到的羅娜臉色煞白發青一如阿桂姐,她懷裏的小孩似乎能感知母親的無比驚恐,也配合著聲嘶力竭地大叫。劉啟中幾乎沒法問話。從有限的幾句問話裏,大家心裏都是無比懷疑,門反鎖,窗戶裝有嚴實的防盜窗,怎麽可能有人進來作案?隻有一種可能,屋裏有人接應。
  但是,劉啟中看到眼前這個可憐的媽媽一個勁地隻會說,“真的,真的,我沒撒謊,真的,真的……”,那麽一張嬌媚尤存的臉,她說“真的真的”的時候,真的能讓人同情她相信她。但是,法律隻看到證據。
  取證結果,卻讓在場所有人不敢置信,並不太幹淨的地板上,除了阿桂姐的腳印,連羅娜的腳印都隻止於主臥門口。難道凶手飛進主臥淩空作案?劉啟中想到所調閱的二十年前檔案中的那些記錄,當年那些案子,殺手也似是來無蹤去無影,殺人於無形。
  因為小孩子時不時需要照料,再加有些有關身份的話羅娜難以啟齒,說的時候吞吞吐吐,調查取證工作一直持續到傍晚才勉強結束。結合鑒證科送來的最新報告,劉啟中們一頭霧水。凶手既不是劫才,又不是劫色,難道跟那橋洞凶殺案一樣,凶手隻是路見不平,出手殺人?想到小丐們形容的凶手的身手,劉啟中竟覺得這樣高明的凶手悄無聲息、不留痕跡地進入羅娜家中行凶也不是沒有可能。
  自打警校畢業之後,一直戰無不勝,人稱“劉神探”的劉啟中眼睛裏閃現岀興奮的光芒。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還有什麽能比戰勝強大對手讓年輕氣盛的劉啟中注目呢?
  回到警局,劉啟中又調出二十多年前的檔案,仔細對比兩者的作案手法。相同點是,首先,根據目擊者口述,兩者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其次,作案對象都是有社會劣跡的俗稱壞人的人;然後,作案手法幹淨利落,有且隻有一招,即扭斷脖子;最後,或者,作案時間是在夜晚,或者是白天陰暗角落。唯一的不同,二十年前的受害者都或多或少與嫌疑人墨鴉之間有社會關係,所以最後把偵察焦點對準墨鴉。而這回的,迄今為止,劉啟中還沒找出單獨被殺的阿桂姐與橋洞五個乞丐之間有什麽聯係,或者對於某個人而言,有什麽相似社會關係。
  晚飯過後,劉啟中本該回家,他卻腳一滑,又回到羅娜家樓下,尋找作案人可能的進出路徑,以找尋更多的破案線索。但是,他很快發現一個問題,從地圖看,第一作案現場羅娜家與第二作案現場橋洞之間的直線距離並不遠,但真走起來,即使翻越小區圍牆或者跳樓走捷徑,從第一現場到第二現場之間,劉啟中即使用最靈活伸手最快速度發足狂奔,不怕路人看見,也整整用了二十多分鍾。然後,作案人還曾經走回頭路打報警電話,一來一回,又是時間。可是,屍檢報告表明,六具屍體幾乎同時死亡。幾乎同時死亡,說明中間間隔決不可能超過二三十分鍾。再結合羅娜的口供,小乞丐的口供,劉啟中心頭冒出工作以來對嫌疑人最荒唐的評價:非人!
  他操著手往回走,想讓小區保安配合著再好好找找,小區內部有沒有更好的捷徑通往橋洞。但才到小區門口,卻見羅娜艱難地背著大包抱著小孩出來等車。劉啟中心中狐疑,不知道她出門做什麽,便在後麵悄悄跟上。 羅娜上了一輛穿梭小巴,來到附近一家簡單幹淨的出租公寓,登記入住。劉啟中了解一下,這是一居室的小公寓,隻具備最簡單的居家條件。劉啟中拍腦瓜一想,對了,一個楚楚可憐的女人家,怎敢單獨在剛橫死過人的房間過夜。
  很快,劉啟中剛鄉公寓物管了解完情況,又見羅娜抱著孩子下來,劉啟中當作巧遇似的迎上去,客氣地道:“這麽巧。”
  羅娜看見劉啟中就有點慌張地道:“我隻是換個地方住,我沒打算……”
  “知道,一個人住那個屋子確實可怕。需要回去拿一些生活用品嗎?我陪你給你壯膽。”劉啟中看看羅娜哭腫的眼皮,心底生出很想逗羅娜這麽個小女人開心的衝動。
  羅娜因為知道劉啟中的根底,不怕,巴不得他陪著過去取東西,連忙感激地說“好”。但劉啟中想幫疲倦的羅娜抱孩子,不是羅娜不讓,而是孩子怕陌生人。劉啟中就笑著說:“小孩子天天跟著媽不出門,膽子給養小了。”
  言者無心,羅娜聽了卻心酸地偏過臉去,留下眼淚。如果是好好兒的,誰家孩子沒爹呢?都是自己害了孩子。劉啟中卻被羅娜的眼淚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她又想到什麽了,還是自己什麽話說錯了,隻好閉嘴不說。回頭,拿行動表現,肩頭扛一個,手中拎兩個,胸口再掛一個,苦力似的幾乎將羅娜簡單家裏的東西搬空。但沒完,又問羅娜要了鑰匙,徹底幫她將所有東西搬走。還連夜將這間房子退租。
  劉啟中將退回的押金交到羅娜手中時候,羅娜這回是感激得哭。壯實的劉啟中隻好手足無措地站在羅娜麵前俯視著羅娜的頭頂納悶地想,這個女人怎麽跟水做的似的。
  好睡一夜,劉啟中本來一向早起跑步,但今天卻跑進菜場買了一堆葷素,拎著驅車趕到公寓,按羅娜的門鈴。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太過分,但他生性豪爽熱情,喜好結交朋友,常常一個案子做下來,與證人變成勾肩搭背的好友。他為自己辯護,羅娜一個小女人可憐,照顧好她,是為了方便她以後好好作證。昨晚幫羅娜搬家時候,他看到羅娜的冰箱幾乎空空如也。
  但是羅娜今天卻並不願意見到劉啟中,她昨晚安靜下來,睡覺時候才想到,劉啟中接近她是想從她嘴裏套岀些什麽,從她行動中發現什麽端倪。她很討厭劉啟中昨天問話時候毫不留情的深挖猛追,將她當作幫凶一般地懷疑。是,她確實做了人家的二奶,可是那並不表明她其他人格也有問題,他們不能如此不信任她,她反感。她幾乎可以肯定,劉啟中昨晚一直監視著她的行動,否則,哪能那麽巧遇?既然如此,她一個小女子無反抗之力,隻有讓他跟。可是,昨天那樣的感謝就免了。人家有目的有動機,而她不過是個被監控的人,人家是工作需要,她不必感激涕零。
  看到劉啟中從塑料袋裏拎岀一堆小排,一大塊豬腿肉,兩條殺好的鱸魚,一條一尺多長的草魚,十幾隻雞蛋,四隻大雞腿,一包活蝦,幾隻西紅柿幾條黃瓜,兩盒豆腐,而沒有綠葉蔬菜,羅娜抱著孩子在劉啟中身後暗暗皺眉,她一向喜歡素淡食物,這種大魚大肉很不習慣。而且,看那麽大的量,顯然那劉啟中是貪方便,將一周的食物都買好的意思。
  羅娜猶豫了半天,才為了孩子大膽說話:“劉先生,我的孩子需要每天吃水果,我能不能下去公寓附近的超市買水果?你們放心,我抱著孩子不可能走遠。昨天我搬家不是避開你們的意思,我隻是害怕死人。”
  劉啟中愣了一下,這才明白自己的荒唐行為嚇到人家了,難怪羅娜今天乖乖開門遠遠避開一邊。他一張老皮老臉頓時紅如重棗,覺得這事兒非常難以解釋。好久,才借著洗草魚的水聲,含含混混地道:“我看你抱著一個孩子不方便,保姆又沒了……那個……要不你列個單子給我,我中午休息時候幫你把水果扛過來。”
  羅娜聽了心裏涼涼的,果然被軟禁了,連水果都不能出去買。她沒答應,回去床邊取錢交給劉啟中,淡淡地道:“謝謝你幫忙,孩子需要蘋果和香蕉,如果方便,請買些芹菜生菜,還有胡蘿卜,我要給孩子做蔬菜泥。”
  劉啟中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發覺羅娜還是誤解了他。“那你呢?最近上市的有荔枝,櫻桃,枇杷,你想吃什麽盡管說。”
  羅娜依然淡淡地搖頭,道:“大人就算了,將就著過吧。我乘早上有空會再列個采購清單給你,還得麻煩你,對不起。”
  劉啟中這會兒更不能說自己純粹是幫忙,否則就好像是拒絕幫羅娜采購似的,發覺跟小女人說話怎麽就這麽累呢。他隻好大而化之地道:“別緊張,你該怎麽生活還是怎麽生活,有時間帶孩子下去走走,別總屋裏呆著。孩子需要曬太陽不是?其他東西你自己收拾吧,我上班快來不及。你也別將就,想吃什麽列單子給我,我明天給你帶來。”
  說著,自己動手開門出去,將關門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羅娜一眼,見她沒在哭,才有點放心地離開。走到外麵恨不得扇自己的嘴,這怎麽說話的,把人家嚇得都不敢出門了。怎麽辦?怎麽也得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既能讓羅娜接受他的幫助,又能不嚇著她。
  劉啟中不大好意思在上班時間問組裏已經結婚的同事,怕被笑話,破壞他以往的冷麵神探形象。可是又止不住地對著同事旁敲側擊,希冀同事能一個不小心透露一些哄女孩的絕招。但是同事好像都很警惕,對他堅壁清野,非要問出一個所以然才肯回答。劉啟中在沒喝酒的情況下,實在厚不起這臉皮,隻好嘻嘻哈哈而過。但他在前去深入查看羅娜舊居發案現場的時候,忍不住角角落落多看了會兒。
  中午收工下樓,同事們準備回警局吃工作餐,劉啟中需要送水果給羅娜,幹脆晚一步走,和同事錯開。離開前,他又趴在羅娜舊居所有窗戶邊看了看,即使防盜窗有機關能開合,那個行凶殺人的也不可能從窗口跳下去而毫發無損,這兒畢竟是五樓。窗邊也沒有曾被借力的痕跡。如果沒有羅娜配合,凶手是如何來去自如的?
  劉啟中帶著疑問準備收工,沒想到他才伸手去開門時候,門鈴卻被按響。劉啟中立刻帶著職業性的敏感停止開門,通過貓兒眼看向門外。隻見,外麵站著一個與他差不多年齡的英俊男子,精明內斂,氣質高華,不像是普通人。這樣一個人,昨天羅娜可沒提起過。他警覺,兩方麵的警覺,但他不會回避,鎮定自若地打開門,也不亮明身份,狀若平常地問聲“你找誰?”
  劉啟中留意到對方神色中閃現詫異,見那人拿眼睛看看門牌,然後聽那人問道:“這兒是羅小姐的住處嗎?”那人問話時候,劉啟中深深地盯著那人的眼睛不放,感覺,那人看人眼光之深之狠,不比他劉啟中這個訓練有素的偵探差。劉啟中感覺此人有戲,不是簡單的上門造訪。他沉著地問那人:“你找羅小姐有什麽事?”
  對方略帶揶揄地微笑一下:“我是陳太太的律師,敝姓王。每年上門拜訪羅小姐一次。請讓我見羅小姐一麵。”
  劉啟中已經查知羅娜與陳家的關係,頓時心中反感律師的笑容,但還是拉開門,讓那律師看進裏麵,“羅小姐昨晚已經搬走,你來晚一步。”
  對方又是小小吃驚了一下,道:“羅小姐現在搬去哪裏?”
  劉啟中也揶揄地微笑:“王先生請等羅小姐知會你,我不便告知。這間房子曾經發生命案,王先生能不能和我一起到警局回答幾個問題,配合一下我們工作?”邊說,邊亮岀自己的證件。
  王律師隻是微笑一下,沒搭理劉啟中的話。“那麽說,羅小姐現在是在警方保護之下?”
  劉啟中心中對眼前此人的懷疑越來越大,但是對方是律師,他不得不一絲不苟地遵照程序辦事。“恕我不便透露。王先生請幫忙。”
  王律師再次揶揄地笑:“我來得不是時候,應該早來幾天。不過我時間緊,對不起,再見。”說完就轉身走了。
  劉啟中撞上門,快走幾步跟在王律師後麵下樓,到轉角處,忽然出手兩掌夾向王律師脖子。王律師猝不及防,下意識地飛身避開,立刻被劉啟中看出異常。尋常人,即使再強健的體魄矯健的身手,也不可能一步跨下整串樓梯到下一拐角。隻有他!
  劉啟中拔槍在手,大步追了上去,喝令王律師止步,但是王律師疾步如飛,速度可刷世界記錄。劉啟中不得不開槍,可是,奇怪,他那麽好的射擊成績,連發三槍卻都沒打中那王律師,轉眼不見王律師身影。王律師跑得實在太快了。隻有這樣的速度,才能創岀幾乎同一時間在兩地殺六個人的記錄。原來,是這麽一個人,怎麽都不會想到,會是這麽一個斯文人。好,既然與羅娜有關係,那就容易找。
  王律師正是王動,他幾乎是逗劉啟中開心似地玩了一下,因為他父親以前是全省警局頭腦,算是有幾分香火交情,所以他有點下意識地避免傷及警員。逃脫後才懊惱地想到,還不如樓道裏就給那個小警員一腳,免得他很沒麵子地被當眾追打。出去後就找地方隱身了,回來坐到劉啟中車上,看著劉啟中自言自語地開車出去,不用說,王動猜測這個小警員肯定第一時間去找羅娜,跟著他走就是。王動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受到身為妖精的好處。
  但是,王動卻看到小警員開車去了超市,滿滿地買了兩大包水果出來,才去羅娜那裏。幹什麽?
  看到劉啟中手足無措地麵對羅娜,王動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眯起眼“哼”了一聲,很不愉快。但看到羅娜對劉啟中神情冷漠,心中總算有點放心。
  打死劉啟中都不會想到,自己會被傳說中的妖精盯上了。他這會兒公務要緊,無視羅娜的冷眼,席地坐下,掏出紙筆刷刷刷趴茶幾上飛快畫出一個人像,遞給羅娜,問羅娜,“你認不認識畫中這個人?”
  羅娜仔細看看,搖頭。
  劉啟中不氣餒,循循善誘,“你好好想想,你有沒有在陳樨先生身邊或者陳太身邊見過這麽一個人,是律師。”
  羅娜好好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從來沒見過陳先生的所有律師。陳太的更不用說。”
  劉啟中其實很不願問這種問題,可他又不得不問。“我再給你一個提示,這位王律師說,他奉陳太指令,一年一度過來拜訪你一次。你想起來什麽沒有?”
  羅娜聞言不由“啊”了一聲,臉一紅,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道:“這個王律師我真的不認識,但是陳太的事,確有其事,我現在帶著孩子沒法工作,陳太照顧我的生活。”
  劉啟中心頭閃過疑問,想了會兒,又問:“陳太與你怎麽聯係?”
  羅娜搖頭,“沒有聯係。她把生活費打入我的銀行卡。不過我會在每次搬家後到戶政登記一下,方便她隨時找人。這回搬家後還沒來得及登記。”
  劉啟中心頭一震,忽然想到了什麽。豪門之中,為了巨額資產,什麽事做不出來?他幾乎沒有猶豫,坦誠地對羅娜道:“這個王律師今天上門找你,被我遇見。不怕你笑話,這個王律師身手極強,我從警八年,今天還是第一次追丟了人。我追到你們小區大門口時候,已經不見王律師的人影。所以,對於你的安全,我有很不好的聯想。今天起,我將派警員二十四小時守護你,你自己也要當心。”
  羅娜驚得張口結舌,“你是說……你是說陳太……”
  “是,但我隻是懷疑,我還沒查到確切證據,不能肯定。不過你小心一點還是應該。”
  王動在一邊聽得差點笑出來,匪夷所思,他們竟然會聯想到蘇果頭上去,太侮蔑蘇果。不過照常理推測,還真有大婆為了家產暗算二婆的可能。看到接受蘇果資助的羅娜也懷疑蘇果,王動搖頭表示不滿。
  羅娜驚愕地看看床上睡著的小小孩子,再看看一臉嚴肅的劉啟中,腦子亂哄哄的。難道,昨天阿桂姐的死是陳太給她的警告?為什麽早不警告晚不警告,一年後才下手?她手腳酸軟坐到地上,支額想了半天,才忽然抬頭看住劉啟中,問:“你覺得是陳太的可能性有多大?”
  劉啟中道:“這個我不能給你確切數字。但根據我們警局掌握的資料,剛剛上你舊居找你的王律師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他殺人,跟我們切菜切瓜一樣容易。你相信我。”
  羅娜又是捂住嘴一聲驚叫,想到昨晚門窗未動,阿桂姐卻慘死床頭,她全身發寒,手腳顫抖。今天那個殺手又找上門來,是不是目標對準了她和孩子?她此時無比相信劉啟中,倒吸著冷氣問道:“我如果……報紙上發表聲明,我說我和孩子都放棄對陳家財產的……的任何要求,他們會不會放過我?”
  王動站一邊氣得直跳腳,笨蛋,笨蛋,陳氏資產早被蘇果揮霍一空,這麽大的事,不止全國財經報紙上了頭條,普通日報也拿來當作八卦鬧,這兩個人竟然都不知道,怎麽混的。看他們還討論得緊張嚴肅,一本正經,王動真氣不打一處來,很怕自己心一急,又伸出手去一聲“嘎拉”,隻得蹬足離開。
  而羅娜和劉啟中一點不知被暗窺了,討論結果是,羅娜先接受警局保護,有關登報聲明的事,等劉啟中問了律師再說。其實劉啟中心裏也隱隱不喜羅娜與陳氏再有瓜葛,即使是要錢。
  知道兩個人都還沒吃飯,劉啟中挽起袖子快手做了個肉絲蛋炒飯,切三隻西紅柿涼拌,將羅娜煮好的準備吃上三天的米飯用個精光。羅娜被嚇得沒胃口,少少吃了一小碗蛋炒飯,卻也覺美味無比。然後,驚訝地看著劉啟中一口氣風卷殘雲般將夠她吃兩天半的飯全吃了下去,目瞪口呆。心說難怪他今早拎來那麽多菜,原來配合的是他的胃口。
  劉啟中吃完飯,接過羅娜略微顫抖的手遞來的茶水,寬慰她道:“你別害怕,邪不勝正,他們的目的既然暴露了,我們就不會在讓他們得逞。你早上草擬的購物單子呢?”
  羅娜忙掏出來遞給劉啟中,“很麻煩你。”
  劉啟中這才敢說:“其實我們警局沒派人盯你,你誤會了。昨天我們例行公事,可能凶了點,但我們都是遵守法律的人,不會胡亂打擾居民的生活。不過今天起,我還真不放心放你出去,有確切消息前,你最好呆在家裏比較安全。”一邊看看手表,“我們一個女同事很快就到,她會保護你,別擔心。”
  昨晚的感動又回到羅娜心裏,她這才撕掉強撐的麵具,心酸落淚,泣不成聲。劉啟中怕自己忍不住會伸手過去安慰,隻好收拾起碗筷去小小廚房裏洗。一位女警員前來報道,替代他照顧羅娜。
  劉啟中回去警局,第一時間在電腦上製作岀王律師的頭像,發往各處辨認。同時派員調查陳樨太太蘇果的行蹤。重案組上下一片激動,終於,二十年至今的大案,被他們找出蛛絲馬跡
  王動事後去警局大致旁聽了會兒,先是覺得無聊,繼而覺得可笑,沒興趣繼續關注,便去銀行,找出自己做人時候密存的小金庫,劃岀一筆足夠一輩子衣食無憂的資金給羅娜,免得這傻瓜還真為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找蘇果斷絕資金供應,斷了活路。然後,眼看著太陽略微西斜,他憂心自己又想殺人,趕緊找路回去城東土地廟。
  但路過書店時候,拐進去隨手拿了幾本書,《西遊記》,《封神演義》,《聊齋誌異》。這是他的辦事風格,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進入任何行業,他事先做的必是全麵搜集資料工作。他無法知道妖精有沒有圖書館信息中心之類的東西,當然可能也無資格進入天庭圖書館,隻有在人間殺熟,找些可能與妖界神界沾邊的書聊作研究了。
  心經,他是不會再看了,沒什麽意思,他靜不下來,他腦子裏想的事太多,太雜,而心經的前提卻是入定,是思無邪,他做不到。他昨晚看心經的時候有點鄙夷地想,眼前這位土地爺倒是練心經的最佳人選,絕對的沒大腦,沒大腦當然思無邪,就像人之初,性本善。
  進去土地廟,天還亮著,但沒見忘機。王動不知道該如何召喚神仙,人間時候找人可以打電話,到了妖界,他活得跟原始人似的。但王動不信妖界會沒有交流工具,隻是他這新進老妖不懂而已。王動急於了解的是,作為一個妖精,究竟可以掌握那些技巧,諸如他現在的來去如風,有形無形隨意轉換等。學海無涯,起碼也得知道學海裏大致有什麽才可以跳下去,否則,萬一下麵是刀山火海呢?萬一下麵是文山會海沒一點實際的呢?
  所以,他把一本《西遊記》當作了資料庫,一條一條尋覓妖精可能有的技巧。即算這是人類的想象吧,集思廣益,總比他一個妖閉門造車來得強。很奇怪,他現在記性很好,過目不忘。估計這也是做妖精的好處。看來,他已經很快度過低潮期,不適應期,開始看到上升曲線了。王動憑經驗推測,隻要自己努力,後麵的上升曲線可以達到近九十度直角的爬升。
  他的體能應該足夠,唯一的要點,他必須獲得正確的爬升方向。他從來相信,天下事,可以後來居上,也可以後發製人。他信心百倍。
  王動一目十行,等土地爺忘機攜城隍路苔生來到土地廟時候,王動已經看了一半。這時天快全黑,從外麵的薄暮中看土地廟一片漆黑,但是漆黑裏麵,有兩隻烏黑鋥亮的眼珠正映著外麵晚霞的彤紅,猶如叢林裏兩匹噬血的黑豹。
  城隍路苔生見了不禁停了下腳步,記憶中仿佛在哪兒見過類似的眼神,不過他懷疑是肥皂劇看得太多,當年在小狐狸家裏看的肥皂劇男人都是娘娘腔,最近不知怎麽又流行起了野性男人,排骨精一樣的身上支楞著幾根粗胡子就算是了,看得天庭的四大金剛哭笑不得。眼前這個王動新妖倒是個真野性。
  而忘機天真爛漫,並沒好好在意王動的舉止言行,懵懂微笑著一步跨進自己的領地。路苔生便也跟了進去。
  對於神仙妖精來講,黑暗並不是問題,他們的眼睛透視黑暗。而且作為文物單位的土地廟半夜下班後燈火輝煌,總不是回事,所以兩仙一妖就在黑暗中行事談話。王動還是第一次見路苔生,看到他一身大紅燙金的長袍,還以為是財神,沒想到會是赫赫有名的上海灘城隍。
  忘機介紹完了城隍,又笑嗬嗬補充一句,“苔生年紀比我小,官位比我大,能耐比我強,是我的上司。我們華東六省一市的土地都歸苔生管。”
  王動幽幽地看著路苔生微笑,很節製很貴氣的微笑,微笑得城隍差點自慚形穢。王動道:“我昨天剛殺了六個人,人界拿我沒辦法,城隍今天特意過來,是不是來處理我?”
  城隍沒想到王動隻一句話就把他的來意說了出來,他路上想好的那些開場白頓時作廢,缺少開場白的鋪墊,他後麵的話講起來似乎有點困難。他摸著胡子稍微思索了一下,道:“雖然那六個人都不是好人,但取人性命畢竟不是你份內的事,而且人死不能複生,殺人的事必須慎之又慎。”
  王動微微一笑,卻沒搭話。從城隍的回答裏,他聽出,殺人並不是原則性問題,而殺壞人更沒什麽問題。
  路苔生說完後,心說怎麽自己說得那麽客氣,本來想好是要好好威嚇王動一下,令他害怕顫抖,以後可以好好聽話為神仙做事。但現在自己卻先替王動解脫了,那後麵的事兒還怎麽壓下去?而且,要命的是,他不知道王動的態度。他和忘機都會讀心術,可是兩人都被王動複雜的內心活動攪得煩死,那麽千絲萬縷瞬息萬變的心理活動,他們怎麽可能在對話的短短時間內理出頭緒?幹脆關閉讀心功能,憑經驗麵對王動。
  “但是,咳,人間有種職業,叫做劊子手。天庭也有,天庭的劊子手,就是由你們妖精充任。以前,小狐狸也做過一次。隻要是天庭允許的,你殺的人就不會記作你的罪過。”
  王動不動聲色地問一句:“你是不是要我殺幾個人?”
  見王動那麽拎得清,路苔生如釋重負,笑道:“是啊是啊,我這兒有幾個人需要你去結束他們的性命。這是單子,姓名地址聯係電話照片都有,還包括他們的罪跡。”
  王動依然不動聲色地問:“究竟是你要我殺,還是天庭要我殺?”
  城隍路苔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神經一放鬆,說漏嘴了。忙道:“當然是天庭啦,我跟凡人無怨無仇,怎麽會要你去殺凡人呢?”
  路苔生多年神仙,在凡人麵前所向無敵,無上權威,不必掩飾自己好惡內心,而在神仙麵前掩飾也沒用,都會讀心,修為高的看修為低的,一目了然,掩飾反而可笑,所以久而久之,早忘了還有掩飾這麽回事。王動卻是剛從人間做人精出來,再說他本來就有給城隍下套的意思,怎能看不出路苔生話中的心虛?卻也不揭穿他,隻是拿眼睛幽幽地盯著路苔生繼續微笑。路苔生至此才恍誤,眼前這個,比起小狐狸可是厲害多了。當年騙小狐狸幫他殺人還頗多曲折,眼下讓這個王動幫忙完成百年一次的殺人定額,估計隻有說真話了。
  路苔生苦起臉,看看忘機,看看王動,好容易才道:“這幾個人,是天庭布置給我們神仙的任務,我們神仙不能殺人,隻好委托你們妖精,或者支使凡人殺凡人。凡人殺凡人太危險,殺不殺得了還難說,弄不好凡人幫了我們的忙,自己卻被判死刑。可是百年前天庭對妖精大清洗之後,天下都沒幾個妖精,那幾個妖精還躲得嚴嚴實實的,隻有他們屬地的神仙能找到。上一回的任務,還是小狐狸幫我完成的,這回就看你的了。”
  “蘇果……她會殺人?”王動有點想不到。他扭斷那六人脖子後,心裏著實不好受了很久,現在還不能回想,一想胃就抽。蘇果那麽美麗的女子,她的手怎麽可能沾染血腥?
  忘機不忘糾正一下,“她現在叫連城,不叫蘇果。她得道前是小狐狸,生吃旅鼠都來,何況殺人。”
  王動狠狠剜了忘機一眼,“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說到狐狸精的時候,誰會去想狐狸精得到前吃什麽,要這臭老頭多什麽嘴。這兩個神仙連他這麽精明的要都想騙,誰知道他們以前怎麽煽動蘇果幫他們殺人,都不是好東西。他當然不會再對這兩個神仙客氣,他本來也不是個惟命是從的人,將手中路苔生剛給他的紙條往桌上一拍,道:“好吧,這兒一共要殺八個人。我是商人,對我來說從來不會白幫忙一場。我需要交換。我想要你們拿法術來交換。”
  忘機聽了嘀咕:“怎麽都是一樣的套路,小狐狸以前也要我們拿法術交換。”
  王動聽了眼睛一亮,不由笑道:“什麽?蘇果以前也這麽做?她要交換的是什麽法術?”心說還真是小狐狸,一點不肯吃虧。
  路苔生恨不得踢忘機一腳,可惜兩人相隔太遠,小狐狸與眼前這個妖怪怎麽能一樣。但還是被忘機把天機泄漏了出去。“小狐狸問我們要了時空穿梭法術標準版。苔生,小狐狸很客氣隻要求一條吧。”
  王動一點不給忘機他們扯皮的機會,緊跟著道:“我也要求時空穿梭法術標準版。但我與蘇果不同,我不是你們的朋友,我不客氣,想要什麽直說。我還想要一條法術,怎麽可以讓我可以看見你們,你們卻看不見我。還有,怎麽可以吹一口氣,變岀好幾個我。事不過三,雖然你們要我殺八個人,但是我隻問你們要三條法術,你們很賺。”
  忘機與路苔生麵麵相覷,非常為難,這三條法術都太高級,一般是不允許傳授給妖精的,尤其是後麵兩條。想當年孫猴子學了那麽多法術,差點天宮都被他端了個底朝天。還是路苔生稍微狡猾了一點,有時幹咳一聲道:“忘機記錯,當年小狐狸問我們學了三條法術,一條已經說了,第二條是讀心術,就是你思量的電波都可以被我們接收。第三條是……這麽說吧,你現在如果找個凡人女孩做妻子,過不久凡人女孩會被你的妖氣魘死,但習了第三條,就像小狐狸跟你在一起不會害你一樣,你也將不會魘死別人了。我們也傳授你這三條吧。”
  王動一笑,“不。首先,我不要讀心術。我懷疑讀心術不靈,否則我和你們麵對麵說話,為什麽你們不能提前一步讀知我的想法……”
  “你想得太複雜了,我們說一句,你心裏一下子冒出無數個念頭,誰知道你最後選哪一個,煩都被你煩死。”忘機抗議。他想,果然城隍腦袋比他好,小狐狸也不肯學讀心術,可見這法術不好玩,正好教給王動。
  “所以,這讀心術有等於沒有。我有自信,你們的讀心術未必勝得了我積累五十年經驗的判斷力。然後,我不要第三條。我隻認蘇果一個,我們都是妖,誰也魘不了誰。”
  “切,說得好聽。你隻認小狐狸一個老婆?那以前的羅娜是怎麽回事?昨天今天你還追著找羅娜呢。”
  王動的臉唰一下拉長,身形奮起,十指努抓,輕車熟路抓向忘機的脖子。但忘機畢竟是神仙,手指一彈,畫下結界,將王動困在結界。沒想到王動卻忽然大笑,將手縮了回去,道:“看來今天白天不是我反應過度,隻要是有點腦袋的,遇到突襲都會快速反應。我今天被凡人警官用突襲探出異常,我倒是想看看,你們神仙對突襲會不會快速反彈。看來一樣。幸好我沒你們會的法術,否則凡人警官更會吃驚。”說著氣定神閑地坐回自己的蒲團,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忘機和路苔生掐指一算,果然王動沒有撒謊,這才鬆了口氣。忘機將王動身周的結界解了。
  王動趕到身周沒有壓力,才推心置腹地道:“我以前犯錯,直到失去蘇果,我才知道我的錯有多嚴重。我們曾經是多麽恩愛的夫妻,你們如果關心蘇果,應該都看到,我當年是怎麽樣的愛她,即使她並不愛我。忘機道長,你應該知道。”
  忘機看看王動誠摯的眼光,衝城隍路苔生點點頭,道:“小狐狸自己跟我承認,她心裏隻有最初的那個賭徒。”
  “你們見過賭徒?他是什麽樣的人?”
  路苔生看的肥皂劇多,所以很擅長分析類似八卦。“你們兩個差不多出色,對小狐狸也一樣的好。隻不過情人眼裏岀西施,賭徒是小狐狸有生以來遇見的第一個。俗話說初戀是最美好的,小狐狸又最重情,怎麽可能忘得了賭徒。”
  王動無法再控製自己的感情,黯然轉身,不想讓忘機路苔生看見他的失神。十指不知不覺深深插入地麵花崗石磚,將掌中石塊捏為齏粉。
  路苔生看著立刻滿心充滿同情,電視裏看得多了,越是這麽冷麵的小生,越是多情。眼前這家夥看來也是個多情小生。偶爾犯錯沒什麽,過則改之就行。再說,小狐狸自己也有錯,人家拿熱辣辣真心對她,她沒回報,人家還能不失望出牆?路苔生好心好意道:“我看你也別死心眼,第三條你還是學了吧。小狐狸是個死心眼的,再說又氣你花心,萬一你挽回不了她的心,你總得再找個伴侶吧。第三條總歸是有用的。”
  王動強壓下火氣,深呼吸三遍,才背著身子搖頭道:“你剛才也說了,初戀是最美好的。蘇果是我的初戀,我忘不了她。而且,我們又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習性相投,我已經習慣身邊有她。最近我身心遭受巨大挫折,滿心的話要找她說,即使她不給我岀主意,隻要聽著也好。可是她不見我。我說,我知道錯了,你們傳達給她,請她再給我機會。我也不會放棄她,我發誓。至於去羅娜那裏,羅娜畢竟是為我生了個孩子,我必須為他們未來的生活負責,我去,是為確認一下他們生活無恙。我全說了,你們該信了吧。所以我不學第三條,除了蘇果,我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
  忘機與路苔生再次麵麵相覷,路苔生有點好奇地問:“你們兩個都已經快一世夫妻了,還沒厭嗎?我反而感覺你有外遇才是自然的。你不知道,我們卻看得多了。很多小妖最先好得賭咒發誓生生死死在一起,結果呢?誰經受得住千年萬年麵對同一個人啊。”
  王動聽了歎了聲氣,憑理智說,不錯,城隍說的不是沒道理。但他現在心中有一股非常強烈的願望,他現在看誰都不順眼,他隻想,非常強烈地想見蘇果,不為別的,隻想抱緊她,埋首在她胸口,聽著她的心跳好好睡上一覺,因為她是他的親人,這天下他唯一最親最愛的人。
  王動這個時候的思想非常單純,單純得隻有一條想法,雖然很激越,類似絕望的呐喊,可很簡單,讀心術遊刃有餘。忘機和路苔生都看懂了,不再勸他放棄。如此癡心的人,怎麽可能會學第三條?路苔生代表華東六省一市的神仙答應了王動的三條法術要求。
  劉啟中率領的重案組調查的目標直指陳樨的夫人蘇果。
  可是,調查下來的結果卻有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傾向。首先,陳樨家族目前的資產為零,全被他夫人蘇果賣了拿去西北地區委托一名叫連城的搞綠化,銀行帳目資金流向清清楚楚,毫無疑問。其次,這個蘇果自從賣空陳氏家產後,一直失蹤至今,連她女兒都說沒有聯係,不知死活。最後,西北的綠化工程不僅全國聞名,世界上也大有其名,根據專家對這一綠化工程啟用資金的估算,甚至超出陳氏家產變現的總和。隻因為這一切做得非常低調,所以社會上並無太多人把西北綠化工程與陳氏家產聯係在一起。
  所以,劉啟中不得不推翻原有的懷疑,不能再把那個王律師背後的黑手假定為蘇果。既然陳氏家產已經全部耗空,蘇果哪裏還需殺了羅娜杜絕爭奪遺產糾紛。所以,很有可能,那個王律師說什麽受蘇果委托探望羅娜是個杜撰。
  但是,蘇果的婚前身份卻很讓劉啟中產生興趣。他不得不懷疑,家境極好的陳樨以前為什麽會娶妓女出身的蘇果?難道僅僅是因為有一個共同的女兒?會不會是因為陳樨受到來自蘇果的什麽威脅?陳樨作為原省警廳負責人的兒子,什麽樣的威脅可以讓他屈服和一個妓女結婚?過去的檔案記錄表明,那位被懷疑以同樣扭斷脖子手法殺人的墨鴉最後得以洗清罪名,是因為記錄裏麵最後一次扭斷脖子殺人案件中他有不在場證明,證明人正是陳樨一家三代,和餐廳員工。證詞表明,蘇果與墨鴉熟悉到可以撇下家人與墨鴉同桌吃飯。如果王律師真的與蘇果有關,綜合二十年前後考慮,那是不是意味著蘇果身後有一威脅力極強的團隊?
  聯想到二十年前墨鴉突然下落不明,和現在蘇果的突然下落不明,這其中,可能真有什麽過去未知的,行蹤異常詭秘的黑暗集團存在。
  劉啟中把他的思路寫成報告遞交上司。他沒有把自己的猜測寫進去,但二十年前後兩件案子當事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聯圖,不能不讓人猜測到什麽,幾乎是猜測到相同的結果。上司年輕時候與陳樨幾麵之交,他告訴劉啟中,陳樨與蘇果結婚,也不能全推斷為受到威脅。見過年輕時候蘇果真人而不是照片的人,誰都會明白天下還真有傾國傾城那麽回事。
  於是,劉啟中更糊塗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怎麽可能做了好幾年的潦倒暗娼。他繼續調查,發現轉折出現在蘇果攜女搬遷之後。一前一後,蘇果判若兩人,後來的蘇果,長相學識氣質,都不是一個暗娼所能企及。這又是什麽原因?難道李代桃僵?想到王律師異常出色的長相風度,和墨鴉王律師人所不及的驚人體能,劉啟中更加相信,蘇果,墨鴉,還有後來的王律師,這三人因其超凡的出色,背後肯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揭開圍繞於這三人身周的謎團,可能也意味著得以破解二十年不解的大案。劉啟中既躍躍欲試,可也意識到,前路的挑戰非同小可。
  他準備出差西北,探探那令人驚訝欽佩的綠化工程內部。臨行,他周末下午駕車帶剛睡醒午覺的羅娜母子去郊區的森林公園走走。他當然有理由。那些同事保護羅娜安全的同時,也限製了他們母子的自由進出。而他則是有很多話要問羅娜,有關陳氏夫妻。不過,那些問話涉及到羅娜以前與陳樨的生活,他想起來心頭有莫名煩躁。
  森林公園在大湖深處,需要乘遊船進去。路上時候,劉啟中隻與羅娜稍微談了幾句最近幾天居家生活的瑣事,問問她適應不適應有女警一直陪在身邊,其他沒多說,羅娜需得坐在後麵陪兒子說話。
  在旁人眼裏,年齡相當的劉啟中和羅娜,再加一個孩子,一看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劉啟中也很想親近孩子,可是羅娜不肯把孩子交給他,非要自己抱著。劉啟中隻好大材小用拎那隻尿布包。
  遊船開到中途,有一艘快艇從遊船身邊擦過,濺起的浪花害沒座位的人東倒西歪。劉啟中看看,心說誰這麽狂的。他眼睛好,看出這是本省著名的林公子,父親高官,母親巨賈,林公子是岀了名的闊綽。快艇越過遊船,靠上的是一處臨湖別墅的私家碼頭。劉啟中記得,這間著名別墅以前好像是屬於陳樨。他不由瞥了身邊的羅娜一眼,果然見羅娜眼睛裏露出茫然神色。物是人非,令人感慨。但劉啟中估計,羅娜不可能去過那間別墅。
  下船,甲板與引橋有一段高差,羅娜不得不將孩子交給劉啟中。小孩子喜歡這個寬闊有力的懷抱,竟然拒絕回歸,羅娜隻好由得劉啟中抱著。三人誌不在遊玩,上岸後,隨便找一處樹蔭坐下,放孩子到地上讓他曬曬樹蔭透下的斑駁太陽。
  羅娜眼睛看著兒子,嘴裏問劉啟中:“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問我?請吧。”
  劉啟中有點不願這麽公事公辦,笑道:“今天主要是陪你孩子出來透氣。我那些女同事雖然盡責,但出來野外,我還是不放心她們的應變。不過我最近比較忙,沒能早幾天就過來你這兒,幸好今天不算太熱。”
  羅娜微笑,淡淡的,“我聽說了,你們同事都是很好的人。還聽說你明天又得出差。”
  “是,我去西北。陳樨太太蘇果在西北搞了一個義務綠化工程,有一個叫連城的女子幫她掌管著一切。你見過連城嗎?”
  羅娜搖頭:“沒聽過這個名字。我隻見過一個跟陳太辦事的人,她沒跟我說名字,但相信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會記得她,非常非常美麗,一種炫目的美麗。處事大方沉靜,讓人看著舒服。”
  劉啟中眼睛一亮,天,又是一個超凡出色的人,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但他不便將此說出,旁敲側擊道:“聽我上司說,陳太年輕時也是傾國傾城。你見過嗎?”
  羅娜點頭,“我上班時候隻見過已經年老的陳太,可那風度那氣質,整個人身邊仿佛有亮光似的。她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可我們都不敢接近她。對了,跟陳太做事的那位美女也是這種氣質,她們的眼神好像很高遠,笑容則是很疏遠,不屬於我們這種紅塵俗子。”
  “所以陳生會不會因此與陳太有隔閡?太高遠的人不容易親近。”劉啟中問得小心翼翼。
  羅娜搖頭,神情黯然,好一陣子才不容置疑地道:“陳生本人也是個可望不可及的人物。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可我自己也不知道陳生為什麽會看上我,他其實很愛陳太,但好像他有失落,陳太不是最愛他。有時候我記著他的喜好,為他做好什麽,他會很高興很感激我心裏那麽念著他。這與你們辦案有關嗎?”
  劉啟中意外,最先還以為蘇果與陳樨結婚有女方脅迫的成分在,沒想到真實情況與他料想的正好相反。他低頭好好考慮了會兒,越想越混,苦笑道:“你提供的線索很重要,可是幾乎完全推翻我以前的假設。對不起,讓我靜靜想想,我有很多疑團。”
  羅娜點頭,她巴不得劉啟中別問這些問題,想起過去,太讓人傷感。她瞄一眼躺到地上去的劉啟中,心裏感慨,她看得出劉啟中有意在接近她,可是她曾經滄海難為水,別的人太難跟陳樨相提並論。
  羅娜回憶過去,垂首傷神。劉啟中看著羅娜的背影發呆,公事私事事事不省心,搞得他心裏很亂。從沒見過這麽不符合邏輯的案子,難怪二十年前的案子到現在都不能破。
  正想著,手腕的電話叫響。一看顯示,竟然是林公子遭暗殺,作案手法正是大力扭斷脖子。他不由分說跳起身來,一把抱起孩子,拉起羅娜就往別墅方向跑。就剛才快艇超遊船來看,案犯剛剛作案,應該還在附近。說什麽都不能讓也是案犯目標的羅娜落單。他邊跑邊跟羅娜解釋,羅娜嚇得臉色煞白,用盡吃奶的力氣跟上。
  其他警員都還沒到現場,隻有森林公園保安和林公子家保安圍住發案現場。劉啟中讓幾個森林公園的保安保護好羅娜,自己持槍一躍進屋,敏捷得像隻豹子。現場是一間寬闊的臥室,窗簾緊閉,暗無天日。與其他所有案子一樣,案犯做事幹淨利索,沒留下任何痕跡。與羅娜家死去的保姆唯一不同的是,林公子是被揪下床殺死的,而羅娜家保姆則是死在床上。報案的是林公子女友,她那時正好在洗手間沐浴,沒聽到任何響動。外麵別墅任何人也都沒看見有人進出。劉啟中不得不再次歎息:非人,簡直非人力所為。因為資料的收集,這回劉啟中已經認為如此非人的作案手法已是理所當然。
  二十年前那個案子,一共死了三十多人。這回已經有七個,不知還將有幾個,更不知會不會有羅娜。
  劉啟中拉開窗簾仔細查勘現場。房間裏的空調很清涼,可劉啟中卻感到背後陣陣陰冷,好像身後放著巨大冰塊。可轉身,卻什麽都沒有。劉啟中自問,一向膽大包天的他,今天是不是膽寒了。
  是,他一直感覺有個冰一樣的人在身後跟著他,那人還應該在揶揄地笑,笑容就是羅娜舊居門口遇見的王律師的笑。他暗罵自己疑神疑鬼,可罵死自己也沒用,身周有人的感覺揮之不去。一直到同事到來,
  羅娜被人送回去看護,劉啟中們繼續留在現場搜集證據。可除了死去的人可以說明一些問題,案犯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線索。林公子父親權威的聲音卻直罵到劉啟中的手機。重案組全體一臉的晦氣。
  饑腸轆轆地給所有在場的人做了筆錄,很晚才收工。遊船在墨黑的湖麵行駛,重案組人員全都沉默。
  忽然,劉啟中手腕的電話打破黑暗中的沉寂,眾人還以為林公子母親開始找上門來。劉啟中卻看著手表上麵的顯示反常地失聲叫了出來。船上坐著的人都跳了起來,知道岀大事了,而且是非常大的事,否則劉啟中不會叫出來。
  放下手腕,劉啟中迷惘地看向黑沉沉的湖麵,“林家滅門。分別在三地。同樣作案手法。”黑暗中,劉啟中仿佛看見王律師揶揄的笑容浮現,甚至都不是嘲笑,嘲笑還需看看對手,而劉啟中們壓根兒不是對手。
  劉啟中們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劉啟中就拎起行李上了飛機。飛機上,他很懷疑地想,林家三口在重重保護下都能被殺死,隻有一個女警保護的羅娜母子又怎可能逃脫厄運。如果說凶手殺橋洞五丐和阿桂姐都是路見不平,那麽殺林家三口又是為何?羅娜與他們有什麽共性嗎?
  線索越來越散,散得漫無邊際,劉啟中想得頭昏腦漲,偏又一點睡不著,麵無人色地下了飛機,請地方警局幫忙,送他去綠化工程。
  王動也一夜沒閑。他一刻不停找準林家一家三口落單時候一一殺了他們,順手將林母的電腦拎回土地廟。早有忘機和路苔生兩個在門口翹首以待。
  路苔生一見王動就忍不住地埋怨他,“叫你殺一個老林,你怎麽把三個全殺了?血腥太重了。”
  王動隻是微微一笑:“這三個都不是好貨,我還是人時候就認識他們,可惜法律殺不了他們。”
  “你以前還與他們做過生意。”路苔生一點不客氣地指出。
  “此一時彼一時也。幫我……”
  “你嫉恨小林占你房子占你大床,所以第一個殺他。”忘機在一邊嚴正指出。
  王動展顏大笑:“不錯,道長總是一言中的。但小林在我的房子裏毀了多少女孩,你們應該清楚。小林比老林更壞。”
  忘機歎道:“你違背天道,會遭天遣。”
  王動溫和地看著忘機,道:“道長一直最關心蘇果,連帶也關心我。我們廢話少說,你們幫我一個忙。林家收受賄賂,有不少錢存在瑞士銀行。另外握有不菲的境外股票。你們幫我回憶,瑞銀的密碼是多少,他們在境外故事的交易號和密碼分別是多少。”
  路苔生一聽,捂住耳朵就往外走,“你太毒了,殺人還不夠,還搶錢啊。你是妖,要什麽錢。”
  王動不動聲色地微笑:“我拿錢給蘇果。她在西北種樹,需要很多的錢。”
  忘機道:“不用你操心,連城自己會變鈔票。”
  “偶爾變幾塊錢出來不是問題,可是數額如果太大,會遭人懷疑,影響她做事。你們兩位不熟悉現代金融運作,即使公益慈善事業,也是需要受國家財務監管。你們如果肯幫忙,最好快點,我拿出林家的錢後,還得洗錢才能以匿名捐款方式轉帳到蘇果帳戶。”
  忘機聞言無話可說,立刻變為支持,本來,連城去西北種樹就是受了他的點撥。
  路苔生也被忘機叫回來一起想。
  可是兩仙都不懂現代財務,雖然能把林家三口大小事情全回憶出來,卻不知那件是王動想要的。路苔生反應開一點,隻見他不斷地問這個是不是那個是不是,卻都牛頭不對馬嘴,氣得王動火氣越來越旺,嘴裏直罵兩仙笨蛋,最後忍不住伸手就給路苔生一個耳光。路苔生猝不及防,差點被王動打到,也氣得不行,摔袖就走。
  忘機驚慌地看著路苔生遠去的背影,道:“你太急躁了……”
  “時間不等人,我必須抓住與美國瑞士的時差。道長你繼續,快。”
  王動這一逼,忘機心裏更亂,怎麽也想不出來。王動看著臉色通紅的忘機,不斷提示:“他們說到瑞士,還有銀行,還有密碼,應該在辦公室,你就拿這幾個關鍵詞搜索。”
  忘機哭喪著臉道:“我又不是古狗百度,我隻能一頁一頁地翻看他們的曆史。”
  王動無奈歎息,嘴裏又罵了一聲“笨”。忘機急得終於忍不住,寫下一串口訣交給王動,“你快背熟,你自己回頭去找吧,我繼續幫你看小林的。”
  路苔生終究是不敢走遠,怕王動不肯幫他殺其他七個人,聽見忘機這麽說,忙站出來道:“對,你自己找,你懂誰上門肯定談什麽事。我從今天開始往前翻小林的曆史。”兩仙都挑了曆史最簡單的小林。
  王動心中竊笑,這正是他謀劃的結果,他一早謀劃著千方百計套岀這兩個敦厚神仙手中的各種法術。看,牛刀小試,一舉成功。
  果然,王動尋找密碼就快捷得多。但時間不等人,他沒法好好享受新學法術帶來的樂趣,隻得快快辦事。瑞銀取錢比較快速,美股拋售就比較耗時了,林家的股票不算少,當然比他查得遠。他幾個窗口一起來,一個窗口拋售,一個窗口轉帳,一個窗口洗錢,再一個窗口轉帳……,看得忘機和路苔生眼花繚亂,原來人從事的有些東西神仙並不知道。但路苔生想,神仙以不變應萬變,保守的,才是永遠的。
  王動天南海北地一圈兒洗錢下來,天光大亮。但是他沒把這筆款子直接打入連城的帳戶,而是趁國內股市開盤,以遊資入市,吃下西北一家農業集團的12%股份。而後又拿出自己的小金庫,用其他名義吃下同一家農業公司的12%股份。忘機和路苔生隻看著電腦屏上數字飛來飛去,也不知王動在幹什麽。等王動操作結束,合上電腦,才跟他們解釋,他已經成了西北農業股份公司的最大股東,那家集團主營遺傳育種,和種苗培育,他準備未來集中資金專抓適應沙漠鹽堿地種苗的培育,為蘇果的綠化工程提供最適用得種苗。忘機和路苔生聽著又覺得對,一個說“你看問題看得長遠”,一個說“你隻要不殺人,別的都對”。王動則是狐狸似的笑。
  將電腦砸爛,免得留下線索,王動出發去處理西北農業股份公司的事務。走前比較誠懇地與忘機和路苔生說明他這兩天的計劃,倆仙不知道公司買來還得操作,原來這麽複雜。他們一致支持。王動要求兩人中的一個跟著去,因為他一路可能需要錢需要其他包裝,要神仙幫他變出來。兩仙嫌煩,最怕的還是他們變岀來的東西王動不滿意,這家夥脾氣躁得很,動不動就非君子。他們幹脆把吹一口妖氣變物的口訣也教了王動。還乘著陽光,開開心心地送王動飛了半分鍾。
  企業吞並的操作,對於王動而言,那是簡單勞動。何況西北農業規模不大,業務比較單一,隻是場地很大,這正是他看中西北農業的原因:容易吞並,容易操控。否則,即使他能力再大,也需要組成一個管理團隊才敢上門接收。
  如今不同以往,過去,進門前需要委托調查公司將主要人員履曆隱私調查一遍,才能見麵講話,決定未來任用。但現在,王動隻要看住對方講話,三分鍾之內,便可將對方過去最光屁股的經曆也全數挖掘出來。再加上他自己的閱曆對人的判斷,什麽人實話實說,什麽人空口說白話,什麽人想撈到什麽好處,他又可以從什麽人那裏實現他的目標,一目了然。
  一個下午,董事長換手,於西北農業而言,不亞於地震,但於王動而言,小菜一碟。他還大活人時候,哪一次收購,哪一次改組,都沒今天的輕鬆。隻用一個下午,隻用四個小時,他便大力重組公司,問題是,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得到重用的人服帖那還說得過去,被刷下來的人也服帖,那是因為被王動揪住了痛處,稍稍敲打,自己知難而退。江湖上混的,都知道誰可以惹誰不可以惹,什麽時候可以反抗,什麽時候反抗引火燒身。
  王動輕而易舉結束今天的改組,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新學法術是如此神奇。心說難怪忘機和路苔生兩個,還是神仙呢,人卻這麽單純。就像用慣了計算機,依仗了計算機,人的心算筆算功能無限退化。忘機和路苔生兩個當然也不用太過精明,憑借手頭法術,在人類社會裏,做什麽而不能?當一個人擁有無限優越感的時候,也是那人開始下滑的時候。王動提醒自己必須永不知足。否則,每天如忘機路苔生那樣無所事事沒有盼頭,做妖還有什麽意思,那漫漫千萬年的生命哪裏還有個盡頭。
  他不由得想到蘇果,她是不是已經覺得妖生沒意思了呢?所以活得那麽沒滋沒味,做什麽都淡淡的提不起勁,對什麽人都遠遠的沒有熱度?很有可能!
