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樁樁:皇後出牆記

(2010-06-23 09:51:31) 下一個

  馬踏春泥神飛揚
  “錦曦!錦曦!”伴隨著陣陣喊聲,叮叮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小姐,肯定又是表少爺!”珍貝嘟著嘴忍不住抱怨。
  錦曦斜倚在貴妃長椅上,纖細的手懶懶的抬起一卷書翻看,對侍女珍貝的話語恍若未聞。春風從十字楔合梅蘭竹菊雕花木窗外吹進來,藍色百褶絹紗羅裙漾動著,似一泓湖水輕柔地漾起了水紋。一襲墨黑的長發順著腰背傾泄下來,幾縷發絲在她身側俏皮地飄動,映著層淡淡的陽光,整個人籠罩在溫暖的淺黃色澤中,像極了唐代周昉的仕女圖:“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
  珍貝侍立在她身側不禁歎了口氣,這般溫柔嫻靜的小姐,怎麽惹上莽牛似的表少爺呢,三天兩頭不厭其煩的來打擾,每次都強拉著小姐出府。有哪一次小姐回來不是嚷著腰酸背疼的?珍貝對這位表少爺越發的不滿。
  她正暗自埋怨著,廂房的門便被大力地推開,一個十五歲左右濃眉大眼的少年喘著氣大步走了進來:“錦曦!走!晚了就來不及了!”說話間手已壓在錦曦正看著的書上。
  錦曦這才微側過頭瞟了少年一眼,目光一轉落在他壓著書的手上。她什麽話都沒說,隻這麽一瞥,散發出淡淡的威儀。
  少年訕訕的拿開手,語氣裏帶著求懇:“好錦曦,好表妹……”
  “珍貝,給表少爺沏碗茶來。”清柔的聲音從錦曦口中吐出,不緊不慢,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珍貝這才有時間對少年一禮:“請靖江王安,表少爺請稍息片刻。”
  少年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免了,快去!”
  錦曦眼角餘光瞅著珍貝出了房門,聽到她走下繡樓的足音消失,突然就跳了起來,捉住少年的耳朵使勁一擰,罵道:“死鐵柱!不守約定!讓爹媽知道怎辦!”
  此時的錦曦似換了個人,渾身充滿了活力,明眸光華流轉,薄怒含嗔,俏皮靈動。
  少年委屈的揉揉耳朵,眼睛裏露出一股子企盼之意:“錦曦,隻有你能幫我報仇!我這不是著急嘛!”
  錦曦嘴一翹,亮若晶石的雙眸裏多了分嘲諷,頭微微偏著吐出一句:“誰敢欺負我大明王朝的靖江王?找皇後娘娘告狀去啊,娘娘可是最疼你不過。”
  少年漲紅了臉,他正是當朝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親侄孫朱守謙,開朝受封的第一批十個親王之一,且是唯一一個非皇帝親子的靖江王,就這重身份已知朱守謙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他自小在皇帝皇後身邊長大,南京城人人知曉這麽一位仗著聖眷深厚向來飛揚跋扈的靖江王。無事不敢招惹,有事更避他三分,他幾時受過這等奚落?被錦曦不陰不陽的損了兩句,朱守謙當場就漲紅了臉就想要發火。瞧見錦曦明麗不可方物,嬌俏斜睨著他的模樣又軟了下來:“好表妹,這怎麽好意思去告狀嘛,這不白讓人家瞧不起!”
  “誰敢瞧不起你?怪了。”錦曦閑閑地說道,慢慢躺回貴妃椅上,重新拾起了書本,細細的讀著,當屋裏沒朱守謙這個人似的。
  見錦曦不為所動,朱守謙一時之間竟急得在屋子裏團團轉悠了幾圈,這才紅著臉吞吞吐吐的說了實情:“月初與太子殿下,二皇叔,朱棣還有那個可惡的李景隆賽馬比箭,商定誰落敗要請他們去得月樓吃飯……”
  “嗤!”一聲嘰笑從錦曦嘴裏溢出,“一頓飯而已,你又不是請不起!”
  “要隻是一頓飯我著什麽急?不就是吞不下那口氣麽?”朱守謙氣惱的說道,“太子殿下和二皇叔我就不說了,朱棣永遠昂著頭斜著那雙眼睛,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他是長輩也不說了,偏偏那個李景隆,他爹曹國公李文忠會打仗,他不過就是個浮浪公子,也敢瞧不起我!”
  “你連李景隆也贏不了?”錦曦聽出了朱守謙的火氣,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
  “我……”朱守謙語塞,他連自己看不起的浮浪公子爺李景隆也沒打贏,不由得氣極敗壞地說道:“錦曦,我今天約了他們再比過,這次我非得贏不可!”
  “好啊,去吧!贏了回頭我繡個香囊給你。”
  朱守謙眼睛一亮,又訥訥地說:“我,我想讓你去幫我!”
  “我去?我又不是你,我贏了,你有什麽光彩?”
  朱守謙見錦曦語氣有所鬆動,忙鞠躬作揖討好的說:“錦曦你有所不知,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家人,你贏就等於我贏!李景隆不過比我多中一箭而已,你幫我好不好?”朱守謙嘿嘿笑了,“隻要你肯出手,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你就這麽有信心?”錦曦語氣仍然淡淡的,她才十四歲,多少帶著小孩心性,聽朱守謙這般推崇,心中也有幾分被朱守謙恭維的喜悅。
  朱守謙大大咧咧習慣了,卻也粗中有細,嘻笑著對錦曦道:“你穿男裝看上去就是個不懂世事的小公子,不知你的底細,朱棣和李景隆戒心不強,肯定全力防範我,你趁機就贏了唄,!”
  錦曦嗔他一眼:“叫他四皇叔!再不濟也要叫聲燕王殿下!別給人聽見告到皇上那兒去,治你大不敬之罪!”
  “朱棣不過隻比我大一歲……”朱守謙嘟啷著,抬頭看到錦曦的秀眉微蹙,眼神逼視過來,硬生生把後麵不敬的話吞回了肚裏。
  他誰都不怕,偏偏害怕比他小一歲的表妹錦曦。別看今年十四的錦曦個頭比他矮上半頭,朱守謙卻吃足了虧。
  朱守謙的母親與錦曦的母親是同胞姐妹,洪武皇帝打天下時淮西舊將謝再興之女。皇上賜姐姐嫁了太祖皇帝親侄朱文正,妹妹嫁了麾下猛將徐達。朱文正夫婦倆過世之後朱守謙就被洪武皇帝與皇後接到了身邊撫養。
  父母雙亡的他打小就把姨母家當成了自已家。他清楚的記得去年春節,徐府上上下下喜氣洋洋,說是從小被送到棲霞山的大小姐徐錦曦回府了。他對這個聞名卻未見麵的表妹好奇之極,等不及吃飯就闖到了內院。
  白雪中,他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梅樹下賞梅,看衣著打扮便料定這個陌生少女便是徐家大小姐錦曦。朱守謙當時壞壞的笑了,起了惡作劇的心,放輕了腳步想去嚇嚇她。
  還沒走近,一縷暗香飄來,徐錦曦已轉過了身子。他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變成了一片空白。一張皓麗無雙的臉上嵌著黑白分明的眼眸,秀眉微揚不解的看著他。朱守謙情不自禁喊了一聲:“娘!”
  徐錦曦微微錯愕已然明白,嘴邊漾開了一抹笑容,神色溫柔之極:“是守謙哥哥吧?”
  他這才回神,徐錦曦長得肖似她母親,自然也像他的娘親。
  朱守謙父母過世的早,他才四歲就被朱元璋收留在向身邊,他隻有一幅母親幼時的自畫像,是在出閣前畫的,年紀也如錦曦般大小。看畫像時間多了,朱守謙一見錦曦,幾乎以為是母親從畫上走了下來。
  聽到錦曦喚他守謙哥哥,他方明白過來,便有些下不來台,臉跟著轉紅的同時用倔傲掩飾著失口的難堪,從徐府丫頭聽來的消息衝口而出:“你神氣什麽!你一出生算命的就說你不長命,在家與長兄犯衝,這才送你去棲霞山休身養性,要不是過春節,那會讓你回來!”
  話才說完,隻覺得天旋地轉一個趔趄已臉朝下趴在了雪地裏,塞了滿嘴冰雪又冷又痛,背上踏著一隻腳壓著他翻不了身,頭頂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懶懶的說道:“草包!”
  皇上皇後憐他自幼失去雙親,倍加寵愛,朱守謙若論聖眷遠勝現任幾個正牌親王,那裏受過這等折辱,聽了錦曦這句話就死命的掙紮起來。
  然而背上踏上的那隻腳如有千斤重,任他怎麽掙紮也無濟於事,臉被壓著嘴裏塞滿冰雪也喊不出聲,他不過才十四歲,臉憋得通紅,眼裏委屈的急出了淚。
  這時徐錦曦才放開腳,拍了拍手蹲下來看他:“守謙哥哥不要生氣嘛,錦曦想回家得很呢,你這樣說,錦曦好傷心。”
  他氣憤地轉頭看去,錦曦眼中露出委屈和淒楚。朱守謙愣了片刻,滿腔悲憤與怒火煙消雲散,再也發作不得。想想錦曦離家十年,自己才見麵就出口傷她的心,忙呐呐地道歉:“對不起……”
  錦曦燦爛一笑,目中飛快掠過一絲狡黠,小臉已如帶著露珠的花兒怒放起來。
  朱守謙立馬覺得春暖花開,不管一身的狼狽直跳將起來:“錦曦你好漂亮!我去和姨母說,別讓你再走了!”
  “謝謝守謙哥哥,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錦曦會打架?娘會不高興,大哥也會討厭錦曦!”錦曦放軟了聲音,半點不像方才把高自己一頭的朱守謙摔翻在地,還用腳踩他背的刁蠻樣,帶著懇求的目光巴巴地望著朱守謙。
  朱守謙腦中又是一熱,保護欲油然而生,早忘了剛才的羞辱和尷尬。
  當時朱守謙十四歲,徐錦曦才十三歲。
  從那之後,朱守謙就纏上了徐錦曦。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在徐府諸人眼中兩小無猜的玩伴而已,根本不知道在山上住了十年的徐錦曦身懷武功,而向來因為皇帝皇後寵愛驕橫霸道的靖江王朱守謙已被錦曦軟硬兼施製得服服貼貼。如錦曦的貼身侍女珍貝便認定是朱守謙強著拉小姐出去玩,絲毫沒有懷疑是錦曦逼著朱守謙掩護她逛遍了整座南京城。
  “表少爺請用茶!”珍貝這時端著茶盤推門而入。
  “珍貝,表少爺請我出府去吃八珍雞,他不要你跟去,守謙哥哥說他會保護我的。”錦曦麵不改色的撒著謊。
  珍貝急道:“可是夫人和大公子說,小姐去哪兒,珍貝一定要同行的!”
  錦曦隻柔弱的望向朱守謙,他就跳了起來:“我帶表妹去吃個飯也這麽羅嗦!哪次沒好好的送回來!”當下也不管珍貝,拉了錦曦的手就往外走。
  珍貝知道這位靖江王向來說一不二,夫人也要讓他三分,又氣又急恨不得馬上稟了夫人與大少爺攔住他,朱守謙聽了錦曦吩咐,私下裏又是恐嚇又是給珍貝買小禮物軟硬兼施,珍貝隻能歎口氣朝兩道遠去的背影喊了聲:“王爺,小姐身體弱,你多顧著她!”
  聽到珍貝喊聲,錦曦回頭可憐兮兮地笑了笑,一副被朱守謙逼著出府的模樣。
  朱守謙瞧見心裏哀歎,徐錦曦你可真會裝!便想給她一個好看,手上便略一使勁,然後一陣奇痛傳來,他鬆開手跳著腳甩著呼痛:“徐錦曦!”
  錦曦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站在春風裏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鐵柱,你不想報仇了?”
  朱守謙馬上回魂:“剛才是情不自禁,著急了……”
  錦曦也不戳穿他,抿了嘴笑道:“馬車在哪兒?”
  徐府側門停了輛馬車,錦曦扶著朱守謙的手輕輕進了馬車。朱守謙跳上馬對親衛喝道:“快,去城郊!”
  出了城門,已有親衛牽著兩匹馬候著。
  “錦曦,好了沒?”朱守謙急急地朝馬車裏張望著。
  車簾輕輕一挑,男裝打扮的錦曦走了出來,她翻身上馬,親呢的拍了拍馬頭,大聲喊道:“鐵柱,走!給你報仇去!”
  錦曦那裏還有半分在閨房裏文靜看書的樣子。她換了身寶藍色窄袖長袍,玉帶勒腰,頭發用玉環束起戴著紗帽,腳踏薄底皂靴,英姿颯爽,毫無半點女兒羞態。
  朱守謙興奮地拍馬追上:“錦曦,你這一打扮南京城沒哪家公子比你俊!”
  “鐵柱,哦,表哥,記著,我是你表弟,謝非蘭!”錦曦用了母性,她這一年裏逼著朱守謙帶她出去玩,一直用這個名字,朱守謙甚為識趣,馬車裏早就備好了更換的男裝。
  有次朱守謙奇怪地問她:“明明姨母知道我帶你出去,為何還要換裝?”
  錦曦悠悠然地說:“如果遇上找茬打架的,你又打不過,難道要魏國公府的小姐出麵打?傳了出去,父親的臉麵往哪兒擱?”
  朱守謙想想覺得錦曦說的有道理,渾然不知自從與錦曦在一起,她哪次說的自己覺得沒有道理。
  一行人風馳電掣地來到城郊。暮春四月,城郊芳草依依青碧連天,綠意直染到了天盡頭。養眼之極,陽光也不甚濃烈,帶著適宜的溫暖灑將下來,懶洋洋的感覺油然而生。
  深深呼吸了一口混著泥土青草香的空氣,錦曦嗬嗬笑了:“成日在府裏裝乖,悶也悶死了,鐵柱,可多謝你啦!”
  朱守謙遠遠的已瞧到大樹旁搭起了涼棚侍衛簇擁著那幾位或站或坐,不由得恨恨地說:“贏了李景隆,讓那臭小子請客,這回不去得月樓了,要去玉棠春!”
  “玉棠春?新開的酒樓?”錦曦一年來遊遍南京城,但凡知名的酒樓無不去嚐鮮,偏偏沒有聽說過這個酒樓。
  “咳咳!”朱守謙知道說漏了嘴,強咳兩聲掩飾,轉開了話題,“表,表弟,你幫我贏了,回頭,我送你一把好劍!”
  錦曦不屑的撇撇嘴:“我要裁雲,你弄得到麽?”
  倚天斬鯨,裁雲擊隼。
  世上最厲之劍莫過倚天。李白曾有詩雲:“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世上最利之劍則是裁雲,據說此劍劍身狹窄輕柔可纏於腰間,劍出之時無聲無息,吹發立斷,連最敏捷迅猛的鷹隼也難以逃離劍光之鋒銳。
  朱守謙再驕狂也搖了搖頭:“倚天藏於內庫,皇上都舍不得用。裁雲卻不知下落,這事哥哥可辦不到了。”
  “那我不要劍了,你這個月必須請我出來玩十次!”錦曦得意地想裁雲劍就在自己手裏,
  朱守謙怎麽可能拿到。她不過是想趁著父親魏國公徐達不在家之時多溜出府來玩玩罷了。她高興地伸開了雙手在朱守謙麵前晃了晃,眼睛卻一直看著前方樹林下的人群。
  “十次?!”朱守謙大驚,頭跟著大了起來。照說他這個靖江王爺因為父母早亡,一直被皇帝皇後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著,比自家兒子照顧得還上心,幾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遇上錦曦他卻覺得頭大如鬥,絲毫辦法都沒有。
  朱棣謙瞧著錦曦翻開的手掌暗想,十次?!這個月過了一半,另半月天天去魏國公府把錦曦從家裏弄出府去,姨母和大表哥徐輝祖麵前可怎麽說項才好。
  錦曦見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知道朱守謙為難,她眼珠一轉,輕聲對朱守謙說:“表哥,我看李景隆那小子在對咱們撇嘴呢。”
  朱守謙腦中一熱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道:“好,十次就十次!隻要你每次出來平安回去不叫姨母大哥埋怨就好!”
  錦曦心中大喜,從棲霞山回家後這一年多,母親吩咐了珍貝成天監視著她讀書習字描紅繡花裝大家閨秀悶也悶死了。她想起後半個月可以明目張膽的出府逍遙,臉上的笑容怎生也掩飾不住,發出珠落玉盤似的脆生生的笑聲。
  紅唇輕啟間露出一口雪白的貝齒,朱守謙一顆心怦怦跳動,別說姨母的責備,大哥徐輝祖的抱怨通通拋在了腦後,隻覺得能讓錦曦這般快樂,別說出府去玩,就是讓他去撈水底的月亮影子,他也毫不猶豫。
  錦曦歪著頭看了看他,猛的一揮馬鞭:“表哥,看非蘭給你報仇!”馬揚開四蹄往樹林處狂奔而去。
  朱守謙回過神趕緊跟上。
  待到近了,一行人下了馬走進涼棚,太子朱標,秦王朱樉,燕王朱棣與李景隆正在飲茶閑聊。朱守謙搶前一步團團施禮:“侄兒守謙請太子殿下,二皇叔,四皇叔安!”
  錦曦忙跟著行禮。
  “守謙不必多禮,這位小公子是……”太子朱標虛扶一把,溫和的開了口,眼前一亮,暗暗讚歎好一個粉雕玉琢的人兒。
  “回殿下,是守謙的表弟謝非蘭。剛從鳳陽老家來南京,守謙就帶她來長長見識。”
  錦曦回到南京才一年多時間,除了朱守謙從未與外麵的人接觸過,不由得好奇地抬眼看去。隻見太子二十歲左右年紀,長身玉立,朱麵丹唇,麵目和藹,目光裏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像看到……看到珍貝做的桂花糕。
  錦曦知道自己看到桂花糕時眼睛裏就放出了這種光。她想不出別的比喻,隻覺得這位太子爺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目光如春天的湖水,看著暖洋洋好不舒服,又覺得那目光裏似藏著什麽東西,瞧不明白。不由多看了幾眼。
  朱守謙見錦曦目不轉晴看著太子,便扯了一下她:“非蘭,這位是我二皇叔秦王殿下,這是燕王殿下。這是曹國公府的公子李景隆。”
  錦曦趕緊收回目光一一見禮。
  秦王朱樉麵目較瘦,與太子長得極像,錦曦敢肯定他們是一母同胞所生。秦王的嘴緊抿著,上下打量著她。他的目光偏冷,被他一眼瞥過,錦曦便覺得渾身如浸冰水。她疑惑的發現秦王的眉毛微微揚了揚,似若有所思。難道被他發現自己是女扮男裝?
  沒等她想明白,又一道冷然的目光射了過來。錦曦含笑偏過頭去,見瞧她的人是燕王朱棣。她心裏打了突,與太子和秦王不同,燕王是另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他才十六歲,身形已見挺拔,與兩位皇兄一般高矮。劍眉斜飛入鬢,鼻梁直挺,一雙單鳳眼薄薄的散發著勾魂魅意,果然是龍生九種,各有不同。
  燕王懶洋洋地坐著,手中端著茶杯把玩,卻用那雙狹長的單鳳眼睥睨著錦曦。錦曦暗道果然如朱守謙所說,眼睛是長在頭頂的。
  再與李景隆見禮時,錦曦差點笑出聲來。這位曹國公府的大公子麵目倒也清俊,回禮時舉止得當,卻裹在一身花團錦簇中。窄袖銀紅色深衣袍子上金絲銀線繡滿團花,領間袍角衣袖無不遍布錦繡。腰間絲絛上光五彩荷包就掛了三個,因隔得近了,錦曦嗅到陣陣淡淡的香風,顯然衣袍是熏過香的。見他手指上不僅戴著白玉板指,左手無名指上還有隻紫金蘭形花戒,漫不經心地帶出一絲優雅的痞氣。
  想他父親曹國公十九歲就馳騁沙場,名揚天下。洪武五年還與父親一起遠征北元威鎮大漠,李景隆身上不僅看不出半點將門之後的威風,若敷粉施朱便與樂伶媲美。她總算是明白為何朱守謙要說李景隆是浮浪之人了。
  秦王與燕王見禮時隻虛扶一把並未說話,李景隆卻漾出滿麵笑容對錦曦道:“今日見了世弟方知潘安宋玉之顏也不過如此!”
  這是誇她?錦曦微笑不變:“李世兄豐儀南京城獨樹一幟,聞名不如見麵,小弟歎服!”
  李景隆目中飛快閃過一絲詫異,沒有接口,側身對朱守謙合手誇張的深深鞠躬:“景隆見過靖江王爺!”
  明明是正該見禮的,李景隆這般玩世不恭的一禮倒顯得不正經了,他對朱守謙向來如此,朱守謙又拿他沒辦法,手一揮大聲道:“免了!”
  太子笑了笑問道:“聽說守謙這些日子苦練騎射,今天怎麽個比法?”
  “大哥,臣弟就不參與了,四弟和守謙景隆年紀相仿,讓他們去比試吧,臣弟陪大哥品茗觀賽,比試完了吃個現成飯就成了。”秦王提議道。
  太子和秦王都是二十一二歲的人了,與十五六歲的孩子比試也覺得勝之不武,太子當下笑著答應:“這法子好,無論勝負如何,都有得吃。我與二弟觀戰做評,你們去吧。”
  朱守謙看了燕王與李景隆一眼,故意想了半天才說道:“非蘭貪玩從未比過騎射,我這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叫他觀戰不玩,守謙便與非蘭對燕王和景隆吧。”
  朱棣懶洋洋地喝著茶沒有吭聲。李景隆卻“撲哧”笑出聲來,他輕咳了兩聲忍住笑指著遠處的小山坡道:“那裏有十個皮囊,每人十箭,那一隊射得多為勝!”
  “瞧景隆神色,如此有神算?本王可是苦練騎射多日,好歹也比成天浪跡煙花柳巷之人強!”朱守謙最氣不過就是李景隆對他的不屑,出言譏諷。
  李景隆不以為意嘿嘿笑道:“王爺放心,景隆不才,擋住王爺的箭倒也有幾分把握,燕王殿下神射聞名軍中,沒準兒,殿下還用不著那麽多支箭便贏了呢。”
  言下之意,他隻消用十支箭把朱守謙的箭全射飛就成了,朱棣自然全中得勝。對錦曦壓根兒就沒放在眼中。
  朱守謙一愣之後氣得跺腳,他回頭看看錦曦,她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朱守謙對錦曦放心的很,哼了一聲,出了涼棚翻身上馬,揮鞭指著李景隆說:“今日本王就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四人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弓箭。朱守謙與錦曦分得十支藍色的箭,朱棣和李景隆是紅色的箭。
  錦曦把弓往手裏一拿,李景隆忍不住笑出聲來:“世弟方便開弓麽?”
  朱守謙與朱棣回身一瞧。那弓豎起來足有四尺長,隻比錦曦短上一頭。與其說她拿著弓不如說她是提著弓,那模怎麽看怎麽覺得滑稽,都笑了起來。連燕王眸子裏的那片傲然也融化了不少。
  朱守謙暗暗後悔應該專門為錦曦打造一張小一點的弓,此時後悔也來不及,看著錦曦提著大弓的模樣又想笑又忍不住擔心。他知道錦曦武功高強,卻沒看她射過箭,眉頭便皺了起來。
  錦曦聽到哄笑聲,臉上飛過一抹紅暈,心裏已暗暗惱怒。她不露聲色輕聲道:“李世兄不必擔心,有表哥在,想必會贏的。”看向朱守謙的目光中就充滿了崇拜之意,朱守謙放下了心,覺得身子骨一下子輕了起來。
  她身材尚未長成,個子矮小,身材單薄,露在外麵的肌膚瑩白如玉,實足粉裝玉砌的嬌嫩小公子,見她認真無保留地信任著朱守謙,小臉緋紅,神情天真,三人心裏不由自主的憐愛起來。
  李景隆看了眼朱棣,目光一碰兩人心領神會,均在心裏想著等會兒不讓他倆輸得太難看就是了。
  朱守謙再一次忘記曾被錦曦摔翻在地的狼狽,豪氣幹雲地拍拍胸口道:“非蘭跟著我,看哥哥怎麽贏他們的。”
  錦曦又是靦腆一笑。朱棣和李景隆就有種贏了她無疑讓她難過的情緒,他二人從小玩到大,一個眼神已知對方心意,再次決定打個讓手,瞧錦曦麵上不施全力,略勝一籌便住手。
  春日的陽光灑在山地上,草浪起伏,隱有花香傳來。這裏視野開闊,隻見遠處小山坡微微隆起,上麵早豎起了十根木樁,吊著十個皮囊。
  錦曦和朱守謙大喝一聲:“駕!”揮鞭策馬往小坡衝去。
  被錦曦的模樣與這春日美景弄得沒了鬥誌的朱棣和李景隆相顧一笑,不慢不慢的拍馬追了上去。
  朱棣生於亂世軍中,弓馬嫻熟,雖然晚一步策馬,瞬間便趕過朱守謙,堪堪領先一個馬頭。
  李景隆也不急,貼住了朱守謙。錦曦騎術不及三人,落在最後。
  轉眼工夫,離山坡隻有幾百尺,朱棣張弓搭箭射向坡上懸掛的皮囊。錦曦看得分明,這一箭遠在五百尺外,卻氣勢如虹。她還不及反應,一隻皮囊已然落地。
  “好箭法!”李景隆大聲讚歎。
  眨間功夫,馬又近了一百尺。不等朱棣再射出第二箭,錦曦手一探從箭囊中取出三箭張弓如滿月,連珠射出三箭,弦響箭急霎時三隻皮囊被藍色箭矢射中,掛在木樁上頗為醒目。
  當箭風從身後掠過,朱棣劍眉一蹙,以為是朱守謙所發箭枝,他心中生疑,朱守謙苦練這十來日就有此成績?他冷笑一聲倒也不急,反手拿出五箭竟要使出五星連擊之法。
  這時李景隆與朱守謙也紛紛射出箭枝。李景隆笑嘻嘻地並不射向皮囊,枝枝紅箭不偏不斜隻對著朱守謙射出的藍箭而來。他先前倒沒有說大話,也沒有誇張半點,朱守謙每一枝箭射出,就正巧碰上李景隆的箭,更有一枝箭角度刁鑽似無意的就撞開了朱守謙的還射中了一隻皮囊。
  朱守謙氣得大罵出口:“李景隆你這是非和本王作對不可!”
  “王爺,景隆不過僥幸射中一隻皮囊罷了,若王爺覺得景隆不該射飛您的箭,直說便是,相信燕王殿下也沒有比試的興致了!”
  “你!”朱守謙氣得無語,兩人手中此時已無箭,他隻能寄希望於錦曦了。
  兩人鬥嘴之時,錦曦看到朱棣的五箭已飛向剩下的五個皮囊,當下從馬背上站了起來,她的馬跑在最後麵,前麵三人並不知道她已站在馬上開弓。
  箭帶著疾風飛向皮囊,朱棣嘴邊已浮起些微的笑容,他從小在軍中長大,對自己的箭技十拿九穩。
  眼看已中目標,卻有後發前至的幾抹藍色撞開了紅箭。三人駭然回首。隻見錦曦如天人一般站立馬上,馬勁跑急衝帶起馬鬃飛揚,錦曦穩穩站於馬鞍上,顧盼神飛。陽光在她身後淺淺的圍了層光暈,如玉雕的容顏帶著難以形容的明麗。三人不覺瞧得癡了。
  錦曦趁他們一愣之間疾衝而至,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藍箭,引弓疾發。
  朱棣最先回神,長喝一聲抽出餘下箭枝射去。也就刹那功夫,氣囊已全被藍箭掉中,朱棣的紅箭緊跟而至射中係斷了係住氣囊的繩子。
  “馭!”錦曦拉住韁繩停住馬,高興得笑了,她對朱棣李景隆抱拳一禮:“燕王殿下好箭法啊!這五隻就算打平了,我和表哥也比你們多一隻。殿下,李兄,承讓啦!”
  朱守謙這才反應過來,高興得手舞足蹈:“贏啦!”
  朱棣與李景隆對望一眼,目光中充滿了驚詫。原本穩贏的局麵瞬間竟輸掉了。
  朱棣目中晶芒閃動,他深深的望著錦曦。這個謝非蘭真不簡單,先是用天真的表情迷惑他們,讓他們起了輕敵之心。然後能如此迅速的反應,準確判斷他的出手,後發先至。單這手功夫除非她是身懷內力的高手!朱棣開始仔細觀察著錦曦。
  她精致的小臉上一雙眼眸裏透著興奮的光,似乎所有的陽光都聚在她眼底。那張臉上散發出的光高傲神聖不可侵犯,正抬著下巴望著朱守謙得意的翻了翻兩隻手掌。陽光從她手掌中濾過。一雙手潔白如玉,朱棣眉梢輕揚,瞧她對著朱守謙無邪而滿足的笑心裏不知為何就堵了一口氣,說不出的鬱悶。
  錦曦還是小孩心性,又是得意又是興奮,一心想著後半個月的舒服日子,隻看著朱守謙樂,卻忘記眼前的朱棣與李景隆也是心高氣傲。
  她忘了不打緊,朱守謙卻是直直吐了一口悶氣,竟張狂的說:“天下沒有本王贏不了的事情。”
  朱棣看著得意的二人,鳳目中閃過一道寒意,還沒讓旁邊的人覺察,就已隱去,嘴邊反倒浮起一絲笑容來:“謝公子好武藝,本王最重英雄,今日甘拜下風,我們輸了。”
  “表哥,要去玉棠春!”錦曦想起來之前朱守謙說的話,以為那是應天府最好的酒樓,自己從未去過,當然要去賞鮮。
  朱守謙攔之不及,臉已紅了。
  他是這種風流之徒?小小年紀就盼著青樓尋芳?朱棣原本的看重之心轉為不屑,心道此子雖有一身武藝卻不足以成大器,便冷著臉寒聲道:“謝公子另覓時日去吧,賬由本王付就是了。有太子殿下在,縱是輸了,本王也不敢請太子殿下去玉堂春!成何體統,哼!”說完朱棣也不理二人,打馬而去。
  錦曦撇撇嘴也哼了一聲,對這位說翻臉就翻臉的燕王殿下當即沒了好感。
  李景隆忍住笑打馬圍著錦曦轉了個圈,臨走時嬉皮笑臉地說:“謝世弟日後當是南京城第一風流之人,景隆也甘拜下風!哈哈!”
  錦曦覺得二人莫明其妙,不解地看著朱守謙。
  “咳,那個,玉堂春是秦淮河上的第一青樓!”
  錦曦一聽,臉迅速紅了起來,她再不更事,也明白青樓是什麽地方,無端端讓燕王看不起,讓李景隆嘲笑。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卻鬧了這麽出不知進退的笑話。氣惱之餘揮鞭便打在朱守謙馬屁股上,“噅!”馬長嘶一聲立起,差點把朱守謙驚翻在地:“讓我丟人!有太子殿下在怎麽可能去青樓!你害死我啦!”
  “那是玩笑話呢,好妹妹,”朱守謙手忙腳亂拉住馬,急聲道:“怪哥哥沒說明白!有太子殿下在,再怎麽也不能明名張膽去那種地方嘛!”
  錦曦心裏又一陣不以為然,輸了去青樓又怎麽啦?聽說還有賣藝不賣身的,大不了聽聽曲兒,在哪兒不是聽曲兒?嘴就嘟了起來。
  也是她還小,不知道皇上對兒子們管束異常嚴。若是私下底幾個親王去玉堂春喝花酒倒也罷了,若是邀約將來的一國之君太子殿下也去青樓,這禍就闖大了。
  贏了卻也沒了心情,錦曦想轉身回府,又知道太子和秦王殿下還等著,隻好悶著隨朱守謙回去。
  涼棚中燕王朱棣已恢複了平靜,悠然地喝著茶,似乎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太子和秦王聽說是靖江王和錦曦勝了都吃了一驚。朱守謙有幾斤幾兩他們心裏都明白,目光自然就望向了錦曦。
  “謝公子好武藝!不知將來可有打算?”太子朱標溫言問道,目光意味深長。
  錦曦心裏厭煩去青樓一件小事,這些親王就可以翻臉,就不想再與他們交往。聽太子言語中頗有籠絡的意思,當機立斷地答道:“非蘭隻是來表哥處呆些時日,家中尚有老母,過些日子就要回鳳陽的。”
  太子見回絕,就笑笑從腰間解下一塊翠玉來:“非蘭年少就有如此技藝,本宮賞你了。”
  錦曦眼光一轉,已見秦王目光驚詫,燕王眉頭一皺,朱守謙卻是愣了,知道不是普通的玉,便推辭不收:“太子殿下太客氣了,如此禮重,非蘭不敢!”
  太子仍然堅持,錦曦便笑了:“今天是靖江王爺獲勝,王爺早相中了戰利品。非蘭不敢擅越。”
  她臉上露著無害謙卑的笑容,轉頭卻偷偷對朱守謙使了個眼色。
  這下朱守謙便明白了。太子那塊玉是皇上賞賜親自係於太子腰間,錦曦拿著可不是件好事。他大大咧咧的對李景隆一伸手:“非蘭說的在理,李景隆,本王便要了你的玉笛為彩頭吧!”他狡猾地把目標對準了李景隆,心想,這下錦曦隻管向燕王討一彩頭便可推卻太子賞賜的玉佩了。
  李景隆無奈,乖乖的從懷裏掏出隻通體瑩白的玉笛,嘴裏習慣的嬉笑著:“王爺看得起下臣每日撫弄的玉笛,乃下臣的榮幸!”
  朱守謙馬上想起李景隆每天吹笛的樣子,想想他的口水,他的話,一陣惡寒,接過玉笛隨手就扔給了侍衛拿著。
  李景隆拿出了玉笛,朱棣今日身無長物,腰間絲絛上也係有一塊玉,要他當麵拿銀票金裸子也著實丟臉,隨身玉佩又舍不得,瞟著錦曦閃爍不定的雙瞳心中起恨,暗道這小子真夠賊的。他慢吞吞的開口:“謝公子想要本王賞賜什麽呢?”
  錦曦什麽都不想要,隻是不敢接太子玉佩,就故意露出天真的笑容:“燕王殿下隻需賞賜非蘭一個願望就好。”
  朱棣心裏更氣,一個願望?!這可比尋常禮物要難得多。答應他,難道他要天上的星星也去摘?唇邊卻浮起了一個笑意,似在鼓勵錦曦大膽的說,又似在威脅她最好不要太過分。
  “非蘭絕不敢要求燕王殿下做力所不能及之事,隻求如果萬一得罪了殿下,殿下饒恕非蘭便是。”錦曦明白今天給燕王一個下馬威,讓他敗於自己手下,將來要有一天撞他手上就不好過了,討道護身符也好。
  朱棣揚了揚眉,笑意更深,這個謝非蘭才十四歲就有如此心計,懂得未雨籌謀,朱守謙身邊竟有如此人才。鳳目微微一張,含笑道:“本王允了。”
  他背對著眾人,獨獨讓錦曦瞧見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寒光。這道目光較秦王先前的目光不同,冷漠中帶著股威嚴。
  錦曦生生打了個寒戰。在朱棣不動聲色的威脅與異常淩厲的目光下起了警惕之心,今日所見三位親王,太子朱標意在籠絡示好,秦王目含深意不知所想,朱棣卻是實實在在地警告她以後要小心行事。
  她覺得今日比箭實在太不好玩,這幾個親王沒一個好惹似的。那個李景隆看似讓燕王出風頭卻每發一箭有意無意的就能擊落朱守謙的,也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幫朱守謙贏了比箭竟生出眾多憂慮,錦曦覺得師傅所言非虛,不該亮出武功出這個風頭,唯今之計隻能沉默以示謙遜。她再不發一言,吃過飯見月上中天趕緊回府。

  街頭結仇初惆悵
  錦曦回了府,躡手躡腳地往後院走,就聽到一聲冷冷的喝問:“錦曦,這麽晚了才回家,去哪兒了?”
  聽到喝問,錦曦身上汗毛乍起,低下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謙哥哥他……”
  “靖江王請你外出吃八寶雞,從辰時吃到酉時,告訴大哥,什麽八寶雞能吃這麽長時間?”
  她慢慢地抬起頭,大哥徐輝祖負手站在中堂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錦曦回家最怕大哥。徐輝祖今年十九歲,才華橫溢名冠南京城,頗得皇上稱讚,十一歲便奉旨為太子伴讀,如今出任詹士府少詹士已經是正四品的官員了,甚得太子倚重。他少年老成,父親徐達這一年來有公務不常在家,徐輝祖儼然就是一家之主。
  錦曦肖似母親,徐輝祖卻承繼了父母的特點,麵若文弱書生,舉手投足間帶著兵氣,不說話隻用眼睛淡淡的一瞥,如驕橫跋扈的朱守謙見了他也會收斂幾分,更不用說才回府一年多一直裝乖的錦曦。
  本想辯白兩句,話說出口卻輕若蚊蚋:“守謙哥哥和太子殿下他們比箭,硬拉著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著頭暗罵自己怎麽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見了朱守謙是母老虎,見了大哥就成小白兔。搭拉著頭隻盼能混過大哥這關。
  徐輝祖“哦”了一聲,淡淡地說:“原來又是守謙強拉了你去……”尾音拖得極長。
  錦曦趕緊補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謙哥哥的脾氣,錦曦說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謙哥哥玩高興了,不肯走。”說著聲音已哽咽了起來。她倒不是真哭,平時裝樣成了習慣。眼淚說來就來,不見得是傷心。隻盼著這般示弱大哥能放她過關。
  徐輝祖歎了口氣。錦曦心中一喜,偷偷把眼睜開,微抬了頭飛快的看了一眼。徐輝祖並未注意到這點,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錦曦聽話的走了過去。
  徐輝祖牽了她的手走向內堂,錦曦心裏嘀咕,夜已深了,大哥要帶她去哪兒呢?見母親麽?
  正想著徐輝祖停了下來。錦曦見進了祠堂,越發忐忑不安。
  “錦曦,跪下!”徐輝祖一掀袍角也跪了下來。
  錦曦瞟了他一眼,跪在祖宗牌位前。
  “錦曦,你雖然在山中呆了十年,要明白父親的地位和朝廷的局勢……”徐輝祖看牢錦曦,見她麵帶不解,歎了口氣又道,“自古以來有多少功臣能全身而退的呢?你們身為徐家長房子孫,家族興旺就係我們一身了。”
  大哥在說什麽?他想要說什麽?錦曦心念數轉,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父親一生忠心耿耿,他總是不肯相信事實,錦曦,以後大哥的話你要記牢!大哥也是未雨籌謀!”說到最後一句,徐輝祖磕了一個頭,沉聲道,“徐氏子孫輝祖當以興家業為己任,祖宗保佑!”
  錦曦還在發愣,已被大哥帶著磕頭。
  “錦曦,到秋天你就及笄了,知道了麽?”
  錦曦呆呆的點了點頭,大哥什麽意思?她簡直要抓狂了。及笄?心思向來敏捷的她猛然反應過來,大哥說的不是會是要她承諾用婚姻去維係家族的興旺吧?錦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動突略這一想法,裝著糊塗瞪大了困惑的雙睛:“大哥,我聽不明白,錦曦困了,可以先回房了麽?”
  她還小啊,怎麽會懂?以後再細細說與她聽吧。徐輝祖摸摸她的頭拉她起身,微笑道:“你回府時間不長,大哥忙完事每天總想瞧瞧你,出府去玩也不是多大的事,見時辰晚了不歸大哥放心不下。這南京城誰不知道靖江王頭大無腦,驕橫無比。大哥是擔心你。”
  他心裏是極疼這個妹妹的,就因為小時候算命先生一句話,爹媽生怕會害了他,又怕錦曦會真的短命。就把才三歲的她送到棲霞山的庵堂裏養了十年。想到這層,心裏對小妹的內疚感便湧上心頭,低低歎了口氣:“還好守謙知道給給換身男裝,女兒家拋頭露麵的……以後要記得你的身份!”
  “是,大哥。”錦曦低頭應下,獨自往內堂行去。大哥一席話讓心情有些沉重,她不太滿意大哥的行為,在她看來天塌下來也會有父親頂著。想起在心中如天人一般的父親,錦曦慢慢露出微笑,迅速的將大哥今晚說的那些頗含深意的話拋在了腦後。
  快到繡樓時她放緩了步子,對珍貝輕聲細語地吩咐:“珍貝,備熱湯,我累了。”
  珍貝趕緊扶住她,埋怨道:“表少爺真是的,都提醒了上百遍了,還是顧不得小姐身體。早準備好了,珍貝服侍小姐沐浴吧!”
  錦曦點點頭,舒服地泡了個澡,上床躺著卻又清醒了。
  下山時師傅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錦曦,你回去後,隻管在家裝著體弱多病,不要輕易顯露功夫,就算顯露了功夫,也別讓人知道你是徐家大小姐,答應師傅。”道衍法師眼中透出深意。他才五十多歲,須眉皆白,露出了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凝重神色。
  “為什麽啊,師傅?”錦曦很好奇。她自懂事起,師傅就出現在庵堂後院中。隻說與她
  有緣,夜夜前來教她武功與兵法。
  白天庵堂裏的師太會教錦曦琴棋書畫針繡女紅,晚間便是道衍法師飄然而至。錦曦喜歡道衍師傅,他教她的功夫可以讓她背了庵堂師太在後山如鳥一樣的飛,自由得很。不知不覺竟也不覺得山中十年清苦孤獨。
  “還有,不要告訴家人你的師傅是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人在尼姑庵,卻每晚跟我學武。”道衍法師沒有回答她,又多了重吩咐,他定定的看著她,歎了口氣道,“為師曾告訴過你世間有兩大名劍,倚天裁雲,這裁雲劍極為靈異,相傳是歐治子在練就名劍之時發現治煉爐內居然有團鐵精如水銀流動,窮畢生之力煉成。這劍,在你三歲時為師就送給你了!師傅現在教你用法,你運勁到右腕試試!”
  錦曦早聽過裁雲劍的威力,又驚又喜,卻又疑惑地望向師傅,不知道劍在何處。隻一愣神就看向了右手腕上的鐲子。這鐲子自小就戴在她腕上,脫解不下,色澤銀白似玉非玉,似銀非銀,隱有雲紋流動。習慣了就不以為奇,聽到師傅所言,她試著運勁一吐,隻見一道閃電般的白光從手腕吐出,在內力震蕩下竟抖成了一根兩尺來長的銀劍。她仔細一看,卻是無邊無鋒。
  道衍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錦曦一根長發,往劍上一擱,輕吹口氣,發絲便斷成兩截。
  “好鋒利的劍啊!師傅,若是錦曦沒了內力呢?”
  “若是沒了內力,以你的血滴上,用心力也一樣可以抖直它,隻是不到萬不得以別用此法,此劍通靈,用一次會讓你耗盡心血大病一場,久了會折壽的。在你三歲時為師試用此劍,沒想到它自動繞上你的手腕成鐲,當是認你為主。從前你不知它是裁雲劍,動不了心念自然使不了。現在它與你心意相通,師傅送你此劍,是想讓你在不得已時能得以保命,你答應師傅,不到生命危急時千萬不要用它……更不要以血驅劍!”道衍臉上顯出了鄭重之色。
  錦曦發下毒誓才看到師傅似鬆了口氣。
  “記住今天師傅說的話,若是……若是不與皇子有任何交集,便是最好了。”
  錦曦躺在床上想不明白為什麽,但是她知道師傅必定不會害她。腦中對今天的事情又仔細回想了一遍。似乎太子表示愛護之情送的玉佩太貴重,似乎秦王冷冷的眼眸中頗含深意。似乎燕王表裏不一,似乎李景隆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麽草包,他的箭術似乎不比燕王差……
  想也想不明白,錦曦覺得自己多半不會再和那些親王在一起,她對他們也沒多大好感,特別是朱棣,才說一句玉棠春,就翻臉。錦曦哼了一聲,才山時日短,對外麵的世界的好奇心占據了她的思維,她美美的想,府中無人知曉她會武功,不用朱守謙,自個兒溜出去玩也一樣,還不會被大哥知曉。
  錦曦一旦玩心起了,心裏就像有隻毛毛蟲爬來爬去,癢的她難受。望著院子裏春意似錦,圍牆外似有無窮盡的玩竟兒在等著她。錦曦嘿嘿笑了,借著午睡支開了珍貝反插了門,將床上布置成有人睡覺的模樣,從窗戶一躍而出。
  她的繡樓麵臨魏國公府的後花園。當初下山回家時母親和大哥怕她認生,又想著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必是喜愛花草樹木,便讓她住在了這裏,沒想到方便了錦曦偷出府門。
  輕鬆翻出了圍牆,回頭瞧了瞧,她得意的笑了,出府就這麽容易!
  皇上定都南京後,為讓京城繁華,遷江南富戶入南京,同時大修城垣府邸。加上航運通暢,內地戰事平定,百廢待興,幾年光景,南京城內顯現出百姓安居樂業,商家生易興隆,欣欣向榮的氣象來。尤其是十裏秦淮,沿岸高樓亭閣精巧秀麗,富麗堂皇。更有美女如雲,吹來的風都帶著脂粉甜香。
  秦淮河錦曦聞名已久,想起玉棠春,她便撇嘴笑了,你們覺得麵子過不去,我自己去瞧瞧又有何妨?錦曦悠悠然行走在春風裏。
  天子腳下熱鬧非凡,朱雀大街上紅男綠女熙來攘往,騎馬坐轎者川流不息。錦曦獨自一人逛得不亦樂乎,不多會兒,眼睛裏就裝滿了東西,五花八門的攤點,雜耍,小吃,酒樓,茶肆……沒有朱守謙在旁羅嗦,錦曦自在得很,東看西看,看什麽都稀奇好玩。見什麽小吃都掏銀子買下。
  轉過幾條街,她正對吃到的炸臭豆腐讚不絕口,看到前麵紮著人堆便擠進去瞧熱鬧。人群裏隻見幾名侍衛正拉著一名插著草標賣身葬父的丫頭。那丫頭不過十歲左右,長得甚是清秀。臉上掛著淚,嘴裏哀哀地求道:“我自會跟你們回王府……”
  “豈有此理!”錦曦鼻子裏哼出一聲。
  那幾名侍衛聽到冷哼聲,臉色便不好看,回身看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小公子吃著臭豆腐砸巴著嘴說閑話,僅看衣飾便知曉必是大家出身,忍了忍語氣變得和緩:“我等是燕王府侍衛,在此抓逃奴,這位公子別誤會。”
  聽說是燕王府,錦曦就想起朱棣背著眾人獨對她露出的帶著威脅的寒光來。若放在平時,別人府中之事又是抓逃奴自然不方便插手,此時聽說是燕王府的事,又看著草席蓋著的死者就露出挑釁的神色:“燕王府便是這般寬待下人的麽?家中老父過世也不得安葬!”
  聽她這麽一說,侍衛臉色大變,輕飄飄一句話便置燕王府於不仁不義的境地。四周百姓便議論起來,同情起那名被抓的丫頭。
  侍衛們的臉色更為難看,領頭一個拔出配刀指著錦曦喝道:“那來的臭小子,敢管王府的閑事,抵毀殿下聲譽,拿下了!”
  別的侍衛早按捺不住,聽到統領下命呼喝著拔刀衝向錦曦。
  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啊!燕王府不講道理啦!不管府中奴仆生死還不準打抱不平!”錦曦大吼著,看似狼狽的東躲西藏,四周百姓同情的喝罵起侍衛來。錦曦在人群裏繞來繞去,一刀下去又怕誤傷百姓,氣得那群侍衛直爆粗口。
  她心裏暗暗笑著,反正沒人認識她,照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今天就打了你們,看朱棣還冷眼威脅於我?拿定主意後錦曦見逗弄得差不多了,兩口吃完臭豆腐,拳腳施展開來,沒幾下便打得侍衛們落花流水四下逃竄,錦曦哈哈大笑:“一群草包還敢當街搶人?!”心中得意之極。
  見侍衛去得遠了,她卻收了笑容,伸手扶起哭著的丫頭正色問道:“你即是燕王府的人,父親過世怎麽不稟報上去,燕王豈是這般無情之人?”
  那丫頭低了頭,臉漲得通紅,悶了許久才說:“俺是才進府的丫頭,受欺負,那敢上稟要葬身銀子,便想著跑出來,隻要俺爹能入土為安,別的也管不著了。”
  錦曦從身上掏出幾兩碎銀給她:“你拿去把父親葬了再回燕王府認錯吧,燕王殿下聽明緣由必不會怪你,要知道逃奴隻有死路一條。何況你是燕王府的人,別人也不敢收留你的。”
  “好一個俠義肝膽的謝非蘭謝公子!”
  來得這麽快?錦曦笑咪咪地一回頭,就看到燕王朱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後。朱棣一身銀白深衣,寬袍大袖,衣上同色銀絲繡著團龍雲飾,金冠結頂,越發顯出種清俊來。若不是雙瞳中閃動著錦曦熟悉的冷意,唇邊帶著分明的譏誚,她還真以為朱棣是在誇她。
  這一刻她就想太子殿下若是春回大地,這位燕王爺就是雪域冰寒了。
  朱棣身後站著一群身著黑紅緊身箭衣的侍衛,剛才被她痛打的人正鼓著眼瞪著她。
  錦曦嘴一撇回瞪過去,雙手抱臂,不卑不亢。
  “燕王殿下千歲千千歲!”周圍百姓惶恐地跪倒三呼千歲。
  錦曦不想跪,梗著脖子越發站得直了。
  朱棣瞟了眼錦曦,悠然踱步走到那那丫頭麵前,慢條斯理地問道:“我說秀蘭哪,今年你葬了幾次親人了?”
  秀蘭嚇得渾身發抖,伏於地上直哆嗦:“王,王爺……饒了秀蘭,秀蘭還小,家中尚有……”
  “嗯,家中尚有八十多歲的奶奶,你入燕王府時已拿了賣身銀子葬了,家中尚有同齡的姐姐,半年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家中尚有病弱的母親,三個月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今日,是你親爹吧?”朱棣慢吞吞地接過秀蘭的話。
  秀蘭身體抖得如同篩糠,跪伏在地上已說不出半句話,朱棣冷哼一聲抬腳狠狠地踩向一旁席子裏蓋著的秀蘭爹。
  隻聽“啊!”的一聲,席子裏的人發出痛哼,緊接著一個三十多歲臉上糊滿黃泥的漢子滾了出來,緊爬兩步抱著朱棣的腿連聲呼道:“王爺饒命!饒命啊!”
  突來的變故嚇了錦曦一跳,這場騙局讓她和周圍的百姓全看傻了眼。
  “大家說,我燕王府出了這等奴才,該怎麽辦好啊?”朱棣一腳踢飛秀蘭爹,看看腿上黑呼呼的泥手印眸子裏冷意湧動,劍眉一皺,似極為難的問道。
  “唉呀!燕王殿下真是心善,十歲大的孩子就這樣狡猾欺主,長大了還得了!竟敢欺騙到燕王殿下頭上!實在是太可惡了!”說話間,群情激憤,有人開頭往父女倆身上扔了塊石子,於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就飛了過去。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再看兩父女已被砸的頭破血流。被騙是一回事,可秀蘭也才十歲,這般打法不死也是重傷。她大喝一聲:“住手!”
  激動的百姓根本聽不進去,錦曦無奈,衝進人群,用腳踢用手接擋開石頭,拉起秀蘭,扶住她父親生生打開一個口子就往外跑。
  百姓緊追了過來。錦曦目光一凜,對秀蘭喝了聲:“你們往靖江王府跑!”回身站立,指著追來的人說:“再打會出人命的!再怎麽說,她不過也是十歲的孩子!還是燕王府的奴才,要生要死也是王爺說了算,被你們打死了,燕王找你們要人?”
  錦曦怒視著這群經不得撩撥的百姓,心裏對朱棣借刀殺人成心想打死秀蘭父女二人的狠毒著實憤怒。她抬頭望去,正對上朱棣不懷好意的目光。那狹長鳳眼裏射過來的光芒讓錦曦覺得他像一條毒蛇,怎麽也比不過太子殿下的溫柔和藹。
  百姓見錦曦錦衣飾華麗氣度逼人,本來就是瞧熱鬧,秀蘭父女跑了,也無趣之極,嚷嚷幾句便散去了。
  臭小子,壞我好事!朱棣暗罵著,慢慢地走近錦曦。
  他身形高大,已比錦曦高出一頭。朱棣走近居高臨下逼視著她,冷冷的笑了:“本王最恨別人欺騙於我,最恨別人利用本王的好心。你讓他們躲在靖江王府也沒用,本王要讓他們死,他們就活不過明天。”
  錦曦情不自禁地說道:“我知道是他們不對,可是,不至於要他們的命吧!”
  “哼!”朱棣轉身就走,又站住回身,“本來是不至於,最多教訓教訓,可是你一插手,本王就沒辦法了,他們死,也是你的爛好心造成的。”
  錦曦怒氣上湧,救人還救成這樣了?!她眨巴著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記得燕王殿下比試輸了答應滿足非蘭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就是請殿下放過他們!非蘭相信殿下絕非食言之人!”
  朱棣一怔,想起昨日應下的事,看到錦曦小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那眼神卻是不屑之極,他想了想,走回錦曦身邊低聲說道:“本王自是守信之人,不會再為難秀蘭父女倆,不過,謝非蘭,你給我記好了,本王不是你能惹之人,靖江王,也護不了你。”
  錦曦又瞧見朱棣薄薄單鳳眼中閃動的威脅,這種眼神實在討厭之極。但得到他的承諾她也不想再惹事生非。驀的單膝跪下,大聲說道:“大家都看到了,燕王殿下慈骨仁心,答應絕不為難秀蘭父女倆,燕王府向來寬待下人,殿下胸襟實非小的們可比,非蘭誠心佩服!”
  四周百姓齊口跟著稱讚起來。誰家遇上這等奴才還不亂棍打死,朱棣的確算得上是寬待下人的好主子了。
  討好賣乖以為就可以了?狡猾的臭小子!朱棣的手驀然捏住了錦曦的下巴,迫她抬起頭,指尖觸到她柔嫩肌膚的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隨之襲來。朱棣丟開這種怪異感,繼續用他輕柔的聲音說:“沒用的,謝非蘭……你的皮膚真好,長的真夠漂亮,做清倌正合適,你不是喜歡玉棠春麽?”
  錦曦聽了大怒,一掌拍開朱棣,跳了起來,手掌翻動柔若無骨的就印上朱棣胸口,正待吐勁,猛然想起師傅的吩咐,收氣回掌冷冷說道:“殿下別欺人太甚,日後要收斂怒氣……”
  “啪!”錦曦驚怒地撫著臉望著朱棣,她的話還沒說完,他竟然給了她一巴掌。
  朱棣也是一愣,謝非蘭的手掌印上胸口的霎那他才知道她武功詭異,不由自主揮出一掌,沒想到錦曦收了掌,他卻沒來得及收手,一巴掌就扇在她臉上,那張精致小臉上瞬間就浮上了淡淡的紅痕。緊跟著他對上了錦曦驚詫不信的眼神,瞧著那雙黑烏烏的眼眸水霧立現,盈盈欲滴,突然覺得後悔,一種極為不舍的感覺襲上了心頭。
  錦曦雖在山上長大,從小不是錦衣玉食,卻也從未受過這等氣,回到南京府中人人待她如珠似寶,就算嚴厲如大哥,心裏也是極疼她的,幾時被這樣打過?還在大街上挨打!她強忍著淚不掉出來,忍得鼻子都紅了。
  朱棣瞧的癡了,手一動就想去摸她的臉,後悔不迭,卻又開不了口道歉。
  他的模樣看在錦曦眼中卻是一副打了也白打的蔑視。“殿下氣出完了麽?非蘭告退!”錦曦昂首逼回眼淚,心想要報仇也不在這大街上落下口實。她轉身就走,再不想與這位燕王殿下有任何交集。
  朱棣緊抿著嘴不吭聲,不知為何,她的離開讓朱棣的孤單感油然而生。他默默地看著錦曦離開,心裏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感到吃驚。他沒道理會如此憐惜一個少年啊!
  “主上!”一名侍衛不知道該不該攔下錦曦,小心地問了一句。
  “回府!”朱棣吐出這兩個字,轉身就走。臉色陰沉得像雷雨前的天,侍衛嚇得噤聲不敢再說,緊跟著朱棣離開。

  意外相救心初動
  錦曦在街上與燕王結了仇,還被打了一耳光,再沒玩的心情了,堵著一口氣掉頭回了府,翻過院牆悄悄回了房。對鏡一照,半張臉高高腫起,幾條指痕清晰可見。胸口鬱結的氣這才化為熱淚滾滾而下。
  “朱棣!”錦曦恨得咬牙切齒。使勁去揉,半邊臉還是紅腫。這樣子等會讓珍貝見了如何解釋?她又氣又惱,邊抹眼淚邊罵朱棣。
  斷不能讓大哥和母親知道自己偷出府門還和燕王結仇的事,錦曦隻能打露牙齒和血吞。她擦了淚,打開門往四周張望了下,看到沒人才悄悄走到水池邊上,用絹帕沾了涼水敷臉,盼著能快點消除臉上的掌痕。
  “小姐!”珍貝出了房門遠遠看到錦曦一個人坐在水池邊便喚了她一聲。
  錦曦一驚,腳下一滑就往水池裏倒,她身體自然一扭,突然想起不能在府中顯露功夫,眼睛一閉悲憤無奈的掉進了水池。
  “啊!來人啊!小姐!救命啊!”珍貝嚇得臉色蒼白,邊喊邊往池邊跑。
  她本以為府中水池不深,掉進去才知道這水池種滿荷花,下麵全是淤泥。雙足頓時深陷在池底軟泥中,使不上勁,水一下子淹到了頭頂。她不會鳧水,心裏暗暗叫苦,張嘴就喊救命,沒喊幾聲,已喝了幾大口水下肚。錦曦越來越慌,用力拍打著,腦袋裏最後一個要找朱棣報仇的念頭閃過,人已嗆暈了過去
  也是她身懷武功,一口丹田氣還護著心脈。等到侍從把錦曦從水裏撈出來後,她已氣若遊絲,暈了小半日才悠悠醒轉。
  錦曦睜開眼就看到母親哭得紅腫的雙眼。她一動,全身都在疼。知道自己多半染了風寒了。禍不單行哪,錦曦苦笑著開了口:“母親!我沒事了。”
  “錦曦!我的錦曦啊!”徐夫人喜極而涕,“藥呢!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大公子!”
  錦曦見遞藥的不是珍貝,生怕連累了她便道:“我要珍貝,別的人不要。”
  “小姐!”珍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徐夫人點點頭,侍女掀開簾子,珍貝雙眼通紅地走了進來,一開口又抹眼淚。
  錦曦放下心來央求母親:“不關她的事,我讓她不要跟著我的。母親!”
  徐夫人見到女兒醒了,比什麽都高興,要水裏的月亮也會給她撈上來,歎了口氣就此作罷。她握著錦曦的手忍不住傷心:“若你有個三長兩斷,我怎麽對老爺交待啊?!沒事就好。對啦,你守謙表哥來了,珍珠,你去通知表少爺,說小姐醒了。”
  “是。”
  錦曦默默的運功,一身還是酸疼。想想習武之人也不可能不生病,便作罷,躺在床上靜養。
  不多時,大哥徐輝祖與朱守謙同時進了房。
  “錦曦,好些了麽?”朱守謙有很多話想問,當徐輝祖的麵又問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徐輝祖看了看錦曦,歎了口氣有些無奈:“水池邊坐坐也能一頭栽進去,以後不要再出門了。”輕飄飄一句話就叫錦曦禁足。
  換作從前,錦曦必然難受得要死,現在想想自己可以翻牆出府,便低低應下:“知道了,大哥,讓你擔心了。”
  等到徐輝祖一走,朱守謙便支開房裏的侍女:“門外侍候著,我和表妹說話呢。”
  “你急著把人支開,想問什麽?”
  “你忘啦,你叫那父女倆來王府找我,聽他們說你和燕王在街上爭執起來。我急得衝出府門,看到李景隆候在門口,說想找你踏青。我們趕到時人影都沒了。我說姑奶奶,究竟怎麽一回事?又怎麽會掉進水池惹上風寒,這是演的哪一處啊?”
  錦曦不想告訴他實情,淡淡地說:“也沒什麽,燕王殿下不是欠我一個願望麽?我請他不要為難秀蘭父女,你給點銀子與他們,叫他們自己過日子去吧。我不會水,不小心掉進水池嗆了幾口水而己。”
  朱守謙根本不信,他仔細看著錦曦臉上那幾道淡淡的紅痕,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瓶:“沒什麽?沒什麽燕王會差人送來這個?”
  “什麽?”
  “這是大內療傷聖品啊!活血化淤,他怎麽知道你會病,還會撞傷臉?”
  錦曦心裏的氣又湧了上來:“你把這個送還回去,不要他的。”
  朱守謙不舍的看看錦曦,心裏對朱棣向來沒好感,也跟著哼了一聲:“表妹說的是,我這就叫人還回去,對了,那個李景隆怎麽辦?”
  錦曦倒奇怪了:“什麽怎麽辦?”
  “唉呀,我的好妹妹,李景隆現在還在我府上呢。那日比箭後他每天都來王府,非要見到你不可,今天我還是借口更衣從王府側門溜出來的,他要還在府中等我怎麽辦?我怎麽說啊?”
  錦曦暗罵朱守謙笨,想了想說:“鐵柱,你還真是鐵柱!不懂說謊啊?你就告訴他我記掛家中母親,已經回鳳陽去了唄。”
  “對對對,”朱守謙這才想起可以用這招,裂開嘴笑了。
  李景隆為什麽這麽急切的想要見她?錦曦腦中浮現出李景隆的樣子。一身花團錦簇,神情吊兒郎當,聽說他是南京城出了名的風流之人,秦淮青樓名妓直把他比做柳永。他為什麽對自己這般感興趣?
  朱守謙走後不久,珍貝又帶著兩名侍從捧了一大堆禮物進來。
  “這是什麽?”
  “得月樓的鹽水鴨,湯包,都是你最愛吃的。還有,這是麵人劉親手捏的麵人,你也喜歡的。還有,這是繡玉閣新做的襦裙,還有……”
  錦曦趕緊打斷她:“誰送的?這麽重的禮?大哥還是表少爺?”
  珍貝神秘一笑,附在錦曦耳邊喜滋滋的說道:“都不是,是太子殿下!”
  錦曦一激靈坐起了身,不顧渾身酸疼問道:“太子殿下?為什麽?”
  “太子殿下聽我說你病了,忙囑人置辦這些禮物送來,盼你早日病好。”徐輝祖出現在繡樓門口含笑回答。
  “看來大哥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重要,錦曦恭喜大哥了。”突略到心頭隱隱的不安,錦曦勉強地笑了笑。
  徐輝祖走進房來,微笑著說道:“好妹妹,太子的心意你不要辜負了。”
  錦曦呆住,聯想起那晚在祠堂裏大哥的話,再傻也明白了。她側過頭懶懶地說道:“大哥費心了,不過這幾日不太舒服,那些點心也吃不下,珍貝,賞你了。”
  徐輝祖眉頭一皺,便有幾分薄怒,又挑不出什麽毛病來,看到珍貝尷尬的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便對珍貝微笑著說:“小姐賞你,你就接收下吧。”
  珍貝眼睛一亮,暈生雙頰,輕聲道:“多謝大少爺,多謝小姐!”
  徐輝祖心中一動,囑咐錦曦好生休息,起身離開了。
  錦曦渾身虛脫,指著那一堆禮品對珍貝道:“全拿走,都賞你了。”
  “小姐……”
  “我困了。”錦曦扯過被子蓋住頭,氣悶不己。
  誰都知道太子殿下娶了常遇春之女為正妃,且有側妃呂氏頗為寵愛,難不成哥哥還想把自己嫁進宮去爭寵?這就是他說的什麽家族為重,又說自己快要及笄?錦曦越想越生氣,幹脆起了床開始運功。隻要有武功,不行就回山上去找師傅,自由自在。
  太子的禮品每天都會送來,錦曦瞧著心煩,全賞了珍貝和府中下人。惹徐輝祖滿臉不高興。他是自錦曦回府後第一回看到錦曦使性子,想著她在病中,年紀尚小,倒也沒說什麽。
  錦曦以為就此無事了,這日正在府中照料蘭花,看到珍貝飛一般跑來大呼道:“小姐,太子來府中了!”
  太子來了?錦曦頭疼起來,對大哥的獨斷專行恨得牙癢,真當自己是性格貞靜隻懂繡樓讀書做女紅的軟弱女子麽?錦曦就想上演一出全武行,突想到太子是見過謝非蘭騎射的,而大哥卻不知情,怎麽辦?她急得在園子裏打轉。
  “小姐,你低頭找什麽啊?”珍貝抿嘴直樂,以為錦曦害羞緊張。
  “找退敵良方——”錦曦焦急,抬頭看著珍貝眼前一亮,一拍額頭有了主意,叮囑道:“你就守在繡樓下,如果大哥問起就說我睡了,傷風嚴重,不能起身,記住啊!”
  然後珍貝看到錦曦提起裙擺露出一雙天足,以非常不雅的姿勢一陣風似的上樓進了閨房,她搖頭嘀咕,表少爺能折騰小姐每次回府喊累,而太子殿下更厲害,小姐還沒見著人就嚇成兔子了。她記得錦曦的叮囑,老老實實地在樓下候著。
  沒過多久,錦曦聽到繡樓下花園中大哥與太子的聲音。
  “錦曦最喜蘭花,這些都是她種的。殿下這邊請!珍貝,去請小姐!”
  “少爺,小,小姐才吃了藥,睡得沉了。”
  “哦?病還未好麽?囑太醫來瞧瞧吧。”太子溫柔的聲音響起。
  錦曦悄悄走到窗前,透過窗梭往外看,遠遠的瞧見太子往樓上望來,嚇得往後一縮。從太子的角度無論如何瞧不見她的,錦曦心裏還是發虛。她想起珍貝今日穿了太子送的衣衫,便壞壞的笑了。
  果然沒過多會兒,大哥便和太子離開了。錦曦心想,太子隻要看到珍貝,便心知肚明,她得意地想像太子會是何臉色,對自己的急智佩服起來,一個人悶在房裏偷笑不己。
  太子果然不知錦曦就是非蘭。過府後再無禮品送來,而大哥的臉臭得很,錦曦的病情當然隨著心情好轉沒幾日便大好了。
  如此過了月旬,朱守謙又來了:“錦曦!燕王殿下生辰,請了你!”
  錦曦懶懶地回答:“是回了鳳陽的謝非蘭,不是我。”
  “哦,也對。”朱守謙嘿嘿笑了,“不過錦曦啊,這麽長時間在家裏悶不悶?悶的話借機去玩嘛。”
  “悶啊,不過不想去燕王府赴宴。”錦曦想起朱棣的一巴掌氣就不打一出來,而燕王她惹不起也不再想有交集。“鐵柱,大哥不讓我出府,我不能陪你玩了。”錦曦不想和朱守謙出府了,生怕再遇上太子與燕王,要玩自己悄悄出府便是。
  朱守謙也歎了口氣:“錦曦,怕是你也陪不了我玩啦。”
  錦曦難得見他這樣犯愁,皺了皺眉問道:“怎麽了?”
  朱守謙煩悶地說:“皇上要給我立妃。人也已經選定了。”
  錦曦笑起來,快有嫂子了!瞧朱守謙不高興就圍著他打轉:“鐵柱你煩什麽啊,我就快有嫂子了,說說,嫂子長得美不?她繡工好不好?會送禮物給我嗎?”
  朱守謙望了錦曦一眼,她病後瘦了些,臉上的嬰兒肥減了下去,人越發清麗,他脫口而出:“錦曦,你嫁給我好不好?”
  “啐!胡說八道。我才不要這麽早嫁人呢。我還想離開家遊走江湖,那多好啊!”錦曦想在堂前盡盡孝,多陪爹媽一些日子,然後外出當遊俠。她懷念在山上跟著師傅學藝的時候,自由自在,回了府要裝病弱,要當閨秀,難道真讓一身武藝白費麽?就這樣嫁了人從此鎖在府中實非她所願。
  “錦曦,你萬不可有這般想法。”朱守謙難得嚴肅的說話,“伯父是大明朝威名遠播的魏國公,太子殿下娶常遇春將軍之女;潭王娶於閣老女;魯王娶了湯和將軍之女;秦王娶了元河南王擴廓帖木兒氏王保保之妹為正妃,鄧愈將軍的女兒為次妃。你將來還不知道是嫁給那個親王呢。與其嫁個不認識的,還不如嫁給我來個親上加親!我會疼你的!”
  錦曦的臉越聽越白,噌的站了起來,略帶激動地說:“不!我誰也不要嫁!”
  她驀然明白師傅那般憐憫的眼神,讓她最好不要和皇子有交集……嫁給親王,天啦,以後就得循規蹈矩呆在王府,稍有不慎就會惹來事非。錦曦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自己到了秋天滿十五行及笄禮後就能定名份出嫁。她看著外麵。花園裏一片生機勃勃,現在怎麽看怎麽煩悶。她突然想回山上去,與師傅一起,將來可以遊曆天下,好好看看這片父親與叔叔們打出來的大明江山。
  朱守謙歎了口氣,他知道無論如何錦曦也不會喜歡上他,她不過當他是哥哥罷了。或者,她還不懂情愛。朱守謙知道一旦立了妃,意味著成年,就將去自己的封地桂林,親王不奉旨不能隨意回京,以後真的見不到錦曦了。想到這裏他說不出的難過。“錦曦,怕是在一起玩的日子不多啦,有機會就多陪陪表哥好嗎?”
  錦曦愣了愣,看到平時張揚快樂的朱守謙露出了成年人的深思憂鬱,想起他提到立妃的事,錦曦馬上明白成親之後這位直腸直性的表哥就將去往廣西桂林。她的心也跟著酸痛起來,臉上卻露出了俏皮的笑容,伸手扭住朱守謙的耳朵使勁一扭:“鐵柱!討厭你這樣子,帶我出去玩!我想去玉棠春!”
  “啊?!”朱守謙大叫一聲。
  “表少爺,什麽事?”珍貝現在不敢離開半步,在門外聽到驚呼就走了進來。
  “去,去,沒事!”趕走珍貝,朱守謙揉著耳朵低低地說:“錦曦,那種地方我怎麽敢帶你去?!”
  “不就是在河邊漂亮的花舫上吃好吃的,聽好曲兒嘛?有什麽?”
  “說是這樣,畢竟那是妓舫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去啦?”錦曦壞壞一笑,“難道你不想去?”
  “我……唉,好吧。”朱守謙無可奈何,他當錦曦是天人一般,想起要立妃遠行,現在半點也不想違她之意。加上自己也好奇,馬上答應下來。
  兩人收拾好正要出去,徐夫人和徐輝祖走了進來。
  “守謙,你也不小了,不要成日裏無所事事,皇上已給你選定了廣西都指揮使徐成的女兒為嫡妃,唉,算來也是我們徐家的人,皇上也是顧念你從小父母雙亡,徐成必定全力支持與你。守謙,你八月就要成親,最多明年開春你就要去廣西封地,不要再成天玩樂了。”徐夫人憐惜地看著朱守謙,在她眼中,錦曦下山回家一年多一直和朱守謙膩在一起。可是親王都由皇上指婚,他倆不拆開也沒辦法的。
  守謙已定了親,錦曦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給守謙做小的。現在能分開就分開吧,免得以後想分開已情根深種。
  朱守謙正了顏色,低頭應下。
  徐輝祖以為錦曦拒絕太子是因為朱守謙,見朱守謙順從的神色,心裏放下擔心,瞧著錦曦緩緩開口:“燕王殿下下旬生辰,錦曦,你回來還未見過世麵,到時也去吧。”
  什麽意思?太子不成就拉上燕王?錦曦目光裏露出了嘲諷的神色。
  “父親修書回來決定的。”徐輝祖眼神有些黯然,說的話卻震得錦曦當場呆住。
  父親為何一定要她去燕王府壽宴?錦曦隱隱覺得人生中似乎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她心裏有些慌亂,嘴裏卻照常斯文地回答:“錦曦明白,一定不會惹出事非來。”
  大哥扶著母親離開。錦曦和朱守謙呆呆地站了會兒,她抬步便往門外走。
  “錦曦?”朱守謙不明白她要做什麽。
  “愣這兒幹嘛?該玩什麽就玩什麽,該高興就高興,將來的事,到時候再說唄!總不能就這樣悶在屋裏吧?記著嗬,出門我叫謝非蘭!”錦曦臉上又現出陽光。
  她心中有氣,總覺得不管是大哥還是父親都有用姻親穩固地位的意思。可是,一個太子讓她心煩,更不用說朱棣,他還打了她一巴掌。
  錦曦笑著想,離府十年,他們都太不了解她了,看到的隻是斯文秀氣的徐錦曦,絕對不知道她的另外一副模樣。以為她這麽好擺布?隻有朱守謙,這個粗枝大葉又驕橫跋扈不得人心的靖江王,才真正的當她是妹妹。錦曦看著朱守謙朗朗的笑。
  朱守謙向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見錦曦高興,也跟著高興,他又是威嚇又是收買封了珍貝的嘴帶著錦曦從側門溜出了府。
  天空呈現出微微的灰藍色。秦淮河兩岸花燈吐明,遠遠望去如同抖開了一匹璀璨的錦綢,褶褶生輝,流光溢彩。
  脂粉香,花香,酒香混在空氣中深吸一口,滿嘴滿心帶著馥鬱的微醺。耳旁隱隱的絲竹聲順風傳來,好一處風流銷魂處。
  錦曦還沒晚上到過此處,看到一河美景,疑為瑤池夢境。嘖嘖讚歎道:“人說十裏秦淮是流香河,世間銷金窟。單是眼前看到的,銀子自己就往外蹦了。”
  “等會兒去了玉棠春,聽說眼前這些就成了凡景,連多看上兩眼的興致都沒呢。”朱守謙笑道,一行人直奔玉棠春。
  玉棠春是棟三層小樓,樓前遠遠的河心處停著一座長二三十丈的花舫。正值初夏,在舫間吹著河風觀著河景比樓上舒適。有錢的金主都愛去花舫。
  “玉棠春的頭牌都叫玉棠春,數十年來從未改過這規矩。這個玉棠春今年才十六,端的豔色驚人,絲竹彈唱一絕啊!聽說……”
  “鐵柱,你沒來過?”
  朱守謙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他才十五歲,玉棠春他還真沒來過。
  錦曦也沒有,不過,她笑了笑說:“那你銀子帶足了嗎?”
  “本王去玉棠春那是賞她麵子!”朱守謙嚷道。
  錦曦趕緊掩了他的口一五一十把聽到的見聞通通搬了出來:“聽說去青樓聽曲兒最忌暴露身份,會惹出事非,你難道想讓大哥知道你今晚去了玉堂春?那不就意味著我也去了?是什麽後果你想想?不能暴露身份就得使銀子,聽曲兒,付了銀子,還聽不到?還有,堂堂靖江王喝花酒不付賬,傳了出去你丟人不?”
  朱守謙佩服之至,喝令侍衛在岸邊守候,抬腳就上了接引的小艇。
  小艇漆得光亮,艇邊紮著花束,船頭立著一盞紅燈籠,錦曦往四周看去。一條江燈光迤儷,宛若流動的絲綢,繁華無際。河岸往來穿梭著接引客人的小艇。艇上站立之人長衫輕飄,或揮扇賞景,或搖頭晃腦吟詩添興,十足風雅之氣。
  “真的好漂亮!”錦曦很興奮。
  回頭一看朱守謙,滿臉也是興奮之意,兩人偷看著對方嘿嘿笑了。
  等上到花舫。一陣香風襲來,兩個機靈的接引侍女輕輕一福:“兩位公子請隨奴婢來。”
  朱守謙與錦曦兩人都小,看年紀也不比接引侍女大,朱守謙胸膛一挺:“姐姐請前!”
  兩位侍女掩口輕笑起來。
  錦曦有點緊張,她說得天花亂墜,卻從未到過這種地方。訓朱守謙是一回事,真到了地頭上,她還是有點心虛。想想自己身懷武功,侍衛們就在岸邊,又鎮定了下來。
  進了廂房,進來一個滿頭珠翠的姑娘,身著粉紅大袖衫,腰束綠色羅裙,脂粉的甜香隨著她的到來彌漫了整間廂房。她著到時錦曦眼睛驀然一亮,嬌笑徑直走到錦曦麵前一抬手就去摸她的臉。
  “阿嚏!”錦曦別開頭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朱守謙忙道:“姐姐別見外,我這小表弟對脂粉有點過敏。”
  “對不住啦,小公子,我叫玉梅。”玉梅輕輕推開了窗戶,吹進陣陣河風,錦曦總算腦袋不暈了。
  “兩位小公子想找什麽樣的姑娘陪啊?”玉梅眼波橫飛,不期然地又往錦曦身邊靠。
  錦曦尷尬的退到朱守謙身後。他紅著臉擺出一副老成的樣子道:“喚玉棠春來唱唱曲兒吧。”
  玉梅笑道:“人人都想聽玉堂春唱曲兒,可是這裏隻有一位玉棠春,公子……”
  “爺隻想聽她唱。”朱守謙眼一瞪,驕橫之氣立現。
  錦曦卻懂了,扯扯朱守謙,示意他拿銀子。
  朱守謙忙從懷裏掏荷包。隨便揀了張銀票又拿了兩隻金元寶遞了過去。
  玉梅接過來一看,銀票居然是張一百兩的,還有兩隻一兩重的小金元寶,臉上笑容更甚,她也不急,親手倒了兩杯茶道:“兩位小公子是瞞了家人來的吧?”
  錦曦眉頭一皺,不悅地說:“玉梅姑娘是嫌銀子給少了麽?”
  玉梅心中凜然,這位小公子好亮的眸子,幹巴巴的笑了笑:“公子少歇,奴家這就去喚玉棠春。”
  她轉身出門,朱守謙興奮的拍手:“簡單,原來喝花酒這麽簡單。”
  可是兩人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人來。也無人侍候,朱守謙和錦曦見茶都涼了,心裏便不舒服起來。居然敢這般怠慢!他那還按耐得住,站起來喚人,卻無人應聲。
  朱守謙大怒,伸手就去拉門,門竟然從外麵反鎖了。
  “錦曦?”朱守謙疑惑地看著錦曦,他還沒反應過來。
  錦曦一瞧,急了:“表哥,這是玉棠春的花舫麽?不是賊船吧?”
  朱守謙平時侍衛擁護,南京城裏囂張慣了,沒人敢太歲頭上動土。恨恨地說:“敢動本王,活得不耐煩了。”
  錦曦低喝一聲:“表哥,這是在船上,我不會水,不過,我帶你打出去!”
  她退後一步,猛的提氣,一腳就踹開了門,回身招呼著:“走!”
  兩人急急出了廂房,剛到拐角,一股青煙吹來,朱守謙不提防,吸進一口,“咚”的一聲軟倒在了地上。
  “守謙哥哥!”錦曦大驚,她有內力護身,吸了口迷煙,頭有點暈,卻還不至於暈倒,心想定是玉梅欺他倆年少,看朱守謙懷揣重金,起了歹心。
  她深吸一口氣,內力尚在,隻是身體漸軟,心道再不走就真危險了。上前扶起朱守謙,隻見玉梅帶著幾名護院從拐角處轉出來,微笑著看著他倆。
  若是自己打出去應該有把握,可是在船上,自己不會水便是劣勢,加上身邊死豬一樣沉的朱守謙怎麽走?錦曦左右張望著放聲大喊:“救命啊!”心想,多少總有人會聽到的。
  “不用喊了,今晚你們來得早,這舫上連你們在內隻有兩座客人,你們在船頭,他們在船尾,聽不見的。”
  錦曦放下朱守謙,頭更暈,勉強站直了對玉梅說道:“天子腳下,竟敢迷暈客人打劫,你可知道你劫的何人,不怕被誅九族嗎?”
  “哈哈!”護院們張狂的笑了起來,“小公子,你也不打聽打聽,這玉棠春是誰開的?”
  “誰?”
  玉梅隻等著錦曦也倒下,抱著手悠悠然說,“奴家並不貪銀子,隻不過有客人出了大價錢,想尋個漂亮的小公子,要怪就怪你生得太俊,又在這當口送上門來,奴家也是沒辦法,冒險也做了。”
  錦曦火冒三丈,見朱守謙昏迷過去,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她猛的提氣朝玉梅衝了過去,手還沒觸到玉梅,腳下一個趔趄,眼前一花就暈了過去。
  “拿了財物,好生綁了,關進底艙密室,明兒就送走。去準備一下吧,天色不早了,又是一個不眠夜啊!”玉梅輕聲說道。低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去摸錦曦的臉。
  “嗖!”一隻三寸來長的小弩箭釘在了她手旁,箭羽顫動,箭頭深入船板。
  一個聲音輕柔地在她身後響起:“誰說她喊也聽不見的?她的臉你也碰得?”
  玉梅一抖,緩緩站直身子,倒也不怕:“這裏是玉棠春!”
  “以後,秦淮河上再無玉棠春。”來人笑了笑。