  王動自認為找到太太不愛他的理由了。這個解釋讓他心頭好受不少。起碼,這說明兩人關係的惡化,不全是因為太太依然惦記著前人。他更願意相信,蘇果是受了他的傷害,才說出惦記前人,無法再愛後人的狠話。對,一定是這樣的。
  想通了這一點,王動才敢充滿信心地再去見蘇果。否則,他也知道,見了無益。
  下午五點半,西部的天空依然陽光燦爛,王動卻結束工作,收拾開路。他要去綠色工程見他的蘇果。那麽多日子沒見,那麽多時間沒說話,他很想念。即使知道現在條件還不成熟,見了也是白見,他也要過去,作為一個匆匆過路人,進去討一杯水喝,看看她現在心情好不好。她如果還是活得漫不經心,他會點上幾句。
  新任命的董事會秘書見到王動要走,忙結束手頭的電話,過來叫住他,“董事長,李副市長約晚上見個麵。”
  王動知道,這種上市公司與地方政府肯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今天調整公司布局,就拔掉了幾個長官親朋,往往,類似今天的見麵宴會,是一場各方角力,確定新的支配反支配利用被利用平衡點的鴻門宴。以往,王動都是拿出十二分的認真打點這種地方關係,可是,現在的他對此交際不屑一顧,揮揮手,果斷地道:“經營方麵的見麵請總經理出麵,禮節性見麵或者其他,以後一概叫停。”
  董事會秘書為難地道:“董事長,這兒不比你們沿海……”
  王動微笑:“我在哪裏,哪裏就是沿海。告訴副市長,謝謝他好意,我很忙,晚上有事。”
  董事會秘書聞言一臉苦相,他哪敢對副市長秘書這麽說。少不得好好婉轉拒絕了。
  王動出發了,為免露出馬腳,他必須偽裝得真實。所以他實打實地在橫貫戈壁灘的公路上盯著夏日的烈日背著雙肩包騎了一個小時的車。可憐,他做人時候,即使跑步機上跑,也是在舒適的空調環境下。累倒是不累,他做妖後,身上總有源源不斷的力氣,而且是大力。隻是很熱,他不習慣這樣極其幹燥炎熱的天氣,很快,全身熱汗奔流,但是汗水很快被蒸發,隻餘粘粘的人油。而身邊來來往往的車子揚起的灰沙又正好粘在他的油臉上,臉上像結了層殼。
  而對身體的折騰王動都可以不在意,最折磨人的還是遠近一望無際的死寂,天空中沒有鳥,路麵上沒有活動的人,石縫裏沒有清醒的綠。死寂,遠近都是死寂。就連擦身而過的車子都是無情冷漠的。王動騎車騎得垂頭喪氣後悔應該少騎半小時路程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一片罕見的綠。那些綠色都是小小的荏弱的,在略微起伏的石牆保護下,頑強地抗禦著這嚴酷的自然環境。天,比出現一個人更奇跡的綠色。僅僅是那麽小小的綠,卻已然讓太陽失色,讓一望無際的戈壁恢複活力。這就是蘇果所做的事業?前兒他來的時候,都沒好好在意。是,那些不起眼的綠,怎能如江南的連天碧草,如果不是在死寂的戈壁灘騎車近半個小時,他怎可能發現那些不經意就會被忽略的綠?
  也許是因為夕陽西下,有涼風自戈壁深處吹來,也許是眼前小小的星星點點的綠色個人以活力,後半程容易了好多。
  而讓王動驚訝的是,已經有一輛越野車停在屋前,有一個人坐在屋簷下的長石凳上。這個人王動認識,一見他王動就笑了,但是他把笑容埋進屋前的水籠頭下,美美地洗了一把臉,頭發也澆得濕透。多久沒那麽運動了?做妖真好,不用再惋歎青春的流逝,不用將一顆馳騁的心安裝在拘束的皮囊裏。現在心有多寬,世界就有多大。很好。
  當然,劉啟中不會認識又換了張臉的王動,看到一臉黝黑的王動一把抹掉臉上的水珠,露出雪白的牙齒對他開朗一笑,他也笑了。熱情有極強的傳染力。他主動打了聲招呼:“好漢子,這麽熱天千裏走單騎?”
  “是啊,好不容易看到這兒有地方掛單,還以為晚上要睡帳篷了。你是這兒的主人嗎?我想問你討口水喝,要個地方睡覺。”王動當然是裝作不認識劉啟中。
  “不是,我也在等主人。我看屋裏的儀表都在運走,這兒應該有人住著的。”
  “嗬,有人來了,一幫女的。”王動想起前不久來時遇到的一幫土土的中年婦女,不知道今天遇見的會不會還是這幫人,蘇果會不會就在其中?而他最擔心的是,他的法術不知道靈不靈,蘇果會不會認出他。而他顯然是沒法辨認出蘇果來的。
  劉啟中起身,見遠處走來幾個戴著大圓草帽的農婦,看上去,好像沒一個有超凡過人之處。或者,管理者連城並不在其中?
  農婦看見他們自然是驚詫,也有點歡迎,請他們進屋喝水,她們自己衝洗去了。衝洗回來,在太陽能發電帶來的燈光下,王動和劉啟中看到的還是這一幫曬得黝黑,腰腿結實的中年農婦。
  劉啟中幫勞累的農婦做菜,王動不會,隻一杯接一杯地喝水,這身變岀來的皮囊都快脫水。一個農婦過來搭訕:“先生,你是騎車過來的?還是搭車過來?一路沒中暑?哪兒來的?”
  另一個農婦笑道:“怎麽跟查戶口似的。你沒見人家小夥子直著脖子猛灌水嗎?”
  王動笑道:“我從南邊一路騎車過來。出了蘭州後,看到一些綠色眼睛就舒服一陣,但是這樣的綠色越來越少。騎到這裏,才感覺整個人活了過來,好像看到希望似的。今天最後這半小時騎得最暢快。”王動說話時候,兩隻眼睛在笑,但眼底深處卻打量著所有人的發應,不放過絲毫異常。他是無力憑法力來推斷蘇果在不在裏麵了,但他可以憑他的眼光,多年識人的眼光。不過,他對從這些人裏麵找出蘇果並不抱太大希望,這些人……太實在。
  有個女的掩嘴笑道:“你說瞎話了吧,前麵哈密的樹就比我們這兒高多了,我們這兒隻有小小的紅柳,哈密有楊樹沙棗樹桑樹,哎呀,這幾天桑椹肯定甜了,我都想家了,再幾天哈密瓜也能吃了。我跟你們說,真正養熟了的哈密瓜,那個甜啊,嘴巴都能粘在一起……”
  王動微笑道:“不一樣。哈密那兒的綠色雖然也是奇跡,但比起這裏來,這裏更給人希望。哈密,是人類破壞大自然後退守的殘存的搖搖欲墜的領地,這兒則是人類終於意識到錯誤,終於拿出行動反哺大自然的答卷。這裏現在已經很美,未來會更美。”
  王動心裏當然是為戈壁中的人工奇跡興奮,但他有意識地把話說得更興奮一點,以符合他千裏單騎的狂熱旅行者的身份,更希望,以此獲得可能的反響。果然,他看到一個做菜的中年女子回頭衝著他一笑,那個女子,人們都叫她開心嫂。難道是她?因為隻有她的反應是如此與眾不同。王動不易察覺地悄悄打量開心嫂,見她與別的女子沒什麽不同,黝黑,粗壯,頭發幹燥雜亂,料想皮膚也是幹燥龜裂。她受得了如此粗糙的皮囊?
  王動借幫忙走去灶台邊,看到劉啟中在做的是爆炒羊肉,而開心嫂煮將大葉羅勒在水中燙熟,搬上色拉油。碧綠清香,非常誘人。
  王動接過開心嫂盛滿的盤子,欣喜地道:“都好幾天沒吃到綠葉蔬菜,蘭州以後,一路大多是土豆洋蔥西紅柿青瓜涼皮之類的素菜,現在看見什麽青菜都是香的。”
  開心嫂噗嗤一笑,道:“岀洋相了吧,這是羅勒,當然是香的。沒想到,這兒的土壤很適應種香草。”
  王動若是不經心地問:“開心嫂不是本地人?”
  開心嫂轉過身去,對著灶台,才道:“我是出來打工的。”
  王動不再追問。他熟悉蘇果,蘇果當然也熟悉他的習性,他不能造次了。如果開心嫂真是蘇果的話。
  反而是旁邊的劉啟中開始問話:“大嫂,聽說你們這兒負責的是連城小姐,我能見見她與她談幾句話嗎?”
  一個回答:“連小姐好一陣沒來了。電話裏說是給我們發工資時候才會來吧,還得等個一星期。”
  “那我能和她通個電話嗎?”
  “都是她打電話來,我們不知道怎麽找她。她每天都有電話來。你找她什麽事?”大嫂有點擠眉弄眼的。
  劉啟中當然不會跟別人亂說,隻笑笑道:“那我等著連小姐來電話吧。有些小事。”
  王動在劉啟中身後微笑道:“肯定不是小事,否則不會大老遠專程來一趟。你的口音不是我這幾天聽的本地普通話口音。”
  劉啟中回頭衝王動一笑,“瞞不過你。哪天逮空了,我也要學你騎車全國好好走走。趁年輕,還有體力。”劉啟中忙把話頭轉了。
  王動笑著拍拍劉啟中的肩,道:“像你這樣看上去成功人士一樣的人,牽掛的事情太多,事業,老婆,孩子,你能象我一樣出走半年嗎?”
  劉啟中笑笑,“還真被你說中,暫時我走不了。不過總會有一天的,即使騎車不行,開車也好。”
  劉啟中哈哈哈地笑他,有意無意地道:“那還差不多,把老婆帶上。否則年輕夫妻的,怎麽可能分開半年。”
  開心嫂又把一大碗西紅柿洋蔥牛肉湯交給王動,笑道:“你小小年紀,說話怎麽老氣橫秋的。”
  王動心中一凜,差點露岀馬腳。忙一笑搬著湯走開。由此可見,這個開心嫂心思靈敏。
  劉啟中不疑有他,笑道:“這種到處旅遊的人,見多識廣,不過說的還真在理。”
  開心見廚房隻有兩人,壓低聲音對劉啟中道:“連小姐吩咐過,有專程找她又不肯說有什麽事的人來,告訴他去蘭州的宇宙財務公司,我們工程的帳目都在那裏。她懶得與政府的人打交道。”
  劉啟中驚訝,難道自己的行蹤和目的已經被對方掌握?那個傳說中的連城已經知道他來,而且猜知他來做什麽?這個看不見的團隊太神奇了,也太神秘。看到有婦人留意他們的交談,劉啟中立刻裝若無其事地道:“這些菜夠了嗎?我還有拿手好戲。”
  開心嫂笑道:“怎麽能總麻煩客人。我們還有涼拌釀皮,紅燒牛肉。來,吃飯吧。”
  團團一桌,正好十個人。大家留意到王動隻吃了一些涼拌羅勒,幾條粉皮。而王動注意到開心嫂基本上沒吃什麽蔬菜,她挑肉吃。王動心中笑了,這是蘇果的習慣,她喜歡葷的。對,她是狐狸變的,狐狸吃葷。按說,這兒這種幹燥天氣,又是勞作過後,應該會比較喜歡清爽的涼拌菜,其他女的都是,唯獨開心嫂不同。很可能,她就是蘇果。王動心中有熱血彭湃。
  他以前做人時候葷素搭配,可現在沒有皮囊,他幾乎沒有食欲,還是這羅勒芬芳可口,可以吃幾下。
  劉啟中坐王動身邊。見此奇道:“剛才看你喝水跟牛一樣,怎麽吃飯就客氣起來?快吃,否則我不客氣,吃完了你晚上餓著。”
  王動不得不找個理由:“早上出發時候怕今晚沒地方吃飯,帶了一大堆牛肉幹。沒想到那麽好吃,一路全讓我吃了,水也被我喝完,幸好找到這裏,否則得渴死。可是牛肉幹現在脹肚呢,害我對著一桌子好吃的沒法吃,我真後悔得要死。”
  一桌聽著都笑了,一起嘲笑年輕人不知道節製。這個地方每天來來去去就這八個女人,好不容易來了兩個年輕男人,大夥兒都特別高興。中年農婦說話沒遮沒攔,王動笑嘻嘻地隨便他們嘲笑,他轉頭鼓勵劉啟中多多地吃。可劉啟中昨晚沒睡,胃口不太好,卻也吃了兩碗飯,好多的菜。吃完,他便覓床睡覺,一會兒,驚天動地的鼾聲劃破寧靜的夜晚,傳到還在飯廳的大夥兒耳朵裏。有人聽見茫然了會兒,歎一聲氣,回房看電視去了,想家想男人了。有人收拾完了也回房,勞累一天,該休息了。有人與王動搭話,但是見王動哈欠連天沒勁說話,也隻好撤了,最後留下開心嫂。
  開心嫂沒有回房睡覺,打開門走出去,一直地走出去,不走公路,在戈壁灘紅柳間往遠處走。王動心驚,她是不是看出什麽來?她這是不是暗示他跟上?王動沒有猶豫,也出門跟上。沒想到,戈壁無風天的月亮是那麽的亮,照得地麵纖毫畢現。
  可是,這個開心嫂依然是五大三粗,在美得不像人間的月色下沒一絲改觀。走出很遠,開心嫂才坐在微微高起的石牆上,對還在走過來的王動道:“請問王先生從哪裏來?”
  王動路上已經想好了詞兒,等也坐在石牆上了,才回答:“明人麵前不大誑語,開心嫂應該已經知道我從哪兒來。”
  開心嫂笑道:“我隻知道你肯定不是千裏迢迢騎車過來,卻不知道你從哪裏來,不過這不重要。王先生來這兒,是路過,還是專程?”
  王動半真半假,“是專程。我在猜測,這種驚人的非政府工程背後,會不會有我同類的操縱?果然。很高興認識你。我道行不深,但有什麽需要我做的,請盡管說。”說著伸出友好的手。
  不出所料,回握的是一雙粗糙的手,手勁很大,不像以前蘇果的手軟軟的輕輕的,女人氣十足。開心嫂笑道:“這裏都成聚寶盆了。我也是懷著跟你一樣的心思來這裏找同類,不想,我會留下來,然後,接待了幾個和你一樣尋找同類的同類。你看,我們都很寂寞,地球上的同類太少,一聽說有異常,飛蛾撲火似的趕來。”
  這下,王動懷疑了,什麽意思?她還是後來的?她不是連城?可憑他法術,他就是看不出她以前做過些什麽。難道她不是蘇果?王動的心中開始動搖,也確實,不能憑開心嫂心思靈敏和愛吃肉兩項來斷定她就是蘇果,這個開心嫂和蘇果的性格相差比較大,開心嫂很是開心爽朗,不像蘇果就比較淡漠,性格這東西,能變化那麽大嗎?蘇果那麽能演戲嗎?又或者,蘇果其實已經認出他是誰?他將懷疑壓在心裏,笑問:“都來了些誰?”
  開心嫂拍手笑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有些我一見就知道是吸血鬼是老樹精,唯獨你是什麽,我看不出來,隻知道我看不出你的過去,所以你一定有異常。”
  原來是這樣。王動略為放心,但也有點失望,不,挺失望,失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月色下盯著開心嫂問:“連城呢?她為什麽不在?”話說出口,才覺得說得有點僵,不夠委婉。
  開心嫂奇怪地看向王動:“你認識連城?沒聽她提起過你。連城很美啊。”開心嫂笑得不懷好意。
  王動心中奇異的煩躁,擺手道:“你別亂笑,對我們來說,美醜還不是隨心所欲。連城她……她發工資那天肯定來嗎?”
  開心嫂越發奇怪,她哪兒認識脾氣這麽急躁的妖精了?前兒過來的吸血鬼老樹精等他們都多年妖精,脾氣早都沒了,也就吸血鬼愛笑一些,嘰嘰呱呱笑起來聲音好不淒厲,月色下尤其恐怖,可都沒那麽急躁的脾氣。即使陳樨也不會,陳樨做人精時候就已經喜怒不形於色了。所以開心嫂好奇地問:“你到底是哪位?沒聽連城說起過你。其實連城不一定會出現,她如果不來,我會變做她把工資發了,又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倒是過兩天有兩個橡樹精要從歐洲過來,老樹精們行動遲緩,都說了好幾天了,到今天還沒到。你等得了,大家見見麵,我們同類真少。”
  王動聞言沮喪得要命,搞了半天,白開心一場。他垂首坐了好一會兒,愣是說不出話來。開心嫂心中更是奇怪,這人究竟是誰?怎麽一付老熟人的樣子?難道是陳樨?可是不會啊,陳樨不是這種急躁性格。她猶豫了會兒,溫和地道:“你需不需要我捎話給連城?或者你告訴我你是誰,下次連城來的時候我告訴她。”
  王動沉默良久,才抬眼又目光炯炯地看向開心嫂,仔細盯了好一會兒,再次失望。長歎一聲,抓起一塊石頭,猛地砸向地麵。“砰砰”連聲,夜空中傳出好遠,石頭被砸得火星飛濺。開心嫂看著王動緊皺的濃眉下陰鬱發狠的眼,不由想到多年前另一個妖,那雙熟悉可怕的眼睛,那個墨鴉,墨鴉的眼睛也曾如此濃黑不可測。天哪,眼前這個脾氣暴躁的妖難道是陳樨?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陳樨墨鴉的混合體?開心嫂腦袋嗡嗡作響,一個陳樨已經麻煩,再添一個墨鴉?墨鴉會不會把他的瘋狂也隨血液傳遞給陳樨?
  開心嫂覺得自己像是被巨大釘子釘在地上,移動不得。該來的還是躲不開。她倒寧願來的隻有一個陳樨,而不是這麽一個混合體。墨鴉更是麻煩。
  忽然,有輕捷的腳步聲響起,開心嫂立刻想到屋子裏還有個來辦案的警員,不得不伸手一把抓住王動的手,不讓他再撞擊石頭。王動抬眼,看看開心嫂,立刻也警覺地將眼睛轉向那排房子,果然,月色下,他看得清楚,那個小警察走了出來。看見劉啟中,王動莫名的憤怒,這廝,又來煩他。他“謔”地起身,飛身而去。但沒想到身後飛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他,力氣不是很大,他可以掙脫,他卻沒掙,硬生生站定,聽後麵傳來一句話,“不要濫殺無辜。”
  王動雖然不動,可整個人蓄勢待發,微微側過臉,問開心嫂:“連城在哪?”
  “交換?”開心嫂知道憑自己力氣,阻止不了王動殺人。
  “是!”
  “我就是。”該來的躲不開,開心嫂幹脆自己招了。
  王動猛回頭,雙手一把抓住五大三粗的開心嫂,深深地看入她的雙眼。她怎麽會是連城?是蘇果?蘇果的眼睛似水,而且是冷冷的秋水,哪像這個女人的眼睛猶如天上燦爛的星星。什麽都會變,所謂心靈窗戶的眼睛能變?
  兩人僵持不下,卻聽原處“砰”地一下石頭大聲撞擊,兩人一起別過臉看去,卻見劉啟中掏出手槍大步飛奔而來。王動牙齒縫裏蹦岀三個字,“聰明人”。知道王動從他自己的石塊撞擊試驗聲中覺察到異常,尋常人的力氣不能撞擊出王動這樣的聲響。開心嫂一見他深黑瘋狂的眼睛,忙扯住他與他一起變為無形。
  王動卻不願被一個不是蘇果的女人扯著,大力推開開心嫂,大步如風走向劉啟中,這警察太聰明,留下他是個大麻煩,未來還有七個人要殺,才殺一個就已經被他跟到西北綠化工程,後麵的還怎麽辦。
  開心嫂看著大大不妙,這眼神這動作,她太熟悉,與墨鴉簡直一模一樣,在在帶著濃烈的煞氣。她忙疾飛過去張開雙臂攔在王動麵前,憂慮地道:“陳樨,你止步,你聽我說……”
  “你不是蘇果,你不是,你的眼睛與蘇果完全不同,你走開,別攔著我。”王動根本無視前麵有人阻攔,一步一個腳印撞向開心嫂。
  開心嫂無奈,隻好緊緊抱住一往無前的王動,不讓他動手殺人。已經被天庭逼死一個墨鴉,還不夠嗎?她不能再讓陳樨重蹈覆轍。她縱有千般法術,可情急之下,卻隻想到最原始的手段,用盡吃奶的力氣抱住陳樨。“陳樨,聽我說,你不能濫殺無辜,不能……”
  王動被開心嫂搞得不耐煩,也不肯再顧忌蘇果或者連城的麵子,一把扯住開心嫂的脖子拉開一臂距離,目光陰鷲地盯著開心嫂,一字一頓:“聽著,除非是在蘇果麵前,以後沒有陳樨,隻有王動。”
  開心嫂被王動一隻大手捏住脖子,雙腳離地,痛苦不堪,不得不伸手抓住王動的手臂,掙紮著道:“你放開,好吧,王動,你放開,我變回蘇果跟你談話。”
  王動放聲狂笑:“哈哈哈,你就是變成我王動都不在話下,你以為我會信你,去死。”說著,手背青筋暴綻,全身力氣匯集於手指,將開心嫂高高抓起。溫柔月色下,王動的頭發無風自動,囂張一如魔鬼。
  開心嫂才知,她托大了。原以為自己可以借時空穿梭掙開,沒想到,一月不見,王動的法術進境迅速。她的脖子被王動的五指緊緊抓住,正好捏住命門,她變得粗壯的手指怎麽也掰不開鐵爪般的十指,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的頸椎疼痛欲裂,她的眼前金星綻放,她感覺自己的元神正悄然離身。這時,她反而安靜下來,垂下手去,也罷,就這麽去吧,生命苦長,正好了結。她不再堅持,一任元神渙散,身體恢複本真,靈魂走向黑暗深淵。
  王動妖魅似的眼睛一直緊盯著胡亂掙紮的開心嫂,看著她嘴角滑岀一道血痕,看著她手臂的動作越來越弱,得意大笑,你以為你是誰,這是你冒充蘇果的代價。血腥讓王動的心更加躁動,他一把將開心嫂扯回胸前,他要近距離地看著這個女妖去死,等著女妖最後掙紮的拳頭落到他身上,他要真切地感受親手殺死第一個妖精的快樂,那才痛快!
  可是,這個沒用的女妖卻放棄了掙紮,閉目等死。王動覺得無趣,趁此抬頭看向已經走近的劉啟中,看著他茫然四顧找不到人,王動冷笑地想,下一個就是你。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女妖,卻看到,隻那麽一瞬間,他手中的粗壯女人已經變成一隻雪白狐狸,一隻毛色在月光下散發柔和光線的美麗北極狐。王動驚叫一聲,慌忙放手,北極狐軟軟地順著他的身子滑下地麵。王動沒有多想,幾乎是本能地,腳底一滑,仰天摔下,搶先墊在北極狐下麵,讓北極狐摔在他的胸口。
  “天,你真是蘇果?你沒死,你沒死吧?蘇果,果果……”
  沒有回應,隻有一縷細細的鮮血不斷從北極狐嘴角滑下,順著它雪白的毛,凝聚到王動的手掌,血,還帶著蘇果的溫熱。
  王動瘋了,不敢多想,抱起北極狐直往東飛,他必須找神仙幫忙。一路,他將衣服脫下裹住漸漸變涼的北極狐,翻來覆去狂喊“果果,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死”。他怎能親手殺了愛人,他怎能不信她說的話,他怎能變得如此暴戾。蘇果死了他怎麽辦?王動失去一切思維,幾乎是機械地跑到土地廟,一腳踹翻土地廟門,然後傻傻地站在極端驚嚇的忘機麵前,瞪著忘機不說話。
  忘機看到衣服包裏拖出來的長長狐狸尾巴,就知道是怎麽回事,這世上,有且隻有一隻狐狸精了。他也沒問,一腳蹦了王動,搶過北極狐放供桌上,心疼得淚眼昏花。很快,城隍路苔生被忘機招了來,兩個一起對北極狐施法,路苔生甚至貢獻出他以前立功受獎得的一顆西王母蟠桃核。
  隻有王動幫不上忙,站一邊幹著急。看到忘機和路苔生汗流浹背,忙忙碌碌,王動知道,這隻說明一個問題,蘇果性命危殆。
  天亮了,太陽斜斜照進土地廟,帶來夏天的灼熱。依然昏迷在陽光下的北極狐,嘴角的血已經凝固,雙目緊閉,原本應該粉紅的雙耳顏色灰暗。
  太陽光慢慢地移岀南窗,大夥兒又小心把小狐狸搬到北窗繼續曬著太陽作法。直到夕陽餘暉落盡,月色淡淡的照亮土地廟。這月色,比戈壁灘上的月色差得遠,就像蘇果的生命,昨日與今日。
  千百裏之外,劉啟中也忙碌不堪。他昨夜在沉沉昏睡中被似是地動山搖的撞擊聲驚醒,醒來感覺地麵一下一下地震動仿佛是舊時火車開過時帶來的震動。警惕的他悄悄出門,看到似乎是天際盡頭有兩個人。他嚐試著用最大力氣抓起石塊敲擊,果然,他撞不出如此震動的聲音。他立刻想到有異,他幾乎沒想自己小小生命在如此大力之前是如何的不堪一擊,他拔槍勇敢衝了上去。
  但是,走到近前,卻發現周圍早就空空如也。他四處搜索一無所獲,回來,發覺基地遺失了兩個人,一個是農婦開心嫂,一個是路過的旅人。劉啟中忽然想起,那個旅人姓王。難道開心嫂遭了王姓旅人的毒手?再查旅人的背包自行車,全都失蹤不見。荒涼夜色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啟中心裏,終於生出隱隱的恐懼:難道真是非人?否則,一馬平川的戈壁灘,如洗月色下的兩個人,怎麽會突然在眼前消失呢?
  再想到王姓旅人矯健的身姿,脫俗閃亮的眼睛,還有,他昨晚出奇小的胃口,難道王姓旅人與王律師是一路?可能,氣質太像,都是如此亮麗出色。劉啟中再返出事現場,等天色漸亮,才找到確切地點,無可置疑的第一現場,因為那裏滿地的新碎石渣。他以此為原點,發散地找開去,不遠,又看到有一處石頭上點點血跡。他召喚當地警局配合,將現場記錄,將血跡送去檢驗。
  令劉啟中沒想到的是,檢驗結果表明,這血跡不是人類血跡。至於是什麽動物留下,還需根據DNA進行比對。通過電話接到結果的劉啟中看著滿地即使用鐵錘也無法敲岀的細碎石渣,想著昨晚通過地麵一直傳到他床頭的震撼響聲,再想到昨晚的一輪圓月,突然消失的兩個人,還有地上非人類的血跡。難道,他遇到的這個案子,是來自非人類的活動?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其他解釋呢?
  麵對當地警局同仁的猜測疑問,劉啟中無言以對,他決不能說出他心中對這件事的匪夷所思評價。
  回頭,他需得找出二十年前負責這件案子的警員,他需要溝通。
  但是,不等劉啟中啟程回鄉,不等血跡比照報告最終結果出來,全國各地接連發生慘絕人寰大案。一天一起,作案者來無蹤去無影,案發現場血肉橫飛。相比之下,以前的林家被扭斷脖子還算是比較溫情,而今接連七起大案,死者個個是被莫名大力自頂至踵拍下,化為血肉淤泥。屍身不可辨認,需得DNA檢測才能找出死者確切身份。
  死者身份的一一確定,慘死的人個個都是各地絕對權力部門的大員。開始有小道消息以野火之勢傳遍全國,小道消息有鼻子有眼,雲:有一個神秘組織新近成立,組織名叫“羅賓漢”,組織裏的人個個身懷絕技,協調有素,專殺貪官汙吏,不殺平民百姓。言者津津樂道,聞者津津有味,個個暗中拍手稱快。可也有少數人惶惶不可終日,不知哪天羅賓漢集團殺到自己頭上。
  自第一個案子發生,劉啟中便敏銳地從簡短報告中讀出與自己接手大案的共同點。他路上時候便口頭請示,要求將阿桂姐案子,橋洞五丐案子,林家滅門血案,和如今新發生的放在一起考慮。他想到,一雙可以開山裂石的手,可以擰斷人的脖子,當然也可以將人拍成淤泥。但上級最先斥為荒謬,直到第七個案子出現,血案暫告一段落,眾人這才考慮到劉啟中的建議。他被調到北京與各方專家共同偵破這起大案。至此,已經死去十七人,包括下落不明的開心嫂。
  但是,讓眾專家不明的是,出現在新疆戈壁灘發案現場的血跡竟然來自不可能到達那裏的北極狐。劉啟中終於說出壓在自己心頭多日的疑問,作案人員是不是有特異工具,或者,劉啟中直接說出“非人類”三個字。並且認為北極狐血跡很可能與什麽古老神秘的祭祀有關。過去,負責墨鴉案子的刑警也被調用來京,當年的主要負責人認同劉啟中的疑問。麵對如此血腥的現場,來去無蹤的作案手法,和幾乎沒有的現場證據,所有辦案人員默認劉啟中的疑問。
  但是,誰都不敢將此疑問寫到紙上,交付公布。隻在口頭匯報中略微提及。所以,辦案組給予外界的感覺是他們已經束手無策。而因此,全國上下吏治卻為之一清,歌台舞榭不複燈紅酒綠公款宴請。最高檔酒店歡場幾乎斷了財路,不得不降貴紆尊走平民路線,吸引消費。因此,有街頭巷尾小民議論,這案子不破最好,不破,那些贓官頭上永遠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不敢再行出手壞事做絕。
  但是劉啟中們當然不能這麽想,他們必須搜尋一切可能線索偵破此案,即使是非人類所謂,他們也必須找到可以說服的證據。終於,在一周之後,他們發現八起案件共同的線索,那就是八起案件發生之後,他們所有的非固定資產全被合法轉出,去向不明。劉啟中忽然聯想到同城的富商陳樨,他與墨鴉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的穿梭飛行器失事,他死後財產被全部轉移,會不會陳樨的死也是與這個被號稱是“羅賓漢”的集團有關?難道負責變賣轉移陳樨財產的蘇果與這幫人真的有關聯?
  辦案組全力投入追查財產轉移路線。可是,除了蘇果轉到綠化工程的錢,其他一無所獲。大筆錢財幾經轉移之後,下落不明。
  但大家認為,這起碼說明一個問題,作案的不是非人類。否則,他們要人類的錢何用?
  劉啟中都沒時間回家看看爹娘,看看羅娜。當然,羅娜身邊的保護已經撤除,劉啟中心知肚明,如果那個王律師真要害羅娜,誰能擋得住他。
  正當辦案組忙得夜以繼日熱火朝天的當兒,唯一作案人員王動卻每天抱著一隻雪白狐狸,眯著眼睛躺在海南的蕉風椰林下曬太陽。也不知忘機和路苔生是不是刷他,他們一致說元神受傷昏迷不醒的小狐狸需要陽光的溫暖保持體溫,需得好好保養上一段時間看它醒不醒。王動寧可信其有,立刻趕赴海南,買了幢小島上的別墅,天天汗流浹背地抱著雪白狐狸躺在沒遮沒擋的陽光下曝曬。
  為免無人打擾,他隻得自己學著做菜。他自己隻吃水果即可,但是不能虧待了病重的狐狸,最簡單辦法是將魚或者肉用李錦記烤肉醬醃了,裹上鋁箔送烤箱裏慢火烤熟。百試百靈,聞到烤肉香烤魚香的小狐狸總是敏感地聳聳鼻子,即使眼睛還不能睜開,嘴巴卻不用人掰,自己張開咽下王動絞碎的肉泥。所以王動都懷疑小狐狸是不是故意不睜眼折騰他。
  那天,王動被太陽曬得昏昏睡去。懷裏的狐狸卻悠悠醒了過來。睜眼往四周瞧瞧,不熟悉的環境。這是哪裏?抬眼,見到的卻是陳樨,或者王動。她想起身跳開,卻沒力氣,隻得屈尊再躺著。灼熱的陽光對她虛弱的身體卻是正好,溫暖得恰到好處。她閉上眼睛繼續睡覺,懶得思考。
  太陽漸漸下山了,陸續有人從屋子裏出來。過來兩個戴著帽子的小孩,小女孩看見一個大男人抱著雪白狐狸睡覺,拉著小男孩過來瞧。他們拉拉狐狸的尾巴,摸摸狐狸的頭,將連城從好夢中吵醒。她聽見小女孩說,“這是玩具還是真狐狸啊。”小男孩說:“我媽媽的假狐狸圍脖也是這樣的,肯定是玩具。”“可是它熱熱的哦。”“現在太陽曬著,沙子都是熱的呢。”“我說是活狐狸。”“肯定是玩具。”“你看它鼻子不是布做的。”“那是仿真塑料。”“你說這麽大的叔叔會抱玩具嗎?肯定是真狐狸。”“狐狸又不是狗,可以抱著玩,肯定是玩具。”……
  王動被小男孩小女孩吵醒,本來想睜眼哄開他們,但聽著聲音好聽,索性閉目靜聽。可連城受不了了,這倆小孩吵也罷了,非得動手動腳驗證他們所言非虛,一會兒拉她尾巴一會兒捏她鼻子,搞得她沒法假裝睡覺,隻得睜開眼睛表明她是活物,又伸出爪子虛弱地拍拍王動,讓他出手。一拍正好拍在王動的脖子上。王動閉目以為小孩子的手捉弄他,笑眯眯地伸手抓開這隻抓得他脖子癢癢的手,沒想到,入手卻是毛茸茸一隻爪子。他一驚跳起身來,摸著狐狸頭欣喜地問:“你醒了?老天,你終於醒了?”
  小女孩忙問:“叔叔,這是活狐狸嗎?”
  “當然是,大活人一個。”王動歡快地堅決地回答小女孩。結果招來小男孩的嘲笑,“狐狸不是大活人。”
  王動笑眯眯地堅持:“狐狸就是大活人。”也懶得與小孩爭辯,太陽快下山了,他得回去溫暖的房間。抱起狐狸,一腳踢起躺椅扛了,打道回府。他認為,蘇果醒後肯定有很多話要說,這兒有別人在,她不知憋得多難受,得回房讓她把話說出來。
  果然,剛進房門,將門關上,就聽狐狸一聲輕喝:“放我下來。”王動小心地將她放到厚厚的羊毛墊上,蓋上羊絨毯子,開心地抓住她的兩隻爪子合不攏嘴,“蘇果,你終於醒了。對不起,我那晚沒認出是你,那天我看你的眼睛充滿積極,不像以前的懶散,還以為是別人冒充你。對不起,我差點害死你。”
  連城閉上眼睛不願看他,喘了會兒氣,才道:“得了吧,你跟那警察有不共戴天之仇,你那時眼裏哪裏還看得到我眼睛裏是星星還是月亮。叫我連城。”
  “不,沒有,我隻是覺得那個小警察思維太不同一般,跟我跟得太緊,沒什麽不共戴天之仇。連城,你昏睡了兩個月,我真擔心死。”
  “怎麽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哼。”
  “殺父……”王動立刻醒悟過來連城說的是什麽意思,她當然算得岀劉啟中與羅娜的交往。忙強笑道:“不是這麽回事,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遇到光線不好或者晚上的時候,常控製不住情緒。人家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是路見不平出手相助,這一出手,往往是對手筋骨錯裂。我那天晚上還以為是別的妖冒充你,你不知我多想你,以為那個開心嫂存心借機捉弄我,所以非常生氣……可是你真的變了很多,你的目光變得很積極,我隻能從目光來認你,我都沒認岀來是你。對不起,連城,等你有力氣時候打我罵我都可以。”
  連城不理別的,隻問她關係的,“劉啟中呢?死了嗎?”
  “沒死,太後。他活得好好的。”
  “好啦,你可以不用管我了,愛幹什麽幹什麽去吧。”連城轉身不去理王動。“他看來也活不長。早知有這層關係,我才不會拚命攔住你。攔得了一時,攔得了一世?”
  王動非常尷尬,道:“我保證不殺劉啟中,他會活得好好的。可是蘇……連城,你攔我時候,是不是因為覺得我當時不對勁?”
  “是。”連城這回沒有回避,“什麽東西這麽香?”
  “哦,今晚吃蔥薑燒烤蟹肉餅,應該差不多了,我去拿來。”
  王動過去廚房,連城轉回身看著他背影,暗自歎息。她還沒法恢複身體,這一陣隻有讓王動伺候著,多麽不自在。這幾天,她是說什麽都不會變回人體的,否則什麽臭吻撫摸的肯定逃不過。他身上流著墨鴉的血,墨鴉其實那麽輕言放棄的人。
  蟹肉餅異乎尋常的好吃,連城一邊吃一邊心想,王動一手斜抱一手喂她的姿勢這麽熟練,可見他這兩個月做熟做慣。連城吃了半個就飽了,原以為王動會吃另外半個,沒想到他喝了杯百香果汁,吃了幾塊菠蘿蜜作數。想起他在綠色工程那天隻吃涼拌羅勒,連城不得不問個清楚。“王動,你現在吃飯,就吃素嗎?那麽點夠了嗎?”
  “夠了。其實不吃也行,但不吃心理上有些不能適應。為什麽你我一樣是妖,你那麽愛吃,我那麽不愛吃?”
  “妖精也沒什麽絕對。像吸血鬼就喝血。大樹精隻喝水。你嘛……以前的墨鴉也隻吃一些些蔬菜米飯,但他稍微比你多吃一些,可能與他肉身還在有關。你現在的很多,簡直是墨鴉的翻版。”
  “包括性格的陰暗?”
  “是。”
  “難怪……”
  兩人多年夫妻,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不用多說。連城心中對王動有歉疚。如果不是她,王動身上也不會流入墨鴉的血。對她而言,為妖並不是一件愉快事,害得王動變成妖,她有責任。
  王動隻有剛開始不適應為妖的身份,現在則是開心得很,覺得挺好,活力又回來了,不用像追著夕陽一樣的追著急速流逝的歲月,隻爭朝夕。但是,他看出連城不是這麽想。連城似乎並不覺得活得長命是件好事。再看連城反常的沉默,他猜測,她可能在想墨鴉性格害他的事。墨鴉的性格確實害他,但是沒有墨鴉的血,他成不了妖精,賣一送一,他隻有認了。他能麵對現實。隻是,現在的當務之急都不是這些,而是連城。
  他還是握著兩隻狐狸爪子,很認真地與連城商量,“你看來得放棄西北綠化工程了。劉啟中已經盯上那裏,這個人智商很高,你如果以連城的麵目回去,我懷疑你應付不了劉啟中隨後而來的刨根究底。”
  “不怕,他想什麽我都知道,我會應付得好,隻要你不找我搗亂,他懷疑不上我。我不能放棄綠化,那批檉柳和駱駝刺起碼還得養護兩年,讓它們把根長紮實了。然後開始二期。你差點捏死我的時候,我隻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那些小樹秧怎麽辦。”
  “你沒想到阿樂?還有我們的外孫女?還有……我。我那時候是病態,我不是真想殺你。”王動吻了下兩隻狐狸爪子,雖然覺得有點怪,但這兩個月下來也有點習慣了。
  “阿樂已經長大,已經不再需要我的照顧。而且你知道,她從來隻有你的血緣。”
  王動短促地笑一聲:“這話很傷人,但我不得不問清楚,當初你答應和我結婚,隻是因為阿樂?否則,你會不會和墨鴉在一起?”
  連城避開王動的眼睛,有點不自在地道:“實話說,主要是因為阿樂。但是你也給我很溫暖的家。我從沒考慮過墨鴉。”
  王動眼神複雜,愣了很久,才道:“我知道了。嗯,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他轉開了話題。
  “哪裏?應該是南方吧。”連城也鬆口氣。
  “是海南。你還記得我們新婚時候,我帶你出來開會,晚上我們喝了酒,一起在沙灘踩著浪花跳舞,我記得你也是高興的。那是我最美的時光。忘機他們說你需要曬太陽,我想都沒想就帶你來這裏。外麵就是那片沙灘,想去走走嗎?”王動的目光很溫柔,雖然心裏不抱希望,知道自己又是背叛連城又是差點捏死連城,兩人不會再有未來。
  連城不置可否:“你記憶錯誤,我一向不能喝酒,一喝酒就變成現在這模樣。我累了,想睡覺。”
  “好,我們上去。”見到連城眼中的閃爍,他笑道:“別推辭,我不陪著你,你手足冰冷,會凍著。”
  連城無奈,心說北極狐呆在海南卻怕凍,天大笑話。但睡了兩個月,其實並不想睡,隻得出爾反爾。“帶著電腦嗎?想看看最近的新聞。”
  王動笑笑,並沒說什麽,幫她打開電腦,鼠標交給她自己掌握。但為了坐著好好看電腦,連城不得不變回人樣半躺在床上。她看新聞標題,王動坐一邊怔怔地看她憔悴的臉。王動心裏翻來覆去地想,就這麽放棄嗎?就這麽以後隻作為朋友嗎?她是真的不再要他了嗎?
  連城一目十行,看得飛快,有興趣的,就打開看看內容,大多過了時的新聞並沒意思。
  但看到兩個月前的時候,忍不住停下,將有限的幾條有關係列謀殺案的內容仔仔細細閱讀了一遍,側臉看向正盯著她發傻的王動。不用說,肯定是他做的。為什麽他要這麽凶?她看出時間正是她受傷差點不治的時候,難道是因為她?她伸出一枚手指推推王動,指指電腦上新聞,輕問:“你幹的?”
  王動迷糊了一下,才“呃”了一聲,看向電腦,一看那幾條新聞,鼻子裏哼岀一聲,“那些人罪有應得。不過那幾天心情不好,下手重了點。”
  連城不由心寒地看看王動的手,感喟:“你下手確實重。太重。”
  王動舉起自己的兩隻手,看到連城縮回身子,忙移開一些,知道她心有餘悸,有意緩解氣氛,“你看,這雙手成仙後……”
  “成仙?成妖!”
  “《西遊記》裏那些大妖小妖私下裏都稱自己是大仙,所以我也跟著學一把,自稱這兩隻手是仙手。”
  連城不由一笑,“你看《西遊記》?臨時抱佛腳?”
  “是,我還看了《封神演義》,做什麽都得有點理論基礎,你說是不是?”
  連城覺得滑稽,掌不住大笑。王動癡癡地看著連城笑靨如花,心中卻不癡不傻,異常堅決地下定決心:絕不放棄連城。他將本來要說的話推翻,不再提起路苔生讓他殺八個人的事,等連城笑過,他還是微微舉著他的手,很認真地道:“這雙手自從成仙後,我已經無法控製它。第一次和第二次殺人,共殺了六個。那些人雖然都不是好人,但罪不致死。我都已經報了警,可最後還是沒忍住殺了他們。跟以前墨鴉殺人一樣,很輕易就擰斷他們的脖子。”
  看到連城心有所感,裹緊毛毯,他止住話題,關切地看著連城,問:“我們不說了吧?晚上說這話題很晦澀。”
  連城滿心裏都是自己被王動擰住脖子扯離地麵的慘樣,當然聽不下去,但還是勉強笑笑,道:“你別解釋了,我理解,當年墨鴉也是這樣,等我體力恢複一點,我跟你說說墨鴉怎麽會成這樣。”
  王動點頭,道:“原來又是來自墨鴉。我說這些倒不是做了事不肯擔當,非要給自己找理由說自己無辜。而是,這個奇跡我一定要跟你說說。岀關到現在,我殺了十六個人,傷了你一個。這雙手,隻有看到你的時候肯縮回來。那天晚上,我本來已經喪心病狂,但看到你露出北極狐的模樣,我想起忘機說過,天下隻有一個狐狸精,那就是你。我才知道你真是蘇果。這雙手,立刻鬆了。另外,一般晚上的時候,或者在黑暗的地方,尤其是關燈時候,都是我最狂躁的時候,在神仙麵前也不能避免。有兩次,一次差點擰上忘機的脖子,一次差點打了路苔生耳光,幸而他們避開,也被我拿話支吾過去,他們沒再追究。但今天夜裏沒有。今天跟你說話,我的心一直很平靜,就跟我還是凡人時候回到家裏,和你隨便聊上幾句天一樣,可以說安祥。包括前幾天,你雖然昏迷不醒,可是我抱著你,雖然很擔心你會不會醒來,可我一直沒發狂,而且還睡得很好,做妖以來前所未有的好。我想,你應該會相信我的判斷力,我的結論是,這世上可能隻有你能製止我的瘋狂。原因,我想來自兩方麵,我深愛你,墨鴉也深愛你。”
  連城吃驚,看著王動倒掛著眉毛硬撐著的苦澀的笑,想起二十多年前,墨鴉也是這樣,他因為在地底被埋千年,所以最怕黑暗,也怕再給活埋,所以臥室裏是永遠不熄的燈光,屋頂呈強度最大的圓球形,類似核電站反應堆的外殼。而且,墨鴉說他一直無法深睡,隻有那次被她懷抱著,他才好好睡了一覺。顯然,這些屬於墨鴉的行為隨著血流流進陳樨體內,已經與原來的陳樨牢牢結合,眼前這個人,真不再是陳樨,他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一個陳樨與墨鴉的綜合體,他是王動。
  這麽說來,她如果痊愈後離開王動,地球上是不是又得掀起血雨腥風?就像眼前的罪案報道,總有人輕則斷首,重則肉泥?她一時哭笑不得,這不成當年墨鴉勸誘她的理由了嗎?她不知該不該大義凜然地交出自己未來千年的生活,換取人間太平祥和。她隻能推開電腦,側過身去閉目睡覺,什麽都不答。叫她怎麽回答?她和陳樨已經沒有感情,對墨鴉則是沒有感情,怎麽可能湊和得上千年?
  王動深深凝視著她,他當然知道連城在想什麽。但他不再窮追不舍,而是用他那雙殺人不眨眼的手輕輕托起連城的頭,幫她把靠枕抽掉,讓她睡得舒適。又去取了溫度適中的毛巾幫連城擦臉。
  王動也躺下,將連城如前地抱進懷裏取暖。但今天不同,今天是玉人在抱。他忍不住激動地吻下去,可惜,在接近到一厘米的時候,前麵白茫茫一片,連城變回狐狸。他不由得笑,知道連城心裏別扭,隻得親親她冰涼的鼻子,滿足地歎口氣睡覺。行了,她終於活過來,也沒死拒他,而其他的機會是靠創造的。不急,他有耐心。
  一張照片也可以見仁見智。這隻是一張色驢遊海南時候拍的風情照片,夾雜在一大堆紅花綠草之中,被劉啟中打入關鍵詞“雪白狐狸”後搜出來。很滑稽的一張照片,烈日炎炎下,一個年輕健壯男子躺在躺椅上熱得打著赤膊,胸口卻抱著一隻雪白毛茸茸的狐狸,一點不怕悟出痱子。但這張照片別人或許看出滑稽,覺得這男子極傻,劉啟中卻若有所思:照片上的男子太出色,即使閑散地躺著,長腿細腰寬肩,還有虯勁卻不霸道的肌肉曆曆可見,那隻狐狸也太漂亮,兩者都漂亮得不尋常,所以才使大男人抱著狐狸曬太陽的滑稽照片反而顯得賞心悅目。有跟貼說,真想做照片中男子的女友,一天也好。
  劉啟中看了卻立刻電話定下高空穿梭器座位,快下班時候飛去海南。
  連城已經恢複不少,起碼能自己走路。能走路後第一件事乃是去市場買吃的,王動的廚藝實在太差。但存心惡心王動,硬是變作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雖然幹淨富態,可一笑牙齒漏風,菊花滿麵,身上還促狹的弄出一身老年人的體味。王動哭笑不得,見麵就喊太後。可效果也真有,即使看到毛茸茸的狐狸,王動也抱得愛不釋手,唯獨看到老太太,他怎麽也親昵不起來。
  老太太笑容滿麵地蒸了一隻龍蝦當晚餐,王動不用看也能想到,這時候老太嘴裏的牙肯定整齊雪白,咬小核桃都不成問題。王動坐對麵吃荔枝,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荔枝,鮮甜美味。兩人誰都沒想去開燈,夜風涼涼地從紗窗吹進來,搖曳著細細的散尾葵,打了個轉,帶走熱氣又從後窗鑽出。
  不知是誰敲響別墅的門,打破閑適的寧靜。王動滑過去一瞧,臉扭得歪瓜裂棗似的回來,將老太太麵前的吃的都倒進餐盒,“周圍不下是個警察,領隊的又是劉啟中。我哪兒招他惹他了?鼻子怎麽這麽尖。”
  連城收起餐盒,看王動迅速在屋裏轉了圈,回來抱起她一起隱身穿牆而出,坐外麵院子裏看劉啟中們怎麽發落他們。連城繼續沒有風度地吃她的龍蝦,一邊取笑王動:“你看,任你本事可以擰斷我脖子,看見警察還得溜。這叫邪不勝正。”
  王動憤憤:“不,我不敢親手殺他,免得被你栽贓說我跟他不共戴天,正好借機毀屍滅跡。”
  連城一笑,不去刺激王動。這會兒月黑風高,他正處於躁動期,惹毛了他,得死一批人。她看向劉啟中們,隻見他們幾個便衣打了幾下手語,便有人準備強行開門。連城小心地留意王動,很怕他見此火冒三丈,但奇怪,卻見王動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不由奇道:“你做了什麽手腳?”
  王動微笑著慢吞吞地道:“我把天然氣管擰斷,所有門窗關閉,烤箱裏放了一團紙,定位350攝氏度正烤著。”
  話音才落,隻聽“轟”地一聲巨響,別墅屋頂被氣浪掀至半空,熊熊火焰衝出門窗,席卷劉啟中們。劉啟中們不得不快步撤退,在草坪上滾去身上火焰,無奈地看著裏麵繼續爆炸繼續燃燒。王動見此得意洋洋而笑,一手搭上目瞪口呆的連城肩頭,拿手指指著熊熊火焰笑道:“我不得不這麽做,否則我們的數字電視電腦還有那些數字家電都留著我們的使用痕跡,包括地上有你身體虛弱時候落下的……的頭發,他們拿去會大做文章。我聽你話,不能將劉啟中毀屍滅跡,隻好毀我自己。”
  連城無話可說,王動說的也有道理,他們撤得太急,沒法消除數字家電存儲芯片上的所有痕跡,還有她受傷時候落下的狐狸毛,這些還真不能留給劉啟中。但是,怎麽看怎麽覺得王動做事太暴烈。如果時間控製得不好,劉啟中們已經衝進屋裏,他們這些人麻煩了。連城側轉了臉,對著王動裂開沒牙的嘴,不懷好意地問:“你是不是很遺憾早爆了幾分鍾,沒把這幾個人一網打盡?”
  王動警惕地看看連城,連忙否認:“沒有,否則我應該定位在平常用的175攝氏度。走吧,沒什麽可看的,他們撈不到什麽。”
  連城哼了一聲,被王動抱走,去一家酒店開了房間,身份是七十歲的老兩口。
  這是一件麵朝大海的套房,也正好能看到還在燃燒的別墅。已經有救火車趕來,連城和王動趴窗口看著火焰漸漸熄滅,終歸黑暗。王動眼裏興奮跳躍的火焰也終於熄滅,對著遠方的大海伸個懶腰,道:“劉啟中在找我們的遺骸呢,要不要送他一具?”
  連城抓緊時機臭他一句:“你好像太關心劉啟中了吧。”
  “吃醋了?”王動倒是巴不得連城吃醋,可惜連城條件好得都不知道醋是什麽。
  連城摔開王動放在她肩上的手,沒意思地坐回沙發,“我還真想吃吃醋呢,可惜誰值得讓我吃?”
  想到連城知道他有外遇時候掉頭就走,一臉解脫的樣子,王動心中吃了槍藥一樣的難受。知道連城在損他,他又沒法爭氣,付出愛的一方總是吃虧。悶聲站了會兒,他說聲“我去買些水果”,頭也不抬就走了。連城看著他,不打算示好讓他開心。總有這麽一天的,長痛不如短痛,讓他早點明白。他才開始做妖,還興奮著呢,以為一切唾手可得。可是,愛是勉強不來的,信任更是不可能重新建立。想起他出牆與羅娜的那些接觸,她就惡心加痛心。反而他錯認了她差點掐死她,她倒沒太記恨。
  王動買了水果回來,見連城老態龍鍾地裹著毛毯看電視,就替她把空調關了,打開窗戶。見連城衝著他笑一笑,他無奈地道:“你看,少年夫妻老來伴,我不伺候你誰伺候你。”
  連城伸出兩枚手指,搖頭道:“水果攤就在酒店後麵,你卻去了兩個小時。可憐的劉啟中。”
  王動一笑,“果然是老夫老妻,我做什麽都逃不出你手心。那人我已經研究了他三天。二十年前,他還是一個科長的時候,通過掌管路政工程,賺了不少昧心錢。連我的工程他都敢雁過拔毛。後來看到風聲較緊,下海經商。但做的絕大多數是政府工程,裏麵貓膩很多。剛剛我去他的遊艇,他和三個公務員正搓麻將。他大把輸錢給三個公務員,你說還能為什麽。我索性把他們一鍋端了。”
  連城聽了愣住,“什麽,你不是去找劉啟中的晦氣?你又殺四個人?”
  王動看住連城,詭異地一笑:“這種我千方百計討好你的時候,哪還敢找劉啟中晦氣,避嫌都來不及呢。”
  連城當然不信,關掉電視看著王動想了會兒,拍案道:“你太損了。以後是不是劉啟中稍微對你有所行動,你就甩給他幾個死人?”
  “墨鴉有勇無謀,不像我,大智大勇。哈哈。”王動不願總扮作老頭子,他好不容易才脫離老頭身。他坐在沙發上又恢複年輕人模樣,黝黑臉膛,劍眉星目,結實身材,雙臂張開,攤在身後的沙發背上,象一隻大雕,非常誘惑。“我才不會學墨鴉被動地找什麽不在場證據,我要壓得劉啟中們收手。放心,天下貪官殺不光。”
  連城一聲呻吟,受不了王動這麽狂,人命在現在的他眼裏太輕賤。“我睡覺去。這兒旁邊有什麽娛樂城,你還是去那邊消耗一點荷爾蒙,我受不了你的狂妄了。怎麽動不動殺人。明天送我回綠化工程,我不要每天對著殺人狂。哪天看老天象收拾墨鴉一樣收拾你。”
  王動興奮的腦袋上硬是被連城澆了一盆冷水,都能聽見“嗤”的一聲汽化聲。他立刻覺得沒意思得很,灰溜溜跟著連城進臥室,看雞皮鶴發卻身手靈活的連城進去洗漱,又穿上酒店的睡衣出來鑽進毯子睡覺。他冒了半天傻氣,也隻得洗漱了上床。現在的連城已經不需要他取暖,他隻能硬撈到一隻手攥著。
  聽到連城呼吸均勻,想要睡著的樣子,他不得不扯扯她的手,道:“唉,你別睡著啊,我問你件事。”
  連城給他一聲“哼”。
  王動道:“墨鴉以前生活中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好不好色?”
  “你無聊不?”
  “不是無聊。你說我荷爾蒙過量,我想到這問題了。你說會不會墨鴉以前吞的藥丸有問題啊。”
  “噯。”連城立刻將身子移開,貼著床沿,可惜一隻手被王動緊緊抓著。“告訴你,我是一百多歲掉牙的老狐狸,你看,皮鬆肉馳。”
  “你的意思是,墨鴉以前很好色?很多女友?啊,他以前有沒有侵犯你?”
  “去去去,別誣陷人。墨鴉身邊沒女人。他化身雖然是一小夥子,真人沒長大呢,還是千年前的一個小孩。”
  連城說完,等了好久沒聽見王動說話,轉臉看去,見他直著眼睛對著屋頂發呆。心中狐疑,搖搖被他抓著的那隻手,“想什麽啦?你不會以為墨鴉被藥吃壞了吧?”
  王動猶豫了好一陣子,才道:“你沒親眼見過墨鴉有女友,還是確切知道墨鴉沒女友?”
  連城愣了下,從王動的話裏感覺到份量。但是,很快想到自己隻要不是變作雞皮鶴發的時候,他總是動手動腳又親又吻,顯然,這話都是圈套。忍不住另一隻手一拍床沿,氣道:“拿套子讓我鑽嗎?想編故事騙我化身二八少女給你驗證嗎?呸。王動你越活越回去了。”
  王動哈哈一笑,咕嚕一聲:“你怎麽就給識破了呢?多不好玩。”
  連城又好氣又好笑,硬是掙開給王動拽著的手,轉身不理他。“你要有本事前幾天管住你的爪子,我今天就上你當了。”
  王動又笑,過會兒探過身來親了親連城的臉,起身下床。走到臥室門口時候,笑道:“做鴨的傍老富婆也不容易哦。你看我那麽愛你,親你的臉還是不舒服。你睡,我替你把燈熄了。”
  連城好笑,巴不得王動出去,她自己一個人舒舒服服睡覺。但是,越想越不對,王動今天那麽興奮的情況下問出如此古怪的話來,事出有因。他現在會不會去解決他的因?連城一會兒心想,他現在不是她的責任,她不予幹涉,一會兒又鬱悶無比地想著此人或許真的出去解決荷爾蒙,好髒。一來一回,想得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拿起床頭的杯子借口去客廳倒水,起來打開臥室門。沒想到,外麵空空如也。
  杯子從連城的手中滑落,掉到地毯上,還打了個滾。連城傻了好一會兒,才強笑地自言自語:“他又不是第一次,再說我也不要他。對,我不要他,他當然得另找活路。”她挺直了胸膛,冷笑一聲,離開套房,走出酒店,可惜她元神還不夠強大,隻能打車去機場,乘夜航班機回去大西北。
  劉啟中從水淋淋的廢墟裏走出來,一無所獲。但是他不沮喪,他為他的“非人類”結論找到更確切的證據。廢墟裏麵無屍骸,說明抱著狐狸的人不知通過什麽法子溜了,而且溜之前還大力擰斷了天然氣管。人,無法在十人眼光交織的網絡中偷偷逃跑,別墅下麵也沒有地道,除了非人類。
  劉啟中收工回賓館趕寫情況報告,一邊寫一邊苦笑,這份報告如果一年前交到他的案頭,他一定會劈臉扔回去,以為編神話故事嗎?他不知道,他的報告遞交上去,上司,上司的上司,還有更高的上司們看了會怎麽想,會不會認為他瘋了。但是,他還是實事求是地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傳遞出去。這是他的職責。至於對公眾怎麽公開怎麽隱瞞,那是上司的指責。
  果然,報告發出去沒多久,北京上司的電話來了。
  “小劉,你又得出這樣的結論?你忘了上回的報告被警總罵回來?”
  劉啟中歎息:“我也沒法落筆,但是您看,證據都在……”
  “小劉,人們對於超乎當前科學認識的複雜現象,總是因恐懼而往神神怪怪上靠。比如古代的雷公雷婆,現代人還會相信嗎?你先別下結論,明天好好調查一下房屋主人的身份,挖掘房屋主人的親朋好友,看看這人有什麽異常。以前的王律師、連城,還有開心嫂,這些人都可以是化名,查不到真人情有可原,但是房屋買賣時候肯定得用到身份證。你明天一定不能放過這條重要線索。你現在被案犯布下的迷魂陣牽離方向了。”
  劉啟中一拍腦袋,驚呼一聲:“啊,對,是,我怎麽沒想到去產權交易中心查屋主身份證。對不起,我明天一早過去。”
  北京上司笑道:“你今晚好好休息,最近你超負荷工作,影響腦袋思維。”
  劉啟中有些臉紅地放下電話,他這個神探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批評,不過,確實是他的錯誤,不,失誤,在徹底調查清楚前不應貿然交出一份不成熟的報告。是,他真的累了。連續出現的命案,讓他疲於奔命。他想坐在床上脫掉襪子,眼看著潔白的床單是那麽的誘人,床是不是很柔軟?他似是被床單誘惑,迷著眼趴了上去。然後,就沉沉睡著了。睡得都沒聽見手腕上的手機在叫。
  “近海一艘私人遊艇於21:00-21:30之間發生血案,四人被擰斷脖子。遊艇服務人員無恙。”
  另一隻黝黑強健的手悄悄抓起劉啟中的手臂,就著床頭炫目的燈光,王動微笑閱讀了這一行消息。但是那隻手又把劉啟中的手輕輕擱回床上,然後手落在劉啟中的脖子彎頭停留片刻。隻要這麽兩指一扣,輕輕一緊,這條討厭的尾巴以後就不會再跟隨。這是多麽幹脆爽快的一件事。王動強壓下心頭翻滾的衝動,硬生生把手扯了回來,插進口袋裏。這臭小子命大,害他現在都不敢殺他,否則沒法向連城解釋,連城別的不管他,就管著他殺不殺劉啟中了。他要殺了劉啟中,那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連城一準咬定他認準與劉啟中有奪妻之恨的不共戴天之仇。
  王動無聲站在劉啟中的床邊,凝視了他一會兒,耳邊仿佛聽見他剛才與上司的通話。王動微笑,好,事態已經走向他王動設計的第一步,那就等著第二步第三步接踵而至吧。連城不讓殺他,但他有的是辦法,唯一遺憾隻是不幹脆而已。
  但他又興奮得暫時沒法回去睡覺,幹脆坐在劉啟中房間另一張床上,拿來酒店提供的紙筆,笑嘻嘻地寫下滿滿一張紙。一邊寫,一邊揚起眉毛無聲地笑,偶爾促狹地看看劉啟中的脖子。寫完,將紙抽出夾子,壓在床頭櫃上的茶杯下麵。
  他隱身退出房門。但是走到外麵又折了回來,從洗手間取出小小一杯冰水,輕輕滴上床頭滾燙的燈泡。“啪,啪”兩聲巨響中,他如願以償地看到劉啟中躍身而起,站黑暗中搖搖晃晃。他這才暗笑離開。後麵的還有什麽看頭?可想而知。這傻瓜一定是抱著沉重的腦袋趕往發案現場。該,誰讓這小子害得他沒地方住。
  王動回去自己的套房,一徑先去臥室看看連城睡得好不好。不想,毛毯下麵沒人。他愣了下,環顧四周,笑道:“太後,請您鸞駕現身。”沒有回音,更沒人出來。他分出一個身子在房中央繼續喊“太後”,一個身子悄悄滑近大衣櫃,“嘩”一下拉開櫃門,竟然也沒人,卻在臥室門口一腳踢到一隻完整的玻璃杯。他隱隱想到其中肯定出了什麽問題。
  他不得不坐下來凝神思考。最近做什麽都太輕易,他已經無意中減少了思考的時間。好在,總算是有個人讓他能重新安靜下來思考。回憶一遍與連城睡前的對話,他心說,毫無疑問,連城懷疑他出去解決荷爾蒙了。他反而開心地微笑,終於,連城會因為他的出牆問題生氣。
  連城還能去哪裏?她最放不下她的綠化工程。以她的身體,當然隻能借助人間的飛行器。王動趕去機場,見一架去西北的高空穿梭器正好起飛。他大步追上,坐在機翼上往裏瞧。果然,看到隱身的連城坐在空位置上閉目養神,神情非常不愉。他迎風坐著看了會兒,微笑。但沒多留,立即起身飛往前站。無微不至地照顧好這個太太,早已在他骨子裏根深蒂固。
  連城安全落地,但不敢與人搶道,等別人走光了她才出來。機場的風很大,西北的夜很冷,她縮緊脖子被風吹得歪歪斜斜地出來,準備找個隱蔽地方變岀人形,再叫出租。
  沒想到迎麵迎來王動,張開一張大披肩把她裹在裏麵,一條堅強手臂穩住她的身體。王動隻關切地說了一句“你不要命啦”,可連城聽著卻想落淚。這樣老夫老妻式的見麵,卻在發生那麽多惡心事之後,王動怎還有臉做得那麽自然?他天生是個玩手腕的人。
  王動將連城抱進車裏,他坐進後開足暖氣,溫柔地問連城:“去你那裏,還是先在這裏找家店住一晚上?還是住一晚上吧,你需要休息。”
  “你也需要休息。”連城一語雙關。
  王動故作不知連城在說什麽,笑道:“那就去賓館,我已經定下一幢別墅,溫度可能已經打到三十多攝氏度了吧。這裏的夜晚比海南冷得多,海南都是開冷氣,這兒晚上得開暖氣。我剛剛從劉啟中那裏出來,他房間裏麵簡直冷得可以結冰。我無聊,給劉啟中現寫了一張條子,那麽多年沒親自動手寫字,有些字寫出來前得好好想想,可寫出來看著還是覺得缺了些什麽。你的字更難看,哈哈。”
  連城語塞,知道王動有意向她解釋,可人家沒做什麽,她卻誤會跑出來,才更顯尷尬,非常被動。她隻能強詞奪理:“你太關心劉啟中了吧,人家大男人睡覺你也去陪著。怎麽就不見你關心別人。”
  王動一揚眉毛,不容置疑地道:“我做人時候一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除了犯法的事不做。做妖時候我也決不會收斂。劉啟中不知好歹,對我的自由威脅太大,我隻有想方設法將他殺雞儆猴了,讓高層從此對我做的事視而不見,不敢再行插手。否則,你難道要我天天喝茶賞花做千萬年的寓公?不覺太沒勁了嗎?”
  連城不得不由衷附和一句:“天天喝茶賞花還真沒勁,我可領教夠了。可是,你還準備殺多少人才罷手?”
  王動伸手過去,摸摸身邊那硬是變得花白的頭發,這是唯一不會太感覺手感不佳的部位。“太後,你安心做你的大事業,別的都不用操心。我給你做最好的外圍保障,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跟你保證,一年時間,明年這個時候,那個劉啟中不會再像隻討厭的蒼蠅,嗡嗡嗡飛來找你查賬問你底細。”
  “你還是幹脆廢了劉啟中吧,我都懷疑他未來一年將生不如死。”
  王動哈哈大笑:“你也給我下套,我現在保護劉啟中都來不及,否則在你麵前一輩子都洗不清。不過我最主要的考慮,還是想通過這個警界最出色的劉啟中把事情做徹底了,把對方打壓了。免得倒下一個劉啟中,後麵千萬個劉啟中站起來,應付起來更麻煩,好漢不敵四手。”
  連城轉了半天眼珠,歎了聲氣:“王動,你太奸了。以你以前的智慧,配現在的身手,你不覺得勝之不武嗎?”
  王動被連城戳到痛處,忽然感覺自己確實有點無聊,以他現在的百變,他現在的來去無形,對付劉啟中還真是殺雞用牛刀。但是,他不會承認,他想了一下,便以不以為然的口吻道:“如果我們麵對的不是最強大最不測的大自然,我們又何需一個不受人間笨蛋幹擾的做事環境。有時候,一隻蒼蠅的縈繞可以被無視,有時候一隻蒼蠅可以破壞整個布局。我們以後動用的資金更多,更來路不明,難道你準備花去大多數精力造假帳製假象來應付層出不窮的調查嗎?做大事,必須預先運籌帷幄,爭取主動。”
  連城也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你本末倒置了。我做綠化,是為人與自然更和諧相處。照你的邏輯,不如把人這個破壞自然的罪魁禍物種首先殺光了,更加徹底幹淨有效。你不能看見什麽不順眼就想到殺,你得想想你做人時候有多珍惜生命。”
  王動雖然在心中說連城斷章取意,歪曲他的意思,但還說把反駁的話控製在咽喉之下,沒有說出。隻是勉強地保持微笑道:“聽你的,你不讓我殺人我決不會胡亂殺。包括以前,我殺的也都隻是該殺的人。”
  “什麽叫該殺,什麽叫不該殺?紅杏出牆見異思遷該不該殺?”車到了,連城翻著白眼追問開門出去的王動。
  王動打開連城這邊的車門,將她抱下來,哭笑不得地道:“太後,我以後不敢了。以後你即使天天給我看七老八十的模樣,我也天天拿你當親媽供著。”
  連城不由一笑,發覺自己剛才的話還真酸,忙閉了嘴。既然他說不胡亂殺,那就姑妄信之。否則她能怎麽辦?連她的小命都差點毀在王動手裏,她又無力阻止他。再說,王動是一個成年人變來的妖,他的觀念旁人哪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沒想到,走進別墅,卻見裏麵穿戴正經兒官袍的路苔生翹著腳在看電視。王動將連城放到沙發上,自己走到路苔生身邊抓住他手道:“正好,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一直抽不出時間。”
  “又想騙我法術?”路苔生一臉緊張。
  “哪裏。問你一件個人私事。”
  路苔生見王動一臉誠懇,便道:“我今天來是公事,我們就先公後私,你們兩個坐一起聽好了。”見王動像是要他先解決私事的樣子,忙連施眼色,要他去對麵坐好。某些時候,領導形象還是必須的。王動不得不聽話,坐到哈欠連天的連城身邊。
  路苔生這才滿意地輕咳一聲,展開一副大紅鑲金的錦緞軸子,再次輕咳,才念道:“嘉獎令:狐狸精連城,胸懷大愛,虔心綠化,環境治理成效顯著,惠及人類,著,立三等功,獎太上老君老窖金丹一枚。人精王動,疾惡如仇,鏟除貪官汙吏,整肅人間吏治,反腐創廉成效顯著,現給予天庭通報表揚,獎太上老君新爐九轉丸一枚。望兩位戒驕戒躁,再接再厲,再立新功。欽此。”
  連城和王動都驚得大眼瞪小眼,兩人將驚異的矛頭一齊對準王動的獲獎。連王動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枚九轉丸來得太過兒戲,他反腐創廉?他不由得看看自己這雙管不住的手,忽然哈哈狂笑。連城疑惑地問路苔生:“天宮法規是不是跟人間某地曾施行的小偷斬手指之類的XX教XX法規差不多,也講究以暴製暴?”
  路苔生電視看得多,人間的規則也知道得多,見問,有點尷尬地笑道:“天庭與時俱進,法規隨時根據現實需要修訂。今天的嘉獎令是我剛開會去得來。你們……就本著良心做事吧。”
  王動洋洋得意:“連城,你看,入鄉隨俗,我做的多好。來,你身體弱,先把金丹吃了。我的九轉丸你也吃了吧。”
  路苔生忙製止:“不行,給男仙給女仙的丹藥成分不同,不能混用。”
  連城巴不得身體早早恢複,可以擺脫王動,忙將金丹吞了。但路苔生卻不急著吃,將九轉丸放桌上,對連城說句“你早點休息”,便拉著路苔生出去。連城嘀咕一聲“鬼鬼祟祟幹什麽”,懶得管他們,自己找床睡覺。
  王動將路莫名其妙的苔生拉到遠郊,才肯開口問話。“城隍……”
  “不客氣不客氣,你還是照舊兒叫我老兒吧。你一客氣我心裏就發毛。”路苔生最怕王動又騙他法術。
  王動卻沒嘻笑,看上去有點吞吞吐吐。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問了句:“墨鴉以前成妖吃的是仙藥,還是妖藥?”
  路苔生抬頭回憶了一下,才道:“天下沒有妖藥,隻有仙藥。墨鴉的師傅觀月樓主機緣湊巧,得了天界之祖元始天尊親煉丹藥。本來凡人吃了太好的仙藥會暴死,但墨鴉吃了以後被埋在地底,藥力爆發被地母消散,他反而因此得道。但因他是被活埋,心中一團戾氣,才心有雜念走錯道路,成了妖精。若不是那丹藥,否則你說尋常妖精哪能如此法力無窮。小狐狸就比不上你。”
  王動低頭沉思了會兒,又問:“傳說妖精荒淫無恥,為什麽連城和我比正常人還正經?”
  路苔生一聽,頓時眉開眼笑:“我說把我拖這麽遠來問什麽,原來是荒淫無恥的問題。你殺人時候幹脆利落,怎麽問個問題就這麽不爽快呢?直說吧。”
  王動知道不把話直說,路苔生不會給他答案,隻得忍聲吞氣地道:“以前連城比人間的我正經,我有外遇,她卻沒有,這簡直不象聊齋裏的狐狸精。現在我也成了妖,我也沒了外遇之心,海南時候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比基尼美女一點色心都沒有,比當年人間五十多歲的我還正經。會不會墨鴉以前吃的藥裏麵有問題?”
  路苔生道:“這就是了。仙藥裏麵都有加料。神仙千秋萬載活下去,你說千年對著一個人,還不審美疲勞?但如果象人間一樣可以尋找外遇,千年萬年下來,男女神仙還不個個有了露水關係,天庭秩序還不亂套?所以,有些時候限製還是需要的。你還好,心中已經有了小狐狸,所以沒被天閹。很多神仙修道時候心思純潔,成了神仙後,個個心中沒有愛人,也無法再裝入愛人,就像……唉,不說了。小狐狸,滾出來,不許偷聽。”
  王動驚訝地看到連城從一塊巨石後麵出來,驚異自己居然沒發覺。“金丹效果竟然這麽快?”
  “廢話,否則怎麽叫仙藥。”
  連城神情複雜地看著王動,難怪他今夜早些時候忽然問起她有關墨鴉有沒有女友的事,原來不是玩笑。連城已經在後悔吞食金丹。如果真如路苔生所言,她以後心中究竟是該裝下誰?也難怪墨鴉出土後一隻追著她不放,原來除了千年的思念,還有仙藥藥力的作用。原因明了了,這事兒真是一點浪漫都沒有了。
  路苔生看著連城的表情,心知肚明。他湊過去對連城耳語:“你不同,你們狐狸精當年遭天遣,就是因為你們太聰明,找到可以變心的法術。而你的師傅,又是最具智慧的老狐狸。你如果不想……”他看看王動,“好好回憶回憶你以前學過的法術,加強練習。”
  連城掩嘴克製自己的驚呼,看著路苔生說完話,與王動打個招呼,滾滾離去。路苔生走得垂頭喪氣,不能愛人,隻有大愛,仙生毫無意義。連城再看王動,見他也正神情複雜地看著她,兩人對視好久,不約而同默默走回來路。
  回去,王動對著桌上的九轉丸神情複雜。這才明白,現在專心死心一心一意地對待連城,原來主要是藥力的作用,而不全是因他深愛連城的緣故。但想到自己在人間時候,二十年就會起了異心,現如今跟連城千秋萬載的話,這日子將何其恐怖。他看著藥丸,手卻不敢伸將出去。
  連城也緊張地盯著九轉丸,心中預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實。墨鴉如此對她,變了妖後的王動又如此對她,如果王動吃下這顆九轉丸,豈不是更加鐵心地一直追著她?王動現在的法力又這麽強,要命,那她以後日子還怎麽過?不行。
  她伸出手,按住桌上的藥丸,勉強笑道:“就像人不能吸毒一樣,我們妖的腦袋也不能受藥力控製。否則,我們豈不成了天庭條規的牽線木偶?這藥,我替你收著吧。你三思後,如果真想吃,再找我。”
  王動將手覆在連城手上,一點一點地用力將連城手下的藥丸掏出來,舉到眼前,看著藥丸異常沉重地道:“已經晚了,我已經全部換入墨鴉的血。不過,我享受現在對你的專一。而且,從我成妖後心中唯有你一個來看,你也應該明白我之前所真心愛也隻是你一個。”他將外麵的蜜臘擠裂,當著連城的麵將九轉丸吞下去,一笑,“不悔。”
  連城咧了咧嘴,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看得出,王動說不悔,可心中對未來也是非常迷惘。兩個人都沒有立功受表彰的喜悅,兩人都在考慮,麵對天庭強加給他們的一點不浪漫的仙家夫妻關係,他們該順從還是違抗?人間情侶發誓的永不分離,放到仙妖麵前,卻是成了災難。
  連城尤其感到災難深重。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建議:“城隍臨走前告訴我,我以前修習的法術中,有一種可以對抗仙藥的藥力,導致變心。我們……暫時互不見麵,我們明天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等我研究岀究竟是哪一種,而且真正有效的話,我來告訴你。”
  王動搖頭,“算了,你這人一向死心眼,你修煉的法術能有什麽作用。順其自然吧。我也困了,睡吧。”
  連城覺得有理,她對賭徒好像一直死心眼到現在,她的法術哪裏起過什麽作用?一時怏怏的。王動也是怏怏的,原以為是因為恢複體力恢複活力後,所以對連城死心眼地好,現在才知,原來來自藥力。這種理由多少讓人有些失望,於是對兩人的關係反而提不起勁,連城今天變美女也好,變老太也好,他都不會太在意。睡前禮節性地親親連城的臉頰,算是儀式,翻身就睡。
  這一陣連城睡得多,一早醒來。見王動還在睡覺,她支起身呆呆看了會兒。就這麽分別了嗎?照昨晚的低氣壓看,王動顯然是不會再如原先的那樣的緊追不舍。看來,仙藥不是讓人對對方愛得死去活來,而是斷絕大家對別人的綺念,隻好回家找自家老公老婆。這原本是好事,說明王動可能不會再如前幾天那樣的死纏爛打。可連城卻又有些失落。她胡思亂想了會兒,卻又不願深想,恢複年輕樣貌,俯首吻了吻王動,起身離開。
  王動這才睜眼看著連城窈窕的身影轉岀臥室。這本來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吻,但王動想到這親熱是與她昨天吃的金丹有關,她隻是一個被提線的木偶違心地做著偽夫妻的事,心裏跟吞了老鼠屎似的,便冷了一顆被吻熱的心。他也是個傲氣的人,與其如被打了激素的種豬種牛似的沒感情也可以親熱,不如不見,起碼落得個尊嚴。他看著連城離去,聽著腳步聲從樓梯消失,長歎了一聲氣。想起以前做人時候讀的一首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這裏的自由,除了身,還有心。心的自由才是最重。
  他估計,連城也是這麽想。兩個都是高傲的妖。
  劉啟中又是忙了一夜才回,筋疲力盡。回到賓館才有時間看那張莫名出現在他床頭櫃上的紙條。他也不知那是他昨晚睡前已經在的,還是睡覺時候有人進來安放的。但無論是他不在時候有人放進來,還是他睡覺時候有人進入,都是比較嚴重的事。尤其是後者。
  他累得眼前白茫茫的,小小的黑字仿佛都會跳動。他不喜歡把事情留到以後做,今天的事必須今天完成,才強打精神看那紙條。但是,才勉強看了一行,他立刻清醒,整個人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力氣,也不知從哪兒冒出那麽多滴冷汗,順著脖子往身上流淌。
  “我來看你了,你正睡覺。不過無礙,我隻是來考察你的脖子,並不想與你言語或者拳腳交流,因你不是對手。我已經擰斷不少脖子,對這一行當已經有些心得,但是本著精益求精的精神,我開始喜歡研究人的脖子。當然,最喜歡的是美女的脖子,柔軟細膩,骨骼柔軟,彎曲的角度恰到好處,猶如天鵝,最容易著力。最討厭的是矮壯者的脖子,他們的脖子短而且粗,槽頭肉肥厚,有些簡直無脖子,令我無處著力。擰他們的脖子,必須一手墊在頸後,一手拍下前額,非常累贅。簡直損及‘擰’之一字的美感。我今晚實地考察了一下你的脖子,粗壯有力,但並不短,多肌肉少脂肪,頸椎靈活無關節損傷,符合我的目測,是條極具挑戰性也極具吸引力的好脖子。我粗略設計了一下,結合我手指長度與你脖子的周長,一把擰斷具有一定難度,但是,可以先以大拇指捏碎你的喉頭,縮小你脖子的周長,然後徐徐以圖之。為此,我必須精確掌握適當角度對你發起攻擊。你應已經猜知,我的攻擊會來自你的左首。但是,在你確知我的進攻路線之後,你能避開我嗎?我想,你心中已有答案。你是個有趣的對手,是我遇見過的智力和精力綜合指數最高的人,我喜歡看著你追著我跑。這封信,寫於你接到出警信號卻依然不醒的時候,等下我會叫醒你。如果我願意,我會再見你。”
  鬼魅!隻有是鬼魅!看完紙條,劉啟中心中隻有一個結論。他已無法入睡,不能閉目,閉目就感受到一隻冰涼的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他電話給當地警局,安排下工作,當即乘穿梭器回家,也暫時不去北京了。天哪,他還去做什麽?他哪是那人的對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稀裏糊塗地摸上了羅娜家的門,兩家都是單身公寓,格局差不多。打不開鎖,門卻開了。他在門口扔下行李,輕車熟路迷糊著眼睛就走去大床,還以為是自己的床。趴在氣味芬芳的床上,終於有了安全感,終於睡去。
  羅娜看著這個自說自話躺她床上睡覺的大男人火冒三丈。不得不去抱走正在床邊玩耍的孩子,怕這人掉下來壓著孩子。再看這人,兩個多月不見,又黑又瘦,整個人像是脫了型,顴骨高了,眼睛陷了,衣服又臭又髒,人也是又臭又髒。不到十分鍾,整個小小房間,全是劉啟中的汗酸味。羅娜氣得想推醒他,可是這麽臭的人,她隻得拿腳踢劉啟中沒脫鞋的腳,卻毫無效果。隻怕扔他到十字路口,他照樣睡得呼呼作響。
  鵲巢鳩占,羅娜隻有避走。否則,又是空氣汙染,又是噪音汙染,如何消受。
  羅娜不是沒有想過報警把這個白闖蠻人趕出去,但她顧慮重重,一個是弱女子,一個本身就是警員,報警?會得到什麽結果?再說,這個劉啟中不管是什麽企圖吧,總是非常幫忙的,她總得給人幾分麵子。羅娜不得不抱著孩子在外麵遊蕩了一天,直到夜幕降臨,蚊子圍繞,才回到家裏。幸好天氣已經稍微轉涼,孩子很喜歡公園的大草坪和綠蔭。
  原指望劉啟中睡了十來個小時應該睡夠,現在已經幡然省悟,悄悄溜走。可是打開房門,依然是衝天汗酸臭,充耳呼嚕聲。羅娜耐心耗盡,將冰包從冰箱裏取出來,拿廚房紙包了,壓劉啟中臉上。羅娜放冰包時候被懷裏的孩子稍微幹擾,冰包滑到劉啟中脖子。沒想到,效果好得驚人,冰包落,劉啟中跳,羅娜驚恐地看著劉啟中以鯉魚打挺之勢飛躍而起,他站穩時候,一枝黑洞洞手槍已經對準羅娜。
  “怎麽會是你?”劉啟中睡眼惺忪,可眼底卻有精光閃現。他並沒放下手槍,他剛才清晰感受到脖子間的冰涼。
  羅娜被劉啟中手中黑洞洞槍口嚇得花容失色,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幹嗎?”
  而劉啟中這時也已經看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收回手槍,疑惑地問:“我怎麽會來這裏?”
  “不知道,你一早闖進來一直睡到現在。”
  劉啟中的耳朵一下燒得通紅,老大漢子對著嬌小羅娜手足無措,隻會一疊聲地連連說“對不起”。
  羅娜性子一向溫順,見此也不便太多指責,溫和地道:“你看上去很累,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你的行李扔在門口,我沒敢動它。”
  劉啟中忙道:“對不起,多謝,多謝。我累迷糊了,昨夜又是通宵,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他看看自己一身髒汙地衣服,再看看被他睡岀黑痕的床,心中哭笑不得,怎麽會亂闖到羅娜的家?
  但不等他多說,剛打開的手腕電話又有顯示,“連城已回綠化基地。”
  劉啟中站那裏發暈,去,還是不去?但是,連城顯然是一條極其重要的線索。而且,又出現在這麽關鍵的時刻,昨天,他們剛搗了抱狐狸男子的老巢。
  劉啟中悶悶地看著羅娜關閉空調打開窗戶通風,想了半天還是決定過去。一個好覺睡下來,早上驚恐與沮喪消失不少。他立刻下手訂下趕往西北的機票,不得不再次厚著臉皮向羅娜要求:“羅小姐,我得立刻出發,來不及回家,嗯……借用一下你的洗臉池行嗎?”
  羅娜看看劉啟中脖子都害臊得通紅,不覺好笑,沒想到這個做事時候雷厲風行的警官還是個會臉紅的,忙道:“時間來得及的話,還是衝個涼,你好像剛從泥水堆裏滾出來。”
  “謝謝,豈止是泥水堆……你看頭發都燒焦好多。不好意思,那就……”他忙打開行李箱,取了衣服進去小小洗手間。羅娜在他身後目瞪口呆,天哪,此人從事的工作怎麽如此危險。但想到那天在森林公園正好遭遇林家滅門,劉啟中當時的迅捷反應,這樣靈活的人都會被火燒焦頭發,不知他昨日麵對的是怎樣的危險。難怪累得老眼昏花,連家都摸錯。羅娜不再責怪劉啟中的胡鬧。
  劉啟中幹幹淨淨出來,頓時精神煥發,一身朝氣。他將髒衣服一卷收進行李箱,沒想到羅娜遞給他一盒三明治。他來不及多說什麽,接了餐盒,連聲“謝謝”地飛快上路了。一路隻是在想,闖禍了,把人家小小的房間弄得烏煙瘴氣,回頭,已經一個人照顧孩子忙得暈頭轉向的羅娜該如何平添麻煩。
  但上了速度最快的高空穿梭器,劉啟中一邊吃著羅娜給他做的並不美味的三明治,一邊又一頭鑽入千頭萬緒的案子。在目前略有變化的形勢下,該如何調整原先設定的與連城的對話?美美睡了近十個小時,現在思緒異常清晰。
  出來機場,劉啟中先聯係當地警局索要以前布置的有關綠化工程帳目分析,連夜趕工閱讀出來,查找線索。但是,如他所料,帳目一清二楚。他早就想到,對方主動提供的帳目肯定已經擦幹抹淨做足手腳。
  他所需要的隻是陳樨資產拍賣所得與綠化工程投入之間的數字差距。但是他看到的,是投入稍稍高於官方提供的陳樨資產拍賣所得。這個數據,對於富貴人家而言,掃掃屋角便可得到。如果說綠化工程因為資金用完而停止大規模動作,理由完全成立。而如果裏麵真有貓膩的話,起碼,帳麵顯示天衣無縫,高。
  劉啟中稍事休息,清早趕往綠化工程。
  連城看到劉啟中的那一刻,已很能體會王動為什麽恨恨不絕地叫劉啟中為“尾巴”了,這已是人類能反應靈敏,跟蹤而來的極限速度。其他農婦都已上工,基地空蕩蕩隻有她和劉啟中。
  劉啟中沒想到如此窮山惡水的地方會見到如此炫目的美女。大眼睛小嘴雪白皮膚,好像很多美女都是這樣,可眼前這個卻能讓人一顆心忽地一下飛到高空,扯得五髒六腑隱隱地疼,而後悠悠落下,落下,低到塵埃裏,隻望能得美女偶爾的一次淡淡回眸。對,他們都有如此超凡絕俗的美。很多非常尖銳的問話噙在劉啟中嘴裏,無法狠心問出。
  對坐半晌,麵對忙碌於電腦上麵的連城,劉啟中終於問了句:“可以拍下你的照片,給一個人辨認嗎?”
  “請便。”連城並未抬頭,隻忙於處理她受傷兩個月來堆積下來的帳單。心中隱隱煩躁,不錯,王動說得不錯,為了應付人類查賬,她得因此投入多少不必要的心力。她除了初出道時候坐了一次辦公室,其後與人不很接觸,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或者權高位重,不大擅長於與人打交道。即使大規模綠化時候也是當地政府出人指揮工程,她不用太多出麵。但是結束後,她不願應酬官員們的迎來送往,幹脆讓連城消失,留開心嫂管家。可是每月產生的帳目讓她有點頭痛,痛感人類的事太羅嗦。不知道王動如何處理他的西北農業集團帳目。此人詭計多端,總有出人意表的好主意。
  劉啟中著手把連城的照片傳給羅娜。連城聽劉啟中與羅娜談話,不由驚異地抬眼看向劉啟中,搞腦了,這個正抓著陳樨的尾巴不放的警官居然愛上陳樨的舊情人了。如此不知不覺放溫柔的語氣,明眼人誰聽不出?她暗暗掐指算了一下劉啟中最近的行程,不由一笑,天,都混入人家香閨了。哪天遇見王動,可得嘲笑一句“貴圈真亂”。
  劉啟中打完電話,抬眼看見連城對著他一臉笑意,不由心矜蕩漾,想看,又不敢多看,忙低頭摸岀自己的電腦,幹咳一聲準備問話。沒想到對方卻比他快上一步,柔柔開腔:“劉警官,羅小姐和孩子好?”
  “好,挺好。”劉啟中像是被踢爆隱私似的,異常尷尬。“我……”
  連城揮揮手製止劉啟中發問,而是開門見山地道:“我知道你需要了解什麽。我有配合你們調查的義務,但我也有拒絕的權力。我隻想說,請你放棄對這兒關注,不要給我製造工程之外的人為麻煩,而我可以向你保證,工程所用資金來路清楚。”
  “那麽,在這裏發生的開心嫂的失蹤和騎單車旅行者的失蹤,你可以給我多少解釋?”劉啟中索性推開原來構思,單刀直入。
  “我有聽說。”
  “我們無法確定開心嫂與你的真實身份,請問……”
  “無可奉告。”
  “海南……”
  “依然無可奉告。劉先生,提醒你,我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在可以使用假話的地方,我選擇無可奉告。再說一遍,我在這裏主持工程,其中沒有任何違背法律法規的行為。如果你非要將莫須有的人和物與我牽在一起,我不願意硬性對抗,隻有玩失蹤。你看這個。”連城懶得與劉啟中周旋,人和妖,妖勝了也是勝之不武。
  連城用遙控打開投影屏,調岀一張衛星俯拍地圖。“你看,這裏是我們所處的大片戈壁。你們大約隻知道塔克拉瑪幹沙漠是寸草不生的地方,是需要治理的區域,但不知道生態更為惡化的這片戈壁灘。”她標出這一大塊區域。“而我已經投入所有資金換得的隻是這麽小小一塊的初步綠化。”她用綠色渲染岀大約十分之一的麵積。然後她一邊畫一邊繼續講演。“未來,我將籌措資金在此N號冰川下建立小型水庫,避免寶貴雪水在地表無序徑流中大量無效蒸發,保證未來工程供水的有序利用。然後,以此水庫為基點,放射性擴大綠化。你請暫時不許插嘴。”
  作為一個經曆三世的狐狸精,連城自有她的威嚴和果決。“這張是一年前的衛星圖。一年前我來這裏的時候,天空沒有飛鳥,地麵沒有爬蟲,這裏是死寂的土地。而其實,大自然的生與死隻間隔一張薄紙,捅破這張薄紙,頑強的自然界會奇跡般地自動修複她身上的創傷。我們才開始一年,可是,除了我們栽種下的檉柳和駱駝刺,我們已經發現自然為自己增添了沙蔥,麻黃,芨芨草等物種,也已經有不少動物物種搬遷至此。早上,這兒已經可以聽見鳥鳴,這兒已經不是死地。而捅破薄紙的,是我們從事的綠化工程。利害關係我已經全部陳述給你,劉警官,未來,在你有所動作前,請仔細斟酌,為這片土地。今天是我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願意接觸你,未來,除非你執行任務強行查封綠化基地,否則,請你不再上門,我拒絕幹擾。”
  劉啟中辦案,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赤裸裸的拒絕,別人最多是說一句無可奉告,請找我的律師雲雲,而眼前這位美女則是清清楚楚在他麵前畫出跑到,指點於他,不得越線,否則如何如何。但是,劉啟中豈是無原則的人,他當然明白綠化工程的偉大,但是,他作為一個執法者,他不能放過任何犯罪行為。他非常克製地道:“連小姐,作為人類,大自然的一份子,我非常感謝你為綠化所作的努力。你也請相信,我的調查絕無惡意,我們既需要一個和諧的自然,我們也需要一個和諧安定的社會環境。但是,請你作為一個工程負責人,為在你負責區域內兩個人的失蹤案配合我們的調查。”
  連城什麽都不回答,隻是起身,打開門,嚴肅地說出一個“請”。
  劉啟中出師未捷身先死。
  連城厭惡地看著劉啟中出去,心說死腦筋的人真多。她除了綠化,什麽都沒做,可就是馬失前蹄被王動在區域內玩了一把兩人失蹤,這就被劉啟中盯上。如果三天兩頭有人如此上門羅嗦,她以後還做什麽事。她厭惡地推開桌上的電腦,真煩,還得為了做好事而造假帳,人類做事不能簡單一點直接一點?好事就是好事,都不長眼睛看看不用腦袋想想嗎?每天街上那麽多小偷那麽多騙子怎麽就沒人去管管?
  她需得走到陽光溫室勞作一番,才將厭惡丟棄。回來房間,打電話給王動,告訴他劉啟中來找的事。隻需如此點撥一下,其他王動自然會掐指計算劉啟中問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王動告訴她,他開始主動插手劉啟中的調查,不再被動被劉啟中趕著走。他讓連城安心做自己的事,其他什麽都別管。王動說,他準備未來一陣白天忙案子,晚上炒期貨,不久會有來路清楚的錢轉入綠化工程帳戶。
  如此簡短通話,掛下電話的時候連城非常不能適應。總覺得其中少了點什麽似的。
  王動放下電話也是悵然若失。他對著正午的太陽發了會兒呆,轉身走進忘機的土地廟。
  忘機這個老實人笑得很詭異,王動沒心情搭理,坐下便談要求:“道長,我要學讀心術。因為有警員盯上連城綠化工程的資金來源,然後查上我和連城的身份。你知道,我和連城的身份芯片都是偽造的,雖然戶籍電腦裏有我們的全套資料,但他們如果深入查下去,查到我偽造學曆的學校,找到所謂的同學一問,我和連城的身份就得徹底宣告作廢,綠化工程得就此擱淺。你教我讀心術,我可以隨時根據調查需要扮作王動連城的親朋好友為我們兩個製造社會身份。也或者這事你和路城隍幫我去讀心,幫我們去偽裝,也行。”
  忘機連忙道:“要我幫忙是沒問題的,可是你們人類考慮問題太沒路數,很不直接,我理解起來有困難。這件事還是你自己去做吧。讀心術的事,我問問路苔生。”
  王動想了想,道:“你提醒我了,因為這個案子的調查是中央直管的,所以調查安排的範圍很大,可能涉及全國各地。到時還得你和路城隍配合扮演幾個人。”
  忘機作法召喚城隍路苔生,完了才回頭對王動道:“那是肯定幫忙的,你看天庭也支持綠化工程,上回的會議精神裏麵,就有要我們全力支持配合你們搞綠化的意思。說這是造福人類子孫後代的大事。但有個問題,我和路苔生都比較單……”
  門外一聲重咳,打斷忘機的說話,路苔生走進來,借著笑道:“我和忘機都不清楚王動你們的安排,所以有需要我們配合造假的時候,王動你得根據劇情給我們準備好台詞,我們全力配合。”路苔生是堅決不肯承認他和忘機比較單純的。尤其是在下屬小妖麵前。路苔生進門之後,也是神情怪異地笑嘻嘻地仔細觀察王動的臉,可是比較失望,沒看到他想看的。
  王動看在眼裏,心中奇怪,忘記和路苔生今天都神神叨叨地幹什麽?但考慮到神神叨叨本來就是屬於神的專利,他也懶得追究了,再說,他有更要緊的事要做。他微笑道:“我沒想到你們這麽信任我,那我也不客氣。為了避免在很聰明的劉啟中麵前露出馬腳,你們所有的言行必須由我們三個聚一起同意策劃,然後照章辦事。來,事不宜遲,你們先把讀心術教我,然後忘機道長立刻去海南警局了解他們的小組分工情況,緊緊盯住,隨時電話給我匯報最新進展。城隍去跟住劉啟中,看他離開連城後委托當地警局做什麽。這些都是我盯住劉啟中一個人後無法全麵顧忌的,需要你們配合。”
  路苔生和忘機都是平日裏懶散慣的,一下被王動分派了敲上“立即”標記的任務,不假思索轉身就出門辦事。但立刻被王動追了好久才叫回來路苔生,原來他們丟三拉四忘了傳授讀心術。路苔生看王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生了一點好心,幹脆把千裏無線牽通話術教給王動,以後王動想跟誰通話,都隻要祭起這法術,直接講話傳到對方耳朵裏。王動心中暗喜。
  路苔生傳授完畢,立刻轉身又要走,但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回來笑嘻嘻地對王動道:“你們……你這麽幫著連城做綠化,是不是你們兩個重歸於好了?這仙藥靈驗吧?”
  王動終於覺察有詐,不動聲色地道:“這仙藥可能被人做了手腳,我和連城現在見麵都不願意。”
  “什麽?怎麽會?你不願見連城還是連城不願見你?”
  “彼此不願見麵。城隍,不會是你動了手腳吧。”王動眯起眼睛,神情警惕,隻差一點目露凶光。
  路苔生狂飛逃走,一邊跑一邊用千裏無線牽大聲告訴王動:“仙藥就是仙藥,我說男女有別是假的,我還不是想幫你們一個忙讓你們找借口在一起嗎?”
  王動狂怒,呸,他吃虧就吃虧在才成妖不久,不懂那麽多天庭規矩,才會上當受騙。“你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們要什麽借口?”
  “不是你要借口啦,是小狐狸要借口。你對她那麽好,她快死時候你的元神都快碎了一半,她心裏也有你,可是又恨你以前出軌,你怎麽求她都不肯妥協,我想有了仙藥這個名正言順的借口她不是可以乖乖跟你在一起了嗎?她不就是需要一個台階下嘛。我跟忘機一說他也說好。你別不領情,我是為你好,那些電視裏都是這麽在演的。”路苔生覺得非常委屈,這什麽世道嘛,神仙還得躲著妖。
  天,原來是這樣,難怪他和連城吞了藥丹反而被心理打擊得更沒感覺。這麽說來,他對連城的好不是因為藥力作用了?那麽連城昨天早上離去時候的一吻也不是藥力促就,而是真心對他?天哪,眼前一片光明。
  路苔生不知道王動已經樂而開笑,一徑地繼續解釋:“我和忘機可憐你啊,所以大力幫你的忙。你自己還不覺得,我和忘機看得清楚,那天你元神碎了一半,如果小狐狸活不過來,你也隻剩半條妖命。我們兩個看著小狐狸長大,最心疼她落單,否則你再可憐我們也不會幫你。這回沒騙你,要不我現在就跟連城解釋去?”
  王動連忙道:“不用,不用,這種夫妻間私人小事還是我跟她說比較好,免得她難堪。你快忙你的去。”
  路苔生覺得有理,見這回他好心辦壞事,王動沒太生他們的氣,心中大大鬆了口氣。這個王動,生氣起來還是挺可怕的。不知小狐狸怎麽受得了他。
  路苔生說的話雖然情真意切,但王動並不全信,他等路苔生不再嘮叨著騷擾他,一個人翻來覆去地思考之後,才斷定路苔生今天所說的話沒假。因為別的不說,連城以前沒吃仙丹已經如此一心一意,怎麽會吃了仙丹後反而多思多想了呢?原先以為的所謂藥效完全不是如路苔生所言,而是他們兩個自己心慌意亂之下的臆測。這真是一件好事。王動決定暫時不與連城說明,或者,路苔生和忘機的謊言仙丹真會成為連城放棄恨他回他懷抱的一把絕好梯子。
  但是,憑做人五十多年的經驗,王動是打死都不會相信路苔生說的因為可憐他和小狐狸才大力幫他這個理由。他更願意相信,他們肯幫他,那是因為他得了天庭反腐創廉的嘉獎,作為分管華東六省一市的城隍很有麵子。神仙們都可以把他們看著長大的連城騙進他懷,他們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人性狡猾,人性功利,神仙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否則,今天他要他們幫忙,他們怎麽能答應的如此痛快?還不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是為他們自己為他王動增加政治資本的機會。
  王動不屑地“哼”了一聲,明白自己未來需走的路子。既然天庭允許,不,讚賞,為了立足,為了不受忘機路苔生之流土頭土腦的三流神仙的管製,比如昨天連一顆丸藥都得受他們低級蒙騙一下,他就得把這條反腐之路走到底。人有人格,妖有妖格,他一向為人不服管製,老爹管他他都反抗,做妖後,豈能低聲順氣?不!他需為自己創造身份,創造可以天馬行空的環境。
  很簡單,他做人時候接觸的貪官太多,稍微整合排列一下,夠他天天發揮一次。包括現在的西北農業股份公司,因為他不答應副市長的應酬,他的公司現在成了人家的眼中釘,上上下下都給他小鞋穿。但是,他不能一下手就去那裏,免得被劉啟中發現馬腳。這個劉啟中!王動煩他煩得要死,恨不得拿他當蒼蠅拍了。不過也佩服他的大膽,如此被用“脖子論”嚇唬一通之後,此人竟然沒有退縮。
  但是王動計算出的劉啟中在羅娜那裏狂睡的一幕讓王動有點生氣,羅娜也太軟弱,怎能引狼入室。而且,終究是有點酸溜溜的,即使他與羅娜沒什麽感情,但總有一段過去吧。可他不敢有任何表示,連城一雙眼睛也緊緊盯著那裏呢。算,以後看見羅娜的相關事宜,一概跳過不看。
  王動自嘲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做妖後反而成了不折不扣的氣管炎。
  正想著,有人輕輕敲門。王動沒搭理,他現在隱身呢,凡人誰看得到他。但是敲門聲不屈不撓地繼續。他隻能抬頭。下午強烈的太陽光從土地廟後窗射入,來人隻見王動背後沐浴陽光,神情慵懶地坐在小廟中間的蒲團上,可是,輕薄柔軟的雪白襯衫微微貼緊他的細腰寬肩,胸口,那邊有三顆紐扣沒扣,隱隱露出蓄勢待發的黝黑肌肉。天哪,這是何等魅惑的妖精。
  王動眼裏,看到一個花癡一樣倚門而立的美女,顯然,這個美女看得到他,估計又是一個土頭土腦的三流神仙。王動微微一笑,戲謔地問:“來者可是大仙?”