  繡樓相會蘭飄香
  是晚,秦淮河上突發大火,獨獨燒了玉棠春的花舫。而玉棠春的花樓也被洗劫一空。花舫上五十七人全葬身火海,無一人逃脫。官府細查,道是燭火引燃,加上河上風勢,所以燒得幹幹淨淨。
  有神算鐵口道玉棠春此名不祥,於是,再無人以玉棠春之名重開青樓。秦淮河上最負盛名的玉棠春從此再無蹤跡。
  而救下錦曦與朱守謙之人並未露麵,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二人送回了靖江王府。等二人醒轉,聽到的就是玉棠春走水一事。
  錦曦與朱守謙都驚詫莫名,不知救他們的是何人。錦曦仔細探查全身,衣衫完好,並無異樣,算算時間,從玉棠春昏迷到回靖江王府不過兩個時辰而己,是什麽人有這麽快的速度與力量?!他為什麽要救他們,他知道朱守謙的身份,知道了她的嗎?
  “侍衛說來人留下了一枝蘭花。”朱守謙示意錦曦去看。
  這是一枝名貴的素翠紅輪蓮瓣蘭。碧綠色的花瓣上一抹紅痕如血,宛若新月。這種蘭花極其珍貴,怕是一般人家養不起。“表哥,你熟悉的人中,有沒人特別愛蘭?”
  “蘭?”朱守謙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府中有花園者十有八九都有種蘭的。你不也種蘭?還喜歡得緊?”
  救他們的人應該是認識的人,不然便不會送他們回靖江王府了,錦曦尋思著,幹脆地問道:“太子東宮,秦王府,燕王府,曹國公府裏可養有貴重名蘭?”錦曦直接把目標鎖定在她認識的這幾人身上,別的人她又不認得。
  “為何單問那幾處府邸呢?”
  “表哥,我想能有珍品蘭花者非富既貴,我隻認得這幾人,你認得的人多,你再想想有別的人會種有珍品名蘭嗎?”
  朱守謙明白這事得從蘭花入手,馬上喚來侍衛前去打探。
  錦曦回府後拿著那枝蘭花發愣。好奇在心中衝撞,恨不得馬上找出那個救她的人。她最想知道的是來人是否己經知道她是女兒身了。
  過得幾日,朱守謙便探得消息:“太子東宮養得珍蘭幾十盆,李景隆府中還有個蘭園,也遍植名蘭。燕王府聽說也有蘭花,不過,卻被朱棣當成草來種了。”
  東宮?是太子嗎?若是太子,他應該送她回府才對,大哥顯然不知情,不會是太子。錦曦的目標落在李景隆與朱棣身上。
  若是朱棣把蘭當成草來種,就不會留蘭示意,難道是李景隆?錦曦馬上聯想起李景隆一身花團錦簇的模樣,是他?李景隆?思緒翻江倒海,真的是會是那個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李景隆?“別府沒有麽?”
  “有的,都有,就是他家要多點。”
  錦曦啼笑皆非地看著朱守謙,都有,這算什麽答案。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查個明白。
  等到時近子時,錦曦換了夜行衣偷偷翻出院牆,直奔曹國公府。左右看看無人,她腳尖輕點躍入了曹國公府的後花園。
  花園裏安安靜靜,錦曦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股若有若無的暗香從花園西側飄了過來。隱隱的蘭香讓她禁不住輕輕笑了,施展輕功尋香而去。
  轉過假山,蘭香更濃。錦曦皺了皺眉,不遠處點著一隻燈籠,她屏住呼吸,靜立片刻後沒有聽到人聲,這才現出身形,如鳥一般飛了過去。
  她低著頭看著麵前這片蘭圃,主人顯然是愛蘭懂蘭之人。蘭花靠近竹林,或移於山石之下,或植於溪邊,總有綠蔭蔽陽。一道人工引入的溪流淺淺流經,正應了蘭花喜陰喜潤的特點。
  錦曦記得師傅說過,素翠紅輪蓮瓣蘭異常珍貴,主人斷不會隨便種於山石之下,必然以玉盆養於室內。但是它的花香特別,似麝非麝,錦曦來之前已仔細嗅過蘭香記下了。
  這品蘭花是天下絕品,如果能在曹國公府見著,必是李景隆無疑。初夏晚風吹拂,錦曦再次閉上了眼,細細從一片蘭香中找尋著素翠紅輪蓮瓣蘭的味道。
  月光照在她身上,隻有一處蒙朧的淡影,緊身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李景隆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瞧著這位不速之客,悠然出聲詢問:“蓄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夜色撩人,蘭園何時來了尋芳人?”
  “誰?”錦曦驚醒的喝問道。
  “問這話的該是此間的主人,我吧!”李景隆從柱子後麵閑閑走出。
  他換下了繡花錦衣,隻穿了件月白色深衣,頭發未束,散在肩上,一副才從床上起來的慵懶樣。
  錦曦遠遠的看著他,李景隆站在廊間,嘴角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素淡的月白深衣襯托出修長的身形,盡棄平時的浮華之氣。
  李景隆怎麽會變了副模樣?他隻是站在那裏,可錦曦分明感覺到一股殺氣,難道李景隆不欲讓人知曉他的另一麵?他有殺氣……
  她壓低了嗓子對李景隆一抱拳:“對不住了,在下不過走迷了路,又嗅得蘭香引人,才夜入公子府中,見諒。在下絕無惡意。”
  “是麽?你不是窺視我府中至寶素翠紅輪蓮瓣蘭吧?”李景隆慢慢地朝她走過來。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錦曦臉紅心跳,脫口而出:“你府中有素翠紅輪蓮瓣蘭?”
  “你不是為它而來麽?入得蘭園不以真麵目示人豈非對主人不敬?”說話間李景隆拍出一掌,氣勢逼人。
  僅此一掌,錦曦便知道遇到了高手,自己斷不是李景隆的對手,她得到了答案,便急著脫身,手指一動,掐下一枝蘭花把玩著,突然揚手飛向李景隆。
  花枝柔嫩卻被她當成暗器使用注入了內力,風裏已帶著“嘶嘶”破空聲。李景隆眉一楊,手伸出,也沒見動靜,已將蘭花握於手中,暗香在鼻端浮起,他舉起深吸一口,漫不經心地說:“蘭是君子,怎忍如此蹂躪?”
  錦曦見他的手勢更加肯定,李景隆身手絕對在她之上。真的是他麽?錦曦臉一熱,瞥了他一眼,腳尖輕點躍上竹林。
  李景隆那肯讓她跑掉,一個縱身已落在錦曦麵前。“揭下麵紗,讓本公子瞧瞧你的模樣!”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說。
  錦曦倒吸一口涼氣,自己肯定打不過他,要是被捉到,這臉可就丟大了。她使出師門絕技與李景隆纏鬥,聽到他冷笑一聲拳風突然一變,錦曦躲藏不及,麵上黑紗被拂落。李景隆看著她的臉驀然一呆,嘴邊浮起輕笑:“果然是你,非蘭!”
  錦曦臉紅著一跺腳,飛身離開。李景隆含笑站著,任她離開。
  悄悄回到府中,錦曦久久不能入睡,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錦曦摸摸自己的臉,已燙得嚇人。沒想到李景隆果然不是平時看到的那副吊兒朗當的模樣,也絕對不是個隻知吃喝玩樂的浪蕩公子。他從何處學來一身高明功夫,又要掩飾自己呢?
  他留下蘭花,難道就是想讓她去找他麽?
  一麵是李景隆瀟灑的樣子,另一麵卻是他出手狠毒居然滅了玉棠春,五十七條人命啊。錦曦想不明白他是什麽樣的人。
  然而事隔幾日,錦曦的繡樓中便出現了蘭花,有時放在花園涼亭中,有時出現在梳妝台上。
  這晚她更感覺到有人在窗外窺視自己,睜眼一瞧,卻什麽也沒瞧到。第二天起床時發現窗台上擱著一枝春蘭,暗香撲鼻。
  錦曦拈起春蘭,確認昨晚自己的感覺沒錯,是有人站在窗外看她。這蘭難道是李景隆送的?他知道她的身份了?為什麽要這樣神秘的送蘭?錦曦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晚錦曦又感覺到了。她沒有動,悄悄睜開眼,窗外站了個黑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裏,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是李景隆沒錯,他為什麽來?錦曦一個翻身跳了起來。
  兩人隔了花窗靜靜地對視著,錦曦心裏有萬般疑問要問卻問不出口,剪水又瞳中一片迷茫。
  黑衣人緩緩揭開麵紗,露出李景隆英俊的臉來,錦曦呆立在房中,不知說什麽才好。
  凝視錦曦片刻,李景隆從懷中掏出一枝蘭花放在窗口,衝錦曦露出一個極溫柔的笑容,一個翻身無聲無息的躍下繡樓。
  月夜下,窗台上這枝蘭花幽幽吐芳,色澤魏紫,還是一枝春蘭,蘭花帶著一片蘭葉,碧綠的葉片上有黃金般的經絲,瞧上去極為美麗。似是傳說中的國色天香。
  一顆心情不自禁的怦怦亂跳,撞得胸腔柔柔的疼痛。她拿起蘭花瞧得癡了。雖然沒有片語隻言,這日日的蘭花卻隱隱傳遞著情意。
  錦曦不知是喜是憂。小心地將這枝春蘭夾在書頁中,怔怔的發愣。
  竹林幽翠,溪流潺潺。李景隆小心地擦拭著蘭葉,他習慣在專心照顧蘭花的時候思考問題。
  謝非蘭站在馬上的英姿,顧盼神飛的臉又浮現在眼前,李景隆最初對謝非蘭感興趣完全是因為他的一手神箭和慎密的心思。他很好奇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武藝和心計。而此時,他卻深深的疑惑。
  意外在花舫救了她之後,他便知道她是女兒身了。沒想到探查的結果更讓他吃驚,謝非蘭居然是魏國公徐達之女。李景隆努力控製著自己不去想那張美麗的容顏,可是時不時的,就這麽出現在眼前。讓他忍不住去夜探繡樓,日日送去一枝蘭花。
  他站直身對著蘭花出了會神,突然練出了一套拳法。
  動若脫兔,剛柔並濟,身形展動間一股氣勢逼得身邊草木無風而動。碩身長立,氣度軒昂,已絲毫瞧不出半點浮浪之氣。
  李景隆躺在草地上,寬闊的胸膛因為大口喘氣有力的起伏著。如果有人從側麵望去,會發現他有一副令女人心醉的俊臉。飽滿的天庭,挺直的鼻梁,輪廓分明的下頜。
  他默想她完美無瑕的臉,她俏皮可愛的表神。李景隆深深地吸了口氣,緊閉著雙眼,嘴角已不知不覺浮起了一抹笑容。
  十八歲的李景隆驀然知曉了自己在心動。
  笑著笑著眼裏又有了層悲哀。他何嚐願意以一副浮躁浪蕩隻知吃喝玩樂的外表出現。父親早就提醒他說,元朝已退避大漠不成氣候,皇上建國後猜忌之心漸起,要想安穩的過一世,世襲曹國公,就不能露鋒芒。
  他怎麽不明白父親的苦心。父親歎了口氣說:“為父也不知能否躲得過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劉伯溫早辭官歸田。他尚且如此,何況為父呢。景隆,你隻要平平安安就算盡孝了。”
  作為外性公爵,徐達,常遇春,自己的父親顯然已位極人臣。年前遠征沙漠徹底絕了元朝的氣數,大明江山已牢不可破。皇上一氣封了十個親王,諸王成年後都將去往自己的封地,他將要讓自己的兒子分去兵權,將權力掌握在朱性一門手中。自己這些外姓公爵不緊張也難啊。
  神秘的笑容出現李景隆的臉上,他搖了搖頭,似乎不讚同父親守成的觀點。陽光溫暖灑下來,他走出了蘭園。
  “爺要出府。”李景隆簡短的說道。
  銀蝶馬上捧出一件緋紅邊襟繡滿銀花的輕袍。李景隆看了看園子,沉思了下說道:“換成深綠暗花的,不要熏香。”
  “是。”銀蝶臉上沒有帶出任何驚詫,公子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由不得他置疑。
  打扮停當,李景隆信步又走進園子,抬手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回頭看了眼銀蝶。
  “沒入長草中。”
  李景隆哈哈大笑:“蘭中銀蝶最知我心。”
  “多謝公子。”銀蝶垂眸道。
  李景隆走過銀蝶身邊突道:“爺讓你感覺危險?”
  錦蝶身體僵硬,頭低著不吭聲。李景隆嗬嗬一笑,拍了拍銀蝶的肩悠閑地漫步出了蘭園。
  魏國公府後花園中李景隆舒服愜意地在大樹上倚靠著,一身深綠長袍正如銀蝶所言藏於樹中不露半點痕跡。
  等了沒多久,繡樓房門一開,錦曦便走了出來。
  她明眸皓齒,身形婀娜,臉上隱隱帶著一抹笑容。那笑容仿佛揉碎了的蘭花,帶著清絕的美麗猶自吐香。李景隆呼吸一窒,化成了木頭。
  他不知來了多少回,每一回偷窺錦曦都還是這般心動神搖,他癡癡地看著她緩步走入園中。淺紫襦裙帶著長長的衣帶在風裏翻飛,步履細碎,一步一生蓮。
  他目光緊跟著她走到回廊一角,看她輕倚在美人靠上,長發委地,黑亮如瀑傾瀉滑落。陽光在池塘水麵上灑下點點碎金的光芒,反射在她臉上,明豔逼人。
  “她像隻蝴蝶,”李景隆喃喃自語。他蹲在樹上目不轉睛的瞧著。這個角度看去,她美麗的容顏盡收眼底。那眉眼,那紅唇,那如玉的肌膚,她美得像幅畫!
  “小姐!老爺回來了!”珍貝激動的叫嚷著一路小跑送信。
  錦曦心裏湧出一股激動,揚起臉,李景隆清楚地看到漫天陽光失去了顏色,她輕脆地笑著奔出了回廊,提著紗裙往前院跑去。
  “小姐,你慢點,我扶你過去!”珍貝簡直不敢相信,小姐什麽時候跑這麽快了。緊跟著也追了過去。
  李景隆在樹上呆了半響,騰身躍離魏國公府。
  一路上他情不自禁傻傻的笑著。“錦曦,錦曦!”李景隆喃喃自語,腦子裏全是錦曦的玉容,她的傾城一笑。
  錦曦跑到前廳,停了下來,緩了緩呼吸,等著珍貝跟上,再慢慢走進廳堂微笑著福下:“錦曦給爹請安!”
  徐達嗬嗬笑了,親手扶起了錦曦:“錦曦又長了一頭了,夫人,她可真像你!”
  “是啊,咱們的錦曦轉眼工夫就成大姑娘啦!”徐夫人溫柔的笑著應和。
  “嗯,我的錦曦長成大姑娘了。就是過於柔弱了,怎麽回了府還瘦了?”徐達的目光中隱隱含著責備和詢問。
  “爹,錦曦可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總感覺頭暈。下山已有一年多,想回去瞧瞧庵裏的師傅們。也想靜養些時日。”錦曦記起日前大哥提到的燕王壽宴一心想避開。順著父親的話撒謊想離開。
  徐達手扶長髯,沉思片刻後欣然答應:“那就過了燕王壽宴,讓你大哥護送你上山住些時日吧?”
  還是要去燕王壽宴?錦曦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可是壽宴上人多,錦曦的身體……”
  “沒關係,有你大哥在呢。爹娘也去的。”徐達溫和的堵死了錦曦的話。
  燕王十七歲生辰皇後親製請柬邀百官府中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皇後懿旨一下,百官府中有適齡女子者莫不趨之若騖。他就算不想讓錦曦入選燕王妃也不能抗旨的。
  他看得出錦曦才挑這個時候提出上山是不想去燕王壽宴。徐達心裏憐惜這個女兒,放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年,這才回府多久呢。他微笑著說:“錦曦,呆在府裏悶是吧?以後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注意安全就是了。”
  “父親!”徐輝祖眉梢一揚,眼中透出強烈的不滿,“錦曦前些日子落水,還是在府中好生靜養的好,過了燕王壽宴,我親自送她上山。”
  徐達看著兒子,搖了搖手:“錦曦與尋常人家女子不同,她自小長在山上,若是這樣,豈不悶壞了她?就這樣吧。”他親自執了女兒的手走向後堂,“錦曦,為父難得在家,聽說你平時喜歡讀書,給爹說說,讀了些什麽書……”
  徐輝祖看著父女二人,歎了口氣轉身對徐夫人道:“娘,錦曦大了,不能再和守謙出府亂跑,她將及笄,傳揚出去怎生是好!”
  徐夫人連連點頭,她最擔心的是女兒愛上侄子,朱守謙八月大婚後就將去往封地,這兩地情牽,就害了錦曦。
  “我會著人看好她的。”徐輝祖輕聲說道。望向錦曦離開的方向,眼睛裏說不出的擔憂。
  這晚錦曦突然又感覺到了窗外有人在看她。她的心狂跳起來,真的是李景隆?她悄悄的睜開眼,一陣風聲掠過,窗外的人消失了。
  錦曦也不追趕,她走到窗前,隻見窗台上擺了一盆蘭草。白玉為盆,綠葉細長舒展,一株花箭幽雅吐芳,花似蓮瓣翠綠如玉,中有一線紅絲如鉤,正是珍品素翠紅輪蓮瓣蘭。錦曦仔細看著,發現這盆蘭當有兩株花箭,已折去一枝,修剪後尚能發現痕跡。
  盆中插了一紙折做花形的素簽。錦曦輕輕取下展開,月光下一行瘦金行楷銀勾鐵劃:“蘭贈佳人,香隨我心。”
  一抹紅霞飛上錦曦的臉,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飄逸出塵的樣子悄然叩響了她的心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出掌時的俊朗風姿。錦曦暗暗想到了師傅說起的江湖遊俠。若是能與他一起行走江湖……“啊!”錦曦失口輕呼,嗔怪自己胡想些什麽。
  可是,他暗中的保護,他為她滅了玉堂春,他送的蘭……錦曦不由得癡了。
  李景隆在錦曦醒的瞬間放下蘭盆倉促離開,他俊臉上忍不住也飛過一絲紅暈。躍出魏國公府,他在牆邊佇立良久,才回身慢慢走回府中。
  “錦曦!”李景隆嗅著蘭香,靜靜地微笑,血液裏奔騰著激情。
  這一晚,他在蘭園站了一霄。

  鬥酒試探煙雨樓
  “燕王十七歲生辰邀百官攜其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錦曦適齡,正是大好機會!”
  “父親,怎麽能讓錦曦去?”徐輝祖沉聲反對。
  魏國公府書房中,當朝左相兼太子太保魏國公徐達與同朝為官的兒子神情嚴肅。燕王府送來的請柬端端正正的擺在紅木書案上。輕飄飄的一紙請柬上並無錦曦的名字。但皇後口喻卻隨著這紙請柬一塊傳到了府中。
  徐達憂慮地看著兒子,建國後皇上對功臣猜忌之心越來越重。前日裏已有廢丞相撤中書省的傳言。燕王今年十七,得帝後深愛,錦曦若能中選,未嚐不是一重保障。“戰也打完了,狡兔死,獵狗烹,良弓藏,輝祖怎可不知這中間的利害!”
  “兒子明白!可是,未必燕王是最佳人選。”徐輝祖打定主意,若錦曦終究要嫁,他選中的人當然是太子朱標,將來的一國之君。
  徐達搖了搖頭:“難道讓錦曦去做側妃?雖說常妃體弱,畢竟現在東宮受寵的是呂妃!”
  “可是兒子卻不這麽認為,以錦曦的品貌遠勝呂妃,太子……太子也對錦曦大有好感!”徐輝祖顧不得那麽多,一古腦把太子得知其意後也對錦曦產生了興趣,在錦曦病中殷勤送禮並親來府中探視一事全抖了出來。
  “放肆!”魏國公徐達臉氣得通紅,一掌拍在紅木書案上,他怒視著兒子,慢慢的又轉為悲涼。“你怎麽可以擅做主張?!要知道如今是牽一發動全身!”
  建國之初,皇上一再想把當初做吳王時的老宅賜與他做府邸,他堅辭不肯受。前些日子他蒙召入宮,陪皇上飲酒閑淡,不知不覺竟醉了。醒時竟然發現自己睡在龍床之上,嚇出一身冷汗。直直從龍床上滾落下來磕頭謝罪。
  皇上笑著扶他:“朕與卿一起出生入死打下這座江山,朕親扶卿休息,何有罪呢?”
  當時的自己汗透重衣,搗頭如蒜,隻有傻了,才敢理所當然的接受:“皇上龍床豈是下臣敢歇息之處,臣死罪。”
  記得皇上哈哈大笑,那笑聲……徐達長長的歎氣:“皇上猜忌之心這麽重,又分封皇子各領封地,以為父的權勢,那敢再和太子攀親?更何況,為父也舍不得送錦曦去宮中鬥權奪勢,你明白嗎?”
  “父親!錦曦論嫁,有何人比太子更合適?將來……”徐輝祖急切地說道。
  “為父隻想早日離開朝廷,一家老小安樂於田園。但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想走皇上未必放人,軍中多是為父多年的兄弟下屬,還了軍權,也不見得能除皇上疑心。燕王少年英俊,軍中長大智謀過人,身手不凡,不失為佳婿,能與燕王匹配也不委屈錦曦。她總是要嫁人的,與其讓她從此身陷深官,不如嫁得一藩王從此平安度日。太子之事休要再提,就這樣吧!”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若是這樣,那何不讓錦曦嫁得平凡?不嫁親王?”
  徐達看著兒子,他什麽不明白?轉眼就要把錦曦送出去,他心裏何嚐舍得。他同樣也是矛盾異常。皇上對他還好,一直照拂有加,然而山雨欲來。連智謀過人的劉伯溫也辭官歸田,他怎麽也明白了幾分。
  “輝祖!你可要為府上百十條人想想啊!父親不是不疼錦曦,若不是朝中這般局勢,錦曦隻需得一良人就好,何苦要與皇家攀親?燕王年紀雖小,卻甚得皇後寵愛,自幼由皇後娘娘撫養成人,若是這門親事能成,魏國公府也必多重倚仗啊!”
  他憐惜地看著兒子,心裏歎息,他雖是馳騁沙場之人,長年在外駐守,對皇上有提防之心卻又報著一絲希望,他也舍不得錦曦,但是錦曦已經十四歲了,左右也是嫁人,燕王也不失一個好人選,還能布下後著。“燕王在軍中為父尚了解其人,不會委屈錦曦的。”
  “父親若是這般深謀遠慮,何不為將來著想?以我父子在朝中勢力,將來錦曦就算在宮中,一則沒有離開南京,家中諸多庇護。二來想必太子也不敢委屈了她。”徐輝祖想得深遠,終不肯打消將錦曦許給太子的意圖。
  徐達搖了搖頭,兒子雖然才華橫溢,卻看不透帝王之心。這當口嫁與太子,弄不好讓皇上的疑心更重,會惹來天大的禍事。他沉下了臉喝道:“此事就這麽定了,燕王若選不中錦曦,便也罷了,為父自當為她覓得良緣佳婿。太子之事切莫再提。你也休得再自作主張!明白了嗎?”
  他狠狠地看著兒子,幾十年沙場征戰的威儀殺氣直逼得徐輝祖低下了頭,輕聲回了句:“但憑父親做主!”這才滿意的揮了揮手讓兒子離開。
  徐輝祖漫步到了後園,遠遠瞧見錦曦正在照顧蘭草。他停住了腳步,默默地望著她。
  錦曦穿著粉色滾藍邊的夏日常服,細心地將蘭移到背陰處。她彎著身子,黑發閃動著層淡淡的金色。
  徐輝祖閉上眼,滿園清翠中隻留下這處蒙朧的粉色刻在眸底,隱隱牽動著心裏的溫柔。
  他清楚地記得,那年歲末他奉父母之命上山去接錦曦的情景。棲霞山染上了斑斑銀白,空山新雪,人到了這裏心跟著便靜了下來。
  想起十年不曾回府的錦曦就在這裏生活,他輕聲歎息。
  庵堂清靜之地不容車馬喧嘩,徐輝祖囑車馬山下等候,獨自拾階上山。
  木魚聲敲響了一庵寂廖,向後院行去時,四周靜的隻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錦曦會孤單麽?他的心隱隱有些疼痛。
  庵堂後麵修了處院落。兩扇深褐色的月洞門上有了幾條深深的裂紋。徐輝祖站在門前久久不敢推開,他很怕瞧見一個對他充滿怨恨的妹妹。
  她出生時道士算命說她克兄不長壽。徐輝祖大了知曉事理後就對錦曦有了歉疚。克兄與不長壽,怕是前者讓父母更為在意。所以,本應在府中嬌滴滴長大的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會在庵裏清苦長大,父母一年中隻前來見她一麵。
  他遲疑地去推門,手放在木門上觸到一片冰涼,又停了下來。這時院裏飄出琴聲,一個清朗的聲音脆生生的唱著一曲《蝶戀花》:“麵旋落花風蕩漾。柳重煙深,雪絮飛來往。雨後輕寒猶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悵。枕畔屏山圍碧浪,翠被華燈,夜夜空相向。寂寞起來褰繡幌,月明正在犁花上。”
  點點輕雪落在徐輝祖身上,他長歎一聲,錦曦還是過得很寂寞,他推開木門。“吱呀”門發出輕響。
  一個身披青緞銀狸披風的瘦弱少女俏生生坐在梅樹下。
  “錦曦麽?大哥接你回府來了。”
  徐輝祖瞧見少女身體一震,並未回頭。他輕咳一聲:“錦曦!我是大哥!”
  少女緩緩回頭,一雙晶瑩烏亮的眸子盈滿驚喜與笑意,開口卻是怯生生的:“大哥!”
  那一聲如出生的雛鳥破殼,徐輝祖急走兩步已擁了她入懷,用自己從未聽見過的帶著哽咽的聲音低喚了一聲:“我們回家,再也不讓你離開了。”
  懷裏的錦曦弱得像風一樣輕。徐輝祖小心的不敢讓自己用更大的力,生怕一用勁便摟斷了她的骨頭。
  她是他的妹妹,他舍不得傷害半點的妹妹。
  徐輝祖尤沉浸在往事中。錦曦回頭已瞧見了他,高興地喚了一聲:“大哥!”
  他睜開眼,含笑走了過去:“又在擺弄你的寶貝?”
  錦曦笑了,拉著徐輝祖的手往繡樓行去:“寶貝在樓上呢,大哥你隨我來!”
  徐輝祖微揚了揚眉,笑著由錦曦帶他前去。
  “素翠紅輪蓮瓣蘭?”
  錦曦得意地看著徐輝祖吃驚的臉色:“嘿,珍貴吧?”
  “錦曦,你從何處得到此蘭?這品蘭花,整個應天府也找不出第二盆!”徐輝祖眼中疑慮之色更重。
  錦曦心中一甜,抿嘴含笑不語。
  “相傳素翠紅輪蓮瓣蘭最初是全素,有一癡情男人暗戀一姑娘,聞聽姑娘有難星夜趕去報信,精力交瘁吐血而亡,口中濺出的鮮血滴落花瓣上,如紅月彎鉤,所以才叫素翠紅輪蓮瓣蘭。此蘭也叫斷情蘭。”徐輝祖淡淡的說道,南京城中唯有曹國公府有這盆名蘭,錦曦居然也有,他心裏起了疑,細細觀察錦曦神色,淡淡的嫣紅從瑩白肌膚中透出來,她嬌羞無限,徐輝祖不禁喑暗叫苦,難不成錦曦和朱守謙出府之時又與李景隆有了私情?
  “哦?還有這麽美的傳說!”錦曦想起李景隆花舫相救,一股甜意湧上心頭,臉上紅霞更甚。
  “錦曦,你是大哥最疼愛的人,明日燕王壽辰,你不想去的是麽?告訴大哥,大哥會幫你!”徐輝祖決定把李景隆一事拋在腦後,當務之急是阻止錦曦去燕王壽宴。
  “可是皇後娘娘下了旨,這不去,爹娘可怎生交待?去就去吧,沒有什麽的。”
  徐輝祖脫口而出:“可那是燕王選妃!以父親的身份,錦曦……”
  “燕王不會中意我的。”錦曦想起在朱棣的一巴掌,篤定的說道。
  徐輝祖看了眼錦曦,咬了咬牙沉聲道:“錦曦,如果選中你了呢?”
  “大哥,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不嫁,我……我過了壽宴就上山去!”錦曦想起了李景隆,暗下決心。
  她背對著徐輝祖站著,目光溫柔的瞧著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絲毫沒有瞧見徐輝祖眼中的痛苦。“錦曦,這盆蘭,你從何處得來?”
  錦曦嘴微張,心裏發慌,如此珍貴,又隻有曹國公府才有,這不是不打自招?她腦中迅速轉過萬般念頭,期期艾艾的說:“守謙哥哥無意中得來,知我喜歡,就送與了錦曦。”
  徐輝祖盯著錦曦良久才輕聲道:“好好養吧,這蘭,大哥也甚是喜歡,明日要去燕王府,早些歇著,晚點大哥差人送衣裳首飾過來。”
  錦曦坐在錦凳上,望著蘭花出神。
  話是可以說,不嫁,萬一呢?萬一選中她呢?她有些慌亂,然而不去又不行,父親已說得清楚明白,不去就是抗旨。錦曦明眸中漸漸翻卷起愁緒。
  她想起燕王冰寒的眼神,還打了她一巴掌。又想起李景隆的英姿,一時之間柔腸百結,竟前所未有的迷茫。
  “小姐!”珍貝捧著衣裳飾物進來,清秀的臉上帶著興奮與笑意。“好漂亮的裙子,來試試!”
  錦曦充耳不聞,隻顧呆呆地看著蘭花。
  “唉呀,小姐!來試試嘛,肯定漂亮!”珍貝說話間已抖開的衣衫。
  錦曦懶懶的回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歎,這衣衫真的漂亮。天青藍的色澤,用軟煙羅製成,捧在珍貝手中,像一個夢。裙幅用銀線繡出了叢叢幽蘭,繡工精致,綺麗不失清雅。這麽美的裙衫,爹娘怕是對燕王選妃上了心吧!錦曦馬上意興闌珊:“珍貝,我很倦,不想試。”
  “可是這是驛馬加急專程從江南趕送來的,夫人吩咐一定要小姐試的。”
  珍貝越是相勸,錦曦越是沒有心情。“你我身形差不多,你穿上讓我瞧瞧便好,我懶得動了!”
  “我?”珍貝眼中放出光彩,又有些猶豫,“可是,這是夫人專門請江南最好的繡坊為您定製的。”
  “你穿上讓我瞧瞧嘛!”
  “可是小姐,要讓大少爺和夫人瞧見……”
  錦曦站起身關上了門,嬌笑著:“這下好了,就咱倆知道。”
  珍貝愛不釋手的撫摸著衣衫,終於換上。
  錦曦圍著她左右看看嘖嘖稱讚:“原來珍貝也是這麽漂亮,你來坐下!”
  她打散珍貝的頭發,小心給她梳起發絲,用一支五彩攢珠玉簪綰好固定。輕聲說:“珍貝,你以後出閣,我一定送你一件比這更美的嫁衣,瞧瞧,你多美!”
  珍貝癡癡地瞧著鏡中的自己,那個少女不愛美呢,她羞澀的笑了。
  “別動!”錦曦迅速鋪開紙張,提筆笑道:“我畫幅畫像送你。”
  “多謝小姐!”珍貝眼中流光溢彩,滿麵紅暈,斯文地端坐著。就算也是一個夢吧,能畫下做紀念也好。
  不多會,錦曦滿意地停了筆,珍貝隻看了一眼就呆住:“這是我麽?小姐?”
  “怎麽不是?”錦曦有些得意自己的作品。
  珍貝高興地跳起來,又慌亂地去換下衣裳。小心地捧著畫出了房門。
  錦曦看著她微微歎氣,這種簡單的快樂,似乎自己會難得再有了。明天,如果皇後選中她呢?她又迅速否定,不會的,燕王會認出她,絕對不會答應。皇後定不會拂燕王心意。
  這晚,她睡夢中隱約又感到有人在看她。李景隆又來了麽?錦曦剛想睜眼,卻覺得身上如有千金重,眼皮睜不開,她暗暗心驚又抵不過沉沉的睡意,隻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走近自己,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老爺!夫人!不好啦!”珍貝跌跌撞撞地奔向中堂,邊哭邊喊著。
  徐達與夫人一驚,齊聲喝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珍貝跑進門,猛喘著氣,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話來,手指向後院,臉色蒼白。
  徐達猛的站起來:“錦曦麽?怎麽了?”
  “小姐……小姐昏迷不醒!”珍貝說完這句,又大哭起來。
  “走!”徐達心中焦急,今日燕王壽辰,錦曦怎麽會昏迷不醒?他看了兒子一眼,徐輝祖臉色蒼白,也似急得不行。
  他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徐夫人驚恐成分的拽著他的衣袖。徐達身入萬軍之中尚鎮定自若,當下柔聲勸慰道:“夫人,我們先看看再說,曦兒不會有大礙的。”
  徐輝祖一瞥父親,見他步伐穩定,絲毫不見慌亂,心裏歎服。不動聲色跟著往後院繡樓行去。
  錦曦早醒了,就是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動彈不得。她也不急,今天燕王壽辰,如此一來就不用去赴宴了,這個幫她的人是誰呢?
  “錦曦啊!”徐夫人一見錦曦麵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忍不住哭出聲來。
  徐達心裏著急,請來大夫一瞧,道脈象平穩,隻是瞧不出原因。
  “那娘娘問起該如何是好?”徐夫人愁容滿麵。
  “兒子有個主意,你們看!”徐輝祖拿出錦曦為珍貝畫的像,得意地說道,“兒子猜皇後娘娘必是暗中觀察前往的閨秀,並不會叫到身前詢問。珍貝代錦曦出席,必定可以瞞天過海。”
  徐達歎了口氣道:“隻能如此,若娘娘要近看,夫人便道錦曦身染沉屙,攜了義女前來便是,若不問及,就不必說了。”
  徐夫人趕緊應下。
  徐達目光有意無意從兒子身上掠過,什麽話也沒說,與夫人並肩而出。
  錦曦聽得分明,她瞧不見大哥的神情,卻從父親言語得知情況,心想,不去總比去的好。轉眼間人已走空,屋子裏安靜下來。她默默地想,什麽時候才能動彈呢。
  時過午時,她感覺身體有了變化,手指一動,慢慢地睜開眼睛。
  錦曦動動手腳,恢複了靈活。今日燕王府又會出什麽樣的事情呢?她好奇的很,反正不去也就管不了那麽多了。她目光落在素翠紅輪蓮瓣蘭上,想起與李景隆必定會去赴宴,他若瞧到的是珍貝會是什麽神情呢?錦曦嗬嗬笑了。
  想起府裏無人,錦曦百無聊賴,翻出男裝迅速穿好,閃身就要出門。
  一個身影站在回廊裏擋住了去路。“身著男裝,要去哪兒呢?錦曦!”
  錦曦嘴張得老大:“大,大哥……你不是,不是……”
  “不是該在燕王府宴席上,對嗎?”徐輝祖接口問道。
  “我,我睡了一晚,身子僵得很,想,想出去走走。”錦曦被大哥撞破,想起父親曾應允她可以隨意出府,大著膽子道。
  徐輝祖瞧著她,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你還是別出府的好,今日燕王壽辰,爹娘冒了危險帶珍貝前去,你總得替爹娘想想才是。”
  “是,大哥。”錦曦有些慚愧,竟忘了這檔子事,轉身便要回繡樓。
  “還有,以後也不要再與李景隆往來,那般浮浪之人胸無大誌,且風流成性,大哥是不會讓你和他在一起的。”
  “大哥,你胡說什麽?”錦曦紅著臉跺腳。
  徐輝祖刻意留在府中,就為了斷絕錦曦之念,他淡淡地說道:“難道那盆蘭花不是他送的麽?”他負手望著花園翠色,歎息著說,“錦曦,聽大哥一句,昨晚是大哥對你下了迷藥,想讓你避開燕王壽宴,可是,大哥卻絕對不許你行差踏錯!大哥一定護你一生,絕對不要你與李景隆那種人在一起!”
  “大哥!我不過是……”
  “你不用再多言,我了解李景隆比你多得多,大哥,絕不允許!”徐輝祖臉上顯露出堅毅之色。
  錦曦心想,你真的了解李景隆?你可知道他不僅會武且在他府中蘭園時完全就是另一個人,什麽浮浪之人胸無大誌,必是他的假象!想著嘴邊便浮起了絲譏諷來。
  徐輝祖瞧了個正著,著急地握住她雙肩,手隱隱用力,抓得錦曦呼痛也不見放鬆一點:“他成日混跡煙花柳巷,南京城誰人不知?還記得祠堂裏大哥怎麽對你說的嗎?若不能有益於家族,便是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也好,你怎麽能對他這樣的人動心?”
  “我沒有,他,他也不是!”錦曦漲紅了臉分辯。
  “錦曦,你聽大哥一言,你想想,如若你與李景隆情愫更深,如若皇後訂下的燕王妃是你,你又如何處理?抗旨嗎?”
  錦曦大震,突然想到如若朱棣知道謝非蘭是自己,絕對不會選自己為妃,她後退著,喃喃道:“我要去燕王壽宴!大哥,燕王絕不會選中我,我要去!”
  她回身往繡樓奔去,想要換回女裝去燕王府,剛走得幾步,腦後風聲傳來,她吃驚的想原來大哥也會武,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徐輝祖輕輕抱起她,歎息道:“大哥不會害你,錦曦。”
  燕王壽辰,府中張燈結彩,從這日起,皇上定親王供祿,燕王正式獨立府衙。
  “棣兒,你且看今日適齡百官之女中有中意之人否?”馬皇後柔聲問道。
  馬皇後沒有接見百官女眷,她與朱棣及眾女官侍從站在花園中的煙雨樓上,透過簾子觀察著園中賞景的眾家閨秀。
  後園之中女眷單獨成席,席後便自行於園中賞景。煙雨樓下早用奇花異草布置出美景無限,步入園中的眾女會自然地走到樓前觀景。
  或許是默契或許早已知道皇後的意圖。園中眾女娉娉往來,獨在煙雨樓前停留的時間最長。
  朱棣一襲紫金五爪團龍錦袍,長身玉立在皇後身側,恭謹地回道:“母後著想周到,兒臣現並無心思選妃。”
  馬皇後瞧著滿園少女爭奇鬥豔,溫和的笑了:“這是你父皇旨意。”
  朱棣抿著嘴,片刻後答:“但憑父皇母後做主便是。”
  不及片刻,又一群女眷向煙雨樓行來。隨侍女官輕聲報道:“魏國公長女年方十四,今秋及笄,隨魏國公夫人前來。”
  簾中眾人目光便投向魏國公夫人身旁穿著天青藍輕煙羅襦裙的少女。
  徐夫人心中忐忑不安,皇後娘娘並沒有召見,她卻深知必隱於某處暗中觀察,珍貝今日換了妝容,濃妝豔抹,瞧不出本來顏色。
  徐達長歎一聲竟默許。
  徐夫人心裏慌亂緊拽住珍貝的手低聲怒道:“輝祖怎敢如此,還囑你妝容醜陋!不及平日萬分之一。”
  “夫人,少爺不忍小姐中選,想讓燕王瞧了打消主意。少爺道,如果不見人,或許憑老爺威名也會被選上。唯有珍貝濃妝難入娘娘慧眼才可能打消燕王及娘娘主意,珍貝身形與小姐一般無二。少爺心意,望夫人成全!”
  珍貝說完此句突嬌聲笑道:“娘,燕王府精美絕侖,瞧那枝玫瑰,女兒為你摘來!”說罷擼起衣袖一個箭步邁到園中,伸手便去摘花。
  花莖有刺,珍貝一縮手,放聲大哭起來:“娘,好痛,都出血了,好痛!”隨即高舉著手伸到徐夫人麵前撒嬌。
  馬皇後看得眉頭一皺,屋中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魏國公之女濃妝豔抹已瞧不出本來麵目,且言行嬌橫,當眾哭鬧更不成體統。
  朱棣沉著臉不吭聲,他早知如若選妃,皇上極有可能相中魏國公之女。
  “聽說徐家大小姐性格文靜身體柔弱,自下山回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性情貞靜。且閱書無數……”馬皇後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回頭已見朱棣目中不屑,便笑道,“棣兒,傳言不可信,你父皇原本是有此意,然人總是多麵的。魏國公太過寵愛女兒以致如此也是人之常情。你再好好瞧瞧吧,哀家有些乏了,王妃是一定要立的,如有你中意的更好。傳旨,回宮!”馬皇後見過了皇上心目中的人選再無興致,折騰幾個時辰著實也累了,瞧了眼朱棣款款起身擺駕回宮。
  “兒臣恭送母後。”朱棣遠遠望著馬皇後下樓遠去,長舒一口氣,回頭看了眼猶在撒嬌的珍貝,臉上厚厚一層白粉,雙頰被胭脂染得緋紅,兩片紅中夾著一片慘白,遠遠望去,隻覺得活脫脫一個戲伶,朱棣笑了笑,拂袖而去。如此麵目,再是魏國公府的千金,母後與父皇一說,怕也不會立她為妃了。
  他想起請了謝非蘭,急急行至前院,目光徑直看向朱守謙,猶豫了下走了過去:“靖江王!”
  “燕王殿下!”朱守謙回了一禮,看燕王神色便笑道:“表弟非蘭已回鳳陽老家,無法前來賀壽,殿下請恕非蘭無禮!”
  朱棣心裏失望,臉上卻綻開一抹笑容:“可惜啊,正想著謝公子的神箭,本想再見識一番的。”
  “四殿下有禮了!”徐達也起身見禮。他目光閃爍笑道:“小女為賀燕王壽辰,特意前來賀壽。”
  朱守謙大吃一驚,手一抖,杯中酒灑了滿桌,結結巴巴的問道:“表,表妹也來了?”
  朱棣目光一動,麵不改色的笑道:“如此有心,多謝魏國公了。”
  “燕王壽辰,皇後娘娘親發請柬,小女蔫有不到之理?怕是與夫人在園中和眾女眷一起。”
  朱棣並不接話,溫言道:“魏國公親臨王府,朱棣之幸,薄酒相待,魏國公盡興便好,本王先行一步。”
  徐達拱手謝禮,眼中露出深思,看燕王這般態度,他已知選錦曦為妃無望,輕歎一聲,一塊石頭落地,不與燕王結親也是一種福分。
  李景隆在一旁隻聽得錦曦也來了的話語,心裏打了個突,錦曦也來了麽?他細觀眾人神情,見太子正在聽侍從說著什麽,眉心一皺又舒展開來。秦王意味深長的笑著。朱守謙驚慌地飲酒掩飾。
  朱棣見著錦曦怎麽沒有動靜?皇後娘娘是什麽說辭?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生怕朱棣選中錦曦為妃。這個念頭一起,便坐立不安。
  正巧朱棣心中不甚痛快,與太子及諸位兄弟見了禮便拉著李景隆道:“走,與本王痛快飲酒。”
  李景隆詫異地看他一眼,低聲道:“娘娘回宮了?”
  “嗯,被魏國公之女敗了興致,早擺駕回宮了。”朱棣搖頭好笑。
  “殿下何出此言?”
  “總之言過其實。”朱棣不肯多言,攜著李景隆的手步入花廳。
  李景隆一下子眉開眼笑,看來錦曦今日是沒讓朱棣如願了。他心裏放鬆,嘻笑著對朱棣也是一禮:“皇上要為王爺立妃,景隆羨慕啊!”
  朱棣沒好氣的端著酒道:“好什麽啊好,沒一個中意的。”
  “哦?前些日子聽聞皇上有意在百官中為殿下選妃,今日前來佳麗眾多,殿下就沒一個入眼的?”
  “與母後站在煙雨樓上,還隔著簾子,看上去都差不多,隨便吧。”朱棣想起立妃心裏就有點煩。那些鶯鶯燕燕實在不為他所好,又非得從中選一個。
  “嗬嗬!”李景隆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半是好笑朱棣犯愁的樣子,另一半著實心喜朱棣尚不識錦曦真麵目。
  “景隆哥哥!”他還沒回過神,一粉衣女子已行至他身旁,伸手就拉住了他腰間的荷包,嚷道:“這個好看!景隆哥哥送我!”
  李景隆覺得頭一下子大了,想也不想解下三個荷包齊齊奉上:“公主喜歡,景隆當雙手奉上。”
  粉衣女子愣了愣,不接荷包:“這麽幹脆啊?我不要了!”
  “陽成!”朱棣皺皺眉,不欲妹妹胡鬧。
  陽成公主不過十四歲,見四皇兄臉一沉,心裏已委屈起來,怒火便衝著李景隆而去:“我隻要你一隻荷包,你取下三隻做甚?成心取笑本公主是麽?”
  李景隆早知是這結果,但是他一遇到這位陽成公主就覺得麻煩巴不得早打發了,根本沒去細想陽成的心思。便笑著說:“公主是隻想要一隻荷包,可是景隆卻巴不得每一隻都送與公主才好,臣那敢取笑公主!”
  陽成臉色陰轉晴,衝朱棣一笑:“四皇兄,陽成沒有胡鬧。”
  朱棣歎了口氣,微笑著說:“你從景隆那裏要的荷包怕是把宮裏的花樹都快熏死了吧?”
  朱守謙一口酒噴出來,哈哈大笑:“沒關係,等到李景隆娶了公主,公主不要荷包,宮裏的花樹也一樣被熏死!”
  陽成卻不惱,隻羞得一跺腳:“守謙嘴真壞,我說與母後聽去!”
  一轉身,一陣風似的跑了。
  李景隆這才長舒口氣對朱守謙道:“王爺以後切莫再開這樣的玩笑,景隆從此不用荷包便是。”
  朱棣忍不住也笑了,目光看著陽成的背影禁不住想。陽成慢慢長大了,她最纏李景隆,這丫頭怕是對李景隆起了心。他目光一轉落在李景隆身上:“景隆,去喝酒罷!”
  朱棣與李景隆兩人避開眾人來到後院煙雨樓。
  進了煙雨樓,朱棣拎起一壇酒拍開泥封,醇烈酒香便溢了出來。
  他仰首大飲一口遞給李景隆,李景隆接過酒壇四處瞧瞧,卻沒見著酒杯。望向朱棣,隻見那細長鳳眼裏露出捉狹之意,歎了口氣說:“原來殿下是故意讓景隆手足無措來著!”
  “哈哈!”朱棣斜靠在闌幹上看著李景隆拎著酒壇不知如何下口的狼狽樣。
  李景隆捧著酒壇搖了搖頭,雙手舉高,小心的喝了一口,滴酒未濺,滿足的歎息:“好酒!”
  “行了行了,我看你走哪兒都舍不得你那風度翩翩。”朱棣搖搖頭,走過來取走那壇酒,拿出一隻瓷碗放在桌上,又拍開一壇酒無奈地說道:“我用壇,你用碗,同樣的酒,同樣喝。”
  “喲,殿下,這可是宋朝湖田窯的青白瓷啊!嘖嘖,如冰似玉,清素淡雅,摸在手裏如同摸著一位色澤瑩潤冰肌玉骨的美人!”李景隆眼中露出濃濃的欣賞,情不自禁想起錦曦陽光下如青瓷的肌膚來。
  他小心地倒了一碗酒,瞧了片刻方才飲下:“還是殿下解景隆之意,酒是用來品的,不是灌的。同樣的酒,同樣喝,景隆卻不願如殿下般……牛飲。”
  朱棣笑了笑,不以為然。兩人一人安坐於錦凳,一人倚靠著闌幹開始拚起酒來。
  “景隆,你就打算吃喝玩樂過一生?”朱棣不經意地問道。
  李景隆晃著腦袋笑道:“能吃喝玩樂一生是景隆的福氣,景隆可不喜歡戰場廝殺……袍子容易髒!”
  朱棣“撲哧”笑了:“也罷,人各有誌,我看你老子可氣得很。”
  “是啊,小時候我一看兵書就睡覺,晚上沒脂粉香就睡不著,沒少挨打。”
  “那也不見你娶妻?”
  李景隆麵帶無賴的笑容,輕聲說:“娶妻那有如今陷在軟玉溫香中好?景隆可定不下性來。”
  朱棣鳳目帶著微熏,似漫不經心問道:“這麽多軟玉溫香……景隆就沒瞧得上眼的?”
  “殿下不也沒有?殿下少年英武不知迷倒多少閨秀,傷了多少女兒心呢。”李景隆端起酒碗嗅嗅,滿意地飲下,一副吊爾郎當的模樣。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朱棣生在軍中,與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十分熟悉。李景隆比他大兩歲,時常被李文忠罵得狗血淋頭,兵法武藝都悉數教給朱棣,邊教邊罵兒子不爭氣。
  朱棣聽得多了從小就對李景隆感興趣,他很奇怪李景隆怎麽就和他老子不一樣。不喜歡打仗,一提兵法就頭痛,一說玩樂精神就來了。他老子的威風到他身上丁點影子都見不著。成了被曹國公掛在嘴邊的敗家子。
  但是朱棣又發現李景隆有個特點。他似乎能與所有的人都玩到一起。不論談天說地,吃喝玩樂,他都很懂得享受。這讓與他在一起的人特別放鬆。
  朱棣心裏總有著說不出的奇怪感覺。這種感覺吸引著他與李景隆步步接近,但是卻總是發現不了他的另一麵。朱棣不信李文忠的兒子會是個隻知風月的浮浪公子,然而任他時不時百般逗弄,李景隆絲毫沒有露出他想見到的另一麵。
  心念轉動,朱棣又笑了:“陽成十四歲了,景隆若願做駙馬都尉,享一世富貴也遂了你的願了。”
  李景隆半張著迷離的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擺了擺:“不不不,這駙馬都尉是絕對不能做了,我可不想陽成天天跟在身後嗅我的味道,又去哪兒喝花酒,又染了些什麽香,然後告到皇上跟前去,又挨訓斥。皇上最是深惡痛絕風流奢侈之人,殿下,你還是饒過景隆好了。”
  “嗬嗬,景隆終是要成親的,父皇母後要給我立妃,景隆年長於我,怎可不娶妻呢?景隆心喜那種女子?”
  “殿下呢?父親罵景隆已經罵無可罵,殿下可是馬上就麵臨立妃成親!”
  朱棣沒好氣地拋出一句:“無中意之人,實在不行,就娶了魏國公家那個潑辣嬌女罷了!”
  李景隆手一抖,酒撒了一身,朱棣驚訝地看他一眼。李景隆哈哈大笑:“醉了,景隆醉了,殿下也醉了,若依殿下所言,以後燕王府可永無寧日啊!”
  “我長於軍中,軍士服氣,還馴不服一個女人?再潑辣進了燕王府也得乖乖聽話!”朱棣冷哼一聲,傲氣十足。
  李景隆心裏著急,生怕朱棣真的就娶了錦曦。他不知道今天是怎樣給朱棣的潑辣嬌女印象,而朱棣居然沒有認出她來。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話來。
  隻見朱棣頹然放下酒壇,嘀咕道:“就是她那張臉,看了噩夢,連馴她的心都沒了。”
  “卟”的一口酒從李景隆嘴裏噴出,朱棣說錦曦的臉看了會噩夢?酒嗆進氣管,李景隆嗆咳著,笑得趴在桌子上。
  朱棣眼一寒:“笑什麽?讓你娶她,我估計你什麽風流樣都保不住!”
  “我娶!我李景隆願娶!哈哈!”
  “你?得了吧?告訴你,我母後看了都搖頭!”
  李景隆放下酒碗認真的看著朱棣:“殿下,若是皇上要定魏國公之女為燕王妃呢?”
  “不會,母後今天定回稟了父皇今日所見,必然打消此念頭!”朱棣冷然地說道。
  李景隆長舒一口氣,打定主意,回府便央求父親去魏國公府求親。此念頭一出,他就再也坐不住。放下酒碗站起身:“殿下,景隆酒意上湧,酒這東西,醺醺然是最好,再飲便失了酒意了。告辭了。”
  朱棣點點頭。李景隆走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壇。唇微啟,無聲的笑了。李景隆,你忘了,咱倆是從小玩到大的,你居然會震驚的撒出酒來?“來人!”
  燕三輕立門前:“主公!”
  “盯著朱守謙與李景隆!”朱棣淡淡的說。
  “是!”燕三轉身就走,又被朱棣叫住,“去弄幅魏國公府大小姐的畫像!探明了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還蘭斷情夢難成
  初蟬輕鳴,夏意轉濃。陽光透過綠意貓著身要鑽進屋子,絹紗窗格子擋不住,光影便肆無忌憚把斑駁的影子印在室內的家什上地上。
  錦曦愛憐的捧著白玉盆移到僻陰處,小心澆了水,瞧見花已有謝意,便歎了口氣。想起李景隆月夜贈蘭,嘴角不自覺得露出一絲笑意。
  “錦曦!”徐輝祖大步走進來,瞧錦曦背對著他坐著,不覺黯然。
  沒有回頭,仿佛當他不存在似的,錦曦起身自顧拿了本書倚在榻上看。
  徐輝祖心口被針紮了一下,驚痛蔓延。珍貝擔心的看著他,目光落在那雙緊握的手上,輕聲說道:“我去給大少爺端茶!”
  “珍貝,不用!”徐輝祖沉聲叫住珍貝,慢慢地說道:“你是怪大哥打暈了你不讓你去赴燕王壽宴對麽?是怪大哥拿了主意卻不問你的心思對麽?錦曦,李景隆有什麽好?隻知吃喝玩樂的敗家子,身邊脂粉成群的蕩浪子,大哥不喜你嫁給燕王,更不喜你嫁給李景隆!”
  “他不是!”錦曦扔開書跳起來與大哥怒目對視。她一字一句地說:“李景隆絕不是大哥眼中的敗家子蕩浪公子!他不是!”
  徐輝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眼前這個發怒衝他大吼的女子是她溫宛可人的妹妹錦曦?“好好,他不是,走!”徐輝祖拉住錦曦的手就往外走。
  錦曦隻覺得大哥的手如鐵箍一般鉗住手腕,她怒極:“放手,帶我去哪兒?!”
  徐輝祖冷笑一聲:“大哥現在就帶你去看看李景隆現在做什麽!”他一用勁扯住錦曦就往府外走。
  錦曦深知大哥有功夫而自己卻不便顯露武功,掙紮不得被他拉上了馬車,坐下後就賭氣不語。她回想起在曹國公府蘭園裏見到的李景隆,那身月白長衫,過招時的瀟灑,黑夜來繡樓時放下蘭花時對她微笑。還有那紙素簽,上麵落下的深情款款……
  不是,李景隆絕對不是表麵上看去的那樣。他為什麽要隱藏?以他的功夫,就算當時比箭也不見得自己能贏,他為什麽要把自己的風流成行讓滿城皆知?錦曦不知道為什麽,她想,一定是有別的原因,一定是。
  馬車在夫子廟旁的柳巷停下,徐輝祖掀開簾子出了馬車伸手扶下錦曦。
  柳巷幽長,空氣中彌漫著胭脂水粉的味道與隱約的絲竹聲。錦曦不用再猜,已明白這是南京城名妓的私宅聚集地。
  徐輝祖看了眼錦曦,邁步向前,徑直走到一處緊閉的黑漆大門前。錦曦情不自禁抬頭一看,上麵寫著“落影樓”。
  一叢修竹從磚雕樓牆上探出頭來。隱約的絲竹笑聲順著竹梢滴落在青石板上。錦曦突然覺得難過,不管李景隆為了什麽掩飾自己,她,都不想看到。
  “大哥,不去了。”錦曦低聲說道。
  “錦曦,你信了大哥麽?”徐輝祖有點驚喜。
  錦曦搖搖頭:“見與不見都是一樣,大哥,他不是那樣的人,絕對不是!”
  她低著頭走回馬車,身子陡然被扯著一個趔趄,“啊!大哥!”
  “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今天請媒人上門提親,你可知道?提親的同時他竟還在落影樓與南京城最嬌媚的名妓落影廝混!你不親眼瞧瞧你怎會死心,走!”徐輝祖沉下臉吼道。
  錦曦卻被他的話震暈了,請媒人上門提親,他請人上門提親?錦曦腦袋一下子迷糊了起來,心裏裝著的全是窗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無聲衝她露出的溫柔笑意,蘭園裏李景隆手拈蘭花的瀟灑。
  “李景隆!”
  絲竹聲應聲而停,堂前花樹下李景隆手執一管玉笛,他身前靠坐著撫琴的名妓落影。他詫異地望著破門而入的徐輝祖,臉上習慣性地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那笑容剛從嘴角漾開,眼神便沉了下去。
  錦曦木然地站在徐輝祖身後。她臉色蒼白著,雙眼無神,似瞅著他,又似沒有看他。
  李景隆眉一皺已站了起來:“景隆有禮了。”
  “李公子不必多禮,不請自來實在冒犯,回頭給落影小姐好好賠禮,我來,不過是想告訴你,小妹絕不會嫁給你,家父也是斷然不會應下這門親事的。”徐輝祖目光輕蔑地從李景隆身上掃過。
  李景隆呆立當場,徐輝祖竟然帶了錦曦來落影樓當眾拒婚!沒想到浪蕩子的花名到頭來終還是害了自己。他張張嘴又閉上,盯著錦曦眉宇間籠住的那抹憂傷目不轉睛地瞧著。心一陣陣地往下沉,她在意了嗎?她那麽清純她怎麽會不在意?李景隆一急,脫口而出:“徐公子你怎能不問錦曦的意思!”
  錦曦這才回神,看了眼李景隆,他不再是蘭園中白衫飄飄的李景隆,也不再是夜入繡樓解下蒙麵黑巾衝她微笑的李景隆。他衣衫華麗,一如比箭之日。他的兩個麵目都這般真實,自己心動的不是這個人,不是這個與名妓落影溫柔纏綿琴笛鳴奏的花花公子!
  目光移到落影身上,見她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嬌媚不可方物,這般媚色連自己都心動,錦曦心裏突然就難過起來。眼睛看到那管玉笛,他不是浪蕩公子,也是多情之人,錦曦初動的芳心一顫,生出一縷傷感。
  “問小妹的意思?”徐輝祖冷笑一聲,斥責道,“你與落影姑娘琴笛合鳴,郎情妾情,還需要我問小妹的意思?”
  錦曦難堪的轉過頭,扯扯徐輝祖的衣袖,眼中露出企求的神色。
  落影見慣了達官貴人,不見絲毫慌亂,輕歎口氣道:“落影連累公子了。”
  李景隆瞅見錦曦的臉色反而哈哈笑了:“有落影為知己,景隆之福。”語帶輕挑,目光卻一直看著錦曦。
  這是還敢與煙花女子調笑?徐輝祖氣得不行,沉聲喝道:“看明白了嗎?這就是今晨還請人來府中提親之人!無恥之極!我們走!”
  錦曦心裏難過,照理說,他該驚慌失措急聲解釋的不是麽?為什麽,明明見大哥這般氣惱,他還越來越放蕩?錦曦張張嘴又咽了下去,轉身便隨大哥離開。
  “小姐請留步!”落影溫柔的開口道。
  錦曦停住腳看了眼大哥,回頭對落影勉強一笑:“何事?”
  落影拉住她,不落痕跡地塞了張紙條與她,輕笑道:“小姐貌若天仙,千金之軀能來落影樓,奴家忍不住想多瞧上幾眼。”
  錦曦臉一紅,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看李景隆接了紙條轉身就走。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李景隆就這樣,連辯白都沒有一句麽?
  瞧著她走出落影樓,李景隆才收了嬉笑之色,沉默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徐輝祖帶著錦曦找到這裏來,他一心還等著今日回府聽媒人的好消息。
  斷不會將錦曦嫁給他麽?李景隆心裏湧出一種憤怒,對徐輝祖的怒。他怎麽能帶錦曦來這裏,這種情況錦曦怎可再相信他?她再平靜他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失落。從來遊戲脂粉叢中的李景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當麵解釋是枉然,要他當著落影的麵表露真心麽?他還從未做過這等事!這讓他如何立威?!
  他手中握緊了玉笛,聽得“啪”的一聲輕響,笛身碎裂,掌心一陣刺痛,鮮紅的血滴落下來。
  落影心驚膽戰,趕緊扯了白布與他紮住傷口,瞬間血跡浸出,她瞧著驚心,顫抖著聲音喚道:“公子……”一絲落寞從心底裏泛起來,她嘴裏發苦,終於忍不住輕聲又問:“那,那女子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嗎?”
  李景隆臉色一整,玩世不恭的笑了:“落影,你跟了我多久?你家公子會有心上人嗎?”
  掌心傳來的刺痛提醒他現在的身份和所處的位置,目光淡然地落在幾上的一盆蘭上,他漫聲吟道:“抽莖新綠素芳容,暗香徐來花落影,落影,本是最孤高的蘭,孤芳自賞之。怎麽,嫉妒了?”
  落影一驚,已跪伏於地:“是,落影自當謹記公子教誨。落影若有了欲念,就不是落影了。”
  李景隆溫柔地扶起她,小心挽起落影麵頰上散落的一絡發絲:“人有七情六欲,落影從山間來到人世,自也如此,隻是,”他眼中露出刀鋒般的利芒,“若與其它花種在一起,於野草又有何區別?”
  落影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冷汗涔涔而下。
  “你當初選擇當落影,就再無回頭之時。”李景隆的手輕觸著蘭葉不緊不慢的說道,感歎一聲,“蘭香若即若離,卻煞是誘人。”
  “公子……”
  李景隆回頭溫柔地注視著她:“我也概莫能外。落影,不是公子無情,我再讓你選一次,是入我曹國公府,還是做你的落影?”
  落影心中百轉千回。掙紮著還是吐出一句:“公子府中蘭園珍品甚多,此間隻有一盆落影。”
  輕輕的笑聲從李景隆喉間溢出,他抬起落影的臉笑了:“秦淮河上的新花魁,落影當之無愧。
  傍晚時分,錦曦避開珍貝悄悄出了府,來到落影塞給她的紙條上約定的地方。這裏正是秦淮河邊。天邊的晚霞似錦,沿河粉牆高聳,騎樓寬敞,烏瓦小樓櫛比鱗次,依河而建,偶見下到河邊洗衣的下女,南京城的繁華隻看這條河就可窺得一斑。
  河邊垂柳護著清波蕩漾,遠遠望去,初夏的綠意朦朧寫意。錦曦笑了笑,不久前,一場大火燒了玉棠春。事情轉眼就被水流衝逝得無影無蹤。玉棠春沒了,今年端午觀燈,又是選花魁的時候了吧。
  她回到南京不到兩年,竟見識了這麽多人物。溫潤的太子,和藹的秦王,狠辣的燕王,深藏不露的李景隆,還有,神秘莫測的大哥。還有……憨直的表哥。想到朱守謙,錦曦忍不住覺得溫暖。這些人裏,最溫暖的人竟是那個驕橫的表哥。
  站在這裏回想玉棠春的一幕,錦曦心裏一陣失落一陣感動。閉上眼翻江倒海想的卻是蘭園內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的身影,在窗邊對她默然微笑的臉。
  她究竟是因為他日日送蘭而感動,是留戀蘭園內的那個瀟灑俊朗之人,對他黑夜裏無聲的一笑動心麽?然而他卻又在提親之時浪跡煙花地,不做任何解釋。錦曦心情混亂,看著手中捧著的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出神。
  新月初上柳梢頭,錦曦呆呆地站在河邊時,李景隆也癡癡的瞧了她許久。終於長歎一聲輕聲喚她的名字:“錦曦。”
  錦曦回過頭,懷裏還抱著那盆蘭花。李景隆的心往下一沉,背變得僵直,什麽話也沒說。
  “你,你約我來,不想對我說什麽嗎?”
  李景隆慢慢笑了,目光從她手中的蘭移到她臉上,浮浪之氣頓現:“還要我說什麽?”
  錦曦定定地看著那個笑容,她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落影樓中李景隆與落影相偎依的那一幕,她輕咬了下唇望著李景隆道:“這蘭太珍貴,我,養不起。”
  隻呆得一呆,李景隆已脫口而出:“天下間,隻有你能!”他似乎有點吃驚自己的急切,隱去了那個笑容,輕聲道,“錦曦,我是真心。”
  真心,真心會無話可說?錦曦瞧著李景隆,勉強地笑了笑,真心就是如此?隻能如此?他的真心對自己又有多少?她真的不了解他。他可以溫情脈脈日日贈蘭,也可以瞬間工夫殺了五十七個人。今日所見的李景隆與她眼中看到的真的是兩個人。一個人怎麽會有兩種不同的麵目呢?錦曦覺得累心。
  她把蘭花放在地上,慢慢走開:“你是多情之人,錦曦……”
  李景隆眼中冒出怒火,他都這般衝動的表白,還想讓他怎樣?手一把拽住了錦曦的胳膊:“難道你不肯信我?”
  “我,”錦曦苦笑,不是她不信他,她隻是分不清也認不清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你為何要有兩種不同的麵目?你為何要掩飾武功?這些倒也罷了,為何今日提親又去煙花柳巷?為何當著大哥的麵還與煙花女子調笑?你縱然救了我,可是那麽短的時間裏,你竟殺了玉棠春五十七人,你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她聲音裏帶了些顫抖,錦曦憂傷的想,難道真的是在意了,所以才會質問於他?她凝眸看著李景隆,心裏隻有一個聲音,給她一個答案便好。
  李景隆身體一震,他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了。不是沒有答案,而是不能說。
  沉默在兩人之間散開。等不到一句解釋的話,錦曦長歎一聲,失望離開。
  “錦曦,如果有一天我都告訴你為什麽,你……”身後傳來李景隆略帶痛苦的聲音,錦曦隻愣得一愣便抬步走開。
  “今時你不肯說,他日,也不必說了。”錦曦回頭看著李景隆,淚光盈動,目光清明。一顆想係在李景隆身上的心瞬間沒了著落,變得空了。她想要的,不是這種。
  李景隆錦衣飄飄站著,嘴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
  “你有苦衷,為何不能告訴我?”
  “哈哈!錦曦,我沒有,叫我如何說?”李景隆朗笑出聲,瞅著錦曦的眼中飛快掠過一抹傷痛。
  “好,我想要的,是能互托真心,相互信任之人。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除非不讓我覺察,否則,我斷然不會接受一個渾身都是秘密的人。一個口說真心,卻不能信任我的人,我不要。” 錦曦黯然,她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此時心意一定,竟也有種痛快。說完轉身就走,再不回頭。
  信任,這天下沒有我能信任的人!瞧著錦曦嬌小的身體消失在視線中,李景隆胸中氣悶,一抬腳將地上的素翠紅輪蓮瓣蘭踢向河中。
  “咕咚”水花濺起,重重敲在李景隆心裏,他突然飛身躍進水中。等冒出水麵,渾身濕透,衣衫滴著水,手裏卻緊緊抓著白玉盆。他如獲至寶地捧著,心痛之極。
  蘭葉浸了水,越發嬌豔,李景隆傷情的瞧著,喃喃道:“最痛苦之事莫過於知道卻不能說,錦曦,你棄我,他日我必讓你體會同樣的痛。”
  話一出口,那個站在窗邊癡望著他的錦曦,那個倚在美人靠上,長發委地,宛如一隻蝴蝶的錦曦卻是飛走了,一去不回頭。
  李景隆深深的呼吸再呼吸,也擋不住從心底深處泛起的無奈與痛楚。捧著白玉盆的手微微顫抖著,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燒在燒去張嘴便能噴出,也是他隱忍工夫強,竟死閉了嘴,默默地壓下心口的那股抑鬱之氣。
  他望著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想起從玉棠春船上小心抱起她的瞬間,觸手的溫軟。發現她是女子時的驚喜讓他有些驚慌。身側的紅粉眾多,卻無人能在瞬間牽扯他心動。留下蘭花,他是冒了危險,犯了大忌。可是他還是留下了,留的還是蘭園中最珍愛的素翠紅輪蓮瓣蘭。
  “斷情蘭!”李景隆苦笑,錦曦,難道我真的要為你啼血斷情麽?自己可真是有先見之明,什麽蘭不選,偏偏選中這枝。
  他怔怔的站了良久,才緩緩抬步往府中行去。