  “不,不,我隻是個小仙,我來看我的忘機哥哥。我是江蘇土地幽若,前身是水妖精香溪魚,現在成仙啦。你就叫我幽若好了。”幽若扭扭捏捏走進門,遠遠離著王動坐在門角,一臉害羞,相看還休。
  王動好笑地問:“妖精也能成仙?土地不都是土地爺嗎?”
  幽若忙道:“沒啦,土地爺隻是一個官名,就像縣太爺一樣。現在社會開放了,天庭改革了,女仙也占了半邊天,提拔仙官的時候,現在除了考學曆考外語,還側重提拔女仙呢。妖精個個前身是什麽?”
  “人。”
  幽若聽了眼睛一亮,好酷,對著美女還有定力就這麽簡簡單單回答一個字。她笑道:“我前身是鯉魚,所以是鯉魚精,忘機哥哥有小朋友是狐狸精,你前身是人,那就是人精。啊呀不對,人精是特指,要麽叫你人妖。”
  王動心中一聲呻吟,天,這就是可以管著他的神仙,神仙就是這麽白癡。他是什麽人,竟然還得受這種人騷擾。以前,哎呀以前,誰敢在他麵前如此花癡?連城就不會說出這麽白癡的話來,首先連城話沒那麽多,其次連城沒那麽小白。他理都不要理這女仙,本來還想在土地廟再坐會兒,將剛學的兩樣法術修習一下,現在被煩死,摔袖就走。
  幽若見王動招呼不打墨黑著臉走,後麵看著他狂流口水,天,真酷斃了。這麽有性格的妖,哪兒找
  幽若哥哥也不要找了,瞪著眼睛遠遠跟著王動。他去哪裏,她跟到哪裏。於是,王動隻要回頭,就能看到幽若鬼鬼祟祟跟在後麵,好好一個美女,花癡起來,隻差嘴角滴下口水。傍晚時候,王動終於被跟火大了。
  他隱身倚在橋頭,索性不走了,冷冷站著看也不敢往前一步的幽若,心說真是色膽包天又膽小如鼠。不由想起以前連城與他,他從來就被人怕,但是連城從來沒有怕過他,而且……連城如果喜歡他,就一個電話叫他過去,多麽幹脆。這才叫有型有格的美女。神仙居然不如妖精。也不知天庭提拔篩選神仙的標準是什麽,會不會是武大郎開店。怎麽一仙不如一仙啊。
  他都不願看幽若,隻朝著幽若的方向伸出手指勾了勾,幽若看見就驚呼一聲,手指指著自己問一聲“我”,見王動根本就不看她,她猶豫了一下,擴胸深呼吸,才敢小步小步走過去。王動眼角餘光掃到,又是不屑,有格的美女自信得不行,就像連城,即使心中也有他,可是因以為這是藥力所致,她就偏不俯就,驕傲地選擇離開。連城哪會像眼前這個幽若那樣拿根手指勾勾就可以招來。失去了,才知她的好。
  王動顧自想著連城,臉上似笑非笑,眼睛裏帶著傷感,理都不理被他勾到身邊的幽若。幽若卻在旁邊看呆了,天哪,強硬的男人若是帶點傷感,簡直跟鐵青的青山繞一帶煙嵐一樣迷人。
  終於,幽若看到王動的眼睛轉過來,她忙挺起胸膛,掛上最美麗的笑。
  “你……?你真憑本事背岀神三條仙八條?而且你背岀天庭的曆史?”
  幽若從王動的口氣裏聽出不信任,她很受傷,急著分辯:“我真的背岀神三條仙八條,真的,我背了一百年呢。天庭的曆史最好玩了,比《西遊記》還好看。真的,很容易的,你想報考神仙的話,我做推薦人,我幫你去拿資料。”
  王動居高臨下地看幽若一眼,對幽若的回答不置可否,打鼻子裏哼岀一句話:“我得去喝杯咖啡。”說完就大步走了。幽若聽出王動不信她,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跟在後麵氣惱地大聲背誦冗長的神三條仙八條,也不管王動聽不聽。她太生氣,一百年的努力竟然不被信任,王動以為她靠上仙班是作弊得來的嗎?她要拿行動證明自己的能力。
  王動並沒用妖家法力,隻是如平常人似的大步流星,夜風之中,越發顯出他的身姿卓爾不群。幽若在後麵牢牢跟著,緊緊保持一米距離,當然,這對她來說輕而易舉。而且,背誦神三條仙八條也是輕易得很。等幽若背完,兩人正好走到一家咖啡店門口,以往,幽若經過咖啡店的時候總是對著裏麵的糕點垂涎欲滴,而今天,誘惑更加一重,她都不知該看美食還是美男,但幾乎隻經過零點零零漆秒的鬥爭,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美男。而美男正好停下美腿,回頭衝她微微一笑,“幽若,你背得岀,但是你做到了嗎?”
  “我當然做到了,否則怎麽可能被外派做地方大員?”幽若心中無比自豪,終於有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王動卻是揶揄地一笑,道:“仙八條第三點第七十二句是什麽?”
  “是……”這種攔腰取一句的招數太損,幽若不得不默默從頭背起,但看著王動走進咖啡店,忙也跟進去坐王動對麵。終於背到仙八條第三點第七十二句,幽若春光燦爛地笑道:“未經批準,不得向妖界人界鬼界透露神三條仙八……”幽若額頭的冷汗雨滴一樣地流了下來,要命,她做了什麽?找死了。
  王動卻是自若地取來一杯冰咖,一邊兒不動聲色地看著幽若揮汗如雨,看著城隍路苔生從遙遠的地方趕來,帶著兩個天兵,將幽若押回天庭關暗室。臨走,幽若奮勇回頭用嘴型告訴王動,“等我”。王動也不挪窩,就在原地等著,心中慢慢消化幽若背給他聽的神三條仙八條。原來,《西遊記》《聊齋》都是書生胡說,一點不靠譜兒,還是《封神演義》比較對頭。咳,差點被誤導,難怪總是受路苔生忘機之流的欺騙。而且,原來還有那麽多他想都想不到的法術。看來未來路任重道遠。
  但是,王動等的是路苔生。憑他做人經驗推斷,泄密者會被處理,而有意無意聽到秘密的人也會被盯上,甚至被處理。何況,幽若泄的是最神秘的天庭的密。他與其開始逃亡,東躲西藏,不如泰然自若地等候處理。首先,他哪是天庭的對手,其次,他所作所為天衣無縫,他看上去也是個受害者,甚至還是好心提醒幽若不要打嘴的人,對於被動犯罪的人,隻要態度良好,一般都會得到寬大處理。王動押寶。
  果然,不久,路苔生大汗淋漓而來,一見王動原地等候,如釋重負,對身邊的一個白胡子天官道:“你看,沒錯吧,我就說他不會走。他又沒做錯事,幹嗎要溜?”
  白胡子天官也是笑嗬嗬地對路苔生道:“大家都知道你辦事是最靠譜兒的。”忽然湊近路苔生耳語幾句。路苔生連連點頭。兩神心照不宣地笑。白胡子天官和藹可親地坐到王動麵前,就是剛才幽若的位置,溫和地道:“都聽說了,華東六省一市出了兩個好妖,今天才得見到,幸會幸會。”
  王動心裏明知這個時候應該像做人時候遇見官僚得好好應酬恭維一下,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不爽,懶得說話,隻看著白胡子天官微笑,甚至笑意沒到達眼睛。路苔生在一邊看著道:“我沒說錯吧,他就是這麽個隻做不說的主兒,不會花言巧語,做事時候急眼兒了還會跟我們打架呢,是個實在妖。好在我們都理解。”
  王動聽了差點笑噴。這說的是他?他怎麽都不知道自己是實在人?
  白胡子天官道:“這樣好,這樣好,少說話少犯錯,咳……”他說到這兒,有些扭捏地看向路苔生,從袖筒裏掏出一張紙交給路苔生。路苔生見了眉開眼笑道:“你放心,包我身上。”天官也眉開眼笑了,起身對王動道:“沒你的事,你好好辦差,咱家走了。”說完就不見了。王動心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隻是心頭很不舒服,活那麽多年來,怎麽到現在總是被個神仙隨隨便便地教育,老虎不吃人,當他是病貓嗎?
  路苔生看著天官走了,才作勢抹一把汗,歡快地對王動道:“幸好幸好,你躲過一難……”
  王動伸出手,打斷路苔生的廢話:“拿來,我今晚就去做了。不就是幾個殺人指標嗎。”
  路苔生一愣:“你怎麽知道?”
  王動道:“做人靠自覺,撥一撥動一動的是蠢材。”自己心中補充一句,否則天官會對他那麽客氣?在神仙眼裏,妖是低級動物,是凡人眼裏的民工。隻有需要的時候,所謂的高級人才會喊一聲師傅,遞一枝煙。剛剛幽若背的天庭規條中對妖精這個弱勢群體的歧視,差點讓王動氣炸。但此時他能如何?撲上去把路苔生的脖子扭了嗎?他扭得了?唯有怒火在王動胸中燃燒。
  路苔生不知,開心地將紙條遞給王動,笑道:“好好幹,你會成功的。哪天我推薦你加入升仙學習班。”
  王動不語,他才不要成仙,如果神仙都是路苔生忘機幽若這路貨色的話。反而他見過的唯一的妖,是他心中的最美。接過路苔生手上的紙條,他說聲“你也幹活去”,半杯已經溫熱的冰咖都不要了,旋風般出去。路苔生撫撫胸口,放下心來,他在天官上司麵前拍了胸脯,可真有點擔心王動不接手,他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再犧牲一兩條法術換取王動的出手。他哪裏想到,王動現在怒火中燒,正想著殺人,巴不得有人可殺。
  王動走出咖啡店才打開紙條觀看。見紙條上寫著,“多行不義必自斃:涉黑集團首腦包文龍,A省B市C區D街N號。極其保護傘,B市警員綽號包黑天。”看見這兩個名字,王動忍不住想笑。生命中總是還有幾絲亮色的。但他不免生氣,劉啟中們追著他這個被天庭表揚的不放,卻任由包黑天們橫行不法,害得天庭不得不祭岀天遣,真是黑色幽默。看來天庭主事的頭腦還是比較清楚。
  但是,進入包文龍房間的時候,王動卻硬是按捺下了殺人的衝動,他看到的是一屋子的簡陋。他不得不坐在一邊對著躺床上睡覺的包文龍仔細追究一番人生軌跡,卻發現,這個涉黑老大,賺來的好處,包括錢和權,一手進一手出,一半進了包黑天為首的保護傘們手中,一半進了手下兄弟們的手中,反而自己吃光用光,好像早就等著天遣的那一天。麵對著包文龍,王動不由想到自己的現狀。他現在算什麽?與包文龍何其相似。他如今作案無數,得來好處準備給予連城,一半給了忘機路苔生作為加官進爵的資本,而他卻成為罪魁禍首,將是未來的第一清算對象。
  原來,他不知不覺中成了出頭鳥。雖然是時勢所然,但是他就跟這個包文龍一樣做個冤大頭嗎?為了連城他願意,為了忘機路苔生等,他不願。他們,算什麽鳥!
  包文龍的脖子粗而且短,但是,這回王動卻忘了按照給劉啟中所留紙條上所寫的最佳設計,用上兩隻手,他正想著心事,所以若有所思的隻用了拇指和食指,動作緩慢,包文龍成了死在他手下死得最痛苦的人。完事後,王動才意識到不同,他隻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仿佛是衝著劉啟中微笑。瞧,即使沒有合理的角度,兩枚手指照樣收拾一條人命。
  一不做二不休,王動紅著眼睛,一夜之間,飛遍全城,將保護傘和涉黑集團主要成員全殺了。黑白無常最後不得已,隻能跟著他疲於奔命,一共二十四條人命。完事時候,已經是早晨。他現身在市中心的綠化廣場,看鴿子漫天飛舞,早起的孩子趴在噴水池邊玩水。他隻覺得今天下手的兩枚手指很髒,說不出的髒。雖然沒有沾染血腥,但那些人的房間大多酒屁衝天,或者這就叫江湖味?這讓一向生活高潔的王動很不適應。他就著噴水池洗洗清洗了手指。當然,他需要的隻是清洗的感覺。一個孩子逃離奶奶偷偷來噴水池玩,一跤栽進水裏。王動還是用那兩枚手指將孩子拎岀水,交給大呼小叫趕來的奶奶。奶奶急著道謝,王動卻走了,他隻是在孩子衣服上擦幹淨了兩枚手指而已,互取所需,有什麽可謝的。
  他很想知道,如何,才能擁有他和連城的孩子,他現在隻是虛無的磁場,而連城卻是非人的狐狸,這兩個怪異物種,怎麽能結合岀碩果?與連城結婚那麽多年,雖然早就被警告會沒有孩子,可他後來還是遺憾,這是無法避免的事。他隱身坐在一家私立幼兒園門口,看著孩子們被家長送來,被老師領進去,溫和地微笑,仿佛一夜血腥殺人的不是他。
  一會兒,他將陣地轉移到幼兒園中心的滑梯邊,一個班的孩子正好出來活動。他看了會兒,動用千裏無線牽搜到連城,似是貼著連城的耳朵,溫柔地道:“連城,我在幼兒園看孩子們玩耍。他們胖手胖腳,一不小心就摔一跤,非常好玩。他們哭起來,耳朵是透明的紅。笑起來,眼睛都笑沒了。真想現身捏捏他們的小手小腿。”
  連城聽到王動的聲音隻會吃驚,天,這家夥的法術突飛猛進,倒是無視了王動嘴裏的溫柔。
  王動以為連城不會千裏無線牽,等了一下,接著道:“剛剛我殺了二十四個人,但救了一個孩子。我終於又發現一點,除了你,我凶性大發的時候也不會傷及孩子。”
  連城這才道:“嗯,你一向喜歡孩子,阿樂小的時候,你是二十四孝老爸。對不起。”
  王動沒想到連城也會千裏無線牽,高興地道:“是,所以你不久前懷疑我會對阿樂下手,多大的錯誤。”
  連城沉吟了一下,道:“你今天殺的二十四個人,多年前,他們也是胖手胖腳的孩子,剛夠一個班呢。唉,都是些誰?”
  王動將所有人的資料簡略陳述一遍,卻扯開話題:“我昨天遇見一個很傻的仙女,叫幽若。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這樣的人也能做仙女。”
  連城卻不關心幽若,微喟:“你殺的好多人都是該殺,可是,你也殺得越來越不把殺戮當回事,不知節製。你殺人同時殺的是自己的人性。”
  王動看著場中跳躍的孩子,良久,才道:“連城,隻有你真正關心我。但是我性格一向不甘作低伏小,成妖後,我已經受夠窩囊氣,我得爭取屬於我的地位。至於昨晚的殺人,是城隍上司的任務,我隻是更放開手腳一網打盡而已。”
  連城想了想,終於道:“你已經不是單純以前陳樨的性格,你性格裏有墨鴉的成分克製不住地冒頭。以前的陳樨知道克製,知道合理合法以退為進地獲取所想。而你現在一是冒進,二是目空一切,其實這兩點本是一回事。以前的墨鴉因為沒有節製,後來瘋狂發展到用基因武器準備大規模毀滅某一係統的人,你也差不多了,你每次出手時候殺的人越來越多,估計以後的尺度也會越來越鬆。”
  王動道:“我承認性格中有暴戾因子,但是我否認這與墨鴉有關,我懷疑是妖性。我也否認你說我尺度會越來越鬆的估計,反而今天殺的幾個人都是夠判死刑級別的,我完全可以殺得更多。其實我也不願多殺人,那很髒。”
  “隻是因為髒?而不是對生命的尊重?”
  “人生苦短時候才會尊重生命,我現在沒法深有同感了。連城,坐在陽光下跟你說說話,很愜意。”
  連城清心直言:“可是我不喜歡與你說話,你的話帶來陰寒之氣。就像當年麵對墨鴉的時候,我會覺得冷。唯一不同的是,你不像墨鴉那樣直接,你會為自己尋找理由,尋找包裝。”
  王動看著活潑的孩子,忽然心有所動,衝口而出:“連城,或者你的愛會捆住我的手腳,將我捆在你身邊不出去殺人。以後,我們再生一大幫的孩子,我們忙著孩子的事都忙不過來,哪裏還會記得殺人?”
  “你是個肯把自己交給別人管著的人嗎?”
  “隻要你願意重新接受我。”
  “你九轉丸藥力發作了。以後再說吧。”
  王動微笑,哪有什麽藥力之說,都是路苔生胡說。但他不要強,隻笑笑道:“好。不過連城,我比以前更愛你,相信我。我現在身上還帶著墨鴉對你的深情。”
  連城頭大,道:“墨鴉一直認我是姐姐,我早告訴過你。而且我拒絕陰寒。”
  王動也不分辨,覺得連城不順著他才是有趣,他笑道:“我知道了。昨晚我沒空做期貨,今天我會正經起來好好工作。很快有錢打入你的帳戶,你開始策劃新的工程吧,不用擔心受資金限製。”
  “真的是做期貨的收入嗎?”連城有點將信將疑,想到他殺貪官後轉移財產的事。
  “首期資金當然不是。”王動笑道,“以後就全是了。不過我建議你最好是以基金形式,交錢給地方政府出力,你隻需規劃,監管。否則你自己動手像做開心嫂時候一樣親曆親為,我心疼你,而且,成效不顯著。”
  連城想了想,道:“算了,基金形式的話,還是你自己操作。我現在頭痛現有的,交給政府管理留下的漏洞很多,我現在一直在查漏補缺。我還是先把手頭這塊做好了,再考慮擴大。否則好大喜功,管不過來,反而浪費人力物力。”
  王動聽著心急,但也隻能無奈地道:“你啊,心靜得不像狐狸精。好吧,那你操作新疆的綠化,我操作內蒙風沙源的綠化,我們比比看,誰的效果顯著。”
  “好啊好啊。資金問題你也不用幫我解決了,我自己會籌集,我等著你後來居上。”連城心說,隻要王動真心投入綠化,想和她拚速度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將沒時間殺人?她當然大力支持促進。
  王動悠悠地笑道:“需得有個賭注,我贏了如何,輸了如何?對於目前的我來說,贏你等於贏了世界,我贏下世界隻為贏你,隻要你押上你。”王動的微笑麵對西方,仿佛連城可以看見。他豈會不知連城的心意。或許,他的贏可以成為連城走下台階新的階梯。
  “和誰都還不是過日子?答應你。”
  王動聽了卻呆住。他是為了愛想要與連城在一起,為此千方百計,煞費苦心。但是,連城卻忽然答應得如此輕易,原來她心裏和誰都是過日子,無非是搭個伴,多點熱鬧,而已。如此,他贏了又如何?在一起又如何?
  想起他剛成妖時候,連城冷冷告訴他,她心裏愛的還是初戀。他當初還以為連城說的是氣話,氣他出軌,氣他醒來就喊羅娜,原來,隻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天地仿佛都黯淡下來,王動的心終於涼了。
  什麽內蒙防沙工程,見鬼去吧。
  劉啟中簡直無語問蒼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世道是怎麽了?一夜二十四條人命,怎麽做出來的?而且,根據驗屍,這一次的作案,隻用了兩枚指頭,拇指和食指。劉啟中想起兜裏的那張脖子論,看來,作案者還真是不斷深入研究,不斷改變作案方法啊,這人,或者非人類,已經走火入魔了吧。
  這一回,劉啟中沒去現場,因為他知道,去了也沒用,案發現場肯定找不到任何有用線索。而且,他不願再被不斷出現的現場牽著鼻子走,不願再根據常規手段測量記錄現場,他必須跳出原有思維,站到一定高度,重新思考分析案情,揪出作案人。
  由劉啟中主導的國家警總破案小組湊一起開了整整三天會,與會領導聽取大家最終得出的意見後,拍板同意。劉啟中的考慮是,根據他以前偶遇時候看到的那個王律師的奔跑速度,以及連環大案作案時間之緊湊對比之下的作案空間跨度之大,可以推知,案犯無論是作為一個群體,還是作為個人,其速度都是非常驚人。所以,破案時候必須針對其驚人速度,製定對應策略,展開人海戰術,使案犯掩蓋證據的行動顧此失彼。為此,警總發文,督促每個發案地區警局提供二十名警員於九月二十七日同時待命,等待警總同時發布調查命令,同時出發展開深入調查。
  因為連環大案發生頻率之高,影響之大,死者之多,更因為死者都是為人切齒痛恨的社會渣滓,輿論對其的關注已至沸點。甚至已經有網站專門建立“羅賓漢專區”,各路網名在專區紛紛發表評論。民意調查表明,竟然有超過半數的網民不希望破案,希望這個羅賓漢組織繼續行動,為民鋤惡。更有激烈者甚至聲稱,警總成立的連環大案破案小組是順應貪官之意,打擊民間正義,保護違法犯罪。反而那些反對動用死刑必須依靠法律武器反貪鋤暴的聲音得不到太多支持。
  密集的輿論以及反調,讓劉啟中及其小組成員感受到非常巨大的壓力。他們也曾討論網絡上的民意,他們內心也喜歡快意恩仇,但是,他們作為執法者,他們必須維護法律的尊嚴,他們必須頂著巨大壓力,甚至有些違心地,偵破這個連環殺人大案。
  整個小組裏麵彌漫著一種悲情,大家都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反而團結,反而效率更高。
  而忘機的土地廟裏卻愁雲密布。王動麵對劉啟中們的人海戰術計劃一籌莫展。他們幾個怎可能同時在不同地方應付那麽多人?即使路苔生招集他手下所有土地過來協助,人手都大大不足。神仙妖怪在人前也有吃癟的時候。
  王動坐在靠窗蒲團上想了好久,準備把某些計劃提前拋出。
  他通過移動上網,往“羅賓漢專區”發送了一篇文章,文章標題為“劉啟中公器私用”。
  文章指出,劉啟中因辦案與陳樨外室結下私情,為幫助女友及陳樨遺腹子爭奪陳樨遺產,不惜公器私用,借連環殺人案之名騷擾威逼全權代理陳樨元配蘇果所有捐款處理的連城,而這筆巨額遺產,已經被陳太通過連城的努力工作悉數投入到西北戈壁灘的綠化工程中去。劉啟中不甘巨額遺產旁落,在辦案最艱苦的時候,即海南別墅爆炸案,及海南遊艇殺人案發生的當天,擅自離崗私會女友,其後立即趕赴新疆以破案為借口,騷擾綠化工程基地。大眾不得不疑問,圓月夜唯有劉啟中在場的所謂不明旅行者和綠化人開心嫂的突然離奇失蹤事件後麵,是否另有不可告人的陰謀。開心嫂與不明旅行者究竟哪裏去了!
  文章貼岀,跟貼嘩然。
  立即有媒體捕捉到新聞熱點,連夜派遣記者趕赴綠化工程。
  連城是被房間外麵的喧囂吵醒的,起來就得麵對搶入的長槍短銃,有報紙,有電視台,也有網站,有紙有筆有電腦有照相機有攝像機,個個爭先恐後。她被搞得莫名其妙,又還沒睡醒,穿著簡便的工作服對著記者們瞪著大眼睛冒傻氣。
  “請問綠化工程由陳太蘇果全額出資嗎?”
  “是,怎麽了?”
  “綠化工程占用了陳太多少資金?陳太有無分出遺產給陳先生外室羅娜?陳太目前在哪裏居住?”
  “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問起這個?”連城被吵得更加迷糊。
  “有報道指連環凶殺大案主要辦案人員劉啟中公器私用,為替女友羅娜爭奪陳先生遺產,不惜騷擾威逼於你。有此事嗎?”
  “真的?”連城被驚醒了,不可能吧,這個劉啟中還是認真的。所以她實事求是地但也必須有所選擇地回答:“我不清楚。我代理陳太管理她的捐款,悉數投入此地的綠化工程,事務所有清晰帳目可查。並已經根據陳太指使,每年支付生活費給羅娜小姐,支撐其單身母親的生活。由我經手,陳先生身後所有資產拍賣所得以及轉讓所得,都是直接轉入綠化工程帳戶,陳太並無分文留下自用。陳太目前生活在生活費用比較低的地區,其生活費用及羅娜小姐的生活費用,都由陳太以往私人少量積蓄支付。我能提供的就這些,希望大家尊重陳太的選擇,不要打擾她的隱居生活。我更希望媒體關注我們的公益綠化工程,給我們製造不受幹擾的工作環境,方便我們把工作做得更好。就這樣,各位請自便,最好回去,我們這兒栽種下的幼苗與自發的雜草都很珍貴也很柔弱,經不起人多踩踏。而且我們時間很緊,我們必須在漫長冰凍期到來前把補種工作做完。請大家理解,我們不會再配合采訪。謝謝。”
  說完就回屋吃飯,將記者們拋在外麵。記者也都聽講理,再說已經得到想要的,紛紛搶著回去發送消息。
  很快,最先一篇名為“真的?”的文章登上網站,配發的照片是穿著儉樸工作服裝,依然不掩精靈般美麗純潔的連城聽聞記者提問後震驚的瞬間。記者在文章結束後,配上一句狠話,“作為一個將青春和美麗投入到公益綠化事業,不求回報的無私人物,連城有必要震驚而痛心地問一句:劉警官,這是真的嗎?”
  文章登岀,立即傳遍網絡,成為頭條。美女,本來就是容易讓人產生傾向性思維的催化劑,而連城又是這樣出眾的美女,她所從事的工作又是如此高尚無私,一下,輿論的壓力向警總排山倒海傾瀉。甚至更高上司也已經表示關注。
  迫於壓力,也因為王動發在網絡上那篇文章揭露的確實有一定事實,警總不得不暫停劉啟中的工作,對劉啟中展開調查。當然,慎重起見,建立在劉啟中獨自麵對案犯,沒有旁證的那些現象記錄上而得岀的結論也不得不暫時擱置,有待對劉啟中的調查得出結論後才能決定是否繼續采用。也因此,不得不延後準備實施的人海戰術調查計劃。
  於是,劉啟中陷入天人交戰。他如果還想調查連環大案,就必須撇清與羅娜的關係。否則,公器私用的帽子實在太沉重。可是,現在的問題是,他即使放棄與羅娜的關係,他還是得接受調查,他稀裏糊塗闖入羅娜家悶睡一通,這期間,誰說得清楚沒發生任何事情?而更讓他焦灼的是,羅娜將曝曬在陽光下,這對她將是極大打擊和傷害。
  但是,那個最先拋出“劉啟中公器私用”一文的人究竟是誰?那人怎能對他如此了解?難道是那神秘案犯?
  被內部審查的時候,劉啟中向上司提出他的疑問。但是,被上司嗬斥了。上司深受更高上層的關照,無暇顧及劉啟中,要他自己深刻反省,別再妄圖尋找強辯的理由。
  但又緊接著,劉啟中被打發回市局,撤出連環殺人案全國破案指揮小組。對於劉啟中而言,這是他有生以來所受前所未有的打擊。他簡直無顏回家見江東父老。回到市局,他將年假調休等都湊在一起,足足放自己一個月的假。他心裏憋了一肚子的氣,不,他肯定是遭那隻殺人的黑手陷害了。他想到羅娜舊居門口遇到的王律師,以及王律師臉上揶揄的微笑,想必,王律師現在正對著網絡上鋪天蓋地有關他的消息揶揄微笑。
  不,他絕不放棄,也絕不能放棄。他相信,調查已經進入關鍵,對方應該是已經被他觸到痛處,否則,何至於忽然在這麽一個特殊時間之前,拋出針對他的文章打壓於他?可見,問題出在人海戰術調查活動上。是不是海南那幢別墅的房屋登記者身份有假?連城的身份有假?還有,他們調查計劃書中涉及的開心嫂、以及也是神秘失蹤的蘇果,等人。
  劉啟中回家沒有去見父母,怕見父母關心的目光。他在自己的單身公寓裏關了一天,悶頭大幹,將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窗玻璃擦得如同沒有。鍋裏燒了五斤紅燒牛肉,兩餐全被他解決。又狠狠睡了十二個小時,第二天一直睡到自然醒。
  吃飽睡足,起來是空蕩蕩的無聊感覺。劉啟中躑躅再三,才敢以一個罪魁禍首的身份打電話給羅娜。不敢確信,這個柔弱的女子肯不肯接他電話。
  在一聲“你好,我劉啟中”後,對方是長長的沉默。但是劉啟中耳尖,隱隱聽到那邊傳來的被壓抑了的啜泣。“對不起,我連累你。我在找辦法洗清。”
  羅娜無法說話,這幾天被追逐著采訪和被人指指戳戳的委屈全部湧上心頭。這時候,連父母也責怪她當初不該如何如何,與陳樨同居又生孩子後又有意無意疏遠了朋友,她現在哪兒都不能說,反而劉啟中這個罪魁禍首成了天涯同命鳥。她覺得應該扔下電話甚至罵過去一句,但是臨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會委屈地哭。終於有人可以聽她哭。
  劉啟中聽得揪心,索性放下電話,披掛趕去羅娜那裏。事情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他現在即使不接觸羅娜,警總依然不敢頂著輿論讓他回去參與辦案,而且,可憐羅娜單身母子,他這個惹禍的不站出來,還有誰來幫她承擔?
  他幹脆大模大樣開著自己的車子出現在倍受矚目的羅娜家樓下。他也不會戴什麽墨鏡寬簷,他就這麽明目張膽地進去公寓大廳。等電梯時候,憑他的警覺,早感知有人在偷拍,他幹脆轉回身,直接走向偷拍者,強顏歡笑讓他們拍個痛快。然後像是召開記者會似的,實打實地告訴圍上來的幾個埋伏記者。
  “我是第四次來這裏。第一次,羅小姐舊居保姆被殺,她受驚不敢在死過人的舊居過夜,連夜搬家,正好我在周圍勘探現場,以為她有行動,跟蹤來此。第二次,也就是羅小姐搬家後的第二天,我幫助羅小姐搬家,並安排警員保護,因為嫌疑人在羅小姐舊居出現。第三次,考慮到羅小姐因為安全問題被關家裏一周以上,所以我陪同她帶孩子出去森林公園曬太陽,正好撞到凶案現場。不錯,我對羅小姐有好感,但那隻是我一廂情願,更不是傳說中的狼狽為奸。所以才會有第四次,我筋疲力盡情況下身不由己拿羅小姐家當自己宿舍,進門就狂睡,害羅小姐不得不帶著孩子出門避去公園一整天,我非常冒犯了她。我的工作已經對羅小姐的生活造成很大傷害,今天我登門道歉,君子坦蕩,對羅小姐有錯我承認,而對我的工作,我問心無愧。請你們放過一個弱女子。”
  劉啟中做久偵探,兩眼自有逼人神采,那些從來膽大包天的記者滿對他的主動和直接都有點不大敢亂提問,再多問,劉啟中以案件保密為由拒絕。那些記者被劉啟中的言語目光逼著退出公寓大廳。劉啟中這才鬆一口氣,他自己最先也不能肯定能不能為羅娜做些什麽,但發現人真的豁出去之後,反而威力大增。對,君子坦蕩蕩,他沒什麽可掩蓋的。欲蓋彌彰,反而錯多。
  反而是羅娜看見劉啟中,垂著哭紅了的眼睛,不敢放他進門。羅娜心說,她根本心不在劉啟中,何必枉擔了虛名。她已經夠錯,不能錯上加錯。劉啟中遇見羅娜就沒辦法,隻好垂手站在門前,看來看去見羅娜沒少一塊肉,才有點放心。
  “我準備再去西北綠化工程,我不怕。沒做虧心事,我不怕別人議論。你也是,挺直胸膛光明正大做人,不要別人說什麽你就背著什麽負疚。那樣活得太累,困死自己,也對你的孩子不利。別怕,你樓下守著的記者已經離開,你如果有膽,跟著我出去買菜買日用品,你越不出現,別人越好奇越想偷窺你。趁我這兩天還在,趕緊利用我,我幫你開車,我給你做苦力。”
  這幾句話,且不說有理沒理,但那不容置疑的口吻,無疑是給恍惚無措的羅娜植入主心骨。羅娜一咬嘴唇,去,破罐子破摔了,全國人民都已經知道她了,她還有什麽可以避的。她當即將孩子交給劉啟中抱著,進門換上衣服,甚至稍微淡妝,衝著劉啟中勇敢一笑。
  一直關注劉啟中行動的王動大跌眼鏡,沒想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個劉啟中夠男兒,困局之中求出路,反而把羅娜的心收服。他現在是妖,自然沒覺得劉啟中有什麽了不起,但是正因為劉啟中是普通的凡人,一個普通凡人能堅持信念,不畏輿論,其膽魄其精神都是上流。雖然王動有些不滿羅娜的一笑,但是,算了,他也不可能再找羅娜,劉啟中是個可以托付的男人。王動決定不再為難劉啟中,他欣賞這樣的男兒。
  但是,等看到劉啟中不肯纏綿溫柔鄉裏,又收拾行裝趕赴西北,王動不得不歎息,媽的,究竟放他一馬還是不放,不放的話,連城得麻煩了。可是,即使他不放,除非他出手擰斷劉啟中的脖子,否則,估計這個男人是不會放棄對可疑線索的調查。他皺著眉頭將手指在空中比劃了半天,還是決定不出手。他隻能千裏傳音給連城。
  “連城,劉啟中很快,大約下午到你那裏。你有個心理準備。”
  “又來?有完沒完?”連城再好脾氣也受不了劉啟中的一而再。
  “這個人是條漢子,我倒是有點敬重他的堅持了。連城,要麽你避一避吧,我最近在做石油期貨,很好玩,你也過來看看。”
  連城想到以前是賭徒手把手地教會她證券市場等方麵的知識,又因為賭徒身居高層,她對內部操作所知甚多,炒期貨,嘿嘿,太容易觸景生情。她不提期貨的事,隻道:“劉啟中的堅持對我來說就是趕之不去的蒼蠅了。但我最近沒法脫身,這兒天快冷了,土地結冰之前有很多事要做。劉啟中來……既來之則安之吧。”
  王動有些悻悻地道:“有空,算算劉啟中這幾天做的事,有備無患。”知道連城這一算必定算出劉啟中和羅娜的一段,會令他非常難堪,但他又不能不提醒連城,知道她這個人有時候不很喜歡算計別人,打探隱私。
  “怎麽了?”畢竟是多年夫妻,王動情緒上的風吹草動連城一下感覺出來,她略略一算,立刻“咭”地笑了出來,聲音一絲不差傳進王動耳朵。王動那邊立馬啞了聲音,不再傳聲過來。
  連城覺得自己很不厚道,可是,怎麽就忍不住想笑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索性站在曠野裏好好笑了會兒。她那些大嫂同伴做了一年多想家了,有一個提出想天涼前回家,連城見她們眼裏都閃著對家的思念,結算好工資讓她們回。不過連城想到,主要還是因為這裏最近總有記者來,那些怕事的大嫂們擔心了。但也好,正好她可以放手施法,快快補種。她種樹自然與那些大嫂不同,她動用法術補種簡直跟插秧似的。現在不用顧忌有人懷疑她的速度,她更是挽著一大籃子樹苗,人跟插花似的滿地裏飛。
  下午兩點多,才收工開車從最遠的邊緣地帶回營。果然,見到門口坐著劉啟中,這是他第三次來,這回終於虎落平陽,沒再警車接送。連城懶得看他,心煩地想,此人又來做什麽,不是給開岀連環案偵破小組了嗎?反而是劉啟中迎過來招呼道:“連小姐,我又來了。這回我有一個月休假,想為你做一個月義工,彌補我以前給你添的麻煩。”
  連城一點不客氣地道“對不起,劉先生,目前這兒隻有我一個人,孤男寡女不方便。請回吧。”說完自己開門進去,將劉啟中關在門外。誰要他幫忙,身邊跟著一個大尾巴狼,每天豎著耳朵打聽她的細微漏洞,她還不給拘束死。
  連城顧自燒菜做飯,沒想到那個劉啟中竟然操起掃帚給她打掃庭院,但是,連城偷眼瞧去,此人掃帚都不知怎麽握,就跟她去年剛開始親手勞動時候一樣,看見掃帚這麽原始的東西,擺弄半天還被大嫂們笑話。她簡單切了一盤白切羊肉,蘸醬油下飯。一邊饒有興致地從窗戶看出去,看劉啟中蹩腳地掃地。可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隻見劉啟中三下兩下掃完地,又整理院落。此地多的是石頭,他搬來石頭簡單砌岀一道矮牆,隔在水泥院子與廣闊綠化之間,兢兢業業,倒也不喊一聲苦。連城看著心說,此人審美眼光頗好,簡單一堵半米來高矮牆,他竟然也會不厭其煩地別致地找出大小不一的石頭,砌岀一些很意識流的花色,已經整理出的一角庭院頓時整齊生動起來。
  連城坐裏麵喝茶,冷眼看劉啟中興致勃勃地在外麵幹了兩個多小時,這才心中有點過意不去,她本來就不是個小氣的人,起身另外泡了一杯薄荷茶,開門給劉啟中送去。她沒說話,劉啟中也沒說話,抹去臉上汗珠,喘著氣接過連城手中的茶壺茶杯,坐剛砌的矮牆上大口大口喝了個底朝天,又交給連城,“再來一壺好嗎?”
  連城還是沒說話,接了茶壺轉身,才走出一步,終於恍誤自己心頭的不對勁問題出在哪裏,轉身杏目如電,掃向劉啟中,劉啟中立刻“哈”地一笑跳過矮牆,站一棵檉柳邊拍手大笑:“連城,你既然能放過劉啟中,為什麽不能原諒我?你不是說,跟誰不都一樣的過日子嗎。”
  難怪呢,算出來劉啟中能自己打掃房子,怎麽會來了這兒掃帚都不能握了呢?而且喝水如牛飲,原來是王動扮的。連城氣王動現在法術高明,竟然肆意過來欺騙她,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行,來我麵前操練,連我都騙過。我說呢,扮誰不好,非要扮劉啟中。等下劉啟中到了這裏,你可以去羅美人麵前冒充劉啟中了。可真便宜。”說完摔了手中的茶壺,憤憤進屋。
  王動站在外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麽就忽然生那麽大氣了呢?他剛剛因為被連城取笑了,心有不甘,偷偷飛來想尋一回連城的開心,找回平衡,同時看看她怎麽討厭劉啟中,他還試想著劉啟中來會怎麽做,非常得意地在路上設計岀做義工這麽個段子,換取連城心軟。沒想到功敗垂成,連城太了解他。但是,她為什麽生那麽大氣?
  王動站外麵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估計,以前他自以為的委屈是個錯誤,連城心中其實非常在乎他做人時出軌的事實。或者,連城自己也不太明白她心中的在乎,她若是明白的話,反而會克製得很好,不會再讓他看清楚。想明白這些,王動心中又喜又恨,喜他是越來越明白連城心中有他,恨的是自己過去膚淺,沒能真正明白連城的心。他現在可以穿牆進去忙著賠罪,求連城諒解,但他還是止步了,轉過身,變回王動,繼續砌他已經做完一半的矮牆。估計傍晚前能夠結束。
  過會兒,劉啟中才真正到來。看到一個矯健的人在院子裏忙碌,他不由職業性地眯起眼睛仔細打量。這身板,這側麵,太熟悉,就是網上流傳的抱雪白狐狸在海南曬太陽的那個。他心中頓起警覺。
  但還沒等他有所行動,房門呼啦打開,裏麵連城走出來,橫眉豎目喊一聲:“都進來,今天把話說清楚。”
  外麵兩個男子相顧愕然,但王動能看清楚劉啟中在想什麽,大步走過去,伸手搭在劉啟中肩上,將他推進門,不,簡直是把持進門的。他不過是想讓劉啟中知道一下他的力氣。見劉啟中蓄勢待發,他一把摁劉啟中坐下,淡淡地道:“今天君子動口,對你有好處。”
  “是你?”劉啟中知道不是對手,但他非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王動卻不理他,對連城道:“你想今天和他說個明白?他能不能接受?”
  連城不耐煩地看著眼前兩個男人,討厭,都非常討厭。“我自會處理。你把情況詳細告訴他吧。”
  “連城,別意氣用事,你早上還不是這麽想的,就是剛才也還不是。”
  “我說了我自會處理,但我會讓他先有個明白。”連城不由分說。
  劉啟中頭皮發麻,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是讓他死前有個明白?他當下強硬地道:“也好,讓我死前有個明白,但請你們務必事無巨細。讓我打兩個電話交代一些後事。”
  連城不理他,王動也不理他。連城兩眼低垂,隻看著自己手中被撚成小團的碧綠薄荷,一臉的心浮氣躁。王動兩隻眼睛則是緊緊盯著連城的臉,不知道她想些什麽,他已會讀心術,可就是沒法讀出連城在想些什麽,難道讀心術也有偵探和反偵探?但他還是能看到劉啟中硬著頭皮準備打電話,也沒回頭,伸手一把按住劉啟中的手腕電話,卻還是不跟劉啟中說話,隻對連城道:“你最近一個人管這一大片,累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說?劉啟中不會走,我也不會走,明天你再做決定。”
  連城想說你別敷衍我,但話到嘴邊卻火氣十足的變成:“你誰?你別跟我花言巧語,今天也說清楚。你別糾纏著不放,我會自殺給你看。活那麽多年,反正我早活膩了。”轉臉又對劉啟中道:“沒人要殺你,他想殺你還是我阻著他。跟你說清楚,他以前是陳樨,我以前是蘇果,如果陳樨不遇空難,我們還會陳樨蘇果下去一直到年齡差不多裝死再換一個殼子。我們世界的一套規矩與你們的不同,殺你們個把貪官天上還獎勵。明白了嗎?我想為人類做點事,所以把以前自己掙的錢都花在這裏,他嗑藥了,所以管不住手要殺人,但他好歹沒殺你吧。給你十分鍾好好想清楚前因後果,十分鍾後我把你這段記憶全部去除。我早該想到還有這種法術。”
  劉啟中早聽得呆了,拿手指著兩個人,呐呐不能言語。連城索性蘇果開心嫂再連城地全變一遍,王動則是沒動,費解地看著連城。她今天這是怎麽了?
  連城見劉啟中嘴巴翕動卻不能語,幫他把話說出來:“你想問我們是不是非人類?我說是。所以你能奈何得了我們嗎?我說這不可能。這就是對所有案件無法找到線索的真正原因所在,我們走路不用落地,我們進門出門可以穿牆而過,我們日行萬裏都不止,有人力大無窮連我都可以被掐死,掐死你簡直太容易。如果明白了這些的話,點一下頭,我開始清理你的記憶。”
  劉啟中相信連城的話,而且是不得不相信,他早就已經懷疑作案的是非人類,現在被證實了,雖然驚慌,但還是選擇相信。但他全身衣服都被冷汗濕透。他知道被清洗記憶已是難免,他了解的東西太多,他們不會方西那麽放他回去。但他有問題要問。“你們是團夥,還是就你們兩個?你們殺人是一時性起,還是有所謀劃?你們殺人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貪官的錢,還是人間正義?”
  王動道:“我來回答。隻有我們兩個。殺阿桂姐和五個惡丐是一時性起,其他都是有所計劃,但不是我的計劃。天庭的計劃估計是為人間正義,所謂人在做天在看。我順手取貪官的錢,想給連城搞綠化,可惜她不要。本來我可以不管你的調查,但是你調查到了連城的綠化基地,看來你還想鍥而不舍地查下去。這是她的心血,不能讓你給添亂了。你這傻小子。”
  劉啟中閉上眼睛,強自鎮定,前前後後講所有案件回憶一遍,終於融會貫通。但是,現在知道了結果又有什麽用呢?能將這兩個繩之以法嗎?顯然不可能。還不如被清洗記憶。他也不睜眼了,挺起胸膛,伸直脖子,歎了聲氣:“洗腦吧。不過從什麽時候開始洗?我可不可以要求保留有關我爸媽和另一個人的記憶?”
  “從與我們相關的第一件案子開始洗。你想保留的是羅娜?為什麽是她?”
  劉啟中忽然想起羅娜與眼前這兩個的三角關係,本來還想隨便敷衍一下的,現在隻能實說:“她很小女人。”
  連城已經放到劉啟中頭頂的手猛一掌拍在桌上,兩眼冷冷睨了王動會兒,轉身走了出去,她現在無法安靜。原來隻因為羅娜很小女人,會哭,有點笨,有點傻,不能保護自己,而這些都是她連城做不到的,她以前會,和賭徒的時候會,和君文的時候會裝,可和陳樨在一起時候,則終於成了十足大女人。她還會恢複小女兒心態嗎?不可能了,除非誰來清除她的記憶,讓她從新來過。否則,她隻有繼續大女人,而大女人注定是沒有人憐愛,她不屑哭,她太懂世俗,她將自己保護得太好,從身到心,她百毒不侵,所以感情也不侵,大女人注定沒有愛情。她還真想喝一口一了百了的孟婆湯。
  王動這才終於明白,連城為什麽自始至終這麽厭惡劉啟中。被羅娜連累了。
  他不忍心讓連城回來還得處理劉啟中腦子裏的記憶,自作主張問劉啟中:“我如果不清洗你的記憶,你會不會回去後把我們的事守口如瓶,不對第二人提起?當然,你提起也無所謂,我會用手掌血洗所有知道的人。”
  劉啟中睜眼道:“我建議你還是別清洗我的記憶,否則我回去後隻要看到案件卷宗,我還是會追究,然後再走一遍老路。這是我的興趣,越堅難的案子,我越有興趣。你們的來曆我不會說出去。這方麵,作為一個優秀刑偵人員,我訓練有素。”
  王動拍拍劉啟中的肩,相信劉啟中的話。因為這人是條漢子。他沒多說,抓起劉啟中就穿牆而出,不辭而別。劉啟中這才更加清楚,為什麽王動能一夜殺二十四個人。但他很快昏迷,醒來,已經在他自己窗明幾淨的單身公寓裏。
  放下劉啟中,王動急急趕回,知道連城下一個將處理他。連城一直以來不溫不火,最多一聲冷笑,今天她終於爆出來,完全是受不了接連不斷羅娜羅娜羅娜的刺激。也好,跟劉啟中一樣,今天也得一個結局。王動不知道連城會怎麽處理他,但他覺得,連城怎麽處理他都不為過。唯一一個懸念是,連城會不會最後給他機會。
  西部的天空依然晚霞滿天,而沿海的天空已經星月交輝。王動飛在天空,憂心忡忡,精神完全不能集中。
  忽然,隻覺眼前黑影一閃,他收不住如電速度,大力撞在什麽東西上麵,隻撞得眼冒金星,疼痛難忍。一口氣泄了,在空中定不住身,直直往下墜落。他驚惶地想,完了,妖精也會摔死嗎?聽得耳邊風聲呼嘯,眼見著就穿越了一朵烏雲。眼看下麵是林立的雷達基站,一根根筆尖的鐵針對著他飛速下降的肚皮,他差點要閉目等死。但忽然想到,為什麽不把身體變沒了?他連忙又把自己變回一束電磁波,險險地在鐵針麵前挺住。他驚魂甫定,卻聽頭頂尖利呼叫,王動大怒,可不就是這廝闖禍,他手臂暴長,候著發出尖叫下墜的黑團團物事飛近,一掌大力拍下,火上澆油,那黑團驚天動地地摔水泥地上。月色之下,隻見黑團的四肢緩緩收縮,縮進衣服裏麵。
  王動這才有時間有腦力回想剛才一幕,心說奇怪了,即使全速飛行的高空穿梭器,他現在也可以毫無障礙地穿越,他現在幾乎不存在與什麽相撞的事,他什麽都可以穿越,為什麽下麵這團黑東西可以把他撞個結實,難道也是妖?可惡,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妖,撞得他五髒六腑差點移位。
  王動停在半空喘息,胸口悶悶地疼。卻忽然聽到下麵有個細細聲音斷斷續續地道:“人……人妖哥哥嗎?”
  王動立刻想到那個花癡妖精幽若,更是怒不可遏,難怪,原來撞上的是神仙。他猛然想到神三條仙八條,不好,那裏麵規定,神妖衝撞,無論錯誤在誰,先追究妖精責任。這是非常不公平的條例,但是,既然是天庭所定,當然偏向神仙。王動再細細一算,就衝他剛才那主動一掌,他得被罰去荒無人煙的昆侖山口吞三百年的風雪。
  三百年!吞風雪也罷了,可是這漫漫三百年的孤獨,誰能承受。不寒而栗。
  不如毀屍滅跡!人命仙命有什麽不同,憑什麽他被這種白癡仙女撞了還得陪上三百年?不公。
  王動緩緩下降,飛到已經變作本真紅鯉魚的幽若身邊蹲下,故作溫和地問:“你不是給關禁閉嗎?怎麽出來的?”