  花魁相爭秦淮夜
  “錦曦!”朱守謙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大聲。
  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錦曦換了下姿勢,拿著書眼皮都不抬一下。
  錦曦如今卻不想出府,總覺得最近每次出府都遇到不好的事情,人變得懶散起來。徐輝祖見她把府中的蘭草全部移走,再不養蘭。有幾分了然也有幾分欣喜。
  這日他跟著朱守謙一同來到繡樓,見錦曦懶洋洋的靠在榻上看書,對他們的到來不置一詞便柔聲道:“錦曦,今日端午,你換了男裝與守謙去觀燈遊玩吧。聽說,今晚秦淮河上還要選花魁,甚是熱鬧!”
  選花魁麽?錦曦自然就想起了落影。那般千嬌百媚的人兒,若是去爭花魁,李景隆必然要前去捧場,擲千金博紅顏一笑才不負他的風流之名呢。
  “大哥,最近身子乏,不想動。”
  “錦曦,你悶在府中久了對身體不好,走吧!”朱守謙熱切地說道。生怕錦曦不去,又加了一句,“我,八月娶妃後去了廣西,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錦曦心中一軟,看朱守謙殷切地瞅著她,想起他平時的好處便點頭應允下來。她懶心無腸,竟沒注意到大哥眼中飛快掠過的喜色。
  “殿下,靖江王足不出戶,李景隆日夜混跡柳巷。魏國公長女並無畫像。傳言體弱多病三歲抱入棲霞山庵堂休養,才回府一年多。常居後院繡樓,深居簡出,足不出戶,甚是嫻靜。”
  朱棣安靜地聽完,突問道:“徐輝祖呢?”
  “聽說端午要陪著太子夜遊秦淮,皇上已經準了。”
  “夜遊秦淮?”
  “聽說靖江王要去觀燈。”
  “看來今年端午秦淮河上真夠熱鬧的,去,打聽清楚了。今晚選花魁他們支持何人!”他淡淡地吩咐道。
  燕三突道:“屬下該死,還有一事,殿下生辰之後,李景隆遣媒人去魏國公府提親,魏國公尚未回府,徐輝祖當場回絕。聽說徐輝祖還拉著妹妹去煙花地尋到李景隆,當麵斥責李景隆。魏國公千金見比不得落影嬌媚,傷心離去。”
  朱棣眼睛一亮,嘴邊漸漸露出笑容,李景隆事事求完美,他怎會看上那個潑辣嬌女?真的上心了?若真是上心,又怎會在提親後又混跡在煙花柳巷?魏國公千金體弱多病?去那種地方尋人也不嫌丟人!他哼笑了一聲。
  “還有,聽說秦淮五豔中,落影樓的落影姑娘與李景隆甚是交好。今晚爭花魁聽說李景隆與靖江王都下了重注。”
  朱棣劍眉一揚,興趣來了。
  “殿下,皇上有旨,請你入宮。”侍從急急來報。
  “燕三,你給我盯緊了,這事越來越好玩了。”朱棣吩咐完,換了衣裳進了宮。
  朱紅的宮牆延綿不絕,金黃的琉璃瓦直鋪到了天盡頭,每每踏著金磚進宮,朱棣就有一種孤單湧現,走在這裏,他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隻感覺自己是一個人。
  自從搬進皇城,天就變得小了,卻還得老老實實在裏麵圈著。動靜之間都覺得在台上演戲,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人瞧見說行差踏錯。朱棣微微扯動嘴角,鳳目冷冷從麵前的漢白玉欄柱上的騰龍轉過。
  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定定心神,他斂眉順目的走進了乾清宮。
  “兒臣給父皇母後請安。”伏地三叩後,他起身垂手肅立。
  “棣兒,誠意伯劉基去世了,朕心裏難受,又聞彰德、大名、臨洮、平涼、河州受災,你帶朕的旨意去鳳陽,如果災情確實,就免了那幾處三年的賦稅吧。”
  “兒臣遵旨。父皇,賑災事宜不是大哥在主持麽?”
  “地方太多,他身處南京,如何得知地方情況,你代朕去瞧瞧。”
  朱棣心中打鼓,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地方有情況?為什麽叫他去?習慣性的在心裏思考父皇的每一句話,嘴裏已恭敬地回道:“兒臣這就打點行裝去鳳陽。”
  “不急,過了今兒端午再去吧。”
  “是!”
  “棣兒,”馬皇後溫和地叫住他,“關於立妃之事,緩緩再說,定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
  “父皇母後作主便是。”朱棣恭謹地說道。
  朱棣走後,馬皇後看了眼皇帝,歎了口氣:“魏國公之女……”
  “知道了,朕現在也無心思,以後再說吧。”
  馬皇後鬆了口氣,委實對那天見著的魏國公千金沒有好感。
  這日端午,夕陽還留餘輝,照得十裏秦淮金波蕩漾,兩岸金粉樓台櫛比鱗次,河麵上畫舫小舟穿梭往來。隻待日沉遠河,這端午燈會便將熱鬧登場。
  朱守謙包了條花舫,與錦曦坐著等待好戲開場。這回他有了事先準備,如數家珍似的給錦曦介紹起今晚最有希望爭得花魁的幾家青樓來。
  圓月初升,溫暖澄黃高懸於天幕。秦淮河上燈影飄緲。華燈璀璨的彩舫,高官富商的大船,歌女的小艋舟穿梭往來。絲竹之聲漸起,十裏長河如夢裏的仙境,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來了來了,”朱守謙興奮的喊起來。
  錦曦走到船邊,河上緩緩出現幾艘燈飾華麗的花舫。
  “那是景玉閣的花舫,頭牌姑娘喚繡春,年方十六,一手好琵琶。那是夏晚樓的,頭牌姑娘名流蘇,年方十七,擅書畫詩詞。那個香飄院的,頭牌姑娘叫蘭歸,年方十六,擅舞。還有這艘,是曖香院的,頭牌姑娘是紅衣,年方十五,年紀最小,歌喉也是一絕,現有就是咱們所在的落影樓的落影姑娘了,琴聲絕唱。”
  朱守謙搖頭晃腦地說道:“秦淮最負盛名的五姝,還有那艘,那是落影樓的,落影姑娘色藝雙絕,今晚爭花魁真熱鬧啊!錦曦,你知道麽?李景隆可是賭上了落影,我下了重注在紅衣身上,我最喜歡聽紅衣唱曲,看誰人能與紅衣相爭!”
  錦曦嗬嗬笑了,聽得李景隆力捧落影,心裏一黯又變得坦然。覺得還蘭之事做得實在幹淨利落,她笑道:“鐵柱,我幫你!我們一定贏!”
  見錦曦恢複了生機勃勃,朱守謙難得的正色道:“錦曦,別的人我不知道,我可怕你裝閨秀的模樣!”
  “難道我不是大家閨秀?你說說,這琴棋書畫,文治武功,我哪樣不會?”錦曦嘟起嘴不服氣,眼珠一轉突道:“鐵柱,我也去爭花魁好不好?”
  朱守謙嚇了一跳,死也不肯:“若是傳揚出去,姨母和你大哥不剝了我的皮才怪!好錦曦,咱們就瞧瞧熱鬧可好?你千萬別再捅什麽萎子了,聽說,今晚太子殿下也會夜遊秦淮,你大哥緊隨著太子,若是被認出來,魏國公顏麵何存?”
  錦曦瞬間明白大哥讓她出來遊秦淮觀燈的用意,氣得粉臉刷白,大哥真夠上心的!她聲音一冷:“鐵柱,你遣人打聽一番,太子是否也捧花魁?我們可不能輸!”
  “好好,”朱守謙連聲答應下來,他唯恐天下不亂,就想著今晚熱鬧一番,不僅要把李景隆比下去,還要比過太子。
  一縷歌聲飄起,錦曦仿佛聽到了夜鶯婉轉,忍不住走到窗前觀看,這歌聲正是出自暖香院。暖香院花舫船頭一個全身著紅衣的姑娘捧了琵琶輪指彈動,脆如落珠。
  紅衣歌聲清豔,脆響如珠又絲絲清音寥寥,唱的正是一首《雨霖霖》。
  “……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錦曦瞧見曖香院花舫四周小艇林立,上麵佇立的書生麵帶癡意,不覺苑爾。
  “如何?紅衣的聲音聽著就讓人醉!”朱守謙嘖嘖讚歎。
  “似暖香如蜜糖,甜潤悠長。”錦曦嗬嗬笑道,“守謙哥哥好眼力呢,紅衣歌喉清麗又不失醇意,很好聽啦。”
  隻見一曲罷了,花束打賞如雨般飛向暖香院的小舟。原來今日花魁賽是以各花舫所獲花束和打賞多少進行評選。花舫各有五隻小舟,標明記號,遊弋於河上收花束。
  紅衣一曲開場,別的花舫頭牌也紛紛獻技。
  錦曦站在花舫之中凝目看去,隻見花舫前各搭起一座繡台,或以鮮花修飾,或輕紗若隱若現,少女裙衫飄飄,登上繡台各自獻藝。一亮相便引來兩岸呼聲不絕。
  朱守謙邊喝酒邊瞧著樂:“錦曦可有妙技讓紅衣勝人一籌?”
  錦曦笑了笑答道:“隻要守謙表哥肯出銀子,這又有何難?”低聲對朱守謙說了幾句。
  朱守謙大喜,喚來一人吩咐幾聲。
  一柱香之後,朱守謙花舫船頭站出一人大呼道:“我家公子獨鍾情紅衣姑娘,出銀一千兩買花送紅衣姑娘!”
  船頭打開一隻木箱,上麵一層白花花的銀子在燈下生輝!
  四周一片嘩然,一千兩銀子委實不是小數目。四周目光便望向了暖香院,紅衣輕輕巧巧一施禮,表示謝意。
  錦曦笑道:“有錢就是大爺,花錢買個麵子,銀子給足了,看銀子的人會比看紅衣多。”
  朱守謙噴笑:“箱子麵上是鉑紙折的銀元寶,下麵空空如也!你怎麽盡出餿點子?明日我還不是得湊夠千兩銀子送去!”
  “不作弊,難不成誰真的今晚帶著金山銀海來比富?怕是花舫也載沉了!拿銀票又撐不出場麵,哪有白花花的銀子看著耀眼?”錦曦理所當然地回答,就等著看李景隆和別的人如何出招。
  正說笑著,聽到河中一花舫中傳出一個聲音:“我家主人贈銀兩千兩與夏晚樓流蘇姑娘買花!”翻開兩隻箱子,銀子的光芒讓圍觀之人嘖嘖驚歎!
  真帶了銀子來比富?錦曦眉一揚,攤攤手無奈地看著朱守謙道:“沒法了,這可比不過!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大手筆!”
  朱守謙起了爭鬥之心向錦曦求懇道:“錦曦你可還有良策?”
  錦曦笑道:“此時若有梅花當是如何?”
  “夏季有梅?當是無價之寶。”
  錦曦又在朱守謙耳邊一陣低語,安然飲酒。片刻之後船頭站出一人喊到:“我家公子贈紅衣姑娘臘梅一枝!”
  岸邊花舫間頓起驚歎之聲,時值夏季,臘梅斷然不能開花,而月夜燈影之中,朱守謙花舫上燈籠照著一株虯枝梅花開得正盛,臘似的梅瓣,風裏隱隱有梅香傳來,紅衣又高出流蘇一籌。
  這時聽到李景隆朗聲道:“落影姑娘景隆傾心,特贈水晶墨蘭一盆。”
  繡台上琴聲一顫,仿若落影心在顫抖。
  隻見兩名侍者抬著一玉盆,蘭葉舒展,中有一碗大墨黑如玉的蘭花。錦曦嘴張得老大,
  天下間竟有此墨蘭。轉而心裏又一陣酸楚,她怔怔地想,李景隆的珍蘭當真不止素翠紅輪蓮瓣蘭一種,隱隱歎了口氣,越發覺得他不可揣摸,早斷早了……早好。
  方才贈銀兩千兩的聲音又冒出來:“我家公子贈流蘇姑娘臘梅一樹!”
  錦曦大驚,掀起簾子看去,她有一枝,那人就有一樹,而且反應如此之快,是和紅衣扛上了。這人是誰呢?她正疑惑間,聽到五姝再起歌舞,小艇收了各種妝點花牌而去。
  月至中天,一隻花舫出現,船頭站著太子秦王與徐輝祖,錦曦趕緊縮回艙中。沒過多久,花魁大賽的組織者笑著宣布結果:“水晶墨蘭天下少有,縱得臘梅巧奪天工,斷然及不上蘭之貴重。今年花魁是落影樓的落影姑娘!”
  兩岸歡聲雷動,花魁之爭不過是端午添景之作,百姓圖個熱鬧便是了,更何況五姝齊豔,實難分上下。隻有朱守謙扼腕歎氣,輸給李景隆他心中不痛快。
  錦曦見到太子諸人已無興致,連聲催著朱守謙離開。
  這時對麵傳來一聲清越的笑聲:“那不是守謙的花舫麽?請靖江王過來飲酒!”
  錦曦恨得咬牙,正是大哥徐輝祖的聲音。
  朱守謙不明所以地看著錦曦擠眉弄眼,他玩興正高,應了聲便拉著錦曦過去。錦曦把手一甩,示意不去。朱守謙隻得自己獨自上艇,錦曦正要吩咐把花舫劃開,隻見又一隻小艇飛快駛來,徐輝祖站在艇上衣襪翻飛,竟親自前來。
  見徐輝祖上得花舫,錦曦轉開臉不吭聲,不想理會。
  徐輝祖沉聲道:“不準鬧性子!”伸手攜了她上艇。
  她沒有說話,眼中帶著一股寒氣直逼視過去。
  徐輝祖身子一震,情不自禁的分辯:“太子殿下喜歡你。他日……”
  不容他說完,錦曦冷冷地打斷他:“大哥,你終究是我的大哥,錦曦卻非大哥能左右之人。大哥才華冠絕應天府,何必對自己這般不自信?非要用錦曦去鞏固前程!”
  她說著心裏便有些難過,長歎一聲道:“山中方知清靜,世間難尋真情,大哥,錦曦山中十年,從無怨恨爹娘大哥狠心薄情,你太讓我失望。或許,算命的說的對,我終是要克大哥的。除此一事,錦曦原打算唯大哥之命是從……大哥方便,替錦曦多謝太子殿下探病的美意。”
  艇至花舫,錦曦飄然登上花舫。徐輝祖呆若木雞,他斷然沒有想到錦曦竟是這般決絕。他一直以為太子玉樹臨風,乃人中龍鳳,他日登基便是天下之主,錦曦年紀尚幼,終會明白他的苦心。沒想到錦曦會這般斥責於他,與平時見到他的軟弱聽話模樣判若兩人。
  錦曦上得花舫,聽朱守謙正在吹噓方才如何作弊,竟當笑話來說,博得太子秦王哈哈大笑。
  “非蘭免禮!”太子搶先一步攔住錦曦,她與徐輝祖同時到來,便明白她便是徐輝祖的妹妹,溫潤的眸子裏透出驚喜的笑意,想起燕王生辰被魏國公之女嚇了個半死,心道錦曦也不是隻對他無情。此時再見到錦曦男裝玉雪可愛的模樣,當日府中被婉拒的難堪頓時拋在九霄雲外,“非蘭真是聰明,不知夏季何來臘梅?”
  “回太子殿下,梅是以臘為花,含香而造,沒想到對方竟能識破,造了一樹,非蘭真是慚愧!對方才是高人!”錦曦低頭回答,心道太子不以自己本名相稱,自是不欲他人知曉她是徐錦曦了。
  秦王嗬嗬笑道:“高人來了。”
  隻見兩隻小艇劃向花舫,遠遠看見舟上站著燕王與李景隆二人。
  錦曦哀歎,怎麽都遇到了。她實在不想與李景隆碰麵,又避無可避,板著臉縮在朱守謙身後不語。
  燕王著一身白衣福字底常服與李景黑底亮金深衣一白一黑飄然而來。朱棣身形高大瀟灑,李景隆則帶著慣然的玩世不恭。各有千秋,均是少年英俊。兩人踏上了花舫,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錦曦身上。
  “四皇叔!”
  這兩人都不是她想見的人,想起朱棣的一巴掌,錦曦便恨得牙癢,見他少年風流樣,心中一動,跟著朱守謙行禮:“非蘭見過四皇叔!”
  朱棣一愣,想起謝非蘭是朱守謙的表弟,這樣稱呼他也沒什麽不對,可心裏就是總有點不自在。鳳眼眯了眯擺了擺手。
  李景隆神色怪異地看著錦曦,想起她送蘭斷情,怒氣湧現,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聲:“非蘭多日不見越發的精神了。我可是一直想再見識一番非蘭的騎射功夫!”
  徐輝祖一愣,目光在錦曦身上打了個轉,見太子一直看住錦曦,聽到都稱呼她為非蘭。他聰明透頂,瞬間便明白必是錦曦換了男裝改了名字。原來錦曦還會騎射。徐輝祖覺得自己真的太不了解這個妹妹了。
  錦曦一直不看李景隆的眼睛,垂著眼眸硬著頭皮道:“非蘭末微技藝,李世兄過譽了。”
  李景隆笑嘻嘻站著,就等著錦曦看他,可是卻一直等不到錦曦看過來的眼神,心裏又酸又痛。今晚瞧見她,往日錦曦的模樣又浮上心頭。怔仲間突然感覺秦王燕王投過來的目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轉開了頭。
  秦王總覺得氣氛不對,這二人一進來就盯著謝非蘭,沉吟一下便轉過頭問朱棣:“四弟真真大手筆。帶這麽多銀兩捧花魁。”
  場中諸人臉色均一變,要知道皇上提倡節儉,燕王遊秦淮河倒也罷了,出手兩千兩捧花魁若是被皇上知曉,少不得狠狠教訓。
  錦曦想到當日不過提了句玉棠春就被朱棣冷嘲熱諷,就存了看好戲的心思。
  “二哥,那是假的,用鉑紙趕製,無人上船驗貨罷了。”朱棣輕輕一笑說道。“倒是守謙有錢,出銀千兩不說,而能得夏日臘梅怒放。”
  “哈哈,一樣一樣,都是假的!這可不是守謙府上幕僚所為,是非蘭的主意,還是被你識破了。若說真的,唯景隆的水晶墨蘭也。”
  太子嗬嗬一笑,化解開秦王的意有所指。
  “景隆慕落影之名久矣,怎生也不敢失去這個博佳人一笑的機會,唉,燕王殿下,靖江王爺,早知你們逗著樂,景隆也不必急成這樣啊。”李景隆心疼地說道。
  眾人想起這般作弊鬥寶,都禁不住笑了。
  朱棣目光有意無意從錦曦臉上掠過,兩人均在心中想道,原來與自己一般心思弄機關的人是他(她)!
  燕王雖帶著笑容,錦曦卻感到陣陣寒氣逼來。燕王能在短時間明白臘梅機關,還做了一樹!錦曦越發覺得朱棣心思詭異,幹笑著陪立在一旁。
  “本宮對非蘭馬上英姿念念不忘,難得見到非蘭,今日端午對河賞月也是緣分,這個就賞了你吧。”不待錦曦推辭,太子已拉過她的手,送過一塊玉牌。玉牌通體碧綠,觸手溫潤。
  “東宮行走!”朱守謙失聲說道。
  “對。”太子含笑看著非蘭說,“每次見著非蘭,總有不舍之意,執這塊玉牌,進出東宮就容易了,非蘭一定前來。”
  “多謝太子殿下。”錦曦隻得跪下謝恩。
  太子和藹的笑了,伸手拉住錦曦便不放手,“非蘭不必多禮。”
  錦曦尷尬之極,抬頭看到大哥竟麵帶微笑,她欲哭無淚。再看朱守謙,大大咧咧跟沒看到似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之即,李景隆笑嘻嘻的走讓前來對太子道:“落影姑娘選中花魁,她是清倌,琴藝無雙,喚她前來為殿下撫琴一曲可好?”
  錦曦趁機退開,太子也不便勉強,笑了笑點頭同意。
  電光火石間,錦曦看到李景隆對她眨了眨眼睛,她心裏一酸,默不作聲地又往朱守謙身後退了一步。然後吃驚地發現李景隆似無意地踏前一步,與朱守謙一起把她擋在了太子的視線之外。
  錦曦低下頭,心思翻江倒海。這一步,讓她感動也讓她難受。
  目光落在李景隆背上,自己還蘭斷情,他卻還是照顧她。錦曦幾乎落下淚來,若不是太子與眾王還有大哥在場,再不會多留片刻。
  李景隆把太子和徐輝祖的神色全收進了眼底。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總還是不想讓錦曦與太子扯上關係。他對著珠簾後的落影微微點頭示意。
  落影一顆心全係在李景隆身上,早把一切看在眼底,歎息著浮上笑容,輕掀珠簾移步入內伏地道:“落影見過太子殿下。”
  那聲音嬌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太子一愣,眼神離開了非蘭望向跪地行禮的落影。隻瞧到雲髻如煙,錦裳似水一般在麵前漫延開來,心頭震蕩,待到落影抬起頭來,太子的心神瞬間被吸引住,天下竟有如此嬌柔之女子!
  錦曦感動李景隆相護,卻又見落影嬌柔美麗,滿心落寞更不想多留。偷得空閑,低聲說了句:“家中母親怕是等得急了,非蘭告退。”
  太子有美於前,也不想非蘭留下,對徐輝祖看去一個眼神,見他心領神會,便溫言道:“非蘭可要記得來東宮做客,去吧!輝祖,你送送非蘭!”
  得了太子令,錦曦如釋重負,團團一揖,急步出了花舫,直到登上小艇才長舒一口氣。“大哥留步!今晚我不想看到你!”
  “錦曦!別胡鬧!”
  錦曦抬高下巴瞟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順手把太子賞賜的玉牌往船上一扔。
  “你!”徐輝祖嚇得趕緊去接。
  錦曦趁機喝令小艇劃開。
  錦曦趁機喝令小艇劃開。沒有回頭,她知道大哥必恨恨然看著她,然後又麵不改色地進去陪太子。
  一想兄妹倆竟然因為這事翻臉,錦曦胸口沉悶之極。像吃糯米丸子噎著似的,要大口呼吸才能順氣。
  落影的琴聲自身後傳來,纏綿悠長,彈出的曲風宛如今晚的秦淮河水,華麗絢爛,與空氣中的香氣還有細碎的笑聲烘托出美景良辰。李景隆的身影就浮現出來,他再惱她,但那一步卻消除了錦曦心中所有的疑惑。
  直到離開,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閉目想起他站在窗前放下蘭花微笑的樣子,心裏就有了一分酸痛。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還蘭與他。
  是因為那日落影樓他的模樣嗎?是,又似乎不完全是。錦曦覺得像團麻,理不清頭緒。
  他是她看不透的男人,大哥又拖上了太子,錦曦有點累,這些關係,她不想理會,不想明白,也不是她應該明白的。
  進宮?錦曦苦笑,若真以男裝入宮麵對太子就是欺君了。若以女裝出現,隻能是太子妃有請,而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她樂於見到的。
  她站在艇首,河風撲打在臉上甚是舒服。這般自在賞景怡心方是樂事。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父親已準允她可以隨意出府,並不以尋常閨秀來要求她。錦曦心想,還是外出走走好,留在南京城沒準兒又會發生什麽事了。
  小艇微蕩,已到碼頭。錦曦上了岸,見月已偏東,花魁大賽一完,秦淮河端午最熱鬧的時間就過去了。
  燈影下遊人漸少,錦曦回頭一看,河麵上飄浮著朵朵花燈,連同花舫大船遊舟上的燈光,倒映在水中的秦淮夜色像一個夢,飄渺得不夠真實。
  絲竹聲還在空中隨風飄蕩,她長歎一聲,將這些美景拋在腦後,漫步往府中行去。
  “謝非蘭!”才走一會兒,冷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錦曦一驚,心想這就叫走夜路多了撞鬼,她頭也不回,腳步加快,暗道當我沒聽見。
  蹄聲得得趕來,“噅!”一聲馬嘶在身旁響起。錦曦無可奈何地停住,回頭間已經換了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仰望著騎在馬上的朱棣道:“四皇叔也打算回府了麽?”
  朱棣日前給了她一巴掌,本已內疚送去大內秘藥卻又被退回,就覺得這個謝非蘭太不識抬舉。
  李景隆向魏國公府那嬌氣庸俗的千金求親勾起了他的興趣。今天看到李景隆下意識的偏護非蘭,太子和徐輝祖神情怪異心中更是疑惑,馬鞭一揚指向錦曦:“說,你到底是何人?靖江王可沒有表弟!居然敢騙取東宮信物。”
  錦曦往四周看了看,隻有朱棣一人,街上並無行人,膽便壯了,淡淡地說:“四皇叔多心了,非蘭確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一直長在鄉下而已。”
  她嘴裏有一句沒一句稱他為四皇叔,朱棣不過十七歲,竟感覺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心裏極不是滋味。細長的鳳眼看過去,見錦曦擺出一副恭順的樣子,眼睛卻在滴溜溜打轉。朱棣冷哼一聲道:“你瞧著謙恭,臉上卻是一副不把本王放在眼裏的樣子,仗著太子撐腰麽?”
  “非蘭惶恐!”話是這樣說,錦曦目中卻無半點怯意。
  朱棣已跳下馬來,步步逼近她:“是麽?”伸手就用馬鞭去抬錦曦的下巴。
  他的舉動帶著不屑和高高在上的那種蔑視。錦曦那肯受辱,自然的擺頭甩開他,後退一步冷然道:“四皇叔明察便是!”
  朱棣出手落了空,聽到她還稱他為四皇叔心頭不知哪兒來火氣,揮手就是一鞭罵道:“你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條件反射一抬手就抓住鞭梢,心想過了今天,就出南京城四處遊玩,再不和你打照麵了,以後南京裏也沒了謝非蘭這個人,反正你也不找不著我。想起他打她的一巴掌,加上今天出來觀燈心情鬱悶,就想出手教訓教訓他。又記起朱棣的身份,不覺猶豫。
  她沉思之時手還握住鞭梢,朱棣用力一扯,竟紋絲不動。心頭不免火起,喝斥道:“大膽!”
  錦曦回過神,手一鬆放開馬鞭就低頭賠罪,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凡親王都是驕縱慣了,桀驁不馴隻能惹更多的麻煩。
  她吸了口氣平息心裏的煩躁賠笑道:“殿下息怒,非蘭知罪,不該衝撞殿下。非蘭確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殿下信不過非蘭,靖江王是您的晚輩,總不會失禮的。若真的不信,非蘭也無辦法。”說完轉身欲走。
  她的態度一直很好,但朱棣就是覺得不對勁。瞟了眼她冷冷道:“本王準你離開了麽?”
  錦曦猛的回頭,對朱棣對視著:“不知四殿下還有何事?”
  朱棣一愣,他找了個借口離開花舫,緊跟了謝非蘭,懷疑卻又沒有證據,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什麽來,就是不想讓她離開。
  “非蘭告退!”錦曦見他一愣,施了一禮轉身就走。這個燕王著實討厭,想起上次那一巴掌,錦曦心頭的火就起來了,知道不能與他硬碰,壓著性子與他說話。這會兒一轉身,步子邁得更大,巴不得離他再遠點。
  沒得到自己許可就想離開?朱棣眉一皺搶前兩步手已搭上非蘭肩頭。她是學武之人,反應迅猛,在朱棣手觸到她肩頭的瞬間條件反射地單手一拉,用勁一摔,朱棣便飛了出去。好在他常年在軍中,地上打了個滾已站了起來。朱棣幾時這般狼狽過,一張俊臉瞬間氣得通紅,指著錦曦氣結道:“你……你竟膽敢……”
  錦曦摔了朱棣才反應過來,看看四下無人,這等丟人之事朱棣斷不會張揚,顧不得朱棣的身份,心一橫本性就露了出來,她雙手抱臂譏笑道:“冒犯四殿下了,不過,技不如人,卻要做背後偷襲之事,實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朱棣的行為到了錦曦口中成了背後偷襲,不由大怒,馬鞭就朝錦曦打了過來,錦曦躲閃
  了一鞭,又抓住了鞭梢,隻微微用勁馬鞭繃得直了,朱棣卻扯不動分毫。
  錦曦見朱棣的臉色由紅轉青,鳳目似要噴出火來。反正已經得罪了,還不如借機出出被他打了一巴掌的惡氣。於是撇嘴笑道:“殿下何必這般急怒攻心?你不會功夫,是打不過非蘭的。你要懷疑非蘭有企圖,那也是對太子有企圖,您著什麽急呢?不過,非蘭到是可以告訴殿下,我明天就離開南京城,殿下眼不見心不煩就是了,你打我一巴掌,今天就當扯平!若殿下心眼小,非要記仇,下次再公平打過如何?”錦曦麵帶笑容,悶氣一掃而空,眼睛裏流露出捉狹之意。
  她說的每句話都像石頭一塊塊壓上朱棣心頭,他隻覺胸悶氣堵,臉氣得鐵青,已說不出話來。
  不等朱棣回答,遠處有足音傳來,錦曦不敢久留,手鬆開鞭梢,腳尖一點,施展輕功迅速隱沒入黑夜之中。
  侍衛趕到時,見朱棣麵寒如冰,正氣得喘氣,眼睛恨恨地望著前方,薄唇緊抿成一線,知道他在盛怒中,默立在旁噤若寒蟬。
  朱棣已氣得沒了話語,翻身上馬,狠抽一鞭,馬四蹄揚起往前狂奔。“謝非蘭,欺本王沒有武功是麽?”鳳目中怒火滔天,恨不得抓了她剝皮抽筋,朱棣壓根兒沒想到謝非蘭膽子這麽大,竟敢挑釁於他。
  進了王府,侍女遞過茶來,他一把掌打落在地:“燕七!”
  “王爺!”
  “本王的武功如何?”
  燕七不敢抬頭,他聽出了朱棣的憤怒,又心知他最恨別人騙他,硬著頭皮道:“殿下生於亂軍之中,於行軍打仗自是英雄無敵,單就武功而言,卻不是江湖中人的對手。”
  “本王若現在習武呢?”
  “王爺,您,已過了修習武功的年齡。尋常人,三五十人也是敵不過您的……”燕七小心的回答。
  朱棣負手佇立良久,突展顏一笑:“本王天皇貴胄,何必學那些江湖玩意兒。準備行裝,明日啟程去鳳陽。”

  邂逅相遇變故生
  淮河源於河南省桐柏山北麓,流經河南、安徽至江蘇揚州三江營入長江。鳳陽便位於淮河中段南岸,洪武二年建中都皇城。洪武七年,割臨淮縣四個鄉設置鳳陽縣。
  魏國公徐達出身濠州,自皇上賜名鳳陽後,濠州漸漸不再被提及。錦曦稟明父親,想去看看老家現在的模樣,徐達略一沉思就同意了。
  徐輝祖聽到消息時正在用早膳,珍貝瞧著他額頭青筋因為咬著牙憋著氣已暴突起來,嚇了一跳道:“少爺,你……”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在屋裏走了幾轉,沉聲道:“珍貝,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一定粘住小姐讓她帶著你。”
  “是!”
  “機靈點,有事飛鴿傳書來報!”
  徐輝祖吩咐完珍貝,急步出了房門去找父親。
  魏國公徐達此時心情極好,正陪著夫人在花廳品茗,瞅著徐輝祖進來,心裏已明白了幾分,笑嗬嗬地道:“輝祖,一大早這麽急做什麽?”
  “父親,娘!”徐輝祖心裏盤算了會道,“前些日子錦曦鬧身子不好,想回棲霞山住些日子,兒子是想親送她上山。”
  “錦曦自有她的想法,她想回鳳陽老家,為父已經準了。”
  “可是父親,錦曦一女流之輩,如何放心讓她獨身上路?”
  徐達笑了笑:“輝祖,這你就不必擔心了,為父已安排侍衛暗中保護,錦曦山中十年,不是尋常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閨秀。況且為父已囑她男裝上路,不用擔心她的安全。對了,眼下有一差使,你去趟北平,替為父給傅友德將軍帶封信及藥材,他出發前為父不在南京,你代我順致問候,馬上就走,趕緊著。”
  徐輝祖無奈地應下,不經意看到父親意味深長的眼神,心想,這不是支開我麽?為什麽呢父親會這樣放心讓錦曦獨身上路,隻囑兩名侍衛暗中保護?
  他本是聰明人,心裏一盤算就想起了燕王南巡之事。如果錦曦要嫁一個皇子,徐輝祖還是不肯放棄太子。
  然而父親催得緊,並派了兩名親衛跟著他。徐輝祖沒有時間再去東宮,想了想放出一隻信鴿。心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珍貝身上。
  信鴿剛出魏國公府就被捉住再被放飛。一柱香後,李景隆已得到與東宮同樣的消息:鳳陽。
  鳳陽?錦曦去了鳳陽?李景隆在蘭園默想著這則消息。燕王也去了鳳陽,魏國公僅派了兩名侍衛暗中保護錦曦。這個老狐狸!想起魏國公府拒婚,他心裏恨意漸生,嘴裏漫不經心道:“銀蝶,常聽父親說起鳳陽的風土人情,想去瞧瞧。”
  “燕王今日啟程去了鳳陽。走水路。”銀蝶沒有回答,流利地報傳情報網得知的消息。
  李景隆低低笑了笑:“真是巧,也罷,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吧。沒準,鳳陽山裏還能尋到珍品奇蘭。”
  錦曦得了父親準許,雀躍不已,收拾行裝出了府門。
  南京前往鳳陽可走水路也可行陸路,錦曦不會鳧水,在府中池塘也差點淹死,決定走陸路。
  出了南京城,她就知道身後有人跟著。回頭緊隨的兩名侍衛,知是父親安排,她不忍讓父親擔心,也不說破,任侍衛跟在身後。
  她打馬出了城正高興地東張西望,遠遠瞧見路邊茶亭裏坐著伸長了脖子的珍貝,呆了呆,歎了口氣縱馬前去。
  “小,少爺!”珍貝機靈的改了口,紅著一雙眼睛迎上來。
  錦曦瞧了眼珍貝,也改作男裝。舉止間卻無半分男兒氣,不覺失笑:“我說珍貝,你換男裝幹嘛?怎麽打扮也不像。”
  “可是,少爺,你是男裝啊!”
  “你回去,這一路我是走到哪兒黑在哪兒歇,你不是習武之人吃不了這苦的。”
  珍貝低下頭,眼淚就下來了:“是少爺叫我跟著你的,若是回去,少爺會打死我……”
  錦曦知道肯定是大哥派了珍貝前來,本不想帶她走,聽珍貝這麽一說,心又軟了。她知道珍貝愛慕大哥,唯大哥之命是從,若真的不帶她,真怕大哥生氣。她想了想道:“你跟著我也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我倆結伴出遊時,少爺是你,侍從是我。”
  “這如何使得!少爺隻是擔心小姐出門在外無人照顧。”珍貝反對。
  錦曦笑了笑說:“聽我說完,你扮男人不像,被人看出是女的也無妨,我就是你的侍從兼保鏢,若是被人識破身份,你就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我還是待從。我會騎射,做侍從正合適。你從小呆在府中,可沒在外吃過苦頭,正是小姐模樣。跟我就答應這點,要麽,你就回府。”
  珍貝權衡半天,與其回府被公子訓斥,還不如緊跟了小姐。便點頭回意。
  兩人換過衣飾上馬南行。
  錦曦側著問道:“珍貝會騎馬,會武藝麽?”
  “會騎馬,是少爺教的,可是武功卻是不會。”珍貝老實的回答,心裏還是有幾分不安,“小姐,這樣行嗎?珍貝怎敢委屈小姐做侍從。”
  “我叫非蘭,謝非蘭,夫人的遠房親戚,當然也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護送表妹回老家鳳陽,因為出行,所以你改做男裝,明白了嗎?”錦曦笑著說,眼珠一轉又道,“當然,非蘭自小與你已有婚約在身,親密無間,你傾心於表哥非蘭,對我好點也正常。”
  珍貝終於反應過來:“小姐,啊,非蘭,嘿嘿,這樣一來就算我扮得不像也沒關係了是麽?”
  錦曦微笑不答,揮鞭一指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珍貝,女子亦應有此豪情,難得出府自由自在,你別想著我是小姐,你是侍女,好好看看風景便好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走吧!”
  “可是小姐,珍貝那有你讀的書多,隻不過識得幾個字罷了。”珍貝嘀咕道。
  “嗬嗬,女子無才便是德,珍貝,全是這被這話害的!你是在府中呆得久了,不知外麵天地的寬闊,別想那麽多了,難道你不想吃這沿途的美食,不想看這沿途的風景?”
  “嗯,小姐,出了府覺得空氣都新清許多。”
  錦曦笑道:“走吧!小姐!記住,以後喚我非蘭就好。”
  “那我叫什麽?”珍貝傻傻問道。
  “你還叫珍貝啊,女兒家的名字怎可隨便示人?不答便是。”錦曦咯咯直笑,一挾馬腹跑了起來。
  兩人也不趕路,直到傍晚時分,才到秦淮河邊的頂山鎮。
  “過了秦淮河再行十裏就入安徽境內。今日天色晚了,就在這鎮上打尖休息吧。”錦曦與珍貝催馬進了鎮子。
  頂山鎮不大,卻也繁華齊整。因靠著外秦淮河,往來船隻靠岸打尖,小鎮客商往來,生意甚是紅火。
  最大一家福寶客棧位於鎮東頭,是上百年曆史的老字號。小二眼尖眼見錦曦和珍貝身飾華麗,相貌不凡笑嗬嗬的迎上來道:“兩位公子住店麽?”
  “住店,有上房麽?兩間!”
  小二看了二人一眼,瞧出珍貝衣飾華麗,臉小嬌柔,目光落在珍貝腳上,見一雙皂靴鬆鬆穿著,這時但凡大家閨秀或稍有條件的女子都以三寸金蓮為榮,皇後馬氏未纏足已被天下人笑話,心裏便明白珍貝必是女扮男裝,繡鞋外再套了皂靴。
  錦曦卻因從小養在山上,還是天足。小二以此為憑,認定了這二人一男一女,懂事地也不說破,笑道:“上房隻得一間,別的是下房,就要委屈公子了。”這話卻是對著錦曦說的。
  珍貝一急,張口欲說,錦曦已用眼神止住她,含笑道:“煩請小二哥帶路,我們的馬兒記得喂黑豆精草。”手上已遞過一錠官製的小元寶。目光看著隨後而來的侍衛,那兩人極為懂事,裝做不認識錦曦與珍貝,拉了馬自去尋小兒住店。
  錦曦微微一笑,不討厭就行。
  進了房珍貝便急道:“小姐,還是我去睡下房吧。”
  錦曦“撲哧”笑了:“我不能和你一起住在上房麽?要兩間房就一定要去睡啊?笨!”
  珍貝一呆,嗬嗬笑了,“小姐,我怎麽覺得你在府中柔弱得緊,怎麽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呢?”
  錦曦笑著不答,見珍貝收拾停當便下樓吃飯。
  樓下已坐了不少人,見樓上走下兩位錦衣公子。一人秀氣玲瓏,一人玉麵含俏,不覺多看了兩眼。
  珍貝臉一紅,低下頭走到邊上坐下。錦曦大聲喊道:“小二!”
  “來嘍!”小二已吃驚過一回,心中得意識破了珍貝身份,興衝衝跑過來服侍,“公子想吃點啥?”
  “初來貴地,有什麽拿手招牌菜上幾樣就好,不要酒了。”
  “好嘞!鳳尾蝦排,紅鬆鱖魚,翠湖香藕,素三樣上嘍!”小二輕快地報了菜名,不多時菜便上桌。
  錦曦在山中喜食素,看到翠湖香藕是雪白的素藕襯在黃瓜上,青白二色相見,顯露一股清新之意。吃了一片在嘴裏,微甜酥香,香糯入口即化,錦曦不由得嘖嘖稱讚。
  “謝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珍貝一驚,挾住的蝦排掉了下來。
  “謝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珍貝一驚,挾住的蝦排掉了下來。
  錦曦放下筷子神色不愉,頭也未回地說:“你家主人是何人?”
  珍貝看到來人長得凶神惡煞,臉上似有怒意,心裏不免害怕,張口道:“非蘭……”
  錦曦埋怨道:“瞧把我家公子嚇得,有表哥在,不用怕。”這才回頭道,“這位爺請了,敢問你家主人是何人?”
  來人身形高大,古銅肌膚,濃眉大眼,穿著緊身衣靠一副侍從打扮,極是有禮:“我家主人認得謝公子,道即是有緣相遇,所以想請公子移步。”
  錦曦暗想,是誰呢?認識她是謝非蘭的不過那幾位親王和李景隆,她一個也不想結識,笑了笑說:“煩請轉告你家主人,非蘭有要事在身,我家公子也不習慣與陌生人同桌吃飯,好意心領了,等非蘭陪我家公子用餐後再行拜見。”
  來人一怔,目光看向珍貝已有所悟,抱拳道:“在下這就回稟主人。”
  等他離開,珍貝已沒了胃口,擔心的說:“非蘭,會不會惹出什麽事來?”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說:“膽子這麽小,你跟著出府幹嘛?明天回去吧。”
  珍貝嘟了嘴不吭聲,生怕錦曦真趕她回去。
  “來,多吃點,明天過了河,咱們還要趕路。”錦曦重新挾了隻蝦排給珍貝。
  一個慵懶而冷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謝公子好大的架子,這又是陪何家小姐呢?”
  錦曦哀歎一聲,這是怎麽了,怎麽又碰見他了?他不在南京城裏好好呆著,跑這個小鎮上來幹嘛。
  她迅速用筷子在桌上畫了個燕字,對珍貝使了個眼色。珍貝一怔,嘴一翹,筷子啪的一聲敲在桌上:“非蘭!吃個飯也不清靜!不吃了!”
  錦曦趕緊作揖賠笑道:“表哥不好,等會兒給你買零嘴,要不,再送幾樣小菜回房再吃?”
  珍貝哼了一聲,不理錦曦,更不瞧燕王扭身就往樓上走。錦曦跟在身後嘴裏不住的討好,偷空對燕王苦笑一下,抱拳行禮,剛想開口,聽到珍貝一聲嬌吒:“你不陪我啦?”
  錦曦馬上回頭露出一臉諂媚:“陪,怎會不陪。”緊跟兩步伸手扶住珍貝伸過的手。上了兩步樓梯回頭對燕王聳聳肩,無奈之極。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眉頭緊皺,身邊侍從已呼喝起來:“豈有此理,見著我家主人竟敢如此無禮!”
  坐在角落的兩名侍衛身子一動。錦曦目光已掃過去壓住兩人,她一揖到底:“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
  “非蘭!”珍貝回頭怒氣騰騰,“不準道歉!打撓本小姐吃飯還賠禮?這些人無禮之極,不必理會,回房!”
  她站在樓梯之上,頭驕傲地抬頭,滿臉不高興。絲毫不隱瞞自己是女扮男裝。
  錦曦一愣,焦急地說道:“表妹,他是……”
  “在下燕四,敗了小姐興致,因與謝公子相熟這才冒昧相邀,小姐沒吃高興,心情不好也是自然,不如由在下做東,重整酒席與小姐賠罪可好?”朱棣含笑地望向珍貝。
  他打什麽主意呢?錦曦心中轉過數道彎,見朱棣一身銀素絲綢衣長衫襯得身形修長雅致,劍眉修鼻,嘴若菱角,鳳目飄出魅惑的笑意,比起穿著行龍蟒袍另顯出種書生氣。
  她側過頭看見珍貝對朱棣的風采看愣了,知道朱棣不願當眾暴露身份,當下有了主意,低聲懇求道:“這位,燕公子最愛交朋友,表妹……”
  珍貝心中稱讚燕王一表人材,也看明白了錦曦意思,神色一整嬌滴滴地說:“即是如此,容我整過妝容,非蘭,扶我!”
  錦曦趕緊扶著她往樓上去。
  朱棣聽到珍貝的聲音,背上的汗毛瞬間炸起,情不自禁想起當日燕王府花園中的一幕。在聽到錦曦呼她表妹時,他已明白珍貝就是那位魏國公府的千金。男裝打扮的珍貝秀麗玲瓏,臉上也無厚厚的粉妝,除了那股驕橫之氣,和王府花園中看到的臉卻是兩樣。朱棣被錦曦摔了一跤懷恨在心,又對珍貝的兩張臉產生的興趣,背負了手,不動聲色地看著兩人上樓。
  一進房兩人就吃吃笑了起來。
  “小姐,我還化那麽濃的妝麽?”珍貝笑道。手卻不停,換過衫裙,又敷上厚厚的粉底。
  錦曦忍住笑提醒她:“你已聽說他是燕王,記住你上次在王府花園裏的表現,惡心他,包管他再不想糾纏咱們。”
  想到燕王對珍貝避如蛇蠍的模樣,錦曦就樂。她拉開房門故意大聲說:“表妹,非蘭在門外恭候。千萬別叫燕公子等久啦!”
  不多會兒,珍貝打開房門,香風撲麵而來。
  “阿嚏!”錦曦揉揉鼻子,被濃鬱的脂粉香熏得後退一步。屏住呼吸扶住珍貝低聲埋怨道:“你怎麽受得了?”
  珍貝高抬著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大少爺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燕王看上小姐,這算什麽?!”
  錦曦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哥怎麽迷惑了珍貝,讓她死心塌地。
  朱棣身邊侍從前來引路,看到珍貝頭迅速看向一邊:“兩位這邊請。”
  簾子掀起,珍貝碎步走進去,輕身福了福嬌聲喊道:“不知是燕王殿下,殿下恕奴家無禮了。”
  朱棣側頭避開撲來的香風,沉聲道:“起來吧。”
  “啊,多謝殿下,”珍貝站起想也不想坐在朱棣身側,雙目含情,盯著朱棣再不移開。
  朱棣微微往後一側,屏住了呼吸。
  隻聽珍貝驚喜地說道:“奴家與殿下真是有緣呢,回老家鳳陽竟在這裏也能遇著,上回在王府中,啊!奴家好喜歡燕王府的花園……”
  “阿嚏!”朱棣打了個噴嚏,隻覺得胸悶氣短,不能張口呼吸。
  珍貝急道:“殿下可是傷風了?非蘭,快請大夫!”
  錦曦肚子都快笑爆,故意露出尷尬地神色說道:“表妹,你,你太香了。”
  “什麽話!”珍貝一拍桌子,看了錦曦幾眼,再掃過朱棣的表情,捂臉大哭起來,“表哥你居然當著殿下的麵這樣說我,我,我不想活了……”轉身掩麵衝出了房門。
  錦曦緊張地站起來,對朱棣抱拳賠禮:“我這表妹被寵壞了,殿下息怒,非蘭得去哄哄她!”一個閃身就追了出去。
  兩人從進門到出門不過片刻工夫。朱棣被珍貝的脂粉香熏得頭暈腦漲,快步走到窗邊大口的吐氣,頭被河風一吹,這才清醒過來。
  他心裏暗暗發誓,這個魏國公的千金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怎麽換回女裝就成這樣了?男裝倒還清爽。”燕七小聲的嘀咕著。
  朱棣心中一震:“你說什麽?”
  “主公,你不找謝非蘭的麻煩了?”
  “剛才你嘀咕什麽?”
  燕七一愣,馬上回道:“屬下說,哪位魏國公府的小姐,怎麽一換女裝就這樣?男裝倒還清爽。”
  “哼!”故意捉弄我是吧?朱棣恨得咬牙,眼中開始閃爍著算計,“她們住哪間房?”
  “小姐住天字三號房,謝公子住和字七號房。另有魏國公兩名侍衛住和字六號房。”
  “隻有兩名侍衛嗎?”
  “是。”
  朱棣笑了笑:“魏國公還真是心細,知曉本王會明走水路實走陸路,隱瞞身份暗訪各地災情,竟放他女兒前往鳳陽,魏國公千金竟隻派了兩個侍衛和一個謝非蘭貼身保護。算得可真準,老狐猩!還真遇上了。傳令下去,備船,叫燕十一擄了魏國公千金上船走水路。本王倒想看看,謝非蘭怎生向魏國公交待!”

  難解蘭意孤鴻影
  錦曦本打算與珍貝住在天字號房內,又擔心被朱棣看出端倪,隻得再三叮囑珍貝關上房門回到和字號房休息。
  左右瞧到沒人,錦曦飛快地進入和字六號房。
  “見過小姐!”
  “做得很好,今日遇到燕王之事不欲聲張,跟在後麵就是,往後都同今日這樣!明白了麽?”
  兩名侍衛隻負責錦曦安全,當下連聲答應。
  是夜,燕十一輕輕鬆鬆便擄走了珍貝。
  錦曦總覺得不安,一大早就去尋珍貝想趁早走人。在門外敲門良久不見動靜,心已慌了,一腳踹開房門,房間裏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一封留書:“明日午時,帶黃金百兩鎮外鬆坡崗贖人。”
  她盯著留書看了良久,心中起疑,真是綁匪幹的?難道這福寶客棧中有人真把珍貝當成了自己?所以綁票勒索金銀?
  “謝公子!”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吃驚地站在房門口。冷冷瞥去一眼道:“四皇叔,大小姐被賊人擄走,非蘭這就要去鎮外鬆坡崗尋人,告辭!”
  “等等,本王與你一起去吧,魏國公乃朝中重臣,本王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錦曦狐疑地看著朱棣,見他一臉嚴肅,不覺脫口而出:“真的不是你做的?”
  朱棣不悅地說:“豈有此理!”
  錦曦歎了口氣說:“四皇叔見諒,我心神大亂,而且……也無黃金百兩。”
  朱棣忍不住笑了,負手悠然道:“黃金本王可以借你,如果你需要的話,不過,本王想沒這必要,隻想見識一下是何人在本王眼前公然擄走魏國公千金。”
  他心中有數,燕十一已和珍貝好好呆在船上正向鳳陽進發。這個留書之人顯然是另有其人,想引謝非蘭前往。朱棣起了心要教訓謝非蘭,又被留書人引出了興趣,當然要一起前往。
  “如此先行謝過四皇叔,魏國公出行前再三交待非蘭保護小姐安全,唉!”錦曦將錯就錯,心想多了朱棣和他的侍衛總不是壞事。也不再瞞著朱棣,喚上魏國公府的兩名侍衛同去鬆坡崗。
  鬆坡崗位於頂山鎮上遊,遍植青鬆,遠望青翠欲滴,走近見飛瀑泄下,鳥語山幽。朱棣叫上了燕七帶了四五名侍衛同去。
  一行人來到鬆坡崗絲毫沒有察覺氣氛詭異,錦曦暗道,這賊子選的好地方,若不是心中掛記著珍貝,倒也是一處遊山的好去處。
  “謝公子,是本王錯怪於你了,你真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不然,魏國公也不會將女兒托付與你。”
  “四皇叔明鑒,非蘭不敢欺瞞。”
  她一口一個四皇叔,朱棣聽了極不舒服,想想錦曦跟著朱守謙這般稱呼又實在找不出錯。自己不過比她大兩歲而已,臉一板:“謝公子不必跟著靖江王稱呼本王,親朋好友多了去了,難道本王的親戚也這麽多?”
  錦曦本來就是故意的,見朱棣不爽,那一掌之仇便也淡了,笑著說:“是,四殿下!”
  不多時已走上鬆坡崗,見地形如饅頭隆起,中心一大塊空地隻生得些低矮雜草。錦曦下了馬四處打量,見一端是懸崖臨水,四周鬆林密集,不見人影,不覺奇怪。沉聲大喝道:“何方賊子,謝非蘭應邀前來!”
  風吹過,鬆林發出沙沙聲響,朱棣倒也不慌,就想看看是什麽人。
  錦曦暗暗戒備,不見珍貝,那麽就是故意引她前來的了,會是誰呢?
  鬆林中潛伏著一群黑衣人靜心屏氣地看著空地中的幾人。
  為首之人身穿青衫長袍,眼中露出複雜神色,目光看過錦曦再移到朱棣身上。錦曦身形嬌小,男裝麵如寇玉,帶著英氣。朱棣瀟灑倜儻,站立如鬆。他凝視良久終於一咬牙道:“殺了朱棣與他的侍衛!生擒謝非蘭。”
  一聲令下後,鬆林中箭枝飛出直取朱棣。
  破空聲呼嘯而來,燕七大聲驚呼道:“殿下,有埋伏!”
  隨意箭枝射出朱棣身邊發出幾聲慘叫,已有侍衛中箭倒下。
  朱棣長劍出手拔開箭枝,見箭來的方向全衝著自己與燕七,不覺大怒:“謝非蘭,你竟敢勾結賊子暗殺本王!”
  錦曦氣結,又不是自己叫他來的,居然又算到自己頭上,此時顧不得和朱棣爭辯,身形一展護到了二人麵前喝道:“有武林高手,你倆先走!”
  “走不了啦!”笑聲四起,林中躍出一群黑衣人,攻向三人。
  錦曦揮動手中長劍,與燕七和侍衛護著朱棣往後退去,黑衣人似乎對錦曦有些顧及,見她擋在二人麵前未免攻勢緩了一緩,但來者人多,他們寡不敵眾,邊打邊退,已退向山崖一側。
  這時林中飛出連珠羽箭閃電般射向朱棣,錦曦想也沒想擋在朱棣前麵前,手中長劍護得密不透風。
  “好毒的箭,這種箭在箭簇上裝有狼牙倒勾,中箭之人若不及時取出箭頭,會流血不止,看來,真是有人想要置朱棣於死地了!”陣陣煞氣從朱棣身上暴出來,錦曦偏頭瞧過,見他鳳目泛起一股戾氣,神色森冷,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主上,燕七和侍衛斷後,你與謝公子跳崖逃生!”
  燕七和眾侍衛已狀如瘋虎,大吼著撲向黑衣人,不要命的築起一道人牆,勇猛不可擋,生生逼退了黑衣人的攻勢。
  朱棣見機行事,猛的拉住錦曦胳膊奔上山崖。
  黑衣人見他們突出重圍又苦於被燕七糾纏正不知所措時,林中響起陣陣箭枝破空襲來的風聲,連珠式地射向奔跑的朱棣,這次竟連錦曦也不放過,一並籠罩在箭雨之中。
  “快走!”錦曦大吼著讓朱棣離開。
  “要走一起走!”
  “那來這麽多廢話!”
  錦曦心急,見朱棣端出一副要拚命的樣子,婆婆媽媽惹人討厭,一腳踹出正中朱棣的屁股。
  他一個踉蹌腳步不穩直直地倒向山崖下,風裏隻傳來他不甘的吼聲:“你竟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愣了一愣正想笑,右肩一痛,已中了一枝箭,疼得她往後退了一大步,手一軟,長劍落地。
  燕七見狀不顧渾身浴血地奔跑過來,扶住錦曦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
  就在這瞬間,青衫長袍的蒙麵人從林中奔出,幾個兔起鶻落穩穩落在了山崖之上。河風猛烈,吹得來人衣袍烈烈作響。
  從這裏往下看,驚濤拍岸卷起浪花如雪,中有旋渦隱現,水勢湍急。錦曦和燕七還有朱棣早已不見蹤影,想來人一落入水中便被水勢衝向了下遊。
  青衫蒙麵人看了眼倒地受傷呻吟的侍衛,森森然地道:“不留活口!沿河搜尋,活要人,死要屍。”冷冷地吩咐完,來人負手背向眾人,眼中已露痛苦之色。
  聽到身邊腳步聲消失幹淨,四周恢複靜寂,他才緩緩拉下麵上黑紗,露出一張俊逸非凡的臉,赫然正是李景隆。
  “錦曦,你真的會死麽……”他親眼看到錦曦中了他的狼牙附骨箭。李景隆怔怔地看著山崖下的河水,突然一個縱身也跳了下去。
  燕七一手拉著錦曦,仗著水性好,一邊順水往下遊飄,一邊掙紮著靠岸。
  錦曦已痛得麻木,加上不會鳧水。任燕七帶著她隨水漂流,意識漸漸模糊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隻手把她從水裏拖了出來。一個聲音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錦曦暈暈沉沉地睜開眼,瞧見李景隆渾身是水,臉上焦急莫名,她張張嘴想喊他,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啊!”錦曦被痛得驚醒。
  李景隆站在床頭,手上拈著一枝帶血的羽箭,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一邊給她包紮一邊說:“箭取出來就好了,養個十天半月就行。這傷藥極有效,不會落下疤痕。”
  錦曦這才發現肩膀全露在外麵,臉一紅,知道要取箭頭隻能從權,眼一閉不吭聲了。為什麽又是他救了她?他為什麽這麽巧出現?一連串問題衝淡了錦曦的傷感。
  給她包紮好傷口,李景隆拉過涼被蓋好錦曦才長舒一口氣道:“還好及時。錦曦……痛嗎?怎麽會弄成這樣?”
  錦曦失血過多,很是疲倦,又羞於見他,閉著眼沒有回答。
  “你,你休息會兒,沒事了。”李景隆也不多說,站起身走了出去。
  沒事了麽?朱棣怎樣了?燕七呢?錦曦腦中充滿了種種疑問,鼻端又嗅到了蘭香。
  她緩緩睜開眼,旁邊幾案上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靜靜地吐香。錦曦眼前又冒出往日情景,輕若不聞地歎了口氣,所有的疑問都得養好傷再說,她靜靜地睡了過去。
  李景隆走出船艙,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艙房,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明明狠了心下令要取她性命,從水中撈起她時又心慌意亂,見她傷勢沉重,隻恨自己怎麽會用附骨箭。
  “錦曦,不要怪我,我不過是接到消息想來看看你,誰知瞧到燕衛擄走你的侍女,這才起意布局。若不是朱棣要跟著你來,我隻想見見你的……你為什麽要擋在朱棣麵前,為什麽要拚死護他?你真讓我痛心!”他望著天際喃喃自語。眼睛中充滿了嫉妒的怒火。
  朱棣水性極好,跳崖之後沒多久便上了岸,摸出貼身荷包裏藏著的信號放出。不多時,燕衛便尋了過來。
  “沿河查找!”朱棣下了令,顧不得渾身水濕,帶領人馬飛奔回鬆坡崗。林間空無一人,除了地上的血跡連一支箭也沒尋到。
  “主上,清理得很幹淨,是訓練有素之人。”
  朱棣邁步走到山崖上,風吹過,烈烈卷起他的衣襟。心中後悔異常,不該小覷了這批賊子,隻帶燕七一人前來。
  疑問在腦中盤旋,謝非蘭與燕七是被擒走還是跳了崖呢?是何人布了這個圈套要置他於死地呢?如果自己不陪謝非蘭前來,那麽,這個圈套就是針對她而不是自己。然而當時分明黑衣人想置於死地的人是自己和燕七。是看到自己來了臨時改了主意還是對他的行蹤了若指掌篤定他會前來?會是什麽人呢?
  朱棣想了良久,突問道:“淮河水災,賑災之事太子早已布置下去,情況如何?”
  “主上,這事是太子親為,莫非中有蹊蹺?”燕五大著膽子猜測著。
  燕五一席話讓朱棣微皺了眉,皇上令他視察災情,如果嚴重,免受災之地三年賦稅,難道,真是太子借賑災中飽私囊,怕他此行查出個中貪贓枉法之事?可是這樣不免太過顯眼。而太子親自操辦之事,為何父皇又要令他前往巡視呢?
  “集結船隊,亮出旗號,通令各地官員。本王要明察!”朱棣沉聲下令。
  “主上,這麽一來,不是查不出……”
  朱棣轉身嘲笑疲道:“你以為咱們的行蹤沒被人發現麽?與其這般隱蔽著身份給人以可趁之機,倒不如亮在明處,奉著皇令弄得熱鬧點。不過,燕五,你另帶人先本王一步前往鳳陽吧。”
  燕五眼睛一亮,恭敬地說:“遵令!”
  “叫燕十一好生送魏國公千金去鳳陽皇城安置,不要露了行藏。”
  “是!”
  朱棣這才換下濕衣,記掛著燕七與謝非蘭,隻求上天保佑他倆平安無事。
  上了船沒多久,去找人的燕五就傳書前來:“岸邊發現燕七屍體中箭而亡。謝公子不知下落。”
  朱棣大驚,燕七斃命,謝非蘭呢?難道……一瞬間,謝非蘭馬上的英姿,兩人的過節,今日他拚死相護的情景一一浮現心頭,難道,那個粉雕玉琢的人兒就此丟了性命?他心裏一急,狠狠地將燕五傳書揉成一團,冷聲道:“傳令下去,沿途設哨,搜尋謝非蘭!”
  錦曦一覺醒來,精神好了許久。她勉力撐起身體,右肩驀得傳來一陣刺痛。“嘶!”她痛得吸氣,門一動,一名侍女走進來,見錦曦坐了起來忙放下手中的藥碗道:“小姐,別亂動,小心傷口裂開。”
  錦曦一愣,這才發現長發披散下來,身上僅穿著一件肚兜,臉刷的就紅了,訥訥問道:“是你幫我換衣的麽?”
  “是雨墨,”侍女笑著回答。
  錦曦暗暗鬆了口氣,微笑著說:“謝謝你,你的名字很好聽,雨墨。”
  “是麽?公子說,雨墨是種蘭,花呈碧綠,上有斑點,像雨點似的。”雨墨輕聲說道,一絲笑容在眸子裏如花綻放。
  “哦?你家公子是不是給身邊人都取以蘭名呢?”
  雨墨幫錦曦披上衣衫,細心地為她挽起男子發髻:“小姐何時才會女裝示人呢?男裝瀟灑,女裝肯定更漂亮,雨墨給小姐收拾好,就把藥喝了吧。”
  錦曦見雨墨不肯回答她的話,眼珠一轉又道:“想必李公子府中所有的侍女都是以蘭為名吧?”
  “隻有公子信任喜愛之人才會賜以蘭名,公子身邊最信任的侍從叫銀蝶,那也是蘭的名字呢。”雨墨驕傲地說。
  “哦,這樣啊,那你家公子最愛什麽蘭呢?”
  雨墨目光轉向幾案上的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歎了口氣道:“小姐不知道麽?自然是幾案上那盆蘭了,公子以前猶豫不決,前些日子突然為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取了名字叫非蘭。”
  非蘭?他,他始終不能對她忘情麽?錦曦怔忡地想著,臉上飛起紅暈,一絲甜蜜油然而生。這一瞬間,她幾乎就想不管不顧李景隆是什麽人,隻要他待她好便罷。
  雨墨在她身後沒瞧到錦曦神色異常,自顧自笑著地說:“公子常說,他喜歡蘭,所以隻要是他身邊親近之人,都冠以蘭名。以前啊記得公子從山中得了一盆仙荷青蘭,取了名叫落影,後來聽說與落影樓的落影姑娘同名就送她了。”
  落影?錦曦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笑道:“隻要是你家公子賜了蘭名的人都是他親信之一人,雨墨定是極得你家公子寵愛了。”
  “那當然,府中一百多侍女,能賜以蘭名的不過五人。”雨墨想起臨走時公子叫上自己,讓府中侍女們全嫉妒死了,忍不住就樂。
  門突然被推開,李景隆出現在門口,他似笑非笑地瞧著雨墨道:“雨墨與錦曦一見如故,錦曦,我把雨墨送來侍候你可好?”
  錦曦分明感覺到雨墨手一抖,木梳已卡在自己發間扯著頭發生痛。她吸了口氣,見李景隆臉色一變,已步入房中:“怎麽了?”
  “傷口有點疼。”錦曦按下心中疑慮,含笑著解釋,“多謝李兄救命之恩,錦曦應無大礙了。”
  雨墨福了一福,輕聲道:“雨墨告退。”
  李景隆慢慢走到床邊,端起藥碗溫柔地勸道:“把藥喝了,會好得快些。”
  錦曦輕皺了下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李兄,在救錦曦之時可見到錦曦身邊之人?”
  李景隆故作驚詫的瞪大眼:“還有人麽?我這就吩咐下去,好好找找。”
  錦曦見狀不覺歎氣,她暗運內力,覺得沒有大礙就要下床。
  李景隆伸手阻止她:“錦曦不用著急,再養上幾日再說。”
  “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擱。”
  “你現在傷還未好,也不宜出行,有何事,景隆自當效力。”李景隆淡淡地說道。
  “府中同行侍女被擄,錦曦著急想探聽她的消息。”錦曦暗自盤算,朱棣遇刺茲事體大,不宜宣揚,不管他是否平安,自己心中還是珍貝更為重要。便隨口編了個謊言告訴李景隆自己與侍女同行,結果遇到賊人,那人武功高強,射傷了自己還擄走了珍貝。
  李景隆鬆了口氣,目光看向錦曦,心又跳了起來。聽錦曦這般解釋,他就明白她不欲張揚朱棣遇襲一事,她的侍女被擄又的確屬實。
  李景隆嘴邊掠起一抹笑容,眼前這個女子遇事不慌不忙,說話真真假假,她一如當日效外比箭時給他的印象,心機不淺。
  想起錦曦還蘭斷情,拚死護著朱棣,他心裏的火騰的就升了起來。
  他生怕燕王立她為妃,著急請人上門提親,被徐輝祖斷然拒絕。想起太子看錦曦的眼神,李景隆明白朱標在徐輝祖的鼓吹下看上了錦曦。他不惜用落影去轉移開太子視線。在這時魏國公讓錦曦去鳳陽,徐達的心意已明明白白。魏國公想把她許給燕王,徐輝祖斷然拒婚想讓錦曦嫁給太子,錦曦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他的。
  想到此處,李景隆心中一痛,凝視著錦曦緩緩開口道:“錦曦,我舍不得別人辱你半點,滅了玉棠春。你夜入蘭園不外是想知道誰救了你,自從知道謝非蘭便是徐錦曦,你可知道我日日去你府中看你,看你在園中讀書,在繡樓繡花,我看著你一顰一笑已把你刻在心上。燕王壽宴,你可知道聽說皇後與朱棣不喜歡你,我心中有多高興麽?我第二天就請媒人去提親,錦曦,為什麽,為什麽要拒絕我?”
  錦曦低下頭來,與李景隆相識至今的情景曆曆在目,他護著她,對她好,她不是沒有動過心。嘴裏泛出苦澀,她低頭輕聲道:“我本以為你不是那樣的人,多情公子隻是你現與世人的外表,可是……你並非真的隻是空留了個外表,不是麽?”
  “你在吃落影的醋麽?”
  錦曦抬起頭,雙眸清亮,神色堅定異常:“當時我便說過,你以後想說,就不必再說了。我豈會與一株蘭花爭風吃醋。”
  雨墨喜滋滋的情不自禁泄露了蘭花的秘密。錦曦感激李景隆用落影轉移開太子視線,此時卻突然明白了,落影是李景隆的人,是他的一步棋!他可以不動聲色滅了玉棠春,說是為她,又怎麽不是在為落影當花魁掃清障礙?
  他送落影給太子,是解她的圍還是接近太子?錦曦越想疑惑越多,靈台越發清明。如果說當日李景隆的溫柔與送蘭的深情讓她青澀的心有了心動的感覺,就算雨墨無意透露蘭之秘密時她也覺得心動。然而轉眼之間,錦曦的心便墜入了穀底,李景隆越發琢磨不透。
  她對他的感覺,有甜蜜心動也有恐懼和害怕。
  “錦曦並未許諾過公子什麽。”她慢慢的開口道。
  李景隆望著錦曦,她膚如青瓷,眉若修羽,垂眸時兩排鳳翎似的黑睫,微翹的鼻子,淺粉色的雙唇,他突然想起藏身樹上見到她的如瀑長發。一衝動走到床邊,抬手便拂散了剛梳好的發髻,黑發傾泄了滿肩。
  錦曦微張著嘴吃驚他的舉動。
  他猛地站起,眼中露出傷痛之色。他連她都可以殺,他本以為他的心已硬逾鐵石,可是見她跳下山崖卻為她心急,為她心疼,為她生恨。李景隆癡癡地看著她,俊臉板著,雙瞳顏色漸深,像兩粒晶石閃爍著憂傷的光。他一字一句地說:“既然無意,景隆也不願勉強,再養幾日,我便送你離開。”
  李景隆走後,錦曦才感覺房間內壓力一鬆,她抬起頭,目光觸及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想起雨墨所說已命名為非蘭,又歎了口氣,說不出是喜是憂,是酸是甜。
  再過得些日子,船行進淮河。錦曦傷勢漸漸地好了。也不知道李景隆用了什麽秘方,右肩處隻留淡淡的紅痕。
  雨墨再來侍候她,已變得沉默,服侍完她便告退,再不多說一句。錦曦沉浸在自己的思索裏,也不再多問。
  偶爾步出船艙再遇到李景隆,他淡淡地問問錦曦傷勢如何,再不談別的。
  船不大,處處布置精巧,錦曦閑來無事,時常四處走動。李景隆也沒告訴她哪兒能去哪兒不能去。錦曦閑步便進了書房想找兩冊書消遣。
  她翻著書聽到艙外有腳步聲朝書房走來。便站了起來想打個招呼,突聽到兩人一前一後走至艙門前正說著:“燕十一擄走一女子,據說是魏國公府千金……”
  錦曦一驚,自然地隱在了幃幔後麵。
  艙門被推開,進來兩人,一人道:“公子,接下來要怎麽做?”
  李景隆想了想道:“消息可屬實?”
  “絕對屬實,隻是不知燕王為何要擄魏國公府千金,且在第二日,有線報說鎮外鬆坡崗燕王被襲,小姐也是那時受的箭傷。”
  “燕王擄走了珍貝?沒道理啊,珍貝頂著我的身份,好歹也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錦曦一掀幃幔走了出來。
  “你先下去。”李景隆吩咐下屬退下。抬步走到錦曦麵前道:“下人探報,擄走你同行侍女的是燕王標下親衛之燕十一。至於為何就不得而知了。”
  錦曦再鎮定也為這個消息感到震驚。如果是朱棣擄走珍貝,那麽房中的書信又是怎麽回事?這一切都隻是朱棣的苦肉計?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錦曦想不出朱棣這樣做的原因。回想當日情景,鬆坡崗一戰絕非演戲。
  她沉思的時候,李景隆突寒著臉道:“錦曦原是這般不信任景隆!”
  錦曦臉漲得通紅,雖然拒絕了李景隆,她也能感覺他對她總有著特殊的情感。“不是,隻是想燕王遇襲是大事,所以才隱瞞,對不起!”
  她瞧到李景隆隱忍地笑了笑:“算了,錦曦心中沒有景隆,不說也是自然。”
  “不是這樣的,你,一直待我好。這條命也是你救的,錦曦實在慚愧。”
  李景隆怔了怔,溫柔地說道:“原本是景隆自然而為,不應圖報的,隻是,我……”
  他目中似輕輕燃起了一點火焰。錦曦瞧得一愣。
  一抹笑容從李景隆嘴邊飄起,他伸手抬起錦曦的下巴,喃喃道:“錦曦,我怎麽又控製不住自己了呢?”
  他的聲音沉沉的如海底的香木,發出醉人的味道,錦曦覺得頭有點重,思維如煮開的漿糊,慢慢地變粘稠,慢慢地轉不動。瞬間,一個輕輕的吻如羽毛般撫過她的唇,帶著一點涼意,微微的癢。
  她睜大了眼看著他,看著他雙眸中自己的影子如水波蕩漾。
  “非蘭,隻做我的非蘭可好……”帶著蠱惑的聲音與他的唇正要印上她的。
  雨墨的話在耳邊響起,落影原也是他的蘭,錦曦一抖,猛然清醒推開他,奪門而出。
  李景隆呆住,恨恨地一掌拍在書案上,俊臉上閃過一絲怨恨。手拂過書案上的機關,地板上翻出一道暗門,他閃身而入。
  下麵是底艙密室,雨墨跪著,見李景隆進來,輕咬著唇拉開衣袍,雪白的背上密密印著鞭痕:“公子!”
  李景隆冷冷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的雨墨幾時變得這麽多嘴了。”說著已取鞭狠狠的抽上了雨墨的脊背。
  雨墨低頭伏地發出一聲悶哼,痛得渾身發抖,背上再添一道血痕,印在雪白的背上分外奪目。
  李景隆揮過三鞭停住手,問道:“心裏可怨恨於我?”
  “雨墨不敢,是雨墨多嘴,雨墨再也不敢了,”說著,兩行淚無聲流下。
  “哼!是我帶你出來讓你得意忘形了麽?你忘記怎生得來雨墨之名的?”
  雨墨一震,顧不得上身赤裸,膝行撲到李景隆腳下抱著他的腿放聲痛哭:“雨墨知錯,公子,饒我這一回,雨墨再不敢多嘴!”
  李景隆一腳踹開她,狠狠地說道:“若不是錦曦見過了你,依蘭園規矩你早沒命了,每日三鞭便宜了你,回去之後,再把剩下的三十鞭補足了!”
  雨墨搗頭如蒜,知道已逃過一劫,連聲呼道:“多謝公子開恩,雨墨一定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李景隆眼裏露出一線譏諷,伸手抬起雨黑的臉瞧了瞧,突笑道:“雨墨,你喜歡徐家小姐麽?你就跟了她吧。三十鞭也就算了。你,還是公子喜愛的雨墨。”
  雨墨不知所措地看著李景隆。
  李景隆露出笑意,語氣變得溫柔:“非蘭不喜歡呆在我的蘭園,生在野地公子怕別人采了去,雨墨,你好好護著她。”
  “是,公子,雨墨定不負公子重望。”
  “過來。”李景隆輕柔地喚道。手一翻掌中多了一瓶傷藥,用手指挑出一團抹在雨墨的背上,用手掌細細揉化開。他悠然說道,“我家蘭園之中,從未有帶傷的蘭。以後不會落下痕跡的。”
  一股蘭香在艙房中飄散開來,背上一涼,雨墨隻感覺一雙帶著熱度的手力度適中的撫過脊背,帶來陣陣熱力與酸麻的感覺,口中不自覺地溢出細碎的呻吟聲:“公子……怎麽擔得起這麽好的傷藥。”
  “擔得起,魏國公府大小姐的閨中姐妹,自然是擔得起的。”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說。
  雨墨一驚:“公子可是要送走雨墨?”
  “怎麽?你不情願?”
  手在她背上停了下來,雨墨身子一僵,回身撲到他腿上哀聲求道:“公子別拋棄雨墨……”
  李景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當年便讓你選了一回,你願意做雨墨時便清楚蘭園的規矩,既是我的蘭,生如此,死,亦如此。”
  雨墨眼中爆出光彩,忍不住伏在他腿上哭了起來。
  李景隆輕撫著她的黑發,發如絹紗帶來絲滑的手感,他傷感地看著雨墨道:“從前我的雨墨可從來不敢懷疑,唉!”
  雨墨哆嗦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道:“但憑公子安排。雨墨隻求公子……”
  話未說完,李景隆已俯身吻住她,雨墨微喘著氣熱烈地回應著,兩隻玉臂已繞上他的脖子。然而李景隆並未繼續,停住了這個吻,歎道:“好一個梨花帶雨,海棠含春。”輕輕把衣衫給她披好,站起身道:“你是明白人,公子得不到的,絕對會毀了,也不會留給他人。”
  雨墨失望地看著他離開,突然間明白了一切。那位小姐,那位受傷後被公子從水中救出的人,原來就是非蘭。她一閉眼,晶瑩的淚順著臉頰淌落。苦笑著想,誰說蘭氣度高潔不與爭春,蘭也分凡品珍品。比起素翠紅輪蓮瓣蘭,雨墨落影都不過是草罷了。
  水天一色,兩岸青山隱隱,遠處一列船隊正在緩行,眼尖如他倆已瞧到旗幟招展處黑色的燕色迎風飄揚。
  錦曦穿著玉色長衫,頭發高束以玉環相扣。立在船頭衣袂飄飄,氣度從容。
  李景隆瞧了半響才走過去:“錦曦……”
  “李公子。”錦曦含笑一禮。
  “你一定要和我生分麽?錦曦,落影是很早……”
  “錦曦資質愚鈍,無法了解蘭之品性。以非蘭之名男裝行走江湖,非蘭,不是蘭的意思!”錦曦含笑打斷了李景隆的話,目光澄明,不帶絲毫情緒。
  李景隆被錦曦的有禮與平靜險些氣成暗傷,明明見她情動,此時的錦曦麵帶微笑,仿佛那天書房之事沒有發生過似的。止住胸膛內那股子不舒服,李景隆眼珠一轉展眉笑道:“錦曦,你是吃醋麽?”
  錦曦平平地道:“我說過了,不會為一株蘭花吃醋,何況,我早把你的蘭花還給你了。”
  李景隆笑容瞬間僵硬,心口掠過一絲不甘,他盯著錦曦,雙眸轉冷。“你是還給我了。,景隆送出之物卻斷然沒有收回來之理。”
  錦曦一愣,秀眉微挑,眼神轉冷:“你待如何?”
  李景隆卻是“撲哧”笑了:“嗬嗬,說出來就好了,景隆可不是胡攪蠻纏之人!”
  突然而來的轉變讓錦曦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才是真正的李景隆麽?喜怒變幻莫測。心裏歎息,她居然為了他動情!壓住心中的想法,誇張的拍拍胸:“李大哥嚇死我了,真以為你生氣了呢?”
  “嗬嗬,生氣,其實還是生氣的,因為,”李景隆一本正經地說,“錦曦,我喜歡你。”他恢複了平日現與人前的浮浪模樣,嘻笑著說:“燕王若知道非蘭是女兒身,你說他會不會被氣死?”
  “你想讓他知道嗎?”錦曦一驚,她已經被李景隆瞬息萬變的情緒弄頭暈頭轉向,前一刻怒氣衝衝,轉眼情意綿綿,這會兒嬉皮笑臉。
  “不,不想,我就盼著瞞著他一生一世才好,這樣他就永遠不會立你為妃。”李景隆毫不猶豫地說道。
  錦曦以為李景隆要拿此事要挾她,聽他這麽一說便側過頭瞧他。頓時陷入一雙深沉的雙瞳內。李景隆坦蕩地讓她盯著看,半響戲謔地笑道:“看夠了麽?我說的可是真話?”
  錦曦輕歎口氣移開頭,久久不語。
  “錦曦,我是認真的,可是你父親與你大哥一人中意燕王,一人中意太子,斷不會允我,可是景隆隻在意你的看法,你若願意,我帶你浪跡天涯也心甘情願。”
  李景隆真摯地說著。錦曦有點恍惚。長這麽大從沒有人對她這般表白過。還是她曾芳心大動的人。
  她怔怔地站著,河風吹拂,李景隆的情緒,她難分真假,良久才幽幽歎了口氣。