  “人妖……人妖哥哥,我偷跑出來的,你幫我把我背鰭上哪粒小小元牝珠收起來,找個水塘放我進去養傷,天兵就找不到我了。”幽若跌得骨節粉碎,口噴獻血,強撐一口真氣說話。
  “好。”王動掀起紅鯉魚身上的衣服,果然看見一粒七彩如虹的小小圓珠在月色下發出柔和光澤,想到神三條仙八條中有關元牝珠應用的章節,他毫不猶豫張嘴就將元牝珠吞進肚裏。
  “人妖哥哥……”幽若大驚,她的元牝珠,那是她幾千年修煉元神凝結的精華,她的命根,除非人妖哥哥剖腹還珠,否則,她傷後再無法成仙。“人妖哥哥,還我。”
  “媽的,你才人妖。”王動一不做二不休,岀掌迅捷如雷,打在幽若身邊,打出深深一個泥坑。
  幽若這才注意到王動比黑夜更黑的眸子裏麵滿是殺氣,她驚呆了,這就是她喜歡到不惜違反天宮規條而私逃禁閉欲與之會麵的人妖哥哥?她深深的失望,說不出話來,睜眼淚汪汪看著王動。
  王動又往坑裏踩上一腳,踩得夠深。心說,若是會得傳說中三昧真火的法術,才真能毀屍滅跡,做得幹淨。王動才一想到,忽覺胸口一熱,那是一種溫和的熱,如春日陽光和煦溫柔,緩緩溫暖他的四肢百骸,又有一束集中的溫暖從手臂流向手指,王動驚訝地看到,手指竟然神奇地冒出閃亮如電的火焰,不,就像是手指會放焰火。火光中,他看到幽若驚恐的眼神,他隱隱領會,冷冷一個獰笑,將火焰彈到幽若身上。燦爛煙花如同萬千流星,載起幽若奔向虛無。
  王動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這雙手,已經一次再次地送給他神奇的感覺,難道今日,幽若的元牝珠將她千年修煉的全身仙法植入他身?他嚐試著從神三條仙八條裏找出冷僻的法術,凡是他能想到,法術就能神奇地施展,而腦海裏則是自動出現法術的文字記錄。王動喃喃自語,這元牝珠簡直是電腦的記憶芯片加CPU。那麽,能不能如路苔生他們一般,隻要心裏一想就能到達哪裏呢?比如縮地成尺?好,那就去連城那裏。王動第一個就想到連城那裏的平方,幾乎是轉眼,不用再如電翱翔在空中,他已經出現在連城屋外小院。真正的心想事成。
  王動心中充盈衝天的豪情,神仙的法術,結合人精的腦袋,再加妖精的神力,看今日之寰宇,將究竟是誰家之天下。
  他毫不猶豫穿牆進入組培室,一把抱起正小心切分植物組織的連城,急切而興奮地說一聲:“走,我帶你去看雪。”憑空一轉,眼前已不是戈壁灘上明亮溫暖的組培室,而是天山深處,天池之畔。周遭萬籟俱寂,惟見如絮雪花紛紛揚揚,撒在兩人的睫毛上,嘴唇上。
  王動輕輕撣開掩在連城睫毛上的雪,看著她驚訝的眼睛,無語微笑。終於有連城為他驚奇的一天。想他當年還是凡人的時候,他自以為是的驕傲,不知連城怎麽看待。而如今,他可以給連城真正的驚奇。他為自己驕傲。這都憑他自己的一雙手。而這雙手,也可以溫柔。他一片一片地撿去落在連城眉間發梢的雪花。
  “路苔生不要命了,這麽要緊的法術也傳給你。放開,我們坐著看雪。”
  王動依依不舍地放開一隻手,攬著連城坐上樹梢,樹梢彎彎的,隨著輕輕的風微微地擺。“連城,比你在北極的雪,如何?我知道你一直愛雪,可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麽愛雪。”
  連城微笑,伸出手掌,守株待兔等待雪花的降落。多少年沒這等閑情逸致了?還是小雪狐的時候,她就最喜歡在下雪的夜晚出來追著雪花兒玩,讓雪花戴滿她的全身,帶回一朵雪花給慈祥的藍狐精。多少年了,變成人形後,反而不再追逐飛揚的雪花,她已經拘束了自己那麽多年。
  終於,有一朵碩大的雪花若是通靈地飄上連城的手心。王動伸手將連城的手撈回,張嘴大口大口地衝雪花呼熱氣。連城不舍得,吹冷氣相輔。兩人你來我往,不相上下。王動心急,索性一吻下去,將雪花化在唇角。他這才抬頭,期待地道:“連城,我們的心結,也像這朵雪花一樣,化了如何?”
  “這是我們的心結嗎?隻是我的。不可能你想強加給我就強加,你想融化就融化。”連城歎息。
  “至少你給我機會,讓我彌補,讓我繼續保護你。連城,我們這二十多年,我總有好的時候。我們曾經很快樂,你也快樂過。想想我們的那些快樂。”
  連城搖頭:“我最恨的是你那次上阿樂家向我坦言你的外遇,你那時候理所當然的樣子,吃定了我年老色衰無權無錢無娘家無法反抗,你吃定了我會無奈默認你有另一個家,那個家會照顧到你的心,有你喜歡的孩子,你向我承認後,反而可以肆無忌憚地光明正大地呆在另一個家。你欺負得太狠了,還有良心嗎?你那時候有沒有想到我們二十多年的快樂?我不會原諒你,我心有餘悸。”
  連城清冷的控訴讓王動心寒,他不得不靠著強勢地攬住連城給自己底氣,“我也不知做人時候怎麽會鬼迷心竅……”
  “因為我老了,色衰了。”連城一點不客氣。
  王動想了想,搖頭,“不,不是這個原因,在我眼裏,你老了還是最美麗的。你的氣質無與倫比。但是……那時候所有人都在外遇,男人,我們那個圈子的男人,我也鬼迷心竅,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你那時在阿樂家走得好,你那時如果跟我吵架,跟我哭求,我反而不會明白過來。連城,你心裏還有我的,給我機會,讓我悔改。你看,我總能做出讓你歡喜的事情,我們坐在一起是那麽自然,而且,我們未來還有千年萬年,我們需要在一起取暖。”
  “一張凳子坐上二十多年,凳麵也會磨岀屬於我和凳子的痕跡,越來越契合,何況是有心的人。我嚐試著慢慢忘記你,即使忘不了,我也會無視你,越過和你的那一段。你讓我無法相信你。我們還有千年萬年,我不可能提心吊膽千年萬年。我已經想開了。我的前一百多年從這個人的懷抱轉到那個人的懷抱,以一段情愛掩蓋另一段情愛,沒有其他,其實,我有那麽多的事可以做,那麽多的東西可以學,真的,我不會太想你。對不起,我是你的最初,你卻不是。”
  “賭徒是不是很出色?”王動有點咬牙切齒,終於揭開自己最不願提的瘡疤。
  “是。但平心而論,你是最出色的。你很像我最喜歡的陸叔叔,知道怎樣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知道怎樣玩得美麗玩得開心。可是,我老了,我一百多歲了,不再會激動了。對不起,王動,即使你以前沒做對不起我的事,我們也會越離越遠。墨鴉把血輸給你的那一天,我就很害怕,害怕千年萬年在一起的沉重……”
  總算,王動知道自己是最出色的,這讓他心裏好過很多。他這才能心平氣和地考慮問題,心平氣和地說出自己的考慮。“連城,你有沒有想過,你因為傷心與凡人交往得苦於生離死別,你就放棄與凡人在一起,而你又因為擔心與妖精千年萬年相看兩厭苦不堪言,你先行退縮,那你準備以後怎麽樣?一直與樹相伴?這不科學,你這想法太消極。你總需要朋友,需要伴侶,需要性,否則不正常。不過我知道,肯定是我的出軌傷了你的心,讓你對愛情那麽悲觀。我保證,我以後不會,你即使不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留家察看,以觀後效。”
  王動說著,一邊留意著連城的反應。雪花在兩人周圍飛舞,堆積在兩人身上,說了那麽會兒話,兩人成了雪人。雪人王動伸出另一條手臂,將雪人連城擁進懷裏。他想,不管如何,他不放開連城了,今晚一定要有個結果,而且,這個結果必須是兩人最終在一起。
  連城沒有拒絕,王動說的也有道理,這人總有三寸不爛之舌。就跟當年的陸叔叔一樣,他們都很能說服人。但是……,“王動,其實人間有很多美麗的女孩,她們珍惜短暫生命,所以她們的愛跟燃燒似的。不像我,我的心老了,不會再和你一起燃燒。非常的沒意思,你已經領教過。追他們去吧,我不會怪你。“
  “我也五十多歲,是個老年人,雖然現在精力恢複,可對於燃燒激情也不是最熱衷。你看,我剛得到更大法力,我先想到回家找你,演示給你看,回家,已經成習慣了。在海南時候,每天抱著你曬太陽,我像退休老頭老太一樣的安心。”
  “嗑藥了,那是因為我們都嗑仙藥了。”連城為自己還覺得王動的懷抱很溫暖很寬廣下了注釋。
  王動不說明,隻將連城擁得更緊。雪越下越大,兩個人像鬆樹上的兩顆鬆果。
  自始至終,幽若沒在王動心中出現分毫。她仿佛隻是個將元牝珠送來的郵政人員,她是誰,長什麽樣,仿佛都不重要。
  日子,又恢複以前的美麗。王動不再心心念念地想殺人,他像初戀似的廝纏著連城。連城大惑不解,大家一樣嗑藥了,為什麽她的反應沒那麽明顯?王動現在最愛枕在她懷裏睡覺,這讓連城想到墨鴉。但連城也願意努力,像王動說的那樣,不能消極地生活,既然如此,那就能愛時候愛著,不能愛的時候,吵架殺人放火都行,總比溫吞水來得強。
  白天,他們一起種樹搬石頭,現在王動法力無比,做什麽都多快好省。晚飯,兩人轉眼就到法國,與長駐羅浮宮的三個英俊吸血鬼共進晚餐,吸引餐廳無數豔羨眼球。飯後,去天正亮著的亞馬遜熱帶雨林跟老樹精們學已經消逝的語言。回家,連城睡覺,王動坐床頭玩他現在最熱衷的期貨,他睡得少,卻精力旺盛。
  充實快樂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戈壁灘上已經寒風呼嘯,雪片如輪。兩人最喜歡做的事,是飛到高空,看從俄羅斯過來的冷空氣攜厚重彤雲,穿越天山豁口,沿河西走廊滾滾東去,撒下一路冰雪連天。
  野外已經不能作業,兩人幾乎天天呆在屋裏。王動是卯足了勁好好操作期貨,這玩意兒他以前聽說,但沒有親自操作。新手上陣,他竟然連虧三次,差點把殺貪官昧下的錢都輸光,被連城笑話。他不得不放棄小聰明念頭,找來資料靜下心學習期貨操作。這才知道,經驗在操作中也是非常重要。他就跟學圍棋打譜一樣,到處找來人家炒期貨的實戰例子研究分析,看人家對在哪裏,錯在哪裏。他找到了新的戰場,一腔熱血都對準跳躍的數字,連城看著這樣也好,省得他管不住兩隻手。於是,外麵的世界立刻太平下來,直太平了到了元旦,到了春節。劉啟中反而有點大惑不解。
  連城去陽光溫室收拾的時候,王動跟著去,但手裏拿著折疊式筆記本電腦看資料,做評估。連城回來燒菜煮飯,他也跟回來,幫助洗菜切肉斬骨頭,但王動還是不吃肉,隻意思意思吃一點點的菜。連城常說,按照能量平衡原理,不加油盡出力,似乎很不科學。但兩人本身就是科學很不能解釋的產物,也就馬馬虎虎不予深究。
  元宵過後,忘機和路苔生兩個才吃得滿嘴冒油地趕來做客。沒想到社會越來越進步,求神拜佛的人越多,兩個從年前一直忙到元宵,沒有個完。王動自從知道了神三條仙八條中的不公平規矩後,對這兩個傻冒神仙更加看不起,他們來,他淡淡的,不去搭理。但看連城麵上,不去趕他們。忘機和路苔生一向看慣王動冷臉,巴不得他不出聲,免得嗆人。
  忘機進門就嘮叨,“小狐狸,我要吃點素的,這幾天大魚大肉都膩死我。”
  “最煩的還是糖瓜,都幾年了,人類還沒玩夠,以為我們真對付不了粘巴粘巴的糖嗎?越是供糖瓜的,我越考核不給他們及格。”路苔生的嘴從來不會遭糖瓜之災,但胡子常被糖瓜粘住,深受其害。
  王動冷冷地插一句:“人家供灶王爺的,誰讓你們去吃了。”
  “現在農村城市化得厲害,還灶什麽灶啊。天庭機構精簡,先拿這種被社會淘汰的位置開刀。”還是忘機解釋。
  “天庭人浮於事,機構重疊,小小一個上海,設置土地和城隍就是機構重疊。”王動見連城做魚湯,就自覺下溫室去剪了幾根蔥。
  路苔生生氣地斜睨著王動的背影,哼哼道:“奇怪,還真隻聽小狐狸一個的。一物降一物。”
  忘機則是道:“還有更奇怪的,我妹一看見他就喜歡,喜歡得還被天庭關了禁閉。得關上一年,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她有得關了。”
  王動剪蔥時候豎起耳朵聽著,心說天庭還真人浮於事,幽若都偷溜岀那麽多天他們還沒發現。可也不覺暗暗鬆一口氣。
  連城為王動對兩個老好神仙的態度內疚,更是殷勤地做出清熱降脂的食物出來以饗。於是,忘機和路苔生本來是想來小狐狸的不毛之地餓上三天的,結果,吃得比多還多。王動不屑地看著,心說連食欲都不能控製的人,怎麽配作高貴的神仙。世間最高貴的人,是最能控製自己欲望的人。比如說自己,口腹之欲早不在話下。
  但王動的思維混跡在無數期貨信息和數字之中,路苔生與忘機空有一身讀心術,卻對王動心中單位時間內極大的信息流量束手無策,幹脆不去窺看,閉目塞聽,隻要王動不開口說話,彼此就當對方沒有。
  忘機和路苔生見小狐狸與王動複合後神清氣爽,心寬體胖,倒也放心,三個人湊一起議論外麵的綠化工程明年怎麽做。連城說,她做了試驗,因為此地夏天溫度極高,濕度極小,建造一處開闊水庫的自然蒸發量在夏天時候相當大,為了達到涓滴珍惜的目的,決定還是沿用漢朝開掘用到現在的坎兒井。不過為了減少泥土滲漏,地下傳輸使用鐵管連接。路苔生作為一方主管,還是懂得算一筆經濟帳的,他說,這會造成相當巨大的投資。連城拿下巴指指王動,說他會解決。
  路苔生神情複雜地斜睨王動,不得不在心中承認,此人嘴臭,態度惡劣,但辦事還真少不了他。他思索再三,變岀一張紙來,上麵寫上“能量越大的人,為惡傷害越重,你留意克製他的戾氣”,然後交給連城過目。連城看著皺眉,可不就是這樣。路苔生將紙燒了,忘機卻笑道:“惡人自有惡人磨。”
  路苔生白了忘機一眼,卻被王動拍桌一聲響亮的“哈”打斷。眾人看去,卻見王動得意地如喝酒一般將杯中咖啡一飲而盡,“連城,終於平了。一雪恥辱啊。”
  連城見忘機和路苔生麵麵相覷,便解釋道:“他年前投入巨資炒期貨,結果不識水性,做得很差,被銀行逼著平倉,差點血本無歸。後頭他潛心鑽研,每天抓著我跟他一起模擬操作,越練越精,從聖誕複盤開始殺回大市,至今天,估計把年前輸出去的本錢全撈回來了。”說完才對王動道:“幹得好,UBA這回怎麽反應?”
  “UBA絕沒想到,在它家呼風喚雨的地盤會著了我的暗招,看來我臥薪嚐膽做得非常不錯,可惜,唯一遺憾,我現在手頭的資金沒以前的龐大,否則UBA的這一跤將摔得很慘。”
  忘機不以為然地道:“你一個妖精,可以飛過去隱身在人家辦公室看人家開會,可以算出凡人在做什麽,你再鬥不過凡人,自絕於妖精得了。”
  王動難得和顏悅色地解釋:“你錯了,我為了實際提升自己的操作水平,硬是沒有動用法術搞不正當競爭。”他轉過身,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我全憑我一個人的腦袋,對付世界各大機構的專家團隊。”
  “狂得不得了。”路苔生給王動下了結論,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腦子。
  “連城,你來看看這個曲線。”王動的聲音裏有抑止不住的喜悅。
  連城沒立即過去,而是下酒窖取了一瓶香檳出來,“砰”一下打開給各人斟了一杯,除了她自己。雖然在王動的幫助下,法術提高很多,可她依然懼酒。路苔生冷眼看著,隻見連城拿一杯果汁過去,王動雖然眼睛還盯著電腦,但手腳自動伸出來,手攬著連城坐上他的腿,然後腿將連城移到電腦前,送上胸膛手臂給連城靠著,伺候周到。不得不承認忘機的話,惡人自有惡人磨。他覺得,這說明王動還算是個至情至性的。
  連城看著數據曲線,她到底要比王動反應稍慢一些,過一會兒才道:“應該是有人跟你結盟了吧,否則資金流量怎麽可能這麽大。”
  “當然,憑我現在實力,隻能跟風,但是跟風哪裏賺得了錢。所以隻好和幾個中戶結盟,突襲了UBA這些大鱷一把。不過,這樣一來,也暴露了目標。估計UBA會很快找上我,跟我打哈哈。我當然會與他周旋,但不會依附。你想,他強我弱,我如果依附,就得受製於他,沒主動權的錢賺得多又有什麽意思?我得陽奉陰違地再賺個幾小票,取得銀行高額貸款授信,然後就得公開與UBA對立了。隻有與UBA這等大鱷對決沙場,才有賺錢的快感啊。”
  沒等連城說話,忘機先道:“你怎麽神州處處是戰場啊。好好一個期貨市場,你非要拿它當沙場看,非要跟人決戰,你累不累。”
  王動不屑地道:“所以你活得跟頭豬一樣,不,這麽說侮辱了豬。”
  連城一把捂住王動的嘴。但忘機脾氣再好也呆不住了,拂袖而去。路苔生站起身,看著王動,問:“你現在周身七彩隱現,修了什麽法術?”
  王動不理,連城忙打圓場:“我和他在探究我師傅傳給我的法術。”
  路苔生有些不敢置信,但想到當年眾仙圍攻,藍狐精依然逃脫,這等法力無人能及,所以也不得不信。看著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王動,氣悶地道:“你即使是玉皇大帝,也得收斂一點才好。做什麽,都得有個法度,不要忘乎所以。”
  王動微笑:“我的法度就是連城,她不讓我做什麽我就不做什麽,比如我現在不殺人。”
  路苔生這才想到今天此行的主要目的,手頭有兩張上仙的殺人任務紙條,可現在都有點不知道拿出來好,還是不拿出來。拿出來,臉麵太掛不下,看現在這形勢,必定得對王動好言好語,可不拿出來,已經跟上仙拍了胸脯,又不好退回去,左右為難。
  連城見路苔生麵色不對,忙起身拉他到溫室,輕聲問:“有什麽為難的?”
  路苔生支支吾吾:“你看,這兒有五個人的名額……”
  “唉,又是殺人的,我好不容易才壓下他的戾氣,給引導到期貨市場去。拿來吧,我給你去殺。”
  王動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連城身後,將她手中紙條抽來,交給路苔生,冷冷道:“你別到處做好人撿好處,殺人的罪名要我擔著。回去告訴神仙們,我這兒開殺手公司,要殺人,自己找我。我呆這兒不會走。”
  路苔生麵紅耳赤,轉身就走。王動看著他的背影,冷冷地對連城道:“路苔生比忘機壞得多,專門利用你的好心。忘機倒是真心對你好。可惜路苔生的狡猾檔次太低,看著很沒美感。哄嚇騙拐壞到一定層次,就是藝術,就是政治。你以後別答應他們,否則他們沒個完。我不能讓你雪白的手沾染血腥,我要保護你過最純淨的生活。”
  連城歎息:“可是忘機好心,你卻擠兌走了他。路苔生雖然事兒多,但……有時候交朋友不能對對方要求太高,一隻眼睛開一隻眼睛閉算了。你得知道,這種殺人任務一百年布置一次,他們自己又不能親自動手,動腦筋設計讓該殺的兩個人遇見麵狗咬狗又太不容易,我們能幫就幫一把吧。”
  “設計該殺的人狗咬狗太容易了,是他們神仙優越慣了,不肯動腦筋。等著,他們會來找我,他們才不肯放棄我這個殺人資源呢。我就是見不得他們不學無術還在我麵前擺臭架子,神仙又怎麽樣,我就是要他們自己求上門來。”
  連城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認王動的歪理有點道理。“你啊,又不是十七八毛頭小夥子了,怎麽還那麽偏激,稀裏糊塗過去不就得了?”
  “我煩他們單方麵利用你的好心,你太重情,他們跟我之間互相利用倒也罷了,我們是狗咬狗。來,我們玩期貨,說起那些神仙我就火大。什麽玩意兒,都是養尊處優退化了的人種。”
  “你把我保護得太好。唉,我看報道,過幾天香港有黃舒駿的告別演唱會,我記得你最喜歡他的歌。”
  “哎唷,做妖精一年多,差點忘記老朋友。我們過去捧場。連城,你現在對我真好,事事想著我。”
  連城汗顏,這還是她回憶過去時光才知道的,否則,當初還真沒怎麽留意王動的愛好,光花精力在阿樂那裏了。如今專心留意王動,才深刻體會到王動這人精力旺盛,愛好廣泛而別具一格,是個內涵極豐富的人。為此她花時間找出黃舒駿的歌詞看,也是越看越喜歡。就像一本書,有的人是紅樓,前八十回一看再看,而有的人是故事會,一目十行可也。
  回頭見王動喜笑顏開,連城不由薄怒:“又玩讀心術。”
  “你也學吧。”王動開心地擁抱連城。“或者你玩反讀心術。”
  “那還要花言巧語幹什麽?不累著自己。警告你必須立刻停止一切非法讀心入侵活動。”
  王動笑道:“好好,可是看見你垂下眼皮想心事,我就擔心啊。”
  “趕明兒我專門想著活剝旅鼠生吃旅鼠給你讀。惡心死你。”
  王動聽了笑而不言,連城也知道,怎麽可能惡心得死他?忘機和路苔生拂袖而去,沒吃的菜連城不得不獨吞。王動就在一邊告訴連城他下一步的計劃。原油期指,他準備買高,與UBA唱反調。他第一步驟是什麽,第二步驟是什麽,第三步驟是什麽……
  連城聽著奇怪:“你是擰著性子非要與UBA他們唱反調,還是原油趨勢真的會走高?我覺得冬天取暖季節已快過去,取暖油需求降低,你應該把油價看低了才是。是不是還有什麽消息?”
  王動笑道:“我就是要跟幾家基金唱反調。油價不來個讓人大跌眼鏡的波動,我哪兒賺錢去。自古,獨立特行的才吃肉喝湯,跟風起哄的最多啃啃骨頭。你看我後麵操作。”
  連城想了會兒,笑道:“算了,我還是這個原則,不插手你的操作,你做事太沒牌理,讓我心驚肉跳。不過還是提醒你,UBA是個組織,多家重要基金組成的組織,全世界有幾個相關國家的政府背後有UBA遊說團的影子。你到時別把本金又玩完。香港今天有個珠寶展,你去不去?”
  “我當然去,你等我往卡裏劃一筆錢。”
  “不會想給我買珠寶玩兒吧?你變給我就好。”
  王動一笑:“你的鮑魚需要添貨,幹貝也已經吃完,新鮮活殺金槍魚和鮪魚也沒了,你肯定還饞牛肉幹。我想逛幾家酒莊。這些你變不出來吧,變岀來也不是味道。順便一起買了。”
  連城忍不住翻一個白眼,“以後外麵的事都你記著你管,我隻管燒飯打掃衛生。”
  兩人香港酒足飯飽回來,家裏已經等下幾個神仙。連城本來還有點擔心王動又像對待忘機路苔生似的對待這些不認識的神仙,不想他這一回卻是如做凡人時候一樣的長袖善舞,將幾個神仙敷衍得極好。大家開開心心地坐下喝了好幾杯王動剛從香港買的陳年好酒,神仙們又對連城做的幹果細點讚不絕口,對於王動修煉法術中出現的疑難不吝指點,走時都不忘送上精美禮物給女主人。事後王動笑言,看來神仙世界與人界差不多,越是小鬼,越是事兒多話兒雜。
  但王動自己心裏記下一筆帳,這幾個神仙這麽一來,無形中欠下他的諾大人情。神三條仙八條有規定,神仙不得利用職權為自己謀取福利,朋友之間禮尚往來除外。所以,這些神仙才折節下交。他不給路苔生麵子,而是要當事神仙自己上門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些有目的的朋友。所謂知己知彼,知道了神三條仙八條,等於打入敵人內部。
  連城不知內情,王動不敢告訴她,怕被天庭知道,處罰於她。而且,王動想著,他有必要保護連城活得單純快樂,而不是像他這樣的心計深重。連城見那些神仙態度可親,談吐睿智,而王動也落落大方,心中也是喜歡。看來王動也不是對誰都狂,也看對象是誰。
  不過在連城的要求之後,王動答應以後善待忘機,可不願善待路苔生,他總說路苔生又蔫又壞。
  自從看了黃舒駿的告別演唱會後,王動的嘴裏天天哼“我是誰,我是誰”。但是他哼“我是誰”的時候,心中並無迷茫,也無懷疑,他清楚分明地知道,他有妖的虛無身體,神仙的無上修為,人的狡猾大腦。如此組合,天下誰人能岀其右。而他更是努力整合藍狐精與神仙的法術,以求神速進境。
  他深知,他雖然暫時逃脫了三百年昆侖山口吃風雪,換得與連城的神仙般快樂日子。但幽若這個糊塗女仙逃脫禁閉的事終有一天會被發現,而天庭也不都是忘機路苔生這樣的糊塗神仙,他們總有一天會得發現,是他王動下手除去幽若。所以,他必須分三步走,結交更多神仙朋友,使他們到時宥於仙界規條無法動手;以神仙之修為,修煉藍狐精已經用以抵禦神仙,逃脫打擊的高深妖界法術,終有一天他將麵對一場大戰;他必須快速賺錢,交給連城大力投資綠化,這是替連城積善積德,如果那一天真正來臨,可保護連城以此不受株連。
  他並非不想與連城天長地久,但是事已至此,他當初不可能為了幽若觸犯天條而貽誤向連城請求複合的最佳時機,現在,他當然必須清醒麵對他所做的一切。他並不會純情到以為愛情就是麵包就是一切,他希望天庭不會查到他的頭上,但希望隻是希望,他必須事先做好防護準備。
  所以,他整天很勤奮,修煉勤奮,賺錢勤奮,甚至親熱也勤奮。隻有睡覺,成妖後他睡得少,可現今為了爭取更多時間,他睡得更少。他不悔,他很興奮。獲得新知的興奮,獲得愛人的興奮,獲得力量的興奮,獲得更大權威的興奮。他想,人生何求,妖生何求,還不是為了站直了揚眉吐氣?
  他睡前照舊是先查一遍郵件,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然後依著藍狐精的方式修煉一陣,這才進入臥室。看到連城早就熟睡,本來她是短發,但是因為他喜歡長發,她已經變回長發,海藻般地流淌在枕頭上麵。王動躺下,幫她把頭發攏好,才累得閉上眼睛。下意識地關上台燈。
  一會兒,外麵有敲門聲。他起身過去看,見外麵是個金甲神人,手中握著金鐧。他心驚,難道是事發?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有什麽事,外麵金甲神人說神鏡照到這裏有失蹤神仙幽若的毫光,需要進門檢查。王動想到裏麵躺著睡得香甜的連城,再說有沒有房子隔著對於神妖都是一樣,索性走出去,迎麵,是亮晃晃的神鏡,裏麵照岀他整個人,肚子的中心是七彩元牝珠,沒有秘密,所有的東西在神鏡麵前一覽無餘。他不得不先發製人,下手發出強打雷電樣神力,神鏡在他手下四分五裂,金甲神人見此不好,揮鐧抽來,王動不甘示弱,正好用上最近所學所修,打得你來我王,不相上下。王動一邊興奮一邊憂心,興奮的是,終於可以與神仙對壘,憂心的是,他一個妖,神仙卻是一個集團,神仙與他車輪大戰怎麽辦?所以,照麵應該毫不猶豫,不管對方金鐧銀鐧,他出手就得是殺手鐧。這麽一想,他大喝一聲,祭岀翻天罡氣,頓時,地動山搖,連他自己都被晃動的大地搖得站不住,搖得很暈,搖得想睡,但怎麽能睡,他強撐開眼睛,卻看到連城的臉,忙一把推開她,急道:“你進去,別出來。”
  連城睡眼惺忪地大笑,“你怎麽了?做什麽惡夢?夢裏也在保護我?瞧你一頭的汗。”
  連城的手軟軟地抹過他的額頭,為他拭去汗珠,王動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這是做夢,日有所憂,夜有所夢。他忙掩飾地懶懶地笑,伸手抱住連城的纖腰,埋首在連城胸口,聽著她的心跳,悶悶地道:“做夢跟神仙比法術,神仙怒了,咦,妖精敢挑戰神仙?發落了。嗬嗬。”
  連城覺得這時的王動好小,像個小孩子,做夢都跟人打架,還不忘保護她。伸手溫柔地輕撫王動的頭發,微笑道:“你做事太有狠心,急什麽呢,我們還有千年萬年呢,現在都學會了,以後幹什麽去?無所事事才真難受呢。”
  王動自然不會跟連城說出他的日子過一日是一日,不敢讓她擔心,隻避開至別的話題,若有所指地道:“我心裏總有什麽莫名的擔心,覺得修煉著做著事就安心一點。連城,以後千年萬年,你會一直對我這麽好嗎?是不是因為我現在強大了,知道你是誰了,我覺得與你接近許多。以前,你好像總是離我有點遠,我愛你,就像愛慕晶瑩神秘的雪山,總是不真實。我們重歸於好後,我才感覺岀你的煙火氣。可是我心裏很不踏實,很擔心這麽幸福的日子會忽然消失。我們要麽把阿樂去接來,告訴阿樂我們現在是什麽,我們好好享人間煙火的天倫之樂,好嗎?”
  這還是王動第一次說出他的心事,可用了另一種擔憂。他一直沒法太適應黑暗,是墨鴉的原因吧,黑暗中他總覺得自己非常軟弱,很怕傷害,需要強壯,需要狠心,這才很是暴躁。但今天鑽在連城的懷裏,暴躁不起來,軟弱卻是席卷。
  連城沒想到王動會說得這麽動情,好像夢囈,不由抱緊了他的頭,輕道:“千年萬年的承諾太沉重,而且我們是吃了莫名其妙的仙藥的,誰知道藥力什麽時候消失,什麽時候走向反麵。而現在,我的人我的心都和你在一起。別擔心,不用拿阿樂過來壓著,別嚇到阿樂。我會改改我漠不關心的性子,會更煙火氣一些。”
  王動聽了,黑夜中抬起頭來衝著上麵的連城笑,連城俯首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兩人一起甜蜜蜜的對著笑。王動這才有勇氣道:“連城,有件事跟你說了你不能生氣。”
  “又背著我幹什麽壞事?”
  “不是太壞的事,隻是……我看出路苔生撒謊,逼著問出他所謂仙藥究竟是怎麽回事,其實什麽仙藥男女有別,沒這種事。但我知道了也不敢告訴你,怕你更不肯理我。起碼有什麽藥力打底,你不會嫌我總是死纏爛打,總會原諒我是受藥力困擾。”
  連城聽了隻會笑,哪裏真能生氣,看著王動隻會笑,“難怪,難怪,我說怎麽沒那種吃萬艾可的感覺。城隍太壞了,這麽調戲我們兩個。你究竟什麽時候知道的?”
  王動笑著撐起身將連城的笑吻進嘴裏,剛剛的惡夢早拋到腦後。那種感覺,王動記得他做人時候經曆的1999年曾有個名詞說得很準,這叫世紀末心態。
  UBA之成為UBA,自有它的過人之處。它們操縱著原油價格緩緩下滑。適時地,總有某國政府出來宣布庫存客觀,或者新能源使用比例又有提升等消息,更有產油國與非產油國之間,非產油國總拋出一係列打壓措施,迫使市場信心漸進地消失,導致價格一路走低。
  王動以前已經知道,石油集團對國家政治的幹擾,但自己深入操作後,才敢相信,某些政府與石油巨頭的配合是如何默契,簡直是一家人。他原以為對付的隻是一個勢力龐大的集團,至今才知道,他想扭轉局勢,除非他政治經濟兩手抓。而他已不能退,除非斬倉,承認損失,重新來過。可是,即使銀行幫忙,他還有時間再賺一大筆填補漏洞,同時給連城用嗎?而且,他肯忍聲吞氣地眼整整地看著自己失手嗎?
  當然,答案隻有一個,不行。
  王動不得不拋開技術數據分析,拋開迷魂陣似的華爾街評論,換一種全局的政治的眼光審視如今的世界局勢。他得找到突破口,而且還得是迅速突破口,即使沒有條件,他也得創造條件,有效迅速地拉高油價。
  他在網絡上大量搜索所有有關產油國的國內新聞,逐條品讀,找出可資利用的信息。遇到語言冷僻的,動用翻譯軟件依然不可行的,他隻有找到連城翻譯。連城隻知道他在擔心油價走勢,可不知道他心裏還有更深考慮。有時還勸說他放棄算了,別鑽牛角尖,來日方長。但是王動不肯。連城也隻好作罷,總覺得這家夥現在像孩子般的固執,小夥子般的不肯放棄。
  終於有一天,王動的眉頭展開,一個人呆在溫室裏坐著考慮了整整一天,將所需資料融會貫通一遍,獲得整盤計劃的思路。他晚上趁連城睡覺時候,迅捷出門采取了行動。回來,渾身輕鬆地鑽進連城懷裏,滿足地睡上最近難得的一個好覺,連城早上醒來時候他都還沒醒。嘴角眉頭都是快樂的笑。
  連城看著王動睡夢裏展顏也覺得很好。最近她總感覺王動心中有事,而且不是小事,問他又問不出來,這人年輕時候跟陸叔叔似的,城府一向很深,何況現在。今天見他終於開顏,她也不由得跟著高興。下廚給自己準備早餐,煎鮭魚,白灼大蝦,還有一隻鬆茸羊肉餅,不用擔心長胖的人生真美味,連城都不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不是胖如小豬。
  王動悄悄起床,掩到連城背後先嚇她一跳,才笑嘻嘻回去洗漱。這種日子連城喜歡,不像當年做人時候,大家都一副有身份的長者的模樣,家中保姆花工穿梭,做人像登台做戲,哪裏有現在隨意灑脫的小快樂。做人一生太短,忙忙碌碌趕著時間,抓手中的東西不知道能抓多久,所以分外珍惜,包括錢財,包括名譽,唯獨不包括感情。因為錢財名譽需要專心積累才能富裕深厚,感情需要散枝開葉才能豐富多彩。
  哪像做妖的想得明白,當年陸叔叔就曾預先向她指出,她愛誰跟誰在一起,都不用考慮地位名譽錢財,隻需要考慮一件事:愛。不知道王動是不是在做妖後也有了悟,否則,怎麽會更加愛她?按說,他的世故見識都不比陸叔叔差。
  一會兒,王動從陽光溫室過來,帶來一杯新鮮上市的草莓汁,和一杯番茄汁。自從與吸血鬼交流之後,王動愛上番茄汁。而新疆這裏的番茄日照多,番茄紅素高,甜度也高,王動曾榨了一罐子飛去巴黎送給吸血鬼,讓吸血鬼豔羨不已。或許是妖與妖之間有共同語言,再加羅浮宮出身的吸血鬼高貴雅致,與王動一拍即合,兩下裏竟然走動得極勤。而粉紅的草莓汁是給連城的,王動知道連城喜歡食葷,懶得削水果吃素菜,所以他自己做果汁做色拉時候總給連城也做一份,免得連城營養不良。以前做人時候,這種事他從來不做,最多煮一杯咖啡,也是給弄得興師動眾,做試驗似的,形式大於內容。現在才發現細碎小事自有樂在其中。那自然連城給他帶來的,王動這麽歸類。
  兩人跟很多老夫老妻一樣,早餐並無太多交談,吃飯也不是規規矩矩趴在桌上,兩人都是舒坦地倒在圈椅裏,各自看自己麵前的一方屏幕。連城自然是看她的新聞,而王動即使不看也知道,今天的頭條是什麽。果然,就聽連城讀岀標題,“鐵腕總統遭部屬射殺”。連城咦了一聲,“油價還能不漲?老天幫你。”
  “世上沒有救世主,隻靠勞動人民一雙手。”王動誌得意滿,卻故意裝得滿不在乎。
  “你?”連城吊起眉毛,他為了贏石油大鱷,無所不用其極啊。
  “我沒自己動手,我隻是幫助與鐵腕總統不屬於一個派別的部屬攜帶武器通過安檢而已。他們兩個教派遲早血拚,我幫他們催化一下,加點速。你看,超薄全合成塑料的手槍,包括子彈也不含絲毫金屬,本來應該留在現場的,我實在看著有趣,忍不住拿回來給你看看。如果不是因為我心急,我還真想看看這把手槍能不能通過金屬品安檢。”
  連城一臉懷疑地側目,她看見新聞時候已經懷疑上了王動,因為知道他現在做事能力無邊卻沒有約束,所以無所不用其極。這會兒對他說沒親自動手反而不予置信:良心發現了?
  王動嘻嘻地笑,不用動用讀心術都能知道連城在想什麽,他伸手摸摸眼前這張白皙的小臉,取出超薄全合成塑料手槍放桌上,果然,手槍與桌麵撞擊的聲音不是來自金屬。連城取槍仔細審視,從外表上看,灰黑光亮,竟是看不出材質。她也不是個吃素的,上膛扣機,往地板轟了一槍。如同尋常手槍的後坐力讓她手臂不得不微微一曲。她又細細翻看幾下,將手槍放在桌上,深思熟慮,“殺一個人然後自殺,這種政治事件本來已經可以賦予那個國家繃緊的輿論以無限誤讀的空間,你把手槍收走,那就真是唯恐天下不亂了。他們可不會成立一個‘3·19’真調會之類的民主團體,他們會爆發族群間真刀真槍的爭鬥。你不殺人,可不知有多少人將因你而死。子彈不是從你手中射出去的,但你不能否認你曾使法術調動殺人者的狂躁之心。”
  王動看著連城清澈的眼睛,這一次倒是認真否認:“不是,我確實沒有在他們的腦子裏施以法術。就如同視死如歸的人彈一樣,昨天攜手槍入見的部屬,做的是最完美的準備,但存的是死士的必死之心,這來自他們的純粹信仰。我隻是機緣湊巧,正好遇到這個良機。不過你說的帶手槍回家的原因,我都沒去考慮,他們兩大派別兩個頭目的死亡,還不夠成導火索嗎?那個地區,早就已經是一觸即發的火藥桶。我的作用,隻是單純的催化劑,加速而已。”
  連城倒是相信王動要麽不做,要麽不說,說出來的一般不會是假,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做油頭滑腦的小勾當。她再次拿起桌上的手槍,搖頭歎息:“人類的智慧都用到這種事上麵,反而我們妖怪出錢出力幫助地球恢複生態,連羅浮宮的吸血鬼都去非洲拯救野生動物,大樹精到亞馬遜植樹造林,這世道怎麽了。人類因為生命短暫而浮躁。”
  王動聽了這話,不由聯想到自己頭上可能快速降臨的天宮懲罰,他又何嚐不是明知生命短暫,所以浮躁?可是,明知浮躁,又如何克製得了。而且,何必克製,沒有必要克製。王動相信自己的布置,相信自己的能量,相信必得的結局。他向前看,他前所未有的自信。他將鮮紅的番茄汁一飲而盡,看連城吞食動物肉體,微微一笑,還不是五十步笑百步。連城心中徹底的被人類道德所同化,在她的意識中,看不到為妖者的優勢。妖之於人,就像人之於家養畜禽,魚肉關係而已,最多,也就是上升為寵物。不過,這也正是她的可愛之處。就如一個絕世美人,卻不在意自己美得驚天動地,這份美,才天然純真,才稀罕無比。
  連城見王動目光有變,奇道:“又換想法了?”
  “百看不厭。”王動深情款款。
  連城一笑,化作七八十老太。“看吧。以後你做一次血腥勾當,我給你看一次老態。”
  王動不慌不忙:“王治郅率隊參加CBA總決賽,我已經定下門票,今天下午。”
  “哦唷。”連城早跳了起來,翻出她收藏二十多年的長可及膝的王治郅八一隊服,不得不恢複青春少艾。“走,快去,賽場外買紀念品去。還得去吃炸雞翅,我好久沒吃了。”
  王動醋意地替連城拉上耷拉下來的領口,遮住她美麗的肌膚。雖然,熱愛王治郅還是他帶給連城的愛好,可沒想到連城二十年如一日那麽專心地熱愛王治郅,令王動吃驚。這件大號球衫,還是當年陳樨挖空心思買來的王治郅穿過的真品。
  王動不得不快速處理手頭事情,才能趕在中午時候帶連城出現在KFC。其實他這時候更想守在電腦前,追看即將開市的歐洲各大交易市場的原油行情。
  王動像個家長似的不吃不喝,慈祥地看連城大啖KFC烤翅,知道這也是她一貫的熱愛。看到她吃完十隻雞翅,王動不得不提醒她,“收斂著點,都看著你呢。”
  連城兩眼四周一轉,果然。她本來就美麗,人家本來就留意她,怎可能沒看到她一個人吃了十隻雞翅。但是,她還想吃,怎麽辦?隻得膩到王動耳邊,悄悄道:“給我錢,我去買個家庭裝,我路上吃,賽場吃。”
  王動忙跳起來:“您老坐著,我去。哪敢讓您老去排隊啊,不招禍嗎。”
  連城笑嘻嘻地看王動又買了一大桶,還有一隻巧克力冰淇淋。“百吃不厭啊”,連城模仿著王動的色迷迷口吻,還沒走出KFC,就從王動拿著的家庭裝裏撈一個吃了。
  賽場上,別人吃爆米花,王動淨喝水,隻有連城別出心裁吃雞翅。王動哭笑不得,輕問:“以前你不是這樣,看來是偽裝斯文。”
  “是,以前偽裝得好辛苦,不得不經常偷偷溜出去扮作一個大小夥兒去KFC狂吃一通。否則還不露餡了。”
  王動想了會兒,道:“可見你以前瞞我。”
  “可是這事兒太難解釋了,你說……”
  “外星人的解釋就那麽容易了嗎?我原本一直以為你是外星人。”王動想起這個來,心生不快,可見連城過去一直沒充分信任他,隨隨便便拿個借口就打發了他。
  “喂,大方點,我們說好的,既往不咎,重新開始。”連城當然心中內疚,不錯,她以前確實沒向陳樨坦白,那時,還真是有點得過且過,對不起陳樨。她當然是展開行動,鑽進王動懷裏,吃定他沒法生她的氣。
  王動無奈,既往不咎就既往不咎吧,算是兩人扯平。說起來,兩人做人時候都是馬馬虎虎打發感情。
  不料身後傳來有人的招呼:“難得這兒見你們。”
  兩人齊齊回頭,卻見劉啟中身穿警服站在身後。連城對他沒太多好感,微笑招呼一下,便又轉向球場。王動倒是覺得劉啟中是條漢子,伸手與他握一把,拖他坐到身邊。“你一個做刑警的怎麽會來這兒維護球場秩序?”
  “還不是被你們害的。”劉啟中倒是也沒太多在意的樣子,“你把我送回家後,又有幾起案子,類似你的身手。是你嗎?”
  王動回憶一下,把他所作的幾起案子地址和手法粗粗跟劉啟中交代一下。劉啟中聽後,點點頭道:“我就說,有三件應該不是你做的,經你確認一下更認定了。但那三件作案手法實在高明,模仿你的大力模仿得幾乎一模一樣,可惜,現場總是沒法避免留下些許痕跡。”
  連城扭頭看了劉啟中會兒,道:“劉警官的堅韌不拔令人害怕。”
  王動笑看著劉啟中道:“你不是被我害的,你是被你自己害的。你這傻瓜隻知道破案,不知道政治,不懂得輿論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上司懂,所以你上司偃旗息鼓地拖。比如你雖然是被我造謠顛覆的,但如果我沒掌握住人心對腐敗的恨,我也不可能顛覆你。因為辟謠太容易了,何況對於你們這種專職辦案機構,查你有沒有貓膩還不是最簡單。小夥子,那三件偽作是我做的案子的資料給我,我自己解決,我最恨沒創意的模仿。”
  連城聞言看看王動,鼻子裏哼岀一聲,傳音給他:“司馬昭之心啊。”
  王動此時被劉啟中盯著說話,沒法回答,很是吃虧。劉啟中卻道:“能不能讓我參與?我給你提供專業分析。”
  王動放肆大笑道:“我索性連資料都不用你提供,哈哈。你別參與,明早等結果。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反而招禍。”
  劉啟中有點後悔告訴王動有人模仿他這事兒,知道這個主兒肯定又會大開殺戒。“還是讓我來把案犯繩之以法吧。”
  “太麻煩。我隻要做一夜的事情,懶得花三倍時間整理岀證據交給你做公訴材料。反正那幾個人肯定也是死刑。”說話時候,王動看到前方天空出現三個神仙,其中一個他認識,叫他殺過人,正招手叫他過去。而其他兩個,都是武將打扮,金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愣了一下,忽然有種世界盡頭的感覺,昨晚他做了催化劑,這對天庭而言,不是太大大事,為什麽三個神仙如此興師動眾過來找他?會不會是其他……。他不顧旁人在場,緊緊擁抱驚愕的連城一分鍾,這才分身出去,掛上自然燦爛無害的笑臉飛向天上神仙。
  如今常有神仙過來他們家喝茶聊天,尤其愛看電視愛玩電腦上的遊戲,連城原本是司空見慣。但王動剛剛的離奇擁抱卻讓連城心生警惕,她從擁抱中體味到訣別。難道是昨晚他剛做的催化劑惹天庭大怒,還是王動放在心裏,卻偶爾午夜驚夢的什麽大事被天庭盯上了?她跟劉啟中急急地說一聲:“別跟我們說話,我們離開一下,有事。”說完也分身飛上天空。
  劉啟中莫名其妙,看著前麵兩個活生生的囫圇人,會笑會相互竊竊私語,卻還真的不再搭理他。難道這隻是兩個空架子?這就是他們所謂離開一下的表現?這兒人多眼雜,萬一有人撞一下他們呢?劉啟中仗義,下意識地給這兩個人架子做起了警衛。
  十六
  王動沒動用幽若的仙家法術,轉眼就上青天,而是用自家妖術,磨磨蹭蹭地來到神仙麵前。才想招呼,見到過他家的神仙向他身後客氣招呼,他回頭一看,卻是連城。一下一顆心吊到嗓子眼,連忙佯笑道:“你怎麽那麽粗心,劉啟中還在我們身邊呢,你快回去管著我的殼。”
  “那天,你在天山天池邊發誓,生同寢,死同穴。”連城上來拉住王動的手,與他並肩站在文武神仙前麵。
  王動內心震撼了,不敢置信地看著身邊的連城,看她堅強驕傲地與他並肩而立,不複見平日的嬌柔。這一次,王動換了全新的眼光看待連城,他的結發妻子,他的愛人。兩人一起多年,兩人曾經彼此深有芥蒂,他甚至一直以為自己死心塌地地愛她才換得她對他垂青。沒想到,連城今天會與他站在一起,站在神仙的宣判台前。
  他激動的握住連城的手,卻對著神仙打著眼神,道:“又沒什麽事,都是熟人。你回去等著我。”
  哪知岀任務的神仙三人行必有牽製,沒敢撒謊,實實在在地道:“有事,而且是大事。你們闖禍了,搞得天庭不得不麵對外交紛爭。王動跟我們上去一趟。連城,我們是熟人,程序上,我們不會為難王動,你回去等消息吧。”
  王動一聽,卻海喘一口大氣,就這事兒,哈,就這破事兒,那等於沒事。他也不便在神仙麵前多說什麽,在神仙的讀心術前多想什麽,未必個個都如忘機路苔生那麽懶惰發混,他兩手捧住連城的手,看住連城的眼睛,溫和地道:“真沒事,相信我。”
  連城死死盯住王動的眼睛,辨別分析了好一會兒,覺得他眼中傳達出來的信息應該沒什麽心慌意亂,略有放心。但是麵對一文兩武三個神仙的龐大陣容,她又沒法放心,當年對付墨鴉都沒那麽龐大陣容,可見事態嚴重,不知是不是僅僅隻有王動出國協助殺人一事。可是,不容她多想,兩邊金甲神仙已經上來,一手一個,拖走了王動。
  王動連連回頭放鬆笑容叫連城回去,讓連城寬心,但是一直到走遠,還沒見連城挪窩。但是王動不得不收回心神對付眼下困局。雖然他自認不是大事,但是外交無小事,做人時候就知道,否則,天庭何以出動金甲神仙來逮他?他此時當然可以反抗,但是,不必,如果僅僅是這件小事,他自有應對之策。
  一俟連城不再看見,他就立刻抓緊時機釋放他的善意。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這回期貨,做得好的話,刨去銀行費用,收入相當客觀。我真沒想到這會給天庭惹來麻煩。”
  相熟文神仙不以為然:“你是妖怪,要那麽多錢幹什麽?要什麽還不會自己變岀來?唉,你雖然由人變妖,可真是改不了人性的貪婪。”
  王動一臉誠懇地道:“上仙說的是。不過……唉,事已至此,我還是說了吧。我賺錢,準備分作兩種用途,一部分交給我太太連城,我做人時候賺的錢全被她拿去綠化不毛之地,為此她還得過天庭的三等獎勵,我現在賺的準備給她一半,她還有宏大綠化計劃,等著我的錢去實施,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吧。這另一部分,我本來不打算說,準備悄悄做了便罷。我看天下的城隍廟,個個都給凡人拿去開了商鋪,天下的土地廟,損毀殆盡,很多土地爺居無定所。不像廟宇,天下名山,和尚占盡,方丈個個富得流油。天庭上仙們辛苦一場,結果連長駐人間辦事機構的辦公地址都沒法保證,很不象話。我本想……”
  “修土地廟?奪回城隍廟?”文神仙一臉寶光燦爛。
  王動一掃三個神仙欣喜臉色,誠懇如初:“奪回城隍廟是件很大計劃,因為各地城隍廟以股份公司的形式上市的很多,資產龐大,我手頭積累還不是很足,不可能一口吃下。我想的是來日方長,一步步地來。先通過捐款營造公益綠化公園,就中趁機造了土地廟,以便接受當地市民供奉,同時又綠化了水泥森林,一舉兩得。然後,就看我期貨生意做得怎樣了。人間的這些經營,因為我剛從人間升上妖界,還比較耳濡目染,做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三個押解神仙聞言大喜,兩個扣住王動手臂的金甲神仙手下早消了力氣,各自鬆手,笑嘻嘻與王動說了“得罪”,解釋說他們也是公務在身,身不由己。王動連忙客客氣氣地說,都是為了天庭,否則生命無涯,都不知道天天做什麽才能打發這千年萬年。如今有了建一座土地廟綠化一片土地的計劃,生活才有了奔頭。神仙聽了都由衷地覺得他說得好,做得無私,作為一個沒接受過正宗神仙主義教育的妖,這是什麽樣的覺悟,這是神仙主義的覺悟。而且,連城的綠化成就明擺著的,他們想忽略都不能,可見並不是口說無憑。
  三神一妖終到天庭牌坊之外。王動還是第一次到天庭,見到雲霧繚繞中的天庭猶如空中樓閣,給他沒法腳踏實地的虛無感。他現在最想的還是拿來數碼相機,拍張到此一遊照片。有四個威武高大得不象話的武裝神仙擺著POSE站在牌坊之前,猶如某偽人文風景區之前。王動不以為然地想,他公司管門的保安也是高大威猛,腰裏別一條沒用的橡皮棍子,真正有用的保全人員都是麵目模糊身材靈活在大樓裏轉悠的。偶爾有幾個神仙悠閑地散步過來,見到有妖在門,居然表現出極大興趣。王動心說,神三條仙八條雖然繁瑣嚴厲,可人心豈是那麽容易被拘束的。這些神仙,不知每天多想找事做。如果仙界也有車禍,估計一準圍看的仙裏三層外三層。
  文神仙說了一聲“得罪”,不好意思地留王動在牌坊外押著,自己進去通報。武神仙更是連說“得罪”,又將王動的膀子拘了起來,總不能明目張膽違背天庭命令。但王動此時已經不擔心了,既然天庭神仙還有欲望,隻要他們眼裏看得到利益所在,那麽,所有的事都可通融。他可以出讓一半利潤,讓天庭權力參股,然後,他就可以像那些公務員參股的山西煤老板,閉著眼睛塌了礦井依然可以發財,更加可以為所欲為。
  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人類因為生命短暫,生存困難,不得不最大限度使用腦力,以求人定勝天,讓自己短暫的生命燃燒出輝煌。而這些充滿優越感,生活無憂,生命看不到盡頭的神仙則是腦力用進廢退,早已不識爾虞我詐為何物。
  連城看著王動被神仙拘著消失於雲端之後,又是怔怔了好久,才返回她的軀殼。看一眼還在機械地活動著的王動的分身,她心中焦慮萬分。他去後,會得到什麽樣的處理?以前,她還或許可以請求路苔生忘機幫忙去天宮打探消息,可現在王動將兩仙得罪得不輕,她哪好意思這時候上門為王動的事求助?