  燕王相約鳳陽行
  沒過兩日,遠遠的看到淮河上飄著繡著黑色“燕”字的大旗。
  “咱們快要靠上燕王的船隊了。”香風吹來,錦曦回頭,李景隆身著暗綠長袍,襯得人精神抖擻。
  不多時,船靠近,李景隆提氣報道:“曹國公府李景隆求見燕王殿下。”
  錦曦是頭回見著這種高三層的樓船,隨著距離的接近,她好奇地仰著頭欣賞樓船的壯麗。一張臉突然從樓船船舷邊探出來。朱棣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錦曦,嘴一扯,眉眼間綻放出奪人的光彩。
  錦曦看得一怔,見朱棣輕拍船舷,笑了:“謝非蘭,你居然還活著。”
  什麽話?錦曦翻了個白眼,心想,你居然也還活著。想著珍貝還在他手上,趕緊裂開嘴一笑。然後就看到朱棣眼中笑意更濃。
  這是錦曦第一次看到朱棣真心誠意的笑臉,狹長的鳳眼笑眯成了縫,斜飛入鬢的劍眉往上揚起,他開懷大笑著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錦曦想起他擄走珍貝還能笑得這麽張揚,突然就覺得脖子有點冷。借著船身滑過,她順勢低下了頭。
  朱棣身著白底繡五爪行龍袍外披同質罩衣,金冠扣頂,袖袍被風吹得鼓了,威嚴之氣畢露。他坐在華蓋下的椅子上喝茶,兩列燕衛紅黑樸服箭衣,威風凜凜立在他身後。
  李景隆與錦曦上了船,上前正欲行禮,被朱棣一把拉住:“不必多禮啦!能與故人相逢,本王很高興,”鳳目從非蘭身上意味深長的掠過,笑道:“景隆,你怎麽也往鳳陽去啊?真是巧!”
  李景隆笑嘻嘻地說:“王爺,景隆打算去鳳陽名山尋找珍品蘭花,沒想到竟意外在河中救起了非蘭。聽說王爺前往鳳陽巡視災情,就趕了上來。”
  “非蘭的傷可好了?”朱棣含笑朝錦曦走了一步,伸手就去拍錦曦的肩。
  李景隆此時也似無意的跨前一步,拱手擋在了錦曦麵前:“王爺,非蘭聽說殿下救回了他的表妹,心急的一個勁兒催促景隆趕上王爺的船隊。”
  錦曦趕緊接過話頭:“多謝王爺,非蘭一顆心總終落到了實處。對了,燕七大哥呢?”她始終掛念著護她跳崖逃生的燕七。
  朱棣笑容不改:“非蘭,見到你本王真的很高興,徐小姐現在中都皇城,不日就可相聚,燕七另有林事在身,不在船上。這一路行來,風景是好,卻少了朋友。走,景隆,今晚咱們三人好好聚聚。”
  說著,他一手拉著李景隆,一手拉住錦曦。大笑著朝艙中走去。
  李景隆麵色不變,邊走邊說笑話,眼神有意無意地瞟過朱棣拉著錦曦的手上。錦曦瞧著分明臉一紅,卻沒法掙脫。隻能安慰自己,現在是男子,這也不算失禮。
  朱棣一邊說笑心思轉過千百回。燕七死了,謝非蘭被突然要去鳳陽名山尋珍品蘭花的李景隆救了,救她的時候卻沒看到燕七,這中間又發生了多少事情呢?
  他一手一個,隻覺謝非蘭的手溫綿嫩滑,手骨奇小,與李景隆儼然有別。不經意的側頭望過,謝非蘭又無耳孔,再看腳下,絕無纏足跡像,難道他真是男生女像?但那隻手握在掌心綿若無骨,感覺極為舒服,朱棣心中一動,手握得更緊。直行到艙房門口放開了李景隆卻是牽著錦曦的手入席。
  錦曦擺脫不得,心想,要是被朱棣看出來是女兒身倒真是麻煩了,怎麽得了。
  席間三人坐定,仍是朱棣居中,李景隆與錦曦左右添陪末座。
  朱棣笑道:“景隆,本王救了你的心上人,你拿什麽來謝我?”
  錦曦一愣,想起李景隆上門求親之事,一下子變得極不自然。
  朱棣看在眼裏,便作恍然大悟狀:“原來非蘭年紀雖小,對你家表妹已心存愛慕,嗬嗬,景隆,不是我說你,你雖自命風流,人才卻不及非蘭了。我若是徐家千金,自然也是傾心非蘭的。哈哈!”
  李景隆於是誇張地歎了口氣說:“非蘭與表妹情真意切,做哥哥的怎麽也不能奪人所愛,對了非蘭,魏國公同意把女兒嫁你嗎?”
  “叔父早已默許,這才容得非蘭護送表妹回鳳陽。多謝李大哥成人之美!”錦曦順竿而上。裝男人裝到底,把所有的退路先堵死完。
  “非蘭,你那表妹,還是不娶為好,蠻橫不知禮數,上次一見,本王差點被熏暈過去。你現在年紀尚幼,再過兩年,本王另為你尋覓溫柔佳人便是。”
  “王爺的美意非蘭心領了,自幼非蘭就發誓非表妹不娶。”
  錦曦說得鄭重無比,李景隆心裏好笑,端著酒勸道:“殿下莫要小看了非蘭,景隆救起她之後,府中侍女雨墨日衣看護,非蘭已決定收了雨墨為侍妾。哈哈,到了中都,少不得先叨擾非蘭一杯喜酒!”
  朱棣一怔,見錦曦連耳根都紅了,更是玉麵生俏。他暗想,莫非真是自己多疑?大笑道:“如此先賀喜非蘭了,本王先幹為敬。”
  錦曦端起酒碗,感激地看了李景隆一眼,也一飲而盡,心中卻尋思起李景隆把雨墨送到她身邊的用意。
  “對了,王爺,此去鳳陽巡視,一路可有收獲?”
  “哈哈,路途風景無限,卻是在應天見不著的,心情愉快之極,又得景隆與非蘭作陪,想必一路更不會寂寞。父皇生辰之時答允讓我出來遊玩。找了個巡視災情的名頭遂了我的願而已。呆在應天府也太悶了。賑災有太子殿下親力親為,還能出什麽亂子。”朱棣不置可否的說道,擺出一副遊山玩水的模樣。
  李景隆也笑著說:“是啊,皇上收伏天下,對鳳陽最是顧念,年前修了皇城定為中都,這淮河決堤,皇上心中自然也是掛念的,不然也不會讓太子殿子親領賑災了。”
  “太子殿下做事曆來穩妥,我不過就是借機遊玩。四海升平,國庫充盈,小小水患咱大明朝還沒放在眼底。來,喝酒!”朱棣笑著勸酒,不再談巡視災情的公務。
  李景隆當然也不再提。端酒慢慢飲下道:“王爺這麽開心,想必此行一定愉快。”
  “嗬嗬,那是當然,”朱棣滿臉喜色。他一語至此,再不多言,又端著酒壇勸酒。
  李景隆想起燕七死了,朱棣卻道他外出辦事,譏諷的笑容從嘴邊似有似無的閃過,朱棣,你也有露破綻的時候麽?他神情變得更為愉快。也跟著起哄喝酒。
  他二人均是海量,錦曦酒力平平,不多時已覺得頭暈腦漲,便道:“王爺,李大哥,非蘭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好,今日見非蘭平安歸來,又得見景隆,真是開心,本王也喝了個七八分醉,都早些
  歇著吧。來人,引謝公子去客艙休息。”朱棣不容二人推辭,自然地安排錦曦留在自己船中,卻對李景隆說:“景隆,你即是去名山尋珍蘭,你的坐船便跟著本王船隊一同前往鳳陽,到了鳳陽,再走不遲。”
  李景隆當即起身告退,看了眼錦曦讓她小心不要引起朱棣懷疑,便回自家坐船了。
  錦曦進了艙房,見裏麵布置華麗,她有些口渴,剛倒了杯茶,就聽到朱棣清醒無比的聲音傳來:“非蘭,能告訴本王當日你與燕七的情況麽?”
  錦曦猜到朱棣留下自己當是要問個明白,於是一五一十說了。
  “燕七死了。”
  “啊?當時燕七拉我跳崖之時,非蘭中箭,燕七隻是些許輕傷!”錦曦不由得大驚。
  朱棣沉沉地看著她不語。
  “你懷疑我?!”錦曦有點憤怒。
  朱棣睥睨著她:“我如何不能懷疑你?那群黑衣人如何得知本王要與你同去?去了之後招招都衝著本王來,對你卻不下殺著。”
  錦曦氣得發抖,拚死護他,卻招來懷疑,她冷笑一聲道:“王爺為何指使燕十一擄走我家表妹?那封信又怎見得不是你所寫?”
  朱棣鳳目一張,寒意逼了過來:“你是如何得知魏國公府小姐是我指使燕十一所擄?”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人原來真是你擄走的!信是不是你留的就難說了!”錦曦明知那封信不可能是朱棣所留,不然,也不會賠上燕七性命,但見朱棣懷疑她,心裏氣惱,更生氣他竟令人擄走珍貝。
  “你!”朱棣氣結。
  “我什麽?難道人不是擄走的?你明知我與表妹情投意合,你擄走我的心上人是何用意?啊,你也明知李大哥去魏國公府提親,他愛慕我表妹,王爺又是何居心?”
  朱棣原本隻想整整謝非蘭,擄走珍貝讓他著急,以報被他摔倒之地的仇,現在卻是百口莫辯,突想起被她一腳踹下山崖,怒氣翻湧,雙手抱臂傲然道:“若問這居心嘛,很簡單,本王也看上你表妹了,決定請父皇賜婚,立她為燕王妃!”
  “你,你無恥!”錦曦又急又怒。
  朱棣看她驚怒,不覺好笑,心裏的火氣瞬間沒了:“別以為你救了本王就敢對本王無禮。實話告訴你,擄走你家表妹,就是為了報你一跤之仇。”
  “現在王爺氣平了?非蘭不與你計較擄走表妹之事,更不會張揚出去,可好?”錦曦想了想,還是不願惹怒朱棣,珍貝人好好的呆在中都皇城,此事就算了。至於設伏的黑衣人,她不查,朱棣也不會放過的。
  朱棣愣了愣,喉間溢出陣陣輕笑:“非蘭,你實在有趣,不急不躁,能迅速判定事情輕重。我擄你表妹,你摔我一跤,咱們扯平,再不提及。”
  朱棣不懷好意地看她放鬆了表情,臉一沉:“不過,你竟敢踹本王的……哼,這帳又如何算呢?”
  “殿下不是打過非蘭一巴掌麽?也扯平!”
  “嗬嗬,”朱棣忍不住就想笑,謝非蘭可真懂得息事寧人,他就想逗他。“本王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嗯?”
  “王爺意欲何為?”錦曦記起李景隆臨行前的眼神,告誡自己要忍,一定要忍。
  朱棣故作沉思狀,想了會兒道:“燕七殉職,本王少了一個護衛,這樣,你就做本王護衛吧。”
  錦曦氣得使勁瞪了他一眼。
  “兩月!”朱棣比比手指頭,笑道:“就本王在鳳陽巡視這兩月!兩月之後,本王不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我還要護衛表妹,還要,”錦曦拚命地想,突想起李景隆說起的雨墨,一咬牙說道:“還要與雨墨成親!”
  “魏國公府的千金回風陽老家就住在中都皇城好了,本王巡視,唉,不是本王說你表妹,她想必是喜歡跟著的,至於你納侍妾麽,本王給你辦個熱鬧的,必不會委屈了景隆的侍女!”
  錦曦一愣,反應過來訥訥道:“成親熱鬧就不必了,那個,表妹會不高興!”
  “這麽說,非蘭是答應了?”
  錦曦心想,先應下,等找著珍貝,及早離開便是。當下道:“這兩月非蘭聽從殿下差遣。”
  朱棣長聲大笑著走出非蘭艙房,謝非蘭,你實在有趣,這兩月真的不會寂寞了。
  他走回主艙,燕九早已肅立等候,見他進來便遞過燕五信報。朱棣看了冷笑道:“這鳳陽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朱守謙馬上要大婚,怎麽也跑來了?都給我一一盯緊了。”
  朱棣陷入了沉思。難道這次淮河決堤,朝廷賑災有大文章?他淡淡地吩咐道:“眼睛放亮點,父皇叫我前來巡視必有深意。再渾的水也要把攪亂的魚看清楚了。”
  “是!”
  第二日船隊便到達了鳳陽碼頭,李景隆聽說非蘭要做朱棣兩月侍衛,驚詫從眼中掠過,深深地看了錦曦一眼,再不多言,也不提雨墨之事,上岸後便拱手告辭。
  碼頭已被圍得水泄不通,鳳陽縣令並一幹當地官員富紳早早便伸長了脖子候著了。
  錦曦站在朱棣身後,板著臉等儀式完畢。
  朱棣卻端著茶,慢條斯理地與地方官員寒喧。不知不覺,錦曦站了一個時辰,早已不耐煩之極,便東張西望四處打量。
  燕王代天子巡視,鳳陽碼頭人山人海,遠遠的站滿了當地的百姓。錦曦伸長了脖子,目光所及處不是人頭就是旌旗招展,聽朱棣還在緩緩地問受災地方的情況。便歎了口氣,覺得這護衛如此當下去,實在是悶得慌。
  突然,她眼角瞟到一絲銀光閃過,條件反射地擋在了朱棣麵前,手中已抄到一把柳葉飛刀:“王爺小心,有刺客!”
  隨著她這聲大呼,碼頭上亂成一團。
  鳳陽縣令嚇得坐倒在地上,人群開始紛亂。燕衛紛紛湧上來把朱棣圍了個結實。
  然而,除了這把刀,便再無動靜。
  錦曦皺皺眉,往飛來時的方向看去,人群擁擠散開處,有一位頭戴紗帽身形高大的男子看似與人群一同退去,但憑著感覺,他的氣質卻有鶴立雞群之感。
  錦曦不作他想,足尖一點已追了過去。還不忘回頭喊了一聲:“保護王爺!”也就這一回頭,她瞧見朱棣還端著茶在喝,絲毫不見慌亂,嘴邊還帶著一絲笑意。
  她一愣,身形緩慢,就停下了腳步。看了眼消失在視線中的男子又施施然走了回來。
  “怎麽不追了?”朱棣含笑問道。
  “沒看清是誰發的刀。”
  “王爺受驚,還是先去皇城歇息,本官一定嚴查緝捕刺客!”鳳陽縣令蒼白著臉跪伏於地。
  “啪!”朱棣突然變色,將手中茶碗狠擲於地,“本王初到鳳陽就遇刺客,不過是巡視災情,就有人敢前來行刺,有什麽事情是不敢讓本王知曉的麽?李縣令,通令全縣,本王代天子巡視,明日起連續三日坐鎮縣衙,受理各種訴狀,舉報投訴者,隻要情況屬實,賞銀十兩。”
  “是,下官遵命!”
  “還有,”朱棣寒著臉道,“若給本王發現有人阻止前來鳴冤舉報者,殺無赦。”
  李縣令渾身一抖,深深地埋下頭:“是!”
  “去皇城!”
  隊伍浩浩蕩蕩往皇城進發。朱棣乘轎,錦曦正要上馬,朱棣對她招了招手:“非蘭與本王同轎吧。”
  錦曦看了眼那頂大轎,眾目睽睽之下與朱棣同轎?她想起朱棣的狡猾,不想擔被他發現的風險:“非蘭做王爺護衛,騎馬護著車轎便好。”
  “這萬一途中有人再行刺……”朱棣似乎為難地看著錦曦。
  她無可奈何隻能跟著上了轎。
  轎內甚為寬敞,錦曦規矩地坐著,朱棣突笑道:“非蘭為何在本王麵前一直拘謹?本王很可怕?”
  “王爺身份貴重,非蘭隻是個護衛。但答允王爺之事,自當盡心盡力。”
  朱棣見她如此小心,覺得無趣:“哦?盡心盡力啊?若是無人行刺,非蘭不是無用武之力?這樣啊,那每日安排人手時不時射點飛刀也好!”
  “方才在碼頭是王爺故意安排的?”錦曦驀然瞪大了眼。
  “是啊,我見非蘭站在身後甚是無聊,接接刀也好,省得那縣令羅嗦半天也說不到重點。”
  錦曦瞧朱棣說得理直氣壯,不由氣結,嘴一撇:“說的也是,不這樣,怎麽找理由扔茶碗發脾氣?怎麽好當眾立威辦理公務?呀!王爺真是好計謀,以後再有飛刀,非蘭肯定不接了,若是王爺受傷,還可以用這理由把懷疑的人抓起來慢慢審。嗯,這也不錯,王爺就每日多安排點人手行刺吧,以王爺這身錦衣蟒袍,絕對不會誤傷無辜之人。”
  “你就這麽盼本王受傷?”朱棣眼睛眯了眯,臉板了起來。
  “這個沒辦法,誰知道那柄刀是真那柄刀是假?誰叫……王爺不會武呢?”明知這是朱棣的痛處,錦曦偏生要戳他痛處,她歎了口氣,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傳說中以金絲編成軟甲,反正王爺也不缺金子,弄一件穿穿,若是出府忘了帶銀子,抽根金線也不會被人說吃白食。”
  朱棣眉一挑,聲音已經轉冷:“謝非蘭,莫要以為你是靖江王的表弟,魏國公的遠親就可以囂張!既然做本王的護衛,這兩個月你就小心點,別讓本王傷一根頭發,不然……”
  “王爺每天都會找人來刺殺自己。非蘭可沒這本事護你周全,要知道王府的燕衛個個武藝高強,這護衛,非蘭做不了,王爺另請高明吧!”錦曦想若不是沒見著珍貝,她怎會低聲下氣答應做朱棣的護衛?!
  “你不擔心你的表妹?不擔心魏國公斥責與你,不答應親事了?”
  錦曦心想,魏國公?我爹才不會斥責我為了珍貝做你護衛,怕是知道我為了珍貝這般拋頭露麵低聲下氣才會惱。
  “多謝王爺好意!非蘭……這受傷期間,雨墨衣帶不解侍候非蘭,非蘭總算知道何為溫柔鄉便是英雄塚了,想想王爺說的也是,表妹大家出身,驕橫刁蠻不知禮數,不娶表妹也罷。”錦曦笑逐顏開,大喝一聲:“停轎!”
  朱棣一愣,轎子一停,錦曦伸手便去掀轎簾。他伸手一把扯住她,也喝道:“車轎前行!”
  不等錦曦掙紮,他笑道:“難不成你想在轎子裏再摔本王一跤?”
  錦曦愣住,使勁甩開他的手:“我說不做就不做,我已修書回魏國公府,告知叔父表妹被燕王殿下安置在皇城,好著呢。”
  “哼,謝非蘭途中意圖對魏國公千金不軌,被本王當場撞見,著燕十一救出徐小姐……”朱棣說著目光如炬看向錦曦。
  “不要臉,本末倒置,指鹿為馬!你以為表妹會與你同做偽證陷害非蘭?!”
  朱棣悠悠然接口道:“若是魏國公得知本王欲立他的千金為王妃,你說,他會不會同意陷害你?”
  錦曦大驚,她最怕就是這件事。珍貝假冒不外也是為了引起朱棣的反感,如果弄假成真就玩完了。她氣鼓鼓地說:“王爺不是討厭我家表妹?你就不怕娶了她從此燕王府雞犬不寧?”
  “這你就錯了,本王不知道娶了她再另尋佳麗?燕王妃頭銜……隻要她是魏國公之女就可以,別的不重要。”
  “非蘭做王爺侍衛,兩月,記住,說好了兩個月!”錦曦悲憤無比的說完,扭頭再不理朱棣。
  “本王侍衛可不是站在本王身邊充樣子就行了,十二個時辰不得離開本王身邊。”
  “什麽?”
  朱棣很有耐心地解釋:“就是說,本王用膳,以前是太監試過,本王不放心,從現在起由你來試菜。本王休息,你得站在殿門口……”
  “難道你升堂我得站在你身後?你出恭,我得守在茅廁旁?”錦曦憤憤然接口,“還有什麽?”
  朱棣嘴角扯得很開,又露出雪白的牙,忍笑忍得渾身發顫:“你很懂本王心意嘛,別的,燕九會一一告訴你。”他相當欣賞錦曦玉麵上浮起的生氣的紅暈,像清晨陽光初升暈染出的朝霞。

  鬥智鬥勇小兒女
  到了皇城,錦曦跳下車板著臉稟報:“做王爺護衛前,非蘭可以先見過我家表妹不?”
  “當然可以,請徐小姐偏殿一起用膳。對了,告訴徐小姐,莫要再濃裝前來。”朱棣扔下呆愣著的錦曦抬步走進西華門。
  錦曦顧不得欣賞皇城的宏偉建築,緊跟上朱棣解釋道:“非蘭很久沒見表妹,想與她單獨相處一會兒,請王爺成全。”
  “本王向來不喜歡下第二道令,你是想從前日起算兩個月,還是想從明日起計算?”
  當然是從前日算起!錦曦馬上閉嘴,不吭聲跟著他從西華門進入皇城。
  錦曦就怕珍貝見了她露出馬腳來。想起朱棣說的,為他試菜,天啦,珍貝見她如此會不會誠惶誠恐坐立不安?錦曦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怎麽就把自己陷於這個地步?她暗思,等見過珍貝,及早讓她回魏國公府,自己了無牽掛,馬上走人!
  進了偏殿宮侍太監趕緊上菜,不多會兒就擺了滿滿一桌。錦曦吞了吞口水,無奈地站在朱棣身後。
  “非蘭!”珍貝剛進殿門驚喜的喊道,兩行珠淚便落了下來。
  錦曦趕緊上前一步:“別哭,我不是好好地來了麽?”
  她背對著朱棣對珍貝猛使眼色,鼻子一癢,又想打噴嚏。退後一步好笑地發現珍貝還是濃裝豔抹,想起朱棣吩咐不要她濃妝,錦曦屏住呼吸一把抱住珍貝大聲道:“想死我了,表妹!你可受到驚嚇?這些日子可好?瞧瞧,你這臉色難看的,怎麽瘦了這麽多。”
  錦曦抱住珍貝的時候用手指在她背上寫了一個“回”字,珍貝瞬間領悟順勢大哭大嚎:“非蘭!嚇死我了。我要爹娘,我要回南京,我不呆在這兒了,你送我回去!”
  “放肆!”珍貝的濃妝看得朱棣胃口全無,耳中全是高聲哭叫聲,心裏陣陣煩燥。目光淩厲地看向陪著珍貝前來的燕九和燕十一,那兩人低著頭,一臉無奈。他實在受不了猛喝一聲,嚇得四周的太監侍女腿一軟跪倒一片。
  錦曦放開珍貝,麵帶苦笑的回頭看著朱棣,剛想張嘴,珍貝“哇”的一聲哭得更厲害。她幹脆撲到桌前,抬起一張被眼淚衝成幾道溝痕的臉哭道:“給王爺請安!我想回家!”
  朱棣頭昏的更厲害,他迅速地站起身甩開珍貝:“送徐小姐回房,明日備車轎送她回魏國公府!”
  “真的?多謝王爺,非蘭,走,收拾東西去!”珍貝破涕為笑,拉著錦曦就要走。
  “燕七!”朱棣沉聲喊到。
  珍貝和錦曦猶在往殿外走。
  燕九和燕十一張手一攔:“主上叫你!”
  錦曦一愣:“叫誰?”
  “你!”
  “王爺在喚燕七……我?我什麽時候變成你的燕衛?”錦暗回過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吃驚的問道。
  朱棣慢慢地說道:“我說過,燕七不在了,少個護衛,你答應本王做本王兩個月護衛,忘了麽?”
  “是答應做你的護衛,可是……”
  “燕七不在,後補的人仍叫燕七,若燕九不在,新補進來的人還叫燕九。”燕九好心地解釋道。
  錦曦目瞪口呆,當他兩個月護衛,還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了?想起明日珍貝一走自己沒了牽掛便可自由,錦曦決定忍。“王爺,何事?”
  “試菜!”朱棣一甩袍子四平八穩坐了下來。
  珍貝嘴唇顫抖,似看到什麽怪獸似的,尖叫道:“你居然叫魏國公府……”
  錦曦用力一捏她的手,珍貝後半句話就便成了“你居然叫魏國公府的表少爺為你試菜!”
  朱棣冷冷地看了眼珍貝,她被他眼中的寒光嚇得一抖,本想繼續的撒潑硬生生吞回了肚。不忍心地看向錦曦。
  “小姐,你明日由燕衛保護先行回應天,我答應做王爺兩個月侍衛,已經過了三天了,快得很,兩月一過,非蘭自回應天尋你。”錦曦隻求珍貝早點走別拖她後腿。
  珍貝含淚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要走。
  “燕十一,你把這道清燉鴿子送徐小姐房中,免得魏國公說我燕王府不講禮儀,不知禮待他的千金!”
  “是!”燕十一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太監端起了桌上那鍋清燉鴿子。
  錦曦看到珍貝眼中露出一絲恐懼和絕望,心裏已明白,這鴿子沒準是大哥吩咐珍貝放飛的信鴿。她不禁失笑,溫言道:“小姐,你隻要平安回到應天,非蘭就落下心頭一塊大石了。”
  珍貝點點頭,含恨地看了眼小太監手裏的鴿子,恨聲道:“本小姐要吃燉的岩鷹,鴿子早吃膩了!”楊柳穿風似的帶著一身脂粉甜香步出了殿門。
  “撲!”錦曦趕緊捂緊了嘴,她太喜歡珍貝了,也不知道她的機靈勁兒是大哥教的,還是自己的悟性。知道是朱棣的岩鷹抓了信鴿,便要吃回來。
  “燕七!本王不喜歡下第二道令!”朱棣坐在桌旁心情極為不好。那個魏國公的女兒實在是……欠教訓!
  錦曦看了看滿桌佳肴,腹中饑火又燒了起來。試菜麽?也不錯!她朗聲答道:“遵令!”
  尚食太監送過一隻小銀碗一雙銀筷。錦曦接過,一筷挾起一塊熏鴨脯放進嘴裏,肥而不膩,她迅速的吞下肚。太監瞧了她一眼,馬上挾給朱棣。
  錦曦出筷一擋:“慢著,這麽快?若是有毒還沒發作,你拿給王爺吃了……”
  尚食太監手一抖,不敢動了。
  “王爺,以非……以燕七經驗來看,一般若是有毒必會在片刻之內發作,當然,有些是慢性毒,毒素會在積到一定程度才會發作,所以,”錦曦又挾了一片吃了,揮揮手,“等我把這桌菜試完,如若無毒,王爺再安心享用吧!”
  朱棣呆住。
  錦曦端著碗圍著桌子看了看,又挾起一筷子銀雪魚吃了,順便再盛了碗湯喝,接著落筷子如飛,每樣菜挾了一筷子吃了。直到肚子已吃得撐了這才放下碗筷道:“上茶!”
  “還不能吃?”朱棣陰沉著臉看出錦曦想使壞。
  “可以,當然可以,如果一盞茶工夫後燕七無事的話。”
  朱棣明知道錦曦是故意的,偏偏是自己讓她試菜,氣得半響說不出話。
  好不容易等到錦曦品完茶,尚食太監趕緊布菜。朱棣吃了一口,菜已涼了,眉一皺,還沒說話。錦曦已先他一步喝道:“照規矩是重新上菜還是熱過?還是熱熱吧,重新上菜不是又要試一回?這淮河決堤,多少人沒飯吃,傳出去不知情的人還道燕王奢侈。”
  朱棣於是眼睜睜地看著菜從眼前端走,再熱過端回來。他也不動,瞧著錦曦道:“燕七試菜!”
  “不是試過麽?還是方才的菜啊!”
  朱棣終於找到還擊的機會,笑咪咪地說:“若是有人在熱菜過程中下毒,你不試,本王怎麽敢吃?”
  錦曦一愣,拿起銀碗犯愁,她方才已吃得過飽實在吃不下。眼睛一轉,每道菜挾了一小筷子吃了,不動聲色等著太監給朱棣布菜,瞧他正要挾進嘴裏的時候,運內功一逼,“哇!”吐了滿地都是。
  “王爺恕罪!不知皇城的菜如此好吃,菜色如此豐富,燕七試菜每道菜才挾兩筷,太飽……”錦曦紅著臉單膝跪地請罪。
  朱棣掩住口鼻,氣得不發一語拂袖而去。
  錦曦這才慢慢起身,嘿嘿笑了起來:“沒內功是嗎?還敢叫我試菜?”她綻出一臉的笑容對身邊呆若木雞的太監說:“吩咐下去,自明日起,燕王每道膳食三菜一湯,不可超過一兩銀子!王爺是來巡視災情的,你們如此鋪張,希望落人口實嗎?怎麽?我說的話不算?我是王爺最信任的燕衛之燕七是也。記住了?!”一記眼風如刀掃過。
  “謹遵大人令!”尚食太監嚇得趕緊應下。
  這才叫護衛嘛!錦曦整整衣衫,昂首闊步地走出殿門找朱棣去了。
  朱棣寢殿在皇城西北角。此時天色漸晚,晚霞映照紅牆黃瓦一片金壁輝煌。
  錦曦心情很好,慢悠悠邊看風景邊走過去。這是她第一次進皇城,隻覺建築恢宏,花木扶蘇。皇城人少,偶聽鳥投林輕鳴,心曠神怡。
  想起朱棣還沒用晚膳,錦曦覺得十分解氣。還有一天,她想,過了明天,珍貝一走她也開溜,笑容越發燦爛起來。
  剛走到荷池,就見燕九急急走來:“燕七,王爺大發脾氣,你怎麽如此怠慢?你現在的身份是燕衛,這時候應該在王爺殿前值守!”
  “燕九大哥,我想問問,不會就我一個人值守吧?”錦曦總疑心朱棣整她。
  “王爺這次巡視,燕衛隻出來十五人,外哨五人,五人另有任務,一人暗哨,值守隻有四人,四人換班,今晚是我和你兩人。王爺在府中也行軍令的,你第一次輪值不知道便罷了,再有遲到,會被打二十軍棍的。”
  錦曦吸了口涼氣想,朱棣真夠黑的,這侍衛怕是不好當。她暗呼倒黴,才到皇城就輪到值夜,還好隻這一夜,明天一定開溜。“王爺身邊不止這些侍衛吧?”
  “宮中禁軍功夫不及燕衛!看上去侍衛眾多,燕衛卻不能放鬆警惕。”
  “你家王爺長在軍中,卻不會武功,真是奇怪。”
  燕九不屑地笑了笑:“武功又豈能在軍中勝出?再好的武功能敵得過戰場上的千軍萬馬?王爺熟弓馬騎射,一手亮銀槍使得出神入化,劍技也不差,王爺道上兵伐謀,運籌幃幄決勝千裏,他千金之軀用不著和江湖高手對招。不然,拿我們做什麽用?!”
  錦曦撇撇嘴,心道,若是今晚有高手襲擊,你家王爺還是不死定了。
  燕九拍拍錦曦的肩道:“燕衛個個武藝不凡,為的就是彌補這一缺陷,王爺既然放心你做燕七,你武功高強,小心護衛王爺,將來會有好前程的。”
  好前程?錦曦暗暗發笑,明天溜了才是好前程。
  說話間兩人行到殿前,見每隔十步站了一名宮中侍衛。燕九恭敬地報道:“主上,燕七與燕九前來輪值。”
  “進來吧。”裏間傳來朱棣懶洋洋的聲音。
  錦曦走進內殿,見朱棣正倚在軟榻上看書。一盞盤龍銀燭燒得正旺,隱隱有香氣傳來。她不知道輪值是否就是站在朱棣麵前,見燕九挺胸收腹站在離朱棣不遠的柱前,她隻好跟著站著。
  朱棣看了一個多時辰書才終於放下。錦曦站得不耐,就希望朱棣早點睡了,不用這樣站著。
  這時有宮女端著一盤點心進來。隻見燕九上前一步問道:“是什麽?”
  “是素絲小卷,小籠湯包,銀耳八寶。”宮女低聲答道。
  燕九看了錦曦。她還是愣著,燕九隻好輕咳了聲做了個口型:“試吃!”
  錦曦哭笑不得,這晚上的消夜點心也要試啊?隻得走上前去,見盤子一旁放著一隻小碟和一雙銀筷子,她一樣挾了一點吃過,宮女這才端給朱棣。
  朱棣瞟了眼錦曦,眼中透出一抹得色。
  於是錦曦想是不是還要再吐一次,她深深呼吸一下,聽到朱棣喝道:“你再敢吐,本王定打你三十軍棍。”
  “王爺,燕七隻是呼吸一口消夜的甜香,一樣隻試吃了一口,不會過飽。王爺明鑒。”錦曦忍住笑畢恭畢敬地答道。
  朱棣警惕地看看錦曦怕她搗亂,拿著筷子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樣。
  錦曦目不斜視,精神也跟著好了起來。不經意地看向燕九,見他一張臉紅通通的,錦曦奇怪,再一觀察發現那是忍笑忍得。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咳,咳!”安靜地殿內突然冒出錦曦的爆笑聲,朱棣險些被茶水嗆著,氣得把杯子一放:“謝非蘭!你……燕九!”
  “無端衝撞王爺,責軍棍十下!”燕九終於出聲,聲音裏還帶著顫聲,想必忍笑已忍成內傷。
  “王爺,你動不動就打軍棍,我不做你護衛成麽?”
  朱棣哼了一聲道:“由得了你麽?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既答應了本王,怎麽像個婦人?言而無信!”
  錦曦心想,我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嘴一撇道:“王爺算是說對了,非蘭經常言而無信,叫王爺失望了,不過王爺言出必行,說明日送表妹返回應天當不會失言,非蘭告退!”
  她說著就往殿外走,笑嘻嘻地說:“王爺,多謝你的晚膳和消夜,不錯!非蘭告辭!”
  “放肆!你以為你是誰?說來就來說走就要走?”朱棣氣極,這個謝非蘭太囂張了。
  “王爺,忘記告訴你了,好像你不會武功,好像,燕九的武功也不如我,好像……咱們頭頂上還有一名刺客!”話剛吐出,錦曦大喝一聲躍起,揮劍刺向梁上。
  燕九大驚,聽到梁上傳來陣陣輕笑聲,見一條黑影旋身而下,瞬間和錦曦纏鬥在一起。他躍至朱棣身旁大喝:“有刺客!”
  朱棣氣還沒消,就被眼見這場變故驚得呆了一呆,滿腔怨氣全發在黑衣身上。
  見禁軍侍衛湧進殿來,手一揮:“射殺了!”全然不顧與黑衣人纏鬥在一起的錦曦。
  聽他這樣下令,錦曦還來不及反應,箭就飛了過來。
  “還想擒我?你主子好像不把你的命當命呢!”黑衣人嗬嗬笑道。
  “擋箭啊!”錦曦停止攻向黑衣人,心想我一心護你,朱棣你居然這麽狠毒?她繼而與黑衣人背靠背擋開箭枝,還不忘狠狠地瞪向朱棣。
  黑衣人突大笑起來:“燕王機智果斷,再打下去,你不想知道賑災內情了?”
  “停!”朱棣冷冷地看向黑衣人,“你不是來刺殺本王的,說吧,你有何目的?”
  “王爺怎知在下不是想來殺你呢?”
  “你伏在梁上很長時間,要下手有的是機會。”朱棣笑了笑又道,“這麽蠢的問題你也問?”
  黑衣人長笑一聲:“燕王,在下前來是一片好心。”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扔向朱棣。
  燕九大喝一聲:“主上小心!”用身體擋下那卷物事。
  黑衣人笑聲再起:“好個忠心護主的燕衛,告辭了。”說罷突然出手,錦曦隻覺得眼前全是掌影,黑衣人武功竟高深至此!他踢飛幾名侍衛,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眼錦曦,迅速閃身出殿,在一片“捉刺客”的呼聲中消失在黑夜裏。
  “不用追了。”朱棣打開那卷物事,驚喜,矛盾,疑惑,一張臉變幻莫測。片刻他輕聲道:“你們都出去吧,本王倦了,想歇息。”
  “是!”
  侍衛們魚貫而出,燕九又回到內殿柱子旁站定。
  “燕九,你也下去吧。”
  燕九一愣,恭敬地答道:“是,燕九告退。”
  錦曦哭笑不得,想連她一起殺,這會突然就沒事了?她搖了搖頭,便想跟著燕九一同退出。
  “非蘭,你留下。”
  “王爺還有何事?”
  朱棣沉思片刻,似下了什麽決定,對錦曦深施一禮。
  錦曦嚇了一跳,側身避開:“非蘭受不起,王爺想說什麽就說吧,這護衛非蘭肯定做不了啦。”
  “非蘭,本王與你接觸不久,但直覺告訴我,你絕非心存歹意這人,這一禮是謝你兩次的相救之情。”朱棣正色道,“非蘭,你可知本王來鳳陽有多險惡了麽?這次賑災必有天大的內情!他們不欲本王知曉,想置本王於死地,非蘭,你說本王是放任不管保住性命呢?還是查個清楚明白,讓災民真正得到朝廷的恩賜?”
  “當然是要讓災民得到朝廷的恩賜了!”錦曦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朱棣嘴邊浮起一絲笑意:“非蘭,本王不與你鬥氣了,你留下來幫本王可好?要知道,本王單個是鬥不過武林高手的。這裏不比戰場,卻又比戰場更凶險十倍。”
  他的聲音溫柔誠摯,錦曦情不自禁地便點點頭,能幫助災民當然是義不容辭。
  朱棣又是一笑:“如此還是委屈非蘭擔當本王的侍衛可好?”
  錦曦又點點頭。
  “明日升堂接受訴狀,非蘭早些去歇息吧,本王也非弱不禁風之人。非蘭,本王若有得罪還請多多諒解!”朱棣又是一禮。
  “王爺哪裏話!這禮非蘭不敢受,隻要是為民解憂,非蘭絕無怨言!”
  錦曦於是告辭出了殿門。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又覺得似乎沒有什麽不對。
  燕九候在外間見她出來,忙道:“燕七,走吧,我帶你去侍衛居所。”
  “不是要輪值守護王爺?”
  燕九不好意思笑了:“侍衛居所就在偏殿,不用站在內殿的。”
  錦曦恍然大悟,氣結道:“那,那今晚……”
  “王爺氣不過,你不讓他吃晚膳……還有,消夜裏,放了,放了泄藥!”燕九吞吞吐吐說道。
  腹中突傳來陣痛,錦曦氣極敗壞捂著肚子,想起才答應的護著朱棣徹查賑災事宜,悔得腸子都青了,咬牙切齒道:“你……茅廁在哪兒?”
  燕九一指方向,錦曦如兔子一般飛奔而去。燕九再也忍住嗬嗬笑起來,一轉身看到朱棣站在殿門處臉上也露出了笑意。燕九趕緊止住笑,隻聽朱棣淡淡說道:“吩咐下去做點養胃的,再送碗藥過去,拉壞身體可不行。”
  給一巴掌再給顆糖吃?燕九心裏想著,嘴裏卻道:“是!”
  “等等,吩咐廚房為本王做點……消夜。”朱棣板著臉說完,一閃身進了殿。
  “是!”燕九低頭答道,忍不住笑了。

  護衛南巡善天下
  錦曦罵完朱棣罵自己,然而大事大非她又分得清楚,護朱棣能讓災民得到朝廷恩賜,做他護衛於民有利。想起朱棣整她,又不甘心。
  她享受完廚房做的好吃的,又喝了藥,躺在床上就想起那個黑衣人來。她進殿之時便發現了黑衣人的存在。她就想看完黑衣人襲擊時朱棣的狼狽樣再了手救他。然而黑衣人沒有動靜,她也不動。
  黑衣人是誰?他交給朱棣什麽東西呢?朱棣為何神情一下子就變了呢?是與賑災有關的物件,這事,會牽涉到太子殿下麽?各種疑問湧上心頭,錦曦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瞪著天花板想,要不明天還是走了,暗中護著朱棣就好。她被自己兩全其美的打算逗樂了,決定第二天送走珍貝就開溜。
  錦曦安慰自己,暗中護朱棣,也是一樣的,還自由。
  第二天一大早,錦曦送走眼淚汪汪的珍貝,心裏放下一塊大石。她回到房中脫下燕衛樸服,換上自己的衣衫,想了想,隻帶了金銀,空著雙手就出了房門。
  行到宮門前,兩名侍衛擋住她:“出宮令牌!”
  錦曦一愣,抬頭挺胸道:“我是燕七,不認得了麽?”
  “七爺見諒,王爺有令,出宮必須要有他的手令!”
  “這樣啊,那我去討便是。”錦曦笑咪咪地說完,折身往宮內走,她知道現在皇城內除了燕王所居的太居殿,別的殿都隻有值守太監宮女與巡查侍衛。出宮還不容易?錦曦走到一處無人的宮牆前,施展輕功幾個起落便翻出了宮牆。
  她走了會兒回頭看看皇城笑了:“王爺,非蘭告辭了,以後,你也不會再見著我了。”
  錦曦聽說皇上為上中都繁華,遷江南富戶一萬多人來鳳陽,所以鳳陽熱鬧不比南京差。她順著街道隨意地走著。突然感覺有道目光跟隨著自己。
  不慌不忙地拐進一條小巷。錦曦回頭笑道:“何人一直跟隨在下?”
  “錦曦!是我啊,表哥!”朱守謙露了臉,興奮地說,“我就在想,應該是你,絕對不會錯!”
  “鐵柱!你怎麽也跑鳳陽來了?”錦曦放鬆下來,沒好氣地問道。
  朱守謙委屈的說:“八月大婚,我不是悶得不行嗎?聽說你來了鳳陽,就跟著來找你了。”
  錦曦想哭,才甩掉了珍貝,又粘上了朱守謙:“你找我幹嘛?”
  “和你一起行走江湖啊!”朱守謙眉飛色舞地說,“現在離八月還有兩個多月,錦曦,我們一起行走江湖好不好?”
  錦曦哭笑不得:“你是靖江王!你馬上要大婚,成年了,明年就要去廣西封地,你沒有武功走什麽江湖!”
  “有你保護我啊!錦曦,你當我的護衛好不好?咱們就一路走一路玩,好不好?”
  怎麽又是護衛?!錦曦臉一板:“不好!”
  “錦曦,你一個人也不好玩是不是?不當我的護衛就算了,我當你的跟班成不?”朱守謙好不容易撈到這麽個機會,那肯放棄,牽了錦曦的手就走。
  錦曦拿他沒辦法,和朱守謙感情又好,見他趁大婚前出來走走說得甚是可憐,便點點頭跟著他往外走,剛走到街上,見人群紛湧往前方跑去。
  “有什麽熱鬧,去瞧瞧!”朱守謙也是個好玩的性子,拉了錦曦跟著人群往前走。
  沒走多久便到了鳳陽縣衙。衙門內外擠得水泄不通。朱守謙自帶了王府侍衛,趕開路人讓出一個空隙來。錦曦一下子明白是朱棣要開衙受理訴狀,心裏也好奇,便道:“鐵柱,我可不想和燕王打照麵,你擋著點。”
  她躲在朱守謙後麵看。見堂前跪了一個老頭,正哭著說:“水淹良田七畝,房舍全無,老朽至今隻領到朝廷三日的口糧,這些日子都是簽了賣田契約才換到銀子與糧食,如今水患已過,老朽一家人無以為生,求王爺為老朽做主!”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太黑了,朝廷規定受災之人每日可領糧一份,水退後還可領種子,怎麽變成以田地換口糧了呢?”“就是,誰這麽黑心啊!”
  錦曦見朱棣坐著沒動,有侍衛呈上狀紙,不多時讓老頭在供詞上畫了押。
  接下來又有人上前,一個時辰看下來,朱棣竟接了十多份供狀,大多是與這次賑災有關。錦曦見午時快到,拉了拉朱守謙的衣袖:“我們走吧,表哥!”
  隻見裏麵跑出來一個燕衛,對著朱守謙一禮:“見過靖江王,我家王爺有請。”
  朱守謙沒辦法帶著侍衛往裏走,錦曦正欲躲在散開的人群中混出去,已看到朱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堂去。
  朱守謙走進堂內畢恭畢敬地對朱棣行了禮:“見過四皇叔”
  “免禮!嗬嗬!守謙哪,皇上可知你離開南京?”朱棣含笑同朱守謙說話,竟似沒有瞧見錦曦一樣。
  “這個……”
  “本王離開南京時記得皇上曾說,你八月大婚,這幾月令你在府中好生看書,你覺得如果讓皇上知道,會是什麽樣?”
  朱守謙額上冷汗直冒,看了錦曦,臉色已變得蒼白:“四皇叔,守謙不過是想借著大婚前出來玩玩……”
  朱棣負手走到錦曦麵前笑道:“若論輩份,你也算我的皇侄,若是肯借你表弟當我兩月護衛,我便替你隱瞞了此事,你現在速回南京城,免得皇上突然想起你,找不著人。”
  錦曦一怔,知道他該算帳時絕不會含糊,不由恨得牙癢。低聲辯解道:“非蘭知道表哥來了,見見他也不為過吧?”
  “哦,這樣啊,”朱棣昨晚才禮賢下士想留住她,今天一早就不見她人,知道她是氣惱自己在消夜裏放泄藥不辭而別,他也不說破,轉頭看看朱守謙,見他臉憋得通紅,又笑了:“守謙,非蘭答應做本王兩月護衛,當然,若是靖江王不肯,本王也不會勉強,當然,若是答應,少不得要簽下這一約契約。”他說完含笑看著錦曦。
  錦曦看著朱守謙時紅時白的臉,為難的樣子不覺歎了口氣:“我簽,兩個月罷了。表哥,你莫要惹事了,速回南京吧,不要讓皇上知道怪罪於你,非蘭兩月期滿,定回南京喝你的喜酒。”剛跑出宮就被擋了個正著,這回好了,還要白紙黑字寫下來,真夠倒黴的。
  她垮著臉不吭聲。朱守謙卻急了:“這怎麽能行,非蘭!這要是傳出去……”
  “傳出去怕丟你的臉是麽?想必王爺不會張揚此事的,是吧?”錦曦止住朱守謙的話,毫不退縮地望向朱棣。
  “這是自然,本王不是不會武功麽,不過就看上非蘭一身本事了,守謙,你大可放心。”朱棣笑道。
  朱守謙心想這下好了,直接送上門了,以後要是朱棣知道錦曦的身份可怎生收場。眼下卻又容不得他不同意。若上皇上知道他私出南京城麻煩更大。朱守謙是又悔又恨。
  侍衛奉上紙筆,錦曦看了看上麵寫的:“今有謝非蘭,自願做燕王燕衛兩月,絕不反悔。”她又想,簽的是謝非蘭,不是徐錦曦,怕什麽?痛快的簽了。
  朱守謙悔恨地帶著侍衛離開,卻不忘放狠話:“四皇叔,若是非蘭少根頭發,守謙少不得要去皇上娘娘麵前理論一番!”
  朱棣隻笑著送他離開,輕聲吩咐:“回宮。”
  回了皇城,錦曦隻道沒事,聽到朱棣在耳邊輕聲說了句:“你答允做燕衛,這兩月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若反悔,我便告朱守謙一狀,皇上最恨不遵皇命之人。”
  錦曦聞言氣道:“這兩月我做你護衛便是,你別亂出花樣整我,不然,我連表哥都顧不得了。要知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非蘭可不是講信用之人。還有,我答應做你護衛,那是看到這一帶受災百姓的麵子上,不然,你的死活,我還真不放在心上。”
  朱棣笑容僵在臉上,鳳目一張,又是那種冷冷的目光瞟向錦曦。殿內安靜了片刻才聽到朱棣說:“無趣!燕九,告訴她護衛該怎麽做,混完兩月就走吧。”
  “謝王爺。對了,月銀多少?”錦曦開心地問道。
  燕九一下子笑出聲來。
  “豈有此理!趕她走!”朱棣怒了。
  “多謝王爺!契約拿來!”錦曦大喜,原來不做侍衛這般簡單。“對了,是王爺毀約在先,王爺可不能因此參表哥一本,王爺說過,男子漢大丈夫當一言九鼎!”
  朱棣仔細地盯著錦曦看,玉麵上一雙燦若晶石的眸子因為興奮而褶褶生輝。他心中一動,斂了怒容淡淡地說:“本王收回所說的話,對不講信用者,本王自然也不會以誠相待。你要走可以,契約不但不會給你,本王還會把你當成燕王府逃奴,懸賞緝拿,順便再參上朱守謙一本。”
  “明明是你趕我走!”
  “是啊,那又如何,趕你走,你也可以求本王收回成命!”
  “求你?!”錦曦怒極,眼珠一轉對燕九道,“燕九大哥,請否容非蘭與王爺私下聊聊?非蘭有不得已的下情稟報。”
  燕九看了眼朱棣,朱棣頗有興趣地想非蘭是否是麵淺不肯當眾討饒,便點頭同意。
  等到殿內隻剩下錦曦與朱棣。朱棣笑道:“好了,你現在可以求本王了,沒人瞧見……”
  他隻覺得身體一輕,已被錦曦甩上了睡榻。剛想出聲,一床錦被兜頭罩了下來:“謝非蘭你……”
  他的聲音被堵在被子裏悶聲悶響傳不出去,身上已結結實實被錦曦揍了幾拳。然後眼前一亮,錦曦揭開被子退後好幾步抄手望著他:“告訴你,非蘭不會走,還要當你兩月侍衛,會好好保住你的小命為黎民百姓造福。王爺記好了,侍衛不是老媽子,非蘭隻保證你的安全。別的就管不著了。”
  朱棣已氣得眼前發黑,狠狠地瞪著錦曦說不出話來。
  “技不如人,沒辦法啊!傳出去王爺多沒麵子!叫人來抓我,還是和解?”錦曦打定主意朱棣一旦要喚人抓她,就徹底玩消失,然後串通回了南京的朱守謙來個抵死不認帳。等到朱棣鳳陽巡視完,朱守謙來鳳陽的痕跡早被抹了個幹淨。
  半響錦曦聽到朱棣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以兩月為期,兩月之後,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兩月後,各憑本事嘍!王爺能屈能伸,大丈夫!”錦曦歪著頭笑道。
  “明日去名山。”朱棣按下心中的憤怒,眼下查賑災是用人之際,謝非蘭武功高強,雖說不把他這個親王放在眼裏,心中卻有百姓。他打定了主意,接著說道,“黑衣人送來線報,前去途中有人埋伏想害本王,而名山不能不去!”
  錦曦正色道:“王爺放心,隻要非蘭在,定不會讓賊子傷害王爺一根毫毛。非蘭先行告退。”
  朱棣一時半會有點接受不了她的正經,臉鐵青著不說話,隻見非蘭捂嘴一笑,臉若初荷新開:“王爺大度,定不會與非蘭計較,是吧?”
  直到錦曦笑著離開,朱棣冷著臉還在想,敢打本王?本王還不會計較?你可真是太孩子氣。“謝非蘭,兩個月,兩個月後我不叫你哭出來我就不叫朱棣!”

  青鬆傲立燕十七
  鳳陽地形自北向南分別是平原,崗丘,山區。出了皇城一行人便向南行。
  去名山的一路上朱棣倒真沒為難錦曦,似乎已覺得不好玩了,留她做護衛不過是看上她的武功罷了。
  錦曦記得朱棣說過黑衣人留下線索稱名山會有埋伏。她想起李景隆正在名山一帶尋找野生蘭花,心中一動,催馬前行至朱棣身旁問道:“王爺,燕七究竟是怎麽死的?”
  朱棣斜飛了個冷眼,漫不經心道:“本王被你一腳踹落山崖,你問我?”
  “什麽意思?”錦曦秀眉尾端揚起,聲音裏帶著怒氣。
  被她摔了一跤,被她一腳踹在屁股上,還被她用被子蒙住打了一頓,還被她不放在眼裏,朱棣騎在馬上惡狠狠地想,什麽意思?就是讓你心裏不痛快的意思!
  “你懷疑我?”
  朱棣微側了側頭,不理錦曦。
  “我說燕王殿下,好歹在鬆坡崗是我救了你!不然,你早成刺蝟了!”錦曦翻了個白眼也不理朱棣了。
  “是一箭穿心。”過了良久,她才聽到朱棣沉聲說道。
  “不對啊,上次記得我告訴過你,燕七大哥拉著我跳崖的時候,他隻受過一些輕傷,他怎麽會又中箭呢?”錦曦很疑惑,對朱棣的拿臉拿色也有了幾分了然,畢竟也是個親王,她聽朱棣開口說話,決定大人不講小人過。腦子裏全放在燕七中箭身亡的事情上。
  朱棣意有所指地看看她:“所有的疑團總會有解開的一天,燕七不會白死。”
  還懷疑她?錦曦哼了一聲沒有接嘴,轉頭觀察起四周的情況,見眼前的地勢漸有起伏,放眼處已到達丘陵地處。觸目處水已退去,草木上還帶著黃泥,遠遠看去,一道被水淹過的痕跡分外明顯。她不由得歎了口氣:“照這個高度,怕是這裏的田地都給淹沒了。”
  “不僅田俺了,最奇怪的是洪水過後兩月,居然沒有補種莊稼,今秋收成無望了!”朱棣冷冷地接了一句,接著吩咐道,“燕十一,你去前麵村莊瞧瞧,天色已晚,就在此歇息了。”
  燕十一打馬飛奔而去,半個時辰後回轉:“王爺,該村名叫呂家莊,村裏隻有些婦孺老者,青壯年都去修河堤了。找著了村中大戶,房屋還未被衝毀,已吩咐下去收拾行轅,迎接王爺。”
  半個時辰後,馬隊進入了呂家莊。村子中等規模住了百來戶人家,低處的民房有些被水衝垮,隻立著半堵牆,幾根梁木勉強斜撐著蓋著竹席破布便又成了住人的地方。稍好的土坯房還沒倒,房頂上卻連苫房的草也不夠,稀稀拉拉露著洞。山坡上的民房被水淹著的,也破爛不堪,搖搖欲墜。
  村裏人衣衫襤褸,麵帶菜色,用一雙驚恐地目光注視著衣著光鮮的馬隊。
  錦曦瞧見一個婦人灰敗了臉摟著個孩子,那孩子髒著臉,一雙眼睛卻黑亮得很,她隨手從荷包裏摸出一塊碎銀經過時不經意扔在婦人麵前。瞬間她看到婦人灰敗的臉亮了起來,死死的把銀子握在掌心便趴在地上磕頭。
  一聲悲嗆的聲音從她喉間逼了出來:“啊——”
  那聲音尖銳刺耳,仿佛一頭野獸臨終時的嚎叫。“噅!”錦曦的馬驚得直立起來,她拚命勒馬,驚了馬四蹄揚起任她身懷武功也控製不住。
  “馬驚了,快閃開!”錦曦大喝道。
  村內道路狹窄,聽到錦曦的喝聲,人們卻很木然,似乎餓得再也動彈不了似的。
  眼看馬拚命掙脫韁繩,亂踢亂踏,錦曦眼淚差點急出來。
  朱棣在她身前兩步,本沉著一張臉看村子裏的情況,聽到錦曦大喝,他一驚回頭,錦曦的馬已竄到他的馬身後,朱棣正要地跳下馬來,自己的馬卻因為後麵有情況揚起後蹄踢在錦曦所騎的馬頭上。那馬更是驚怒無比,立起了前蹄。
  眼見錦曦馬被驚得狂怒,轉眼要踩在那婦人與孩子身上,山坡上突飛來一道灰影,伸手展開一個布袋籠住了馬頭,手穩穩地抓住了馬的轡頭。
  錦曦驚惶地看著灰衣人沉著地死死拉低馬頭,生生被馬帶得移開了好幾步,卻又似釘在地上似的站定了,他渾身爆發出一種氣勢,馬掙紮了幾下竟不能移動半分,竟漸漸平靜下來。
  “王爺!”燕衛和侍從嚇得跪倒一片。
  錦曦驚魂未定,她有武功卻從未遇著這種情形,隻覺得心還在咚咚地跳著,連聲謝謝都說不出口。
  隻見灰衣人溫和地解開籠住馬頭的黑布,愛撫的摸著,口中喃喃道:“莫怕,莫怕!”
  朱棣回身看了會兒方淡淡問道:“你是何人?”
  灰衣人燦爛一笑,跪地行禮道:“在下呂飛見過燕王!”
  “你是呂家莊的人?”
  “是。在下是呂家莊的獵戶。”
  “一身好武藝啊!起來吧!”朱棣淺笑道,“我這侍衛也忒無用,若不是你,怕要傷及無辜了。”
  “王爺誇獎。”呂飛不卑不亢地回答。
  “這村子裏都是老弱婦孺,呂飛怎麽沒和別的青壯年去修堤?”
  呂飛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朱棣:“在下聽說燕王會經過呂家莊,想投效王爺!特在此等候。”
  “哦?”朱棣靜靜地看著他,呂飛安靜地由他審視。片刻後朱棣展顏一笑,“以後你便是燕十七了。”
  “多謝王爺!”呂飛綻開一臉笑容。
  朱棣沒再說話,催馬前行。
  錦曦還在愣,隻見呂飛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小兄弟,這馬才驚過,我牽著好些。”伸手拉住馬往前走。
  錦曦又是一呆,這才反應過來,訥訥說:“謝謝……王爺說,你是燕十七,你便是他的燕衛了,不用……為我牽馬!”
  呂飛回頭笑笑:“反正現在我也是走路的不是?”
  錦曦這才發現呂飛是個很英俊的年青人,瘦長的身形,黝黑的皮膚,一雙眸子似星辰般閃亮,鼻梁很挺,嘴微微往上揚起,笑起來格外燦爛。她暗暗嘀咕比朱棣的皮笑肉不笑舒服多了。一念至此,錦曦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心想,我怎麽可以隨便評論男人的長相?她忙攝住心神,打量起出現在眼前的呂太公府邸。
  這是一蓬灰瓦磚牆的氣派院落。院子四角還修有碉樓,上麵站著守衛的護院。比起進村時看到的情況,呂太公無疑是這裏的富戶了。
  “呂飛,哦,燕十七,”錦曦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遍,“王爺說你是燕衛,以後就要用燕十七這個名字了。”
  燕十七聳聳肩不在意地說:“跟了王爺,這是自然。看你打扮應該也是燕衛吧?怎麽年紀這般小?你叫什麽?”
  錦曦尷尬地笑笑:“燕七。”
  “哦,咱們名字裏都帶七,真有緣份。七弟,以後叫我十七吧。你想問呂太公怎麽在洪災過後似乎沒啥損失對麽?”
  “十七哥真是聰明,這就猜到燕七所想了。”
  “呂太公早在洪水來襲前就離開了,洪水過後,重新修整了院落。”燕十七淡淡地解釋道。
  “那十七哥的家呢?受災了麽?”
  燕十七側過身答道:“我家是獵戶,一直在山上,房屋還好,田也沒種,倒是洪水趕了不少老鼠上山,倒也不缺口糧。”
  錦曦聞聽忍不住惡心,連忙引開話題:“呂太公很有錢吧?他怎麽不接濟點村子裏的百姓?”
  這時已到了呂太公府門口,錦曦翻身下馬,不好意思地接過燕十七手中的韁繩:“十七,我自己來吧。”
  燕十七離她很近,突然很奇怪的看她一眼,遞過了韁繩道:“七弟怕是大戶人家出身吧?呂太公自己還在領朝廷的賑災米糧呢。他家大業大,怎麽會有餘糧分給村裏的人。”他嘴邊扯出一抹譏諷。
  錦曦一愣,見呂太公帶領全家跪伏於地迎接朱棣。
  朱棣上前扶起呂太公含笑道:“本王叨擾太公了。請起!”他請自攙扶起有著花白山羊胡的呂太公,態度恭敬有禮。呂太公也不拒絕,樂嗬嗬地把朱棣讓進院內。
  錦曦與燕衛魚貫而入。燕十七站在她身側,錦曦突然覺得呂太公看過來時眼角分明抽搐了一下。她自然地轉過頭看燕十七,見他氣定神閑地站著,穿著打著補丁的灰色布衣,沒有半點不自然的樣子。
  “燕九,你帶十七去換過衣裳。”朱棣吩咐道。
  早有府中仆從前來引燕衛及侍衛休息。朱棣隻留了燕十一在堂前與呂太公寒喧。
  “燕七,這裏房間有限,今晚你就與十七一起住!”燕九吩咐完就安排別的事宜了。
  錦曦愣了愣,心道,隻能合衣而眠了。她推門進屋,“啊!”摔上房門跳了出來,臉紅得似煮熟的蝦。
  不多會兒,換好燕衛服的燕十七一臉詫異走了出來:“七弟,怎麽了?”
  “我……我看見隻老鼠,想,想起,你說吃,吃的那個……很惡心!”錦曦低著頭撒謊。
  “嗬嗬!七弟真是大家出身。洪災過後沒吃的,不吃這個吃什麽?”
  錦曦不好意思地抬起頭,正撞進一雙亮晶晶滿含笑意的眼睛裏,不由得分辯:“朝廷不是發了賑災米糧?”
  燕十七不屑地說:“你進村時都瞧見了,村子裏的人是什麽情況。”
  “豈有此理!朝廷為這次賑災專程從江南運糧,太子殿下親領賑災事宜,要是王爺查出哪些人在貪髒枉法,定會上奏天聽,哦,不,就地正法了!”錦曦想起村口見著的村民就生氣。慶幸跟著朱棣做護衛,她暗想,隻要朱棣肯徹查此事,她一定護他周全。
  燕十七“撲哧”笑出聲來,看向錦曦的目光更為柔和:“一百石糧食從江南運來,層層削留到災民手中隻得六成,那是正常的削留,要遇上賑災的官員黑心,災民隻得三成,三成中又有兩成黴爛,太子殿下親領賑災是不假,畢竟他遠在南京……”
  “燕七,燕十七,開飯了!”
  燕十七笑道:“我們身為護衛,隻需護住王爺安全就是了,這些事,王爺自會操心,走吧,七弟。”
  燕十一侍候朱棣和呂太公用飯,別的燕衛與侍衛都在院落內開飯,四張大圓桌上都擺著滿滿的一簸箕饅頭,並三大盆菜,一盆豬肉綠豆粉條,一盆豬下水,一盆素白菜。走了一天的隨從們紛紛甩開膀子開吃。
  錦曦拿了一隻饅頭,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想起村裏的人,雪白鬆軟的饅頭便哽在了喉間。她看了看埋頭苦吃的人們,使出巧勁,看似挾菜,輕輕鬆鬆便偷了十來個饅頭藏在身上。笑意盈盈地道:“各位大哥慢用。燕七吃好了。”
  她離開時總覺得有雙眼睛看著她,也不回頭,徑直走到府門前。見大門緊閉便道:“護院大哥行個方便開開門,燕七方才似有東西掉在進村的路上了。”
  護院知道凡冠以燕姓的必是燕王的貼身親衛便利索地開了門,討好地道:“七爺走好,莫理村中的人,都是群刁民。好在太公府堅固不怕來襲,尋到遺失的東西早些返回。”說著還遞過一盞燈籠。
  錦曦點點頭,想掏錢打點,想起村裏的人又舍不得了。便接過燈籠大搖大擺的出了府。
  此時夜色已慢慢掩來。她走了一程突然轉身回頭對著樹林道:“出來吧!跟著我做什?”
  燕十七從樹後現出身形,微笑道:“七弟對村子不熟,掉了東西,十七陪著你也好找。”
  錦曦見他識破自己便笑道:“十七哥,燕七其實是偷了些饅頭,想拿給村裏的人。”
  “我知道,所以,”燕十七突然從身後亮出一個布包笑道,“我也偷了些饅頭!”
  兩人目光一撞,錦曦嘿嘿笑了,然後扮了個鬼臉:“走吧!”
  她邊走邊看燕十七手中的包袱,佩服得五體投地:“十七哥,我實在藏不住了,最多也隻拿了十來個饅頭,你這個包袱裏的饅頭怎麽弄出來的?”
  “我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饅頭往身上藏,我不過去了趟廚房而已。”燕十七爽朗的笑了。
  “什麽叫眾目睽睽?我使的是巧勁,沒人發現,除了你,咦?十七哥,你眼睛可毒啊?同桌那麽多人,怎麽別人都沒發現呢?你真的是山中獵戶?”錦曦突然變了臉,想起燕十七說不定是刺客,馬上防備起來。
  燕十七不理她自顧自往前走:“我見你個矮手短,正好想挾點菜給你,誰知道就正巧看到了。”
  錦曦疑惑地看看他,心想,能想著給村裏百姓偷饅頭吃,想必也不會是壞人,沒準兒真是湊巧了呢。便笑笑跟上了他:“我是說,怎麽會這麽倒黴,偷個饅頭也會被人發現。”
  兩人走進村落,斷瓦殘垣中隱隱有星點柴火的微光閃動。錦曦歎了口氣走進第一戶人家,見一對老年夫妻正端著一碗黑呼呼的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不由放軟了聲音:“老人家,你們吃的是什麽呢?”
  “草,草湯。你是呂飛吧?”老人嚇得手抖一抖,四隻枯若骨柴的手趕緊把手中的碗護住,似保護什麽寶貝。
  錦曦聽得聲音微弱,便用眼神詢問燕十七。
  “野菜樹皮湯,附近野菜也快被搶光了。”燕十七簡單的回答,伸手從包獄裏拿出兩個饅頭放在坑邊。
  錦曦見少,便要再給,燕十七馬上攔住了她:“多了吃得急怕噎死。走吧。”
  錦曦跟著他出去,回頭一看,見兩位老人捧著饅頭在舔,似想吃,又舍不得吃,眼圈就紅了。
  如此跟著燕十七在村子裏走了一圈,饅頭就沒有了,身上的金銀了沒有了。兩人默默地往回走,經過來時第一個窩棚時,錦曦又走了進去。
  兩位老人瞬間嚇得呆住,她瞧見那兩個饅頭被掰了一小塊下來,餘下的被老大爺緊緊的按在胸前,似乎生怕她要回去似的。錦曦什麽話也沒說,從懷裏掏出最後一個饅頭又放在坑上,柔聲道:“不怕,慢慢吃,燕王爺奉皇令視察賑災事宜,必會讓大家吃飽飯的。”
  她說完扭頭就走。沒走多遠,就聽到窩棚裏傳來如進村裏那個婦女的悲傷的嚎叫:“燕王爺啊——”
  “七弟,你心腸真好,隻是男人不該這般心軟,不足以成大事!”燕十七靜靜地看著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錦曦突然覺得這道目光異常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似的。她想起村裏的情況,疑惑地問道:“十七哥,呂太公不是吃朝廷的賑災米糧麽?他府上怎麽會有那麽多白麵饅頭?”
  燕十七笑了笑不說話。
  “我覺得他府上肯定有很多糧食,我們偷點出來?”錦曦突發奇想,想弄更多的饅頭給村裏人。
  “七弟,若是我們走了呢?呂太公府的護院會怎麽對待分了他府中糧食的百姓呢?若是被呂太公囑人搶了回來怎辦?”
  錦曦嘴張了張,氣餒地低下頭。
  “皇上令燕王巡查,定會還百姓一個公道,你跟在王爺身邊,難道不了解王爺的為人?都說燕王出生在亂世,長在軍中,最是講規矩的人。”
  “哼,”錦曦哼了一聲,想起自己最初不過是被他逼著做護衛的,現在卻又盼望朱棣真能將看到的情形上奏天聽,心甘情願地護他。
  “難道王爺不是能把百姓放在心裏的人?我可是衝著這點前來投奔他的。”
  錦曦心裏歎氣,也笑了:“皇上既然信任他,囑他視察災情,王爺定不會負了皇上厚愛的。”
  燕十七點燃了燈籠照明,仔細地讓燈光照著錦曦腳下的路:“七弟,你小心。你這麽小就做燕衛,又出身大家,武功了得,師承何處啊?”
  錦曦一愣,打了個馬虎眼:“我那有什麽高明功夫啊,我表哥與王爺有些舊交,家中老父希望能隨王爺曆練一番,所以讓我做燕衛,也就王爺巡察的兩月工夫罷了。”
  燕十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我是說七弟與那些燕衛不同,倒像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不過,你偷東西的功夫還真不錯,如果不是我偶爾看到,還真沒發現。”
  “我家老爺子不就氣我隻會這些不入流的手法麽,馬驚了都不知所措。”錦曦笑嘻嘻的撒謊。
  燕十七突然停住腳認真的看著錦曦道:“七弟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錦曦一愣,燕十七已拎著燈籠往前走了。她默默地跟著,偷偷看去,燕十七的身影被燈籠的光拉得很長,一種溫暖的感覺從錦曦心裏泛出。她微微笑了,燕十七真的是個好人。
  兩人走回呂太公府,剛進院子,就被燕九叫住,他一臉焦急地看著錦曦埋怨道:“你去哪兒了?王爺喚你幾次了,還不快去!王爺在東廂房等你。”
  “我?”
  “快去!”
  錦曦邁步朝朱棣的房間走去,聽到燕九在身後自言自語:“真搞不懂,這樣子還當什麽燕衛,早被軍棍打死了……”
  她又翻了個白眼,進了房間,順手把門掩上。
  朱棣正坐在坑上看書,頭也不抬冷聲問道:“上哪兒去了?”
  “我又沒跑!”
  “啪!”朱棣把書一扔,猛地站起就想發火,看到關上的房門,想起她的武功手腳又縮了回去,氣惱地說,“自作主張!拿些饅頭就能抵事?幼稚!”
  “有總比沒有好!我倒奇怪了,王爺見了那些百姓還吃得下山珍海味?”錦曦挑釁地看著朱棣道。
  “你身上的銀兩怕是早散完了吧?你那點銀子能接濟得到一村的災民,接濟得了這淮河流域十幾萬戶災民?”朱棣不屑的道。
  “能接濟多少是多少!銀子是我的,我愛給便給。”錦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硬聲頂了回去。
  朱棣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下被錦曦的桀驁不馴帶來的不舒服,對她有點無奈,他瞧了錦曦半響,緩緩靠回坑上端起了一杯茶,朱棣覺得隻要和她鬥嘴,這個謝非蘭說不過就要動手,壓根不理不顧他的身份。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平息掉想把謝非蘭狠扁一頓的衝動,方道:“你答應做本王護衛,你就得聽本王之令,不要壞了本王的大事!”
  錦曦一愣,嘴硬道:“我不覺得我把自己的銀子給了村裏的災民就能壞了王爺的大事!”
  “哼!謝非蘭,你還嫩了點,你可知道這呂太公的女兒便是當今太子的側妃?!”
  “啊!”錦曦心中不由更加憤怒,“難怪這呂家莊人人饑如菜色,偏他呂太公府可以有白麵饅頭吃,敢情太子殿下賑的災都賑到自己嶽家了!”
  朱棣嚇了一跳,顧不得錦曦會揍自己,手一伸便掩住她的嘴,低聲喝道:“這種話怎麽敢說?!你沒有證據敢說太子不是,你不要命了?!”
  錦曦一驚,知道自己失口說錯話,卻不想認錯,輕咬著唇,神情倔強地站在朱棣麵前,帶著一絲扭捏一絲不服氣的嬌憨。
  朱棣的心漏跳了半拍,突然又沒了脾氣,他對自己如此縱容謝非蘭感到怪異,盡量突略掉那種感覺,朱棣覺得她做事完全憑自己的感覺,是得和她說個明白,便道:“你不是我的燕衛,我才這樣和你說話。本王處事向來分明,現在不會和你為難,但兩月之後照樣找你算帳!我知道你武功高強,所以安排你和燕十七同住,你若真心保護本王,就好生盯住燕十七吧。”
  “他人挺好的!”錦曦對燕十七印象很好,脫口而出道。
  朱棣輕笑了笑:“本王沒說他是壞人,呂太公證實他的確是本村的獵戶,太公說他是個不好惹的刁民,既做了本王的燕衛,前事不提,倒也罷了。非蘭,你覺得他像個普通的獵戶?普通的獵戶見著本王還能如他一般鎮定自若?”
  “為何這般信任我?我不是才……才……”錦曦想說才揍了你一頓。又說不出口。
  朱棣臉色一變,恨恨地說:“本王說過,兩月後自會找你算帳!不過,”他拿起書低下頭不看錦曦,“好歹你也是靖江王的表弟,魏國公的遠親……”
  錦曦忍不住笑了:“好歹非蘭還跟著表哥喚你一聲四皇叔,說起來也是親戚是吧?”
  朱棣聽到這聲四皇叔就想起上了年紀的老頭子,惱恨得拿著書的手握出了青筋,冷冷道:“下去!”
  說翻臉就翻臉?錦曦衝他撇撇嘴,轉身就出了門。
  朱棣這才放下書,燕十七的來頭他心中有數,至少現在不會對他有威脅。讓謝非蘭有點戒心也好,若有個萬一,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但是不知為什麽,讓謝非蘭和燕十七同住一間房總有點別扭。他搖了搖腦袋,把那種莫明其妙的感覺扔開不管。
  “回來了?王爺發現我們私自外出了?”燕十七枕在坑上悠然地問道。
  錦曦瞧他如此悠然的神態,想想朱棣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燕十七的突然出現,與他不同尋常的氣度的確不像普通獵戶。便歎了口氣道:“是啊,王爺訓斥一頓,身為燕衛不可擅自離開的。說是念在心係災民,饒了我這一回。你初來,讓我囑你一聲,以後不能再犯了。”
  “我本來是山野之人,不懂規矩,以後不會了。”燕十七這樣答道,錦曦卻覺得他是在笑著回答,沒有普通侍衛的誠惶誠恐。他還真不是普通人。
  “睡吧!”燕十七開始脫衣服。
  錦曦迅速吹熄了燈。
  “熄燈這麽快幹嘛?”瞬間的黑暗中傳來燕十七詫異的聲音。
  錦曦臉紅著訥訥說:“對不起……我沒看到你在寬衣。”
  燕十七笑了笑合衣躺下,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突然一閉消失了:“睡吧!”
  屋內隻有一張坑,錦曦瞧了瞧,吹熄了燈,睡到了坑的另一頭。“十七哥,我向來不喜與人同睡,我就睡這頭好了。”
  她似乎聽到燕十七輕笑了聲,又仿佛沒有。躺下閉了眼讓呼吸放得悠長平穩,慢慢的,她聽到燕十七的呼吸聲也綿長起來,慢慢起了鼾聲,這才睡去。
  清晨醒來,坑上沒有燕十七的身影,錦曦一驚,翻身坐起。
  見門一開,燕十七走了進來:“早啊!”
  她放下心笑道:“十七哥早!”
  “你的頭發亂了!”
  錦曦一驚,伸手去摸,發髻好好的,便看向燕十七。
  “這兒掉下來一絡,”燕十七走到坑前,伸手把散下來的那絡發繞回了她的發髻。錦曦趕緊戴好帽子跳下坑:“餓了,吃早飯去!”
  “這兒,都給你端回來了。”燕十七笑道,遞過一盆麵片。“你吃吧,吃完燕九說王爺有事。”
  “謝謝!”錦曦端起麵片就吃,筷子一攪,麵裏還臥著兩枚雞蛋,她稀裏呼嚕吃完,把碗一放說,“十七哥,我們走吧。”
  “等等,”燕十七伸手用衣袖拭去她不經意掉在衣領上的麵片,責怪道,“吃這麽急!”
  錦曦不好意思地笑了:“昨晚沒吃,餓了。”
  一抬頭,看到朱棣站在院子裏看著她,那眼神頗有點奇怪,忙道:“王爺已過來了,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轉身出了房門。
  “見過王爺!”
  朱棣負著手看著他倆,一個高瘦英俊,一個玲瓏俊俏,方才燕十七用衣袖給謝非蘭擦拭湯水的一幕還在眼前晃動,他覺得刺眼之極,一時竟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王爺?”錦曦又問了句。
  朱棣馬上回了神,淡淡地說:“十七,呂太公的大公子邀本王上山打獵,本王也想領略下這附近的風景,你是呂家莊獵戶,一同去。還有你,燕七。”他和目光和燕十七一撞又飄離開去。
  錦曦以為朱棣是防著燕十七,心想,你防著他還帶他去,不是多事?
  燕十七看了眼錦曦輕聲道:“七弟,你去過山中狩獵麽?”
  錦曦想,她就是山上長大的,隻不過,沒有打過獵罷了,便搖了搖頭。
  “山中狩獵,最怕是無防備之時突然衝出猛獸,如果遇著,措手不及之時,便施展輕功離開!”
  錦曦愣了愣,這是什麽意思?
  燕十七拍拍她的肩:“我的意思是三十六計走為上,不要去理會別的,不要……總之進了山什麽都別怕,緊跟著我便是。”