  賽場上,兩隊已經開打,連城沒精打采地看著已經成為教練的大郅,已經激動不起來。王動,陳樨。做人時候在一起,也不覺得他有多可貴,她在陳樨家裏做女主人,心態卻如過客,得過且過,隨時準備大限一到送他到奈何橋頭喝一口孟婆湯,然後她回來重新來過,準備這回不再尋找陳樨靈魂的轉世。所以知道陳樨出軌,她立馬很明智地告訴自己,這很正常,然後轉身離開,務求走得比陳樨更瀟灑。可後來才知,二十年的朝夕相處,即使隻是工友,也已培養出感情。何況夫妻。況且,陳樨原本對她是真的無微不至。
  原以為,這回複合,不過是兩個彼此知根知底的妖精搭伴好好過日子,聊以打發無窮無盡生命中的寂寞。沒想到,剛才看到王動被神仙帶走,她想都不想衝上去拉住王動的手。站在神仙麵前的時候,她的心中是對天長地久的強烈渴望。不知道,這種渴望,是不是類似新郎新娘攜手站在神父麵前發誓。原來,才一百多年,她的心已經包起了一層殼,心感受不到殼外的變化,殼外看不到殼內的心。她已麻木,幸虧有王動再次打動。
  可是,王動還能不能回來?連城坐在位置上惴惴不安,雖然知道身邊這個王動乃是一具沒有靈魂的仿真殼子,可還是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仿佛如此,心中才有了安慰。
  賽場氣氛越來越激昂,但是連城都無心顧及身邊一群球迷的狂放。直到劉啟中的手臂穿過視線架住差點落到她頭頂的飛來毛腿,引來嘩啦一聲有人傾倒,她才驚醒過來,看看幫她一忙的劉啟中,輕輕說了聲“謝謝”,挽起王動的分身黯然離去。這個分身,她得時時刻刻盯著,萬一王動在天上有個三長兩短,分身將會第一反應。
  劉啟中雖然性格豪放,可看人看事帶著職業的敏感,心細如發,早看出連城情緒大變。他跟上去幫助排開瘋狂人群,引兩妖從安全出口離開。他雖然已經從刑警警官降為普通巡警,可他在本市警界的威名還在,同事或者現在的上司都不會約束他的行動,他有充分自由。
  走到外麵,劉啟中問:“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自從知道眼前這個連城是蘇果,是妖,之後,劉啟中對連城充滿敬意,簡直不能想象,她舍得把陳樨以前龐大的家產全部砸進荒無人煙的戈壁灘。出錢之外,還親曆親為,生活在那麽艱苦的地方。雖然他對王動無法無天的殺人行為很不讚成,但看事情得一分為二,他尊重連城。
  連城歎了聲氣,道:“謝謝,我們現在回家去。羅娜好嗎?”
  劉啟中不由得看看王動,不自在地道:“她現在應該挺好,不過,我不便上門探訪。”
  連城不由抬眼看向劉啟中,心中掐算一下才知,羅娜雖然被劉啟中鼓勵起生活的勇氣,可是並沒有愛上劉啟中,像羅娜這樣能入眼光挑剔的陳樨法眼的美麗女子,隻要精神反彈,容貌也便回來。也就沒了劉啟中的份。連城這回由衷地道:“羅娜的損失。”
  劉啟中勉強笑了笑,趁機道:“能不能提個要求,請千萬別擅用私刑,即使對方是十惡不赦的罪犯。因為我們無法破案,會助長某些犯罪分子的僥幸心理,目前看來,已經有三起案子假借你們的名義了。久而久之,影響社會秩序。”
  連城以手加額,虛弱地心想,王動還能不能回來作案都不知道呢。她一手拍拍王動的手臂,輕道:“自從跟你明言後,他沒再隨心所欲殺人,但是……”她指指天上,“我們也有任務。你說的三起假冒我們的案子,我心思安定下來後,會給你資料。”
  劉啟中心說,他們肯定是遇到大事了,否則怎麽會心煩意亂到話都亂說,明明資料應該是由他提供。看看一個嬌弱的人,雖然知道她是妖精,可劉啟中還是護弱之心大熾,熱心地道:“我開車送你們回賓館。”
  連城愣了一下,隨即道謝:“好,征用一下你的車子,不過半路我們會消失。你別害怕。你是個認真的人,王動沒看錯你。”連城不得不佩服王動的眼光,果然是人精。
  劉啟中心裏特別別扭,明知道對方是不知多少歲的妖精,但是看著一張年輕的臉對他說老三老四的話,他實在無法適應。開車出去,第二個紅燈時候,他往回瞧,果然,後座的兩人已經不見蹤影。倒是讓他在路邊呆呆坐了好久。
  然後,劉啟中不回體育館,直接回警局調閱資料。雖然上司降了他,可現管的同仁偷偷給他在數據庫留了條口子,他可以自由查閱資料。憋悶壞了,他得拿這三起仿冒案子開刀。
  回到家裏,連城獨自麵對無盡的等待。一秒一秒,時間懶懶地拖著腳步行走。四周安靜得令人發慌,似乎有什麽充滿威脅的東西正在角落靜靜膨脹,等待爆發。而這爆發,就是答案的來臨。
  讓王動經常驚醒的惡夢讓她無法安心。
  而坐沙發上的王動分身依然被設定於賽場興奮狀態,臉上表情豐富多彩,連城不得不封了他的嘴,否則時不時爆發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但王動分身臉上燦爛的笑容已經夠讓心煩意亂的連城發瘋。
  連城不得不找點事情做做。她拿了攝像機走到屋外。剛剛去的江南已經春回大地,但此地的戈壁灘依然寒風淩厲。她化身蘇果,邊移動邊拍,就著身後的綠化背景,發表一通言論。回頭電腦製作一下,扔上網絡。這算是她幫劉啟中一個忙。因為她知道,如果僅僅是文字,不足以辟謠,隻有她出麵,文字加圖像,才可以說服輿論。
  她在錄像中講到,劉啟中並沒有染指她的財產,何況她目前所有的財產就是身後石頭灘上的小檉柳苗,有社會價值,但無經濟價值,明眼人全知道,這種財產爭來隻會成為負擔。至於其他問題,都是旁支末節,旁人不必過問。
  連城本來嫌劉啟中腦子一根筋,不知好歹,無窮麻煩,現在才知,他是個認真工作熱愛本職的人,說起來,應該是個好人。所以她得知錯就改,洗刷王動為了脫身強加給劉啟中的罪責。
  可是,這種事做起來卻又很快,都不能占用太多時間。做完事,又發呆了。
  王動與天宮上仙握手再握手,抱拳再抱拳地依依惜別,十八相送到天庭大門,被上仙倚門探望著往下一蹬,回家吃飯。心中歸心似箭,臉上一點不敢表露。這種神仙,就跟人間的公務員,最愛場麵好看,可不能怠慢了他們的十八相送,禮數一點不能缺了。
  直到下到估摸著上仙看不見了,才“嗖”一下施展神仙法術跑去體育館,一看,人已渺。略微一算便知,又“嗖”一下出現在戈壁灘中,鑽進分身軀殼。跳起來不見連城,屋裏一片漆黑,忙倒了杯水一邊“咕咚咕咚”地喝,一邊大喊“連城,我回來了”。幾乎是話音才落,連城手持一把扳手,穿牆出來。兩人就像久別重逢,緊緊擁抱在一起。
  “沒事吧,真沒事?”連城仔仔細細地打量,但也知,如果王動挨的是被天庭扣去什麽幾年修為之類的懲罰,她不可能看得出來。
  王動連聲道:“沒事,一點事都沒有,還差點又得了嘉獎。若不是這回涉及外交爭端,估計得個二等獎都沒問題。咦,你在做什麽?又有水管爆裂?走,邊修邊說。”
  “冰凍期過後總爆水管。你鼓動殺人,天庭還獎勵你?真話還是假話?”兩人一起出去,連城看著王動怎麽都不敢相信,可偏偏他滿臉的誌得意滿,顯然是受了莫大好處。
  王動接了連城的扳手,笑道:“當然是真話,象我這樣的商業妖才哪兒去找。你聽我詳細告訴你。我做人時就已經總結岀一點,隻要貿易跨過國界,和平隨之跨過國界。為什麽呢?因為雙邊得到了利益,得到的利益叫做既得利益,那是不容易放棄的。權衡之下,隻有心平氣和守住利益,放棄戰爭。我今天本來肯定是逃不過處罰的,但是,我在去天庭路上,主動向天庭拋出橄欖枝,用利益拉天庭成為我的同夥。我舍棄現有的一小部分既得利益,但我未來將獲得天庭的無限支持。甚至可以憑此升上仙班,成為神仙。你看,利益無處不在。哈。”王動嘲弄地朝天笑了一聲,手上則是一刻不停地徒手擰下破裂水管,又徒手將新管接上。力大無窮這才是用上正道。
  王動來了,連城就不用親自動手幹粗活,她蹲在王動身邊,一手按在王動背上,像是要以此確定王動的存在。聽王動說了概要,她真是莫名驚詫,這天庭太幽默了,比她幽默得多。王動見她沒聲音,回頭一看,果然看到一張目瞪口呆的臉。王動不由得笑:“弱智吧?這就是天庭!他們優越慣了,已經不懂得思考。”
  “就這樣……完了?”連城都不敢相信,狂風雷電大作,結果天上什麽都沒下,光掉餡餅。怎麽跟玩兒似的。反而顯得她剛才的擔心有點杞人憂天,有點小題大做。
  王動很輕易地將管子最後接上,拍拍手拉起連城,大笑道:“沒完。他們很快就會下任命給我,以後,雖然因為我是妖,沒有神仙作為我從屬的道理,但是,他們會指派華東六省一市所有神仙必須無限配合我的工作。這話,讀正了,還不是華東六省一市的神仙以後都歸我管?”
  “路苔生、忘機他們?哈。”連城也不得不跟著王動這樣笑了。“這種神仙,倒貼送給我做,我也不要做。”
  想到他被天將拘住時候連城一點不逃避,勇敢與他並肩,王動現在都不知怎麽對連城好才能表達他的深深愛意。兩人本來就很輕易可以飛回房間,可他偏要抱起連城,一點不讓她累著。聽連城也看不起神仙,他笑道:“你也不能否定他們,他們就好比老財主,家中屋角掃一把,就是一堆古董。千萬別惹惱了他們,他們的腦筋有問題,法力可都沒丟,搞不好……”
  “對,我師傅藍狐精這麽好的本事,最後也難逃天庭圍剿。但有句老話,敬鬼神而遠之,我不耐煩搭理他們。”
  王動沉吟了一下,道:“不過有件事,你聽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如果成仙,可以一次性豁免過去罪行。這是不小誘惑。”
  連城聞言精心,跳下來後握住王動的手,道:“你說實話,你晚上盡做惡夢,還有今天在籃球館跟我生離死別似的擁抱,如果隻為我知道的那些殺戮,你沒必要反應這麽大。你心頭是不是藏著什麽秘密?”
  王動豈敢將幽若的事告訴連城,知道連城知道了肯定反感。他隻是笑道:“沒什麽大事,原先擔心有些事,但現在都和天宮成了利益共同體,你看,外交糾紛都不會降罪到我頭上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什麽成仙除罪,我本來想著也好,省得以前替路苔生他們殺的人也都算到我頭上。不過既然你不喜歡做神仙,我一個人做了有什麽意思,我也不做,我陪著你做妖。連城,別皺眉頭,我真的沒啥隱瞞你。”
  見連城一臉不信,但又不舍得在他差點受難才回家的當口兒追問他,他知道連城心裏不會放下這疑問,怕她為他難過,隻得抱起連城,轉身“咻”地來到地球另一麵,阿樂家大白天的花園。兩人坐在一棵開滿粉紅花朵的櫻桃樹下。
  連城忽地一拍王動的腿,恍然大悟:“對,我想到了。你幾乎是一夜之間,不,忽然之間,法力大增,法術大增,就在我們去天山天池看雪的那一晚。與以往三不五時問忘機路苔生敲詐一條兩條的不同,是不是……”
  王動避重就輕,笑道:“是,就是這事,你每天在我身邊,還有什麽你不知道的。我學的都是仙家法術,而且沒經過路苔生這個地方長官批準,你知道,這是大犯天條的。啊,你看,我們外孫女,天哪,她都會走了。她……她自己下台階。”
  房門開處,阿樂出現在門口,一個小小人兒比她衝出來得快,但是到了台階邊,她立刻慢下來,爬到地麵,小心翼翼地一格一格地往下爬,竟是一點都沒踏錯一步,“嘿喲嘿喲”地叫喚著獨立爬到最下麵,才拍拍手站起來,帶著勝利的笑容看著她媽媽阿樂。
  “真是神奇,我看著她生出來。”連城都顧不得追究王動的回答是不是有問題,隻顧驚喜地看著阿樂的女兒蹣跚走上草坪,嘴裏咿咿呀呀還說著些什麽。雙手禁不住緊緊抱住王動,淚盈於睫。“她都這麽大了,她都這麽大了。真快。”
  王動心中有一秒鍾的慶幸,幸好他有急智,把連城的注意力轉了。但他也很快被小小人兒吸引,也是緊擁著連城,喃喃自語:“過來,過來給外公好好看看。”但是包括小孩和阿樂都看不到櫻桃樹下的他倆。
  連城流著淚感慨:“我遇見阿樂時候阿樂已經上幼兒園,要是能從阿樂那麽小時候開始撫養該多好。”
  王動想了會兒,毅然道:“我們會有我們兩人的孩子,我想辦法。”
  “如果能給我孩子,我成仙都願意,變凡人也願意。”
  “會有的。”王動說得非常肯定,感染了連城,也覺得他們總有一天會有孩子。“怎麽引外孫女過來?”
  連城趁孩子往這兒看時候,手指往上一彈,指風搖下花瓣如雨。小孩子果然受吸引,蹣跚著過來,嗬嗬笑著張開小手臂擁抱花雨,一個不小心,往地上摔去。王動一看立刻出手扶住。小孩沒覺得什麽,阿樂後麵看著卻驚住,這簡直不可能,孩子都快跌倒在地,怎麽可能憑自己站穩,不符合力學原理。但驚訝過後,阿樂立刻想到了什麽,抱住孩子,遊目四顧,輕輕地道:“媽,是你嗎?爸爸好嗎?”
  兩人真想衝過去抱抱女兒,可都忍住了。對阿樂來說,最好的處置,還是別打擾她的生活。兩人相擁著坐地上,看著阿樂流淚,自做妖以來,王動還是第一次流淚。
  阿樂有意帶著孩子在草坪上玩了一個早上,岀盡百寶才留住孩子不讓回屋。連城和王動就這麽一會兒笑,一會兒流淚地在一邊看著,強忍住伸出手去抱抱女兒抱抱外孫女的衝動。
  到中午,天陰了,風漸漸變冷,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阿樂才不得不抱著女兒進屋。連城和王動在外麵又坐了會兒,等有雨點下來,兩人才回。一晚上,王動忙著上網看交易,分析狀況,連城坐在他身後,頭靠在他背後,發了好半天的呆。極想有個自己的孩子,非常想。王動知道她的心思,他何嚐不想,他更想。他總擔心連城哪天會對他失望,會離開他,有了兩人公有的孩子,等於是有了紐帶,什麽都拉不開他們了。
  新聞顯示,那個剛剛總統被謀殺的國家,唯一海港爆炸,造成輸油管連環爆炸,碼頭損毀,暫時無法作業。
  油價如掉進溫水的溫度計,連連上升。UBA這回栽了。王動對著電腦抿嘴微笑,得意的笑。而他王動賺大發了。
  激動之下,他一夜沒睡,忘記睡覺。連城也陪著他一夜沒睡。剛剛他被天兵天將捉去的一幕還在眼前,連城心中總是牽掛,總覺得自己隻要一閉上眼睛一睡去,王動會忽然消失。
  一直到太陽照進窗戶,王動才伸一下懶腰起來,想抱起連城進臥室睡一會兒。連城卻忽然道:“你去看看你和羅娜的孩子,他也是你的孩子呢。別擔心我生氣。我就不陪你去了。”
  王動俯身看著連城,深思熟慮地道:“我是王動,已經不再是陳樨。我為羅娜母子安排好生活,但……”他指指心口,“這兒已經變了,王動不敷衍生活不敷衍人,該斷則斷,藕斷絲連對誰都沒好處。”
  “我說的是父子啊,我沒說你和羅娜。”
  王動覺得這很難解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沒參與養育羅娜的兒子,他對這個兒子的感情都還不如對外孫女的。以前知道有兒子時候的欣喜不知都跑去哪兒了。他有點想不通。連城見他沒想去,也不勉強,她還沒高尚到塞老公給別的女人,最多,王動去看兒子時候她不反對,但不許王動順帶著看羅娜,雖然明知這不可行。
  以前,王動還是凡人時候,雖然對連城很好,可還知道要face,要地位。現在連body都沒了,還哪來face,因為知道連城愛他愛到願與他生死與共,一下都不知道怎麽回報連城才好,時時刻刻想起來就膩上去抒發一句“我不知怎麽愛你才夠”。連城最先聽著隻覺毛骨悚然,後來越聽越順,越聽越是味道,兩人竟然這會兒比新婚時候還親密。原來愛要說出口。
  本來,王動一心一意要親手殺了模仿他身手作案三起的凶手,不許劉啟中插手;而且他為了向天庭表現,有必要立刻采取行動,按照與天庭已經議定的方案,與地方政府商談捐贈綠地的考慮,但是他現在沉醉愛河,賴在連城身邊一步都不肯離開。作案三起凶手的事,他本來都想懶得搭理,硬是被連城哄著遙感劉啟中的思維,從他腦袋裏挖出三起凶殺案的資料,然後兩人一起去凶案現場開始追查,真是太容易了,王動帶著連城“嗖嗖嗖”輾轉現場、謀劃地、凶犯藏身處,已經眼見到凶手,可兩手需抱著連城,他也懶洋洋提不起勁,就這麽輕易放過了凶犯。回頭,連城將案件來龍去脈打包發到劉啟中郵箱。
  劉啟中不得不再次感慨非人類的與眾不同,他都還沒提供資料呢,人家已經把資料送上門了。沒想到,他們還真聽了他的勸告,將人犯交給法律來處理。這算不算夠朋友呢?劉啟中憑連城化為蘇果在網絡上的亮相聲明清洗了自己,又憑迅速破案三起證明了自己實力,他官複原職之外,又升了一級,調往國家警總任職。其實他挺不願意居功的,但是,又如何向別人解釋破案的內幕?隻有自己頂著了。好在他牌子本來就亮,人們信他。
  搬到省城,租下單身公寓,劉啟中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依然雜亂無章的新家中,趴在堆滿東西的書桌上寫一份報告。上級準備將這三件案子的破獲當作全部類似案件的了結,所以集中警力突擊審訊,指望從罪犯嘴裏挖出些什麽。劉啟中當然是最清楚三件案子與其他的不同,但是他又不能直說,隻好趁周末搬家空擋,見縫插針寫一份報告,從作案細節上區別三件案子與其他案子的不同。
  寫完,拷貝到郵件裏,選擇地址,又cc地址,可是,怎麽都無法發出,那個鍵無論如何按不下去。
  劉啟中暗罵一句,從亂糟糟的行李裏麵翻出小螺絲刀,準備對付電腦,不想卻聽空中有人“嗤”地一笑,有人卻是肆無忌憚地哈哈大小。劉啟中環顧小小室內,也不知這兩妖在什麽地方,隻得對著他的電腦微笑道:“你們在?”
  “傻小子,挺好腦筋,就是不懂政治。”
  “哪像你,一肚子花花腸子,哪有小劉實在。”
  “小劉,這份郵件別發,讓他們結束案子。好不容易通過不是我做的三件案子找到這堆香餑餑案犯,他們得趕緊為前麵在傳媒鬧得轟轟烈烈的連環大案向公眾有個交代,否則,你說破案又沒法破,他們怎麽對得起納稅人的問責?而且你也說過,因為無法破案,導致很多犯罪團夥存了僥幸心理。所以我阻止你發郵件出去,別為難自己為難上司,你說,上司如果看了郵件,索性把包袱甩給你,要你一輩子破這個連環大案,你怎麽抓我?你這輩子完了。”
  “而且,小劉,某些人說了,都已經把你官複原職又提升到警總的幹活,你應該知道收了好處該閉嘴啦。”
  “明明是我說的。”
  “又沒說不是你說的。除了你這老奸巨猾的,誰想得出來這些彎彎繞主意。”
  “可是你這麽一說,小劉這傻小子逆反心理一發作,該閉嘴也不閉了。”
  “呃,我閉嘴。”
  “小劉燉了什麽湯,這麽香,哈,牛尾湯,你最喜歡的。來一點?”
  “不問自取為賊。”
  可劉啟中明明看到燉鍋的蓋子不翼而飛,旁邊的香菜被飛起的剪刀煎碎撒入燉鍋,一會兒,滿滿一碗湯盛入湯碗,但見勺子開始飛舞。劉啟中哭笑不得,但不得不想到,男妖王動說的話極其有理,這人真是妖精中的人精。警總的意思可不就是拿好處糊住他的嘴。劉啟中怏怏的,沒了勁頭,順手將郵件刪除,不再發出。完了他轉身看著桌子上飛舞的湯勺,笑道:“你們慢吃,我再給你們做個糖醋排骨,我的拿手好戲。不過不能現身嗎?這樣子多怪。”
  王動坐在一邊看連城呼呼地吃牛尾巴湯,笑道:“不行,我太太太美,不能害你。”
  “偏要現身。”“不行。”劉啟中聽到一陣笑鬧,最後還是沒見有人現身。他心中不由想到羅娜,可憐她不知道人家夫妻有多親密,枉做一個第三者。
  王動知道劉啟中所想,他當然不會搭理,羅娜這個名字,是他在連城麵前的死門,不能提起。
  劉啟中做了一大盤糖醋排骨,果然芳香撲鼻。一半他自己消化,一半歸了兩妖,還見飲水機總是咕嚕咕嚕地放水,水位下降不少。
  連城吃得異常滿足,所以看著王動隻喝白水很是憐惜,覺得沒有食欲真是妖生一大缺陷。王動自己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好,他覺得他能克製食欲是高貴的表現。不過對連城網開一麵,她愛吃愛喝是那麽真實美麗。
  “好好幹,暫時我們忙,不會再搞你腦子。有問題發郵件給我們。”
  撂下這句話,兩妖走了,算是今天過來恭賀王動看得上眼的人喬遷之喜,但是,王動很懶得投入工作,他更享受與連城的鬥嘴說傻話,和比賽打遊戲。王動不知道電腦遊戲竟然已經進境到如此地步,簡直等於自己參與控製電影情節。他在生時候常聽人們說電腦遊戲好玩,他沒空,有身份地沒空,有身份地忽視,現在沒啥身份不身份的,看到連城在玩,他跟著玩一下,他就喜歡上了。
  遊戲中的狡計百出和血肉橫飛很對王動的胃口,但是一個人玩總是沒勁,他非要拉上連城與她比劃,看誰通的關多,打的級別高。連城其實不喜歡比劃,她比較隨意,喜歡了就玩,不喜歡就擱下,可是被王動硬是按在椅子上不讓走,不得不陪著這個大男孩玩,連城被王動煩得好笑,總是忍不住伸手摸摸王動刺蝟一樣的頭發,覺得這家夥現在做人才放鬆了點,有個性了點,不像做人時候,太過標準,標準典型的精英。
  但連城才不會傻傻地和王動拚血腥,她電腦知識一直可追溯到幾十年後,而王動的電腦水平則是落後的十年之前,兩者不可同日而語。連城將電腦轉一個身,就出手大肆修改其中語言,等王動打得滿頭大汗差點口吐白沫地問一句“你打到哪兒了?我剛走出城堡,天,極變態的設計”,連城卻悠篤篤地告訴他,“城堡之後是沼澤,沼澤之後是森林,我才剛走出森林,你慢慢玩,我將雞腿烤上。”王動目瞪口呆,啥?這簡直不可能,他以為他的速度已經是極限,他是憑借非凡腦力和驚人的肢體靈敏才升到四級,連城怎麽可能比他更快。他轉過連城的電腦一看,果然,連城已經進入六段。
  連城在廚房瞄著王動麵紅耳赤的臉大笑,王動則是憋著一股子勁等連城從廚房出來,他才不要連城讓時間讓進度。他就不信超不過連城。見連城在廚房磨蹭,他連連催促:“你快點啊,再不來黃花菜涼了,我的肌肉僵硬了。”
  連城嗤笑:“打遊戲靠的是腦子,而不是蠻力,講究個四兩撥千斤。”
  “快,求你,寶貝。明天不逼你喝果汁行不行?”
  “一言為定。”連城立馬跳出來,好笑地揉揉王動急紅的臉,又偷偷襲擊一個吻,發覺王動的臉急得發燙,活脫脫一個大男孩。
  王動雖然著急,卻也不會忘記回吻扯平,而兩隻手早已放到鍵盤上靜等發令槍響,繼續革命。沒想到“五四三二一”沒響,大門被敲響。王動“靠”地一聲,倏地伸長手臂,一把將門外的人抓了進來。一看,居然是路苔生。路苔生驚住了,他居然沒能逃避王動的隔牆一抓,他是神仙,是教導王動法術的神仙,他居然被王動揪住胸口抓進門,這說明什麽?
  沒等路苔生反應過來,王動已經一把撕裂路苔生官服袖子,扯出裏麵的天庭文件閱讀。原來是天庭等得不耐煩,下達金頭文件,要求王動開始著手前期工程。
  王動看完,都沒看路苔生,鼻子裏哼哼:“知道了,晚上就著手立項。”
  路苔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可被王動嚇壞了,隻敢對連城輕道:“他的法術是你教的?”
  王動神色一凜,擔心連城說出真相,手臂暴長,又是一絲不差地抓住路苔生,空中掄圓了,就跟鏈球似的將他甩了出去,一句話也如附骨之蛆一般追出去,“有完沒完,讓你配合我工作,又不是讓你監督我工作,顛三倒四。別煩我打遊戲。”
  連城看了大驚,沒想到王動粗暴至此,忙一閃跟上被甩岀的路苔生,可她的速度哪有路苔生被甩的快,等她跟上,看到路苔生正好掉進天山一隻冰窟窿裏,疼得老淚縱橫。
  連城忙將碎冰碎雪搬開,將路苔生扶起送到山下太陽下,連連道歉。路苔生好半天才緩過氣來,才要說話,兩人同時聽見一抹聲音冷過山上的冰雪,“閉嘴。還不去天庭回話?”
  路苔生一怔,知道這是王動說話,沒想到他教給王動的千裏無線牽法術被王動用來訓斥他。他黯然,看著連城,卻不敢說話了,手指在沙地上寫出:“王動翻臉不認人,你小心了。”
  連城驚心,都忘記點頭。路苔生歎一口氣,起身蹣跚而走,好一會兒才能再飛上天。連城望著路苔生離開的方向發怔,不期然想起去年她還是開心嫂的時候,王動差點擰斷她的脖子。是,他現在愛她,戀她,可往後呢?哪一天,王動的手會不會又湊到她的脖子上?但是,可能不會吧,她和王動,又怎麽可能與路苔生和王動的關係相比。
  王動不見連城回來,心急跟出來,一眼看見沙地上的字。他頓時臉色鐵青,眉毛一揚,咬牙切齒看向路苔生消失的地方,那裏隻有一朵白雲在漸漸消失。他又看向發楞的連城,不讀心也知道她在想什麽,他走過去將她抱進懷裏,想發誓,告訴連城永遠都不會有對她翻臉的一天,但想到以前做人時候的劣跡,連城怎可能相信他的誓言。他在心裏又將路苔生千刀萬剮一遍,對著連城,卻還是微笑,裝作若無其事。他已是王動,但這不是說說就能消除連城心中的芥蒂,這需要時間,他犯錯一次,需要千年才能挽回。他早有押上千年的準備。
  兩人在沙漠的驕陽寒風中對視了半天,都沒說話,但心裏都是風起雲湧。
  終於連城歎一聲:“還以為你收起了性子,你怎麽能這麽暴戾,這還是白天呢。”
  “我看不起他。”王動拿下巴指指地上的字,“從此更看不起他,這種背後打小報告挑撥離間的是小人。”
  “他看著我長大,他也是為我好,任誰看到你這麽暴躁,都會想想你會怎麽對我的。”
  “他為你好?他從來都是跟你利益交換,交換的時候大占便宜,你忘了你兩次去古代的經曆?我最初沒法力時候他也這麽欺負我。忘機才是沒心沒肺的對誰都好。回去吧,別胡思亂想,你這人就是悲觀主義。”
  “你現實主義,不,帝國主義。”
  “是是是,我是紙老虎。”王動負起連城,“嗖”地回家。但不得不忍痛放棄蜜月似的消閑日子,開始工作。索性,他把連城的綠化工程也同時規劃,同時上網招標。而給天庭做事的第一步,是在各地修建土地廟。連城燒一頓飯的時間,他已經就著地圖將第一批三座土地廟兼周圍綠地的計劃書做出,打印出來,放手裏念念有詞一番,燒化成灰。這是傳真給天庭過目,真是原始。過了很久,一頓飯吃完,才見暮色之中,一條黃幅飄進窗戶,上書一個字,“準”。王動看了“切”了一聲,什麽玩意兒,大爺嗎?他才是出錢的,出錢的才是大爺。
  連城看見這麽個條幅,也敬重不起來,拿來抹了桌子,又嫌不知被多少人手碰過,完後又拿廚房紙再抹一遍才罷休。王動看著大笑,這才爽快。
  兩人這才開始規劃雪山融水的輸送布局。為此不得不上網找出地圖,飛上天空確定區域布局後,再下來查勘地理,王動一竅不通,幸好連城已經為此好好學了半年,拿著衛星定位儀在地圖上大致標出水管走向。但是,為了掩人耳目,這份圖紙隻能作為參考。需得有資質的單位拿出最後施工圖後才能招標。這方麵,王動倒是不心急,他做凡人時候還沒那麽快呢,哪能飛到天上自己睜大眼睛看個清楚,直觀地畫出自己最滿意的圖紙,凡人時候不知得為此開多少扯皮會呢。
  兩人飛在天空的時候,不時有夜遊神巡視經過,彼此客客氣氣打個招呼,問聲冷暖,夜遊神就將見聞記錄在案,回頭天庭知道王動已經迅速開展行動,天懷大慰。
  第二天,王動便出發規劃書確定的三處城市,以西北農業集團的名義,與各方政府接觸。有人捧著千萬錢財不求回報不打廣告地貢獻一片綠地,誰不願意?麻煩的隻有各方政府需要調查王動與西北農業集團的資格。但是這種事情王動自會以董事長身份讓西北農業安排,資料提供,以及後麵的合同簽訂,都是西北農業的董事會秘書出麵辦理。一時,西北農業名聲大躁,股價稍微上漲。世人都以為王動這一手是給西北農業打的最好的廣告,其實王動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後,王動便開始差遣當地的神仙,其實他可以不差遣,憑他對人的認識,這種小小項目,招標輕而易舉,但他有意小題大做。既然去A城建土地廟,那好,A地的土地城隍一起受差遣,聽他調派。因為這些城隍土地以前都沒交集,他也不會對他們有什麽情緒,就跟以前做人時候一樣,他明確地以手書指明當地神仙要做的事,過後一一檢查完成情況。
  他精明,將所有的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都不讓當地城隍土地有休息考慮的時間,就是被他趕著工作。他的指令因為高明,因為實效,因為帶有王動做了二十多年人間總裁的不容置疑和權威,那些神仙本來還不滿於堂堂神仙還得被一個妖精約束指派,後來漸漸隨著被王動差遣著做事,心理潛移默化地被王動同化,隻覺得照著王動說的做準沒錯,照著王動說的做就是聽從天庭的意思,照著王動說的做能很快有天庭駐地方行政中心可用,照著王動說的做有好果子吃。久而久之,王動在他們的內心,就跟王動以前在部下們心中樹立的形象一樣,成了說一不二的標誌。
  就連神仙內部的事處理不了,也都悄悄跑來找王動,請他幫忙做個仲裁或者拿個主意。
  於是,建土地廟工程就在神仙們的監工下,在三地轟轟烈烈展開。王動自己不去工地,他每個小時聽取一次神仙的匯報。神仙能深入包工頭的內心,對包工頭想偷工減料的用心知道得一清二楚,然後由王動列具清單交給董事會秘書,有他出麵與包工頭交涉。神仙們看著他們匯報上去的事情多如牛毛,卻被王動一個妖處理得清清楚楚,不得不心服口服。
  但是王動晚上安靜下來還得上期貨市場掙錢。他不準備動用西北農業的資金,那是為連城的綠化工程準備的苗木基地,所有建造土地廟的資金都是從期貨帳戶劃撥。
  王動一下子變得非常忙碌。他一忙碌就脾氣躁,連城明知燉清火湯給他吃沒用,可還是天天燉,反正王動喜歡喝水。她也不得不時時刻刻陪在王動身邊,免得他忽然就對著哪個神仙大發脾氣,反而做多錯多,前功盡棄。
  王動為了表現,在連城麵前沒脾氣,貓似的溫柔。但連城還是像照料一個初生小嬰兒似的照料著王動,傾盡心血,全身心投入。吃飯時候想著王動,做事時候想著王動,睡夢裏麵還是想著王動,一顆心全撲在王動身上,王動就跟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一樣,不知不覺,連城的心已經滿滿的都是王動王動王動。這是王動想設計都無法設計的結果。
  已經有無事可做的神仙上來串門,問王動想要什麽封賞,王動問他和連城想要孩子可不可以,神仙說一顆仙丹可以解決。這話,給了兩人極大鼓舞,這是他們忙碌中最大的欣喜。每回兩人腦子累得躺在床上休息,最熱門的話題,是翻著字典挖空心思地給未來的孩子起名字,次數多了,幾乎將漢文字搜羅了個遍。但依然樂此不疲。
  春去秋來,戈壁灘上的檉柳開了紅花,飄了飛絮,駱駝刺也開了黃花,長了一截。綠色大步地逼退荒涼,五月份檉柳駱駝刺相繼開花時候竟然有養蜂人過來駐紮。檉柳長得很快,因為水肥充足,已經有一人高,而且是王動的高度,開花時候,粉紅一片,都快看不見細細的葉子。石縫裏,偶爾有野草也趁著大好春色趕緊著開花,大多是藍的紫的白的,大自然的花朵怎麽看都非常美麗。
  很多熱血青年因為連環大案而結識這片綠化工程,春天時候陸續有不少人過來參觀拍照。很多人說,都不敢相信這兒曾經荒涼。連城一概不予接待,與王動一起壘岀一圈圍牆將人們隔離在他們的生活之外,圍牆外隻留出一間空蕩蕩房子,提供水和照明。她沒空接待,也不想接受人們敬重的目光,這不是她綠化的目的。再說,她擔心王動被煩得凶性大發。
  雪水輸送的第一條管線已經勘查完畢,開始進場施工。這地方沒有征地拆遷之類的麻煩,施工環境相對簡單。反而是土地廟公園的施工卻是拖拖拉拉。即使政府配合,可是什麽規劃立項征地拆遷測繪設計通水通電平地,光是前期工作已經占用近半年時間。反而是後麵的造園造土地廟卻是非常迅速,在王動的統籌安排下,外包的外包,內聯的內聯,日夜趕工,熱火朝天,終於在十一月份到來時候,三處各自占地一百來畝的土地廟公園順利落成。王動沒把管理權移交給當地政府,而是組建一個園林管理公司,由他出資牽頭管理這些園林。否則,無法保障土地廟的專項使用功能。但是,王動更多考慮的還不是別的,這管理權是他放下的一口釣餌。
  開園剪彩時候,王動依然沒有出席,可是當地的土地和城隍都歡歡喜喜地化作凡人出席典禮。不少神仙從四麵八方趕來湊那熱鬧,如果有人有神眼,一準看出,在場神仙竟比凡人還多。那些還沒分到房子的土地城隍羨慕得兩眼發綠。忘機也在其列,但是他東摸摸西看看,聽聽仁兄們議論下一批會輪到誰家地盤,他悄悄走了。他不喜歡王動,從王動做妖睜眼喊出羅娜名字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不喜歡,所以他才不會欣喜地等待王動給他造辦公樓,他甚至在心中默默地拒絕王動可能會帶給他的好處。
  但不管忘機怎麽想,造園計劃一期的圓滿完成,還是人神妖皆大歡喜。
  但是,王動卻沒等到有關獎勵的任何消息,沒吞到天庭鼓勵他繼續賣命應發的釣餌。
  王動隱忍不發,但也借口冬天來臨,完全停止新的造園計劃,隻出錢維持已造公園的維護。這讓翹首期盼擁有自己辦公樓的各方土地城隍非常焦慮。為怕自己的辦公室日久生變,各地土地城隍紛紛上傳天書,加緊申請改造辦公用房。
  王動卻也不急,每天呆在陽光充足,花香環繞的日光溫室裏,與連城纏綿,不忘上網搏擊期貨市場。因為他連連打出的漂亮戰役,銀行給他的授信越來越大,短期拆解利率越來越低,當然,他的自有資本滾雪球似地增長,已隱隱具備與UBA這個基金集團抗衡的趨勢。
  他終於將政治操作與經濟操作融會貫通,通過他的法術左右操縱,將期市牢牢玩弄於股掌。他的完美操作眼光,他的成倍增長資產,他的充滿神秘的身份,使他在資本市場贏得一個歪打正著的綽號:看不見的手。可不真是看不見的手。王動聽到這個綽號的時候,忍不住舉起兩隻大手對連城得意洋洋地說,這雙手,本來是無力的,是看不見的,是無用的,是可憐的,但是,隻要有腦袋,隻要有獨一無二的腦袋,這雙看不見的手,就可以成為翻雲覆雨之巨手。立刻被連城批為狂妄。
  但是,這隻翻雲覆雨手卻也有不得已的時候。春節,連城照舊攜瓜果醴酒拜訪忘機,他不肯遠離連城,隻好提著東西跟連城前往,類似一個毛腳女婿。他的出現,令忘機大為吃驚,但與忘機下棋的路苔生一見王動,滿臉黑線,拔腳就走。忘機也是麵黑黑的,麵對王動這麽一大陀冰塊沒法好好說話。王動見此,自覺放下東西轉到屋外吃冷風。
  連城見此很是遺憾,就像做人太太的看到先生與娘家合不攏,左右為難。她看著王動走出去,才對忘機尷尬地道:“很對不起,這人脾氣很臭。”
  忘機道:“對你好就行。不過我也想明白了,前陣子對老路說,與其你五六十年與凡人換一段感情,最後還得化一二十年將男人養老送終,不如跟這個王動好個幾百幾千年,起碼他現在對你還是好的。”王動在外麵聽著,心說這話是實話。
  連城輕道:“道長,我已經不再這麽想了。和王動複合後,他帶給我激情,讓我重新開始有意思的生活。因此我想了很多,什麽天長地久天荒地老的,這是凡人的概念,他們的天長地久就是五六十年,可那還不一定做得到呢。我在想,我應該跳出凡人的思維,重新看到生活。我跟誰有激情,那就在一起,沒了,那就好合好散。不過我這人比較長情,好聚不好散,那就好好跟王動一起混著,一門心思好好對待他,而別想著以後的散。以後真混不下去了,再說吧。”
  忘機疑惑地問:“你做得到嗎?你那麽看得開了?”
  連城微笑:“都說王動不好,可他對我卻是真好,我現在也愛他。那你說我還能怎麽辦?我何必要無視自己的感情?所以,當然的,我得為自己找個麵對現實的理由。”
  忘機是個老好人,見連城這麽執著,他也首肯了。“也好,對你好就好。不過你想辦法收拾收拾他的性子,別越來越狂了,就算他是玉皇大帝,跟我們見麵也得給個臉色吧,別總是我們欠他三百兩似的。還有,我總覺得他心思太雜,意圖心太重,有時有些後悔當初不應該答應你,教授他變成實體的法術,讓他有做壞事的基礎。他這性子太像墨鴉,我怕他法力越大,內心越膨脹,總有一天自取滅亡。”
  王動外麵聽見了很不以為然,但也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忘機傳授的第一條法術是連城促成。他且耐下心聽連城怎麽講。
  連城想了會兒,道:“強硬是麵雙刃劍。我一方麵擔心他為所欲為,無人控製他,他自己也不會控製自己,但一方麵也看到強硬的好處。比如前年,我態度軟弱,隻好把綠化工程交給政府操辦,結果呢,有一半的錢真正用到綠化上我已經做夢都會笑了。而王動掌管以後,不盡一分錢當一分錢花,工程進度也大大加快,出現夜間三班倒的局麵。本來我以為今年能把已經綠化的這塊區域的管網布置好已經是夠快,沒想到第二區域在今年冰凍期來臨前也被趕著做出來。這樣,今年春天化凍時候,可以開始第二期綠化。這是我想都沒想到的進度。配合綠化的苗木繁殖,和資金籌措,他也已經做好。道長你看,雖然綠化工程似乎是我在牽頭,其實包括一期,都是王動在做。還有全國的土地公園,沒他的強硬,一年怎麽可能三處一起上。我有時對他的粗暴也不以為然,但……”
  王動聽了微笑,連城一邊倒地向著他,真是令人欣慰。
  忘機聽著連城的話,也覺得有理,點頭道:“對啊,我去你們那裏看了,現在你們已經綠化好的區域,兩年下來有一大半石頭灘已經被枝葉遮住,我看著真歡喜,變得讓人不敢相信啊。天庭也看到這麽明顯的變化,都說你們真是做了大好事,再加修建土地公園,所以上仙們對怎麽嘉獎你們,討論得很激烈。有的說,讓你們升列仙班,但是反對的說,你們做了神仙,就不能涉足人間事務,綠化工作難道暫停?所以有人說,要不滿足你們的要求,讓你們生孩子。可是問題上仙們也是心有餘悸,怕妖精太過強大,又出現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幕,導致天地都不安寧。所以大家都犯難,不敢推翻一百多年前誅仙大會戰時候訂下的《禁止妖精繁殖條例》,大家爭論很激烈呢。”
  “繁殖?妖精繁殖?”前麵忘機說的討論如何嘉獎,那種強烈功利已經讓連城反感,說到《禁止妖精繁殖條例》的時候,連城脾氣再好,也終於忍無可忍,終於明白,神仙是如何看到妖精的,從“繁殖”這兩個字就可以看出他們的態度。
  王動在外麵嘿嘿地笑,這傻連城到今天才終於明白了,她這是做了多少年的順民啊。而他是早就明白這一道理,是路苔生給他上了課,其後幽若背誦的神三條仙八條更是鐵了他的心。而這“繁殖”兩個字,把他原本心中以為妖精是民工的想法也打破了,現在看來,天庭把妖精看作可資利用的豬牛羊。他是牛,喂飽了哄順了可以耕地出力,連城是貓,乖順美麗可做寵物。王動眯起眼睛看著天空,心說,彼此彼此,我也看不起你們,一幫蠢豬,隻可惜我的力量還不夠強大。
  連城又與忘機說了會兒話出來,可心裏很不是味道,大受“繁殖”這兩個字的打擊。再想到那些神仙現在到他們那裏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以前她跟著王動一起做人時候,哪個親朋好友對們如此肆無忌憚了?原先還以為熟不拘禮,這些神仙都是散仙一樣的脾氣,現在才知,神仙進他們家,就跟人類隨意進出豬圈狗窩一樣,那是賞臉。
  回到家裏,王動才問一句:“明白了吧?”
  連城破天荒罵岀一句“他媽的”。王動大笑,徐徐道:“我本來還賭氣,拿停止建土地公園要挾他們,現在不了,要挾他們還是拿他們當人,我現在陽奉陰違,也拿他們當豬。春節後,再建三處土地公園,多就沒了,一年三處。”
  連城生了半天悶氣,才道:“包括這邊的綠化,還有土地公園,那都是為地球好,為人類好,我們自己造了心安就行。再不指著天庭給我們孩子,他們就是給我們丹藥,想到‘繁殖’我就會想到獸藥,撓心。而且還不知他們會不會在獸藥裏麵做什麽手腳,別搞得我們的孩子生出來像怪物。我自己研究師傅留給我的法術,我就不信我們生不出孩子。”
  王動抱抱連城,笑道:“好,你主內我主外,我們自己過我們的逍遙日子。”
  連城說幹就幹,一邊找尋婦產科書籍研究人類結構,一邊回憶藍狐精法術,看能與現代人類科技如何結合,天天忙著啃書本,倒是有了事情做。王動則是繼續賺錢,大量地賺錢。像他這樣都不用搞什麽經濟間諜,直接跑進人家決策會議旁聽,了解對手內情的做法,人間誰能玩得過他?真正遇到一個棘手的對手,王動毫不猶豫下手清除。即使對於天庭而言是什麽外交糾紛,但天庭既然是既得利益者,他們就有義務擺平。天庭不得不吃下這個悶虧。
  上天還在慢吞吞地討論如何嘉獎地上這兩名妖精,這兩個妖精則是著手一年新建三處土地廟,一年增加一片綠化區域地腳踏實地做了起來。一晃八年過去。
  王動已經成為世界排名第一的富豪,他的真實財富究竟有多少,沒人知道,財富榜上,他的財產一欄隻注明,超過N億美元。他的長相容貌究竟有多少,沒人說得出,隻有西北農業的員工說十年前見過董事長,是個極年輕英俊的人物。他的居住地究竟在哪裏,也沒人知道,以前還知道在戈壁灘綠化工程營地,但現在已經搬遷。人們隻知道他的一個電話號碼,電話公司查實,這個號碼使用者常常天南海北地快速遊走。他的影響力,早就超越國界,超越金融界,超越商界,他已經用金錢牢牢控製了幾個國家的政治,有的放矢地扶持那些國家的國防工業和資源開采。
  但這一切,王動都有意做得極其複雜,人為地大走彎路,隻有他自己知道資金流向。如果有人想檢查他的資產的來龍去脈,即使動用世界最大審計公司,玩死好幾台數據處理機,都未必能查透他的資金的走向。何況天庭這種非財務職業機構。天庭隻要看到他們需要的好處,其他就有心無力了。
  王動沒事時候常常對著蒼天微笑。那笑容,躊躇滿誌。
  但即使王動千拖萬拖,找出各種理由拖後華東六省一市土地公園的籌建,可隨著全國各地土地公園的相繼建成,這最後一天還是到來。之前,王動在做計劃的時候大公無私地聲稱,從心理上說他是華東六省一市培養出來的妖,所以不能私心雜念太重,做事偏重華東六省一市,越是親人越是避嫌,所以得把華東六省一市的土地公園建設往後押。而從實際情況來看,華東六省一市相對而言比較富裕,土地城隍們的居住辦公水平相對較高一點,所以先要照顧老少邊窮地區,最後解決華東六省一市。反正他怎麽說怎麽在理,神仙們也都支持,說終於有人出來平衡利益了,否則總是看著華東六省一市的土地城隍吃香喝辣,老少邊窮地區土地城隍常常咽不下那口憋悶氣。
  而路苔生則是認為,這是王動對他個人的打擊報複。但這話沒人相信,也不願相信,大夥兒都信任聽從王動成為習慣,群情激憤,紛紛指責路苔生心胸狹窄,搞地方保護主義,看到手下妖精出錢出力支援其他地區,他不支持,不鼓勵,反而打擊報複,這不是神仙主義的精神,這種行徑非常小人。搞得路苔生非常狼狽。而最沒想到的是,各地神仙居然自發聯署上報天庭,要求撤銷路苔生的上海城隍兼華東六省一市總負責的地位。
  路苔生最初覺得這事兒非常搞笑,神仙們居然會被一個妖精拿仨瓜倆棗收買,但大家都應該明白,天庭是誰家的?是神仙的!他指責一個妖精,值得大夥兒大動幹戈,聯署彈劾嗎?以為天庭上仙也會被收買嗎?