  山中設伏巧施計
  呂家莊南去二十裏便有一山,當地人稱公雞山,因山形似一隻大雄雞而得名。正值七月,山上林木鬱鬱蔥蔥,聽說密林深處十年前還有人打到過花豹,野味不少。
  錦曦一路聽燕十七講這座山上還產藥材等物,不由問道:“那晚我們去村裏發饅頭,兩位老人家喝野菜樹皮湯,你說附近野菜也快沒了,為何不來此山呢?走二十裏地也總比餓死在村裏強啊!”
  “此山已圈給呂太公了。”
  錦曦看著山勢連綿,方圓至少占地幾百裏,不由吃驚地問:“整座山都是呂太公的?”
  燕十七笑了笑:“呂太公常見我打野味就看我不順眼,認定我是從他家山上獵的,他又好吃野味,所以我獵三隻,才準我拿一隻,還恨我入骨。”
  “我知道了,定是十七哥武藝又好,拿你又沒辦法,自己又想不勞而獲,所以心裏既恨又想要你去獵。”
  “七弟真聰明。”
  錦曦記得朱棣說過燕十七不像尋常獵戶便不經意地問道:“那十七哥家中沒人了麽?”
  “沒了,我是山裏麵狼養大的。後來吃村裏的百家飯,再後來就成了獵戶。”
  “對不起,十七哥。”
  燕十七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一指笑道:“七弟心善。”
  朱棣正好回頭,看到並騎的兩人說說笑笑,臉色一沉便喚了聲:“燕十七!”
  燕十七衝錦曦笑笑,拍馬上前:“王爺有何吩咐?”
  “呂公子道,這山中有豹,你獵到過嗎?”
  “回王爺,聽說是有,燕十七沒有獵到過。”
  呂家大公子輕浮地笑道:“養大你的狼不是在此山之中麽?你看到了狼,怎麽會見不著豹?”
  “回大公子,有時候狼總比披著狼皮的人心善,就算是見到了,燕十七也不會去獵的。”燕十七靜靜地說道。
  呂大公子大怒,狠狠的盯著燕十七道:“你說誰呢?”
  燕十七並不回答,把頭偏過了一邊。
  呂大公子揚手就是一鞭抽過。朱棣馬鞭一甩纏住了他的,笑道:“呂公子瞧在本王麵上何苦與一個侍從過不去?”
  呂大公子聞言抽回馬鞭笑道:“王爺你可算撿著塊寶了,這呂飛,哦,燕十七被人發現之時躺在狼窩裏,自小就能聽懂獸語,收了他,百利無一害啊。不過,被狼養大的人多少有幾分獸性,王爺收了他可得當心!”
  朱棣目光閃爍,笑道:“有通獸語的人在身邊,本王此次進山就有持無恐了。”
  呂大公子搶聲道:“這倒也是,此山圈為呂府財產,山間還修有別院,從別院往後山密林有小道可行,大多猛獸都在密林,定可讓王爺大有斬獲。”
  “是麽?”朱棣嗬嗬笑了,眼中興趣更濃,“那麽本王一定要獵獲一頭猛獸才肯下山了。”
  別院修在半山,上山路很好走,半個時辰便到了。到了別院,才發現原來此處是兩山連接處,從別院往南望去,又一座山峰狀似公雞頭,那才是真正的雞公山。從別院處果然有一條小道可以下到深穀。
  呂太公已連夜囑人打理好了別院,還送有婢女上山侍候。
  朱棣下了馬,對燕九笑道:“你們就在別院等候,燕七,燕十七隨我前去便好。”
  呂大公子穿了件大紅武士服顯出幾分精神來,他帶了十來個護院,笑道:“有我護著王爺,絕對沒有問題。”
  一行人慢慢走下山坡,下到穀底,尚途倒也獵了幾隻撞上來的野雞。
  錦曦見穀底密林叢生,幾可蔽日,偶爾聽到山泉叮咚,越發覺得幽靜。
  燕十七一直站在她身邊,這時突然說了句:“七弟,你進了林子一定跟緊我。”
  就這句話起,錦曦就覺得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林子裏安靜異常,一行人走了幾刻鍾也無收獲,呂大公子歎了口氣道:“王爺,想必是人多驚得野獸不肯出來,不如我們分頭獵去,看誰收獲得多。”
  朱棣笑道:“好啊,常聽嫂嫂道呂公子也有一手好箭技,正好比試一番。”
  “如此便祝王爺好運了!”呂公子笑了笑,帶領手下往東邊尋去。
  三人站在林間,朱棣突然坐了下來:“走了許久,歇會罷,十七,你去尋點水來。”
  燕十七猶豫了下,看看錦曦道:“王爺莫要亂走,十七馬上就回轉。”
  他一走,錦曦便問道:“王爺,你是拿自個兒當誘餌麽?”
  朱棣鳳目裏光芒閃動,慵懶地說道:“本王千金之軀,這等冒險之事怎麽會舍得去做?非蘭多心了。”他在無人之時還是叫她非蘭。
  錦曦歎了口氣道:“其實,你若想試燕十七或者是想引出想殺你的人,也不必要非蘭陪著你啊!這下好了,就咱們兩人,你還不會武功,就那幾手可以上陣殺敵的武藝,不是拿性命開玩笑是什麽?”
  “這兩個月你的命是本王的,為本王死也是應該。”朱棣還是那副態度,錦曦卻發現他目光時不時瞟向燕十七取水的方向。
  她也著急地望著那個方向,希望燕十七不會是來刺殺朱棣的人。
  “嗖——”林中突然破空飛來一箭。朱棣笑了笑拍拍手站起來,理所當然的看到錦曦擋飛那枝羽箭。嘴裏喃喃道:“果然來了。”
  錦曦擋去一箭,回頭便看到燕十七飛奔前來的身影不由得大喜,伸手高呼道:“十七哥!”
  林中傳來笑聲:“朱棣你死定了,這裏風景極好,為你埋骨也算對得起你。”隨著笑聲,衝出幾十條人影,向二人圍攻而來。
  燕十七聽到聲音如鳥一般掠了過來,突然有幾人擋住了去路,他遠遠瞧見朱棣與錦曦被圍在當中,心裏著急,淡淡地說:“憑你們也能擋我?”利劍出鞘,手手皆是殺招。
  朱棣揮劍瞬間砍翻兩人衝錦曦笑笑:“本王也非手無縛雞之人,真當好欺來著?”
  錦曦顧不上與他說話誇他武功,心想,麵前幾十個人,怎麽敵得過?她腦中靈光一閃,朱棣怎如此鎮定?他經過了鬆坡崗一劫,難道真的隻會帶自己與燕十七就進入密林?想起己方還有救援,不由精神大震,接連刺中幾名刺客。
  對方似乎想速站速決攻勢更緊,刀刀直撲朱棣。
  錦曦一驚,這等高手自己絕不是對手,忙拉過朱棣擋在身前喊道:“王爺,我們的人呢?”
  “哈哈!是等你的燕衛吧?莫要等了,來不了啦!”為首一人大笑道,抽出箭枝射向朱棣。
  錦曦擋在朱棣身前接下這一箭,隻覺衝擊力震得握劍的虎口發麻。聽說燕九來不了,心裏暗暗發涼,來人發招攻得更加猛烈。
  “你是說別院的燕衛吧?本王沒指望他們,不過,本王的燕衛也不止他們。”朱棣笑道。
  來人一驚回頭,隻聽密林地上樹上傳出陣陣笑聲,跳出幾十條偽裝了藏身於此的燕衛,這時燕十七也飛奔前來,與他們回合。
  “撤!”
  朱棣冷冷一笑:“十七,這個人要活的!”
  來人一驚回頭,隻聽密林地上樹上傳出陣陣笑聲,跳出幾十條偽裝了藏身於此的燕衛,這時燕十七也飛奔前來,與他們回合。
  “撤!”
  朱棣冷冷一笑:“十七,這個人要活的!”
  燕十七盯著那人淺笑一聲:“王爺放心,跑不了啦,是吧,呂大公子?不用蒙麵了,你的身形燕十七認得。你換了衣服也不抵事。”
  呂大公子見形跡敗露,一把扯下蒙麵布巾,狂妄地道:“朱棣,你敢殺我?別忘了,我可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大舅子!我妹妹呂妃娘娘正受太子寵愛!”
  朱棣搖了搖頭道:“你侵吞賑災銀糧,借機收買百姓良田還敢刺殺親王,我真不知道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會怎麽想。給我拿下!”
  隨著他一聲令下,密林中刀劍之聲不絕於耳。燕十七與呂大公子纏鬥在一起,錦曦不由感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是如此,眼前這兩人武功都不比她差。
  燕十七身形飄逸,呂大公子剛猛有力,兩人鬥在一起煞是好看。
  “好看麽?”朱棣見錦曦看得眉飛色舞忍不住問道。
  “嗯。”
  “若你不會武功,你也覺得好看?”
  “我明白,不會武功之人自然是瞧不出高手如何過招的,王爺嫉妒?”錦曦漫不經心扔出一句,目光緊盯著打鬥的兩人,當是學習,看到燕十七絕妙好招時禁不住鼓掌歡呼。
  朱棣想起燕九曾說自己早過了習武的年齡,雖然弓馬嫻熟,卻斷不能練成江湖高手,便哼了一聲道:“不會武功照樣讓人敬重本王,照樣會打勝仗!”
  “咦?王爺雖長在軍中,卻從沒打過仗,怎麽可以如此大話!”
  “總有一天,王爺會掛帥出征,你再瞧瞧什麽是千軍萬馬的氣勢!”
  兩人鬥嘴之時,燕十七劍招一變,淩厲之極,錦曦瞧得有幾分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似一隻蒼鷹身形展動,淩空擊出一劍,呂大公子橫劍去擋,隻覺虎口一麻,手中長劍被震飛,大驚失色之際,肩口一痛,燕十七一劍已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口中立時發出一聲慘號,跌倒在地。
  呂大公子被擒,手下那幾十人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紛紛棄械跪地討饒。
  “綁了回別院。燕九他們該等急了。”朱棣看也不看呂大公子,轉身就走。
  錦曦笑嘻嘻地走到燕十七身旁讚道:“十七哥好武功,什麽時候也教教燕七。”
  燕十七把呂大公子交給別的燕衛,溫柔地說:“七弟功夫也不賴的,隻是,以後莫要再這樣涉險,過了這兩月就回家去吧。”
  錦曦點點頭,與燕十七跟上朱棣回了別院。
  別院裏燕九等人也拿下幾十號人等著朱棣回來。
  “王爺,一共二十三人,無一逃脫。全錄有口供在此!”燕九遞上供詞。
  朱棣瞟了一眼閑閑道:“不留活口,不要見血。”
  “是!那呂家大公子……”
  “錄口供了麽?”
  “不肯錄!”
  朱棣掃了眼燕九,燕九馬上道:“我親自去。”
  說話間侍衛們已動起手來。
  錦曦看到被擒之人一片討饒聲忍不住想替他們求情,還沒開口,一侍衛掰住一刺客的頭。“喀嚓”一聲頸骨便斷了。
  她閉上眼,耳朵輕輕脆脆的一片折骨聲,不多會兒又聽到別院一房中傳出陣陣哀叫,心知是對呂大公子用刑,她不忍看下去聽下去,轉身便走出了別院。
  綠林青碧,山風送爽。她感覺身後有人回頭便看到朱棣。他沉著臉看著下麵山穀突問道:“覺得本王殘忍?”
  錦曦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知道本王若有半點心軟不謹慎,便不能活著回南京了。”朱棣輕歎了一句。
  山風烈烈吹起他的衣袂,錦曦突然覺得有點慚愧,為自己的心軟慚愧,明明呂大公子是要他們死在山裏,自己卻還是心軟。“王爺一早知道他要下手?”
  “你忘了皇城那晚來的黑衣人?他送給本王的正是呂家莊這份厚禮!本王隻是懷疑,並不確定,防患於未然而己,豈料他仗著是皇親,連本王都敢殺。”朱棣眼中露出譏誚,“本王不過是用膳之時提了一下呂太公在鳳陽收到不少人告呂府強買良田,吞了賑災銀兩一事。還告訴呂太公莫要擔心,必是刁民誣陷,誰讓他兒子沉不住氣,想殺了本王永絕後患。”
  “你不是說他是太子側妃的父親麽?還生怕我說了闖禍似的。”
  朱棣笑了笑:“我的確也無證據,不過是看到他府上情形與村裏百姓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罷了。”
  錦曦恍然大悟:“你是巴不得呂府對你動手?好拿個實在?!”
  朱棣橫她一眼道:“有時我覺得你極為聰明,有時卻覺得你蠢笨之極!不過,若不是你與燕十七拿饅頭給村裏人,燕衛起了同情之心,呂太公自然會以為是我這個主子指使,不擔心才怪!”
  “那這下好了?有了他兒子的供詞,呂太公便可以吐出從災民手裏掠奪的錢財了。”錦曦想到村裏的人可以拿回田地,得到財物,對朱棣的斥責並不放在心上。
  朱棣搖了搖頭道:“不行,本王要釣的大魚還在後麵。想這淮河流域多少良田被淹,這被後膽大包天的主謀另有其人。”
  錦曦失聲道:“你,你莫不是真的……真的想……”她硬生生把那個想借機廢了太子的話吞進了肚裏。
  “住口!本王怎會是你想的那種人!但是若真有貪贓枉法之事,為了一已私欲讓民不聊生,本王定會在父皇麵前據理力爭!”朱棣狠狠地瞪著錦曦,眼中寒芒閃動,直看得錦曦心裏發毛。
  她不由自主的想,自古以來,那個皇子不想登基成為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朱棣此時是真的為了百姓嗎?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朱棣臉色一變:“我以為你是性情中人,可以不畏本王權勢,連本王都敢……原來不是!”他拂袖而去,臨走時扔下一句話,“你武藝超群,我是想籠絡於你,但不懂本王之人,留之何用?!你走吧!”
  錦曦呆了呆,衝口便出:“當我是何人?!我說過的話也會做到,隻要是你是為了百姓,我肯定護你周全,鳳陽差事一完,你留我,我還不肯!”
  兩人惡狠狠地相互瞪著對方。良久朱棣嘴角一牽:“好,一言為定!離開呂家莊前麵就進入名山山區,再告訴你一件事,那晚的黑衣人便是燕十七。”
  錦曦看著他離開,心裏反複咀嚼著朱棣的話。燕十七是那晚的黑衣人?他如何得來的消息?

  險象環生避密林
  一行人下了山,那群藏身樹林的燕衛又先行離開,錦曦隻記得朱棣喚其中一人為燕五。她嘀咕著朱棣究竟有多少燕衛?如果從數字排列,目前燕十七是最後一個,但顯然不止這個數。
  大明的親王若是成年後最高可以達到九千近衛軍。燕王雖剛過十七,才定下親王俸祿,但是也不知道他的燕王府中有多少燕衛。想不出來便放棄,錦曦想,有多少人不是她能關心的數。抬頭看到呂大公子神情萎頓已昏迷過去,給弄在馬上被駝了回去。錦曦馬上就明白了,他的一身武功全被廢了。
  此時呂家莊與往常一樣大門緊閉。角樓護院看到他們走近,遠遠看見大公子騎在馬上,忙報與下麵門房知道:“燕王回來了。”
  大門洞開,呂太公笑著迎了出來。看到被綁在馬上的兒子渾身是血,氣息微弱不由大驚:“王爺,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太公真的不知?”朱棣麵無表情地問道。
  “王爺,我兒他……”
  “意圖謀害本王。太公,咱們是一家人,明人不說暗話,本王也想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不可能,怎麽可能?言兒怎麽會謀害王爺?!請王爺明察!”呂太公跪了下來,以頭觸地,老淚縱橫,抬眼間看向兒子完全是一位父親的擔憂。
  錦曦心裏不忍,看情形呂太公並不知情,此間所為全是兒子一手控製。
  朱棣歎了口氣道:“呂大公子已簽了供狀了。太公,你說這怎生是好?”
  呂太公隻一味磕頭,不多會兒額頭已經見血:“王爺開恩哪!老朽就這麽一個兒子。”
  朱棣跳下馬攙扶起他,往府中行去,隨即又押著呂大公子進了府。
  一進府中,朱棣親自給呂大公子解了綁繩,吩咐扶他下去休息,隻看得呂太公不知所措。他在花廳坐著悠然的喝了口茶,笑道:“太公,此間無外人,隻我兩名親衛,隨大公子前往的人本王已處理掉了,除本王親衛,無人知曉是大公子所為。這是大公子的供狀還有百姓的訴狀,你一並收著,大公子不過擔心本王上奏天聽而已。你是太子嶽父,和本王乃是一家人。本王毫發未損,此事就算了。”
  呂太公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哭著跪地頓首道:“那個不肖子啊!怎麽這麽糊塗!”
  “太公,年青人一時衝動也是有的。”朱棣伸手扶起呂太公好言勸慰。
  錦曦聽到這句話就忍不住笑,使勁把臉轉過一邊,朱棣不過十七歲,呂家大公子看上去還比他大,他這老氣橫秋的模樣太可笑了。
  “唉,太公,打鬥之中沒認出大公子,下屬難免出手重,大公子武功已被廢了,就當是個教訓吧。”
  呂太公聽了狠狠地一跺腳:“孽障,死不足惜!王爺大量,這武功不要也罷!都是老朽教子無方啊!”
  兩人相互一番謙虛恭維,仿佛侵吞災民糧銀田地,刺殺親王的大罪不存在似的。錦曦看著朱棣,暗想,這朱棣城府之深,可見一斑,日後少打交道為妙。
  當晚,太公府收拾酒席,款待朱棣與燕衛們。
  錦曦記得朱棣說過,此時沒有詳盡的證據,就算拿了呂太公的兒子問罪,吐出米糧,也隻是呂家莊一地。她笑著想,朱棣真詭,他是想要把讓所有受災的百姓都能得到朝廷的賑濟。就是不知道能瞞過呂太公不。
  “十七哥,王爺如此是不想打草驚蛇呢。”她對燕十七說道。
  燕十七一笑:“已經驚了,隻好安撫一下,不知管不管用。”
  錦曦聽了這話秀眉微微一展,越發覺得朱棣沒錯,燕十七真的不是普通的獵戶。看著滿院的燕衛與侍衛除非了值守之人全吃喝的高興,她心裏隱隱就覺得不安,總覺得刺殺親王這等大事,真的就被朱棣與呂太公寒喧幾句消彌掉了?
  晚上她多了個心眼兒,和衣上坑,瞟了眼燕十七,見他也是衣帶不解,越發覺得燕十七神秘,也對自己的猜想多了幾分肯定。“十七哥,你說今晚會不會有事?”
  十七嘿嘿笑了:“七弟,我就知道你瞧出來了,其實燕九早過來知會一聲今晚要小心了。”
  “那你不告訴我?”錦曦嘟了嘟嘴,心裏卻有種興奮。
  十七呆了呆,聲音便輕柔起來:“十七哥在,你就算沒有準備也定護著你的。”
  他的話讓錦曦聽了總覺得怪異,輕咳了聲道:“咱們就等吧!”
  半夜子時,果然喊殺聲四起,錦曦跳了起來,燕十七也跟著躍了出去。呂太公府四處火光點點,刀劍往來。一群黑壓壓的護院已衝進了朱棣及燕衛住的西院。
  朱棣一身銀色箭衣持劍站在院中,身旁站著燕九與燕十七及眾燕衛。他輕笑了一聲,彈了彈手中長劍,驀然指著呂太公冷森森地道:“本王放你一條生路,你卻還想要本王性命,知道貪墨災民賑災銀糧會被處以剝皮,不知道謀害親王是什麽罪行嗎?”
  錦曦打了個寒戰,她聽說皇上最恨貪墨之人,常以元朝官吏貪贓腐敗以致亡國的教訓警示百官,貪汙幾十兩銀子的官吏都處以剝皮囊草的酷刑。想那呂太公料定朱棣一旦上奏全家性命不保,竟狗急跳牆想幹脆置他於死地。
  她一下子明白了,朱棣這次巡視肯定會被視為那些貪墨了賑災銀兩官吏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在鳳陽公開接受訴狀,雖沒當場斷案,卻引起了這一帶的恐慌。想到這裏,錦曦有些同情也有些佩服朱棣,他心裏早就清楚這些情況,依然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他不是向來給她以狡猾陰冷的印象,怎麽突然之間不顧生死要硬碰硬呢?
  這時她聽到呂太公冷笑著說:“燕王真是說笑,吾兒趁亂低購村民田產,克扣賑災糧食,再加上刺殺親王這等大罪,你真的不放在心上?老朽活了六十多歲,怎會被你等黃口小兒欺瞞過去!”
  “太公可真是以小人之人度朱棣了,再如何你終究是太子殿下的嶽丈,呂妃娘娘已懷有身孕,本王就算是想參你一本,多少也得顧慮太子殿下的顏麵和兄弟的情分。你這樣步步緊逼,就怪不得本王了。”朱棣淡淡地說道,遺憾地看了眼氣得胡子發顫動的呂太公。
  “哈哈!”呂太公發出一陣狂笑,“好一個有仁有義顧念兄弟情份的燕王爺!你若是想著太子殿下又怎會在鳳陽大張旗鼓查貪墨,明知這次賑災是太子親領事務,你真是居心叵測!你好,好一張利嘴!你若不是早有準備,早中了我在飯菜裏下的毒!多說無益,今夜呂家莊便是你的葬身之地!等到你死後,我再一把火燒了莊子,投奔太子殿下去!哈哈!殺!”
  他話音一落,護院們便大喊著揮刀殺了過來。
  “雞犬不留!”朱棣注視他良久突歎了口氣。
  錦曦也跟著歎了口氣,原來沒有誰能揭過這一層。呂太公不肯授柄與朱棣,朱棣要做就做得滴水不漏。想起呂府惡行,她想也不想的就走向朱棣。
  “放箭!”呂太公大喝道。錦曦一驚,卻見角樓上沒有動靜。
  “太公,角樓上是我的侍衛,不是你的護院。”朱棣平靜地說道。
  呂太公雙瞳猛然收縮,抖著手對朱棣道:“呂妃娘娘會為我報仇的!拚得一死罷了!”便鄰著身邊的百十名護院高手衝向朱棣。
  突見一劍光芒爆起,燕十七一聲大喝衝向呂太公。他武功不錯,接連斬殺好幾名護院高手,直取呂太公。
  “呂飛!”呂太公驚恐地看著燕十七越殺越近。身邊護院如何是燕衛對手,縱是人多也被殺得節節敗退。
  朱棣胸有成竹地站在觀戰,錦曦隻持劍守在他身邊。本以為很快就會滅掉這些護院結束戰鬥,誰知就在兩人放鬆觀戰這時,錦曦突然聽到一縷風聲破空襲來。她自然的抬手,“當!”的一聲,手被震的發麻,被她手中長箭破開的箭枝餘勁未消衝著朱棣胸口射去。
  朱棣猛的一側身閃過,兩人正奇怪箭從何處來,隻見牆頭黑暗中飛落無數道黑影,個個身輕似燕,武功高強,纏住了燕衛遊鬥,形勢瞬間逆轉。
  燕十七本已接近呂太公,不知從哪兒躍進幾個黑衣人,再度擋住了他。他回頭看到錦曦與朱棣已陷入包圍,心中一急顧不得呂太公抽身回救。
  他躍回錦曦與朱棣身邊擋住黑衣人高聲喊道:“七弟,護住王爺先走!”
  錦曦目光所及之處見黑衣人個個功力不凡,燕衛勉強抵擋著,加上來者人多勢眾,己方瞬間轉入劣勢。顯然在雞公山設伏之後燕五便奉朱棣之命另有安排離開了,此時呂太公府的燕衛僅有二十來人,侍衛眾多卻哪裏這些武林高手的對手。她一咬牙喊道:“十七哥,你保重!”伸手就去拉朱棣。
  火光照射下朱棣一張臉冷若寒冰,籠罩在狂怒之中。他壓根不理錦曦,提劍砍翻身邊一個護院,越戰越勇。翻手拿起一張弓使出連珠射法,黑衣人避之不及就連中幾人。
  這時黑暗中又飛來幾縷破空聲,錦曦聽得分明,是高手所為。她顧不得朱棣周身殺氣騰騰,伸手攬住他騰身躲過,那幾枝箭“奪”的一聲射進一名護院身上竟穿身而過,直直沒入院牆之中。
  錦曦不由大驚,隻有用上了內力的箭才有這般威力,她衝朱棣吼道:“他們的目標是你,難道你要留在這裏讓所有人全陪你去死?!”
  朱棣在黑暗中沒有吭聲,錦曦知道他惱怒之極,恨黑衣人怪了他的大事,也不說破,護著他拍馬離開呂太公府就往南跑。
  後麵箭枝似長了眼睛一般往朱棣一人身上招呼。
  “噅!”朱棣坐騎前蹄一軟中箭倒下,他在馬上長大,一個躍身落在地上。狼狽地倒地一滾,箭枝“嗖嗖”釘在他身旁的地上,黑暗中隱隱能看到箭羽微微顫動。
  錦曦已衝出一段,迅速回轉馬頭,在朱棣避無可避之時揮落長箭,伸手一把將他扯上馬,可憐朱棣頭朝下趴在馬背上,錦曦顧不得他姿勢難看,用劍身拍著馬身,打馬急馳。箭勢漸漸偏弱,這才鬆了口氣。
  奔跑至雞公山下,天已微明。馬口吐白沫,已累得不行。她回頭沒看到追兵這才放心跳下馬。
  奔跑至雞公山下,天已微明。馬口吐白沫,已累得不行。她回頭沒看到追兵這才放心跳下馬。
  朱棣咚地一聲掉下馬背,一手揉著小腹一手指著錦曦滿臉是土氣得說不出話來。他見已出了箭枝射程,想要翻身坐起,沒想到錦曦緊張逃命,一手肘杵他背上,又把他壓回馬背。朱棣正生氣自己毫無形象可言。聽到錦曦竟看著他咯咯笑起來。
  “你,笑什麽!”
  錦曦見朱棣灰頭土臉毫無平時傲氣可笑之極,他鳳目中怒氣騰騰狠狠地瞪著她,趕緊止住笑,一本正經地請教:“馬不行了,王爺,我們是繼續順著大路往前還是上山?”
  “棄馬上山!”朱棣果斷地說。
  “你是怕他們追來,我們馬跑不動麽?”錦曦問道,回頭往來路張望,心中掛念燕十七他們。
  “他們脫險後自會尋著方向而來,見了本王留下的記號會找到我們。”朱棣明白錦曦的意思毫不猶豫地說道,“進了山,他們就找不著我們了。”
  說著他狠狠地刺了馬一劍,馬吃痛順著大道往前狂奔而去。“進了山,本王知道如何脫險。他們必定以為本王在山中,等他們把力量放在搜山之時,本王早已到了名山。”
  錦曦點點頭,見朱棣在路邊留下暗記,兩人便順著上次的路上山。
  朱棣心情不好,不肯多語,錦曦卻忍不住說:“人都有失算的時候,我估計呂太公也不知道會有黑衣人幫他。”
  “那箭法,很像咱們在鬆坡崗遇襲之人所發。”朱棣想的卻是射向他的箭枝。
  錦曦一想,的確很像,箭法精準,且力道十足,是高手所發。“上次難道除了你不安好心外,還有人想劫走珍貝?”
  “徐家大小姐?”
  錦曦愣了愣趕緊回答:“對,是表妹。如此分析,難道是來人看到你讓燕十一帶走她卻沒下手,將計就計寫下書信?他怎麽知道你要去?”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那封信真的不是你自己寫的?”
  “朱棣!”錦曦怒道。
  朱棣心裏本來就不痛快,想得周全的布置居然被一群從天而隆的黑衣人破壞,還狼狽出逃,回頭冷冷道:“你敢呼本王名諱!你不要命了?”
  “哈!”錦曦氣極而笑,“叫你名字又如何了?你又打不過我,哼!”不理朱棣,昂著頭上山。
  朱棣氣結,一劍揮斷路邊小樹。
  “有那力氣便省著點吧,去別院收羅點物品是正經。”錦曦輕聲笑道,讓朱棣吃癟她心裏痛快。
  到了別院,錦曦正要進去,朱棣伸手把她身後一拉:“你武功高卻無經驗,跟在我身後。”
  錦曦正要反唇相譏他沒有武功,見他此舉心裏還是一暖,沒再爭嘴,小心地跟在他身後。
  走近別院,朱棣和錦曦站了良久,他口中突然發出一陣清脆的鳥鳴聲,然後扔了塊石頭進院子,錦曦凝神一聽放了心,笑道:“裏麵無人。”
  別院早已空無一人。她正要進去,突然想起被處死的那幾十個人,便問道:“上次你處死人刺客屍體在何處?”
  “在林中挖坑掩埋了。”
  “那麽多人。”錦曦打了個寒戰。
  朱棣看了她一眼好笑道:“這就怕了?若是讓你上戰場,死的可不是幾十人了。”
  “你又沒上過戰場……”
  “我自幼便在軍營長大。”朱棣停住了嘴,有點吃驚自己為何沒自稱本王了。不自然的指著廚房道:“去哪兒看看有什麽可帶的。”
  兩人搜羅出一包白麵,一包大米,還有幾塊幹肉,看著活雞活鴨也帶不走便作罷。臨走時朱棣又卷了些物事。
  錦曦指著放食物的大包對朱棣道:“我要保護你,東西你背!”
  朱棣看了她一眼怒道:“別忘了,你是我的護衛!”
  “我背著大包袱怎麽保護你?!這時候擺什麽王爺架子?你明明比我高大!”
  怒氣在朱棣胸口衝撞,想起技不如人,謝非蘭若是棄他而去,也的確不行,認命地背起了包袱往後山行去。
  臨走之前,他小心的抹去兩人進屋的痕跡。
  “我們去哪兒?”
  “我囑燕五他們在密林中設伏之時便看過此山地形圖了,跟我走吧。”
  兩人剛走下小道,便聽到別院所在的地方傳來聲響,朱棣拉住錦曦往坡下一藏低聲道:“來的好快!”
  “怎麽辦?”
  “跟我走。”朱棣帶著錦曦離開小道,從另一側慢慢下穀。“這裏也能下去,他們若從小道下穀,與我們相距不過百丈。我記得東南方有處水潭。”
  兩人慢慢地下了穀,朱棣憑著記憶找準方向往南走了不遠果然出現一汪水潭。
  水潭位於一位凹地,三麵是山,一麵向著密林林。水麵平靜無波,風景極為秀麗。
  “下水,水底有一洞,通往外麵,隻要屏住呼吸一會過了洞就可出去。當時燕五他們便是從這裏潛入穀地的。”朱棣緊了緊身上的包袱,下了水。
  錦曦哭喪著臉看著他:“王爺,我,我不會水!”
  一聽錦曦居然不會鳧水朱棣徹底呆住,這時遠處林中已有動靜,還有犬吠之聲。他心裏焦急,盡量地放鬆神情道:“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做,深吸一口氣就行。你內功好,心裏不要慌,閉了眼睛,我帶著你就行。”
  錦曦想起在府中水池裏也差點淹死,看著水一臉為難。
  “閉上眼睛,深呼吸!”朱棣低吼一聲。
  錦曦咬咬牙深深吸了口氣屏住了呼吸。身體一涼,水一下子沒到了頭頂,錦曦心裏發慌,手剛一動就被朱棣緊緊的拉住。他帶著她往前遊動,錦曦慢慢地睜開眼,水中朱棣像魚一樣靈活,回頭看看她指指下麵。
  錦曦明白那個洞口是在水底便點點頭。她不知道手腳該怎麽動才能下去,瞪大了眼看著朱棣。
  她的模樣讓朱棣想笑,他伸手突然摟住她的腰一用勁便向下潛去。錦曦緊閉了眼,朱棣的手放在她的腰間讓她瞬間極不自在。
  她明顯感覺似進了個洞,然後又不知道該怎麽遊,就覺得自己像條死魚似的被朱棣拖著往前,過了許久她有些氣悶,屏住的那口氣似要用盡,突然身體一輕被朱棣抬出了水麵。
  “呼!”錦曦大大的呼吸了口新鮮空氣,緩緩睜開眼,看到四周青山隱隱,正位於一條溪流之中,身後露出一個半藏在水中的洞口。“終於出來了。”她高興地說道。轉過頭朱棣正含笑看著她。
  “多謝王爺!”話一出口錦曦就發現朱棣還樓著自己,一驚之下便推開朱棣,豈料此處水還深著,足可淹沒她的頭頂,推開朱棣後,錦曦猛然沉進水裏,這次她沒有事閉氣,一口水便嗆進了嘴,手才揮了一下,又被朱棣撈了出來。
  “你不會水,還推我?!”朱棣好笑地看著錦曦緊緊的抱住他嗆咳不已。
  水珠從她的發梢臉上滑落,青瓷一般的肌膚似雪後初霽,帶著因嗆咳浮現的嫣紅。他心中一動,手緊了緊,觸手處腰肢細軟,不由有些疑惑。行動已先一步快過他的思維,朱棣突然鬆了手,錦曦又一個撲騰落下了水。
  朱棣朗聲大笑起來:“一路欺負本王,真當本王好惹的麽?喝兩口水死不了人的!”說著便笑嘻嘻的看錦曦溺水。
  “救命!啊!”錦曦驚慌失措,上次嗆水的經曆又印在腦海裏,隻顧著喊救命,真的嗆進了肺,一陣刺痛傳來,手揮得一揮便往下沉。
  朱棣瞧得夠了,伸手撈起她,隨手就把她扛在肩上,往岸上遊去。錦曦倒掛著,腹中積水嘔吐了出來,直咳得說不出話。
  上了岸朱棣像扔條麻袋似的把她扔在地上,蹲下來得意地說:“叫你還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恨極,慢慢調整了內息,睜眼看到朱棣嘴角噙了一絲笑容,燒起一堆火來。
  她大步走過去,心想我要是不教訓你,我就有負我爹的威名。
  上了岸朱棣像扔條麻袋似的把她扔在地上,蹲下來得意地說:“叫你還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恨極,慢慢調整了內息,睜眼看到朱棣嘴角噙了一絲笑容,燒起一堆火來。
  她大步走過去,心想我要是不教訓你,我就有負我爹的威名。
  沒等她走近,朱棣便瞧出了她渾身的殺氣,閑閑地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還在逃命呢,兩個月後本王會找你報仇,何不等到那時?”
  錦曦停住腳恨恨然地說:“好!你說的,到時候別成天拿什麽王爺來壓我!”
  “難道本王隻會這個?!”朱棣再一次被她刺傷自尊心,冷了臉升火不理她。
  “你如果不是王爺,你真以為我會怕你?若你拿王爺的帽子壓子,不比也罷,沒興趣!”錦曦知道朱棣每次都氣比不過她,就專用這些話擠兌他。
  “一言為定!”朱棣嘴裏硬梆梆地吐出幾個字。
  “成交!”錦曦看了看身上,渾身還在滴水,便運起內功烘幹衣裳。
  一睜眼,朱棣赤著上身正在烤衣裳。她迅速地轉身臉漲得通紅:“那個包袱裏的米還在吧?我去砍根竹子。”
  見她兔子一般又消失在林間,朱棣嘴一扯,這個謝非蘭怎麽如此怕羞?他凝視著錦曦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不多會兒,他穿上了烘幹的衣裳,去拿包袱裏的米,錦曦砍了根竹子拖著走了過來。
  “我不會做!”
  朱棣不屑道:“我猜也是。”他熟練地把米放進竹子,切下幾塊幹肉還撒了些東西在上麵,用樹葉封了竹子,架在火上烤。
  錦曦奇怪地問道:“你是王爺,怎麽會做這個?”
  “在軍中之時聽軍士們說的。沒做過,知道怎麽做,試試便知。”朱棣隔會兒便翻翻竹筒,似不經意地問道,“非蘭與徐家大小姐是青梅竹馬?聽說徐小姐幼時便送往棲霞山庵堂?”
  “哦,我與表妹……是……她在山上,叔爺一直囑我護衛於她。”錦曦結結巴巴又開始撒謊。
  “原來是這樣,是說從不知道守謙還有這麽個遠房表弟。”朱棣似笑非笑地看著錦曦,瞬間便掉開頭去,“好了,應該可以吃了。”
  錦曦伸手去拿竹筒,燙得一甩。
  “嗬嗬!”朱棣見她狼狽輕笑了起來。
  錦曦氣極敗壞地看著他喝道:“不準笑!再笑我就揍你!早告訴過你,我就是喜歡說話不算話!”
  朱棣搖了搖頭,用張樹葉包住竹筒用劍一劈。竹筒裂為兩半,露出白生生的米飯,夾雜著幹肉的香氣。
  錦曦頓時吞了吞口水。
  “動不動就威脅我,那不要吃我做的飯了。”朱棣深嗅了口香氣說道。
  “不吃就不吃!”錦曦堵氣離開火堆,遠遠的坐在樹下。
  朱棣見她惱了,歎了口氣喚道:“謝非蘭,你怎麽像個女人似的?這麽小氣?過來吃飯。”
  “說了不吃!”嘴裏硬撐著,喉間卻有口水吞下。
  朱棣捧著一筒米飯走到她跟前:“說過這兩月不與你鬥氣了,賬咱們以後再算,嗯?”
  錦曦有點心動,卻又死撐著麵子,繃著臉不吭聲。
  “這次是本王不對,不該用一筒米飯羞辱你,可是你要是餓著了,怎麽保護本王?”朱棣啼笑皆非地哄著她,見錦曦賭氣的模樣,語氣更加溫柔。
  錦曦伸手拿過竹筒,狠狠地咬了口飯,含糊不清地說道:“記住,不是我要吃你的飯,是你求我保護你,求我吃的!”
  朱棣聽了哭笑不得,看到錦曦腮邊粘著的米飯,伸手便拭去。猛然想起燕十七也這般給她拭過,臉一沉,哼了一聲站起來走到一邊。
  “順著這條溪流我們就可以出山往南,進入名山地界。”
  錦曦點點頭,突然疑惑地問道:“咱們看到的情況還不夠多嗎?為什麽一定要去名山?!”
  朱棣眼睛望著麵前的青山說道:“燕十七交來的情報上說名山有人要殺我,且那裏是賑災銀糧的中轉地,我也很想知道一些東西。那些刺客必定以為我還在雞公山裏,讓他們在山上搜尋,拖住他們幾日,本王便到了名山了。以本王的英明神武,這些人,一個也跑不了!”
  “英明神武還被逼進這窮山惡水裏!”錦曦想朱棣還真夠自信的,忍不住又出言譏諷。
  “你說什麽?”
  “我是說,王爺如這綠樹臨風,木秀於林……”
  朱棣一聽便知道後麵的話,偏過頭不看錦曦。
  錦曦越想越開心,想起一根大樹長在山頂先被風吹落了所有的樹葉然後被雷閃劈燒成光光的一根木樁子,自顧自笑個不停。
  朱棣嘴一彎說道:“比三保還三保。”
  錦曦沒有聽清,便問了一遍:“三保是誰?”
  “我的小太監!哈哈!”朱棣一語得勝竟比得了父皇的誇獎還要高興。
  說她像太監不男不女?錦曦氣得臉色蒼白,半天噎著說不出話來。
  山中之夜清朗寂靜,能聽到夏蟲低鳴。火堆劈裏啪啦燒著,錦曦想起家來,她想還不知道珍貝回府後,大哥與父親知道了會是什麽樣子。想起大哥想讓太子娶她,就難受之極。又想起李景隆,他不是在名山中尋找珍蘭麽,不知找到回去了沒有。
  “在想什麽?”朱棣見她臉色時喜時憂,時而還輕聲歎息,出聲詢問道。
  錦曦雙手撐著頭,看著火光出神:“想我表妹平安回到南京沒有。”
  朱棣低低笑了起來:“非蘭,若是沒有記錯,你才十五歲吧,這麽小,怎麽成日想著女色?”
  “八月份表哥就娶王妃了。”錦曦又想起了朱守謙,抬頭瞪了朱棣一眼。
  “我讓他回南京是為他好。父皇母後待他視如己出,若是知道他私自跑出應天,有他受的,加上大婚,禮部的人也會尋他。他日後還要去廣西封地,廣西指揮使徐成知他如此怠慢,去了廣西必惱恨在心。”
  錦曦沒有說話,朱棣說的有道理,但是她就是不想應和他。想起那紙契約,心裏又是一陣惱怒:“那紙契約可是你逼非蘭簽的。不過,我才不怕。”
  朱棣誠摯的說:“契約不過兩月而己,我與非蘭相處,已覺得非蘭心中有百姓,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建功立業,非蘭可願追隨於我?”
  “不願。”錦曦毫不遲疑就吐出這個答案,她對建功立業沒興趣。
  朱棣靠在樹上,鳳目半睜半閉,睨視著錦曦突然明白了什麽,慢條斯理道:“那麽非蘭的誌向又是什麽呢?”
  “仗劍江湖,看遍河山風景,遇不平之事便出手。多快意!”
  “如果,你沒了武功呢?”
  錦曦怔住,沒了武功怎麽行走江湖,自保都難,哪兒都去不了。說不定出門隻有受欺負的份,自己還是個女的。
  朱棣看她呆愣住,嗬嗬笑了起來:“瞧你,一聽沒了武功就跟天要塌下來似的。”
  錦曦越想越恐怖,無意識地用樹枝在地上亂畫:“沒了武功要受人欺負,也不可能隨心所欲了。要是在府中……”她沒有說下去,悲哀地想如果沒有武功,她怕是出不了府門,隻能呆在高牆大院裏做那個嫻靜讀書的閨秀了。
  瞧見她臉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傷感和沮喪,朱棣突然有些不忍,露出笑容道:“我說謝大俠,本王你都敢打,這天下便沒多少人是你不能打的了。本王都怕你的功夫,你還擔心什麽?”
  錦曦被他的語氣逗得笑了。一雙明眸在火光閃爍中發著亮光,心情一下轉好,嘿嘿笑道:“王爺,你是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呢?”
  朱棣懶洋洋地道:“兩月後,本王會讓你討饒的。”
  “嘿,王爺,兩月後非蘭決定隱身江湖,你當你的親王,我做我的遊俠,咱們碰不著麵啦。”
  朱棣加了一把柴,眼睛一閉,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輕聲說了句:“到時看吧。早點睡。

  青山欲訴溫柔意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還蒙蒙亮朱棣就醒了,他瞟了眼冒著青煙的火堆,悄悄走近錦曦想仔細了瞧她,腳步放得像貓兒一樣輕。
  “王爺如此有閑,不如去做點吃的!”錦曦閉著眼說道,“做好叫我。”
  朱棣停住腳,不甘心地去拾柴升火,錦曦聽到他嘟啷了句:“有武功就了不起……”她微微睜開眼,朱棣走在青色的晨曦中,錦曦就開始想,李景隆的背影是飄逸的,燕十七的背影是精幹的,朱棣的背影其實看上去蠻英挺的。
  朱棣抱著柴回來的時候,錦曦還愣愣地看著他。他看了看自己:“怎麽了?”
  “我夢遊,”錦曦猛的打了下自己的頭,跳了起來,“我找水去。”她飛快地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朱棣。
  離朱棣有點距離了,錦曦還在拍腦袋罵自己,這怎麽是個女兒家該去想的?不知羞恥!她呼呼地繞出樹林尋著水聲到了溪邊,洗了臉,用竹筒接了水,正要返回時,河裏漂來了一片竹葉。
  她看著那片竹葉順水漂來,在她的記憶中,水邊是沒有竹林的,這片竹葉隻有一個可能,是從上遊昨天朱棣做竹筒飯用的竹子上帶下來的,錦曦拿著竹筒飛快地跑回去,邊跑邊喊:“朱棣!我們快走!追來了,快……”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
  朱棣懶洋洋地站在樹旁,脖子上擱著一把雪亮的短刃。他苦笑著說:“人家追了一天一夜,我們睡了一晚上,腳程差不多。”
  “王爺為何不怕?”他身後的青衣蒙麵人問道,看到錦曦時握劍的手忍不住又往下沉了沉。
  朱棣含笑看著錦曦,慢慢地說:“有非蘭在,本王為何要怕!”說完還眨巴了下眼睛。
  錦曦心裏暗罵,死到臨頭還不忘魅惑人!她出去打水未帶長劍,便笑了笑:“王爺的意思是……你幹嘛不一劍殺了他以絕後患!”話還未說完,她已抄起竹筒將一筒水朝青衣人潑了過去。同時腳尖一點身形展開,掌風激在水上化為水箭射向青衣人。
  青衣人右手持劍壓在朱棣脖子上,若是閃避錦曦拍擊來的水必然要放開朱棣。他左手糾住朱棣的衣領已將他人甩了起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不會武功的朱棣也是弓馬嫻熟,朱棣借力翻身隻聽衣裳發出“嘶啦”一破響,青衣人手中一空,朱棣就勢往旁邊翻滾,這一愣神的時間,錦曦已衝到他麵前,一掌正印在青衣人胸口。
  她使出了全力,青衣人悶哼一聲,腳步踉蹌著後退了一步,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錦曦那容得他反應,腳尖挑起地上長劍,挽出劍花朵朵刺向青衣人。
  青衣人驀然反應過來,避開劍鋒,偷空放出一枚響箭,也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錦曦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
  錦曦一抽劍,見青衣人已經死了,她低下身子從青衣人拿出件物事,若有所思。“王爺,我們趕緊離開!”錦曦強行壓下心裏翻騰開來的思緒說道。
  朱棣沉思了會道:“我與燕五他們的約定地點在前麵那座山頭……”
  錦曦隻是著急:“再不走就遲了。邊走邊想吧!”
  朱棣笑了笑道:“非蘭,你會輕功,你往那邊方向弄點我們行走的痕跡,我們不走,等他們過去。”
  錦曦不解,朱棣便道:“你先照我說的做,回頭我再和你解釋。”
  錦曦看了看青衣人,目光複雜,她有點擔心朱棣一個人在這裏。
  “不超過兩柱香工夫,你必須要回來,這裏,我處理一下。”朱棣篤定地說道。
  等到錦曦走後,朱棣看了看四周,在青衣人身後有一叢藤羅和樹糾結在一起。朱棣小心掀起藤羅,果然看到有令他滿意的一處凹陷。他脫下外衣,用劍削尖竹子順著凹處用力挖下,土全接到衣裳上。不多會,地麵與岩壁相連的地方就出現了一處可容兩人的坑。
  錦曦跑回來時四周安安靜靜,朱棣不見蹤影,青衣人還躺在地上,沒有新的打鬥痕跡。她嚇得小聲喊道:“朱棣!朱棣!”
  林子裏還是一片安靜,錦曦急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腳一軟就坐到了地上,哽咽道:“我回來晚了。這可怎麽辦啊!”
  朱棣藏在藤蘿後麵“撲哧”笑了。
  錦曦嚇得一個激靈,尋著聲音找去。朱棣怕她破壞了布置忙道:“我隻想試試外間能發現這裏不。”說著便鑽了出來。
  他僅著月白中袍,身上密密掛滿了藤草,錦曦破涕為笑,又嗔怒道:“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嗬嗬,你這樣子好好笑!”
  朱棣臉一板,手拎出一大圈草葉編織的東西扔給她:“裹在身上,進來!”
  錦曦想了想明白朱棣的主意,也裹上草葉,與朱棣一起擠進那處小凹縫。地方很小,兩人坐在坑裏,頭頂處全是藤羅草葉。
  細碎的光線透下來,錦曦問道:“若是你突然發出聲音怎麽辦?”
  “哼,本王不會。”
  “我是想說,你如果不小心會弄出聲音,我會把你打暈!”錦曦想的是如果有萬一,她就打暈朱棣,引開來人,憑她的功夫,逃命不成問題。她猛然想起燕十七所說,施展輕功離開的話,難道,燕十七是在提醒她不用顧慮朱棣麽?
  朱棣氣得胸膛又一陣起伏,想想要是有個萬一也隻能如此,悶聲不說話了。
  “你想知道是誰想殺你對麽?”沉默片刻後錦曦問道。
  “對。他們絕不會想到,我們還停留在這裏。”
  “我們要在這裏呆多久?”
  “他們找來為止。”朱棣一點不急。
  錦曦歎了口氣:“那我希望他們早點來,早點走。”
  朱棣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是學武之人,怎麽這點定力都沒有?”
  “你為什麽有?”坑小,錦曦與朱棣幾乎靠在一起,她不好意思地朝旁邊移動。
  朱棣伸手摟住她低喝道:“別動!我估計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有人來。”
  錦曦隻好不動,聽他輕聲說道:“幼時父皇教我們,每天出城健步,跟著馬跑,不行就用鞭子抽,每天寅時就要起床,久了,騎在馬上睡著也不會倒。坐在書案前拿著筆,睡著筆也不會掉,還不會發出鼾聲。”
  “那你不是很慘!肯定挨打最多。”
  “不,太子與二皇兄挨打最多,因為,我每次都跟著他們,不會跑在第一,也不會跑在最後。而太子與二皇兄人人都想爭第一……眾人囑目的焦點會是他們。”
  錦曦側頭看去,朱棣的側臉在光影下散發出一種柔和的光,他的嘴梭角分明,說話的時候嘴邊的線條牽起,像是帶著笑意。錦曦想,就是那雙眼睛不一樣。
  太子殿下的眉眼與秦王殿下的眉眼都很相似,都是那種臥蠶眉丹鳳眼。燕王卻是劍眉單鳳眼,長長的斜飛入鬢角似的。比起太子秦王,燕王身上似乎更多了一重淩厲,就從他那雙眼睛裏,哪怕是同樣的目光,他看人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壓力,像是在蔑視一切。她清楚地記得他背對著太子殿下與秦王殿下鳳目微張時眼中透出的冷然寒光。
  “……父皇對我很好,母後也是,雖然我長得並不像他們,父皇總是說我是他最有能力的兒子,母後總是誇我最有孝心……”
  靜靜的樹林,淡淡的光線,藤蘿遮掩的地坑裏,朱棣似乎忘記身處險地,不遠處還擺放著一具屍體,他沉溺在兒時的回憶中。那些回憶對他來說就如同這個樹林的上午一樣,溫和,恬淡,甘美。是宮裏嫫嫫們抖著肥碩身軀迎麵帶來的乳香味,是小三保在他出城跟著馬跑時偷偷塞進他衣袖荷包的鮮奶甜餅子。
  朱棣的聲音像是在囈語,比藤蔓間透進來的天光更輕柔。錦曦硬著身子不多會兒就覺得不耐,在他的話語聲中慢慢放得柔軟,依在他的肩上,安靜地聽他說。
  錦曦能感覺到那種輕柔裏帶著的痛楚,心裏湧出一股憐惜,突然就可憐起朱棣來。不過是接了個巡視賑災的差事,就有小命不保的可能。“唉!”
  “為什麽歎氣?非蘭,我很懷念小三保做的牛肉餡餅,沒那些餡餅,父皇對我們的勤練我早撐不下去了。今天我似乎又聞到了那種香氣……”朱棣微笑著說,他吞回了後半句話,對錦曦跟著他護著他讓他覺得溫暖。
  錦曦沒聽懂他話中的深意,歎了口氣道:“要是他們今天一天不來,我們就呆一天,兩天不來,我們就在這裏打洞當老鼠了。”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要是我們能打洞,將來我們的兒子不也是老鼠?”朱棣輕聲笑了起來。
  錦曦臉一紅:“你胡說什麽!”
  “我是說我娶我的王妃,你娶你那表妹。”
  錦曦轉開臉,為自己的誤解臉紅。她心裏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秀眉一揚,輕聲對朱棣說:“來了。”
  她吐出的氣息溫暖而芬芳,朱棣怔了怔,見錦曦如臨大敵,將手掌放在麵前土壁上一邊感覺來人的腳步震動,一邊向他比劃著對方的人數。
  來了十七個人,朱棣才看清她劃下的數字,隻聽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響起了一個聲音:“在這裏!”
  錦曦一抖,朱棣已緊緊握住她的肩。兩人大氣不也敢喘一口,縮成一團聽見腳步聲漸漸加重,不多會頭頂前方已站滿了人。
  “主上,他是被一劍穿心而死,胸口中掌。燕王不會內功,這掌定是他的燕衛所為。”
  “找個地方葬了。”一個暗啞低沉的聲音響起。
  錦曦仔細辨聽著聲音,似有熟悉感,又似極陌生,臉上便浮起了恍忽的笑容。
  “主上,發現蹤跡往西南而去。”
  “追,絕不能讓朱棣逃脫!他身上帶有在鳳陽收到的訴狀,太子殿下嚴令,一定要找到他!”
  片刻後聽到來人揶走屍體的聲音,往西南方遠去的聲音。林子時慢慢又歸於平靜。
  從來人口中聽到太子殿下這四字時,朱棣狠狠的握住了錦曦的手,她沒有掙紮。良久錦曦感覺了下,外麵確已無人,方鬆了氣低聲道:“你握痛我了。”
  朱棣緩緩放開手,鳳目低垂掩住一片傷心。他突然掀起藤蘿站起來,急聲道:“他們追不到便會返回,趕緊離開。”
  兩人跳出坑裏,原樣封好藤蘿。朱棣帶著錦曦便往東南方向行去。
  走了很久眼前還是山,錦曦奇怪地問道:“怎麽還沒走出去?”
  “雞公山是名山餘脈,我們已進入名山地界了。”朱棣簡短的回答。
  “來人說你收到的訴狀是在你身上麽?”
  朱棣一劍砍斷麵前的藤羅開道,擦了擦汗道:“本王早已遣人送回南京了。”
  錦曦不由佩服:“王爺高瞻遠矚,不過,別人難道會料不到麽?”
  “猜到也無妨,他們不知本王如何送出的又怎生攔截得住?”
  錦曦見朱棣滿額是汗,便說道:“要不我倆換換,走沒走過的路累得很。”
  “不必,這種事還是本王來做的好!”朱棣奮力砍斷一根粗藤,喘著氣回答。
  “這就怪了,你沒內力怎知我會不如你?”錦曦不服氣地答道。
  朱棣一怔,側身道:“你來!本王手也酸了。”提著劍退開。
  錦曦瞟了他一眼,長劍一揮輕鬆開路。朱棣跟在後麵心裏極不是滋味,不陰不陽地說:“看來你的武功與內力用在這上麵最是有用,以後要不跟了我,專司柴房一職?”
  “這樣啊,看來王爺內力沒有蠻力卻也不少,這開山劈路一事還是王爺來做的好!”錦曦笑嘻嘻的收了劍,站在路邊不動了。
  朱棣此時偏偏不想動手了,懶洋洋地說:“本王沒力氣了。”
  “沒關係,反正刺客要殺的不是我。我也沒力氣了。”錦曦心想那就比誰更心慌吧。兩人大眼瞪小眼對峙著。
  朱棣橫下了心不服軟,幹脆坐了下來,望著天邊尚未落下的太陽,喃蝻道:“太陽就快下山了。”
  “又如何?”
  “你以為他們不會追來嗎?”
  “要擒要殺的是你!我呢,施展輕功還怕不能逃命?”錦曦靠在樹上笑咪咪地一點也不生氣。
  “你之所以保護我,是為了這淮河受災的十來萬百姓。我若是沒命了,你怎麽對得起那些受災的百姓?”
  “反正訴狀已經送走了,你就算沒命,百姓還是一樣能得回公道。我早說過,你的命我還真不關心。”
  她總是這樣擠兌他!總是讓他又恨又拿她沒辦法。朱棣站起身大步走向錦曦,鳳目裏燃燒著火焰,他居高臨下看著錦曦一字一句地說:“謝非蘭,莫要以為本王離了你便不能活著走出名山!哼!”說完就往山上攀去。
  錦曦撇撇嘴,提了劍也往山上攀去,她足尖一點已與朱棣站在一起,兩人互瞪一眼開始劈開纏繞擋路的雜枝藤蔓,這會兒竟是誰也不服誰,不多會兒就走到一麵山崖下。
  “嗬嗬!”錦曦望著如刀削的峭壁得意地笑起來,正想回聲問朱棣需要她幫忙弄上去沒,轉頭竟看到朱棣扣著石縫如壁虎一般趴在岩壁上。
  “你做什麽!”她吃驚地問道。
  朱棣不作聲,奮力往上爬著。好不容易在半空中踩穩,回頭輕蔑一笑:“區區山岩有何困難!”
  錦曦歎了口氣,腳尖一點施展輕功躍到他身旁,伸手就去拉朱棣。
  朱棣一手揮開,冷冷地看著她道:“本王不受你恩惠,這山岩,本王還沒放在眼裏。”說完又開始往上爬。
  錦曦一愣,心想看你能撐到幾時!她也不急,一會躍到朱棣頭頂,拉著株藤蔓晃蕩著:“王爺,太陽真落山了,你要是摔下去,連屍首都不好找呢。”
  “太陽落山才好,”朱棣喘著氣道,“知道登最險的山什麽時辰最佳麽?就是夜晚,看不到身下的懸崖,看不到前麵還有很高很長的路,輕輕鬆鬆的就上去了。”
  他硬撐著回答,腳下一滑,手正用勁卡進石縫,瞬間便擦破了皮,錦曦剛想拉他,看到朱棣眉緊蹙著,鳳目中露出堅毅,手又縮了回來,默默地看著朱棣咬著牙又往上爬了一截。
  晚霞漸漸由桔色變成灰紫,隻餘一絲兒光亮。朱棣的外衣早被青衣蒙麵人撕破,僅著一件白紗中衣,早已汙濁不堪,山風吹來,從上往下看,朱棣像被風吹著的一片紙,單薄的貼在岩壁上,他爬得很慢,從錦曦的角度看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似的。
  她看了會兒,突然笑道:“王爺很怕欠我恩惠麽?”
  朱棣努力地抓緊石縫,半響才逼出一聲:“不是怕欠你,而是本王不屑!”
  錦曦聽到笑了笑,突然扯起一根粗藤蕩了下去,她貼進朱棣不懷好笑地衝他一笑:“王爺不屑麽?非蘭還非助你上岩不可,這叫打落牙齒,你也隻能和血吞了!”
  “你——”朱棣氣得才吐出一字,已被錦曦提住施展輕鬆往崖頂躍去。
  朱棣緊閉著嘴側頭看著錦曦,恨不得手裏有刀砍了她拉住自己的手。片刻功夫,兩人便上了崖頂。
  錦曦把朱棣放開笑道:“非蘭去看看地形,王爺若是心裏不痛快,爬下山再自己上來一次也行。”
  朱棣氣得腦袋發暈,一屁股坐在地上,明知與她一起就是如此爭吵不休,總是惹得自己輕易就生氣。識實物者為俊傑,朱棣馬上平靜了下來:“本王有護衛在,何必勞神費力,咱倆合作吧,你不會做吃的,本王做,你看地形之時看看有沒野味。”
  這麽快就恢複平靜了?錦曦詫異地露出笑容:“好,合作,這話聽得,成交!”說完躍了開去。
  朱棣嘴邊露出一抹笑容,望向錦曦的目光中帶著暖意,他喃喃道:“其實你真的很心軟,你不知道麽?”
  他借著最後一抹天光看到不遠處有塊岩石狀若老鷹嘴,下方凹進一大塊。前麵又立著幾塊大石,正好可遮擋火光,於是收集地上枯葉幹枝引出一堆火來。
  不多會兒,錦曦拎了兩隻兔子回來,見朱棣已把火升上,便把兔子扔給他。
  “給我幹嘛?”朱棣疑惑地看著錦曦遞過來的兔子。
  “我不會剝兔子。”
  朱棣歎了口氣,接過兔子看了看走向一邊,嘴裏嘀咕道:“會武功不會剝兔子,謝非蘭,你在野外會不會被餓死……”
  “王爺,這邊下去挺好走,是個山穀,很大。”錦曦轉移話題。
  朱棣用劍剝了兔子皮弄得滿手是血,拎起血淋淋的兔子走過來。
  錦曦側過頭不想看,怕看了沒胃口吃。
  “你可以殺人,又怕這個?真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朱棣用樹枝穿了兔子,專心致致地烤。
  香氣漸漸彌漫開來,錦曦坐在一邊匝巴著嘴,肚子裏的讒蟲成群結隊地往上爬。朱棣取下兔子撕下兔腿給她。
  錦曦邊吹邊啃,沒有調料別有一番香味,烤得恰到好處,一口咬下滿口流油,嘖嘖讚道:“朱棣,你以後若不做親王就去做廚子好了,包管銀子賺得盆滿缽滿。”
  “本王的手藝豈是凡夫俗子可以嚐的?哼!”朱棣邊啃兔子邊說。
  一隻兔子轉眼沒了影,又烤。
  錦曦巴巴的等著,突然覺得有人在窺視著他們,霍的一聲站起。隻聲一聲狼嗷,一團黑影對著她直撲過來。
  “王爺小心!”她一腿踢過去,那隻狼在空中轉了下身竟躲開了。
  狼似知曉厲害,停了下來,一雙幽幽的目光像鬼火盯著兩人。眨間功夫,黑暗中閃亮了無數的綠眼。
  錦曦兩手是汗,與朱棣靠著山壁,朱棣握住了根燃著的樹枝。
  這群狼對火的畏懼並不大,頭狼穩穩地踩著步子向他們靠近。兩人心裏發苦,一日來體力消耗得差不多,晚間居然還要對付一群狼。
  朱棣把火把往前晃了晃,狼不為所動。他突然扔掉樹枝坐了下來。
  “朱棣!”錦曦氣極敗壞,朱棣怎麽就放鬆了呢?
  “本王累了,要是有頂轎子抬本王下山就太好了!”
  “你別做夢了!”錦曦緊張地看著麵前的狼,群狼撲過來,她都沒把握自保,他還想著什麽坐轎下山。
  "哈哈!王爺好眼力!”一個清朗的笑聲傳來。
  錦曦先是一驚,心中湧出一股狂喜:“十七哥!”
  燕十七從山岩後露出身影,走進狼群裏,狼自然分開路,他突然發出一聲狼嘯。頭狼跟著叫了一聲,十幾條狼長嘯起來,聲音起伏不絕,遠遠的回蕩在山間,分外淒涼。
  他拍拍頭狼,那狼似能聽懂他的話,在他身上蹭了蹭,依戀地嗅嗅他,轉身跑開。轉瞬間崖上又恢複了寂靜。
  “十七哥!”錦曦撲了過去,燕十七嗬嗬笑著,星眸裏流露出濃濃的感情,握著錦曦的肩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朱棣在旁瞧著,臉色便沉了下來,幾時非蘭見他會有這般高興?不悅之極,重重的咳了一聲!
  燕十七一驚,回頭正色地拜倒:“燕十七見過王爺!”
  “免禮!”
  “十七哥!”錦曦高興地扯著燕十七的衣角,看到燕十七瘦削的身影,亮若星辰的眸子,心裏就湧起一股暖意,似乎有了他,情況就此好轉,再不怕追來的人了。
  朱棣坐著未動,錦曦對燕十七的親熱勁兒讓他心裏又一陣翻江倒海的不舒服。他淡淡地問道:“燕九他們呢?”
  “王爺,他們在穀底,咱們這就下穀吧。”
  朱棣站起身,燕十七已解下身上披風給朱棣披上,眼睛落下朱棣手上,眉心皺起一道深痕:“王爺手受傷了?”
  “無妨!”不知為何,他此時極討厭燕十七的眼睛,覺得太亮。
  錦曦這才想起必是朱棣逞強攀崖時弄傷的。她瞧了瞧三個人,隻有燕十七身上幹淨點,提了劍說道:“十七哥!”
  燕十七似懂她的意思,翻出衣襟讓錦曦割下一幅。錦曦拿著布條不待朱棣反對拉過他的手仔細為他包紮好,低聲道:“對不住,王爺,你手受傷還讓你剝兔子皮,其實我會剝的,就是瞧你不順眼。”
  朱棣聽到前麵一句心裏一甜,聽到後麵一句又笑不出來了。
  燕十七紮了火把遞過一根給錦曦:“七弟,小心了。王爺,咱們走吧。下山一個時辰即可。”
  三人走下山崖,果然路變得好走。
  隻聽燕十七道:“名山受災者達五萬餘人,聽說王爺替天子巡視,前幾日便湧上官道候著了。黑壓壓的人望不邊似的。”
  “名山總不成也有個呂太公吧?”
  “洪水過去兩月,種子還未發下來,秋收無望,今冬會餓死人的。”
  朱棣沒有說話,三人都安靜了下來,山間隻見兩團火光閃爍。走了一會兒,燕十七停住腳,吹出一聲口哨,對麵林子裏也回了一聲,然後湧出幾十號人。
  錦曦運足目力看到正是燕五,燕九,燕十一等人,心裏不覺鬆了口氣。
  眾人見了朱棣紛紛叩首。
  朱棣疲倦的擺擺手:“休息一晚,明早整裝去名山!”

  黯然別離殘月行
  隊伍行至名山小溪鎮,當地官員已得到傳報,官道兩旁黑壓壓全是前來迎接的百姓。小溪鎮臨小溪河,淮河大水,這裏泄洪不及,全鎮連帶附近七十三個村落全被洪水淹沒。
  大水退去時,連山坡上的莊稼也未能幸免,顆粒無收。
  朱棣見百姓擁擠,堵住去路,朗聲道:“本王替天子巡視災情,各村百姓可公舉一人前來陳述情況,言者無罪!”
  聽到他這句話,百姓才讓開一條道來。人馬進了小溪鎮,鎮很大,街道平整,就是往來行人稀少,偶爾見得幾個避讓隊伍跪在路邊的,也都車衫襤縷,麵帶饑黃。
  朱棣入得鎮來,直接去了鎮上衙門,徑直端坐在堂上。
  七十三村村民代表,鎮上官員及運糧使密密跪在堂下,等候朱棣問話。
  錦曦第一次見朱棣辦公,覺得他沉著冷靜,不說話的樣子頗有幾分威嚴。這一來倒讓人突略了他的年齡。
  朱棣慢條斯理的呷了口茶,又上了熱巾敷臉。錦曦站在一旁嘀咕,他幹嘛不帶個丫頭幫他捶背?
  隻見朱棣動了動胳膊,錦曦忍不住就笑了。
  朱棣眼睛瞟過去,燕衛訓練有素,黑紅箭衣,明亮挎刀,威風凜凜挺直如標槍。他冷著臉看不出喜怒,堂下諸人那敢發出半點聲響,堂上隻聽見清脆的茶碗碰瓷的聲音,越發顯得靜寂。偏偏右邊站著的錦曦憋笑憋得難受,小臉漲得通紅,身材嬌小因忍笑而顫抖,破壞了整個氣氛。
  燕十七拉了拉錦曦的衣角。她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正對上朱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錦曦咧嘴無聲地笑了笑,挺直了腰,然後努力把嘴抿住。朱棣看她滑稽,竟嗬嗬笑了起來。
  堂上空氣為之一變,明顯能感覺眾人長吐了一口氣。
  “鎮令何在?說說鎮上情況吧。”朱棣笑著出聲詢問。
  小溪鎮鎮令上得前來,匍匐於地道:“王爺,下官小溪鎮鎮令王海。小溪鎮七十三村,三千一百一十二戶村民受災,本應領糧一千零二十石,穀物菜種三百鬥,至今隻到糧四百三十石,穀物菜種四十鬥,這,鎮上已餓死五百七十三人,請王爺明鑒啊!”說罷以頭觸地,四周百姓聞聽,悲聲四起。
  朱棣斂了笑容,寒著臉問道:“運糧官是何人?”這話卻是問向燕五。
  “回主上,淮河槽運使劉權。”
  朱棣略一沉思,劉權是秦王的人,難道二皇兄也有份?“劉權何在?!”
  一武將當即出列:“劉權見過王爺!王爺,劉權隻管運糧,不管調配。”
  “哦?調配又是何人?”
  劉權精明的小眼睛閃了閃,半響才輕聲道:“這次賑災,是,是太子殿下親自調配安排。”
  “混帳!你是說太子不給小溪鎮的百姓調配足夠的糧食麽?!”朱棣霍然變色,大聲斥責劉權。
  劉權很無奈地道:“具體臣不清楚,臣隻管接多少糧,就運多少糧。”
  朱棣明白了,這樣一推皮球最終還是要從上查起。他冷冷地看著麵前跪著的諸人,慢聲說道:“本王不是來審案的,隻是把看到的聽到的如實上報皇上罷了。你們怎麽調糧,怎麽運糧,不是本王的差使,各村推舉一人錄上證詞押上手印,本王帶回南京麵呈皇上。王海,此事責你負責!”
  “卑職遵命!”
  朱棣放下茶碗,負手踱步走到劉權跟前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劉權低著隻看到一雙薄底皂靴停在麵前,背脊上瞬間落下如針芒般的目光,不覺抖了一下。朱棣在他麵前沉默了會兒,見他不安地微微移動了下身體,嘴邊噙住一絲了然的淺笑,突發問道:“這裏去南京走水路幾日能到?”
  “……回王爺,五天行程。”劉權愣了愣才回答,心中疑惑朱棣怎麽就來小溪鎮走走過場就要回南京了。
  “安排行船,本王出來一月有餘,該看的也看到了,行水路回南京複命。”
  “是!”
  錦曦一盤算,從鳳陽出來沿南不過走到小溪鎮,南方還有兩鎮未去,朱棣這就回去了?想想朱棣自有安排。他離開鳳陽,自己與他的約定就算完結了。
  這就要走了麽?隱約的失落感隨之而來。這種空落落的感覺讓錦曦嚇了一跳,自己是不舍嗎?
  為什麽呢?自己應該雀躍高興才對,為什麽會有不舍?一路與朱棣吵吵鬧鬧,緊張逃命,就沒個輕快的時候,眼下似乎一切都過去了,朱棣將回南京,自己解脫了,不再是他的護衛了,為什麽會心裏會難受?
  “山中辛苦,今晚本王要好生歇息了。”朱棣說道,目光淺淺的在錦曦臉上一轉,見她眼神迷茫,便走過去輕聲在她耳旁說道,“聽說本王要回南京,舍不得是麽?”
  錦曦像炸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冷哼一聲,露出燦爛之極的笑容,竟大呼小叫道:“終於自由啦!十七哥,今晚上我要大吃一頓!”
  朱棣看著她蹦跳著跑開,心裏湧出一股傷感,真的一點不舍都沒有麽?隨即一抹冷色出現在他眸中,非蘭,你總會回南京的不是麽?
  吃過晚飯,燕五找到錦曦和燕十七道:“王爺令你二人夜探劉權營賬。不得暴露身份。”
  “那王爺安全……”燕十七有點猶豫。在燕衛十八人中,他的武功最好,錦曦其次。他們走了,著實不放心。
  燕五笑了笑:“王爺自有安排。”
  看著兩人離開,朱棣悄然出現,目光久久凝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道:“都準備好了麽?”
  “現在就可以啟程了。”
  朱棣站立了會兒,閉上眼眸,耳旁又響起她的輕笑聲……“走吧!”
  劉權紮營在小溪河河邊。這裏原有個水軍營盤,從江南運往各地的糧船都要經過小溪河碼頭。劉權運糧至此便建中軍營賬調度指揮。
  錦曦與燕十七如兩隻鳥輕輕地接近大帳。
  此時已是戌時末牌,除了巡夜兵丁,營盤內靜寂無聲。燕十七微皺了眉,覺得氣氛怪異,低低地附在錦曦耳邊道:“有點不對勁,你呆在這裏,我去瞧瞧!”
  錦曦一把拉住他搖了搖頭,笑了笑,要與他同去。
  燕十七燦然一笑,輕聲說道:“我功夫比你好,留在這裏。”
  錦曦一怔,燕十七已輕輕的躍了過去。心中隻覺得溫暖。燕十七從來給她的都是這種暖意,總是這樣護著她。等了良久沒有動靜,思量片刻,錦曦也躍了過去。
  劉權大帳內燈火通明。錦曦靠過去時,燕十七正好回頭,責備地看了她一眼,拉住她就離開。錦曦不明所以,兩人身形剛動,隻聽一聲鑼響。四周衝出無數兵士將他二人團團圍住。
  劉權笑著走出來指著他倆道:“果然今夜有客前來。何方高人哪?”
  燕十七緩緩拔出長劍。錦曦已感覺到燕十七的緊張。一路行來,燕十七都輕鬆自如,他的戒備讓錦曦感到奇怪。
  劉權一揮手,圍住他們的人散開,竟露出一排弩箭手,人人手持勁弩。
  這種勁弩在三十丈之內可透身而出,力量剛猛,可連發三箭。距錦曦與燕十七不過十丈。這麽短的距離,縱有再高的武功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她目光落在右腕上,心想實在不行隻有動用裁雲劍。但此劍一出,天下皆知,以後的日子就不能平靜了。
  “哈哈!原來劉將軍是太子殿下的人。即知我們是燕王的人,想查看一下明天起程的座船,怎麽,太子殿下令劉將軍對付自己的皇弟麽?”燕十七朗朗笑道,他運足了內力,聲音傳得極遠,就是想讓營中眾兵士知曉。
  錦曦不知燕十七為何這樣說,卻看到劉權臉色一變,喝道:“那來的賊子竟敢冒燕王之名!挑唆太子殿下與燕王關係!放……”那聲箭字還沒出,他身後陰影處有個低低聲音冒了出來:“慢著!”
  不知劉權聽到了什麽,狠狠地瞪著他們改口道:“若充劍投降,本將軍便饒你們不死!”
  燕十七看了眼錦曦。兩人大喝一聲,揮劍便往外衝去。
  那些士兵怎抵擋得住,瞬間便殺出一個缺口。
  眼看兩人就要殺出重圍。一個黑暗幾個兔起鶻落擋在了他倆麵前。
  又是一個武功高強的青衣蒙麵人。她一愣神間,燕十七和青衣蒙麵人已鬥在一起。錦曦見過燕十七和呂大公子過招,這時見到他和青衣蒙麵人相鬥,又一陣慚愧,覺得自己所學全是花拳繡腿,上不得台麵。
  士兵蜂湧而上。劉權大呼道:“生擒那小子!”
  聽得此話,往她身上招呼的勢頭便軟了幾分。錦曦借機衝到燕十七身旁,與他合力相鬥青衣人。
  青衣人武功高絕,與兩人相鬥仍占成平手。錦曦發現自己加入反而讓燕十七處處回身相救。她翻身躍開,奪得一把勁弩,扣響機括,三箭直直往青衣人飛去。
  青衣人用劍嗑飛箭枝,燕十七借機揮劍直上。錦曦見有用,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奪如枝勁弩,大呼道:“讓開,看我射他!”
  燕十七旋身收劍,身影伏低往後退去,青衣人暴露在錦曦射程之內,他突然一手扯落臉上麵巾,再掩上,錦曦徹底呆住,嘴皮哆嗦著喃喃道:“大,大哥!”
  燕十七低頭之即沒有看到青衣人的動作,衝回錦曦身旁見她愣著,拉著她大喊一聲:“走!”
  他帶著失魂落魄的錦曦離開,劉權人馬也不追趕。兩人跑回鎮上,進了後院,燕十七正想去複命,卻被燕五擋住:“王爺已歇息了,吩咐明天走水路回南京。”
  “我們去探劉權營帳被圍,他們早有準備。”燕十七輕聲回報。
  燕五笑了笑:“知道了。”
  燕五似乎對今晚的情形並不放在心上,兩人滿腹疑問回了房。錦曦還在想大哥怎麽也到了小溪鎮,他怎麽會與劉權在一起。
  “我明白了,王爺已起程回應天了,今晚是想支開咱們。”燕十七猛然反應過來。
  錦曦回過神來:“朱棣回應天了?”
  “是的。明天我們走水路回南京。今晚是遇巧了,我想劉權等的不是我們。他也防著有人在船上動手腳。”
  “真的嗎?劉權不會害燕王?”錦曦異常高興,她心裏害怕大哥想要加害燕王。
  “那個青衣蒙麵人你認識?他怕傷到你。攔我們,隻是想留住你而已。”
  錦曦低下頭不語。片刻後抬起頭來道:“十七哥,你幫燕王到底是為什麽?真是為了災民嗎?”
  “我是太子的人。”
  錦曦霍然站起,指著燕十七口吃的問道:“太子,你……燕十七……”
  “太子殿下總領賑災事宜,皇上卻派燕王巡視災情,若燕王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太子所為?太子殿下對賑災情況早有所聞,派我來保護燕王,同時也瞧瞧是些什麽人敢陽奉陰違造成這次賑災銀糧不能送到災民手中。這個回答你還滿意麽?”燕十七含笑看著錦曦。
  “你,你不是呂家莊的人?”
  “嗬嗬,是,我正巧也是呂家莊的人,跟了太子不到一年。”
  “可是呂太公是……”
  “太子已經知道,他絕不會因為是呂妃娘娘的父親就姑息此事!”
  “那晚的黑衣人呢?”
  燕十七靜靜地看著錦曦:“我本想一劍殺了呂太公,省得太子為難,突然冒出的黑衣人不是太子派來的。定是有人想以此做文章才救出呂太公一家人。”
  是何人呢?讓朱棣處處誤會太子殿下。錦曦陷入了沉思。
  “十七哥,哦,呂飛,燕王回了南京,你也沒必要當燕衛了,還是叫你本名吧。多謝你告訴我。”
  燕十七眸中閃出亮光:“我已習慣了這個名字,燕十七就燕十七吧,我喜歡你叫我十七哥。”
  錦曦受不住他熾熱的目光,低下頭道:“你是太子的人,便不能再用這個名字了。我,明天不走水路回南京,我們就此別過吧。”
  “如果你是燕七,我便是燕十七。”燕十七意味深長地說了這句話。
  錦曦驀然抬起頭,燕十七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她似明白了什麽,又糊塗著不願去深想,對燕十七深施一禮:“非蘭告辭!”
  “非蘭,我……”燕十七眼中露出熱烈的光來。他早知道她是女兒身,一顆心跳動著厲害。一路上她的善良她的活躍都牽動著他的心,此時他忍不住想要吐露心意。
  錦曦匆匆打斷他,不欲他再說,腦子裏嗡嗡直響,半響才聽到一個不像是自己的聲音在說:“你,你是太子的人,燕王,燕王必不會留你,你還是別做燕十七了。非蘭有親人在此,就此別過!”
  她奪門而出,留下燕十七呆呆地站著。非蘭是女兒身,卻做了朱棣的燕衛。今晚的青衣人是她什麽人?她為何要拒絕自己?燕十七英俊的臉上滿布疑惑。
  “什麽人?”他感覺有人靠近。
  青影一閃,正是今晚的青衣蒙麵人,他從懷中拿出一枚令牌亮了亮,沉著聲音道:“明日照從水路回到南京,找燕王說明身份,留在他身邊。”
  燕十七默立良久,突然問道:“你是非蘭何人?”
  “她早晚會是太子的人。”徐輝祖憐憫地看了眼燕十七,淡淡地說完,轉身離開。沒有驚動後院裏的燕衛。
  太子的人?燕十七呆住。非蘭竟會是太子的人?難怪,難怪她聽說了自己的身份要跑開。他斷然沒有想到徐輝祖一心想把錦曦嫁給太子,絕非他以為的情況。想起徐輝祖所傳太子之令,燕十七慢慢倒在床上,沉思起來。

  煮茶釋情恨意起
  錦曦一口氣跑出鎮,卻又迷茫起來。原本打算回老家瞧瞧,遇著朱棣後,又想著怎麽樣護著他為災百討回公道。眼下朱棣回了南京,自己該去哪兒呢?
  燕十七眸中透出的感情她不是不明白,這一路上他給了她太多的溫暖和照顧,燕十七如陽光般的笑容一直在眼前回蕩。可是才有了李景隆的前車之鑒,錦曦的心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別的。她腦中混亂之極。又不想見了大哥被他帶回府去。
  她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群星,找到閃爍的北鬥星,認清方向,繼續往南。錦曦想,聽說鳳陽的禪窟寺甚有名氣,玉蟹泉砌茶別有一番風骨,韭山洞山水絕佳,反正漫無目的就去瞧瞧好了。
  不幾日便行至鳳陽縣郊的韭山。平地拔地而起一座巍峨山巒。山峰鍾靈毓秀,頗有點鬼斧神工之感。
  錦曦向路上的樵夫問明禪窟寺方向,慢悠悠的騎馬上山。走了一程,山道險峻異常,抬頭望去,半山起雲霧嵐氣緲彌,群山滴翠,若入仙境一般。她看了看山路,僅供一人躬身經過,便把馬放了,拿了包袱走進去。
  兩山夾壁石縫中青天被割裂成小塊。一塊飛來巨石壓在頭頂,錦曦嘖嘖稱讚,真是神來之筆。穿過曲折山道,眼前一亮。隻見群峰似浮在雲霧之中,諾大一個山穀遠望滌塵。錦曦深吸一口氣,滿足地站在穀口。
  歇息一會兒,她又順著山道前行,不經意回頭,身後幽穀疊翠,身旁鳥語花香,霧鬆飄浮。那是另一個世界了。行了一個時辰,眼前又是一亮,不禁讚出聲來:“好一處柳暗花明又一春!”原來上得山來,麵前一大片開寬地,不遠處一座禪寺寶華莊嚴,正是禪窟寺。
  她細細欣賞了會蘇東坡的題詞,邁步走進寺院。
  中院一個小沙彌正在掃地,錦曦雙手合十道:“小師父,在下初到寶地,聽說寺院分洞中景,洞外景,不知何處是我佛參禪地?”
  小沙彌脆聲答道:“洞中景,洞外景,天下景,皆是我佛參禪地!”
  錦曦一愣,嗬嗬笑了,這小沙彌是和自己說禪來著。她一本正經道:“天下景如是,何來禪窟寺?”
  小沙彌不過十歲左右,被她考住了,黑亮的眼睛閃了閃不知如何回答,隻聽一個聲音悠然道:“有你在的地方我便立地成佛。”
  錦曦心往下一沉,最不想遇到最怕遇到的人偏偏就遇見了。她回頭時藏住心事露出驚喜的笑容:“你怎麽也在這兒?”
  李景隆一襲天青長衫,帶著一身儒雅雋秀,含笑站在寺院門口,仔細瞧了幾眼錦曦帶著驚喜的臉,見她目光清明,不似偽裝,這才笑道:“來了些日子了,日上竿頭,你也累了,我們去吃這裏的素齋可好?”
  能說不好?李景隆怕是不會這樣輕易放她離開。錦曦心裏飛快的轉動著主意,笑著跟著他去。
  寺院後山搭了間竹亭,李景隆耐心地告訴錦曦:“懷素大師的素齋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全是山中野生的,大師隻取長於自然之物。他說一切有因有果,自然輪回。你嚐嚐。”
  錦曦自從來了這裏,感覺心便靜了下來,是禍躲不過不是麽?她想得明白後,心情放鬆下來,挾了一筷子吃了眉梢一挑:“微苦,清淡,我很喜歡。”
  “錦曦為何道微苦清淡呢?為何不說清香回味?”
  “因為這野菜我雖叫不出名,其味就是微苦,說它清淡,因為大師就沒有放油。不過滾水一沸罷了。任何菜若以大師取材之道,那是強求不來別的滋味,一切都來自本心。猶如人生,該是什麽就是什麽,強求不來。”錦曦淡淡地說道。
  李景隆細細咀嚼錦曦說的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景隆暗想,難道錦曦知道了什麽嗎?他抬眼似不經意地觀察錦曦,她臉上隻有品素齋的愜意,看不出絲毫端倪。
  “既然在山中偶遇,聽聞此山中有一泉名玉蟹,錦曦可願一同前往一觀?”李景隆淺笑著邀請。
  “既是如此,李大哥請前麵帶路。”錦曦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吃過午飯,兩人便去玉蟹泉。山勢曲折一處天然岩壁擋住了去路,腳下的石板路卻伸進了岩壁,李景隆含笑說:“隨我來。”
  身形一折,似擠進了岩壁。錦曦跟著過去,啞然失笑。岩壁看似一整塊,其實卻是後麵的山壁緊靠過來,中間有條小道可通行,還比較寬敞。
  進去之後一蓬飛雨似的泉水從山縫中擠出,飛灑而下。下麵一汪清潭,點點跳動著水花灩瀲。空中散開的水霧便潤濕了錦曦的臉,夏天的熱意一點點從身上抽離出去,當真沁人肺腑。她脫口讚道:“好水!好泉!”
  李景隆拿起竹筒取了一筒水遞給她:“嚐嚐!”
  錦曦接過喝了,入口清洌甘甜,笑道:“用來烹茶當是佳品,不知此間可有好茶?”
  “有,為了此水,景隆備有好茶。”說著李景隆用竹筒取了兩筒水裝了,泉邊有處空地砌了張石台,望出去滿穀綠意盡收眼底。“此處品茶錦曦可還滿意?”
  錦曦走到石台坐下,上麵已擺有茶海小爐。
  “景隆可有福氣吃得一盞錦曦親手煮的茶?”他定定地望著錦曦。
  避開他的目光,錦曦垂下眼眸微笑:“錦曦便以此茶謝李大哥相救之恩!”說罷輕挽起衣袖露出一雙皓腕。右手腕上一隻盤花銀白鐲子輕輕晃蕩,更襯得肌膚如雪。
  她輕車熟路的選茶洗茶,烹煮澆杯一氣嗬成,馥鬱的茶香瞬間彌漫在空氣中。玉蟹泉飛濺輕落的水霧漸濕了她的麵頰。一雙眼波如墨玉浸在水中越發瑩潤。
  “請!”錦曦遞過茶去。
  李景隆尤在癡癡地看著她,充耳不聞。
  “李大哥!”錦曦又喚了一聲。
  李景隆如夢方醒,苦笑著接過茶,輕嗅茶香淺啜一口,喃喃道:“不知錦曦可願與景隆一起看盡天下河山,品茶忘憂?”
  錦曦端起茶也淺啜一口,目光望向極遠的地方,似要把這一切印在心裏,李景隆的話,她不是不動心,而是……“李大哥,聽過一句話麽?人生如茶,世事如茶,轉瞬香散,隻得一時濃香。”
  “茶如人生,茶如世事,香去複聚,難得一世知已!”李景隆目光淡定。
  錦曦靜靜與他對峙,突笑道:“李大哥,跟隨燕王去名山錦曦尋得一品蘭,”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李景隆,手伸開,一朵幹枯的虎斑蘭放在她手心裏。“這是什麽品種的蘭花?”
  李景隆心如墜到穀底,他放在手中的茶,極不舍的嗅了口茶香輕聲道:“這是虎斑蘭,也算蘭中盛品!可惜調落了。”
  “唉,當時錦曦並不知道,竟用劍把它摘了下來。”錦曦搖搖頭似乎甚為可惜。
  “其實蘭已調謝,錦曦原不用拿給景隆看的。”
  “若不給你看,我怎麽知道這是什麽蘭花呢?日日思量,今日終得答案,痛快!”
  “嗬嗬,心情如此好,錦曦可願與景隆切磋一番?”
  “如此提議甚好,李兄千萬手下留情!”錦曦輕輕移步往外,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跟著,回頭看著那桌殘茶,閉了閉眼將錦曦素手烹茶的樣子刻在心裏,終化為一聲歎息。
  “上次在蘭園,錦曦感覺李兄武功高強,這次當盡全力!”紫色長衫迎風翻飛,錦曦精致的臉上被風吹起一縷傷感。
  李景隆低下眼眸,手指尖已顫抖起來,真的要把她斃於掌下麽?“錦曦,你再想想!”
  “我迷茫之時不會想,清醒之時更不用想了。”
  李景隆眼中飛快掠過驚喜,急切說道:“你,你也曾為我……”
  錦曦將那朵虎斑蘭彈出,看它被風吹得翻滾著跌落山穀,眼神變得清明:“是,你瀟灑英俊,胸有丘壑,武功非凡,世間女子心儀於你也是正常。錦曦也曾對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動心不己。然而人非草木,更不能以草木自居。”
  李景隆苦澀一笑:“世間女子那及錦曦你回頭一顧?再珍貴的蘭花也配不上你的。”
  “錦曦讓李兄三招,一謝贈蘭之美,二謝提親垂愛之意,三謝相救之情。”錦曦一字一句地說道,“李兄不必容情,放手一博方為人生快事。錦曦若死在你手上,也是技不如人。”
  “隻是切磋罷了,錦曦怎說得這般嚴重?”李景隆忍不住說道。
  “是麽?隻是切磋?那……”錦曦美眸一轉,俏皮地笑了起來,“那我不想砌磋了,反正也打不過你,吃喝遊玩已經盡興,錦曦就先行一步下山啦!”她轉身就走,大搖大擺,後背空門大露,竟似一點也不防著他。
  李景隆聽得呆住,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起。放她走麽?讓她去告訴朱棣密林中的青衣蒙麵人是他?被錦曦殺了的死士身份就是虎斑蘭,他看到那朵虎斑蘭便明白,是從死士身上取下來的。若是旁人得到也不會起疑,偏偏在船上雨墨多嘴無意說出他親信之人必以蘭為名。其實他安插的死士沒有賜以蘭名,每人卻有標明身份的蘭花。
  錦曦看似輕鬆地走著,卻在全心戒備。她原本看到那朵蘭花,再聽到陌生中帶著熟悉的聲音,就懷疑是李景隆。果然用蘭花試探,一切真相大白。她知道武功不及李景隆,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李景隆對她的傾慕。
  亮出虎斑蘭後李景隆便要和她切磋一下,她便明白,他想殺她滅口。錦曦看看右手腕,心想,師傅,非常之時,錦曦不得己要用它了。
  一步再一步,那道紫色身影離他越來越遠。李景隆心中不舍,矛盾異常。想起朱棣知曉此事的後果,他一咬牙躍身飛向錦曦。
  聽到後麵風聲的瞬間,錦曦深吸口氣回過頭,在看到李景隆眸子時,她決定再賭一次:“李大哥?”
  錦曦故做詫異地望著飛奔而來的李景隆,滿臉的不解。
  李景隆站在她麵前,玉樹臨風,臉上帶著微笑,壓根兒不像是想殺她的樣子。他注視著錦曦溫柔地說道:“錦曦,你真聰明!”
  錦曦心想這多半是逃不過了。自己總是心軟,不肯相信,這下試探出麻煩來了。自作孽啊!她心裏苦笑著罵自己笨,臉上還是一幅詫異神情:“李大哥,你說什麽?”
  “嗬嗬,錦曦,你教我如何不愛你?”李景隆忍俊不禁,目光如山風輕輕撫過錦曦臉上的每一寸表情,“第一次遇見你,是和郊外比箭,你就裝出一幅天真的模樣,讓我與朱棣兩人於心不忍,疏於防範,還想著不讓你們輸得太慘。結果卻敗在你手中,那時我就想,你真是善於偽裝呢。”
  “李大哥!”錦曦打斷他,低下頭輕咬著嘴唇,心中急速地轉動,“錦曦怎麽是在裝呢?錦曦隻是個小女孩而己……”
  李景隆溫柔地打斷她:“我很喜歡。”
  錦曦沒有說話,心中浮上一層譏諷,看上去是多麽深情,可惜的是他是決定殺她滅口的。她想想就好笑,於是笑嘻嘻的說:“能得大哥青睞,錦曦三生有幸呢。”
  還笑得出來?李景隆真想狠狠的親她一口,他搖了搖頭道:“不用裝啦!錦曦,不管你裝著不知道,其實我們都明白。是我,在鬆坡崗放箭的是我,殺死燕七的是我,救走呂太公的是我,在山中追你們的人還是我!”
  李景隆平靜地看著錦曦,一如在鬆坡崗下令向她放箭之時堅定了決心。
  錦曦歎了口氣,一個口口聲聲說愛上你的人,還帶著滿臉溫柔。她第一次覺得了解李景隆是什麽樣的人了。她收去天真無知的臉色,微笑著問道:“你不是太子的人,為何要故意說是太子下令呢?難道你是秦王的人?”
  “你們果然藏身在附近。”李景隆笑了笑,“我隻是不確定,又沒找到你們人,急於往前追趕。那樣說,隻是以防萬一。這不,燕王還是會對太子起疑。對了,我也不是秦王的人,這次賑災我獲利最多罷了。我爹不想讓我出仕為官,我養這麽多人卻需要大筆銀兩。”
  原來李景隆才是這次賑災坑苦百姓的人,錦曦皺了皺眉:“李兄不知你此舉坑苦了百姓?”
  “我隻是在中間做了個商人。不管太子殿下還是秦王殿下,我通不管,我隻管賺我的銀子罷了,不做官,我總得養活自己不是?我不賺這些銀子,也會有別的人去賺,像呂太公之流。”
  李景隆說的越多,錦曦心越涼,他如果不是下了決心要殺自己便不會讓自己知道這麽多事情了,也罷,做個明白鬼吧,說不定靠著裁雲劍自己還有三分活命機會。
  錦曦一路行來已將周圍地勢看了個清楚明白。微笑道:“還是最後一事錦曦請教李兄。”
  李景隆客氣地說:“錦曦之問,景隆莫有不答。”
  “你為何相救呂太公,為何要阻殺燕王?你反正也賺了銀兩不是?先前以為你總會投靠太子殿下或秦王,你既是為自己賺銀子,何苦要攪進來?”
  李景隆微微一笑:“錦曦,你真是單純。有呂太公在手上,太子能對我不好點?殺了燕王……一是因為你,我早說過,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我舍不得殺你,就殺了他吧。二來也是因為他自己,我和朱棣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與其日後有個勁敵,不如早下手除去。再有,都說與你聽可好?”他語氣越來越溫柔,“自然還有人出了大筆銀兩不想他查出什麽來。做生意,朋友間總是有些往來的。我賺了銀子,朋友高興了,不好麽?”
  “多謝李兄誠懇為錦曦解惑。現在心情又好了,還是老話,我讓李兄三招。”
  “不必,你讓我三招便再無還手之力。”
  錦曦一抖長劍,嬌笑道:“李兄不承情,錦曦便無禮啦!”說話間已攻出一劍。
  一青一紫兩道身影在山間纏繞相鬥。錦曦輕功好,仗著輕功左躲右閃。
  李景隆知道她武功不如自己,縱是下了殺心,卻又盼著能多拖得一時再結果她的性命。百招轉眼就過,錦曦額頭掛汗,已撐不下去,她心一橫,在李景隆一劍刺來時,用手軟軟去格,長劍便被嗑飛,帽子被削落,束發玉環斷成兩截,一頭青絲如水般泄落。
  她暗暗把最後的力氣留著,以圖出其不意使用裁雲劍。
  李景隆長劍指著錦曦胸口,見她長發飄飄,紫衣如霧,臉上露出慘淡的容光。胸口一緊,想起當日躲在樹上看到她時的情形。想起為她心動激動不已的日子。想起生怕皇後娘娘看上她選她為燕王妃的時候。想起從水裏撈起她看到長箭透身而過為她心痛後悔的一刻。此時長劍逼近了她,劍尖卻在顫抖。
  錦曦已準備抖出裁雲劍,刺傷李景隆逃命。突聽到他清清淡淡地說了句:“我不殺你,錦曦,我不知道放過你我會不會後悔,可是,現在我要下手殺了你,我肯定會後悔。你走吧!”說著收起了長劍。
  “你不怕讓燕王,讓皇上知道這一切?”錦曦心道你讓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放過我不是等同於自殺?
  李景隆胸有成竹地笑了:“我忘記告訴你了,你大哥也有份。還有,皇上猜忌功臣已非一日兩日,萬不得已魏國公府和曹國公府兩府俱毀罷了,我還能依靠我的力量拋棄身份自保,你呢?你大哥呢?你父親呢?”
  錦曦啞口無聲,她萬萬沒有想到大哥沒有刺殺燕王,卻也在借機大發橫財。她曬笑一聲:“那你剛才對我動殺機幹嘛?嚇得我一身冷汗.”
  因為,我不想冒險,因為,我得不到的也不想讓別人得到,我寧可你死在我手上,可是,我舍不得,還是舍不得!李景隆心中大喊著,臉卻側過一邊:“我們做筆交易,你保住這個秘密,我就永遠不會做危及魏國公府的事情。如何?”
  錦曦笑了:“好!其實我隻是看到災民心中不忍,誠如你所說,你不賺這銀子,總有人會去賺,至於查案的人,是別人,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家人。你若被查出來,大哥若被查出來那是罪有應得。就此別過,青山綠水,後會無期!”
  她施展輕鬆似一片紫雲飄然而去。
  “錦曦,你這次真的離開了麽?”李景隆貪婪地看著那抹紫色消失在視線中。重新回到玉蟹泉,坐在一桌殘茶旁,端起未喝完的茶慢慢飲下。
  “轉瞬香散,隻得一時濃香。”他嘴角一抽,“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妄想,特別是你,朱棣!隻是因為你是燕王,所以徐達老兒便想把女兒嫁你!因為你是燕王,而己!”說到此處,手中青瓷杯被捏成了碎片。
  錦曦下得山來,才發現背上冷汗浸透了衣衫,李景隆若是心狠手辣,這條小命就丟在韭山上了。想到此處心裏一陣後怕。
  出了一線天,她看見自己的馬還在林中閑逛吃草沒有跑失,不由大喜,翻身上馬拍拍馬頭道:“乖馬兒,趕緊跑,萬一他改變主意就慘了,我還不想死啊!”
  馬似乎聽明白了錦曦的話,四蹄揚起飛快地離開韭山。
  此時離鳳陽已經不遠,錦曦放鬆了韁繩,慢悠悠進入了鳳陽城。
  遠遠的望見皇城金壁輝煌,巍峨聳立。她想起整朱棣的時候,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朱棣能被李景隆視為對手,想必也是不差的。
  他們太複雜,錦曦輕輕晃了腦袋,還是過自己的日子最好。
  她想起朱守謙大婚在即,少不得在八月趕回南京,心裏便琢磨給朱守謙買點什麽禮品回
  去,還有爹娘,出府快兩個月了,總得帶點東西回去孝順。錦曦下了馬,在城中閑逛。
  鳳陽山建有皇城,繞皇城周圍達官貴族、江南富商修建各式庭院,樓台亭閣精美絕論,錦曦隨意走進一間客棧坐下,點了小菜便笑著問小二:“若說送禮,這鳳陽城最美的是什麽?”
  “公子是頭回來鳳陽吧?皇上親賜鳳陽之名,這鳳陽城最美的是花鼓姑娘還有就是鳳畫,以畫鳳為主,其中當屬城西老陳家為一絕,年年上貢。如若送禮,當以鳳畫為尊。”
  錦曦心中一動,但是鳳畫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
  小二看出錦曦心中所想,笑嗬嗬地說:“尋常人家的鳳尾翼為四,王公家的可為五,親王可為七,皇後娘娘專用為九。皇上年年都讓江南絲坊繡成貢品呢。”
  錦曦想,如果能做一幅繡品送給未來的表嫂也是心意了,當即求教,吃過飯便尋往鳳陽最有名氣的濯錦坊。挑好禮物包好正要離開,門口施施然走進一人。
  錦曦頭皮發麻,輕聲喊道:“大哥!”
  徐輝祖意外遇到錦曦,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帶她回去向爹娘交待了。他嗯了一聲,沉著臉接過她手中的禮品盒子,回頭吩咐道:“不在鳳陽滯留,備好車馬,回南京。”
  不待錦曦出聲,又說了句:“玩夠了,該回府了。”
  錦曦無可奈何的跟著他出門,想想本來也要回去,就沒再說什麽。
  跟在徐輝祖身後走出濯錦坊時,錦曦突然瞧見門坊角落畫了一枝秀蘭,心中一緊,難道,這個地方也是李景隆的產業?
  徐輝祖繃著一張臉,直到出了城方沉聲道:“這兩月你可玩得開心?”
  “還好!”
  “哼!”
  他的態度讓錦曦惱火,究竟是誰去賺賑災銀子,也不知道事情敗露會有多大的罪名?一念至此,錦曦反唇相嘰:“大哥這幾月也過得很滋潤啊!賺了多少味心銀子?”
  “不該你知道的就不要問!半路道聽途說的事情也相信?”徐輝祖臉色一變,又輕輕吐出這句話來。
  錦曦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大哥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大哥又如何知道我是聽旁人講的?不該我知道的,那麽皇上想知道呢?”
  “錦曦!”徐輝祖突然有種無力感,眼前的錦曦一臉正氣,與當日山上庵中見到的楚楚可憐的妹妹判若兩人。自從知道她會武功,她的行徑大膽得讓他吃驚,也讓他把握不住。
  “我說錯了麽?你怎麽可以這麽糊塗?!這銀子也能賺的麽?大哥!”錦曦顧不得與他鬥嘴,她最擔心的就是東窗事發,想起皇上的淩厲手段,錦曦就覺得渾身發涼。
  徐輝祖嘴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大哥豈是貪財之人,這事,大哥有苦衷你就不用管了。”
  “大哥,你怎麽會來鳳陽?還去了小溪鎮?那晚劉權嚴陣以待的是何人?”
  徐輝祖漫不經心地答道:“珍貝都和我說了,大哥隻是擔心你,那晚,不過是防有人在燕王坐船中動手腳罷了。還有,燕十七與你……”徐輝祖沒再說下去,緩緩閉上眼睛道,“我已告訴他,你遲早是太子的人!”
  “大哥!”錦曦羞怒,“父親尚在,錦曦的終身大事由不得你做主!停轎!”提起這事她就生氣,沒想到大哥還沒有斷把她嫁給太子的心思,心裏鄙夷之極,再不想與他同轎回南京。
  車轎一停,錦曦就要躍出,腦後風聲襲來,她隨手一擋,兄妹倆便在轎中打了起來,她如何是徐輝祖對手,幾個回合過去,被徐輝祖一掌拍中心口,錦曦胸中一悶隻覺得天旋地轉便暈了過去。
  “女兒家會武功實在麻煩之極。”徐輝祖歎了口氣,捏開錦曦的嘴喂下一丸丹藥,吩咐道:“星夜兼程回府。”

  似是而非燕王情
  錦曦醒來打量四周,已在自己繡樓中,知道回了府。她坐起身突覺渾身綿軟,一提內力竟空空如也,心裏大驚,大哥廢了她的武功?她心中一急,珠淚滾滾而下,當日和朱棣說起若無武功之的惶恐襲上心頭。
  “小姐!”珍貝進門,見錦曦坐起身子驚喜的大呼起來,“想死珍貝了!少爺說你在外重病一場,小姐感覺可好些?怎麽了?”
  她瞧見錦曦滿臉是淚,嚇了一跳,轉身就往門外跑:“我去叫少爺!”
  錦曦開口正要喊住她,又想見到大哥問個明白,她咬牙起了床,坐在錦凳上梳頭。徐輝祖不緊不慢地進了房,柔聲對珍貝道:“你回房等我。”
  珍貝紅著臉離開,錦曦“啪”的把梳子扔在妝台上回頭怒視著大哥:“你剛才說什麽?你把珍貝怎麽了?”
  “我收了她做侍妾而己,她不過是記掛著你,還非要來侍候。”徐輝祖邊說邊自得地坐下端起茶悠然地喝著。
  錦曦歎息,珍貝一直心慕大哥,也算遂了她的心願。“你廢了我的武功嗎?!”
  “沒有,一月之後自然而解。守謙大婚,我可不想我的妹妹被人看成是野丫頭!”徐輝祖放下茶碗道,“對了,父親去北平了,府中我做主!在外奔波兩月,曬得黑了,家裏靜養些日子吧。太子聽說你回來,明日便來府中看你。”
  太子要來?讓她沒了武功就是為了太子要來?錦曦看著大哥得意地步出房門,氣得一古腦兒把妝台上的東西全摔了個粉碎。
  第二天,太子果然來到府中。
  錦曦被兩個粗使丫頭強行扶到涼亭坐著等候太子,她又不敢給太子臉色,隻悶聲不語。
  “錦曦,你瘦了些,與四弟鳳陽一行很辛苦吧?我都聽說了。”朱標溫言說道,今日方見錦曦女裝示人。她男裝玉雪可愛,英姿颯爽,女裝卻比秦淮花魁落影更顯明麗。
  錦曦此時渾身無力,倒讓這種無力的溫柔遮住了眉間英氣,平添了幾分柔弱,臉上輕籠著一層淡淡的憂鬱。
  朱標震憾不己,眼睛裏再無別的色彩,癡癡地對牢錦曦。
  錦曦被他看得滿麵通紅,低聲道:“日頭大,錦曦大病一場,身子受不住,這就回房了。”
  侍從早被徐輝祖支開,錦曦咬牙撐著起身,腳步虛浮,太子已伸過手臂穩穩地扶住了她。她身體無力,恨得直翻白眼。“錦曦喚侍從前來便是。”
  “沒關係,你是輝祖的妹妹,我與輝祖兒時玩伴,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朱標極享受這時的軟玉溫香,明明從涼亭到繡樓不過幾步路,卻緩緩的行了片刻工夫。
  錦曦強忍著惡心回到繡樓,說什麽也不肯讓太子進屋。
  朱標微笑道:“好生歇息,改日我再叫太醫來瞧瞧。”
  語氣中的親呢之意毫不掩飾。
  錦曦勉強一笑,掩上了房門。
  太子離開不久,徐輝祖便笑著出現:“錦曦,太子對你鍾情得很哪!你要知道如今常妃身體虛弱,燕王鳳陽之行回來,皇上大怒,若不是呂妃身懷子嗣,當場就賜她白綾了。東宮空虛,你是魏國公長女,這是你的機會,將來……”
  “大哥之意是這是錦曦入主東宮的最佳時機?”
  “是,也是將來我徐氏一族最好的機會!”徐輝祖顧不得錦曦的情緒說道。
  “大哥,錦曦再問一聲,你真要送我進宮?”錦曦傷心而憤怒,怒目而視。“我要見母親,她絕對不會讓你這麽做!”
  徐輝祖笑了笑:“娘去棲霞山小住了,要守謙大婚才回。”
  “好,好,”錦曦氣得什麽話都不想說,目光中已浮現一層水霧,她看向徐輝祖,伸手拿起旁邊的花瓶用力砸碎,決絕地說:“你我兄妹之情從此便如此瓶!”
  “大哥,是為你好,也是為家族好!”徐輝祖愣了片刻緩緩說道,“父親回府,我便會稟明父親太子心儀與你,日日來府中探望,這事也會宣揚出去,你嫁太子便勢成騎虎。太子殿下更會求懇皇上賜婚。”
  錦曦眼睛一閉,兩行清淚滑落:“你竟不惜敗壞親妹的名譽……滾!”
  等到太子再來,錦曦便閉門不見,臥床不起。
  徐輝祖隻是冷笑,太子見不著人也不惱,每天都送來大堆禮品討好於她。
  錦曦不知道該如何辦是好。沒了內力,自己走路也要侍女攙扶。大哥下令閑雜人等不準進入後院,連朱守謙也不知道她回來了,錦曦形如軟禁。十來天下來,心裏早已不耐煩之極。
  然而這日起床,竟在窗台上發現一朵蘭花,錦曦四處看看無人,拿起那朵蘭花仔細瞧了瞧,隻是一朵普通的蘭花。她知道必是李景隆的訊息,暗想,難道解困還得靠李景隆麽?李景隆想殺她滅口,想必知道她的情況又留蘭示意要幫她。她該不該接受呢?
  等不及她想明白,當晚子時,李景隆悄然出現在她繡樓中。
  看到錦曦衣裳穿得好好的不點燈坐著,李景隆啞然失笑:“等久了麽?看到我驚喜麽?”
  “不知道大哥給我吃了什麽藥!渾身無力,你有解藥嗎?”錦曦單刀直入,不想廢話。
  “嘖嘖,以為你困了十來天看到我會有驚喜呢!一句思念也無,多傷我的心啊!”李景隆搖頭歎氣,手卻切上了她的脈,尋思一會兒,突然一把拉她入懷。“這樣多好,錦曦有武功景隆可不敢接近。”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呼出的熱氣激得錦曦耳朵一癢,臉也燙了起來。她慶幸是晚上就是窗戶透進的月光瞧不分明,雙手用力一推李景隆,他雙臂一收攬得更緊:“白費勁兒,錦曦,很早我就想抱抱你了。”
  錦曦困在他懷裏掙脫不得臉上已起了怒意,張嘴便要大聲喊人,一枚丸藥送入她口中,李景隆戲謔的微笑:“利用不成,就當我是賊麽?”
  錦曦一吞口水咽下丸藥,惱道:“男女授受不親!”
  李景隆輕笑著放開她,極為不舍的搖搖頭:“我隻是不喜歡你大哥如此對你罷了。要下手也是我先來!我幫你恢複內力,討點利息也是應該的,你忘了,我是連災民銀子都會賺的黑心商人。記住我們的約定,你什麽都不知道。不然,我要討的利息怕你付不起。”
  錦曦覺得腹中一股熱力上騰,知道藥已起效,臉一揚便笑道:“若是我宣揚出去是你想殺燕王呢?”
  李景隆笑嘻嘻地看著她:“朱棣會以為你說笑話呢,因為,你能聽出在樹林裏是我的聲音麽?說不定那根本就不是我呢?說不定……在韭山之上我說的全是謊言呢?你半點證據都無!”
  “隻要我說,總有人查,不是麽?你還想以一副浮浪無知的花花公子麵目示人?成天掩飾不覺麻煩?”
  “嗬嗬,內力一恢複就開始知道威脅人了?”李景隆不惱反喜,俊逸的臉在月光下無害之極,“眼睛看到的,不見得就是真的。耳朵聽到的,也不見得就是真的。你真傻,我說什麽你便信什麽!”
  “李景隆,我突然想起傳說中有個江湖組織,有獨特的情報網,有功夫一流的殺手,你不是愛蘭麽?那個組織正好就叫一品蘭花。”
  “嗬嗬,我正疑惑你這麽聰明怎麽就想不起來呢?你看到虎斑蘭便知道是我,那你想到了一品蘭花,想到我手上有多少能讓魏國公府飛灰煙滅的東西麽?或許這些東西都沒有什麽,連你大哥背著太子倒騰糧食賺銀子為東宮收買力量也沒有什麽,隻是,皇上正愁如何讓功臣回家養老,或幹脆眼不見心不憂,他會喜歡的。”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讓我知道這麽多?為什麽你不避諱我?!”錦曦覺得李景隆不會無緣無故告訴她這些,想起他說的話,雖然明明恨他公然威脅,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景隆看著窗外的月亮,輕聲道:“知道你還蘭時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的痛苦麽?錦曦,你要知道,高處不勝寒,走上這一步就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你知道什麽是痛苦麽?我得不到你會痛,你不愛我,我更痛!可是,你知道怎麽解除我的痛楚嗎?知道秘密卻無法說出才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我,不過想要讓你嚐一嚐罷了。”
  他的聲音像風一樣輕,在夜半無人之時輕若蚊蚋,卻帶著濃濃的恨意。
  錦曦渾身如浸冰潭,硬生生打了寒戰。她吃驚地看著他,情不自禁後退一步,指著他說:“你走!我不要看見你!”
  “我會看見你的,辟如在靖江王大婚的時候,辟如,在以後無數這樣的夜晚,我也就來了,輕聲告訴你我又做了些什麽事情。錦曦,你看,你若不嫁給我會是多麽痛苦!”李景隆嗬嗬笑道,翻身躍出窗外,走時又歎了口氣道:“錦曦,我對你終究不能忘情。我可沒有把握能把你從東宮裏救出你來。我把落影送給了他,他還是不肯放棄你,我雖得不到,總不能讓朱標一次得倆吧。”
  他如一抹烏雲飄然而去。錦曦無力的坐下,她實在不知道李景隆到底想幹什麽,又是救她助她恢複內力,又是吐露秘密以她的家人相要脅。
  她盤膝而坐,將內力行遍周天。默默地思考李景隆的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天色微明。才合上眼睛,就聽到珍貝和大哥的腳步聲。
  徐輝祖微笑道:“收拾一下,太子妃請你進東宮。珍貝,幫錦曦梳妝打扮。”
  她盤膝而坐,將內力行遍周天。默默地思考李景隆的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天色微明。才合上眼睛,就聽到珍貝和大哥的腳步聲。
  徐輝祖微笑道:“收拾一下,太子妃請你進東宮。珍貝,幫錦曦梳妝打扮。”
  錦曦臉色一變:“大哥,你這樣對自己的妹妹不免太過卑鄙!”
  “錦曦,大哥是為你好,珍貝!給她梳妝!”
  錦曦氣得呼吸急促,胸膛猛烈地起伏著。等到徐輝祖離開,最後一絲兄妹之情也絕掉。她抬起頭淚眼蒙朧哽咽道:“珍貝,對不起!”翻手一掌砍在珍貝頸上,打暈了她。
  收拾了些細軟帶在身上,躍出府來,錦曦一片茫然,去找母親評理,母親向來慈厚,定回來找大哥說理,大哥隻要陽奉陰違,自己斷無第二次落跑的機會。想了半天,她決定去朱守謙府上避避。
  才出得府來,她突然覺得腦後風聲傳來,難道是大哥追來?錦曦下意識的反應回身一腳往後踹去。
  “啊!”錦曦回頭和身後之人同時發出了一聲慘叫。
  朱棣被一腳踹在胸口,踉蹌著後退幾步,撲的一下跌坐在地上。他臉色發白,指著錦曦你了半天也沒抖出句完整的話來。
  錦曦滿臉出門遇鬼的驚詫。見誤踹了朱棣也急得要命,這裏離府不遠,剛擺脫大哥又傷著了朱棣,心中暗呼倒黴,朱棣也是她惹不起的人啊!她慌慌走過去拉朱棣:“你怎樣了?對不起,我以為是,是小偷!”
  朱棣被她踹中胸口悶得半響發不出聲,這會緩過勁來了,氣得聲音發顫:“好,謝非蘭!你是非要和本王過不去是不是?你以為你是誰,見了本王你不是摔就是踹!好好,往日的帳今天一並算了!來人!給我拿下了!”
  本來幾名燕衛就被錦曦一腳踹翻燕王的變故驚得愣了,再聽燕王言下之意她還不止一次對王爺下手更是聽得呆住。
  燕九等人隻知道謝非蘭是靖江王遠房表親,武功不俗,王爺鳳陽巡查“借”來做了幾天護衛。小溪鎮錦曦不辭而別,今日在大街上看到她正想打招呼。燕王高興的擺擺手不讓他們驚動她,自己走到謝非蘭身後,然後就被踹飛在地。
  三人心想,謝非蘭膽子真夠大的連燕王都敢踹,還在大街上。一時竟突略了朱棣下的命令。
  “王爺,這不是誤會嘛!”錦曦急切的分辨。
  朱棣見沒有動靜,往後一瞧,幾名在鳳陽與錦曦相熟的燕衛還在發愣。丟人現眼!朱棣心中起恨,從地上站起來,見剛換上的素錦已沾上了泥沫子,用手拍了拍,眯縫了眼冷冷地道:“怎麽,當了幾天燕七就真是兄弟了?”
  燕五燕九與燕十七這才回過神來,大喝一聲:“謝非蘭,還不束手就擒。”
  錦曦嘴張了張,足尖一點轉身就跑。眼前暗影一花,燕十七已笑嘻嘻地擋在她麵前,眼睛突對她眨了眨。
  她回頭再看,燕五和燕九已堵在身後。錦曦異常無奈,苦著臉道:“王爺,可否過了今日再說?非蘭親來王府賠罪?”
  朱棣寒著臉瞧著她不說話。錦曦目光望向他身後,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大哥正急步朝他們走來。
  “十七哥,你擒了我!別讓我落在徐輝祖手上。”錦曦低聲道。
  燕十七眼中晃過詫異,手上卻未停半分,錦曦故意他過了兩招就被他擒住。
  “帶回王府!”
  “燕王爺!”徐輝祖急了,遠遠便高聲喚了一聲。
  朱棣回過身,嘴邊噙著一抹了然的笑容:“原來是魏國公的大公子,何事?”
  “見過燕王爺!”徐輝祖抱拳一禮,“不知表親非蘭何事惹王爺生氣,她年紀尚幼,王爺大度便饒她這回,輝祖感激不盡。”
  “哦,也沒什麽,她不過答應做我的燕衛,卻不辭而別,本王的親衛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徐公子見諒!回府!”朱棣淡淡的拋下這句話,早有侍從牽過馬來,他翻身上馬就要走。
  徐輝祖急了,攔在馬頭:“燕王爺,父親走時再三叮囑輝祖照顧好非蘭,她若是不告而別定是另有隱情,請王爺看在父親麵上饒她一回,待我回府問明詳情再親來王府賠罪。”
  “不必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本王王府向來以軍法治府,回府!”朱棣說到最後卻是卻燕十七說的。
  燕十七當機立斷帶了錦曦直奔燕王府。
  徐輝祖正欲再說,朱棣臉一沉:“徐公子,若是謝非蘭真有苦衷,本王自當看在魏國公份上不予計較。”猛的對馬抽了一鞭,揚長而去。
  徐輝祖又氣又急,氣的是朱棣不買賬,急的是怕他發現錦曦的身份,又不敢說破,白吃了個啞巴虧。他計上心來,匆忙往皇宮而去。
  燕十七帶著錦曦跑了程路,輕聲問她:“怎麽惹上魏國公府的大公子了?”
  兩人同騎,他擁著錦曦,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聲音已放得極柔。
  錦曦尚驚魂未定,沒注意到燕十七的異常,見離開大哥了便笑道:“十七哥,你放開我,我這就走啦,剛才多謝你。”
  燕十七看到燕五和燕九在便搖了搖頭:“非蘭,我可不敢放你。王爺說了要擒你入府的。”
  錦曦急道:“那不是為了躲我,躲我表哥嗎?不然我早跑啦,你放了我行不行?我不能被燕王抓到的,剛才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你不放過,這不是前門趕虎後門進狼嘛!燕王要報仇的。十七哥!”
  燕十七一驚,心想她真的摔過燕王還踹過燕王,要是放了錦曦,燕王麵前可如何交待?低頭看到錦曦仰起臉瞧著他,心一軟便道:“我放你。”伸手就去解繩索。
  這時朱棣剛好拍馬趕到,猿臂一伸,已將錦曦擄過馬去。燕十七手一動又收住,無奈的看著朱棣帶著錦曦跑開。
  朱棣有意報複,想起呂家莊逃命時被錦曦橫臥在馬背上吃盡了灰泥,此時原樣照搬。錦曦掙紮起來,他同樣一掌拍她背上:“哼!早說過本王會討回來的,哈哈!”竟放聲大笑起來,心情格外舒暢。
  “你這個趁火打劫的小人!”錦曦扭著身子大聲開罵。
  她倒轉著身體極不舒服,偏偏朱棣又狠抽了馬幾鞭子,他坐下本是神駒,揚開四蹄風馳電掣般狂奔起來,一下子就把燕十七他們遠遠拋在身後。
  錦曦被顛得頭暈腦漲,朱棣沒有內力也有力氣,死死撐住她的背不讓她動彈。她一張口滿嘴兜風,灰沙撲麵,隻得緊閉了眼暗暗叫罵。
  朱棣直接縱馬進了王府才停下。他一把扯下錦曦扔在地上。蹲她麵前微笑著說:“謝非蘭,當初本王所說的話今天一並實現,本王府中行的是軍法,本王算算哈,頂撞本王挨軍棍二十,不服軍令挨軍棍四十,逃跑嘛本來是打死了事,折成軍棍六十,還有,你還摔了本王一跤,踹過本王兩次,加起來一共是兩百軍棍,嘖嘖,可惜了。”
  錦曦坐在地上聽他羅嗦了半天腦子才清醒起來,燕十七做做樣子綁得不甚緊,她又有武功,此時一個翻身站起,又是一腳將朱棣踢飛,足尖一點就往外躍去。
  “抓住她!”朱棣見她被綁忘記了她會武功,見錦曦要逃脫急聲大喊道。
  他王府向來規矩多,明鬆暗緊.這一呼,竟跳出十來名侍衛去攔錦曦。
  此時錦曦已擺脫繩索,雙手一自由便和侍衛打起來。王府內設有練兵場,擺著十八般武器。錦曦隨手取下一根長槍舞得虎虎生風,逼得侍衛們近不了身。
  然而侍衛越來越多,她又瞧見燕十七他們急奔進府,心念一動大喝一聲甩出一招神龍擺尾,掃翻麵前一圈侍衛,施展開輕鬆已躍到朱棣身旁,在燕十七他們到達時,用槍逼住了朱棣。
  “你可知道你犯是什麽大罪?!”朱棣一點也不著急,進了王府,就不怕謝非蘭跑了。
  錦曦歎了口氣:“王爺,你的二百軍棍早打死幾個謝非蘭了,這不是你逼的麽?”
  “你若現在投降,本王可以考慮隻打你一百軍棍。”
  “王爺,非蘭體弱,挨不住!”
  “那就五十吧,五十軍棍,一筆勾銷。”朱棣不知為何,突然想笑。
  錦曦“咦”了一聲:“王爺,你現在是我的階下囚,怎麽還這樣囂張啊?”
  “是麽?你以為進了我這燕王府,你還能出去?”
  燕十七緊張地看著錦曦和朱棣,心中大急,挾持親王,砍頭也不為過,非蘭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錦曦對上他的眼睛,心中暖暖的,她想了想道:“王爺,非蘭不辭而別是有苦衷的,這次在大街上是誤會,王爺高抬貴手放了我行不?”
  她不想和朱棣為敵,心想冤家易解不易結,還是服軟的好。
  朱棣偏偏不是這樣想的,閑閑的看著麵前黑壓壓的侍衛道:“你說我這些侍衛們願意麽?讓本王栽這麽大跟頭,一句話就想抹了?”
  “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朱棣想難道真的打她五十軍棍?看她被打得鬼哭狼嚎了事?他不想,他笑道:“不如,你便寫下賣身契,做本王的家奴如何?”
  錦曦大怒,臉上還帶著笑,“這樣啊,王爺,不如我們單獨談談?當這麽多人談不太方便。聽說王爺府中花園內有座煙雨樓,建得美侖美奐,王爺可願帶非蘭一觀?”說著用槍尖戳了朱棣一下。
  “也是,跑馬半日,這大熱天的,也渴了,就去煙雨樓吧。”朱棣臉不改色,微笑著往後花園走。
  錦曦回頭看見緊跟著的侍衛歎氣:“聽說煙雨樓風景絕佳,能遍觀花園奇花異草,不過,人多了再好的風景也沒了,王爺可否不讓你的侍衛跟著?”
  “那是當然,看風景的人多了,頗壞興致。你們不必跟了,三保,去弄點冰鎮酸梅湯來!”朱棣後腰被槍尖頂得生痛,眉頭也未皺一下,真當帶錦曦去花園賞景一般。
  兩人進了煙雨樓,錦曦收了槍道:“委屈王爺了,這裏沒有外人,非蘭向你賠禮了,前幾次總是誤傷的多,看在非蘭在風陽拚死相護的份上,咱們扯平可好?”
  朱棣悠閑地往椅子上一坐,微側著頭看著錦曦:“若本王不肯呢?”
  錦曦也往椅子上一坐,冷冷地道:“那沒辦法了,橫豎是不行了,我就挾持王爺出府然後亡命天涯得了。”
  門口傳來通報聲:“王爺,三保送酸梅湯來了。”
  “進來吧!”
  門輕輕被推開,錦曦看到守在門外的燕十七,他朝她看了兩眼,搖了搖頭。錦曦想慘了,連燕十七都沒辦法偷偷放她走了,這如何收場呢。
  外麵進來一個清秀的小太監,十一二歲左右,低著頭端著碗冰鎮酸梅湯,頭雖低著,卻忍不住瞟了眼錦曦和她手中的長槍。
  三保把湯放在桌上站在朱棣身邊不走了。
  “出去!”錦曦命令道。
  三保猛地跪在地上:“這位公子,讓三保與王爺一起吧,還能伺候王爺,三保沒有武功的。”說完連連磕頭。
  “唉,你起來吧!”錦曦見這小太監忠心,心一軟便去扶他。
  三保一下子抱住她的腿大喊道:“王爺快走!”
  朱棣跳起來就往外跑。
  錦曦大驚,若讓朱棣逃出她就慘了,一狠心踢開三保,手中長槍一甩,暗自慶幸取了杆長槍,隔了一丈多遠槍尖刃口便壓在了朱棣的脖子上。
  “三保,你傷著了麽?”朱棣不敢動了,出聲詢問三保。
  身後傳來三保的哭聲:“沒呢王爺,三保沒用。”
  朱棣輕輕移動了下,槍尖跟著他動,他慢慢轉過身又回到桌旁坐下,歎道:“三保,你出去吧,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了,這位公子不會傷害我,我們有事要談。”
  三保磕了個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臨走時帶著淚光的臉恨恨地瞪著錦曦。
  她很無奈的衝朱棣笑:“多沒意思啊,王爺!你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朱棣笑了笑:“不怎樣,你願意,咱們就耗著吧。”
  耗著?錦曦哭笑不得,她隻想離開啊。她正要再說,門口再次傳來聲音:“王爺,太子殿下來了,正在前廳等候王爺。”
  朱棣看了眼錦曦,懶洋洋地說道:“若是太子殿下知道本王被你挾持,再傳到皇上耳朵裏。”
  錦曦臉色一下子白了,這事鬧大可就不好收場了。她咬著唇,推開窗戶,明知暗處有侍衛藏著,一提槍就想衝出去。
  朱棣歎了口氣,他真是服她的氣了,這樣也不肯認輸服軟。以為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麽?“非蘭,你就好好在本王這裏呆著吧,好歹你也救過本王,本王也救你一回。”
  錦曦聞言吃驚的回頭,見朱棣嘴邊噙著一絲笑容,鳳目中閃動著她不了解的光芒。
  “你呆在這裏,等本王見過太子後回來,哪裏都不要去,等本王回來再說,嗯?”朱棣目光越發的柔和。
  錦曦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可是太子會突然前來,肯定是大哥通風報信。她對上了朱棣的目光,那雙總是給人壓迫感的眼睛這時溫和地看著她。
  “我,我信你這一回。”她脫口而出。
  朱棣綻開溫柔的笑容,他低低地說:“等我回來。”
  錦曦看著他走出煙雨樓,還是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不是要報仇嗎?然後自己就挾持了他,然後……然後怎麽就變成這樣?
  她想著朱棣的那個奇異溫柔的眼神,端起桌上的冰鎮酸梅湯一口氣喝下,這下覺得暑熱全消,腦袋也清醒了些。
  難道朱棣知道太子殿下是為她而來?以他的聰明應該猜得到是大哥去搬的救兵。即是救兵,為何朱棣又不讓她出去呢?還讓她一定好好呆在這裏等他回來?他,難道知道她的身份了?
  門突然被打開,燕十七衝進來,拉住錦曦道:“王爺去見太子殿下,趕緊走!”
  “王爺說讓我等他回來。”
  “你笨啊,你要等他回來再和你算賬?趕緊走!”朱棣一出去,就遣開了侍衛,燕十七便尋了空來救錦曦。
  錦曦想,也好,趕緊走,以後再莫要和朱棣照麵了。點點頭道:“多謝十七哥!”
  “笨蛋!”燕十七愛憐地看著她,拉了她的手出了煙雨樓,一直來到花園圍牆。“快走!到時人不見了,反正你會武功,不會懷疑到我身上。非蘭,你自己小心,若有事,你就去城東破廟寫條紙條塞在神龕下。我便會知道消息。”
  “十七哥,”錦曦感動得不行,燕王府不能久留,她對十七抱拳一禮道:“非蘭告辭,這就尋我表哥靖江王去,若是沒有消息,定是我隨了他去廣西。你也保重。”
  朱棣出了煙雨樓心情明朗,換過輕衫慢悠悠往謝荷軒而去。他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格外醒目。燦爛的陽光,濃密的樹蔭,綠水清波中一池粉荷……在盛夏季節突出了色彩與感覺。
  遠遠地謝荷軒中那個明黃的身影不耐煩的往返走動著,朱棣笑了笑,真著急了麽?
  他三步並做兩步走進軒中,先行國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朱標虛扶一把口中笑道:“好了四弟,起來吧!”
  朱棣笑著站起坐下:“大哥,今日怎麽有閑來我府上了?”
  “還說!魏國公府徐大公子求到我門下來了,我說四弟啊,好歹非蘭也是魏國公的侄子,他一生戎馬,朝廷棟梁,你這般不給麵子,等魏國公從北平回來,這可怎生收場?”朱標素來溫文爾雅,對弟弟們愛護有加,幾時用過這等責備的語氣。
  朱棣低下頭顯得很委屈。
  朱標臉上又浮現出溫和的笑容:“四弟,看在大哥麵上,不和她計較了,嗯?”
  “大哥!你有所不知,那個謝非蘭答應做我的燕衛,中途跑了,我不抓她回來,以後怎麽服眾?!”朱棣沉著臉,鳳目瞟過朱標一眼,瞧他眉尖一蹙,忙又笑道,“大哥,我豈是胡來之人?我不會把那個謝非蘭怎樣的,不過關她幾日便放回去,絕不會傷她分毫,隻不過,總得讓她吃點教訓,大哥,我對府中侍衛也好有個交待不是?”
  朱標見朱棣不肯放人,正欲動怒以太子身份帶走錦曦,朱棣話鋒一轉卻又是說得於情於理。可是把她放在朱棣府中教他如何放心?朱標眼前禁不住又浮現出錦曦俏麗的身影,想見她的衝動在心裏折騰了良久。他歎了口氣道:“我去瞧瞧她,訓斥一頓也就算了。”
  “大哥,我已修書飛馬向魏國公言明此事,徐家大公子不用這般著急,玉不琢不成器,謝非蘭無視規矩,肆意妄為,父皇從前常告誡我們不能驕奢淫逸,我看啊,謝非蘭再不給點教訓,空有一身好武藝也是廢人一個。”朱棣端著茶慢條斯理的說他的道理。聽到朱標說要去見非蘭,心想,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見著她的。
  四弟還不知道謝非蘭的身份,朱標心裏輕鬆了一點,笑道:“那四弟那算如何給她點教訓?”
  “也沒怎麽,放她去田莊做幾天雜役就好。”
  “不行!這不是公然侮辱魏國公?”朱標一陣心疼,馬上出聲反對。
  朱棣歎了口氣道:“那大哥覺得呢?”
  朱標心想,我覺得現在讓我把人帶走最好。“四弟,我看你抓她回來,非蘭心中必定恐懼,早已知錯了,這也有半日工夫了,還是放她走好了。”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著朱標說了句:“大哥就是心軟,才抓就放怎麽行?這樣,三日,我就軟禁她三日。大哥,那徐輝祖不過是擔心被魏國公訓斥,此時我已報與魏國公知曉,他必不會生氣,你也好交待啦。”
  朱棣軟硬兼施,一時半會兒倒叫朱標不好再插手管這事。可是來一趟人都見不著,總覺得不妥,他站起身笑道:“許久也沒見非蘭了,四弟帶路吧,我瞧瞧她去,再勸勸她好生反省。”
  “大哥,”朱棣坐著不動。“軟禁她三日罷了,大哥這般心急幹嘛?不過是魏國公府的一個遠親,值得大哥屈尊降貴的去看她麽?大哥這一去,臣弟何苦還要抓她回來嚇嚇她?倒像是請她回來當菩薩似的供起了。”
  朱標聞言一愣,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他自是不方便告訴朱棣謝非蘭的身份,且有意納她為側妃,這可怎麽辦呢?朱標心一橫,臉便沉了下來,心道,難道以我的太子身份要個人都這麽難麽?不把我放在眼裏?他正欲開口。
  隻見燕九急步走進謝荷軒:“王爺,謝非蘭跑了!”
  “什麽!”朱標和朱棣大驚的色,朱棣的臉頓時氣得鐵青。他在這裏與太子殿下周旋,她居然借機跑了?再三叮囑讓她等她回去,居然她就跑了?!
  “王爺,怕是追不上了!”燕九小聲的說道。
  朱標疑惑地瞟了朱棣一眼,見他臉色陰沉,看來錦曦是真的離開了燕王府。心裏一陣輕鬆,故意板了臉道:“四弟說的對,這謝非蘭實在太無規矩。虧得我還好心答應幫徐輝祖一個忙,唉!”說完不悅而去,心道錦曦離開燕王府也好,在外尋人方便。
  朱棣卻是怒氣衝衝地跑回煙雨樓。樓內空無一人,桌上的酸梅湯碗空著,好啊,還喝了我的酸梅湯,徐錦曦,你真是太沒良心了!枉我想真心待你,幫你解去太子之圍,還不計前嫌,連你脅持我的大罪都當煙消雲散。你真是說話不講信用之人!我,再也不會信你!
  朱棣在鳳陽便知非蘭是女兒身,在看到徐輝祖時便肯定了謝非蘭便是徐錦曦。太子好色,坊間更傳聞太子傾慕魏國公府大小姐,日日前往府中探望。難道徐輝祖真要把她送給太子?所以錦曦才會跑?想起太子的態度,朱棣心中一慌,他輕輕一拳擊在書案上,沉聲喚道:“燕影。”
  “王爺!”燕影輕輕巧巧地出現。這是個長相平凡無奇的男子,憨厚的臉,平常的五官,正是沒入人群之中也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類人。
  “你是燕衛中輕功最好之人,燕衛十八騎沒見過你,別的燕衛也不知道你的存在,本王有一事托付於你……”
  燕影離開之後,朱棣輕聲笑了:“錦曦,要不,再讓你多玩些時日?你今日不信我,他日後悔就怨不得我了。”