  但是路苔生估計錯誤,他居然被停職檢查,城隍一位被另一神仙坐去。而他又沒被招回天庭,而是繼續留在人間,做個無權無勢的城隍級調研員,別說日常供奉了,即使青煙一縷,現在也輪不到他。路苔生傻了,這世道怎麽變了?從地方官員高位跌落,城隍倍感物質精神兩方麵的失落。隻有老友忘機是個好人,他還會收留他,說句公道話。但是忘機膽小,隻敢和他一起生氣幾句,對天庭那是不敢說的。
  如果不是因為還好有忘機,路苔生都跟遊方野鬼一樣可憐。路苔生的心中無法恢複平靜。
  終於有一天,春節過後,新任上海城隍傳音通知他過去開會,地點在上海城隍廟股份公司的大會議室,三天後晚上十二點準時。閑散了三年多的路苔生終於找到組織,興奮得三天睡不著覺,開會時間還差一刻鍾,就早早到了會場。但沒想到,神仙們都還沒到,他卻迎麵看到黑暗中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凝視。這是王動,王動早到,就為等候肯定早到的路苔生。
  路苔生猝不及防,想要退身,卻聽裏麵王動冷冷地道:“我料定你今天肯定早到,好久沒開上會了,很想念吧。這次開會,是我給你的一次機會,不要推三阻四,有任務派給你做。進來。”
  路苔生被氣得手腳冰涼,可沒法回嘴,誰讓他還真是被王動說中了呢?他臉色鐵青,悶聲不響轉身離開。沒想到卻撞進後麵剛來的新任城隍懷裏。新任城隍芩小米“哦唷”一聲,一臉壞笑地擋在路苔生麵前,道:“老哥,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來來來,咱們裏麵說話。”說著就拉起路苔生的手笑眯眯地往裏走。
  路苔生不便再走,隻得低頭跟進,被芩小米拉到王動對麵坐下。芩小米很是親人地道:“老哥,這回請你出山,實在是不得已啊。我們江浙滬三個地區是最後一批修建土地公園的省市。其他兄弟省市的土地公園都是在他們本地城隍土地的大力配合下順利完成,我們最後一批千萬不能丟臉,隻能做好不能做差了。考慮到江蘇土地幽若正被關緊閉,兄弟我立刻想到你了。老哥你以前統攬華東六省一市全局,對江蘇的情況一定熟悉不過,這個頂替幽若的任務,非你莫屬啊。怎麽樣?老哥怎麽好像有些情緒嘛。”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王動在旁邊聽得差點狂笑,這什麽話,叫個原本是華東六省一市的總城隍去做一省土地,好像還是重用的樣子,被路苔生聽著,不知是多大諷刺呢。果然見到路苔生滿臉說不出的苦。王動心說,可憐這些神仙連作偽都不會。
  等到江浙滬六個神仙全部到齊,王動才開始說話。他說話很快,不允許別人插嘴,除非是他叫誰誰回答誰誰才有機會開腔。除了最先說了幾句建造土地公園的意義這等場麵話,其他就是一個個地安排任務。足足講了兩個小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任務,每個人的任務又各有不同,他竟說得滴水不漏。本來路苔生還想不懷好意地抓他錯處,但沒想到王動布置任務的量如此之大,他不得不豎起耳朵一絲不苟地追聽,免得略有遺漏,貽誤工作,又被天庭追究。
  王動也是故意,他說蘇州園林天下聞名,所以蘇州土地公園的設計施工決不能有絲毫馬虎,江蘇城隍土地必得全力以赴,以超出別人多倍的工作量來完成江蘇土地公園的工程。果然,兩個小時的工作布置會上,光是江蘇的工作,就足足講了一個小時,聽得路苔生大汗淋漓,汗濕衫袖,可又一點不敢走神,死記硬背地把那些任務全部記憶下來。
  王動說完,大喝幾口水,對一幹還在默記的神仙道:“我給你們的任務都有時間限製,而這個時間是最後時間,你們能提早完成,最好,但絕不能超過我給你們的時間,否則會徹底打亂我的總體布局。其他省份的土地城隍最先時候也是很有疑問,但最後還是都按時按量完成,大家已經看到成果。我的話說完了,你們有什麽疑問隨時可以問我,現在問也行。你們可以打擾我的生活,但絕不能打斷工程進度。”
  芩小米心算一下,估計這些工作可以完成,便搶先道:“對,別的兄弟省市能行,我們一樣能行,我們辛苦半年時間,一定不能讓兄弟省市比下去,笑話了去。”
  路苔生卻是想來想去,越來越覺得自己無法如期完成任務,他隻有直言:“我細細看了一下我的任務,好像我一個人無法四麵兼顧,能否再派一個人,比如把幽若暫時放出來一段時間?”
  芩小米問江蘇城隍:“禦簫舞,你怎麽樣?”
  禦簫舞沒路苔生那麽大膽子,忙道:“估計以後每天隻能睡一兩個小時了。但我有信心完成。”
  芩小米對路苔生道:“老哥,你看小禦能行,你與辛苦辛苦吧,為了大家共同的家園,努力一把,就半年時間。”
  路苔生喊冤:“可我真是不行啊,你看四月一日那天的事,除非你把我對半劈開了,否則我怎麽完成得了?”
  王動冷冷地道:“完成得了完成不了,我的周密計劃之外,還得靠你自己動腦子想,靠你發揮主觀能動性。你完全可以做一個分身拎一台刻錄機到會場記錄,你自己忙完別的事回頭就著刻錄機把會議紀要拿來報給我,四月一日的問題不就圓滿解決了嗎?路苔生,我警告你,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但你我小事是私人恩怨,土地公園是天庭的大事,是天庭的形象工程,容不得半點差錯。我們必須同心協力做好它。你和我,我們都把個人恩怨暫時放在一邊,不要把情緒帶進工作中,大家有事說事,有話說話,不能故意抬杠,故意撂擔子。這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芩小米也覺得路苔生不對,而王動的一席話說得有理有節,他不滿地拖了個長聲,喚了一句:“老路老哥……”
  路苔生冷汗濕背,可還是堅持道:“可是,你們看,他給我的工作確實特別多……”話音未落,一個響亮耳光“啪”地打在路苔生臉上,打得路苔生暈頭轉向,這是王動,這回王動終於打到了他。而王動卻是暴跳如雷,“路苔生,已經跟你說明,江蘇的工作會比較多一點,江蘇城隍禦城隍也已經表態,即使少睡幾個小時也要完成任務,我做遍全國二十多個省市,隻有你一個推三阻四,你什麽意思?你在我私人問題上給我背後下刀我可以忍,算了,但是工作上麵你還要給我下絆索嗎?好了,芩城隍,我本來就不是神仙,路苔生看不起我這個妖精,不肯聽從指揮。今天會議。該我說的已經說了,怎麽安排怎麽鼓動積極性我沒措施了,路苔生不要聽我。你們肯配合就匯報給我,我繼續工作,不肯配合,我也無法。我先走一步,你們慢來。”
  王動拂袖穿牆就走,芩小米拉都來不及。連忘機都怪路苔生這是怎麽了,做工作這麽推三阻四。路苔生有苦說不出,他心中暗暗覺得這是被王動陰算了,可自己就是笨嘴笨舌不是王動對手,說不過他。路苔生幹脆拉住芩小米,把自己一天一天的工作逐天攤給芩小米看,問換他能不能做到。芩小米想到王動對四月一日那天工作的巧妙安排,覺得其他肯定也是有辦法這麽巧妙曲線地完成的,隻要自己動動腦筋。他於是打了幾個哈哈,搬出四月一日的思路把路苔生教育了一下,要他放開思想,掙脫束縛,引用現代人類的現今工具,無比保質保量完成任務。說完就嘻嘻哈哈地溜了,還留著幹嗎,那些事太難了,他可想不出那些與時俱進的主意來。
  路苔生真是欲哭無淚。
  路苔生真是欲哭無淚,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裏,捂著被王動打得火辣辣的臉發呆。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得開始瘋狂老鼠似地工作,而且,顯而易見的,他肯定是完不成任務。一天完不成壓到第二天,但是第二天也有完不成的呢,怎麽辦?王動每天給他的超額工作量都不多,但是,日積月累半年下來,他得拖後多少進度啊。誰知道王動還會甩他多少耳光。
  他再次好好梳理王動交給他的任務。第一天的肯定完不成,第二天的也肯定完不成,第三天,第四天……沒指望的,除非他找上王動問他討招,但是,路苔生懷疑,王動單獨麵對他的時候,會給他耳光,卻不會給他回答。
  而工作完不成,那還是後話,今天當眾的一個響亮耳光,卻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而且,未來難道還要等著挨王動三不五時的耳光嗎?不!
  路苔生終於沒法再有修養,飛往天庭告狀。妖精打神仙,人證俱在,這反了嗎?天庭能不管?最起碼,討價還價,路苔生也要放出幽若幫他一起辦事。
  這事兒得速戰速決,否則明天天亮事情大把,以後還哪有時間。
  王動安排完工作回去家裏,見床尾亮著溫暖的壁燈,而連城今天沒等他,已經躺在床上睡覺。王動探頭過去看,見她睡得香甜,就偷偷一笑,準備坐床沿脫去外套。沒想到還沒坐下,被子下麵一條玉腿飛踢出來,將王動踢開三步。
  王動笑著回頭道:“咦,在裝睡?”
  “就知道你肯定穿著髒褲子坐上床,飛都能飛的,還要坐床上換褲子。我能放心睡覺嗎?哼。”
  王動笑道:“你最近怎麽對我這麽凶,不就一套床單嗎?我明天陪你再去巴黎買一趟,扛它幾套回來。”
  連城嘀咕:“根本不是這個問題,你髒屁股偷偷摸摸坐一下,又不告訴我,明天起床幹淨的人坐上去,還不把髒的都沾來了嗎?想著都惡心呢。你肯定是看見我睡著,故意偷懶。”
  王動連忙飛快脫了外套,進洗手間洗漱幹淨,出來在連城的繼續嘀咕中鑽進被子,還是笑容可掬:“好啦好啦,我投降。你最近怎麽潔癖這麽嚴重,家裏都是藥水皂味道。明天是不是地板也得拿藥水皂擦了?”
  連城白王動一眼,卻自覺鑽進王動懷裏。但一碰就彈回來,遠遠躲開:“呀,你怎麽一股人味,很難受,洗澡沒用沐浴液。”
  王動拎起睡衣領子聞聞,沒覺得啊,何況他完全是可以把身上味道變沒的。“今天開會都是神仙,哪來人味?你這話說得怎麽跟白骨精似的。”
  “不是,是你的汗味,還有不知道什麽味兒混在一起,反正很難受。你別偷懶,估計是從哪兒蹭來的。”連城非常嬌縱,都是被王動慣壞的。
  王動也奇了,索性走進浴室拿藥皂衝洗,心說連城這樣就沒話說了吧。回去床上,連城果然安心鑽進他懷裏睡覺。王動忍不住嘀咕一句,“怎麽跟孕婦一樣難搞。”
  這話說出口,兩夫妻瞪目相對。孕婦?都十年了,到這回才算是有點像樣的消息。
  王動都忘記這是半夜三更,拍著床笑道:“我們去醫院,去醫院做B超。快換衣服。”
  連城一臉尷尬的似笑非笑,“去哪家醫院?人的醫院,還是寵物醫院?”
  王動聽了竟然沒克製住,大笑,雖然知道這時候大笑很可能傷了連城的臉麵,但今天所有事加起來都是那麽值得高興,他想克製都難。好在連城也沒太當回事,愁眉苦臉道:“笑什麽,我本來就是狐狸精,你是人妖,切。王動,其實我更擔心一件事,萬一就跟北極狐似的,一次生一窩怎麽辦?而我最擔心的是,生下來究竟是什麽,是狐狸,還是跟你一樣的一束能量場,或者是……怪物!不過,不過很可能沒懷孕,隻是我今天比較累。睡覺,不去想它,頭大,順其自然吧。”
  王動挽住想要躺回去做鴕鳥的連城,急切地道:“你又悲觀了,有我們兩個在,孩子長什麽樣又有什麽關係。要不你躺著,我化作無形,鑽進去看看,咱們這種人哪裏還用得著B超,那太落後了。”
  “啊,對,我怎麽忘了。你去拿一下我的電腦,我先給你看幾張狐狸器官圖。”連城其實心裏是又怕又想。
  “不用不用,人體器官還能不知。”王動說話就化作無形,總算這回沒跟著連城說狐狸器官。鑽進連城的肚子裏,感覺似乎與高中時候學的人體器官解剖圖差不多,很容易就找到子宮,鑽進去,一看,在裏麵高興地大笑起來。“有,真的有了,我們的孩子,實體的,不是透明,你不用擔心了……哈,居然是三個,果然是一窩。”
  “怎麽樣的?看得清楚裏麵是什麽嗎?會不會是三隻小狐狸?”連城惴惴的,三隻小狐狸最好,如果弄出三個獅麵人身類似物來才麻煩,自己看著都有障礙。
  “太暗,看不清楚。哈哈,不是透明我就放心了。”
  原來王動也擔心,他的擔心是從他的角度出發。連城聽了不由暗笑,可謂兩夫妻各懷鬼胎。這一笑,心裏輕鬆許多。
  王動出來,急不可耐地從電腦中翻出子宮圖,在畫板上畫給連城看,三個小圓團在哪個方位,什麽顏色,怎麽分布。連城一邊聽,一邊笑,一邊又是淌眼淚,一百多年了今天才得如願。王動安撫她,卻又忍不住摸岀褲兜裏的電話,才打開,又嗒然放下,訕笑道:“本來想給阿樂打電話,算了,別打擾她。可這麽好消息,我忍不住想跟人分享。啊,還有一個。”他撥通了劉啟中的電話,也不管這個時候才是淩晨三點。
  劉啟中這個破案迷,睡覺都警覺地睜著一隻眼睛,當然是電話一叫就聽。他現在已是四十來歲事業有成的長官,妻兒同堂,所以不得不起身鑽進書房關嚴實了門,才能輕輕問出自己心中藏了很久的問題,“妖精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妖精,還是得靠未來修煉。”
  王動沒法給出答案,笑罵一句,轉達給連城。連城立刻轉達給忘機,她第一個找的是老好忘機。忘機也替連城高興,但忘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連城懷孕的路數與天庭的不同。但忘機嘀咕說,最好長相是王動那樣,性格是連城的性格。
  王動興奮之極,又鑽進去細看,還在裏麵大笑說晚上就鑽在裏麵陪兒女們睡覺了。連城不得不威脅他,再不出來,她就去練跳水練跳橡皮筋。王動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出來,跟連城指手畫腳地比劃著說哪個胎兒剛才稍稍動了動。連城說他滿心地想拔苗助長,急花了眼才會那麽說。
  兩人打賭,各自給出一個產期,連城給的是狐狸的懷孕周期,王動笑嘻嘻地給了哪吒媽的懷孕周期,挨連城揍了,懷孕那麽多年,那才是度日如年。
  兩人都睡不著,嘰嘰呱呱地說個沒完,一個實際年齡六十多,一個實際年齡一百多,這會兒都比二十剛岀頭的年輕爸媽還興奮。一夜沒睡。王動想到孕婦應該休息,按連城睡下,可要麽連城自己管不住嘴,有時則是王動開口表達興奮,兩個人沒個完,一直說到有淡淡天色從窗戶透進來。
  王動看看連城有點疲累的神色,知道非睡不可,忙變岀一貼膏藥封住自己的嘴,衝連城指指,閉眼拿行動說話。連城看著好笑,也學著變岀膏藥封住自己的嘴,可她還是笑撐了膏藥。終於安靜下來。
  屋子外麵,已經綠化得很有規模的戈壁灘,雖然還是冬天,可清晨依然鳥語啁啁。尤其是王動每天雷打不動地在屋外放置小米,更是引來鳥兒歡聚。連城睡著了,一向淺眠的王動卻睡不著,仰天看著天花板,抑止不住地一直笑。三個,往後家裏多熱鬧,他更得加油賺奶粉錢。
  但是,王動即使再高興得恨不得偷偷鑽進連城肚子測量孩子們一宿下來長大了多少,可也一點不會忽視,外麵群鳥的叫聲忽然滯了一下。他微笑的臉上隻是嘴角稍稍凝了一下,側臉看看連城也是微笑的睡顏,留下一個分身,他悄悄下床飄了出去。應該來了,隻是還比他預計的稍微晚了幾個小時,可見路苔生血性不足,或是說服力不夠。
  在屋裏,王動移動緩慢,都不帶起一點風。但一鑽出石牆,他風馳電掣般先發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幽幽晨光中的路苔生。路苔生猝不及防,正悄悄比劃著問別的神仙借來的神鏡,就被王動一把擰住頭頸,鎖住結界,不能動彈。
  王動輕而易舉地沒收了路苔生手中的神鏡,心說還真有神鏡這玩意兒,他夢中所思非虛,不過還是夢中所見的神鏡裝飾得盤龍舞鳳金光燦燦的稍微誇張了一點。手中這麵神鏡,質樸如唐朝的銅鏡,厚實古樸,周圍沒什麽鑲嵌,隻有後麵鑄有簡單龍鳳花紋。王動對著自己照照,沒發現有什麽異常,他在平常鏡子裏照得岀什麽,在神鏡裏照的也是一樣。
  路苔生被王動製住,法力盡失,行動一如凡人,但他還能如凡人一般大聲說話。“王動妖孽,你把江蘇土地幽若放哪兒去了?”
  王動怕聲音驚醒連城,拎起路苔生飛往附近的天山,窩進一處冰窟,凍得沒了法術保護的路苔生牙關顫顫。王動一點不憐惜,拍拍路苔生的臉,微笑道:“你想學幽若的下場嗎?老路啊,告訴你一個做人道理,為人為仙,首先必須先尊重別人,重視別人,拿別人當人。你看,你見麵就喊我妖孽,這就是不尊重我。你惘顧現在水平不如我,還敢拿著這麵鏡子獨自來我這兒晃,這是輕視我。你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麽樣?笑話。你早在費勁借出神鏡,又求神告佛卻找不到人陪著你來收拾我的時候,應該已經意識到,你即使是神仙,可你算不了什麽。論到你在天庭上仙心中的分量,你大大不如我。我今天什麽都不做,就在這兒廢了你的法力,扔你在冰窟挨凍整你個半死,一天後才報告天庭,天庭還得怪你胡作非為,以至耽誤手頭土地公園的工作。你說我做得出來嗎?”
  做得出來!路苔生深信不疑。但是路苔生還是堅持著強硬:“我問你你把幽若怎麽了?我照岀幽若的元牝珠就在你肚子裏。”
  “咦,我怎麽照不出來?”王動不急於發落路苔生,擺弄起了神鏡,“老路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會去天庭上報說你假公濟私,迫害於我。”
  路苔生氣急,道:“妖孽就是妖孽,作惡多端,還不肯承認。你拿鏡子去對著陽光,再看看你肚子裏是什麽。隻要我有一口氣在,我死活都向天庭舉報你。”
  王動收起原來得意洋洋的笑,這回卻是意味深長地衝路苔生一笑,舉報?以為他王動是死人嗎?他將路苔生封在冰窟,自己拿著神鏡走出去,此時雪山上已經升起不落的紅太陽,四周冰雪如瓊瑤匝地,燦若霓虹。王動依言將神鏡對準了太陽,但轉了很多角度,才看到自己肚子裏果然有七彩霓虹閃耀。他慢慢再轉角度,就如照相機對焦距一般,看到霓虹漸漸濃縮,凝聚為胸口的一個亮點,而亮點寶光璀璨,晶瑩奪目,真是他吞下的幽若元牝珠。難怪路苔生沒有一照就走匯報天庭,原來這神鏡不是傻瓜機。
  王動回去冰窟抓來路苔生,無聊地拿神仙做試驗,不知道能不能照岀路苔生的什麽珠子,也不知他有沒有這種珠子,王動很感興趣。而路苔生卻在看到神鏡中顯現的位於自己脖子喉結處的珠子後簌簌發抖,他不知王動這是什麽意思,王動想幹什麽。王動既然會搶占幽若的珠子,會不會覬覦他更高級別的元牡珠?
  沒想到王動卻是若有所思地摸摸路苔生的脖子,又將路苔生扔進冰窟,帶上神鏡走了。路苔生虛驚一場,汗滴成珠,這珠,乃是冰珠。至此,法力渙散,做事沒法做,告狀更不可能,路苔生隻有坐在冰窟裏抱住身子發抖,等待王動什麽時候想起他再來發落他。
  王動當然是覬覦路苔生脖子上那顆更亮似乎是法力更大的元牡珠,但一則是他今天心情好,終於有了和連城孕育的孩子,二則大白天他比較溫和,三則,他有要緊事得做,他必須為他和連城的孩子們的安全盡快行動。他才輕易放過了路苔生,留後發落。回到家裏,他略施小伎,將熟睡中的連城和床一起移民,轉移到法國郊外,一處他請吸血鬼幫忙置下的農場小屋,小屋外有薔薇花架,有櫻桃樹,有藍莓叢,還有似是看不到邊的碧綠草坪。
  法國此時依然黑暗,住在近旁的吸血鬼夫婦攜紅酒和奶酪點心來訪,王動揮手示意請他們到門草坪聊天。
  在外麵的木桌旁坐下,王動便動手倒了紅酒,舉杯笑道:“祝福我,我們快有孩子了。我太太正休息,不打擾她。”
  大夥兒喝酒慶祝一番,才言歸正傳。男吸血鬼Pam認真地問:“你是不是為了孩子,才打定主意移民到聖經庇護的地方尋求宗教避難?”
  “是。我目前所在的天庭有一條法規,叫做《禁止妖精繁殖條例》,我也不說這條例的語句對我們妖精充滿歧視,這些都隻是口角細節,為了孩子我們可以忍受侮辱。但是我們孩子的孕育沒有經過我們那裏的天庭批準,可剛剛我們得知,我們有孩子了,也就是說,有三個小生命已經在我太太的肚子裏孕育。他們無權結束已經孕育著的生命,是不是?而我們更熱愛我們未出生的孩子,妖精也是生命,所以我們隻有搬到這裏申請避難。”王動早就對此深有考慮。
  女吸血鬼Snogi指指上天,奇道:“你會相信他們?天下烏鴉一般黑。”
  王動也是非常認真地道:“你們的上帝別的不說,我的孩子們肯定能得到他的保護,這是他的門麵。而我們,你看我在人世做了多少好事,也為天庭做了無數大事,結果,十年啦,我們整整用努力用行動爭取了十年,他們從第一年開始討論允不允許我和連城生孩子的問題,一直討論到現在沒有結果。很讓人心寒。我懷疑他們從今天起,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把我太太抓去強迫流產,我對他們已經沒有指望。我隻要保住我的孩子,其他,再說吧。”
  Pam看看自家三個在草地上打鬧打滾的孩子,點頭道:“對,孩子!我幫你爭取。但是你們那邊上天未必肯放過你們,你得有所準備。”
  “我隻擔心我太太和孩子,其他我會應付,我也已經有所準備。”王動異常冷靜。本來,即使沒有孩子的孕育,他也一直在考慮連城的退路,毫無疑問,在修造完全國的土地公園之後,在路苔生這回上天鬧事鬧出幽若失蹤案後,天庭會對他另眼相待。基層神仙對他的擁護有其有利的一麵,那就是挑戰了路苔生,但是這同時也挑戰了神仙淩駕於妖精之上的權威。從路苔生的反應來看,神仙對妖精是如此的輕視,也是如此的敵視。天庭其他神仙能不側目於他在基層神仙中的權威膨脹?但即使他不造土地公園,不綠化西部戈壁灘,但是他控製得了自己安於過那清風明月的消閑日子嗎?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他不會安分,他遲早出人頭地,遲早驚動天庭。他的能力和天庭的無為之間永遠是一對矛盾,而幽若,很可能成為矛盾的導火索。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性格中無法壓抑的強勢,即使他後來已經將強勢引導到賺錢上去,而不是無所事事地想著殺人放火,可英才招天妒,與天庭之間矛盾的激化無可避免。他現在唯一擔憂的,是連城和孩子們的安全。最怕她們被天庭挾持。
  Snogi是母親,說到孩子,她立刻強烈反應,“我會幫你申請,我還要拉上其他好友一起幫你們申請避難。我們的天主沒有理由拒絕我們的正當申請。”
  Pam也將手放到王動肩上,誠懇地道:“我們會盡力。而且我看到成功的希望很大。不過現在快天亮,我得回到黑暗中去。你好自保重,晚上我和Snogi就會分頭行動。”說完,吸血鬼兩夫妻起身,拍手吆喝一句“孩子們,回屋去,別玩了,太陽已經爬到山頂邊”,一家五口呼嘯進屋去了。
  王動站在晨曦中的莊園裏沉思很久,他不擔心避難會不會成功這個問題,他現在可說是名揚全球,道家的天庭需要他的利益,別家的難道不需要?他不過是需要一個與這邊天主溝通的渠道,而這正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吸血鬼所熟悉的。再說,觀念不同,懷孕的連城在這裏肯定不會遭到被迫流產的厄運。他必須保證連城和孩子們的萬無一失。
  他稍稍站了會兒,便回去房間。清晨的陽光照亮繡花紗窗,他進去便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到床頭。
  連城醒來,見周圍大不相同,但也沒驚異,對妖精來說,變個什麽出來還不是小菜一碟。隻揉揉眼睛對站一邊的王動道:“搞什麽鬼,換回來,這環境不熟悉,平日裏走路會撞來撞去。”
  王動雖然微笑,可說話口吻很是嚴肅:“連城,沒征求你的意見,這兒是法國,我已經要求Pam他們幫忙尋求這裏神仙的庇護。我不清楚天庭會不會允許我們把孩子生下來,天庭那個禁止繁殖條例讓我憂心,所以我得有備無患,保證萬無一失了才安心。我們在這兒呆著,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連城想了一下,有會兒的失神,但還是歎息道:“對,十年都沒能讓他們討論出個結果,誰知道他們知道我們擅自懷孕了會拿出什麽措施來。我昨天真不應該告訴忘機。還是你想得周到。”
  王動伸手扶連城起床,好像她已經是大肚婆了似的,但兩人都有點沉重,倒沒感覺王動太過小心。吃完早飯,王動開始處理手頭財產。他必須將所有有形資產和現金,全部轉換成難以處理的票據,以保證萬一他有事時,他的財產不會被快速查封,或者被天庭悍然查抄了去維持土地公園等的開銷。他得做到,天庭隻要稍有行動,所有土地公園就得翻天,綠化工程上麵的樹得被渴死,而還有他早有籌劃的其他,其他……
  連城看著憂心忡忡,曾經一度對王動的擔心又回到心裏,王動這麽做,會不會有其他隱情?否則,如果光是為了孩子出生的萬無一失,似乎他有點太大動幹戈了一點,起碼,可以先通過要好神仙們了解一下天庭的意圖再作決定。她考慮了很多,才問了一句:“王動,你是不是還有什麽難言之隱讓天庭憤恨於你。”
  王動想了想,道:“有。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我是個低賤的妖精。”
  “僅僅是這個理由嗎?總有受惠於我們的和跟我們友好的神仙會站出來為我們說話。王動,十年前你擔心的事,一直沒有發生,但你也沒告訴我是什麽,是不是這件事最近有揭鍋跡象?你別自己一個人悶著悶岀惡夢來,讓我跟你一起分擔。”
  王動不得不放下手中所有工作,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道:“有事,但我可以告訴你,就像一座火山,如果十年前噴發的話,我無幸理,但是我拖後了它的噴發,拖後了十年,今年是我有意挑它噴發,因為這是我認為的最佳時機。我沒想到你懷孕,但這不是最大問題,因為我原先的計劃中就已經考慮到你的安全。移民到這裏,有懷孕保護,相當於雙保險,隻有更安全。你別擔心,我都會應付得好,你得相信我的腦力。”
  連城看著王動,擔心地道:“不,我為你擔心。從你的緊張神情來看,你沒有絕對把握。告訴我,如果不影響孩子,我和你一起分擔。這幾年我們獲得的什麽天庭嘉獎不少,總可以幫我們抵消一些懲罰。”
  王動看看電腦上的時間,道“今天是六日,很順利的日子。給我三天,九日那天我如果沒處理完,我會全告訴你。別擔心,你看我一路大風大浪過來,什麽沒遭遇過?什麽時候翻過船?”
  “好吧,三天時間。”連城無奈地起身,找到不熟悉的廚房,給王動倒了滿滿一杯水來,隔他左手邊。王動輕鬆地衝她一笑,一如往常。不過又忽然將頭貼上連城肚子,笑說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聽到更大動靜。連城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三天,既然是王動有意挑起火山爆發,估計這是決戰的三天了。他心裏一向有數得很。
  可是,連城明知道自己水平差法力淺,不連累他,而是躲在法國等王動安全回來是最佳方案,但,這叫她怎麽坐得住。
  夜晚時候,王動才處理完手頭的工作,與連城打個招呼,又與Pam夫婦商量一下,便去天山找路苔生。連城在門口看著他離開,竟有生離死別的感覺,心裏惴惴不安,擔心王動去了後不會回來。
  王動沒耽誤時間,轉眼就到天山上的冰窟,找到星月輝映下晶瑩剔透的冰洞。黑暗中,隻見地上黑忽忽一團,正是路苔生。王動抓起路苔生,卻發覺他已經沒了呼吸。王動倒是有點吃驚,怎麽可能,這兒雖然天寒地凍,可路苔生終究是神仙,雖然被他封住結界不能施展法力,但內裏的功力應該還是在的,怎麽可能凍死。
  他心中疑問,忽然想到什麽,轉身就想鑽出冰洞,沒想到,“砰”一聲,撞上一堵無形的牆,被彈回小小冰洞,王動心說,沒錯,這是強大的結界,有神仙對他采取行動。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路苔生,手指如爪,一把抓開路苔生喉結,果然沒有閃亮的元牡珠。不用說,這是假人。在他離開的一天時間裏,有人進來救了路苔生,然後有人在此設下圈套等他入甕。
  王動並不慌張,這一天正是他等待的,他早就設想了這個場麵。他現在可以設法衝出去,但他沒動彈,冷冷一笑,席地打坐在冰洞中央,等候神仙現身。此時,他開始後悔沒在白天殺死路苔生,拿下路苔生的元牡珠。否則,他身上將聚集兩個神仙的法力。
  但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冰凍裏寂靜得聽得見他心跳的回響,卻不見任何神仙現身。路苔生心急,對方越是隱忍不發,他越是不能猜知對方的動機。他希望對方有人現身,以便他借此判斷情況究竟走到何種地步。但是,對方連遠遠的顯出一個人影都不曾,仿佛此地沒發生過什麽似的。
  王動冷哼一聲,他布置了十年,難道能沒料到這種軟禁結局?他可不想做那隻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孫猴子,他有的是辦法逼神仙現身。他掏出折疊電腦,開機,劈啪一陣操作,然後,凝聚全身法力於一點,大吼一聲,手中電腦衝破結界,飛向山下。不出所料,立刻聽到外麵獵獵風聲,有神仙搶身上前,追逐電腦。但是,他們晚了。就在電腦突破結界的瞬間,現代人間科技已經將他的指令通過電波,通過天上地下,衛星和海底光纜兩路,瞬間傳向世界各地。
  他甚至都不願與神仙交談,神仙們在半空撿到他的電腦後,打開折疊式屏幕,可以看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威脅。預言:五分鍾後,電腦自焚;半個小時之後,土地公園管理公司將全部撤資,所有土地廟將以一分鍾一個的速度不間斷地被夷平;一個小時之後,西北綠化工程停水停電,雪水重新無序流動,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綠化植物將自生自滅;一個半小時之後,巨額資金流抽出剛開市的資本交易市場,中國金融崩盤;兩個小時後,你們將無法控製地看到世界各地約一百枚熱核聚變核彈衝向中國上空的天庭,爆炸照亮美麗的宇宙,你們將無家可歸;此後,強大的衝擊波將橫掃地球,引爆全世界的核彈,這些核彈,足夠地球毀滅無數次。未來,地球將永不再需預言。
  看著電腦的所有神仙都驚呼岀一聲,“會嗎?”這可是將神仙一網打盡,將人神共居的地球毀滅!
  王動聽到了,終於聽到了外麵的響動。他坐在冰洞裏麵微笑,心中反問,你們會看著這些發生嗎,尤其是最後一點?
  “會的,此妖身上流淌的是墨鴉的血,多年以前,墨鴉大肆製造基因武器,妄圖殺死陳姓相姓的所有人種。但墨鴉沒有現代人的知識,作惡有限。王動傳承這一種喪心病狂的血液,這種積壓千年仇恨的血液,王動什麽事都敢做得出來。當年的墨鴉就是以自取滅亡嘲笑了我們一把,他們不怕死。”這是路苔生焦急的言語。
  王動聽了又是笑,這時慶幸此前沒殺死路苔生,否則沒人講解他的喪心病狂,豈不是無趣得很,萬一神仙太溫柔厚道,不敢相信世間還有想毀滅地球搞得大家都沒命的人,小心走到洞口問一聲他會不會不要自己的命,這一解釋,震撼力就打折扣了。他要的就是帶有猜疑的恐懼,帶有想象的恐懼,任何恐懼隻要不落到實處,不知道因果,效果總是成倍放大。
  但是王動不擔心他們采取措施,這幫神仙不懂電腦,即使臨時抱佛腳,抓了人間高手過來破解他的指令,那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解決的,他現在的電腦水平,已經趕超隻用在遊戲上麵作假的連城,他那是未來世界的軟件設計水平。而且,他們手中他的電腦,將在五分鍾後自焚。這全是他十年辛苦十年學習精心安排的設計,為此他還啃透量子物理書籍,隱身在世界各地熱核聚變反應堆的電腦控製程序裏做了手腳,他擁有全世界最大的核按鈕。此刻,發射程序裏的時鍾都在倒計時。
  但那一刻他也不想見到,他等著回家,等著親手迎接三個孩子的出生,等著天天晚上一把屎一把尿喂奶哄拍將三個小祖宗伺候長大。但所有的和平,都需要戰爭打前站。猶如黎明之前,必有一段幾乎令人絕望的黑暗。
  神仙們正竊竊私語地討論,忽然,手中的折疊電腦發出輕微“劈啪”聲音,一線青煙從通風口直直吹出,融入神仙們的雲朵座墊,好一股化學臭氣。同時,電腦屏幕上那些血淋淋的威脅字句一概消失,如果記憶可以抹煞,大家完全可以當作剛才每看到任何東西。
  有一個專門研究人間行情的神仙深思熟慮地道:“人間有一種時鍾控製器,用電腦控製,人類隻要設定時間,時鍾控製器就會分秒不差的在指定時間啟動某一特定裝置。這台電腦,肯定也是裝了時鍾控製器。”立刻有神仙發出指令,令全國各省土地爺發起自查自救運動,檢查土地廟有無安裝時鍾控製器。
  王動在裏麵聽了啞然失笑,時鍾控製器,那是多麽古老的概念,那還是他上大學時候玩的單板機搞的小玩意兒,如今隻要小小一條程序就能完成指令,隱藏在管理軟件之中,哪裏還需單獨安裝時鍾控製器。這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神仙的反應又是異常遲鈍,幾天功夫趕不上人間幾年的科技發展,轉瞬,人間已經一躍千裏。這樣的神仙竟然還妄圖管理世界。就跟上世紀十九世紀初期,君主製不肯鞠躬下台一樣可笑。
  果然,不一會兒,各地便紛紛報說,找不到獨立安裝的時鍾控製器類似物。王動心說,能讓你們找到嗎?以前連城舉手投足間輕而易舉地抓出竊聽器的場麵他還記在心裏,神仙隻有比她法力更勝,他能沒提早預計到設計好嗎?那些小壞蛋們隻是一串由0和1組成的信息,哪是肉眼可見的實體。他在晶瑩的冰洞裏繼續不屑地微笑。
  神仙明白,既然土地廟中的爆破裝置無法找到,顯然,後麵每半個小時即將發生的事情也不可避免。被迫地,他們不得不出動首席談判專家與一個低賤的妖精對話,原本,他們以為他們可以要王動生便生,要王動死便死,不留遺患,現在看來不行,要他死,大夥兒都得陪他死。
  首席談判專家乃是太白金星,當年曾因參與對孫猴子的勸誘並與孫猴子結成同誌友誼而名聲大噪,以此奠定不朽首席地位。今日王動一妖雖然法力不夠大鬧天宮的級別,但此妖危險性更大,危害性更大,最要命的是,時間限製極其苛刻,簡直必須分秒必爭,害得太白金星都來不及梳理緊趕慢趕亂了一片的胡子。
  “王總啊。”就跟當年客氣地稱呼孫猴子為孫大聖似的,“有什麽話不可以好好談呢?又不是太大問題。來,我給你打開結界。”
  王動在裏麵不急著出來,笑道:“好啊,我們慢慢談,我不急。不過我的事可大可小,在你們眼裏,我殺死一個幽若是十惡不赦的,在我眼裏,幽若差點將我撞死,她十惡不赦。但因為我是妖精,而判決權掌握在你們手裏,我隻有領死的份。我既然得死,大家也別想好過,別拿豆包不當幹糧,野百合也有春天,妖精也有尊嚴。哈哈。”
  太白金星婉轉地提醒王動:“你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不要試圖與天庭對抗,你看,這兒列位神仙大員都到了,你以為你能逃得了神仙布下的天羅地網?你想想你美麗的太太,還有即將出生的孩子們,你忍心他們也跟著你一起毀滅嗎?出來吧,給你自由。你有什麽委屈直說,有什麽意見也跟我直說。”
  王動微笑道:“凡人有的是氣節,妖精也是,寧可站著死,不願跪著生。我不需要你們的諒解,也不需要你們的判決,更不需要你們的赦免,你們無權判決我。請記住,今天是曆史性的一天,為了大家的共同生存目標,我們,妖精和神仙,第一次平起平坐,公平談判。如果你們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非要以強欺弱,抱著審判我或者寬恕我的心態與我談話,請回,我們一起坐等世界末日。”
  太白金星依然態度誠懇不驕不躁地道:“王總,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以前沒犯錯,天庭以前有沒有約束過你?而你殺害幽若,難道不應該接受懲罰?你再想想,如果天界、妖界、人界、地獄,這四界如果沒有天庭統一有效的管理,豈不是將會亂套?你是聰明人,知道社會需要秩序。出來吧,結界已開,我們空曠地裏深談。”
  王動笑道:“當然,你們作為既得利益者,你們當然以為你們的統治無可非議的正確。但是,正因為你們的統治缺乏妖、人、地獄三界的監督,缺乏能上能下的有效機製,所以你們的統治欲無限膨脹,你們竟然能製定出神三條仙八條這樣的歧視性極強隻顧及神仙自身利益的法規,竟然能製定出不拿妖精當人看的《禁止妖精繁殖條例》,竟然能因妖精撞了神仙一下而判妖精吃風三百年,竟然會因為狐狸精能力出眾有趕超仙界趨勢,而大肆殺滅天下所有妖精,竟然還有每個神仙一年殺凡人若幹的硬性指標,你們的統治荒唐之極。我不認可你們的統治,寧可與你們同歸於盡。”
  “王動,休得尋找借口,為殺神行為開脫。天庭的統治是不可動搖的,是鐵板一塊的,你妄圖推翻天庭統治,自立山頭的用心,至此昭然若揭。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你要相信,你逃不脫殺神的懲罰,你的罪行將株連九族。”一個強硬的聲音插入談判。
  “株連吧,跑不了我,照樣跑不了你們,你們別衝我外強中幹,如果不是忌憚我手裏握著的核武,你們早把我的九族滅了,還來跟我耀武揚威?你們那麽多神仙圍攻我,夠組成天羅地網。”
  “你不要有恃無恐,別以為把狐狸精送去法國就可以逃避天庭的製裁。我們已經通過兩種途徑試圖引渡狐狸精回國,一是天庭出麵的外交途徑,一是我們放出一個遠古神猿老妖釘鈴,你們妖精不是可以橫穿國界嗎?而釘鈴正好願意戴罪立功。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你太太你孩子著想。”那個強硬聲音的神仙說話幹脆直接。
  王動的腦袋頓時哄地炸了,沒想到天庭會無恥地動用妖精釘鈴越界抓人。遠古妖精,這是怎樣一個妖精?連城吃不吃得消?但他不得不力持鎮定,不露驚慌。“去吧,我早已經做好與你們同歸於盡的準備。你們發落我太太,你們也不可能苟延殘喘。你走吧,你們的行為已經堵住我們的和談之路,我更不願與你們談判,大家還是安靜坐等世界末日,現在好好享受人生最後一刻輝煌,把該做沒做的回去都做了。”
  “不要急躁嘛,年輕人有衝動的時候,但想想你美好的生活。我們隻是請你太太過來協助我們對你做工作,你不要有那麽大的抵觸情緒。但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們已經通過外交途徑統治各天庭,開始著手檢查核彈發射裝置,把即將發射的核彈消滅於無形。你呢,還是出來束手就擒吧,以一妖之力對抗天庭整體,無疑螳臂當車。”太白金星軟硬兼施。
  王動哈哈一笑,道:“去吧,最後你們會發現徒勞無功,不過好歹你們死前還抱著一絲生的希望。我告訴你,飛向天庭的一百枚核彈都是歸屬我直接管製。而以後核彈的被衝擊波激發而爆炸,則是誰都不可控製的。屆時,你們將看到滿山遍野的蘑菇雲。”
  外麵神仙開始鼓噪,雖然還是小小聲音。但忽然一個聲音霹靂似大吼一聲:“跟一妖孽談什麽條件,妖孽有尊嚴,神仙更有尊嚴。要死一起死,要死也要殺死這個妖孽,看他死在前麵。”
  王動讚一聲“好”,正想說難得神仙中也有血性的,忽然,隻覺剛猛大力排山倒海而來,遙遠的,有太白金星喊了聲“四大天王住手”,隨即,王動便陷於鍾鼓鐃鈸齊聲鳴響之中。他當即奮起藍狐精之法術與神仙法術的綜合,以墨鴉千年神奇修煉之法力頑強抗衡。隻見周圍冰雪無法承受大力衝撞,紛紛化作齏粉,隨對抗的力量此消彼漲,圍繞於王動身周,織就雪白如繭的美麗圓球。
  美麗的雪球看上去圓潤柔軟,可裏麵卻是漆黑一團,王動更是被四麵八方壓來的大力窒息。四大天王一齊出手,豈是王動能夠抵抗。混沌中,王動仿佛看到一幕無比熟悉的場景,他仿佛親身經曆,他曾經蜷曲在黑暗冰冷之中,蟲豕出沒在他周圍,孤獨恐懼伴隨他千年。他照著熟悉場景中的模樣,緩緩蜷曲起來,閉上眼睛,放棄抵抗,這一切似是自來熟,非常輕易。在意識消失之前,他聽到有溫柔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濃濃的溫暖,“王動,早點回家。”可是,王動是誰……
  天色已經微微透明,透明的黎明中,一隻神仙的手撿起一隻比橄欖球稍大的雪團,送到一群神仙麵前,其中一個說,“他會不會死?”
  “他不能死,起碼在他說的死亡時間之前不能死。放開他,讓他出來接受審判,他已經領受部分懲罰。”
  有一隻手撥開雪球,抖岀一個小小人兒,任他摔在地上,摔岀“啪”一聲悶響。太白金星上前施展法術,令小人緩緩長大,長成普通凡人大小,隨後手擊靈頂,王動立刻蘇醒過來,翻身站起,迷惘地看向四周。知道他看到路苔生,看麵紅耳赤托著一座烏木鑲金雕花塔的托塔天王,兩眼才驀地深黑起來,嘴角掛上一絲冷笑。
  此時,耳報神站在雲端大聲報告:“報,台灣土地公園土地廟定向爆破。”
  眾神頓時變色,四周一片寂靜,大家都在想,難道,這就是已經自焚的電腦上詛咒般預言的再次應驗?
  太白金星連忙大聲對王動道:“王動,奉勸你立即停止與天庭的對立,你這麽大開殺戒,是對天庭對你家庭對你自己的極大不負責任。你必須無條件立刻停止一切爆破活動。”
  王動卻陰陰地看著路苔生,看著托塔天皇,冷冷地問:“王動是誰?我對哪個家庭負責?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們怎麽陰魂不散?”
  路苔生聞言不妙,撚指一算,不由大叫出聲:“難道是王動又變回墨鴉?天,墨鴉知不知道怎樣阻止核彈的發射?”
  天上,耳報神又報:“報,海南土地公園土地廟定向爆破。”正好,間隔是人間計時的兩分種。
  眾神齊齊將眼睛投向王動,此時耳報神的報告相比之下已不再重要。眾神圍繞中的唯一妖精也是莫名其妙,這是怎麽了?怎麽眾神都看著他又不出手?他怎麽會來到這裏?他隻記得他將血換給陳樨,最後的時候,他還聽見一聲溫柔呼喚,要他回家。他回哪裏的家?他不是回古代的家嗎?他挺立在神仙圈中,好漢做事好漢當,對著路苔生道:“不錯,我是墨鴉,你不用裝作不認識我。”
  路苔生死馬當作活馬醫,忙客氣地道:“墨鴉,你大難不死,快想辦法組織各地土地廟的爆破。”
  “管我什麽事,土地廟全部炸平了才好,天庭也炸平了才好。活該。我接著拿基因武器摧毀人類。”
  “他真變成墨鴉了。”路苔生欲哭無淚,這是不是意味著地球末日來臨的不可避免?“阻止核爆的密碼隻有王動知道……不,還有連城,快找連城,她也可能知道。”
  “釘鈴已經去了。”太白金星此時已經沒了三寸不爛之舌,瞪著站在中間的墨鴉無話可說。
  墨鴉大步走向路苔生,想問個究竟,但不知哪裏橫插一把大力過來,將他攔住,又有一把大力如龍蛇狂舞,卷起千堆雪,將墨鴉又裹進雪團。
  王動走後,連城一直憂心忡忡,心驚肉跳,無法入睡。聽到外麵有孩子叫鬧,她走出去,見Snogi帶著孩子在草坪上玩。見她過去Snogi讓出半條木椅子給連城,恭喜她懷孕,並說Pam已經趕去梵蒂岡,已經有消息傳達,梵蒂岡同意保證孕婦的安全,但是不接受王動的宗教避難。
  連城致謝,可是,她依然沒有情緒。太擔心王動。看三個吸血鬼小孩玩了會兒,她忍不住出聲以千裏傳音跟王動說了句,“王動,早點回家。”可是,沒有回答。這是如此的不同尋常,以往,隻要聽見她隨便用千裏傳音說一句什麽,王動肯定都會回答。可是,今天果然沒有回答。不知王動在做什麽。她按捺不住焦慮,起身走遠一點,又發出一聲聲的呼喚。依然,沒有回答。連城的腦子開始嗡嗡作響。
  這時,卻見一穿戴鮮紅衣裳的女子從天而降,輕快地站到連城麵前,笑容如花。女子聲音清脆,如鈴鐺般動聽。“你是王動的太太連城?我叫釘鈴,前身是遠古神猿。王動被神仙們圍困在天山,神仙讓我請你一起去勸降王動……”
  “天,王動在哪裏,你帶我去見他。”連城連忙上前,拉住釘鈴的袖子,“他好不好?出什麽事了?神仙圍攻他?為什麽我傳話給他,他無法回答?”
  釘鈴輕易抹開連城的手,卻驚異地道:“呀,你是大名鼎鼎的藍狐精的徒兒?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跟你師父是多年露水交情,分分合合無數次,嗬嗬。那你就聽我的,別急,那邊讓王動去應付。王動能耐得很,要挾得神仙欲仙欲死,全體出動,這小子後來居上啊,小妖精了不起。等王動將城下之盟簽下來我們再去天山吧,我早就不耐煩天庭的管束。對了,天庭放我出獄,讓我來是想讓我用強力抓你去,逼迫王動投降。你可不能去啊。”
  什麽?什麽?什麽?連城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據說是藍狐精女朋友的遠古神猿精,而更不能相信的是,王動居然能要挾神仙。除了他手中錢,和兩大綠化工程之外,他還有什麽可要挾神仙的,讓神仙對他束手無措?
  釘鈴卻讀出連城在想什麽,奇道:“你竟然不知道你丈夫在做什麽?我也說不出他拿什麽要挾天庭,隻聽說他要是強硬到底,他能把天庭都炸了,然後毀滅全球。你放心,神仙們活了千萬年可還沒活膩,他們最後肯定能答應王動的條件,那時候我們再去天上也不遲。有什麽好吃的,我被關了一百多年,快餓死了。”
  連城領釘鈴進屋,但一路不放心地問:“王動真的不會有事?跟神仙對抗會沒事?”
  “沒事,至少我離開天庭牢獄時候,他們都在說,神仙拿妖精沒辦法,因為什麽發射密碼之類的隻有妖精自己知道,打死王動等於大家跟著陪葬。我要吃水果,最好有桃子。”
  連城不知道王動究竟拿著什麽來威脅神仙,但既然釘鈴這麽說,而且王動走的時候說得那麽確信,應該沒假。但是現在沒桃子,連城隻好拿出蜜桃酒給釘鈴,又將冰箱裏所有水果都搬出來。釘鈴大喜,舉著蜜桃酒對著一堆水果狂轟濫炸。
  連城陪在一邊,因為知道王動有驚無險,她放心很多,不由得好奇問一句:“你被關在天庭,究竟還有多少妖精被關著?”
  釘鈴神色一黯,道:“不多,隻有少數幾個他們實在找不出罪過的。所以天庭其實凶狠得很,看上去道貌岸然,可殺人不見血。當初就是為了你們狐狸精實力過於強大,天庭竟然傾巢而出,殺滅天下眾妖。我和幾個妖精因為有很多神仙求情,才活下命來,但隻說是留種,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放我們出去。這下好,王動一定不要客氣,狠狠侃價,最後要天庭把所有關押的妖精放出來。”
  連城本想問一句這樣會不會天下大亂,但一想王動原先這麽暴戾的,最近也克製很多,難道還有誰是天生噬血不成,都是被逼的。如果真是惡貫滿盈,也早在一百多年前被天庭殺光了。所以,看似最無害的天庭,其實最血腥,打著看似合法的旗號殺人。比如,所謂的殺人指標便是。
  釘鈴看出連城在想什麽,點頭道:“對,你想得對。但你不知道,神仙被煽動起來有多少瘋狂。很多新進神仙是因為單純因為幼稚所以無欲無求,才能排除誘惑修煉得道。但是幼稚的神仙卻又是最沒判斷力的,他們隻要稍被煽動,說妖精如何如何血腥,他們不會太多思考,立刻服從了,把殺光我們當作信念,殺起我們來比功力高深的老神仙凶得多。當年殺妖他們是主力軍,當然他們法力差,也被我們殺死不少。殺妖戰役結束後,我因為有幾位老神仙幫忙求情,被關押,管監獄的都是在殺妖戰役種那些出力不多一向與我們交好的原土地城隍。而空出來的城隍土地肥缺,都交給殺妖戰役中衝在前線的無知幼稚神仙,那幫神仙特別恨妖精,估計你們日子不好過吧。”
  “老好忘機,上海土地,怎麽可能?忘機對我最好。我這回懷孕他還恭喜我。”連城不信忘機會快刀殺妖精。
  “忘機?他還在上海土地任上?這家夥不會亂開殺戒,而且這家夥糊塗,是個老好人。上海灘龍蛇混雜,天庭還是需要他這麽個不怎麽愛憎分明和稀泥的在位。那個新任上海城隍路苔生就不好了,他最看不起妖精,大概除了忘機吧,其他都是有問題的。”
  連城將信將疑,道:“但路苔生對我也還是不錯的,路苔生現在被王動設法退出城隍位置了,現在的上海城隍是岑小米。可是,還有一個江蘇原土地幽若對王動一見鍾情,如果她恨妖精的話……”
  “王動是人成為妖,升入仙班指日可待,所以幽若會喜歡他。不像你,想要升入仙班的話,除非你是白癡。人在動物界是最高級,在妖界也是最高級。啊,對了,王動就是因為殺了幽若才被圍剿的。小子,幹得好,我是越來越欣賞這小子。以前我最看不得妖精與神仙對抗,現在,哼,如果有機會,我也會操刀子上,什麽神仙,一群衣冠禽獸,不,親手不如。幽若這妞能當上江蘇土地,當年不知道沾了我們妖精多少鮮血,還有全國那麽多土地城隍,想起我那些朋友們的遭遇,我就牙癢癢。”
  王動殺神仙?難道就是在十年前她和王動重歸於好那個時候?難道這與他法力大增有關?難道這就是他十年來一直惡夢不斷的原因?但連城卻是終於知道了,為什麽她和王動做了那麽多好事,王動還是主動幫修土地廟,神仙還是不很記情的原因了,原來土地城隍們就是當年殺妖的主力軍。不知平日裏王動與他們接觸時候,他們多想動刀子,可惜天庭那一陣沒打算開殺戒而已。可是,王動為什麽要殺幽若,他與幽若前無怨後無仇,他為什麽要殺幽若?
  釘鈴狼吞虎咽,懶得回答連城,想當年她也是慈祥得不肯殺生,可最後還是被追殺,她看到連城如同看到自己當年。但她現在看明白了,神仙不是東西,她支持王動。這時,她發現連城把思維關閉住,不讓讀心了。這又是藍狐精的獨門絕技,想到藍狐精,被關了一百多年的釘鈴滿是傷感。“你師父怎麽樣了?”