  避難王府興蕭然
  八月初二,大吉,宜婚娶。
  靖江王府張燈結彩,朱守謙換上了大紅吉服,頭戴金冠,錦曦歎了聲:“原來表哥也是一表人材呢!”
  朱守謙笑嗬嗬地敲了下她的頭:“錦曦年底也快十五了,不知道將來誰有這福氣。”
  “說什麽呢?別忘了,你大婚過後就要去封地的,我和你一塊兒去。”錦曦給他拉了拉衣袖,心裏總覺得有些傷感。“怎麽突然就覺得表哥成大人了呢。”
  “娶妻成家,自然是大人了。”朱守謙挺了挺胸膛,往日的嬉皮笑臉沒有了,努力地端出一副莊重的樣子。“好了,我這就去接新娘了,錦曦,你好好呆在府上,沒人知道的。等我明天進宮謝恩後,應酬完,最多十日,我們就走。”
  “鐵柱!記得嗬,瞧著我大哥千萬不能露馬腳。”錦曦嘮叨了不知多少回,想起朱守謙的粗枝大葉忍不住還想提醒,“還有啊,我娘回來了,你多探探口風,還有……”
  “知道啦,還有姑父,幾時回來對不對?”朱守謙少有見錦曦這樣,疑惑頓生,“錦曦,不就是你想跟著我去廣西玩嘛,我去求姑母不就行了?怎麽總覺得你很緊張似的,是不是另有隱情?”
  錦曦輕咬了下唇,她怎麽好和朱守謙說大哥趁父親不在,想把她嫁給太子的事。說起來也是丟臉之極,見朱守謙疑惑便強作歡顏:“大哥知道了,我就不能和你去廣西玩了。父親回來了,你覺得他會準麽?”
  朱守謙想想也是,想起日後去了封地,非皇詔不得回南京,錦曦若是不去廣西,真的相見就難了。他笑道:“我知道啦,哥哥一樣讓你如願,我也想讓錦曦一同去呢,那地方,人生地不熟,雖說是我的封地,總還是不及這裏。”
  他的語氣裏自然就帶上了一層傷感。錦曦知道他自小無父無母,皇上皇後視若親生,也把魏國公府當成自個兒家一樣,這樣去廣西,總有離鄉背井的無奈。
  “鐵柱,你放心,我去廣西,嘿,就做你的護衛,總之幫你在廣西站住腳我再走,反正我也不想呆在府裏。”錦曦綻開一個大大和笑臉寬慰朱守謙。
  “錦曦,”朱守謙心中感動,跟著露出暖暖的笑意,甩甩衣袖轉了個圈,“我接你嫂子去啦!”
  拜了天地,新娘送回洞房。
  朱守謙心裏高興,陪著前來道賀的諸人飲酒。
  太子朱標,秦王朱樉,燕王朱棣,李景隆,徐輝祖等皇親國戚紛紛送上厚禮。
  朱標故意左右觀望一番奇怪地問道:“守謙,今日你大婚,怎麽沒見著你的表弟謝非蘭呢?”
  此言一出,全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朱守謙。
  太子與徐輝祖囑人在南京城中四處尋找錦曦,如果燕王沒有說謊,錦曦唯一能來的地方就是靖江王府。朱標輕飄飄的一句話,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朱守謙憨憨地笑著,眼睛看了眼徐輝祖,意思我怎麽沒見著錦曦?
  徐輝祖便歎了口氣道:“多半是怕了燕王,非蘭不敢來了。”
  朱棣不動聲色也跟著歎了口氣:“若她出現,本王也不會再怪罪於她,瞧在靖江王麵上,又是成親的大喜日子,非蘭要是在府上,喚出來,本王和她的賬一筆勾消了。”
  “嗬嗬,如此守謙先代非蘭多謝四皇叔!”朱守謙再笨,也看得出眼前這幾人都想找到錦曦,如何肯吐露實情。
  李景隆今日穿得特別花哨,降紅綃衣大袖深衣,瀟灑中帶著不羈,搖晃著一把折扇微笑看著這桌人逼問錦曦的下落。
  秦王與他一樣,也不著急,似乎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
  朱守謙守口如瓶,太子極似失望,朱棣也不多話。眼看就要冷場,一聲嬌吒響起:“景隆哥哥!”
  李景隆身上汗毛豎起,暗暗叫苦,知道定是陽成公主去求了皇上皇後,放她來靖江王府玩。他眉一皺,毫不吝嗇的把一杯酒撒在了袍子上。晃晃悠悠站起:“唉呀,景隆醉了,王爺,可有方便之處讓景隆更換衣衫?”
  大家都知道陽成纏他,也諒解了李景隆的裝醉。
  “陽成!沒大沒小,沒看到太子殿下在?”朱棣低斥道。他衝李景隆眨眨眼,意思是本王幫你一回,你要懂得記情。
  李景隆也回眨了下眼,在銀蝶的陪同下跟著王府侍女進了後院。
  陽成眼睜睜看著李景隆醉著離開,心想那有那麽巧的事,不是避自己是什麽?她心高氣傲,又被朱棣一喝斥,眼淚花就冒了出來。
  朱標趕緊安撫陽成,不滿地看了朱棣一眼:“四弟!”
  “見過太子哥哥,二皇兄。”陽成吸吸鼻子問安,眼睛卻緊盯著李景隆的背影。
  “陽成乖,過來,大哥給你個任務。”朱標對這個妹妹也很心疼,一改平時端重溫和的形象,露出幾分惡作劇的微笑,“你幫哥哥們瞧瞧,靖江王妃漂不漂亮?”
  陽成注意力馬上被轉開,破涕為笑,想起順便還能去找李景隆,高興得說道:“還是太子哥哥最好!陽成這就去!”
  一桌男人全哄笑起來。
  朱守謙也想知道,但是又怕新婚妻子被陽成嚇著,有點擔心。剛起身想跟著一塊去就被秦王拉住。“守謙,稍安勿燥。陽成是女孩兒,就是活潑了點。不會欺負你的王妃的。”
  太子與朱棣看著朱守謙漲紅了臉,也跟著偷笑不已。
  不多會兒,陽成從後院跑了出來,一張臉變得蒼白無血色,走路踉蹌。
  幾人相互望望同時離桌:“怎麽了?陽成?”
  朱守謙更是著急,看了眼抽泣的陽成,不知道新房裏發生了什麽事,抬腳就往新房走。
  聽到身後陽成哽咽著:“他,他……”
  “怎麽了?誰敢對公主不敬?”朱棣冷聲問道。他對陽成嚴厲,也最是護短。
  陽成哇的一聲哭出來,臉埋在手裏:“景隆哥哥,他,他喜歡的是男人!”
  幾個麵麵相覷,李景隆什麽時候好男風了?不過到後院換件衣衫而已。
  “陽成,別哭,你看到什麽了?”太子溫言問道。
  陽成抬起臉,她的心事全寫在臉上,從小時候起她就喜歡俊美瀟灑的李景隆,沒想到去新房時,正看到李景隆抱著一個身形瘦小的侍衛,臉上還帶著迷人的笑容。那笑容陽成再熟悉不過,可是李景隆卻從來沒有對她這樣笑過。陽成傷心之至大喊了一聲掉頭就跑。
  “陽成!”朱棣見她隻是哭也跟著著急。
  “景隆哥哥抱著小侍衛,他,他喜歡的原來是男人!”陽成終於吼出一句,掩麵大哭著衝出靖江王府。
  “不長眼的東西,還不跟著公主!好好送她回宮!”秦王喝斥愣著的小太監。
  太子、徐輝祖和朱棣心中都轉著同一個主意,那個小侍衛是不是錦曦扮的?三人同時起身笑道:“原來景隆好男風,這倒是稀罕事兒,去瞧瞧罷,一個小侍衛居然能把陽成比了下去。”
  幾個人各懷心思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趕上朱守謙往新房而去。
  錦曦知道新王妃被送進了洞房,畢竟好奇,就換了侍衛服悄悄溜出房間去瞧熱鬧。
  正巧李景隆進了後院換衣裳,一眼就看到了她。李景隆見錦曦穿了身侍衛服鬼鬼祟崇地站在新房門口探頭探頭不禁啞然失笑。
  他擺手讓銀蝶不要多言,狸貓似的輕手輕腳走到錦曦身後,錦曦感覺身後有人,猛的一回頭,嘴張得老大,滿臉懊惱之色:“怎麽是你!別說出去!”
  “我有何好處?”李景隆得意的笑了笑,所有人都在找她,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貼近錦曦,“太子秦王燕王還有你的大哥都在前廳,你說,我若大喊一聲會有什麽後果?”
  他無賴的瞧著錦曦,帶著貓捉到了老鼠的興奮。
  錦曦恨得銀牙緊咬,慢慢離開了新房門口,往身後的長廊陰暗處退去。
  李景隆知道她不服輸,又怕把事惹大,“想帶我到安靜之處說話麽?”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跟著。
  錦曦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庭院內悄然無聲,大紅燈籠安靜地燃起一院喜慶。她咧嘴笑了笑,一掌無聲無息就拍了過去。
  李景隆早有防備,側身躲開,順勢就攬住了她的腰用力往懷裏一拖:“錦曦,我很懷念抱住你的感覺。”
  他的手很巧妙的夾住了錦曦的,用力一抱,錦曦掙紮不動,埋頭就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李景隆抖了一下卻沒有放鬆,在她耳邊喃喃道:“咬狠一點,最好留個印記。”
  “你,你無恥!”錦曦不敢大聲喊叫,低聲罵道。
  “嗬嗬,說對了。”李景隆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然後便聽到陽成的尖叫聲:“景隆哥哥!”
  錦曦一驚抬頭,遠遠看到一個嬌小玲瓏,貴氣十足的少女臉變得蒼白,瞬間掉頭就跑。她臉上飛快掠過一抹紅暈,用力一掙,李景隆加大了手勁。
  “你放手啊!要是太子他們尋來我怎麽辦?!難道你也想讓我被我大哥弄進東宮去?!”錦曦氣極。
  李景隆突然變得嚴肅:“錦曦,聽我說,她隻看到了一個小侍衛,且隔了那麽遠,你去藏好,不要露麵,今日之事不要提及,我要安排。”
  錦曦疑惑地看著他,李景隆難得的收了嬉笑之色變得正經,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怎麽?還想我抱?”李景隆輕聲笑了起來。
  錦曦這才發現他已鬆開手臂,羞得掉頭就跑:“你無恥!”嘴裏罵著,心裏卻相信李景隆必有辦法應對太子諸人的詢問。
  李景隆笑著看她走遠,低喚了聲:“叫劍蘭來。”
  這邊一行人跟跟著朱守謙走到新房院內,果見李景隆溫柔地看著一個小侍衛。眼中情意無限。
  朱守謙汗都急了出來,那小侍衛身形分明就是錦曦。他尷尬一笑:“這李景隆,何時看上我府中侍衛了。”
  李景隆慢慢地望過來,拍了拍那小侍衛的手,對眾人笑道:“靖江王府中侍衛也有這等絕色,景隆討了去可好?”
  這時那小侍衛抬起頭,一張清純的小臉上兩丸黑瞳閃閃發亮,看向李景隆的目光中帶著愛慕。聞聲輕輕跪下:“王爺,劍蘭……請你成全。”
  他一露臉一吐聲,朱守謙心中便放下了一塊石頭,太子燕王和徐輝祖卻是失望之極。朱棣不動聲色地笑道:“唉,景隆原來好男風,以後來我燕王府,我必叫那些個俊美的侍衛離你遠點了。”
  “嗬嗬,景隆開口本王豈有不成全的道理。劍蘭,你收拾下便去吧。”朱守謙回過神來,暗道李景降你這片刻工夫便勾了我的侍衛去,我靖江王府還有安全可言嗎?想著不是錦曦,也就做個順水人情,這般變了心的侍衛留著也沒意思。
  李景隆聞言大喜,笑道:“多謝王爺成全,害王爺少了個侍衛,這樣吧,明日我便送兩名侍衛過府,以謝王爺之情。”
  朱守謙那敢要他的人,忙擺手道:“景隆不用客氣了,我立妃後就要去廣西封地,用不著那麽多人。”
  “都走到新房門口,守謙,不介意我們去瞧瞧新娘子吧?”秦王笑嗬嗬的打了圓場。
  眾人目光又聚到朱守謙身上,哄笑著一定要鬧新房。
  推開新房的門,屋裏聚集著侍女和嫫嫫。見了新郎倌笑著行了禮,遞給朱守謙一柄稱道:“稱心如意!”
  朱守謙滿臉興奮,輕輕挑開蓋頭,驀然怔住。
  新王妃不過十五歲,玉色的肌膚,怯生生的神情,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柔美之極。那眼波隨著蓋頭的落下往朱守謙臉上輕輕一轉,見到屋裏這麽多人,又垂下了眼簾,臉嫣紅嬌媚。一時之間,新房內寂靜無聲。
  嫫嫫又遞上百合,糖藕,交杯酒,朱守謙如墜雲中,一一吃了。眾侍女脆生生的喊著:“百年好合,年年佳偶……”他眼中隻有美麗的新娘,別的都聽不到了。
  所有的人都吃驚地看著新王妃,她實在是像極了非蘭。
  太子心馳神搖,想起錦曦穿了女裝打扮了的模樣。李景隆目光複雜,朱棣似也怔住。
  “洞房花燭春霄值千金,該讓王爺與新王妃歇著了。” 嫫嫫笑逐顏開地下了逐客令。
  幾個人這才回過神來。
  太子哈哈大笑,拍著徐輝祖的肩笑道:“輝祖,你們徐家果然出美人兒!”
  “太子誇獎!”徐輝祖最是鎮定,太子如此牽掛錦曦,若錦曦真嫁了太子,他日必受恩寵。
  李景隆是去徐府提過親的,此時最見不得徐輝祖的嘴臉,不陰不陽地笑道:“聽說徐家大小姐今年及笄,景隆是沒有這個福氣的了。”
  “聽聞魏國公十月返京,到時上門提親者怕是要把門檻踩破吧。”秦王接口笑道。
  太子與徐輝祖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的笑了。
  朱棣什麽話也沒說,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心道,秋天麽?哼,本王明日就進宮。
  酒席散後,所有人都回了府,朱守謙心知錦曦無事,心滿意足地留在了新房。
  一道黑影卻飄進了王府後院。細心地找著標記所在的房屋,翻身躍進窗內。
  “你又來說你的秘密了麽?”錦曦等了很久,沒有回頭懶懶地問道。
  “嗬嗬,”低沉的笑聲從李景隆身上發出來。他拉下蒙麵黑巾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靖江王妃和你有三分掛相,錦曦,你可知道,太子對你勢在必得。”
  “父親不會準允。我也不會嫁給他。”
  李景隆看著她,兩人沒有點燈,任由清幽幽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錦曦,不知為何,和你在一起這樣說話,心裏很平靜。”
  “你說吧,反正不讓你說也不成,我聽了還是左耳進右耳出,說完我就能舒服地睡了。”錦曦淡淡地回答。
  李景隆“撲哧”笑了起來:“唉呀,景隆好男風的言辭明日就會傳遍南京城,我為了你做這麽大犧牲,不就是聽我說幾句話麽?錦曦真是心狠。”
  錦曦回頭看著他,突然歎息:“你在表哥府上還種了多少盆蘭花呢?”
  “你就這樣擔心那個草包?”李景隆有些不滿。
  “對,他是草包我也擔心他。”
  李景隆緊抿著嘴,與錦曦毫不退讓的目光對視著,片刻後無奈的說道:“好吧,你擔心他,靖江王府我也沒種幾盆蘭,因為他是草包。今日為了你還帶走一盆蘭,種了兩年了,可惜。”
  “怕是別有用途吧?表哥馬上就要去廣西,那兒可能偏不適合你的蘭花生長呢?”
  “嗬嗬,錦曦真是知我甚深呢,你真說對了,對我一點沒好處的事我可不做,今日就算是一箭雙雕吧。”
  “還有要說的麽?我困了。”
  李景隆笑著站起身:“早些歇著,我走了。對了,朱棣知道你的身份麽?”
  錦曦搖了搖頭。
  李景隆懷疑地看著她:“朱棣這般精明,你與他山中相處那麽多時日,他竟會不知?錦曦,我早說過,我得不到的,也不會讓別人得到,尤其是朱棣!我定會護著你平安到廣西的。”
  等他走後,錦曦突然不想睡了,她討厭走哪兒都被李景隆盯著的感覺。雖然可以平安到廣西,她現在卻不想去了。可是父親還沒回來,回府是不行的,她能去哪兒呢?

  金殿求娶兄弟爭
  朱守謙第二日帶著新王妃入宮謝恩。朱元璋與馬皇後欣慰地看著朱守謙,朱元璋溫言道:“守謙,你終於成家立室,十日後就啟程去封地吧!”
  “皇上!”朱守謙眼中露出不舍,又不敢多言,低聲答應,“守謙遵旨。”
  “皇上,守謙一直在身邊長大,又是你唯一的親侄孫,以親王儀可好?”馬皇後輕聲進言道。
  在朱元璋封的十個親王中,朱守謙是唯一的外姓親王,隻享親王半儀,此時看到他要離開,朱元璋想起去世的侄子,眼中微濕,微笑道:“皇後所言極是,咐內務府另改金冊金印,以親王儀仗出京。”
  朱守謙聞言大喜,哽咽道:“皇上娘娘待守謙如此親厚,守謙極是不舍……”
  “王爺!”靖江王妃輕聲喚了他一聲。
  朱守謙止住淚伏地謝恩。兩人正欲退出,內侍傳報:“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求見!”
  朱元璋笑道:“讓他們進來吧。”
  太子身著明黃貢錦溫文爾雅,燕王還是一身銀白錦衣英氣迫人,兩人走在一起,燕王雖才十七,個頭已和太子一般無二,這時走進殿來,朱元璋與皇後瞧著,心裏都極為滿意生出這麽出色的兒子來。
  “皇兒有何事?”
  太子朱標與燕王朱棣是在殿外遇到一起,此時一起進來,聽到朱元璋問話,朱棣心裏著急,生怕太子先提親,他又居後不能先行開口。
  朱標微笑道:“兒臣請安來的。”
  朱棣心裏一鬆開口笑道:“兒臣卻是想請父皇母後作主,為兒臣提親。”
  此言一出堂上幾人都愣了愣。
  朱標心思一動,朱棣想娶何人?難道鳳陽之行他已知錦曦身份?不等朱棣開口,他搶先答道:“兒臣除了請安,正有一事與四弟相同,呂妃懷有身孕免於責罰,可她父親大哥卻敢侵吞災銀,現不知下落。常妃身子弱,東宮無主,兒臣聽聞魏國公長女性情嫻靜,知書識禮,想請父皇做主求娶為妻。”
  朱元璋瞧著平素性格溫和的太子有納妃之意,且如此急迫不覺一愣。“納魏國公長女為東宮側妃?”正在思索間,突然聽到朱棣大聲說:“父皇,兒臣想求娶的正是魏國公長女。”
  馬皇後嚇了一跳,怎麽突然間兩個兒子同時看上魏國公長女?還同時在殿前求娶?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朱元璋。
  朱守謙和王妃站在一旁也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還能看到這一出。瞬間便明白錦曦避到他府中還想與他一同去廣西的原因。
  朱元璋慢慢平息了心裏的驚疑。看著兩個兒子默默不作聲。兩個兒子同時求娶,該如何是好?
  馬皇後瞧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還真是巧,怎麽都同時求娶魏國公之女呢?”
  朱標臉色已不好看,明明他是太子,照理說他說了了來,朱棣無論如何也不該同時求娶。他看了眼朱棣,與他差不多高的朱棣沉著一張臉和他對視著。
  從小朱棣話就不多,兄弟幾個看起來是好,他卻與秦王走得更近。朱標看不懂朱棣狹長鳳目中的情感。他卻感覺到朱棣的不退讓。今日為個女子不退讓,他日呢?也就這時,朱標對朱棣起了殺心。
  過了半響朱元璋打破了殿內的靜寂,他有點疲倦地擺擺手:“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朱標朱棣朱守謙齊聲道:“兒臣告退。”
  出了乾清宮,朱標微笑道:“四弟,這事怎麽這麽巧?”
  “大哥,東宮之內,美女如雲,誠如落影姑娘,雖無名份,但你不差她一個。”朱棣靜靜地說。
  朱標看過去,朱棣鳳目中露出堅定之色,他微歎了口氣道:“原來你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而且她已與我訂下鴛盟,鳳陽之行,臣弟最大的收獲就是她,也隻有她。”朱棣一字一句地說道,得到錦曦的心如此迫切,他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在意了她。甚至敢與身為太子的大哥當著父皇母後的麵同時求娶,還不惜撒謊。
  “隻有她麽?”朱標微微嘲笑道,他想起朱棣擒了呂家大公子殺回呂家莊之事。若非一品蘭花暗中搭救,呂太公落在朱棣手中,不知道這太子之位還坐得穩不。朱棣說鳳陽收獲隻有錦曦,這是在承諾鳳陽之事到此完結麽?
  朱棣鳳陽之行回來,皇上龍顏大怒,連降吏部十三司俸祿,殺鳳陽縣令,發海捕文書追拿呂太公一家,呂妃身懷有孕又在深宮才僅罰她禁足寢殿。怒斥東宮詹士府數十名官員沒有好生輔佐太子。同時又讓太子代天子責祈雨祭天,以示太子地位穩固。
  難道朱棣手中還有別的東西還能把鳳陽之事再掀波瀾?朱標心中百轉千回,溫潤的眼睛瞬間變得淩厲異常:“前些日子去四弟府中,她是被四弟抓去的,四弟真與她定有鴛盟麽?”
  “大皇兄,她是我帶走的,不是抓去的,她不過不想進宮而已。”朱棣懶洋洋的回答,嘴邊露出一絲極溫柔的笑容。
  “哦?既是如此,她為何逃走呢?想來是不肯在四弟府中罷了。”難道二人真有私情?朱標想到平時錦曦對他冷淡心中一緊,出言譏諷道。
  朱棣眼眯起,想起非蘭逃走心裏就恨,看著朱標突然說了句:“聽說有個江湖組織叫一品蘭花,大哥可熟?”
  朱標一愣,呂太公被拿住,一品蘭花已找到他奉上了呂太公及兒子的人頭,絕了他的後患。再怎麽說,呂太公也是他的嶽丈,若是活著,多少也無顏麵。難道朱棣連這事也知道?難道他在暗中早已布下眼線盯緊了自己?朱標氣湧上來,顧不得平時的斯文形象,恨聲道:“你難道忘記碩妃娘娘是如何死的麽?”
  朱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鳳目轉紅,狠狠地瞪著朱標。相傳他的母妃是因不足月生下他被皇上疑心另有他染被處死的。他才五歲,陽成才三歲。五歲的孩子已經記事了。從小這個秘密就藏在他心頭,不敢吐露半句。這時被朱標提起,悲憤像石頭重重地壓在了心頭。
  他啞著嗓子慢慢道:“我從小就在母後身邊長大,聽說母妃是病故的。大哥言下是另有隱情,請告訴臣弟,感激不盡!”
  兩人之間頓時暗潮激湧。
  朱標心知說錯了話,這等宮闈隱秘本來就是皇宮中的禁忌,他幹笑了一聲看向朱守謙:
  “守謙,你說,錦曦會在哪兒呢?”
  朱守謙在一旁打了個寒戰,他再粗枝大葉也看得出這兩人之間起了爭鬥之心。聽到朱標問起忙幹笑兩聲道:“守謙不知。”
  “若是她知道我與四弟都很想見她,不知道她會想見誰呢?”
  “這個……守謙還要回府收拾行裝,二位皇叔少陪!”他扶著王妃趕緊離開。
  朱守謙一走,兩人之間的空氣又凝固了。
  “四弟肖似碩妃娘娘,主意拿定便是不改了。大哥素來很喜歡你這點。”
  朱標想說什麽?他知道是誰進了讒言讓父皇處死母妃的?朱棣眉心皺了一下,又似無波無瀾地還未來得及形成一道深痕又消散了,他嘴角輕輕扯開,笑容如陽光般頓現:“是啊,從小母妃便道我性子倔,大哥二哥性情溫和,也總是讓著我。”
  朱標想起錦曦的樣子,心裏總是舍不下,可是因此與四弟結仇……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明黃錦衣上,上麵繡的金龍貴氣異常,便笑了:“這事真是碰巧了,自郊外比箭遇到她,我就認定是她了。”
  “臣弟與大哥一樣。”朱棣平平地說道。
  朱標回頭看了看奉先殿,彈了彈衣袍上,傲然笑了笑:“既然如此,聽天由命吧!”
  朱棣目光神色轉黯,片刻後抬起來頭來目光堅定:“大哥日後九五之尊,臣弟隻想在封地平安過一世。”
  朱標沉默了。
  風吹起兩人的衣襟,吹散了許多東西。朱標想起小時候朱棣不愛說話,是自己一直陪著他,逗著他玩,才慢慢打破隔閡。聽到朱棣這樣說,他心裏也歎息一聲,轉過身走下白玉石階:“北平地方不錯,四弟以後好好在哪裏過一生也很好。”
  若是能以錦曦換來朱棣一生順從戎守北邊的承諾,朱標想,那就放棄吧。
  朱元璋有點頭痛,他負手在殿內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問道:“上回棣兒生辰,你不是見過天德的長女,說無婦德且驕縱?”
  馬皇後也很疑惑,燕王府花園內的一幕曆曆在目,濃妝豔抹的臉,被刺紮了手大呼小叫毫無淑女風範,不似有教養的大家閨秀……還有棣兒厭惡不屑的神色,她緩步走到朱元璋身邊柔聲道:“臣妾細想了想,這事似乎有點奇怪,臣妾親眼所見,天德長女實在配不上棣兒,可如今竟兄弟二人爭相求娶,皇上,天德幾時回京?好生問問?”
  “傳言天德自幼將長女送往棲霞山庵堂養育,去年才接回府中,庵中長大的孩子常聽佛法宣揚怎麽會無德?皇後確定當日看到的真是天德之女?”朱元璋有點不相信。
  馬皇後又回憶了一遍:“當時她與徐夫人在一起,口口聲聲喚她娘,這個,臣妾應該不會弄錯。”
  “要煩皇後傳徐夫人進宮一趟了。”
  “皇上,若是天德之女足以匹配皇兒,這兄弟倆給誰?”
  朱元璋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道:“朕再想想。”
  皇後宣傳徐夫人入宮的懿旨送到魏國公府。徐夫人趕緊換上誥命衣飾,正待出門之時被兒子攔住了。
  徐輝祖輕聲道:“娘,若是皇後問及燕王壽宴時你身邊的女子,你便道是兒媳珍貝便好,不然便是欺君了。”
  徐夫人歎了口氣道:“終是躲不過的,也隻能如此,好在你也收了珍貝。若是娘娘要見錦曦呢?這孩子,怎麽去了鳳陽連封家書也不寫。囑人去鳳陽尋她回來吧。”
  “是,兒子這就找人去辦。對了,娘,聽說太子與燕王同時求娶,錦曦……”徐輝祖猶豫了下,還是堅定地說道,“太子殿下對她情根深種,娘可想得清楚了?”
  徐夫人詫異地看了眼兒子,沉聲說道:“這事老爺拿主意,娘知道,你,終是想讓錦曦嫁給太子,但也要問問錦曦的意思才好。她回府才一年多,娘,還舍不得她出嫁,唉!”
  一絲羞愧從徐輝祖臉上掠過,但想起若是錦曦嫁了太子,將來可位登皇後寶座,他又硬下了心腸:“太子溫文爾雅,氣度學識無不令人歎服,燕王軍中出生,才華不及太子,武藝隻是平凡,別忘了,他的出生……娘,這是錦曦的終身大事啊!”
  “我知道了,輝祖,你可知道,太子,隻能是側妃啊,豈不委屈了錦曦?就這樣吧,見過皇後娘娘,等你父親回來再議吧。”
  坤寧宮內馬皇後和藹地請徐夫人坐下,漫不經心地問道:“夫人可知本宮今日喚你來所為何事?”
  “請娘娘示明,臣妾愚鈍。”徐夫人很有禮貌地表示著自己的謙恭。
  馬皇後聽了便笑了:“夫人如此多禮,那日棣兒生辰花園中陪伴夫人的必不是長女千金。”
  徐夫人一驚歎道:“娘娘說的極是,乃是小兒輝祖妾室,小女身體虛弱,從小就送往庵堂靜養。”
  “哦?那麽本宮想見見令千金,可否?”
  “小女眼下在鳳陽老家,聽說那裏有名醫可調養身體。娘娘恕罪。”
  馬皇後聽了便想,難道是棣兒去鳳陽巡視見過了徐小姐?可是太子又怎麽想求娶呢?她溫言笑道:“徐小姐身體要緊,不知虛弱成什麽樣?宮中名醫甚多,改日回府去瞧瞧。”
  徐夫人忙道:“就是弱一點,倒也沒病。”
  “既然是在鳳陽,能否先呈上畫像一觀?皇上也想瞧瞧,天德是開國元勳,皇上常念叨著呢。”
  徐夫人想,錦曦哪有畫像啊?聽了皇後這話隻能硬著頭皮回答:“臣妾感恩銘內。”
  “令千金可許人家了麽?”
  “未曾。”
  “哀家現有一難題,太子與燕王同時求娶,皇上也很為難,不知夫人能否為本宮解難?”馬皇後單刀直入地問道,目光炯炯看著徐夫人。
  太子與燕王,徐夫人心中轉過數道念頭,終於欠身回答:“此事由皇上娘娘定奪便是,老爺必定也是這樣想的。”
  馬皇後歎了口氣,喃喃道:“如今哀家與皇上都很犯難,太子東宮空虛,棣兒又到立妃年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照說此事也是皇上定奪,哀家卻是大為好奇,想見見令千金,不知可否由鳳陽回轉南京?”
  “這是小女之幸,已遣家人去鳳陽接回了。娘娘寬心。”徐夫人想起錦曦一去數月,半點消息全無,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可怎麽是好?不由得焦慮起來。
  “嗬嗬,夫人不必為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哀家隻是好奇。見夫人秀麗端莊,不知令千金肖似何人?”
  “小女,小女與臣妾相似。”
  馬皇後見徐夫人眉目如畫,想起當年謝公二女美貌,不覺莞爾。對徐夫人識進退的言談大加讚歎,便笑道:“若令千金回南京,進宮來陪本宮住些時日吧。”
  “謝娘娘恩典。”徐夫人心裏又喜又憂。
  喜的是錦曦不嫁太子也會嫁燕王,憂的是若是尋不到錦曦可怎麽是好。
  徐夫人離開之後,朱元璋從內堂走了出來。馬皇後嫣然一笑:“皇上都聽仔細了?”
  “若是肖似徐夫人,必定是個美人,如有徐夫人這般風儀,也當得起將來的皇後了。”朱元璋撫須笑道。
  “哦?皇上的意思是……”
  “太子東宮空虛,常妃常年不理事,呂妃娘家又太對不起朕,是該給太子尋個將門虎女。”
  “可是棣兒……”馬皇後很是擔心。
  “我知道,你是心疼他,可是朕想的卻是以後的江山社稷。棣兒最像朕,可是治天下還是太子溫和為好。”朱元璋下了斷語。
  “太子別的都好,唯獨好美色,這男兒若是沉迷女色……”
  “皇後不必擔心,現在朕也是說說罷了,等徐家千金進了宮再看吧。”朱元璋停了停看著皇後說,“若棣兒是你親生,這江山朕定傳給他。”
  “可太子也不是我親生。”
  “太子為人謙和,如論守成,太子是最佳人選。棣兒若肯為太子打下江山,那是最好不過。”
  “想起碩妃,臣妾始終覺得虧待了棣兒。”馬皇後歎息了一聲。
  朱元璋眼中露出一絲傷痛,眸色漸漸變得深濃:“若不是立嗣立長,朕會立棣兒。可是立了太子,斷不能改。棣兒若有心,太子也不會是他對手。這是天意,皇後就不要再為他委屈擔心了。”
  兩人正說著,內侍通傳:“太子殿下求見。”
  朱元璋看了眼皇後,閃身進了內殿。
  “給母後請安。”
  “皇兒有何事?”馬皇後溫言問道。
  朱標垂著輕聲道:“兒子前日與四弟同進求娶魏國公之女,回宮之後總是難安。今日前來,想取消前意,兒子不打算求娶了。”
  馬皇後驚疑地看著朱標,為什麽又不想娶了?“這又是為何?”
  “古有孔融讓梨,兒子早立妃,東宮中也有侍妾無數,四弟尚未娶親……兒子隻是聽說魏國公長女性情嫻靜,知書識禮,四弟,四弟卻是與之有情。兒子很慚愧。”朱標再舍不得卻也知道輕重緩急。
  朱棣在眾兄弟中軍事天賦最高,若得之應諾將來為他的江山保平安,得一猛將,好過兄弟反目。他與謀臣商議之後,決定放棄錦曦。
  其中一謀臣道:“殿下將來榮登大寶,何愁後宮無美?”
  就這一句話,他便定下心來。
  馬皇後瞧著他笑了:“這事由得你父皇做主,母後轉告皇上便是,你退下吧。”
  朱標退出殿外。馬皇後緩步行到內堂,見朱元璋正在沉思。她不便打擾,靜靜地等著。
  “皇後,棣兒是答允太子將來忠心於他了。唉!”朱元璋歎了口氣。
  馬皇後不解地道:“難道這不是皇上所希望的麽?”
  “一個男人若肯這般放棄心愛的女子,得不到的總是最好,朕是怕將來太子……”朱元璋憂思重重。朱棣可以表忠心放棄,太子也表示不再爭著求娶,“能讓棣兒做出這等決定,天德之女必不同凡響。朕要再想想,頒旨下去,著徐家長女速速進宮。”
  然而內侍卻回稟道徐家千金身體病弱,送往鳳陽老家休養。
  朱元璋冷冷一笑:“真當朕是傻子麽?傳旨下去,十月初八,若見不著人,就當抗旨論處。”
  內侍趕著前去頒旨。這一旨聖意下去,魏國公府就亂了套。
  錦曦沒有消息,皇上又下旨讓她進宮,徐夫人愁眉不展等待著從鳳陽傳回的消息。
  徐輝祖眉頭緊鎖,錦曦會在哪兒呢?如果燕王不知,李景隆會否知道呢?他溫言對母親道:“兒子再去打聽。”
  徐輝祖來到秦淮河邊,自從落影跟了太子,李景隆常去之地便是夏晚樓。徐輝祖大步走進去,老鴇瞧著伶俐地迎上來:“這不是魏國公府的大公子嗎?是什麽風吹來夏晚樓了?看茶!大公子,今兒來是想聽曲兒還是尋個知心姑娘啊?”
  “我想見流蘇姑娘。”徐輝祖忍住老鴇身上傳來的濃烈的脂粉香答道。
  老鴇抿著嘴笑了:“不巧啊,大公子莫非不知道,最近曹國公府的李公子日日與流蘇寫字作畫來著,流蘇除了他不另見客啦。”
  徐輝祖輕笑出聲:“他在便好,我找的就是他。”
  老鴇見徐輝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忙尷尬笑了笑:“原來是見李公子啊,這個嘛……”
  徐輝祖見老鴇站著不走,扔出一錠銀子:“我在這兒等他。”
  “小紅,快去通傳一聲!” 老鴇喜滋滋的把銀子納入袖中高聲喚人去所傳李景隆。
  等到茶涼,徐輝祖耐心不再的時候,李景隆裹著一身香風出現在花廳門口:“徐公子!不知這麽急找景隆何事?”
  “皇上下旨傳錦曦入宮。”
  “這關我何事?錦曦是你妹妹,不是我的。”李景隆心中驚詫,臉上堆出滿不在乎的笑容。
  皇上傳錦曦進宮?難道是因為太子與朱棣爭相求娶?李景隆心中刺痛,打定主意偏不讓徐家如願。
  徐輝祖見李景隆沒事人似的站著,連眉毛都不抖一下。輕歎口氣:“李公子若是有錦曦下落,輝祖全家感激不盡。”
  “錦曦與我全無幹係,我怎麽會有她的消息,不送。”李景隆說完轉身就走。
  他利落地回拒讓徐輝祖悶了口氣,卻又說不了什麽。如果不在李景隆府中,又會躲到哪兒去呢?朱守謙大婚之日神色不似假裝,徐輝祖沒有辦法,隻能又去靖江王府碰運氣。
  朱守謙聽得他來,忙叮囑錦曦藏好。急急在前廳相迎:“大哥!守謙不日將去封地,瞧我這裏亂的。”
  徐輝祖坐下喝了口茶,開門見山地說道:“皇上為太子和燕王同時求娶之事下旨讓錦曦進宮,眼下她不知去向,家裏已急成一團。若是找不到她,皇上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朱守謙一愣,想起太子和朱棣在殿外相爭一事,心不在蔫道:“是啊,如何是好呢。”
  “我找遍了南京城,鳳陽也無她消息,她會去哪兒呢?”徐輝祖仔細地留意著朱守謙的神情。
  “是啊,她會去哪兒呢?”朱守謙隻得又跟著發出疑問。
  “唉,沒想到皇上會下旨讓她進宮,從鳳陽回南京不過六七日工夫,現在過去四天了,錦曦還不見人,這可怎麽辦啊?”
  “若是找不到她,皇上會怎樣?”朱守謙很擔心皇上會遷怒魏國公府。
  徐輝祖憂慮地說道:“會遷怒父親吧,唉!若是惱了,讓錦曦進宮做女官就麻煩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家。算了,我再去找找吧。”
  他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朱守謙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錦曦。
  “如果我在鳳陽失蹤了呢?”錦曦突然冒出的話嚇了朱守謙一跳。她白了眼朱守謙道:“我這一進宮不是嫁太子便是嫁燕王,若皇上不欲他兄弟二人相爭,殺了我怎麽辦?最不濟是誰也不讓我嫁,就把我留在宮裏,沒一條路是我想走的。就讓我失蹤好了,這事也不能怪到爹娘頭上。”
  朱守謙拍掌道:“好,就失蹤,誰也找不著,日後我私下與姑父說起,省得他老人家擔心。”
  錦曦搖了搖頭:“守謙,我不能跟你去廣西了,我若是玩失蹤又在廣西出現你便是抗旨的大罪。你日後也不要著人去傳消息,若是能親自見著父親,便告訴與他知道,否則,不要通傳消息。知道嗎?”
  “可是你若失蹤,姑母姑父不知會急成什麽樣,你忍心麽?”
  錦曦想起爹娘,又想起自以為對自己好的大哥,眼睛裏便浮起一層淚影,她無力地坐下,為人子女,豈能這般不孝。可是偏偏卻是自己不想走的路。她輕聲問朱守謙:“可知我父親幾時回來?”
  “聽聞是十月。”
  “好,我這就去北平尋父親。家中母親拗不過大哥,我又打不過他。他一心想讓我嫁給太子,以後好富貴一生。我實在與他無話可講。”錦曦拿定主意,這麽一來,若是鳳陽找不著人,還能拖上一拖。錦曦相信父親定會為自己做主。
  她歉意地對朱守謙一笑:“鐵柱,不能陪你去廣西,那裏人生地不熟,嫂子是廣西指揮使徐成的女兒,原也是想到了這點,你對嫂子好,那徐成也會對你好的,再怎麽說,他也是我們徐氏一族的人。”
  “錦曦,不用擔心我,我卻擔心你呢。”
  錦曦覺得前景似迷似霧。下山不到兩年,就有身不由己的無力感。縱是如此,想起還有一身武功,可以自由往來,比起別的大家閨秀已是好了許多,便笑道:“這事冷上一冷也好。我也不知道朱棣怎麽會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還是見了父親再說吧。”

  白衣贈馬藏機心
  當晚錦曦便收拾包袱趁著夜色出了靖江王府,此時南京城正在修建,她尋到一處空隙出了城。月色當空,錦曦獨自在路上行走,夜涼如水,樹林陰影清晰可見。太子的意思她早知道了,卻斷然沒有想到朱棣會為她在皇上麵前與太子相爭。為什麽呢?錦曦心如亂麻。
  若是有馬就好了,錦曦搖晃了下腦袋,尋思找個地方休息。突然想起燕十七曾告訴她如有事可去城東破廟。錦曦辨認下方向,往城東而去。
  離城兩裏真的有座破廟,錦曦遠遠瞧見裏麵升了一堆火。她遲疑了下,想到也許會是過夜的乞兒,便走了進去。
  破廟裏坐了個身穿布衣的人,三十左右年紀,身形高大,濃眉虯髯,卻露出憨憨的笑容,一張臉顯得極為和善。
  “兄台請了,在下趕路,城門早已關閉,才尋到此處想落腳歇息一晚。”錦曦笑著說道。
  那人也回了個笑容說道:“在下尹白衣,也是錯過時辰,所以隻能在破廟借宿一夜。”說著讓開一處地方讓錦曦坐下。
  他的嗓音暗啞低沉,錦曦覺得他的笑容很有幾分熟悉,驀然就想起了燕十七溫暖燦爛的笑容,心頭一酸,她怎麽敢接受十七的深情?此時的她對感情一事敏感困惑之極,深知以後再不能由得自已做主,十七的溫暖隻能是心裏印下的陽光光影。照暖的心房,卻摸不著觸不到不能擁有的。
  過了會兒,尹白衣從灰堆中掏出兩個白薯,遞了個給錦曦:“公子不嫌棄便吃一個吧。”
  錦曦笑著搖頭:“你吃吧,我還不餓。尹兄是去南京城做什麽呢?”
  “親戚在南京做生意少個幫手。我去相幫於他。”尹白衣笑了笑說道。
  “哦?尹兄聽口音,是鳳陽人士?”
  尹白衣邊吃白薯邊道:“對,我是鳳陽人。今年家中受災,朝廷兩度賑災難關是渡過了,不過,種田卻種不出前程,投奔親戚,想到南京尋尋出路。”
  錦曦才從鳳陽回轉,心裏就起了憐憫,想起皇上二度賑災便笑道:“朝廷對鳳陽一帶受災百姓兩度賑災,百姓應該有好日子過了吧?
  “唉,雖是如此,百姓還是難啊。”尹白衣歎道。
  錦曦仔細觀察尹白衣,見他天庭飽滿,眼睛清明,雖身著布衣,麵目無奇,卻另有種氣度在裏麵:“如此先恭賀尹兄在南京城大展拳腳找到前程了。”
  “對啦,還未問公子如何稱呼,白衣相麵算命也是極準。長夜漫漫,不如由白衣為公子算上一算。”
  錦曦笑著伸出手去。“在下謝非蘭,尹兄瞧出什麽沒有?”
  尹白衣仔細看了看錦曦手紋,又看了看她的麵相,麵露驚疑之色:“公子,你怎是男生女相?且貴不可言。奇怪!”
  錦曦一驚,笑道:“尹兄說中一半,非蘭正是男生女相,家中也有幾畝良田,貴不可言卻沒說對了。”
  尹白衣搖了搖頭又道:“謝公子的命相肯定是貴不可言,非富即貴。正犯桃花啊!”
  錦曦心中又是一動:“家中正張羅著給在下訂親,尹兄再看看,這親事能成麽?”
  尹白衣仔細又瞧了瞧笑道:“能成!你瞧,這姻緣線中途雖有波折,往下卻是平坦無分岔,必是良緣。”
  良緣?錦曦苦笑,伸回了手興趣全無,靠著牆合上了眼:“多謝尹兄吉言,明日還要趕路,睡吧。”
  她聽到尹白衣呼吸聲慢慢平穩,慚有鼾聲傳來方睜開了眼睛。錦曦看向神龕,當中一破敗的大肚彌勒佛憨態可鞠。錦曦輕輕站起身,走到彌勒佛旁打量,供桌上灰塵積了寸許厚,她沒有找到能留下紙條的地方。
  燕十七告訴她這裏,必然有可供傳遞消息的地方。錦曦仔細地又找了一遍,終於發現彌勒佛嘴微張,沒什麽灰塵。她拿出一張紙條,上麵寫了簡單的情況,回頭看了眼尹白衣,手一揚,那張紙條便飛進了佛像嘴裏。
  至於怎麽取出來,是不是燕十七留言的地方她便不管了。
  錦曦相信燕十七肯定能猜出她的意思。她走回火堆旁閉眼休息。她睡著睡著,突然感覺有人接近破廟。錦曦大驚跳了起來,見尹白衣還在睡,便躡手躡腳跑到廟門口張望。月光下,十來個身著侍衛服的人正團團圍住破廟,也不再靠近。錦曦凝神一看,暗暗叫苦,來的正是魏國公府的侍衛。她尋思定是在等大哥。
  想起大哥的武功,錦曦沮喪不己,自己肯定打不過,難道就這樣被大哥捉回去?
  正心焦不己的時候,尹白衣睜開了眼睛:"小兄弟,你走來走去的做什麽?"
  "實話告訴尹兄,我家中想為我定親,非蘭是偷跑出來的,家人找來了。"
  尹白衣瞧她臉色灰敗,突然咧嘴笑了:“嘿嘿,小兄弟遇到了我,不妨事,跟我來。”
  錦曦驚疑地看著他,尹白衣走到神龕前對她招手:“你躲這下麵,來人我來打發。”
  錦曦反正出不去,一頭鑽進神龕下麵,被灰塵嗆了下,強自忍住。過了片刻,外麵湧進一群人來。
  “這位兄台,可見過一衣著華麗的小公子麽?”徐輝祖盯著尹白衣問道。
  “沒見過。你是何人?怎麽半夜尋到破廟裏來了?”尹白衣裝著困乏打了個嗬欠。
  “我手下一路跟她進了這裏,怎麽會就沒人了呢?”
  錦曦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見徐輝祖的腳步往這邊移動,嚇得不敢動彈。
  尹白衣不知做了什麽,錦曦隻看到地麵火灰被風生帶起,然後就聽到大哥暗著嗓子道:“在下尋的正是親弟,兄台何苦要橫加插手,多管閑事?”
  “我最厭別人擾我清楚,請吧。”尹白衣淡淡地說道。
  “你給我出來,非蘭!”徐輝祖恨恨地對著神龕說道。
  錦曦無奈地從神龕下爬出來,不敢看大哥的眼睛。
  “和我回去!”
  “大哥,我去北平尋父親,爹說了算!你就當我在鳳陽失蹤了吧,這樣也可以交待了。”
  “你!”徐輝祖一掌打來。
  尹白衣身形一展擋在了錦曦麵前:“我答應過小兄弟,他不願意回去,你何必苦苦相逼呢?”
  徐輝祖敵不過尹白衣,見錦曦躲在他身後一副倔強表情不由氣得臉色鐵青:“你就算尋到了父親,也改變不了什麽!哼,回去!”
  錦曦鬆了口氣,轉身謝道:“多謝尹兄相救,原來尹兄竟是高人,非蘭有眼不識泰山。”
  尹白衣嘿嘿笑了:“我隻是覺得與你有緣罷了。這武功,不提也罷。”
  如此一折騰天已蒙蒙亮了。錦曦便與尹白衣告別,往北平方向而去。
  錦曦一走,尹白衣微微笑了笑便走到佛像前看了看,又繞到後麵,在佛像背後摸索了片刻,手觸到了一個機關,輕輕一扮,佛像後麵彈開一個洞口,他取出了字條,看了看又塞回了佛像嘴裏。
  想了想錦曦走的方向,尹白衣飛身跟了過去。
  錦曦走在往北平的官道上,八月天熱,時近午時地麵已蒸出一地熱氣。錦曦走得累了,看到茶棚口中饑渴,便走了過去。
  她大口喝完茶,問茶博士:“請問往前多久才能見到市集?可有馬賣?”
  “往前二十裏有市集,不過,這大熱的天,”茶博士搖了搖頭,覺得頂著日頭走路前去實在辛苦。
  錦曦很無奈,總不能在茶棚坐一下午吧?
  “咦,那不是謝公子!”
  錦曦回頭,見到尹白衣背著包袱擦著汗走來。“尹兄不是去南京城尋親?”
  “唉呀,本來是去投奔親戚,到了南京,卻聽說親戚生意搬到了北平,隻好去北平尋親。”尹白衣愁眉不展。
  “哦?在下也是去北平尋親。”
  “你我結伴上路如何?瞧謝公子身單瘦弱,又衣飾華麗,正是強人看中的目標啊。尹某不才,正好可保護公子。”尹白衣咧開嘴笑道。
  錦曦也跟著笑了起來,尹白衣恰巧救了她,又恰巧也去北平,天下間有這麽巧的事麽?他是什麽人呢?連大哥也不是他的對手,他若想跟著她,她有什麽辦法可以甩掉他?錦曦故意露出高興之色:“有武功高強的尹兄相伴,自然求之不得。”
  尹白衣笑道:“尹某打算此去北平投親不成,便投入軍中,混個好出身也好回家光宗耀祖。”
  錦曦見他臉上笑容如破廟中彌勒佛般笑得憨厚,對他的防備心更重,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救她,也不知道為何他要一路跟隨,現在敵友不分又甩不掉便笑道:“如此小弟性命便托給尹兄了。”
  兩人喝完茶便上路,走了一會兒,尹白衣停住:“小兄弟,等我會兒!”
  錦曦不明所以,見尹白衣走到林邊摘下些樹葉做了兩頂帽子,往她頭上扣了一頂樂嗬嗬地道:“如此便不懼酷熱了。”
  到了傍晚兩人走到了集市,錦曦發現尹白衣特別心細,給她要了間上房,自己去睡了下房,見他一襲布衣想是囊中羞澀,當下便攔住他道:“尹兄,鈔由小弟來會可好?”
  “不好,”尹白衣正色道,“尹某雖與兄弟結伴同行,卻不能讓兄弟會鈔,下房也沒有什麽,能睡人就行。”
  錦曦不再勉強,盡管疑慮未去,卻對尹白衣好感又多了一層。
  早上兩人去看馬,尹白衣選了匹極便宜的雜馬,錦曦騎了匹高頭大馬,回頭看到尹白衣大個頭卻騎老馬,自己小個子卻騎大馬,忍不住就笑了:“尹兄,你不覺得可笑?”
  “不覺得,有馬可騎已好了很多,況且,”尹白衣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我這匹老馬,腳程卻比小兄弟要快得多了。”
  錦曦不信,當下兩人便賽起腳程,初時她的高頭大馬遠超老馬,行了百裏路,老馬卻趕了上來。錦曦大為佩服趕緊討叫。
  隻見尹白衣拿出一個酒袋喂給馬喝,笑著解釋道:“小兄弟可知道唐時秦瓊的黃膘馬?”
  “尹兄不會是說那個小市集上你正選了這麽一匹黃膘馬?”
  “哈哈,正是!”
  錦曦不由得對尹白衣刮目相看,讚道:“此去北平,正有馬市交易,尹兄不要說你的親戚正是做馬生意的?”
  “嗬嗬,又猜中了,小兄弟聰慧過人哪!在下祖傳有相術,相馬相人都是一流的準。現在連年開戰,做馬生意穩賺不賠啊。”
  錦曦想起父親,不由得笑道:“若是尹兄相投入軍中,在下倒可以引薦,軍中正少尹兄這樣的人材!有一身好武功,還會相馬,在軍中必能如魚得水。”
  尹白衣搖了搖頭:“在下的心願就是賺些銀兩,實在不行才會投軍,不過,還是謝謝小兄弟了。”
  兩人一路行來,錦曦與尹白衣又多了幾分親近,稱兄道弟聊得好不開心。
  走了十來日,終於到了北平。兩人進城後錦曦對尹白衣道:“尹兄若是有事,可往元帥府尋我,在下姑父正是魏國公。”
  尹白衣似嚇了一跳,忙拱手道:“原不知小兄弟竟有如此顯赫的親戚,一路上多有冒犯了。”
  “尹兄不必客氣,與尹兄同行,非蘭收獲甚多,不必太過拘禮。非蘭告辭。”錦曦笑著拱手為禮,打馬而去。
  尹白衣目送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滿意與興味,輕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錦曦跑過街角又轉了出來,遠遠的看到尹白衣離開,難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尹白衣真的就是恰巧出現救了自己,又恰巧親戚真的來了北平?
  錦曦心裏始終放不下心,細想一路上尹白衣除了照顧自己還真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可是普通人怎麽會有那麽好的武功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調轉馬頭進了元帥府。
  徐達早已得報,見錦曦風塵仆仆趕來,長舒了一口氣。他拉著錦曦左看右看嗬嗬笑了:“錦曦啊,府中來信稱你失蹤,可嚇死為父了。皇上聖旨一下,若是找不到你人,為父可不好交待啊。”
  錦曦一聽心涼了半截,巴巴地望著父親道:“錦曦進宮不是嫁太子就是嫁燕王,弄不好皇上一生氣,怕害了他的皇子,留錦曦在宮中不嫁,或隨意賜婚給他人,這怎生是好?父親,錦曦求你,不要讓錦曦進宮去。”
  徐達想了想笑道:“你來了先住下,為父十月返京,這還有些時日,錦曦說得也沒錯,若是皇上惱了,隨意賜婚他人,為父也舍不得。”
  錦曦這才高興起來,住進了後院。
  徐達當即修書一封囑人快馬送信回京。
  朱元璋收到信後哈哈大笑,對馬皇後說:“這個天德,不愧是我大明王朝的第一將啊,有勇有謀,他的女兒如今在北平,他請朕寬饒於他,十月攜女回京。”
  “聽說天德極疼那孩子,因為三歲就送往了庵堂養育,回府不過一年多,他是怕皇上兩位皇兒都不給,另行賜婚啊。”馬皇後笑著搖頭。她與徐達也是相熟,對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天德擔憂也是正常,不過,朕可不能由著他的意思來。來人,傳旨,著魏國公立即攜女返京!朕還非得看看他的女兒不可。”
  這一紙聖意三百裏加急送往北平。徐達歎了口氣遞給錦曦:“你若是真不願嫁,為父也不勉強,隻是,錦曦,你覺得你自己的意願和魏國公府上下幾百口人命孰輕孰重?你覺得為父能做得了主麽?”
  他靜靜地看著錦曦。
  錦曦低下了頭,雙膝跪倒在地:“父親,錦曦斷不會嫁給太子,他,他與大哥實在讓錦曦倒足了胃口。”
  “燕王呢?”
  “錦曦不明白燕王為何會突然求娶,鳳陽之行一直是以男裝出現,化身您的遠親叫謝非蘭。”錦曦老實地說道。
  “你不喜歡燕王?”
  “嗯。”
  徐達試探地問道:“錦曦有心上人了?”
  錦曦聞言大窘:“父親何出此言?”
  徐達撫了撫長須,眼中露出深意:“錦曦,你跑來北平,原是被你大哥逼的,他一心攀附太子,想東宮空虛,日後你的富貴不可限量。為父卻看好燕王。”
  “父親,難道,隻能嫁給親王才是好歸宿麽?”
  “錦曦,你不明白。你先起來,”徐達拉起女兒,走到門外看了看,掩住房門道,“你可知道你表哥靖江王朱守謙父母雙亡之事?”
  錦曦搖了搖頭。
  徐達緩緩說出了往事:“你母親與守謙之母是姐妹。她們的父親是大將謝再興,我親眼看到了嶽丈投降張士誠被殺,守謙的父母也是投降張士誠被殺了。守謙雖被皇後娘娘帶大,可這往事他是不知道的。”
  錦曦嚇了一跳:“怎麽會是這樣?!都說是病故。”
  徐達搖了搖頭:“我與守謙父母算是連襟,嶽父如此,連襟如此,皇上建國後對功臣多有猜忌,但皇上卻沒有誅連,我已經感恩不盡了。若是皇上願以皇子相配,那麽對我們一家人還算念舊,若皇上沒有這個意思,恐大禍不遠。錦曦,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父親!”錦曦臉色蒼白,“難道父親要以錦曦的終身去試?”
  “為父聽聞太子和燕王求娶於你,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憂慮。總之就是看皇上的意思了。錦曦,你原諒你大哥,他也是擔憂這些,所以一心想把你許給太子,以保家族平安。準備一下,我們便回南京吧。進宮之後,若是皇上不喜,不賜婚於你,你心願達成,父親馬上辭官歸田,希望能平安過完餘生。若是皇上賜婚,錦曦,請你看在府中數百條人命的份上,答允親事,不管是太子還是燕王。”徐達懇切的看著女兒。他知道錦曦聰慧孝順,性子卻倔強,所以坦誠告之。
  難道,跑來北平就得到這個結果?錦曦臉色蒼白緊咬著嘴唇不語。
  徐達走出廂房突喃喃自語道:“皇上最好的地方就是不會誅連,對你母親,對守謙都是極好。”
  錦曦一愣,眼睛亮了起來。父親是提醒她,就算定了親,就算嫁了人,她若有什麽動靜也不會牽連家人麽?
  成群的鴿子圍繞著府邸輕飛,荒涼的鴿哨一圈圈在碧藍的天空中蕩漾開去。
  她瞧著那團鴿影規律地掠過頭頂,禁不住陷入沉思。隨父親回南京進宮該以何種麵目出現呢?是斯文纖弱的大家閨秀還是颯爽冷靜的本來麵目?
  人喜歡同情弱者。錦曦想皇上與皇後樂見的肯定是循規蹈矩的魏國公府的千金,而不是會舞刀弄槍的女子吧。她突然轉念又想,若是皇上皇後不喜是否就能擺脫與太子或是朱棣定親的命運呢?
  父親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再忠心的臣子,再明白聖意不可妄加猜測,卻仍是想揣摸,想了解。一生戎馬,半生浴血。功能名就之後解甲歸田也不是件容易事,連大明朝最有勇有謀的父親也為難。
  錦曦猶自望著天空陷入冥想,“錦曦,府外有人牽了匹寶馬求售,你去瞧瞧!”徐達憐惜地瞧著女兒。
  寶馬?錦曦的好奇心被逗了起來,她拋開愁思,走一步是一步吧。該來總會來,她是魏國公府的長女,不能太自私。也就一瞬間的想法,心境變開朗許多。
  “尹兄?!”錦曦驚呼道。
  “啊!謝,謝小姐!”尹白衣似乎被錦曦的女裝嚇了一大跳。
  “抱歉,尹兄,徐公乃是家父。”錦曦微笑解解釋。目光疑惑地瞧著白衣,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尹白衣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說:“男兒當建功立業,白衣聽聞謝,謝小姐與徐元帥是親戚,就來此獻馬,想謀一個出身。此馬非凡品,是親戚馬場在草原中無意捕捉到的,白衣馴了些時日,還算聽話,隻看謝兄弟與它是否有緣了。”
  錦曦瞧了他兩眼,目光便被他身側的大黑馬深深吸引。
  這馬從頭到腳不見一絲雜色,馬頭玲瓏,身長丈許,見有人近身,蹄子便刨動起來。
  錦曦定定站在離它一丈開外的地方目不轉睛的看著它。那馬見她不再靠近,漸漸安靜下來。錦曦又往前走了一步,那馬又開始不安,卻看定了錦曦,然後噴了噴鼻子又轉開頭去,似是不屑一顧。
  錦曦一怔,已被那馬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馬眼睛宛如兩顆水晶,瑩光四射,又帶著一絲溫柔,錦曦不由自主地便走了過去。
  “小心咬你!”尹白衣趕緊出聲喝止。
  錦曦對著馬笑了笑,那馬刨了刨蹄以示威脅,見錦曦依然笑著瞧它,便把大大的馬頭低下嗅她,然後望著錦曦。兩人大眼看小眼對視了會兒。那馬又不安的刨著蹄子,兩耳也背了過去。
  “你要生氣了麽?”錦曦輕聲問道,慢慢伸出手去。
  “噅!”那馬猛得往後一揚頭長聲嘶叫起來。
  尹白衣緊緊拉住轡頭。
  錦曦微微一笑,站在馬麵前一動不動。良久之後,那馬似通人性,低著馬頭左嗅嗅右嗅嗅,突然伸出舌頭舔了她一下。
  錦曦咯咯笑了,伸手去摸它,大黑馬站著沒動,似乎是接受錦曦的愛撫。“我叫你馭劍可好?”
  大黑馬似乎極滿意這個名字,搖頭晃腦逗得錦曦直笑。
  “恭喜小姐,此馬靈性,見了別人可沒這般好性子,看來是認你為主了。”
  “多少銀子?”
  “我不要銀子,隻是愛馬如癡,現在還不太想和大黑馬分離。小姐可願收白衣為侍從,將來再看能否謀個好出身。”尹白衣謙遜地說道。
  錦曦想了想笑道:“我每月算你月錢十兩可好?”
  “多謝小姐,這月錢……太多了吧。”尹白衣憨厚的笑了。
  “不多,尹兄身懷絕技,屈身為侍從太委屈了。”
  尹白衣隻是憨笑。錦曦便再不問別的。江湖中常有身藏不露的高手。尹白衣來曆可疑,錦曦卻極喜歡他的笑容,和燕十七一般溫暖燦爛的笑容。
  九月下旬,錦曦便與父親徐達一起,騎著馭劍,帶著新收的侍從尹白衣回返北平。

  韜光養晦入宮去
  帶著沐浴後的芬芳,圍上紗綾的腰子,罩上鴉青色的水洗紗大袖衫,係上同色係淺湖青的百褶長裙。裙上繡著綺麗的纏折枝花紋,幅擺一圈卷雲飾,用金絲銀線繡就微沉地壓在腳麵上。
  “好好,轉過身子娘再瞧瞧!”徐夫人欣喜地瞧著盛裝後的錦曦。
  短身大袖衫與長裙的搭配錦曦的身段越發顯得窈窕。輕輕一轉,六幅長裙似秋水微蕩,迤儷露出一種纖弱的風情。
  “錦曦,你,是大腳,記著別走太大步,這樣輕步,最多隻微微露點腳尖出來就好,別讓人瞧見你的腳!”徐夫人瞧了瞧又吩咐侍女道,“去把長裙裙邊改改,再放一分出來,一定要遮住小姐的腳。”
  “娘!”錦曦有些無奈,試衣便試了一個時辰,一邊試一邊改還有完沒完?
  “這是進宮,若是讓別人知道你是大腳,魏國公府的臉往哪兒放?”徐夫人嗔怪道。她拉著錦曦坐在銅鏡前,小心挽起錦曦一半的發絲用支金絲攢花簪細致的綰好別起。銅鏡裏便出現一個雲髻如霧,眉若修羽,眼似橫波的美人。
  錦曦輕歎了口氣,眉梢微攏,又淡淡舒展開去。
  徐夫人抽了口氣:“錦曦像足了小妹,明豔逼人……”說著聲音便哽咽起來。
  錦曦知道她想起了姨媽之死,拍了拍母親的手,展顏笑道:“娘,這不好好的麽?女兒無災無病,隻是進宮麵聖罷了,不會有什麽事的。”
  “錦曦啊,皇上要見你,還不是為了太子和燕王同時求娶,看不上也就算了,若是你的言行出了差錯,魏國公府不是平白遭人恥笑?唉,當年送你上山,怎麽就忘了纏足這一茬呢?”
  “皇後娘娘不也是天足?沒準兒啊還喜歡錦曦不是小腳呢。”錦曦盡力地安慰著母親。視線所及之處,滿屋子都是三寸金蓮,看上去的確秀美。
  珍貝也掩嘴輕輕笑了:“還是小姐好,走路都帶男兒風氣,珍貝跟著小姐怎生都走不快,羨慕死了。”
  徐夫人嗔了珍貝一眼歎道:“皇後與皇上那是亂世結縭,一樣上戰場的,可非平凡人家女兒可比。現在天下太平,這女人若是一雙大腳,怎麽嫁得出去?”
  “娘,你總不能叫我現在纏足吧?”錦曦嗬嗬笑了,要是如珍貝一般走路也慢悠悠的,還不急死她。
  “錦曦,你可要給我記住,不準大步!珍貝,給我弄根布繩來。”
  錦曦大驚:“幹嘛?”
  “娘想了想,還是拴上繩子好些,免得你一不留神步子大了,這腳要是露了出來,整座南京城都會笑話魏國公千金是大腳!”徐夫人覺得這個辦法好。
  錦曦哭笑不得:“我不習慣,一跤摔了咋辦?”
  “你就得小心,不能摔!”
  “娘!”
  徐夫人一心不願讓人知道錦曦是天足,下定決心要這麽辦。
  等到打扮停當,錦曦站起身輕抬了下腳,苦著臉道:“娘,這一尺是不是短了點?”
  徐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歎了口氣道:“瞧瞧娘。”
  她腳步微抬,竟每一步都在一尺之內,長裙壓腳,行走間帶出風擺楊柳的款款風情。“看到沒?你啊,就是習慣了大腳,一步走出去,竟和你大哥一樣,這怎麽能行!”
  錦曦試著抬了抬腳,一個趔趄,忙扭動身子站定,歎了口氣,還不如像僵屍一樣蹦達著走路方便。她彎下腰就要去解足裸的繩子:“不行啊,娘,我以後練習可好,這樣,我怕真要摔跤出醜了。”
  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準解,這是麵聖啊!錦曦,你隻需記得腳上有這根布繩,走路小心,會有宮侍攙扶你,就好了。萬一你忘了,這一步邁出,就是笑話!娘不準!”
  錦曦正欲爭辯,一名侍從急急走進房內:“夫人,老爺在催了。”
  “裙子改好了麽?”
  “好了夫人。”侍女伶俐地咬斷線頭,小心給錦曦係上。
  錦曦無奈地小步移動著腳,生怕又扯住繩子絆倒。珍貝抿嘴笑著扶住錦曦:“我的小姐,你習慣了就好啦,珍貝小腳也一樣走路呢。”
  就這樣一行人慢吞吞的走到府門口。錦曦看到馬車,實在忍不住為難地望著母親:“我怎麽上去啊?”
  侍從端來一根踏足凳放下。珍貝扶住錦曦小心的邁上一隻腳,錦曦趕緊以金雞獨立的法子站穩,再看看麵前的車轎,足尖一點竟躍了上去。她沒看到母親的臉黑了黑,得意的坐進轎子:“好了,娘,沒問題了。”
  “錦曦啊!”徐夫人見她輕躍上轎,心髒都要停了,大家閨秀怎麽能跳上跳下?她忍不住又要念叨。
  徐達好笑地看著夫人,想她也是一片苦心便道:“夫人,不會有什麽的,回去吧。”
  徐夫人答應著,又急步走到轎前掀起轎簾叮囑道:“錦曦,你萬不可把繩子給我解了!娘,娘也是為你好。”眼圈竟然紅了。
  錦曦歎了口氣笑道:“知道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人現眼。”
  車轎穩穩前行,錦曦看看自己,再伸伸腳,望著足裸間那段繩子出了半天神。想動手解了,想起母親殷切的眼眸,又放棄。
  “魏國公這邊請,皇上等候多時了。”
  徐達看了眼女兒示意她安心,便跟著太監先行進殿。
  錦曦扶著宮女的手,小心移動的腳步,腰板挺直,目不斜視。眼角卻不時掃向宮女腳下,見仍是小腳,不禁羨慕,小腳還能扶著大腳走!她想,若是出醜就先崩斷了繩子再說。她一邊想一邊看著皇宮。
  不知道轉了多少處宮室,終於到了坤寧宮外。等了片刻,一個太監尖聲傳報道:“徐錦曦覲見!”
  錦曦心裏馬上緊張起來,輕抬腳步以小碎步移進殿內,不敢抬頭,跪伏著行禮:“錦曦見過皇後娘娘。”
  馬皇後端坐殿內,隻覺一抹青影輕飄飄地移進殿內,聽到清脆的一聲,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吧!”
  “謝娘娘!”錦曦磕了個頭便要站起,馬上想起腳上栓的繩子。偷眼望了望皇後,雙手用勁一撐,大袖衫蓋住了身體,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
  屏風後的朱棣看到這動作“撲”的一聲便笑了,趕緊掩住嘴。馬皇後聽到後麵的聲音清了清嗓子掩飾道:“過來,讓哀家瞧瞧。”
  錦曦低著頭慢慢走近。
  朱棣為錦曦剛才那個用力直直的跳起的動作惹得發笑,憋得險成內傷。他搞不明白錦曦為何要這樣起身,表麵看上去倒是沒什麽,他眼睛可比馬皇後犀利多了,一眼瞧出錦曦幾乎是像木偶似的直立。
  這會兒他見錦曦移著小碎步低著頭慢慢走近,隻覺黑發如雲,窈窕纖弱。朱棣愣愣地看著,如今的錦曦怎麽也不像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抬起頭來。”馬皇後柔聲說道。她見錦曦移步,慢吞吞的走近,行進間清麗之極,已有了幾分好感,生怕嚇著了她。
  錦曦眼眸低垂,瞧著離皇後越來越近,目光便落在皇後鳳裙掩不住的一雙天足上。聽到皇後溫柔的聲音,便聽話的抬起頭來。
  馬皇後微微一怔,聽到屏風後麵有吸氣的聲音,知道朱棣被錦曦的容光所攝,趕緊又咳了一聲。
  錦曦秀眉微動,她聽到屏風後有呼吸聲,難道是皇上偷偷看她?這麽一想,錦曦便緊張起來。
  “來人,賜座!”馬皇後見錦曦輕移步,以為她是小腳,站不了多久,便吩咐下去。
  錦曦依足規矩,坐了小半錦凳,微低著頭等待馬皇後說話。
  “錦曦是十月生辰是麽?”
  “回娘娘話,是十月生辰。”
  “平時喜歡在家看書?愛看些什麽書?”
  “回娘娘話,《烈女傳》、《女誡》也沒有多看別的,隻識得幾個字罷了。”
  朱棣在屏風後麵越來越迷惑,這個輕言細語舉止柔弱的美人真是謝非蘭?他隔了紗屏又不好探出頭出,隻覺得明明是謝非蘭的臉,可又不完全像,一顆心突上突下,既覺得她這樣美得讓人抽氣,又覺得有種極陌生的感覺。不知不覺臉往前貼,隻聽“咚”的一聲,額頭竟撞上了屏風。
  聲音極大,錦曦吃驚地掩住嘴,遮掩笑起來的嘴。若是皇上發的聲響,怎麽敢笑?
  “小清,去看看,哀家那隻貓又調皮了。”馬皇後麵不改色地吩咐道。
  侍女小清趕緊應著走到屏風後麵,見朱棣正捂著額頭呲牙咧嘴,忙福了一福,指了指外麵。
  朱棣搖搖頭,順手把懷裏的貓遞給小清。
  錦曦忍住笑,端坐著看小清抱了隻雪白的貓出來,團團的窩著,可愛得很,眼睛便跟著貓打轉。
  “錦曦,來,陪哀家去禦花園涼亭坐坐,老悶在殿中也舒服。”馬皇後生怕朱棣露麵,站起身來。
  錦曦見她伸手,忙大步向前去扶,腳步一帶,一絆,整個人便往地上倒。她暗呼糟糕,正要使出輕功穩住,想起不能讓皇後知道她會武,便非常不雅地摔倒在地上。
  等她抬起來頭,麵紅耳赤尷尬地望去,她聽到屏風後麵悶悶的笑聲,再看馬皇後用寬袖掩住了嘴。內侍全低著頭忍笑。錦曦哀歎著,娘啊,你可害死我了!她沮喪地想哭,直想找個地洞去鑽,想到皇後還在等她,趕緊從地上撐著跳起來賠罪:“娘娘恕罪……”
  馬皇後打斷了她的話,隻伸出了手來。錦曦趕緊扶住了她,心中忐忑不安。
  馬皇後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任由錦曦扶著她往外走。她本是大腳,走路步子快,錦曦扶著她卻行得慢,又不敢邁大步了,心裏連聲叫苦。
  走出殿外,馬皇後突然停住,喝退了左右,打量了錦曦半天,看得她渾身不自在。錦曦正在疑惑馬皇後要做什麽,就聽到她輕聲問道:“你腳上栓了繩子麽?一尺長的繩子?”
  錦曦臉瞬間漲得緋紅,訥訥不敢言聲。
  馬皇後拍拍她的手笑了:“我曾經也這樣做過,不起作用。”
  錦曦吃驚的看著馬皇後。對上一雙慈愛溫和的眼睛,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得,今日就這樣吧,不用解了,皇上怕要等急了。我喜歡你,錦曦。走吧。”馬皇後握住錦曦的手,放慢腳步走向禦花園。“皇上麵前可小心了,別再摔著,嗯?”
  “是,謝娘娘!”錦曦輕聲道,心中感激莫名。沒想到馬皇後這麽和藹,又犯嘀咕,皇上等急了,那屏風後麵的又是何人呢?
  朱棣笑著從屏風後麵走出來。站在空無一人的坤寧宮,想起錦曦摔倒的樣子又咧開嘴嗬嗬笑了起來。
  “錦曦,你真美……原來你也有害怕緊張的時候!嘿嘿!”朱棣喃喃自語,心不知為何有些飛揚。
  他想起錦曦明麗的麵容,纖弱的身影,蓮步移動間長發飄飄,心中湧起一種憐意,原來她換了女裝那麽美麗!難怪太子對她念念不忘。他又想起錦曦男裝時俏麗的模樣,那股颯爽英姿不由癡了。“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你呢?”隻一愣神,又堅定起來,“我要你,不管是哪一個。”
  他想起對太子的承諾,謝非蘭與徐錦曦兩張臉在腦海中交替出現,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太子放棄,隻要自己想,錦曦必然嫁他。想到這裏朱棣不由又惴惴不安起來,若是父皇母後知道錦曦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會否不喜歡呢?
  “三保!”他出得殿來喚道。
  “主子!”
  “你去打聽一下,皇上娘娘對魏國公長女如何看的!”
  三保點了點頭,機靈的眨眨眼,一溜煙跑得沒了影。
  朱棣盤算起來,心想等我娶了你,看你還敢忤逆我!她恐怕隻能是今天這副淑女模樣,一不留神穿著長裙還會被踩著裙邊摔倒,朱棣嘴邊不知覺地便浮起了笑容。他暗自決定,以後,你就乖乖地做我的王妃吧!那些武功,還想揍本王,門兒都沒有!
  馬皇後帶著錦曦與一群侍女太監來到涼亭時朱元璋正和太子在下棋。身後兩名宮侍輕搖羽扇扇起涼風徐徐。
  遠遠的就聽到朱元璋的大笑聲。待走得近了,馬皇後溫柔地笑了笑:“皇上總是贏豈非太過無趣?”
  “兒臣見過母後!”太子恭敬地起身行禮。目光落在馬皇後身旁的錦曦身上掠過一絲驚豔。怔怔地沒有再言語了。
  錦曦目不斜視,跪地給朱元璋請安。寬大的長裙如湖水漫開,抬起頭來時,兩名掌扇的宮侍也呆了呆,手中輪扇的節奏打斷了。
  朱元璋顯然心情很好,眼睛在太子身上轉了一圈又暗了下去,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你嫻靜在家,酷好讀書?”
  “隻識得幾個字罷了。”錦曦沒得到允許不敢抬頭,低著頭輕聲回答。
  “聽說,”朱元璋頓了頓接著道,“棲霞山庵堂的師太說,你參悟佛理,對弈自有一番心得?”
  錦曦還從沒在地上跪這麽長時間,聽朱元璋語氣越來越淡,輕描淡寫中卻道出早已調查過她的跡象,她拿不準朱元璋是否知道她會武功,當年師傅教她,也是在後山無人時練習。沒有抬頭,看不清朱元璋的表情,她隻是直覺朱元璋對她沒有多少好感似的。是因為太子和朱棣的同時求娶擔心傷害到自己的兒子嗎?
  心中瞬間轉過各種猜測,口中卻溫順地回答:“山中清寂,偶爾對弈。”
  “起來吧,與朕下一局。”
  “是,皇上!”錦曦剛要起身,猛然想起足上還栓了根該死的繩子,她又磕了一個頭,看似用手撐著站起,捏著裙邊時卻毫不猶豫用袖子擋著抽掉了一隻腳上的繩子活結。輕盈的站了起來。
  現在錦曦最擔心的就是行走間千萬不要踩著掉來的繩子,也千萬不要讓人看到她腳上還拖了半截。唯一能做的就是又邁著小碎步挪到朱元璋對麵。
  “坐吧,來,皇後與太子也來瞧瞧。”
  錦曦執黑先行,腦中已飛快尋思,是該贏該輸,還是下成和棋。她選取了最保守的下法,在左下角輕落一子。
  朱元璋並不看棋盤,隻盯著錦曦,一枚白子落在了正中天元上。
  錦曦不敢直視皇帝,心中開始打鼓。什麽意思?都說棋講究的是金邊銀角石肚子。皇上非要落子在中盤天元。若不是棋藝一流有持無恐,就是告訴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該拍他的馬屁讚他豪邁呢?還是不理睬?
  任腦子裏各種念頭紛湧而出,她隻敢規矩的再在邊角落下一子,形成燕雙飛格局,護住一角地盤。
  朱元璋落子如風,眼睛幾乎就沒看棋盤,嘴裏卻說:“想當年,朕與天德商討戰法,天德行兵最有詭異,又屢出奇兵,有勇有謀啊。”
  錦曦心裏“咯噔”一聲,皇上這是意有所指,是說自己從燕雙飛占去邊角並父親攻城掠地的勇猛,布局平緩隻勉強能守而無後著謀略吧?她想了想輕聲道:“錦曦隻懂一二,皇上多加教誨。”落子還是老老實實。
  下至中盤輸贏立現。白子氣吞山河,霸住了整個中原。黑子隻占邊角,養了兩氣勉強活命。
  錦曦於是棄子認輸:“皇上氣魄,錦曦高山仰止不能及也!”
  “哈哈!天德有如此知進退的女兒朕很喜歡!”朱元璋笑著,心中甚是痛快。徐達的這個女兒很懂進退,也聰明,就算可以盡力下得更好卻始終不帶爭鬥之心。最難得的是對著他還能處之泰然,不帶驚恐之色。
  這樣的女兒的確不錯。他想起太子看錦曦的眼神又有些擔心,裝做不在意地問道:“錦曦,你回府不到兩年,聽聞守謙與你最是合得來,你覺得守謙人如何啊?”
  怎麽問到表哥了呢?錦曦思慮了下答道:“靖江王性情憨直。”她選用了個最折中的描述。不知道朱元璋是何用意。
  “聽說,他最聽你的話,守謙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驕橫,怎麽在你麵前就成了憨直了呢?”
  錦曦一驚,這可叫她如何回答?她坐在朱元璋對麵,隻覺兩道如炬的目光牢牢的盯著她,硬著頭皮裝傻:“啊!表哥素來對家人很好,錦曦少有外出,別的不知。”
  “哦?守謙如何待家人的呢?聽說仗著皇後疼他,在外可是跋扈異常!”
  朱元璋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錦曦趕緊站起回道:“表哥最是舍不得皇上與娘娘,他性子直,得罪人也不知道。不明白的說他仗了皇上皇後疼愛不知進退。明白如皇上當知表哥是何等人。”她一腳皮球又把問題推了回去。
  朱元璋銳利地瞧著她。說話細聲細氣,舉止斯文有禮,容色氣度無一不是上上之選,隻是這太子存了心思,就算已放棄,將來呢?他還得好好想一想。
  他站起身來,錦曦還是恭敬地低著頭,做足大家淑女模樣。背上冷汗已冒了出來。
  隻聽朱元璋笑道:“朕不打擾皇後乘涼了,回宮。”
  太子侍立其後,跟著離開,眼睛卻戀戀不舍地在錦曦身上打了好幾個來回。
  雖是低著頭,錦曦卻感覺得到太子目光一放過來,皇後與皇上的目光便跟著粘上了她。她輕聲道:“恭送皇上。”眼風瞧著那雙明黃衣袂消失在視線中,也不敢抬頭。
  “好啦,錦曦,過來坐。”馬皇後柔聲喚道。
  錦曦心裏一鬆抬步就走過去。一腳踩到那半根繩子,整個人又是往前一撲,她悲憤地想難道又要摔第二次?然後胳膊一緊,身子便穩穩地立住了。
  她一驚回頭,看到朱棣正拉著自己,趕緊行禮:“錦曦見過燕王殿下!”
  馬皇後知道就裏,用扇掩了嘴輕笑不己,沒有責怪她。目光望向朱棣:“棣兒來得好快,你父皇與太子剛離開。”
  朱棣眼尖瞧見了錦曦腳下的繩子露出了一截,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踩住:“兒臣聽說母後在此納涼,正經過這裏便來請安。”
  馬皇後看了眼錦曦,她臉色緋紅,麵帶嬌羞,更添麗色。朱棣長身玉立,劍眉入鬢,英氣勃勃,她很滿意地笑了。“這是魏國公千金,你們見過的吧?”
  錦曦不知如何回答,朱棣卻搶先說了:“兒臣在鳳陽曾邂逅過徐小姐。”
  邂逅?錦曦想笑又不敢笑。馬皇後見她站著不忍心地喚道:“錦曦坐著吧,這大熱天的,你身子又弱。”
  “謝娘娘!”錦曦腳一動便被拉住,眼睛往下一瞧,朱棣的腳正安然的踩著那截該死的繩子,她抬頭看了眼朱棣,他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錦曦馬上笑道:“大夫說我長期坐著不動,最不利身體複元。錦曦還是站著回娘娘話吧。”
  此言一出,朱棣馬上鬆開了腳,撒嬌似的走過去挨著馬皇後坐了,還拿過宮侍手裏的扇子殷勤地扇了起來:“母後,這下可涼快多了吧?”
  錦曦回了皇後的話,就隻能站著,心裏氣得很了,又不敢露出半分。肚子裏把朱棣罵了個半死,有意無意間對上朱棣含笑的眼睛更是趁馬皇後不注意便回瞪過去,一邊卻賠著十萬分的小心與馬皇後搭話。
  朱棣趁機把錦曦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直到馬皇後見錦曦臉越來越紅,頭越埋越低輕斥道:“忙你的去吧,別在這兒礙著我與錦曦說話。”
  朱棣方訕訕地站起身行了禮離開。走到錦曦身邊的時候輕笑了一聲。
  錦曦知道他是在故意譏笑她,卻還要把禮做足,壓住心裏的火輕聲細語地欠身道:“恭送燕王殿下。”
  馬皇後不知就裏,越看兩人越是對眼,太子已明確放棄,她又喜歡錦曦,心中對這門親事已有了譜。
  回到府中,錦曦回了爹娘宮中之事。徐達聽了皺了半天眉,聽錦曦說起朱元璋言行,心中便有了憂慮。這時已是月兔高升,宮中早已落匙封門。一個太監卻來到魏國公府宣徐達連夜進宮。
  一家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不知皇上有何要緊事需深夜宣入宮中。
  錦曦想伸手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回了房換上夜行衣就去找朱棣算帳!