  連城將藍狐精的遭遇告訴釘鈴。但正說著的時候,Snogi領天使進來,大聲道:“連城,快去看王動,天使傳訊,說王動被壓進雪凍,扒出來後變成了什麽墨鴉……”
  天使嚴肅地道:“連城女士,你不用擔心你的安全,主令我與你同去,最後護送你安全回來。王動先生已經觸發全球核武器的引信,但是他忽然變成墨鴉,遺忘作為王動的一段過去,使引信無法停止倒計時,地球危在旦夕。請你立刻跟我前去,拯救地球。”
  天!連城看看被關了一百多年不知道科技進步已到什麽可怕地步的釘鈴,怪不得釘鈴不急,她抓起一台折疊式電腦,就跟天使離去,將釘鈴交給Snogi。這台電腦,她常用,但王動更常用。王動經常是三四台電腦一起操作,因為嫌轉換窗口麻煩。
  寒冷的天山之巔,焦慮的神仙已經將山頭站遍,連城從未見過這麽多的神仙。她才一落地,太白金星就上來,嘴巴像炒豆子似的向她說明王動放在電腦上的語言,並說全國已經有七處土地廟被夷平,而其他土地廟正以兩分鍾一座的速度被夷平。連城卻不管土地廟,她擔心的是又被裹進雪球的王動,和她嘔心瀝血十餘年的綠化工程。
  斷水斷電,能在哪兒做手腳呢?這個係統的管理程序她最清楚,都是她設計。時間不等人,她立刻輸入口令,檢查程序中的計時小程序。趁程序自動檢查的時候,她搶過據說裹著王動的雪團,用法力卻敲不開,忙道:“誰幫我打開?我要看見他活著。我要你們保證他活著。”
  一個高位神仙伸手一指,雪團應聲而碎,但是神仙卻道:“我們可以保證他現在活著,但是他殺害神仙幽若,罪不可赦,他最後必須抵命。”
  連城不搭理,看電腦一眼,見電腦自動篩選岀幾條後麵寫入的程序,她看看時間還不急,忙先拍王動的臉,想叫醒他,但路苔生從旁邊過來,指出,“連城,他現在已經變為墨鴉,完全沒有王動的記憶,你還是想辦法趕緊破解王動的密碼。”
  連城道:“你們別存僥幸心理,快救活他,我設法喚回他的回憶。我跟你們說實話,你們別指望我能解開王動的其他密碼,隻因為綠化工程的水電灌溉自動化係統是我設計的,所以我才能找到他安裝在我的程序裏的炸彈,其他所有的我都沒辦法。包括土地廟。”
  現場最高神仙卻能穿越連城的設防,讀出連城的想法,果然,發現她單純的心中所想與所說一致。無奈,最高神仙隻好答應喚醒墨鴉。連城這時趁空檔在電腦上麵操作,她看到一個很大文件,大約就是王動準備毀壞灌溉裝置的指令。但是她無法進入,刪除程序需要密碼。她頓時驚岀一身冷汗,一個個地輸入王動的生日,不是,阿樂的生日,不是,阿樂孩子的生日,也不是,而她的生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王動自然也不會用。她動用密碼破譯程序一個個,可久久沒有消息。
  忽然,連城眼睛一亮,想到他們重歸於好的日子,那個天山天池邊的夜晚。她回憶一下,將這個日子打入。但很失望,不是。連城無計可施,看著密碼破譯器的飛速工作,看著電腦右下角時間分秒逼近,隻剩兩分鍾,她開始在臉上顯出無奈。身後,卻傳來一聲驚呼,“姐姐?蘇果?”
  連城愁眉苦臉地看向滿臉欣喜的墨鴉,這個還保留著王動外殼的墨鴉,心中絕望。因為從欣喜裏麵可以讀出所有。如果是王動,王動是絕對反對他在此現身的,這個王動外殼看見她如此高興,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個外殼裏麵不存在一絲有關王動的記憶。她滿心淒涼,就這樣,墨鴉又換回了王動?繼陳樨的身體在那次飛行事故中消失後,難道如今王動的靈魂也得消失?他們現在如此恩愛,他們都已經孕育岀三個孩子,難道她卻又將永遠失去王動?老天怎麽如此不開眼啊。
  她的腦海裏飛快閃過過去的種種美麗,原來她一直不曾忘卻。那一天,在陳樨的辦公室裏,與陳樨初遇,他那時是多麽傲慢。那一天,他誤會她的安慰,第一次擁抱她。那一天送阿樂去幼兒園,他為了阿樂的安全隔離她和阿樂。那一天她去古代後又去北極回來,他在機場欣喜得讓人心痛的目光,就是那一天,他們決定在一起……
  忽然有人驚呼一聲:“通了,通了。”連城被驚醒,一眼看去,輸入他們定情那一天的密碼居然通了。原來王動也深記著那一天,他也愛著那一天。連城一下熱淚湧出,來不及抹去,穿過模糊的淚光,她一半是憑感覺將鍵盤敲得嗒嗒作響,從天山之巔遠遠傳了開去。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密碼通了,綠化工程保住了。
  但是其他的呢?“我們都等死吧。”連城摸摸肚子裏才孕育的孩子,黯然看向有著王動外殼的墨鴉。
  神仙群裏發出失望的嗡嗡聲,這時耳報神來報,戈壁綠化水電無恙。但無恙又如何?核爆過後,所有都將變為灰燼。
  大夥兒都盯著連城,盼望她再現奇跡。
  可是,連城哪裏有辦法,想從頭回憶著過去的十年,抓住與王動在一起的千頭萬緒,以期找出蛛絲馬跡,可是,十年,用一個小時回憶篩選,談何容易。隻有一個小時,時間滴滴答答流水一般地前進,萬能的神仙都需焦慮,何況她一個小妖個體。而且,她的手還在緊張地發抖,天幸,逃過一難。
  一個麵色慈和的看似中年的神仙若有所思地瞅著愁眉緊鎖的連城,閱讀著她單純的焦慮,忽然輕輕點了點頭,轉過身去與身邊現場的最高神仙耳語。
  卻聽一個天王霹靂似大喝一聲:“死就死吧,要死也得先處死這個妖孽。”說著,一隻眼睛看著最高神仙,一隻眼睛看著王動,畢竟,他不敢貿然下手,因為這王動就算是已經變做墨鴉,可他依然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活口。他一個武神仙不懂怎麽發落王動,可文神仙們應該有的是辦法。
  連城皺眉看一眼傲然不屑地站在一邊看著她的墨鴉,那神情,與以前他悍然同王動換血時候一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當時的墨鴉衣冠楚楚,有備而來,而今天的墨鴉被神仙折騰得衣衫不整,臉麵淩亂,潦倒不堪。連城也沒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天王,隻冷冷地道:“天王有那精神作無謂威脅恫嚇,不如與在場諸神分工協作,流水作業,每人閱讀一段王動的過去,看看他曾經做過什麽,看看從中能找出他怎麽安放了核彈,怎麽處置他的家產,然後我們分頭尋找對付的辦法。怎麽都比坐以待斃,或者做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來得強。這時候也別分什麽妖孽神仙,處理不好,一個小時後,我變灰你們變虛無,都沒個好。”
  天王被連城這麽個小妖駁得臉麵全無,頭頂盔甲之上頓時竄岀三朵火苗。那中年神仙看見,忙伸手按到那天王肩上,微微一笑阻止了他,對連城客氣微笑道:“連太太說得有理,我也是這個意思。但是因為不可抗拒的原因,陰差陽錯地,王動變成這個墨鴉,導致我們無法從他身上順藤摸瓜追尋過去。而如果通過你,我們雖然可以穿越時空找尋你與王動的過去,但那辦法非常耗時,一個小時的時間可能不夠,我們即使穿越到了過去,可是這個時空爆炸的話,那個時空也將同時毀滅,我們所穿越的隻是一個鏡像。而且未必能找到與核彈有關的有效信息。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連城心說死都要死了,還討論什麽是不是。但教養使然,依然客客氣氣地回答一句:“如果從我這兒能查到核彈分布的話,都不用你問,我自己先下手處理。但是……”她指指墨鴉,“王動的記憶真的會消失嗎?這好像不符合能量不滅原理。如果你有什麽辦法,請趕緊分派,不用客氣。我們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會竭力配合。”
  中年神仙又是微笑,“你這性格,做妖精更自在,但你這份好心,適合做神仙。我叫呂洞賓,你可以稱我純陽兄。我收回以前投的反對你加入仙班的反對票。”
  連城心急如焚,卻還見呂洞賓閑話家常,早恨不得一掌摑了過去,這當兒神仙居然還有閑情梁兄賢弟?難怪自恃太高的王動總不把神仙放在眼裏。她索性不答,當場翻臉罵人,壞的是自己的身份,即使一個小時候大家都死,她也不願活著時候丟臉坍台。
  呂洞賓讀心微笑,倒也喜歡連城的爽快不作偽,道:“如此,那我就對王動造次了。我會取出王動或者墨鴉身上所有這十年的記憶電波,分派給各個分管現代社會的神仙閱讀,就像人類閱讀電腦芯片。王動的思想實在太複雜,行事的效率也實在太高,這個閱讀記憶的工作相當龐大。而你,我們所有覺得可能有用的信息都將灌輸到你的腦袋,請你著手處理。否則,我們即使閱讀了王動腦袋的角角落落,也未必能最快得出最終的處理捷徑,就像你剛才處理西北綠化灌溉自動化係統。後果是,從此以後,這些記憶將從王動或者墨鴉身上消失,他的記憶將回到十年前陳樨剛成妖的時候。我就不征詢你的意見了,這是目前我們能做到的唯一方法。”
  十年,是她的一顆心死灰複燃的十年,是她最美麗記憶的十年,可是,確如呂洞賓所言,大家活命,不,地球生存,在此一舉,她沒有否定的權利。而記憶恢複到十年之前,那具王動外殼的軀體中裝的是陰暗的墨鴉的記憶,還是陳樨以前背叛她的那段不堪記憶?如果是墨鴉,她以前已經難以麵對。如果留下的是陳樨的記憶,她將如何告訴陳樨,他們這段被DEL的甜蜜曆史?唉,相比地球的毀滅,這些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她低下眉,歎息道:“開始吧,時間,估計還是從他殺害幽若那天的第二天開始比較好。”即算那時開始的記憶是最甜美的,可該放棄的還是得放棄,但即使是最短的甜蜜,能抓住的還是得抓住,即使他們的努力最終無法挽回地球的毀滅,可她依然希望能抱著與王動僅有的美好回憶消逝於宇宙。
  呂洞賓深深看了連城一眼,也想象得岀,如果這場災難最終被挽救,可憐的連城將麵對的複雜局麵。連他這神仙都不清楚,清除最近十年記憶後,眼前這具軀殼將顯現誰的記憶,陳樨?抑或墨鴉?又或者是兩段記憶的打架並存?時間不允許呂洞賓深想,他收起笑容,神情嚴肅,以心傳遞,發號施令,頃刻,四大天王又齊喝一聲出手,再暴戾的墨鴉也不是對手,而此刻,墨鴉還正在奇怪自己身上流轉的陌生的說不出的活力呢,他不知怎麽運用。
  連城被墨鴉狀若困獸嘶吼聲驚醒,抬眼看到四大天王八掌噴光如雪山上的太陽,八束光柱縱橫交錯,將墨鴉死死壓跪於地,而呂洞賓猱身而上,左手按於墨鴉頭頂,右手五指翻飛,如彈小球,如能聽到聲響,“啵,啵,啵”地將若隱若現的微小光球四散彈開,在現場最高神仙的嗡嗡頌文聲中,周圍各處,天上地下,一個個神仙紛紛閃現,接住呂洞賓看似散漫彈出的微小光球,潛心閱讀。片刻之間,山頂以降,黑壓壓一片神情嚴肅的神仙,比連城初到時候更多。連城驚詫,王動,他以前是怎樣用的心力,如果是她作惡,估計都不需十個神仙現身閱讀。
  而墨鴉依然被壓在光柱之下,仿佛那光柱是實體,有千鈞重量,壓得墨鴉滿臉扭曲,嘶吼不斷。看著這張王動的臉這具王動的身如此受苦受難,連城不忍卒睹,心疼得跟絞成碎片似的,背轉身去,可耳邊都是墨鴉的聲音。雖然知道感受痛苦的是墨鴉的思維,可是,身受的卻是王動的能量場,或者說是王動的靈魂,而非墨鴉。墨鴉天生神力,可法術一般,如果換成王動,可能抵抗將會比較激烈,苦楚可以稍減。可是,即便是連城都知道,如果不是以大力製住墨鴉,呂洞賓無法好生擷取墨鴉腦子裏的記憶。有些東西,必須活殺,而不能麻醉。
  過得片刻,呂洞賓輕輕一聲:“好了,連城接收記憶。”
  連城連忙見縫插針地要求:“放開墨鴉。”
  呂洞賓答應,卻是眼皮微微一跳,才將拂塵輕甩,將被困中的墨鴉放倒昏睡,順便拂開四大天王的手,提醒他們收力。
  瞬間,連城眼看大大小小模糊不清的小光球從四麵八方匯向呂洞賓,由呂洞賓著手總處理,串成一線,顫巍巍飛向她的腦袋。連城不知道怎麽才算是接收,這仙家的玩意兒太古怪。但一念未息,忽然如同以閱讀獲取信息,但小光球傳遞的信息量更大速度更快,直接快捷地閃現在她腦海,那是一組五條摘要,她稍作分析,便覺得這類信息沒有意思,立即PASS,不作深入閱讀。很快,第二組五條信息隨即跟進,呂洞賓仿佛是生產線上喂料的高手,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連城不得不凝神屏息,心無雜念,閉目處理。什麽一小時候之後爆炸大家都得玩完之類的想法全都不敢再想。
  這些信息,本來就是別的神仙篩選過濾後的信息,本來就都是似是而非。連城憑對王動個性的認識,憑將過去記憶的銜接,憑對人間技能的熟悉,一一篩選規類,思維快捷如電,都無理由可言,全憑直覺。對於不能確定有的有效有的無效的信息,不得不死死記住,以備後麵可能之需。諸位一時閑著無事的神仙則是緊跟連城的思維,閱讀她的所思所想。但如呂洞賓所言,信息量太過巨大,連城的大腦又不提供理由,而且有些事是神仙們所不熟悉,即使看出連城將某條信息歸到非常有用一類,卻不知道這信息為什麽有用,可以怎麽使用。即便是經常遊戲人間算是最熟悉人間的呂洞賓,因為一邊腦袋得整理小光球,一邊腦袋才能閱讀連城的信息處理,他也漸漸跟不上連城的思維,一張白玉似的臉緊張如胭脂染過。
  而場中央連城的臉也是猶如沁血,天寒地凍,她卻是滿臉汗珠,滴落下來,在衣襟凝成冰珠。呂洞賓都有些擔心,這個女妖受不受得了如此海量信息的輸入和處理,如果她崩潰,那就全盤皆輸了。
  這時,耳報神從半空大聲來報:“報,股市期市準備開門。”
  呂洞賓連忙輸出信息提醒連城,連城不得不暫時中斷信息接收,打開電腦,雙手輸入加語音輸入,飛快向上百個帳戶發出指令,密碼竟然都是她和王動最美麗的日子,包括為人時候新婚燕兒,相擁在海邊跳舞。這是她目前為止能接收到能判斷出的信息使用,有多少,用多少。
  神仙們見此,感覺到努力有效,個個臉上顯出光彩。全場靜得聽得見心跳,隻有連城敲打鍵盤的聲音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奏響,如世上最扣人心弦的主旋律。
  忽然,一聲輕響落在連城身後,連城略驚,心中隱隱感到什麽,回頭看去,卻見一隻紅眼銀絲的上古白猿哀哀伏在地上,兩眼滿是話語,可惜大概被神仙封住什麽,不能說話。“釘鈴?”連城輕呼。
  不等釘鈴反應,一個神仙已經大為不滿:“別理這個妖孽,狐狸精你專心做事。”
  釘鈴嘴唇一張一合,費勁打出口型,連城看著知道,那是“我來看你,我們是妖孽”。連城心頭頓如霹靂炸響,這才想起,如今雖然看似與神仙站在同一條戰線,但是,即使是性命交關的緊要關頭,其中某個神仙還是會得對她吆喝,沒有一絲尊重,誰能知道,危機解除時候,她會不會遭遇被王動牽連的命運,或者,幸運一點,也如釘鈴,被天庭拘押。其實,她早就生無可戀,是王動又點燃了她的生命。如今王動的十年記憶被刪,他即使恢複,也隻是陳樨,而不是王動,未來的日子還有什麽可期待的?即使是孩子……
  呂洞賓讀到這條思維,連忙大聲道:“連太不必擔心,我老呂拍胸保證你的安全。而且,我會還你一個王動,我會收集了所有王動的思維塞回王動腦子裏。”
  連城卻是再驚,想起自己的思維本來是大開大放著任神仙們閱讀,對了,此前她尋常封閉時候,也有神仙能夠讀到。但此時,她想到了王動的要挾之舉,神仙豈是那麽容易相信的,在神仙眼裏,妖精什麽都不是,神仙何必對妖精這麽低級的物種信守諾言。人何嚐對狗貓豬牛信守過諾言?呂洞賓這會兒已經出爾反爾,前麵他說不能恢複十年記憶,這下子又拍胸脯保證,誰信?她利用藍狐精的最高妖精法術,完全封閉了自己的思維輸出。頓時,神仙們讀到的變為一片空白。
  當然,神仙可以強行打開連城的思維通道,但是,這就勢必損毀連城的腦袋,而且,能不能如願還慢說。這當下,誰敢拿連城的腦袋開玩笑。
  當然,神仙可以強行打開連城的思維通道,但是,這就勢必損毀連城的腦袋,而且,能不能如願還慢說。這當下,誰敢拿連城的腦袋開玩笑。
  呂洞賓急得頓足,後悔自己耍了個小聰明,讓連城看出破綻。取出的記憶他可以費勁收集全了打回王動的腦子,讓他看電影似的重新閱讀一遍,但豈能恢複如前,與行為天衣無縫地結合?以王動的多疑和狂妄,能不能接收他這神仙打回去的記憶都還難說。王動與連城的親密肯定是不能回到從前了,他一早知道。可眼下連城封閉了記憶,也不知她還肯不肯出手出力。無奈,呂洞賓隻能勸道:“連太,想想你腹中的孩子,他們是你和王動的結晶,你盼了多年的孩子。”
  “知道,不需你的提醒。”連城淡淡的,“請繼續。”
  呂洞賓鬆一口氣,忙將小光球繼續輸入連城大腦。而耳報神則是來報,股市出現振蕩,有大量拋盤,但影響不大。眾神心說,看來他們前麵做的都沒白做,那個連城確實有了作為。
  而這時連城慢慢已經摸清王動在核彈方麵做了什麽,但她沒敢深入理清頭緒,怕萬一在場有更高法術的神仙可以突破她的思維封鎖,閱讀她的內心,那麽,她將無法握住手頭秘密,前功盡棄。她必須保護自己,必須保護腹中的孩子,必須為被神仙鎮住的釘鈴以及其他類似藍狐精這樣的無辜妖精提供保護。她想,王動肯定不願去死,他走的時候說得很明白,他會將事情處理圓滿,他會回家。那麽,他一定在今天要挾之後,還設計有什麽後續程序,使他手中掌握的威脅隨時可能爆發,讓神仙忌憚於他,以至不敢因為他的忤逆而發落於他,從而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並不得不如約遵守今天被威脅之下簽訂的約定。
  她必須找出王動設定的那些後招,以此拿來作為籌碼,與神仙談判。神仙並不是一言九鼎,所以,必須要有約束神仙的威脅存在。就像人的身後,除了道德的鼓舞,還得有法律之劍時刻高懸。連城活了那麽多年,已經看透,沒有什麽人的修養可以完美到會得自我約束。
  她不再閉起眼睛,兩眼一直隨時留意電腦上麵的時間顯示,她甚至將電腦的時間顯示調成整屏。
  神仙過濾後的信息繼續發來,她繼續接收,很顯然,王動所思所想已經到了接近這幾天的時間。很可惜,這是被過濾後的信息,否則,她現在可以苦中作樂,回味一下王動心中對於將有孩子的喜悅,她需要溫暖。
  等全部信息輸送完畢,時間還剩十分鍾的時候,連城抬起她漲紅的臉,秋水般的眼睛變得深沉,一言不發看向呂洞賓,和在場最高神仙。卻發覺,現場又多了幾個峨冠博帶的堂皇神仙。
  這回換作太白金星說話。他和藹地道:“連城,經大家討論拿出決議,上報玉帝,玉帝批準你火線加入仙班。恭喜你!你先接受證書,再吃下這顆升仙金丹,培訓班的教育以後再補。所以你不用再擔心你是妖,不用擔心你的未來會生死未卜,你將與我們平等。”
  高高在上的恩賜!連城如此評價。她搖頭,“多謝,我還是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妖,生下一窩妖崽子。我的性格不適合成仙。現在還有九分鍾,請你們做出決定,我有幾條要求需要你們做到,不客氣,我直說了。一,立刻釋放所有在押妖精,包括在場的墨鴉和釘鈴。”說到這裏,連城停頓,看神仙反應。
  太白金星繼續和藹地道:“連城,你一向信譽很好,口碑很好,你怎麽緊要關頭反而學起王動來?威脅是要不得的……”
  連城將臉抬起,眯眼看向天空,輕笑道:“你繼續說,時間會等你。”
  太白金星立刻尷尬地閉嘴,看向身後神仙們。那裏麵,有已經焦躁得在天庭坐等不住了的王母娘娘。王母見連城軟硬不吃的樣子,拿眼示意呂洞賓上前,知道他最是知人識人,最是花言巧語。
  呂洞賓忙上前,輕聲地善解人意地道:“連太,即使不為你自己考慮,也得考慮你腹中的孩子……”
  “你已是第二遍說。但是,我不信你,我現在隻相信製衡。你們以超凡法力製約我們妖精,我們隻好拿高科技毀滅性武器反製約你們。就如手無寸鐵的人類麵對無法抗爭的強權,隻有將自己變做人彈,與強權同歸於盡。人彈悲哀而無奈。”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別把事情做絕,你原本是多好一個妖,大家早就想吸收你加入我們的隊伍。你看你現在,你這不是自斷後路嗎?幾分鍾後,危機解除了呢?你看大家會如何對待要挾他們的妖。”
  連城仰天微笑,“放心,王動早有設計。有一半核彈是自太空飛來,而太空,卻是你們的禁地。那一半核彈,你們永遠指揮不了,每一天,隻要沒有指令,那些核彈就會自動飛向天庭。你可以發落我,但是,你們將無法控製那些核彈。你們必須天天保護好我,別讓我有什麽意外,以至無法每天發出指令。”
  “神仙很快會掌握現代最新科技。連城,你未必永遠握有主動權。不要放棄成仙的機會,別總想著低級享樂,別永不知長進。”呂洞賓都替連城著急。
  連城傲然道:“我不會背叛我們的妖界。”釘鈴在遠處聞言,大為感動。“而且我提醒你們,還有六分鍾了。”
  “答應!”一個女聲在神仙群眾揚聲而答。
  神仙史上,自孫猴子大鬧天宮之後,這還是第二次集體接受威脅。
  釘鈴身上結界被啟,一躍而起跳到連城身邊,擋在連城身前。而墨鴉也悠悠醒轉,不解地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神仙,茫然沒有動彈,那眼神,充滿陌生感,像個初入人群的孩子。而連城眼看著一道令符穿雲上天,很快,一分鍾內,十幾個怪模怪樣妖精從天而降。
  連城問釘鈴:“就隻這麽幾個?”
  釘鈴黯然:“隻有這幾個最溫順的。其他都被殺了。”
  連城沒有回答,隻想了想,看看時間隻剩四分鍾,便一手開始操作電腦,嘴巴不停提出要求:“二,廢除神三條仙八條中所有有關妖精的內容。三,從今往後,仙界歸仙界,妖界歸妖界,仙界不得幹涉妖界的所有事項,妖界自然是不敢拿仙界的怎麽樣。四,廢除神仙的殺凡人任務。凡人的功過由他們受到監督的法律機構和他們自己的道德認識處置,超然的天庭不得幹預。”
  王母也不客氣,直接發問:“王動殺神仙幽若,又怎麽處理?”
  “神仙毫無道理地殺那麽多妖精,又怎麽處理?生命沒有貴賤。”連城冷冷地道。“你們如何處理神仙殺妖,神仙殺人,我怎麽處理王動殺仙王動殺人。”
  “答應你,但是你們猖狂不了幾天。”
  連城傲然微笑:“換得一天是一天。一天的自由,勝過苟且偷生無數年。你們不會明白。諸位在場都聽見了,王母已經答應我四個條件,怎麽做就看你們了。你們是修心養性的人,不興出爾反爾。但是你們中的某些敗類因為長期缺乏被約束被監督,已經多年違背你們的修養,不知約束,不明榮辱,行事囂張,以權謀私,侵害他人,使得仙界魚龍混雜,麵目可憎,我一個妖精以入仙界為恥。相信你們大多數還是本性善良,希望你們記住王母的諾言,不得事後出爾反爾。但是,即便是出爾反爾我們也不怕。”
  遠遠的,忘機站在外圍聽著直搖頭,小狐狸這是說夢話吧。畢竟還是生嫩了一點,不如王動,城下之盟容易簽,但是未來的守城是那麽容易的事兒嗎?但是,忘機不能不說連城說的話有點道理,仙界確實無法無天得太久了,如今確實魚龍混雜,他這樣隨性的神仙隻有閉目塞聽,做好自己。而且,忘機也感覺到,這話如果換成王動來說,他才不會反思,王動是什麽人?王動本身也不是東西,他沒資格指責神仙。但換作一向安分守己的連城,效果就不同了。忘機看到身邊的神仙,除了有些暗噓,有些已經凝眉深思。
  連城站在場內看似胸有成竹,但她聽王動說起過神三條仙八條的全部,知道神仙有千般辦法拿她就範,麵對如此大的場麵,她自然有點怯場,很不自信地問自己:王動想說的是不是就是這些內容?王動手中可資威脅神仙的是不是就隻這些牌?這些牌夠用嗎?可是自己無論如何懷疑,無論一個不行結局將是如何慘烈,她現在無論如何都得調動全身所有力氣,支撐岀十足精神,裝也要裝出若無其事,比眾神鎮靜,裝得比眾神更霍得出去,如此,她才能掌握主動。
  眼看著時間分分秒秒接近大限,最後一分鍾的讀秒開始,可連城就是下不了決心發出最後指令。旁邊的釘鈴見此心中大致了然,回頭低聲道:“先活命度過這個難關,或者你可以將最後期限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推後。”
  聽見這話的神仙頓時手癢,可是礙於眼前時間不對,而且王母剛剛代表天庭答應下狐狸精的四個條件,他們不敢動手,也沒臉出手。連城卻是恍然大悟,連忙快手如飛解了危局,但將核彈觸發時間往後拖了五個小時。諒神仙在五個小時內也拿不出破解辦法。
  而這五個小時裏,她需得征求其他妖精的意見。
  在讀秒的最後三聲裏,連城推開電腦,有點不安,但也是放下一顆提起的心,總算大家生命都是無虞。總結性發言她不會說,也不想說,她更不想再提那五個小時後的威脅,雖然她不得不抓著威脅的武器為自己謀得生存。
  而原本緊盯住連城一舉一動的在場神仙妖精都齊刷刷地抬頭將眼睛投向碧藍蒼穹,看向家鄉天庭的所在,諾大山頂依舊鴉雀無聲。萬幸,沒見任何一枚核彈噴著雪白的軌跡從什麽角度射出來,在某個地方爆岀巨大可怖的蘑菇雲。連城也抬頭看著藍天,雪山上的藍天異常的接近,卻又似異常深遠,她不知天庭的方向,她心中對是否已經完全接收王動的信息而遏製住全部核彈的發射沒有把握,她很擔心,如果真有核彈升空,並且造成
  影響,事情將如何了解。
  隻有墨鴉一個人呆呆站在當地,看看穿著燦爛的神仙,又看看長相奇特的妖精,目不暇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空依然平靜,連白雲都隻徜徉在雪山之腰,乖乖地不浮上來擋住眾神眾妖的眼睛。
  終於開始有聲音從神仙叢中冒出,有慶幸,然後有少許的懷疑,還有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在一片嚶嚶嗡嗡中,忽然有神仙太監似的吆喝一聲“起駕”,隻見祥雲升騰,七彩環繞,王母娘娘寶相莊嚴,冉冉升起飛往天庭。
  連城看著不由莞兒,剛才的緊張稍稍減輕。隻有不自信的人才要擺足十足儀仗呢,就像人類的暴發戶們,發財了第一件事,就是去買標有明晃晃LOGO的世界名牌披掛在身上,生怕被人輕視了去。來的時候可沒見她這樣排場。王母大約是想以此彌補被迫答應妖精條件的屈辱。
  “笑什麽呢?危機看來是解除了?”
  連城回頭,見呂洞賓微笑站在身後,她也勉強微笑,“暫時解除。大仙怎麽還不走?”說話期間,開始有神仙尾隨王母而去。前麵有王母押陣,他們也不便走快,都是緩緩跟著。連城看著再笑。
  呂洞賓微笑道:“你一身冷汗將衣服變成冰甲,還笑得出來。”
  “看似落後的人類社會已經遠離封建統治,看似英明的神仙卻還在……嗬嗬,你們信奉以法術強者為統治者,唯法術是瞻,唯強權是瞻,所以你們濫殺不如你們的人類和妖精,那也是不足為奇了,原本你們就是恃強淩弱的機製。所以,王動這件事做得挺對,必須以暴製暴,才能為妖精謀取一條生路。”連城這才站起來,發覺腳都緊張得麻了,忙扶住身邊的釘鈴穩住身子。
  呂洞賓玉麵微微一紅,笑道:“用你的一句話反駁,神仙的社會結構由神仙自己決定,按照神仙的思維品性,這種神仙社會結構是最合理的。這事兒我們不討論,各自自掃門前雪。你說的暫時是多少時間?”
  “五個小時。”連城並不隱瞞。
  “五個小時,你這是在逼著神仙拿出辦法,神仙上緊發條開始做事,對你隻有沒有好處。可惜,我們之間已經缺乏起碼的信任,否則……唉,你的王動是真正的妄動,你怎麽也會跟著走到這一步,可惜。”呂洞賓連連搖頭。
  連城不知道該不該信他,“沒法,我今天才想到不能信神仙,因為你們的社會基礎是法術,是強權,而不是信任。”她招手讓一直在空地裏轉悠,盯著神仙們看的墨鴉過來,牽著墨鴉的手,跟呂洞賓道:“純陽兄,墨鴉現在的樣子很怪,既不是十年前的王動,也不是……”
  “啊,我把他所有記憶都刪了。他現在與嬰兒一模一樣,連說話吃飯都得你重新教他。”見連城瞪大眼睛,呂洞賓不得不再補充:“我了解一下,據路苔生說,王動這麽妄動,全是墨鴉硬塞給他的陰毒性格作怪。我想,刪去墨鴉充滿陰暗罪惡的記憶,或許對王動有幫助,沒想到王動的記憶早就被墨鴉的侵襲,已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以單獨刪除,要麽不刪,要麽全刪。我想,難怪王動這麽憎恨神仙,與神仙水火不容,原來是墨鴉的回憶在作怪。其實,墨鴉強勢的記憶到後期已經慢慢占據王動思維的上風,所以才會稍微被冰洞封閉一下,墨鴉的記憶立刻趁勢破殼而出。處死王動,你肯定不答應,我隻能刪除他所有的記憶,讓他變成白紙一張,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你們的日子反正還很長,不急,王動腦子依然很好,什麽吃喝拉撒的事都將一教就會。”
  連城早就知道陳樨變為王動後性格大變,知道有墨鴉的成分在作祟。但十年下來已經習慣,也有點刻意不去多想,因為如此幸福的日子。此刻被呂洞賓一席話點破,她愣愣地看著迷茫地站在一邊傻孩子似的大小孩發呆,不,以後得教育一個大孩子三個小孩子這些都不是問題,她會化岀三頭六臂對付。隻是,她不得不想到一個問題,那十年,究竟是陳樨在愛她,還是墨鴉在愛她?如果是陳樨,他過去做人時候會出軌,後來成為呼風喚雨的神仙之後,怎麽可能從一而終十個年頭?難道是墨鴉?王動之愛她,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即使陳樨年輕時候迷戀於她的美麗,似乎也沒如此。成妖後,老夫老妻的,怎麽可能又燃燒愛情?王動的性格既然不知不覺被墨鴉深深侵襲,那麽愛呢?愛豈能幸免。連城不覺想起當年墨鴉換血給陳樨前說的那句話,“姐姐,今天之後你必須記著,這個世上曾經有一個人,他用了全部的身心,曆經了千年滄桑,愛你。”連城呆住,這十年,難道是墨鴉?不不不,不管是誰,反正是王動!是王動與她的十年。
  大男孩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人眼光發直地盯著他,本來有些好奇,但隨即覺得這人好親切,又好美麗,不自覺地就上去張開手臂將連城抱緊,衝著連城討好地笑,喉嚨裏“嗬嗬”作響,好像是想說什麽。
  熟悉的懷抱,可是那人已經早不是那麽回事。連城拉著一張哭喪的臉,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手不自覺地伸出去親昵地拍拍眼前熟悉的臉,但嘴裏卻忙對著呂洞賓道:“純陽兄,把你刪除的他們的記憶混合體恢複吧,我受不了。”
  “抱歉,連太,沒法恢複,前麵已經跟你說過,刪除的記憶沒法完美恢複。而且那段墨鴉的記憶很陰寒,我及其不喜歡,恢複記憶對眼前這個大孩子也沒好處,一個一直留著陰暗回憶的人,心理很不健康,生活也不會太快樂。”
  連城隻有相信,不過也覺得呂洞賓的話有些道理,王動晚上睡覺不能安睡,與墨鴉太相象,他這生活那是徹底的幸福。隻是,等她手把手地將王動啟蒙了,教育成成人了,她還如何愛一個兒子一樣的人?她的臉更加哭喪。十年,看來徹底完了。她忽然靈光一閃,急切地問呂洞賓:“可你說過可以將十年的記憶重新塞回他的腦袋,塞吧,塞吧,所有的記憶都塞給王動,即使不完美,怎麽都比他白紙一張來得好。”
  呂洞賓再次歉然:“神仙已經走了一半,我手頭的隻是他們篩選後的記憶片段,不如……等我一陣,我找他們收集完全了再塞給他。”
  連城跺足決定放棄,那些小光球,怎麽還可能收得回來?那些神仙是如此的恨王動。她哭笑不得地在鼻子中哼哼好一陣,終於毅然揚起臉,手指戳著王動的胸口,清晰而緩慢的發音:“王——動。”大男孩若有所思地看了連城會兒,才跟著發音,“王——動”。連城聽著“王動”兩個字以熟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不由鼻子一酸,眼淚流了出來,踮腳親親王動算是獎勵,於是王動又歡快地連呼“王動,王動”。她又指著自己,“連——城”。“連城,連城”,聲音還是那麽熟悉,可是,裏麵卻沒了若隱若現的纏綿,細微差別,隻有連城心中清楚。連城終於埋首王動懷裏大哭,受不了這樣的巨變。十年啊,難道就成黃粱一夢了嗎?剛才千鈞一發,可能全體喪命時候,她都沒有如此傷心。
  可是,王動卻被連城哭得大驚,一把推開連城,愣愣躲開一邊,看著這個淚人兒發呆。簡單的腦子隻是想不明白,這是怎麽了。連城心碎,她竟然被王動推開,王動全然沒了對她的依戀。剛剛平靜下來的腦子頓時又爆裂了,眼前金星亂冒,思維近乎空白。她的神經在臨界點瞬間崩潰。
  隱隱的,從心底深處湧上一個衝動,連城身不由己地翻開筆記本電腦,打開折疊屏幕,直著眼睛雙指無意識地亂敲。老好忘機熟知連城,見此從遠處跑來,拉開連城的手驚呼:“你幹什麽?”
  “死了,都死了的好。”連城喃喃耳語,兩眼發直,對忘機視而不見。
  釘鈴驚呼一聲:“你想引爆核彈?”
  “不,我沒那麽喪心病狂,我在廢棄所有核彈的設置,我不要要挾了,神仙們,你們上來,王動殺了神仙,我是他老婆,我們是蛇鼠一窩,我們拒捕,你們上吧,把我和王動一起打死,天下太平。”連城流著眼淚,卻異常冷靜地想把手扯回來,但釘鈴也上前抱住她,不讓她反常。神仙們既盼望連城解除核彈危機,又怕她反常地反而催發核彈發射,隻好上前幫忘機按住連城。
  忘機長歎,知道連城這是怎麽回事,她太重情,一時接受不了十年美好頃刻成灰,又象以前一樣,沒了生活下去的欲望。老好忘機不舍得這麽可愛的小狐狸成了失心瘋,手忙腳亂地想了半天,才想到該說什麽,“連城,你忘了你告訴我你懷了三個孩子?那可是你渴望那麽多年的,你怎麽可以尋死放棄孩子呢?”
  連城指指王動,木然道:“你看看孩子的爸。”
  “再怎麽樣,起碼王動還有個樣子,起碼比當年賭徒轉世後記憶和人樣都丟失好啊。連城,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現在很脆弱,你前麵被那麽多信息搞得腦子發熱,現在一時受不了王動記憶變成空白的打擊,你不發瘋已經很強了。你聽我的,睡一會兒,四個小時候我喊醒你。”上來說話的是路苔生,他對連城的過去也熟悉得徹底,他比忘機伶牙俐齒得多。因為通讀連城心中一段妖孽與神仙的思考,路苔生考慮了很多,反思了很多,對以前自己的某些做法開始懷疑。或許,他真的違背了他的修養。妖孽未必都是低級,否則,連城不會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隻想解除核彈危機,幫王動贖罪,主動配合神仙拯救地球。他當務之急是救救這個相處多年的小狐狸精。
  呂洞賓聽著有理,手快一步,按住連城的頭頂不由分說將她催眠。一個人情緒激動到極點的時候,還是睡眠最能讓她安靜。
  釘鈴牢牢將連城抱在懷裏,她雖然不害人,可千年萬年活下來,對事情卻是看得相當清楚,知道她和其他十幾個妖精的性命都維係在連城身上,她必須緊緊將自己與連城綁在一起,同時,她也喜歡連城,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那個敢愛敢恨能愛能恨的年代,抱著連城,她仿佛看到當年的藍狐精,她將連城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其他剛被放出來的妖精大致了解了是怎麽回事,紛紛上來圍在連城身邊,擋風取暖。唯有王動茫然看了會兒,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是看那些眼花繚亂的神仙呢,還是也去抱抱可愛的連城?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與眾妖一起砌成一道人牆。
  在場眾仙本來就都是因為看到連城作為一個不入流的妖孽拒絕成仙卻主動配合挽救地球,又聽到連城對神仙世界的控訴和痛責而心情震動,留下來想將自己的思想搞清楚的。等他們看到連城在近乎崩潰邊緣卻留著一份冷靜,想到的是解除用以要挾天庭的核彈危機,他們被徹底震動。他們都是修道成仙的人,不過因多年高高在上,多年孜孜追求法術高強,已經忘卻人性中溫情憐惜的一麵,忘卻自己也曾弱小,而弱者也是值得尊重的生命。他們的眼睛紛紛流露出沉思,有的與親近朋友輕輕開始議論,議論他們這麽多年來,是不是走了彎路。
  呂洞賓也是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這一群抱成一團的妖精,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才拉起忘機和路苔生,拿眼睛招呼其他八仙和眾神,大家聚到一起,想說,卻又一時無法開口,各自神色凝重地端著臉看來看去。
  忘機見大夥兒都這麽嚴肅,很擔心他們會不會討論對連城不利,他本來一向是不管事不出頭的人,此時見大家都不說話,也不管自己位置低法術淺,搶著開口:“今天的事不能怪連城,要怪也是怪王動。但王動現在都成白紙一張,活著處死都已經差不多。連城不肯放棄要挾,這事……這事……也不能怪她,換我在她位置也不肯相信神仙會放過他們一幫妖精。等連城醒來,我會好好勸她不要和天庭作對。”
  路苔生聞言立刻暗中踢了忘機一腳,怕多年好友老好忘機在眾上仙心情激動時候觸了黴頭,被關禁閉。因為他看到忘機說這一通話的時候,眾神臉上都是怪怪的。不想,路苔生忙中出錯,忘了他和忘機中間還隔著一個呂洞賓,這一腳,竟然是踢在上上上仙呂洞賓的小腿,這簡直比馬匹拍在馬腿上還要糟糕。路苔生想到自己本就是待罪的小仙,這下事情麻煩了。
  不想,卻見呂洞賓溫和地轉臉,雖然臉上帶著點尷尬,可卻依然笑容可掬地道:“忘機道友說得很好,是我們的作為,讓妖精不敢信任我們。以前對妖界不分青紅皂白的大屠殺,還有無數不管妖精和凡人疾苦的規條,以及我們的冷漠,我們的傲慢,我們的無知,我們的殘酷,即使連修養極佳的妖精如我以前就熟悉的釘鈴,和現在的連城,都被我們逼到對立麵去。我坦白地說,我以前一直阻止天庭獎勵連城和王動的功績,搬出天規阻止天庭獎勵他們生孩子,如果當初我們對他們以誠相待,今天的事何至於此?連城和釘鈴在天庭的重壓之下依然能保持高貴的人格,博大的愛心,這讓本應高貴博愛的我們這些修行千萬年的神仙汗顏。我們錯了,我們錯在忘卻平常心,將所有非我族類統統視為孽,視為妖孽。這事不能怪連城,王動甚至也不是最應該被怪罪的,真正的罪孽應該是我們,是我們這些修行走上歧路者的仙。經過今天,我們應該認識,我們的修行,更應注重修心養性,而非孜孜以求法術,前者才是正道。眾位道友以為如何?”
  現場沉靜了會兒,有個級別較高的神仙越眾而出,道:“呂道長光風霽月,說出我們沒好意思說出的話,也……”
  呂洞賓笑笑揮手打斷這個神仙的話,他不覺得這是他的功勞,“接下來的事,該我們表現了。信任他們,也取信於他們,將是我們未來該做的事。諸位道友如果覺得我的說法有點道理,請回去天庭,一傳十,十傳百,我們修行了再不能無恥下去了。這裏的事,請太白金星道友,忘機道友,路苔生道友協助我一起在此雪山解決。我準備千方百計恢複王動的記憶,不怕他再做出狂妄舉動,也不再嚴密提防阻撓王動。我相信,人、神、妖,都是有心的,都是可以被感化的。諸位道友覺得如何?”
  太白金星連忙笑道:“呂道長一向視野開闊,思維敏捷,考慮問題走在我們前麵。我也說一句,連城有句話說得不錯,如今的人類社會已與過往大不相同,行政、司法、立法三權鼎立,互相製約,即使權高位重,也要接受監督,這是因為考慮到人性的不自覺。今天的事應該說是很好的提醒,倒是讓我看到,我們這些神仙除了需要加強真正的修身養性,還得需要外力,比如凡人和妖精,監督約束啊。否則,我們真的會為所欲為,走向歧路。”
  呂洞賓與太白金星兩個撫掌而笑,真正的光風霽月。他們終究是修行無數年,閱曆無數年,有著大智慧的神仙,知錯則改,善莫大焉。雖然知道監督機製未必能真正實現,那些唯上不唯下的風氣暫時難以改變,但他們得先坐起來,用心坐起來,而不是簡單輕鬆地將責任推給社會推給天庭。人心是個小環境,一家一力將小環境清理幹淨,大環境何愁不淨。原來,以前自個兒心思不淨,卻儀仗法力遊戲人間,多少有點兒調戲人間的意思,本末倒置了。
  卻有一個神仙深思熟慮道:“呂道長另外留下一位道友吧,上峰那兒的遊說,非太白道長莫屬。”
  太白金星與一眾神仙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神色凝重,有的短促議論著紛紛離去,留下呂洞賓帶領忘機路苔生以及強烈要求留下幫手的其他八仙成員回到山頂,與一眾妖精麵對。
  呂洞賓看到,釘鈴他們的眼神充滿警惕,滿是排斥。當然,呂洞賓也不會將剛才神仙碰頭會上麵的討論說給這些妖精聽,自己內部徹底承認那是一回事,但是在妖精麵前徹底放下身段,還稍微有些難度,尤其是認錯。他們都寬慰自己,這得怪修養還沒到家。兩個陣營都是目光複雜,對峙日積月累,鴻溝已是難逾。
  隻有一個路苔生的複雜眼光是對著場內唯一目光單純的王動。呂洞賓心想,這可真是有點諷刺了,原本心思複雜得神仙都讀不透的妖精,現在卻一舉走向單純,成為全場唯一可以與天上白雪媲美的純潔之人。見到路苔生的目光最是有異,呂洞賓很容易就想到路苔生與王動之間那場曾經引發全體地麵神仙聯署彈劾路苔生的糾紛,想讓路苔生對王動好感,還確實有難度。積弊多年,改過來心理上有障礙,非一朝一夕之功。
  呂洞賓好心想拉路苔生一把,替他打開走出第一步的口子,便對路苔生道:“路道友,我們既往不咎吧?”
  路苔生沒料到上仙呂洞賓這會兒會與他說話,吃了一驚,忙道:“不敢,不敢,以前與王動很有過節,但我剛才循著呂道長的指點一想,果然,主要責任應該在我,我作為一個天庭派駐地方的官員,指導引導工作做得不好,才會導致今天的大亂。我是在想,這個王動……呂道長可能還不知,王動吞了江蘇土地幽若的元牝珠。我在想,直接把王動原來的記憶輸回他大腦,一則對大腦損傷太大,二則也是結合得不好,如果出現排斥,反而會弄瘋一個妖精。不如直接將王動的記憶輸到幽若的元牝珠裏,靠千年元牝珠的神效,讓那些記憶自然而然地映現到王動的腦子裏,不致有所牽強。而且幽若修為精深的元牝珠,當能消解融化王動記憶中原有的屬於墨鴉的那段陰暗回憶,不知不覺化解王動心中的暴戾。再者,對於幽若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重生?”
  呂洞賓聽著歡喜,沒想到事情還有歪打正著的解決辦法,他本性豪放,高興起來,一隻手轉彎抹角地伸出去,足足拉長一米,重重地在隔了兩個人的路苔生肩上拍了兩下,覺得還不夠充分表達自己心中的高興,又抓住路苔生厚厚的肩膀猛晃兩下才罷休。其實,王動的記憶在呂洞賓手中都有備份,隻是呂洞賓原本見其陰暗無比,知道輸回去是個大禍胎,所以寧可讓王動變成一張白紙。但見了連城的悲哀,以及他對自己的反思,又動搖了,想著該想些什麽辦法化解了那段記憶的陰寒後才輸回王動腦袋裏。他原本準備與醒來後的連城講明,給他一年時間修煉王動的記憶,看看能不能以他高深修為化解墨鴉埋在地下千年導致的陰暗性格,料想連城不會反對,她未必願意身邊人是個不知道什麽時候開炸的火藥桶。沒想到,路苔生有了這麽好的建議。
  路苔生雖然被大力拍得雙足深陷冰雪一尺,又被晃得腳下冰雪“嘎嘎”作響,心裏卻有如釋重負的高興。這樣,算是對得起幽若了,借著元牝珠吸收王動的記憶,幽若可在王動身上得以長生,不像以前,隻是被王動非法利用。忘機聽著也高興,他也喜歡小小幽若,而且這麽一來,又可以把一個幾乎複原的王動還給小狐狸,一舉兩得。
  眾神圍坐討論,釘鈴等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感覺得岀,那些神仙們的神態舉止中多了很多別捏,可是少了很多的高高在上。
  眾神討論完畢,何仙姑伸手招呼王動過去,王動聽一個美麗大姐姐“王動王動”地衝著他叫喚,拿手指指自己,看到何仙姑點頭,他便想過去,但被釘鈴變岀一手一把抓住。釘鈴雖然心中狐疑那些神仙想拿一張白紙似的王動塗抹什麽顏色,但是臉上卻是客客氣氣地掛著微笑,拿水袖遮住緊抓住王動的手,對眾神道:“上仙有何吩咐?”
  呂洞賓見此差點上火,但隨即便反省了一把,知道自己造次,沒有征求人家的意見。他便索性過去,坐在釘鈴他們身邊,將想法與釘鈴他們說了一下,最後補充說,他們想在連城蘇醒的送給她一個心智恢複原貌的王動作為驚喜。
  釘鈴聽了一想,還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但她很是懷疑神仙這麽客氣大方,會不會留有後手,在王動身上植入什麽機關,讓王動以後一輩子受控,這種事以前就曾有發生。這讓釘鈴很難替連城和王動做出答複。
  呂洞賓即使不用讀心術,也可看出釘鈴在猶豫什麽,他隻得尷尬地微微一笑,道:“那麽,由我做出決定吧。事不宜遲。”
  連城催眠四個小時之後,被呂洞賓拂塵一甩催醒,醒來時候腦袋一片空白。但眼睛在眼皮底下轉了三圈不到,立刻想起睡前的一切,又是萬念俱灰,懶得睜眼,雖然,感覺窩著的這個懷抱非常熟悉。
  忽然,耳邊傳來王動的聲音:“連城,醒了?看看我,我回來了。”
  連城驚得一骨碌跳起來,見鬼似的看著王動,看得王動哈哈大笑:“釘鈴都告訴我啦,我們現在什麽事都沒了。走,回家去,你得好好休息,看你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連城環視四周,沒有神仙,隻有一幫新認識的妖精,也不見那個大嬰兒似的王動。她很不相信地看著釘鈴,問道:“這是哪個變了王動來哄我的吧?王動呢?你們把他放哪兒去了?他怕黑,怕封閉,你們千萬告訴我王動在哪兒,我們不開玩笑。”
  王動看著心疼,連忙將連城擁進懷裏,附耳說了一句隻有他們兩個自己才能知道的事,連城一聽這才又哭又笑,舉起拳頭敲牛肉丸似的敲向王動胸口。釘鈴在一邊伶牙俐齒地把事情過程轉述一遍,王動也這才恍然大悟。釘鈴最後說,給王動盡力以最完美方案恢複好記憶的神仙們都是大汗淋漓的,做完事就集體走了。釘鈴問他們怎麽處理核彈危機,呂洞賓半空拋下話來,說他們相信連城會處理得好。
  連城與王動一時相對無語,多了會兒,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兩人一起將手伸向電腦。王動自己出手,很快,便將早前設定的所有危機解除。但是連城卻是不敢太過相信,還是設置了一年為期的定時爆破時鍾。
  烽煙終於從天上頂上散去,這時候太陽正好當午,晶瑩的雪峰分外壯觀。一眾熱愛自由,甫獲自由的妖精互相介紹認識後,各奔東西,連城和王動也攜手回家,天上竟然隱隱有領著連城過來的天使的身影。
  連城拉著王動的手,怎麽都不敢相信,事情的過程就好像畫了一個圓圈,走到終點,卻發現繞一大圈做一大堆事,回到的卻是原點。
  但連城又覺得這個原點隱隱有說不出的不同,比如,王動現在怎麽話這麽多。
  難道以前的幽若是個多嘴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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