  彼此空有相憐意
  錦曦黑巾蒙麵輕輕躍進燕王府,剛落地,一陣掌風奔來,低頭側身旋腰避過的同時,她飛起一腳對偷襲者踢落。
  “非蘭!”來人躍開壓低了嗓子喚了一句。
  錦曦收勢發現正是燕十七,高興地眨巴了下眼睛。
  燕十七臉上浮起笑意,拉過她的手把她帶到僻靜處,輕聲責怪道:“你不知道燕王府的布置,還好今夜這裏是我值守,若是被別人發現,可怎麽辦?”
  “十七哥,”錦曦再見燕十七心裏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又不知從何說起,低頭嘿嘿笑了。
  燕十七以為非蘭是來找他,心中一暖,忍不住摟了她入懷:“非蘭,我很想念你,看到廟裏的紙條了,不知道你會玩失蹤去哪裏。”
  他的頭抵在錦曦頭上,懷抱溫暖而安全。錦曦心中感動,覺得十七才像自己的大哥。甜甜的笑了。
  十七捧起她的臉歎了口氣道:“非蘭,等太子登基,我帶你仗劍江湖瀟灑一生可好?”
  錦曦抬起頭,八月的星光全沉入了十七的雙眸內,緩緩轉動著錦曦明了又陌生的情緒。吸引著她的心墜入溫柔的湖水裏。他就這樣瞅著她,縱然沒笑,眼底卻盈滿笑意。他的臉龐發著一種光,意氣飛揚。錦曦有些沉迷,也有些困惑,迷茫地輕聲重複著他的話:“仗劍江湖,瀟灑一生……”
  父親的話驀然闖進了腦中,她如何能因為一己之私而陷父母於險地呢?尤其在這當口,才入宮見了皇上,且父親也去了宮中,若是接受燕十七,聖旨一下,該如何是好?錦曦一下子清醒過來,輕輕推開了十七:“我不能,十七哥,我走啦。”
  “非蘭!”
  一股酸澀湧上胸口,悶得她說不出話來,不敢回頭看十七的臉,低低扔下一句:“我,有想要保護的家人。”
  燕十七呆住,看著錦曦一個縱身躍出府去,他懊惱地一拳打在樹上。每回都是如此,非蘭為何不肯答應他?明明她眼中有淚光浮動,明明她見他是這麽高興!燕十七想不明白,英俊的臉上布滿疑惑。
  身後風聲響起,一道身影飄過。
  “誰?”
  “是我。”
  燕十七不再問了,坐在山石上沉默著。
  “阿飛,她不是你能得到的人,不要陷進去。”來人靜靜地瞧著燕十七。
  燕十七別過臉:“為什麽?為什麽每個人都告訴我她不是我能得到的人?!”
  “大哥是對你好。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燕十七目中露出一絲痛楚。若如蒙麵青衣人所言,她是太子的人,將來太子登基,她,便會是後宮嬪妃。非蘭,她會安心呆在宮牆之內?她那麽善良,那道宮牆裏的生活怎麽可能適合她?燕十七柔腸輾轉,此時想的卻是如何才能與非蘭遠走高飛。
  英俊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堅毅。燕十七又拳緊握,隻要非蘭願意,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出了燕王府,四周一片靜寂。她跑了一會放慢了腳步,她想起初見燕十七時看到的陽光乍現,想起燕十七星眸內的溫柔情意,雙頰變得通紅。轉瞬間又被夜風吹散。“十七哥,我不能答應你啊!”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回到府中,她去了馬廄,大黑馬親呢地把頭在她中拱來拱去。錦曦歎了口氣。
  “小姐怎麽會在這兒?”尹白衣拿著一葫蘆酒憨笑著走進馬廄。
  “可以請我喝酒麽?”錦曦突然想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不知酒真的能解愁否。
  尹白衣笑了笑,搬來張梯子上了房頂:“小姐可願上來喝?”
  他又掏出一小葫蘆酒遞給錦曦,望著頭頂的星群喃喃自語:“要在塞外能看到比這更美麗的星星呢。”
  錦曦挨著他坐下。府內安安靜靜,隻有頭頂群星璀璨。這裏有她的父母家人,不知道父親深夜進宮會有什麽變故,也不知道大哥若是希望落空將來還會不會理會她這個妹妹。二娘三娘身懷有孕,將來她還會有兩個弟弟還是妹妹?皇後溫柔可親,皇上卻是百般試探。自己會何去何從?會被下旨嫁給太子還是朱棣?還是被隨意賜婚給一個陌生人?
  “白衣,你去過塞外?”
  “我去關外馬場攬過活。”尹白衣喝了口酒,突然望住錦曦說,“小姐,我看你眉間有愁,你年紀尚小,眉間就有憂思,這可不好。”
  錦曦淡淡地笑了:“那該怎麽辦呢?不去想它麽?”
  “這倒也是,怎麽辦呢?”尹白衣憨憨一笑,飲下一口酒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小口啜了口酒,一股熱氣從喉間直燒進了心裏。下山一年來的事情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晃動。她偏過頭看尹白衣。他相貌平凡,這些日子隻老實地呆在馬廄,隻和大黑馬親熱。錦曦輕聲說:“白衣,你這般五大三粗,卻取了這麽個斯文的名字。”
  “一樣,取啥都一樣!”尹白衣嘿嘿笑了。
  “你說,要是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麽樣呢?”錦曦低聲問道。
  尹白衣發出爽朗的笑聲來:“問白衣這樣的粗人麽,喜歡就是想和她在一起,沒有別的。”
  “哦,”錦曦有些懊惱,原來自己不是喜歡燕十七?她不死心的又問道,“那覺得他特別好,和他在一起特溫暖呢?”
  “你對大少爺是不是這樣呢?”
  錦曦歪著頭想了想,從前是這樣的,大哥總是照顧她,對她好的,除了太子一事翻臉外,大哥給她的就是這種溫暖的感覺。難道,自己對燕十七就是這樣?
  尹白衣笑了:“有沒有你特別討厭,一見就想和他鬥嘴爭吵,而且特別想捉弄的人呢?”
  “朱棣!”錦曦衝口而出。
  尹白衣嗬嗬笑了:“小姐,你不喜歡燕王爺麽?”
  錦曦這才想起是去教訓朱棣,沒想到遇到十七,聽他表白,心中一亂竟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半響才道:“他總是與我做對,我氣不過……”
  尹白衣愕然瞧著她,似鬆了口氣,朗聲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小姐,是不是特別好玩呢?。”
  錦曦不知不覺已飲下半葫蘆酒,有了醉意,聽尹白衣一說,想起欺負朱棣的點滴,高興的笑了。
  尹白衣飲下一大口酒,輕哼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纏綿小曲在尹白衣口中卻唱出一種淒涼哀傷。錦曦禁不住轉頭瞧他。
  尹白衣平淡無奇的臉上帶著一絲寂寞,雙眸內閃過水光。這個看似憨厚粗放的人竟也有傷情之事?
  錦曦不喜歡打聽,想到那句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喃喃念了幾遍,體會不到相思,卻感染了相思。想起兩人分離牽掛千裏不知別後幾時相逢的場景,心一酸便落下淚來。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無法與人說,相思便是如此,思之欲狂思之欲哭無淚。小姐,好奇心重,不好。”尹白衣歎道,“酒已盡,星欲睡,回府吧。”
  錦曦似懂非懂的到繡樓,想起尹白衣的話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才合上眼不多會兒,就聽到樓梯被踏得劈啪作響。
  “小姐!小姐!”珍珠的聲音響了起來,珍貝做了大哥侍妾,還是來侍候她,徐夫人覺得不妥,把身邊的侍女珍珠喚來服侍錦曦。
  珍珠性子急得多,錦曦閉著眼懶懶地問道:“出了什麽事跑這麽急?”
  “老爺從宮中回來了,正喚你去書房呢。”珍珠吞了吞口水,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錦曦一驚,難道……
  她翻身爬起,套上外衫,顧不得長發披著沒梳,急急地奔向書房,身後珍珠又如珍貝般看得目瞪口呆,這像個小姐樣子麽?珍珠愣了愣,大呼道:“唉呀,小姐,你還沒梳頭……等等我,小姐!”
  錦曦一顆心上上下下時起時落,盼著父親能帶回一個好消息,又害怕聽到一個壞消息。她衝進書房時,見父親滿臉喜色,母親麵帶微笑,大哥沉著臉似不服氣。
  平息了下呼吸,她望向父親。
  “嗬嗬,傻丫頭,爹不是好好的麽?瞧你,跑這麽急!”徐達撫著胡須溫柔的看著女兒。錦曦真的長大了,如夫人一般美麗的麵容,窈窕的身形,眉宇間多了股英氣。燕王實在是好眼光哪。
  “錦曦,過來。”徐夫人溫柔地喚道。
  錦曦走近母親挨著她坐下,眼睛在父親和大哥身上巡視了一圈,她突得心慌,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
  “毛躁躁的,哪像個快要出閣的人呢。”徐夫人用手梳理著她的長發,手指靈活的挽起發髻,隨手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枝玉簪給錦曦別好。滿意地瞧了瞧對徐達說,“老爺,錦曦可是越來越像小妹?越來越水靈了。”
  “還不是像你!”徐達難得當著孩子含情脈脈地說道。
  徐夫人嗔了他一眼,拉住錦曦的手,隻覺入手冰涼,便問道:“這孩子,怎麽手這般冷?”
  “爹!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他看上了錦曦,錦曦卻嫁給燕王,這日後,日後可怎麽辦?難道就真的這麽定了?”徐輝祖似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
  “放肆!”徐達怒喝一聲,“聖意已定,照我說,例來君王最忌朋黨,你看似聰明才華滿腹,卻早早把自己暴露人前,他日太子若有什麽事,你就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太子性情溫和,為人厚道,皇上厚愛之。兒子如今得太子倚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忠君一世有何不好?”
  “好好好,”徐達連說三個好字,氣得臉色鐵青,“你自去做你的太子忠臣,何苦要把妹妹獻給他?你難道不知太子好色?!將來後宮嬪妃如雲,你怎麽忍心讓錦曦去爭寵?”
  “但憑錦曦,絕對豔冠六宮,難道我這個做大哥的會不替她著想?!”
  父子倆在書房爭得麵紅耳赤,錦曦似與在看與己無關的鬧劇,她連出聲詢問的興趣都沒有了。一切都這麽明顯,父親進宮一晚,帶回的消息就是皇上賜婚給燕王。
  她輕飄飄的站起,招呼也顧不得打,慢吞吞地往門外走。
  徐達與徐輝祖這才停住爭吵。望著錦曦臉色蒼白地離開。
  “錦曦!”徐達心裏突然有些愧疚,想起兒女婚事本應父母作主又好過了一些,他柔聲道,“皇上昨晚親口提親,皇上說他與我布衣之交,患難與共20年。自古以來,相處較好的君臣往往互相結為親家,然後說你賢淑,問我,許與燕王,以為如何?”
  徐達臉上顯出一種激動,皇上居然這樣提親,那是多麽榮耀的一件事啊!“錦曦,你可知道,父親有多感動麽?從太子立常將軍之女為妃,從其它皇子娶大臣之女,皇上也從沒這樣說過。能得皇上如此垂愛,為人臣子……”
  “父親!”錦曦回過頭來,目中露出憐憫之色,“父親心喜,錦曦也很開心。不知,不知還能侍奉爹娘多久。”
  “錦曦,”徐夫人當即紅了眼睛,湧出萬般不舍。
  徐達知道錦曦不想嫁,又早早與她說明了情況,見她這麽懂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錦曦看著大哥譏諷道:“大哥,燕王雖地位不及太子,他日大哥在南京城呆得不順心,北平燕王府隨時歡迎大哥前來。”
  “你!”徐輝祖氣結無語,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朱棣是小角色麽?我告訴你,諸王之中,最不好對付的人就是他。”
  “大哥說對了,不過呢,順便再告訴你,我現在就去揍他!”錦曦後悔昨晚上沒把朱棣揍清醒。
  書房內三人麵麵相覷。
  徐達有點懷疑聽錯了,又問了一句:“錦曦,你說什麽?你要揍誰?”
  “我要揍,揍那個想娶我的人!”錦曦現在也不怕了,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徐達腿一軟坐了下來,沙場浴血不知砍殺了多少人,也從沒嚇得腿軟過。愣了愣神,他吼道:“你還不去把你妹妹攔住!這,這要是……唉!”
  徐夫人早已驚得呆住,說不出話來。
  徐輝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揍朱棣,求之不得。沒準兒朱棣還不敢娶你了呢。想是這樣想,又怕萬一傳到皇上耳中,怪罪下來卻是擔當不起。一掀袍子追了出去。
  錦曦出了府卻沒有往燕王府去,她沿著秦淮河走了許久,才坐在柳樹下放聲痛哭起來。她不是任性之人,雖然有些刁鑽,卻也識大體,聽得父親這麽一說,自己是斷然要嫁給朱棣的了。可是心裏鬱悶得緊了,這一哭之下,對朱棣的新仇舊恨全部勾了起來。
  想起昨晚沒有打成朱棣,她收了眼淚,見天色暗沉下去,收了眼淚,目中露出狡黠與邪惡。施展開輕功,在夜色掩映中躍入燕王府直奔煙雨樓。
  她輕勾住房簷一個倒掛金勾透過窗縫往下張望,朱棣正在看書。錦曦得意地笑了笑,破窗而入。
  “錦曦?”朱棣驚喜的扔下手中的書看著她意外的出現。
  “朱棣,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今天聽說父皇提親,魏國公準了。”朱棣顧而言其他,這才是對他最重要的消息。心中的喜悅無法自抑。
  錦曦大恨,指著朱棣道:“你,還不是因為你!你要報複,你在鳳陽山中便說你要報複,你明知我不想嫁你,你便想了這麽個方害我是吧?明告訴你,我今日就是來揍你的!”
  她生氣的模樣也這般迷人,朱棣笑得更溫柔:“你知道本王是你惹不起的就好,乖乖回府等著嫁給本王吧。”他心中高興,見錦曦氣得緊了,臉漲得通紅,越發嬌俏迷人。說話間已將她看成了自己的人。
  “你以為你這露著笑臉,我就會放過你?!”
  朱棣的笑容讓錦曦怎麽看怎麽討厭。他居然想出娶她的法子來折騰她!錦曦瞪著朱棣想,要不要殺了他,就不用嫁他了?
  這般討厭我?還想打我?朱棣不想招侍衛出來擒住錦曦,往榻上一躺,雙手枕在腦後,笑著道:“隻要不打臉,隨便!”眼睛一閉不理錦曦了。朱棣想起錦曦最容易心軟,放鬆了身體賭錦曦不好下手。
  錦曦看朱棣像看個怪物,他就這樣自然的躺在榻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歪著頭瞧他,朱棣的臉很瘦,燈影下鼻梁挺直,劍眉飛揚,那雙單鳳眼上覆著一層長而油亮的睫毛,落在眼瞼下斯文秀氣。她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麽下手。若是朱棣不服氣挑起她的怒氣還好辦點。這招以退為進著實讓錦曦躊躇。
  等了片刻似沒有等到拳頭落下,朱棣嘴角微微動了動。一抹笑意似有似無的在唇邊顯現。錦曦腦子猛然清醒,看著那抹笑容暗道,你以為這樣我就下不了手?你以為我就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真的就不會有反應?
  瑩亮的眸子閃出一絲了然與笑意。然後她飛起一腳踹在朱棣肚子上。
  “啊——”隻響了半聲,便悶在了喉間。朱棣瞪圓了眼睛,弓著身體,想出聲,可惜錦曦一腳踩在他的丹田氣海,朱棣呼吸不暢,臉色發白。驟然睜開的鳳眼飛快的閃過痛苦和驚愕。
  錦曦彎下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笑道:“出乎意料是嗎?你以為我很容易心軟,有時候還會迷糊一下,所以,你大開方便之門,想讓我在下手前就消了火氣?”
  朱棣緩過氣來嘴一動笑了,長發散落在肩上,梭角份明的唇因為瞬間的驚痛有點發白,越發襯得那個笑容楚楚動人,若不是鳳目中閃動的寒光,錦曦幾乎真的以為自己在欺淩弱小。
  他慢慢地放鬆四肢,一手枕著頭,一手微垂在榻前。“我說過,隨便!隻要不打臉!”
  “由得你挑麽?我打你臉會如何?”
  “嗯,明日我要進宮,父皇母後會問起,不說實話是欺君,說實話魏國公會被訓斥教女無方。我是為你好。”
  錦曦同意他的說法,她也不想給父親找麻煩,腳尖一勾一挑已把朱棣翻了過去,一掌拍在朱棣背上,聽到他一聲悶哼,便笑了:“我今日揍你,你還想娶我?你不怕娶我過門,比陳季常還慘?你說聲後悔,想悔親不娶,我就放過你!”
  “哈哈!”朱棣被她一掌拍得心差點從嘴裏跳出來,聽到這話用盡力氣笑出聲來,“徐錦曦,你還真能下手,這般示弱你都下得了狠手。明告訴你,不管你是謝非蘭還是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本王在鳳陽說過,兩月之期一過,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今日讓你再打一次,這會是你最後一次折辱本王!”
  錦曦倒吸口涼氣:“你好狠,實話告訴你朱棣,我不會悔親,不會陷我魏國公府抗旨不遵,人嫁給你,你守不守得住丟臉的是你燕王府,不會是我父親!”說著又是一腳踹下。
  朱棣靈活的一個翻手,手已拿住錦曦的腳,他皺了皺眉不屑地道:“這麽大的腳,難怪進宮時要栓根繩子走路裝閨秀!”
  不提當日之事便好,一提錦曦更是羞怒,想起打也打了,反正朱棣就是要娶她進門報仇,一不做二不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腳腕一動力已把朱棣從榻上挑得飛了起來,“砰!”的一聲朱棣摔在了牆邊。
  “徐錦曦,你狠!我要不報此仇,我就不叫朱棣!”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心中的怒火終於被錦曦勾了起來,朱棣猛地撲向她。
  錦曦輕蔑的側身一閃,順勢一掌又拍了下去,誰知朱棣生生扛住了這掌,不管不顧的使出摔跤角力的手法死死地抱住了她。
  錦曦羞憤異常,一肘敲中朱棣的背,朱棣死也不放手,鳳目浮起一層淡淡的紅色,竟是拚命的打法。
  她再怎麽下手,也有分寸,讓朱棣吃痛,卻不敢打殘打廢了他。朱棣沒想到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為她會剃頭挑子一頭熱,發泄下怒氣就打不下去,腦子裏還想著當日在宮中錦曦羞怯怯的模樣。這會兒被錦曦惹得極怒,也跟著拳打腳踢起來。
  “你,你不要臉!”朱棣本來比錦曦高大,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錦曦抵在牆上,用頭使勁撞她。
  錦曦氣得一手撐住他的頭,一記掌刀敲在他頸上。朱棣身體一軟鬆開她,暈過去前還狠狠地瞪著她。
  推開朱棣,錦曦長長的喘了口氣,隻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她瞪著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報仇所以逼得我嫁你,想報複……“是你讓我打的,說不打臉,隨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裏卻沒有半分喜悅,想起從此和朱棣成了死敵,始終高興不起來。一跺腳也不管朱棣,轉身出了門。
  朱棣清醒過來時,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淚。他摸了摸酸痛的後頸,鳳目中寒光閃爍:“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報此仇!”
  “主上,還是不要娶那個女人了,她,她有什麽好?”三保記恨錦曦挾持朱棣,現在還把朱棣打成這樣。
  聽了三保的話,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著討饒的模樣,我就不信斷了翅膀,拔了毛她還能厲害到哪裏去!吩咐下去,這次立妃大婚,給我操辦得越風光越好!”
  三保打了個寒戰,點頭應下,想起朱棣的個性,又心喜起來,就盼著看錦曦哭的樣子。
  清澈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錦曦就呆呆地坐在窗邊瞧著。山中的月色和此時的月色有什麽不同麽?
  她想起十歲那年收到爹娘送來的錦衣,雪白的緞子,披在身上能感覺衣料如水般貼著肌膚流淌。上麵娘用銀線繡著纏枝青蘿,寬大的衫袖,六福長擺。她隻能穿給師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後山草蘆喚師傅。
  就在那晚師傅教了她飄花掌。
  錦曦站了起來,閉著眼睛想像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飄飄,酣暢淋漓的跳躍,扭身,擺腿,發掌……山裏的風是多麽怡人,帶著薄荷的味道,絲絲涼意沁人肺腑。她在房中輕身旋轉,緩慢使出掌法,突腰如折斷往後平平倒下,水袖擲出,掌若落花碎影點點揮出……
  “疏影橫斜……”她輕聲念著這招。
  “啪,啪!”房間裏突輕聲響了兩記掌聲。
  錦曦一驚,身子一晃。一隻手突然順勢摟住她的腰。她借勢一腳踢去。來人用手輕輕擋下,錦曦迅速變掌為肘杵向來人胸口,聽到一聲“嗤”笑,來人又用手擋開,摟在她腰間的手輕輕一捏,錦曦覺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一般,來人手上再一用勁,讓她保持著纖腰下彎的姿勢。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闖我繡樓作甚?!”錦曦怒道。
  李景隆低聲笑了:“你真美,錦曦,為何閉著眼?覺得這姿勢太過不雅?”他扣在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錦曦叫苦不迭,緩緩睜開眼睛,李景隆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鎖住她,薄唇微啟帶出一個笑容來:“你在發抖……”
  “你想怎樣?”錦曦幾乎瞬間就恢複了鎮定。
  李景隆聞言輕輕托起她,鬆手,退到兩步開外。
  “似乎我來的時候都有月光呢,錦曦。”
  錦曦冷笑一聲:“李公子如果說自己是狼,喜歡逐月而出沒,我也不奇怪。”
  “他真是可能得到你呢,錦曦,我是來道賀你的。”李景隆微微側過頭看她。
  “不必!沒什麽可慶賀的!”
  “沒有麽?嗬嗬!”李景隆突然笑了,臉在月光下露出一個邪美的笑容, “錦曦你真的太讓我意外,嗬嗬,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頓,怕是朱棣長這麽大,唯一這樣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麽也忍不住笑,壓著聲音,胸膛大力的起伏著。
  錦曦無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他的蘭花也種到了燕王府麽?這個人時不時就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不管她聽不聽,總是會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經心地提醒她泄密的後果。讓她生恨,又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還會這樣出現在我和朱棣麵前?”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與李景隆相鬥。她悠然的倒了杯茶自顧自飲了,也不管李景隆。
  李景隆又聽到額頭青筋突突跳動的聲音,居高臨下的氣勢像被戳破的皮球癟了下去,他盡量讓語氣平緩,卻怎麽也忍不住恨意:“錦曦,你可真讓我大開眼界!這是閨閣女子說的話嗎?”
  “你不是愛吐露秘密麽?不說實話,無人可說多麽痛苦!我沒什麽秘密,就隻好說說大實話了。”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製住手腳的氣惱隨著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半滴不留。
  她眼波流轉,神色興奮,似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說朱棣突然發現你夜半跑來房中瞧我會是什麽樣?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嗬嗬!”
  李景隆失態不過瞬間,聽她這麽一說,也給自己倒了杯茶:“這茶很好,是什麽茶?”
  錦曦習慣了他岔開話題,隨口答道:“雪露紅芒!”
  “還記得韭山玉蟹泉邊你烹的茶麽?也是雪露紅芒。說起這雪露銀毫還有個故事,據說雲南普洱下關一帶都是以馬幫駝茶入京進貢,經過秦嶺之巔時突遇飛雪,當場凍死數十人,送往京裏的貢茶便少了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的茶竟埋進了雪堆裏,貢品少了,自然是要補上的,再有馬幫運來經過上次飛雪之地時,有一個運茶的拾到了一萎茶餅,心想做不貢茶便自己喝了,沒想到……”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飲了口涼茶笑道:“這茶涼了別有一番滋味,錦曦,你的茶,別人再也煮不出那種味道。”
  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問,便靜靜地坐在窗邊不語。
  “嗬嗬,”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說,“我知道,你想知道來曆,倒也沉得住氣,唉,我說,在你麵前,能不說都忍不住。”
  錦曦還是沒有吭聲。
  李景隆歎了口氣接下來道:“那人拾到茶餅後,掰了一塊煮了。見湯色紅亮,與平日見到的茶餅並無不同,一嗅其香,卻帶有雪後清新,再飲下一口,又有一種溫和馥鬱從腹中騰起。然後,就遣人又去找,結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塊茶餅,魏國公勞苦功高,皇上賜賞了兩塊茶餅……”
  他穿了件藍色綢緞長袍,用金色、銀色及淺藍色盤繡著壽字花紋,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靜,掀起波浪足以覆頂。錦曦提醒著自己,李景隆絕不是來廢話的,她開始變得小心,李景隆一說她就記起來了,當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帶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紅芒。一塊茶餅有兩斤重,十歲時父親送過一塊來山上,茶味特別,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幾年來一直喝這茶,回到府中,父親見她喜歡,也給了她。一時之間倒不知道這茶的珍貴。
  “皇上也賜了你父親一塊是麽?”
  李景隆搖搖頭:“我父親是皇上的義子。”
  “皇上義子很多。”
  “我是想告訴你,皇上賜了我一塊。而且,我知道,你愛飲此茶。”李景隆輕聲說道。
  錦曦緩緩轉過頭盯著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見底,錦曦的眸子如貓一般閃閃發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麽?隻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得此賞賜,你說,我是皇上跟前的什麽人呢?日後我若想找你說秘密,我當然不會出現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國公府蘭園,我沏茶相候!”
  “若是我不來呢?”
  “我既然知道,連這個都知道,你說,我還有什麽是不知道的呢?皇上會樂意聽到他忠心的臣子的一舉一動的。”李景隆繞了半天彎子,終於吐出了真實的意圖。
  李景隆是皇上秘密設的棋子?那麽那個江湖組織一品蘭花是皇上刺探情報的組織?錦曦被這樣的推斷驚得呆了。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威脅一次,就會有下一次。她已經以不吐露他的秘密為代價。斷不會讓李景隆得寸進尺。
  “我如果嫁給燕王,你以為,我會半夜出府來你蘭園,讓燕王蒙羞,讓我爹顏麵無存?魏國公府的小姐,是不會做這種事的!隨便你了,我累了。”錦曦冷冷地回拒。
  李景隆輕笑出聲:“我怎麽舍得讓你背負這樣的罪名呢?我是想幫你呢,錦曦,你不是不想嫁麽?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後讓燕王府雞犬不寧,或者玩一次失蹤麽?你說,還有誰比我更能幫你?”
  “與虎謀皮,如渴飲鳩,李景隆,我的事我自會處理,你的秘密我也聽了,你請便,順便再告訴你,我再討厭朱棣,再不想嫁他,他,比起你來,還是好上一百倍!”
  錦曦眼也不眨的與李景隆對峙著。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雙瞳內翻湧,李景隆沒想到錦曦拒絕得如此幹淨徹底,心中氣惱,那種得不到的不甘,眼見她即將出嫁的鬱悶直直逼上胸膛。他從未有這麽後悔,後悔為什麽不早在韭山上殺了她,省得自己聽到皇上親口向魏國公提親,求嫁朱棣時心痛難忍。
  “錦曦,我還會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給誰!”李景隆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住,似說給她聽又似喃喃自語:“不找你,我的秘密說與誰聽呢?還有什麽,比見著你有苦說不出更快意呢?”
  錦曦看他躍下繡樓一閃身沒了影,才發現冷汗打濕了衣襟。她頭痛地想,李景隆還真的沒說錯。每次見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麽壞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付,還不能告訴任何人,原來李景隆沒有說錯,尹白衣也沒有說錯,沒有比知道秘密卻不能吐露更能折磨人的了。
  可是,錦曦傲然地笑了。李景隆你終是有會怕的人,你吐露的秘密太多。韭山上你就說不想與朱棣為敵。我不能對付你,自然會讓朱棣來收拾你。
  這一刻,錦曦下定決心,一定要擺脫被李景隆牽製的處境。兵者,詭道也。李景隆或虛或實,她卻能肯定,朱棣也不是好惹的主。

  牽馬草原淚滿襟
  得知錦曦與朱棣定下婚事,朱守謙趕緊求皇後通融,準他開年後再去廣西封地。馬皇後素來寵他,想起他孤單單離開南京,心中不忍便答應下來。
  朱守謙得了聖意,高興地成膩在魏國公府陪錦曦。靖江王妃是個溫順無主意之人,朱守謙對她和顏悅色已是知足,也常來陪伴錦曦。
  她聽朱守謙說過,知道自己與錦曦有三分像,見了真人卻真的呆住了,拉住錦曦道:“姐姐那有三分像呢,也就一分罷了,若得錦曦三分,都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錦曦足不出戶,悶得發慌,靖江王妃與朱守謙都算是親密之人,當即親熱的對王妃說:“我與姐姐還真的很像呢,錦曦為姐姐畫幅像可好?”
  扶王妃坐好,錦曦凝神冥想了會兒,揮筆細細勾勒。待到畫成,靖江王妃一瞧便笑了:“妹妹這一畫,當真以為兩人不分呢。”
  錦曦笑道:“咱們徐家的人都有個特點,你瞧這眉眼,母親常說我像小姨,其實眼睛卻是更像父親。”
  靖江王妃點頭同意。兩人說笑會兒,錦曦歎了口氣。
  “妹妹煩惱什麽呢?”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錦曦掰著手指頭細數,揚起臉看著園中樹木早已落完綠葉的枝椏發呆,“秋天過了,親事定在正月,沒幾日可留在府中了。”
  靖江王妃安慰道:“都說燕王英俊神武,皇上娘娘寵愛,錦曦是嫁過去做堂堂正正的王妃,必不會受委屈的。”
  是啊,人人眼中,燕王年青俊美,幹練有為,皇上寵愛,可是誰知道他心中對我有恨,這嫁過去,他不會委屈我,他會報複我!錦曦越想越煩。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這一嫁過去,難道真的就能脫身而逃?
  李景隆虎視眈眈,大哥竄唆太子鍾情,再怎樣,也不是未嫁的自由之身了。頂了個燕王妃的名頭,能去哪兒呢?又如何對爹娘交待呢?
  靖江王妃見錦曦眉宇間憂色更重,突笑道:“錦曦啊,你和魏國公從北平回來這幾月呆在府中哪兒都沒去玩吧?要不,出去走走?你看這冬日暖陽曬得人多舒服,去騎馬打獵想必極有樂趣。”
  聽她這麽一說,錦曦想起尹白衣送的馬來。那匹公馬被她取了個名叫馭劍,都很長時間沒去瞧了,她笑道:“姐姐也好騎術?”
  “閨中時曾與父親學得一二。”靖江王妃見錦曦雀躍也跟著高興起來。嫁入王府前後也有半年時間,沒有騎馬瀟灑過了。
  兩人相視一笑,喚來侍女備好騎馬裝便要出城一遊。
  徐夫人怎麽放心得下,便叫徐輝祖與朱守謙帶侍衛陪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城。
  錦曦圖得方便,換了男裝,一行人中便隻有靖江王妃還是女裝打扮,戴著麵紗一身火紅騎馬裝,如眾星捧月。
  徐輝祖無力回天,想起錦曦出嫁未免傷感,這些日子倒對錦曦越發好了起來。尹白衣人馬不分,也騎了一匹騸馬跟著出行。
  到了城北平原,侍衛策馬趕出不少野兔野雞,靖江王妃父親是廣西都指揮使徐成,騎射俱佳,出了王府正覺得天地寬廣,朱守謙小心在旁護著,心中滿是喜悅,對錦曦笑道:“今天就看咱們倆的了,你瞧他們,沒一個有興致!”
  錦曦含笑點頭,與靖江王妃縱馬奔出,張弓搭箭射取獵物。
  她心裏感激這位同族王妃,手下留情,讓王妃玩個盡興。不多時,兩人便收獲甚豐。
  正談笑著,灌木從中一道紅影閃過。
  “啊,是火狐!”錦曦驚歎道。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不遠的山坡上一隻全身紅毛的狐狸轉著黑漆漆的眼珠望著他們,然而一溜煙往林中鑽去。
  “我去捉它!”錦曦來了興致,拍拍馭劍就衝了過去。徐輝祖和尹白衣自然緊隨其後。錦曦的馭劍確是寶馬,不多時就把徐輝祖和尹白衣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尹白衣突然一勒馬笑道:“大公子,馭劍是神駒,我們追不上的。這裏應該沒有什麽危險吧?”
  他說的是疑問,聽上去卻是肯定的語氣,徐輝祖望了望前方的小黑點也停了下來。
  錦曦跟著火狐去得遠了,張弓搭箭瞄準了火狐,卻又放棄,有點舍不得一箭洞穿它。隻驅了馬一心想活捉那個小東西。
  那火狐似是知道危險臨近,刁鑽地東奔西竄。錦曦大黑馬再是神駿,進入山林腳力施展不開。眼見抓不到了,錦曦歎了口氣,拉住馬打算返回。
  隻聽一聲狼嘯,馭劍前蹄揚起,“噅”的一聲,沒有後腿,開始不安的趵起蹄來。
  然後火狐出沒的地方飛起一道黑影,出手如電,捉住火狐尾巴將它倒掉了起來。
  “十七!”錦曦驚喜的喚道。
  燕十七揚著漫天的陽光提著火狐走了出來。
  馭劍倒退了幾步,馬耳後伏,戒備異常。
  錦曦跳下馬來,拍了拍馭劍安撫它。
  那隻火狐在燕十七手中似奄奄一息。錦曦不忍道:“你把它打死啦?!”
  “它裝的呢。”燕十七抖了抖,火狐便掙紮起來,嘴裏吱吱叫著。
  “放了它吧,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你摸摸它吧,追這麽久。”
  錦曦輕笑著伸手去摸火狐,觸手皮毛滑不溜手,在掌中似團火焰,想了想便接過來,放在地上。
  火狐看了眼錦曦,再看了眼燕十七,一溜煙跑了。
  “非蘭,還是叫你錦曦吧,怎麽瘦這麽多?”燕十七有些心疼。
  “你不是跟著燕王,怎麽來這裏了?”錦曦避開了他的問題。
  “我特意來等你的,錦曦。聽說……正月裏你便要嫁給燕王了。”燕十七有點艱難地問道。他等了許久,等到問出這句話卻知道有多難開口。心裏盼著錦曦露出那怕一絲痛苦,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不敢看他的眼睛,知道燕十七對自己一片癡情,假裝摸著馭劍的頭輕笑道:“是啊,沒幾天了。這些日子在府中跟著母親和侍女一起做女紅呢。”
  “錦曦,你以後……以後有什麽打算嗎?”燕十七星眸中閃著陽光,滿懷著希望。
  依然不變的矯健身影,陽光似的笑容,對她溫柔貼心。錦曦回想起那時一起偷饅頭,鳳陽一行十七的相護,不由黯然神傷。
  答應他,給他希望,與他遠走高飛……燕王妃與侍衛私奔麽?她苦笑,燕王受不得這種委屈,魏國公府擔不起這個罪名,皇上丟不起這個臉。
  “燕王,在鳳陽……他一心解救災民,他人很好。”錦曦輕聲說道。
  “可是,你不喜歡他,你不想嫁他!”
  “十七哥,我是徐錦曦,不是謝非蘭!”錦曦勇敢的抬起頭,不出所料對上燕十七燦若星辰的雙眸。“我,我沒有心儀之人,卻有家人要守護,燕王人才也是萬裏挑一。有夫若此,錦曦知足了。”
  錦曦說完,再和燕十七相處下去,那種想要與他一起拋棄一切自由行走江湖的念頭又會冒出來,她翻身上馬嬌笑道:“十七哥,我大哥他們肯定等的急了,我,先走一步啦!還好你捉了火狐,摸一摸也算不虛此行了。”
  她正要駕馬離去,燕十七跨前一步握住了轡頭,他輕聲道:“這馬,我牽著好些!”馭劍似乎知道沒有危險,格外溫馴。
  他再不說話,牽著馭劍緩步走出樹林。冬陽照在林邊,草原上衰草泛黃,要等到下一個春夏,綠意才會再來。
  錦曦望著燕十七沉著堅定的步子,瘦削的背影,想起呂家莊初見時他為她牽馬的一幕,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淡淡的陽光籠在一人一騎上,就這樣緩緩的往前行去。
  錦曦有好幾次想奪過韁繩子打馬飛奔而去,終是不忍。她坐直了身子,閉上眼任寒風吹拂。
  初初為了一株蘭花為李景隆動心,如今李景隆讓她避如蛇蠍。
  緣訂朱棣,兩人從相識到現在不是鬥嘴便是堵咒發誓要報複對方。朱棣讓她心悸無奈。
  隻有燕十七,從初見到現在,護著她,癡情於她,一般無二。
  她想起和尹白衣在房頂上看星星那粗壯漢子哼出的纏綿小曲兒。腦中想起歐陽修另一闕詞:“牆裏秋千牆外道,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
  滿心愧疚,滿懷的傷感,錦曦初嚐愁滋味。
  燕十七步履悠閑,似在欣賞風景,握著韁繩的手卻很用力,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錦曦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沒有去擦,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奈與酸楚。
  遠遠的看到了人影,那邊也發現了錦曦,幾騎飛奔而來。燕十七停住,錦曦反手拭去臉上淚痕。
  “我走了。”燕十七說完正要鬆開韁繩。
  來人飛入視線,錦曦吃驚地看到前麵之人正是朱棣。
  朱棣一身銀白窄袖蟒袍,腰束玉帶,披著黑色蒼狐大麾,頭束金冠,英姿勃勃。跨下騎的居然也是一匹黑馬。緊跟他而來的是大哥徐輝祖和尹白衣。
  “錦曦,”徐輝祖的目光擔憂的在錦曦與燕十七身上打了個轉。
  錦曦笑著答道:“差點就捉到那隻火狐了,正巧十七哥也在捉它,可惜給它跑了。等急了吧大哥?”
  “你平安就好。”徐輝祖見錦曦笑得燦爛,這才鬆了口氣。
  朱棣沒吭聲,神情卻是愉悅之極。錦曦這才知道,原來朱棣鳳目含情竟是這般繾綣入骨,渾身如沐暖陽春風。他高興成這樣?不會是越想殺人越高興吧?錦曦一直微笑著想。刻意讓自己看上也很高興。
  朱棣遠遠地就看到一人一騎緩步從草原深處走來,沐浴在陽光裏的畫,讓人瞧著……就想破壞掉!忍不住飛馬奔過來。他清了清喉嚨,咽下湧上的怒意,越發笑得溫柔。
  燕十七的手再度握緊了韁繩,又緩緩放開,躬身行禮道:“王爺!”
  朱棣瞥他一眼,笑道:“十七習慣給錦曦牽馬了,還記著呂家莊馬驚了她不知所措的樣子?那像會武功的高手呢。”說著行到錦曦身邊,溫柔中帶著絲絲寵溺。
  錦曦分明感覺到冬天的寒風露出刀鋒般的利芒逼近了身。情不自禁微挺了下脊背。
  兩匹馬馬頭相蹭極是親熱,錦曦詢問的目光落在了尹白衣身上。
  尹白衣還是憨憨的笑著,目中已露出驚歎之色,指著朱棣跨下那匹大黑馬說:“小姐,真神奇,這樣的寶馬居然像是一對。”
  “哈哈!賞!”朱棣高興的大笑起來。
  錦曦臉一紅,偏過頭去,看到燕十七低下了頭,她心中一酸,輕聲道:“大哥,我們回去吧,表哥和嫂子肯定等久了。”
  徐輝祖應了聲,對朱棣一抱拳:“王爺冬獵愉快,輝祖陪錦曦回府了。”
  “大公子且慢!”朱棣唇邊帶著朵溫柔的笑容,“錦曦,我陪你回府可好?”
  錦曦一愣,越發覺得朱棣居心叵測。明明苦大仇深,他偏生要體貼溫柔,錦曦眉心微微一皺,還未及苦了臉就又笑著展開。目光似有似無從燕十七的僵硬的背上掃過,把那細小的一個起伏看得仔細。她笑著想,給了朱棣冷臉,十七就會不顧一切帶走她,那麽,對朱棣好呢?嘴裏已柔聲回答:“如此有勞王爺了。”
  朱棣嘴邊隻噙得一笑,那一笑的溫柔實實在在要把人溺斃,若論裝腔作勢朱棣竟也不輸李景隆,一念至此,錦曦忍不住終於打了個寒戰。
  “冷麽?”朱棣馬上解下肩上大麾給錦曦披上:“今日看似有陽光,風吹著還是涼,披上吧。”
  他側著身子給錦曦係上帶子,錦曦僵坐在馬上一動不動。朱棣係時臉背對著眾人,如同第一次效外比箭,鳳目中飄出挑釁的寒意,泠泠的目光在錦曦身上打了個轉,等回過頭去又是滿麵春風:“走罷。”
  兩匹黑馬愉快地小跑起來,得得聲和諧之極。
  錦曦借著馬奔跑的時候悄悄一回頭,見遠遠的草原上燕十七的身影成了個小黑點,孤單地站在長草中,她眼睛裏漸漸有了絲濕意,雙腿用力一夾馬腹,讓奔馳的速度把燕十七的身影和那絲酸楚被急風吹散。
  到了府門前,正要下馬,朱棣早她一步穩穩地把手伸給了她。
  她看著麵前的手居高臨下的審視著朱棣,心中的怒意漸湧,他非要這樣做樣子給所有人看?還要讓她陪著他演戲。
  “這裏有很多人。”朱棣含笑著看她,用目光告訴她不要亂來。
  本小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脅!錦曦下巴一揚:“大哥!扶我下馬!”
  徐輝祖從後走來,當仁不讓的伸出了手。
  “多謝燕王殿下送錦曦回府。”錦曦扶著大哥的手輕盈地跳下馬來。低頭正欲進府,突然想起身上還披著朱棣的大麾。錦曦伸手解開係帶,雙手捧著大麾嫣然一笑:“王爺!”
  朱棣半點看不出氣惱,順手接過大麾關切地說道:“天涼,我為你獵得火狐做件大麾。”
  錦曦一愣,想起放走的火狐,急聲道:“錦曦不缺保暖之物,王爺好意心領了。”
  朱棣眉梢一動,似笑非笑地說:“本王想送未婚妻子一件禮物也要拒絕麽?本王可真是難過。”
  他又想幹嘛?錦曦狐疑地看著朱棣,硬著頭皮道:“那火狐看上去挺可愛的,一件大麾不知要獵多少火狐,錦曦不忍,王爺還是打消主意吧。”
  “哈哈!”朱棣朗聲笑起來,“都說狐狸是通人性的。本王的未婚妻子心地善良,那些火狐能製成大麾護錦曦溫暖一定心生感激,能常伴錦曦左右是它們的福氣。就這麽定了,早些回府歇著吧!”
  好好的一件大麾到了朱棣口中,錦曦隻覺得要是穿在身上,那些火狐狸會不會形成怨氣纏著她?這樣一想,雞皮疙瘩順著雙臂就爆了出來。
  尹白衣回到馬廄旁的小木屋,輕輕推開了門。進了屋,他沒有點燈,輕聲問道:“你來了多久了?阿飛?”
  燕十七慢慢從角落走了出來。他的步子像山間的豹子,每一步都優雅踩著節奏,矯健有力,眼中有不同尋常的疑慮和怒氣:“為什麽,從前不告訴我她是魏國公府的千金!”
  尹白衣平靜地看著燕十七,良久才道:“我勸過你,她不是你可以得到的女人!”
  “大哥!”
  “是大哥才會勸你!”
  燕十七身體突然繃直,雙拳一下子收緊,星眸中湧出一種複雜的情感。緩緩開口:“在呂家莊我承諾過,要保護她。”
  尹白衣低下了頭,突然輕聲道:“阿飛,錦曦隻是把你當哥哥……”
  “我隻要她高興。”燕十七截口打斷尹白衣的話,她心中有沒有他都不重要。
  “你難道忘記了你的身份?你是受燕王令投入太子門下,此時又受太子令重回燕王帳下,你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你明白嗎?”尹白衣聲色懼厲,身上散發出逼人的怒氣,錦曦眼中的憨厚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若是帶走錦曦,便是對燕王不忠!你難道忘了燕王大恩?忘記誰為咱們報了家仇?”
  “你為什麽要是我大哥?!我為什麽要是你的弟弟?!”燕十七突然憤怒起來。
  尹白衣不敢看他的眼神,轉頭望向窗外,銀白的月光在庭院內蒙上淡淡的清影,心中一陣酸楚一陣無奈:“阿飛,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恩,出生沒有選擇,你既然是我的親兄弟,你就不能帶走他的王妃?!”
  燕十七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半響抬起頭星眸中露出了哀求:“難道沒有別的法子?我,我不能看著她不開心!”
  “她一定要成為燕王妃!燕王愛上她了,你還不明白麽?”
  “可是非蘭不喜歡燕王!”
  “阿飛,你始終都叫她非蘭,你不願意把她當成徐錦曦,當成魏國公的千金不是嗎?”尹白衣的話像針一樣刺進燕十七的心。痛得他眉頭一皺。是的,在他心中,魏國公府的千金與那個活潑靈動的謝非蘭是兩個人。一個高高在上,永遠不能觸及,一個是和他一起偷饅頭送災民,可以癡心攜手之人。
  “我恨你,大哥,你太殘忍!你難道忘記你自己在大漠……”
  “啪!”尹白衣一記耳光打在燕十七臉上,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他厲聲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早勸過你不要動情!”
  燕十七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英俊的臉抽搐著,他喃喃道:“為什麽,要讓我在鳳陽遇上她?為什麽要讓我以為她隻是普通的女子?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他低吼出聲,飛身躍出了房門。
  尹白衣無力的滑坐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聲自語:“不管是早告訴你還是現在讓你知道,你都會陷進去的,阿飛,不要怪大哥,不要……”
  過了十日,朱棣果然遣人送來火狐大麾。徐達和夫人欣慰的笑了,覺得錦曦嫁入燕王府必不會受委屈。
  錦曦看著那件紅得似血的大麾,止不住的惡心,連用手摸一摸的欲望都沒有。直接讓珍珠收進了箱子底層。
  接著便是宮中各種賞賜賀禮紛紛送到。太子秦王陽成公主禮品異常貴重。陽成公主送了枝紅玉鑲金點翠攢花步搖,做工甚是精細。錦曦聽母親道陽成公主向來受朱棣寵愛,聽說這枝步搖是陽成公主過世的母妃遺物,趕緊派人送回去,又百般感謝。
  豈料步搖又送了回來,侍從道:“公主說步搖是一對,這支是過世的碩妃娘娘特意留下送兒媳的。”
  錦曦隻得收下。一支步搖也就算了。朱棣又送來一套首飾,鳳冠、項飾、手鐲一應俱全。
  鳳冠金絲編就,上綴點翠鳳凰,並掛有珠寶流蘇,珍珠顆顆渾圓,眼睛都快被晃花。
  徐夫人嘖嘖稱讚:“燕王真是有心,就這頂鳳冠,不知耗銀多少!”
  錦曦拿起鳳冠,入手甚重,馬上明白朱棣心思。心想,如果能以生鐵製成,朱棣怕是還要往裏灌點鉛才稱心!
  再看那些項飾手鐲,無一不是加足份量。連靖江王妃瞧著也笑著說:“妹妹嫁得如此有心的夫婿有福啊!”
  聽得錦曦胸陣陣起伏,臉氣得緋紅,人人當她害羞。
  錦曦盯著這些首飾苦笑,大婚當天還非得從頭戴到腳。她猛然想起朱棣笑她大腳,在一堆明晃晃的首飾中果然看到一雙繡鞋。
  鞋麵是紅緞,燈光下閃閃發光,鞋尖一雙明珠光華暈開。她看了會兒,伸手拿起,果然不出所料,鞋底是白玉製成,紅緞上以金絲拉線繡就花飾。錦曦咬牙切齒地想,就這雙鞋,穿上和一腳踩進稀泥帶起兩斤泥有何差別?
  正生氣時又看到那幅鴛鴦紅蓋頭,連巾角都緣有明珠。豈有此理!錦曦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屋裏徐夫人,靖江王妃並一眾侍女都嚇了一跳。
  “這些東西太過奢華,不利燕王節儉名聲,也有負皇上教導,全部退回燕王府去!”她冷冷地說道。
  “嗬嗬!錦曦此言差矣,燕王早已奏明聖上,這些服飾都是由禮部趕製出來的。錦曦不用擔心了。”徐夫人笑著解釋。她明白眼前之物已是極奢,但哪個做娘的不希望女兒嫁得風光呢?
  風光?他擺明了是整我!錦曦無奈地看了母親一眼:“娘,這些一上身錦曦就走不動了。”
  “傻孩子,新娘子不用自己走的,燕王這番心意娘省得,禮重是心意,正好你步子可以小點,若被瞧見你是大腳,這會引人恥笑的。”
  錦曦翻了個白眼想,難道成親一天,都要運足內力才穿得動這身服飾?
  再看曹國公府的賀禮,錦曦關注李景隆自然瞧得格外仔細。見送來的是金絲銀線繡就的斑斕鳳畫,鳳是七羽,翱翔在天空中,鳳首低垂,鳳喙正對著一株蘭花。
  還想著你的蘭花?做夢!錦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吩咐珍珠把畫中蘭花拆了。
  珍珠不明所以,見錦曦堅持便細細拆了蘭花。錦曦繃了繡繃,在蘭花位置繡了一樹梧桐。樹身銀絲斑駁自然形成一個棣字。
  等到畫繡好,錦曦囑侍從送去燕王府。
  朱棣打開畫不明所以,問道:“你家小姐可曾說過什麽?”
  “她說,王爺想把婚事辦得風光,花轎不能馬虎,親選鳳陽鳳畫為轎簾,想必花轎會美化美奐。”
  朱棣斜斜的瞟過一眼:“告訴你家小姐,本王自然會把婚事辦得風光點,平平安安地成親!”他把平平安安四字咬得甚重。
  來人走後,他又把那幅鳳畫拿出來看了看,目中露出笑意,手指在鳳喙上點了一點道:“人人以為鳳棲梧,錦曦,你卻是恨不得連樹根都啄來吃了!本王真是期待成親那一天呢。”

  奉旨出嫁茫茫然
  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大吉,雪後初霽。燕王娶妃。
  錦曦靜靜地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滿頭青絲被一縷縷輕巧的絞成一股混以金絲盤起。露出碩長白晰的頸項。
  眉若翠羽修成遠山籠煙,眼似橫波飾以花黃,唇如點櫻玲瓏小巧,膚勝瑩雪隱見華光。
  侍女小心為錦曦穿上紅色大袖衣,係上大紅鳳尾羅裙,外套大紅繡金對襟比甲。輕輕為她披上繡鳳霞帔,小心地把垂著金玉墜子的一邊搭在她胸前。
  珍貝扶著錦曦,珍珠拿著那雙錦曦痛恨的玉底紅緞攢珠繡鞋給她穿上。錦曦動了動腳,尺寸正好合腳,她想起揍朱棣那晚他就握了一下她的腳,竟然就記住了尺寸。他的心思細密至此?
  她怔怔的由侍女們打扮著,聽到母親笑道:“轉過身給娘瞧瞧。”
  錦曦聽話的移動了下腳,鳳尾裙輕輕漾開。這原是用綢緞裁剪成大小規則的條子,每條都繡以花鳥圖案,另在兩畔鑲以金線,碎逗成裙。她一動之下,如孔雀開屏,金線閃閃發光,美不勝收。
  喜娘據說有一雙南京城最巧的手,經她打扮的新娘能平添麗色。如今見著錦曦的模樣笑咪咪地開口道:“銀姐做喜娘三十年,還從未見過比小姐更美的新嫁娘呢。”
  徐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親執了朱棣送來的九翬四鳳冠壓在錦曦頭上。
  錦曦覺得頭一沉,情不自禁便挺直了脖子。心裏暗暗叫苦,這樣壓一天,脖子不斷也會僵硬。
  還沒等她說話,徐夫人又拿了簪釵頭麵給她插在頭上。錦曦頭大如鬥哀歎一聲:“娘!不用了吧!”
  “這樣好看!”徐夫人沉浸在打扮女兒的喜悅中,當錦曦的話是耳旁風。又拿過項飾手鐲給她一一戴上。錦曦的手自然墜下,肩往下一沉。
  “站直了!錦曦,多少人看著你,你撐也要給我撐過去!”徐夫人輕斥道。
  錦曦籲了口氣,挺直了背。
  她覺得自己像個衣服架子,再不能動彈半分。心中對朱棣的恨意更重。瞪著眼瞧著鏡中被紅緞金線珍珠包裹得隻露出半張臉的自己生氣。
  打扮停當時辰還早,珍珠扶著錦曦小心坐下:“小姐,再過一個時辰,王爺就該到了。”
  “一個時辰?!”錦曦有點不敢相信,難道自己就要全身掛滿這麽重的東西坐上一個時辰?她覺得自己內力再好,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伸手就把手鐲項飾摘了下來。
  珍珠愣一愣,死命的捉住錦曦要去摘鳳冠的手,驚慌失色大喊道:“小姐,不行呢,這個絕對不行!”
  “珍珠!”錦曦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不摘可以,我能不能在榻上躺著?”
  珍珠為難地看著她頭上的鳳冠,咬咬牙道:“我給你扶著!”真的就伸出手來扶著錦曦的脖子。
  錦曦啼笑皆非,想想她若不扶,自己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便半靠著珍珠的手休息。看著沙漏越發覺得時間過得慢。
  “珍珠,燕王還沒來?”錦曦忍不住問道。
  珍珠卻以為她心急想瞧新朗倌,抿嘴打趣道:“小姐,你著什麽急啊,快啦!要不,我去看看?”
  錦曦趕緊點頭。珍珠一出去,錦曦就把插的首飾,鳳冠摘了下來,脖子已經酸了。朱棣就想看她的狼狽樣?錦曦想,憑什麽要他如願?她動了動身子,順勢倒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背才挨著睡榻,耳邊就響起一聲驚呼:“天啦,錦曦,娘不過出去一會兒工夫,你怎麽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快,快叫喜娘進來!”
  錦曦無可奈何地坐起身,重新又頂上了重重的鳳冠,屋裏忙成了一團。
  終於聽到外麵隱隱傳來絲竹聲,錦曦長舒一口氣,來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不行了。腰一挺站著筆直,抬步就往外走。
  “等等。蓋頭!”徐夫人拿起蓋頭迎頭罩了上去。
  錦曦被壓得頭往下落。手突然被握住。徐夫人哽咽起來:“錦曦,你千萬忍著點,娘知道有點重。”
  如果徐夫人能看到錦曦蓋頭下的臉,肯定會目瞪口呆。錦曦翻了翻白眼,深深呼吸把頭抬了起來:“沒事,我有功夫!”
  “唉呀,錦曦!你千萬不要露什麽功夫,天啦,你的腳,你,你再這樣大步走,我非得再給你栓條繩子不可。”
  錦曦歎了口氣,看著腳下委屈地說:“娘,我已經走不動了。”
  “唉,你們怎麽還在這兒?燕王已經到大廳了!”徐輝祖急急過來催道。
  聽到這話,不知為何錦曦心裏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不管想不想嫁,總之是嫁了。不管和朱棣合不合得來,她還是頂著燕王妃的頭銜。錦曦輕聲開口道:“娘,錦曦不會給魏國公府丟臉……”
  徐輝祖再不願錦曦嫁給朱棣,心裏也一陣淒然,柔聲道:“大哥帶你過去。”
  這是兄妹倆自徐輝祖想把她送與太子爭吵後第一次出現了和諧。錦曦伸出手去讓大哥牽著自己緩緩走進大廳。
  她聽到人聲鼎沸,從蓋頭下瞧見人們的腳。目光落在停在自己麵前的一雙粉底皂靴上。然後另一隻堅實有力的手從大哥手中接過了她的手。
  燕王的手幹燥溫暖,穩穩地握住她的。錦曦心裏一顫,手裏有些出汗。這隻手牽著她向父母拜過,然後帶了出去。
  剛邁出廳堂門口。錦曦手上一痛,朱棣竟在使勁,她冷笑一聲,用力回握了過去。耳旁輕輕傳來一聲悶哼,她一笑,放開了。這種小伎倆換成是軟弱的閨秀會出糗,放她身上,還不知道誰吃虧呢。
  緊接著聽到一聲高呼:“良辰吉時到,新娘進花轎!”
  喜娘換過來扶住她,掀起轎簾讓她進去轎中。轎簾放下的瞬間,她瞥見銀絲繡就的梧桐,滿意的笑了。
  她知道,這頂轎子將繞過半座城才到達燕王府。李景隆必然會看到他送的這幅鳳畫,他會明白自己是不會服輸的。
  蘭草總是草,梧桐終是樹。錦曦想,她再不想嫁朱棣,終究還是借了朱棣這棵大樹擋住李景隆的要脅。她與朱棣之間的紛爭總是鬧性子惹出來的,朱棣再可惡,也不會任由李景隆威脅他的王妃。這一瞬間,錦曦有些失神,不想嫁的嫁了,不想依靠的還是依靠了。
  “起轎、奏樂!”
  鼓樂聲響徹雲霄,轎身輕輕一顫已緩緩往前行去。
  她坐在轎子裏凝神定氣,把充斥耳間的樂聲人聲統統封閉在心神之外。錦曦無可奈何的承認母親說的有理。新娘子不需要走路,甚至一切都可以不管,會有有帶著自己把那些儀式進行完的。
  雖然教了無數次,錦曦沒上心,也記不住。她也不緊張,錦曦想自己是太不重視了。若是朱棣知曉,他會不會氣惱?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朱棣,是巴不得自己出個什麽錯,或是被他送的首飾壓個半死就更高興,他怎麽會被她的想法左右呢?
  “落轎!”
  轎子顛了顛落了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錦曦下了轎,扶著喜娘的手一步步踏上紅毯,跨入府門的時候,她的心跳了一跳。仿佛從此步入了另一個世界,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襲上心頭。這一瞬間,錦曦才真正感覺自己是出嫁了。她腳步遲疑了一下,那雙手又一次穩穩的牽住了她,朱棣溫柔中帶著冷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沒退路了!”。
  她一愣,朱棣沒再給她猶豫的時間,徑直帶她進了大堂。
  接下來她就像木偶似的雲裏霧裏被帶著行完禮。本以為就此結束。眼前突然一亮蓋頭被揭開。錦曦下意識挺直了背,抬起了下巴。
  她聽到一陣吸氣聲,眸子有點疑惑地望向朱棣。
  他有點怔忡地望著她,錦曦也是一愣,兩人互相被對方嚇了一跳。
  朱棣眼中的錦曦裹在一堆金器之中,雍容華貴裏泛出一種清雅。她睜著剪水雙瞳帶著迷茫與天真瞅著他,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從他的角度看去,那鳳冠竟比她的頭大上兩倍似的,朱棣頓時覺得細細的脖頸撐不住那頂鳳冠,心裏不自覺湧起憐惜。
  而在錦曦眼中,穿著大紅織錦緞灑線繡龍寬袖錦袍的朱棣,腰束金鑲玉帶,頭束雙龍搶珠金冠,貴氣四溢,喜氣洋洋。或許是喜慶之色衝淡了那雙鳳目中帶出的寒意吧,他的目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錦曦不解的眨了眨眼,覺得他不像是與自己有仇的燕王朱棣。
  這一瞬間,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旁人。更突略掉太子投來的驚豔目光與李景隆眸中閃過的嫉恨之色。
  “王爺王妃共飲交杯酒!”司儀繼續按部就班的唱諾。
  兩隻白玉酒杯端來,錦曦還愣著。朱棣端起酒杯遞了一隻給她,錦曦回過神接過,她不知道杯子底座係了根紅線,隨手一扯,朱棣眼見不妙,暗罵一聲,身子欺了過去,手一伸摟住了錦曦的腰,臉險險擦過她的耳邊輕聲說了句:“你敢把這根紅線扯斷了試試!”
  錦曦這才發現紅線的存在,有些尷尬地打量著紅線的長度。沒等她想清楚該怎麽保持距離的喝掉這杯酒,朱棣手一緊已帶她入懷,兩人相距不過一拳。錦曦自然地伸手就想推開他。
  “你是要所有人看笑話麽?”
  朱棣輕若蚊蚋的話聽在錦曦耳中如聞雷鳴。她沒有再動,與朱棣同時舉杯,同時飲盡。酒香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朱棣的手穩穩的掌在她的腰間沒有放開,錦曦驀得臉紅起來。
  “你原來也會像女人似的害羞?本王很喜歡,繼續保持!”
  熱氣與酒氣撲在她耳邊。錦曦聽到那句話就清醒過來,微掙紮了下。朱棣輕笑一聲,並未放手。
  四周歡呼聲響成一片。朱棣似對四周掃視了一圈,竟朗笑出聲,不發一言攬著她的腰轉向府外行去。
  錦曦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麽,這時清醒了一點,感覺無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羞澀感再次從心底騰起,她輕輕低下了頭。
  “別!”朱棣沒看她,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一低頭,本王擔心你脖子折斷。”
  錦曦想起誇張沉重的鳳冠是朱棣送的,聽他取笑,臉氣得通紅,又不便發作,僵直了背,高昂著頭緩步走到府門口。
  燕王府門前人山人海,眾人隻覺眼前一亮,燕王妃明麗無雙的麵容隱藏在額前點點珠光中顯得如夢如幻,輕倚在燕王懷中嬌羞怯弱的樣子直叫人憐進了心裏。
  隻聽鞭炮放響鼓樂大作,人聲喧嘩起來。歡呼聲掌聲響成一片。
  “看,那白獅好威風!”
  “紅獅更靈活!”
  她一下子明白,是雙獅朝賀。
  錦曦定睛看去。一紅一白兩隻獅子沿著足下炮仗燃放騰起的煙霧搖頭擺尾,白獅威武矯鍵,紅獅活靈活現。雙獅時而騷著弄姿,時而騰躍翻滾。
  四周叫好聲連綿不絕。
  “王爺王妃為靈獅點睛!”司儀大聲唱著。
  隨著這聲喊,雙獅搖晃著腦袋奔到二人麵前伏下身子,獅頭張揚。
  侍女端過朱盤,朱棣與錦曦一人拿起一隻朱筆。她看了眼朱棣,見他穩穩地在紅獅眼中眼中點上朱紅。錦曦微微一笑,依模畫樣,拿起朱筆也往白獅眼中點去。
  突然獅嘴一張,一股淡淡的青煙噴在錦曦臉上。錦曦淬不提防,吸進一口,身體一軟,手中朱筆摔落,針刺般的疼痛從四肢百骸中升起。
  “啊!”她呼得一聲便倒了下去。天旋地轉中,她看到旁邊紅獅的獅頭被猛的揭起,燕十七星眸中露出驚恐衝了過來。
  朱棣隻來得及接住她軟倒的身體,錦曦看他滿臉慌張,隻笑得一笑:“你,報仇啦……”胸口悶痛,張嘴就噴出一口血來。
  “錦曦!”朱棣驀然變色,打橫抄抱了她起來,頭也不回奔入府中狂吼道:“傳太醫!”
  所有的人被這個變故驚愣。燕衛早反應過來,不待朱棣吩咐,已和披著白獅服的兩人對打起來。
  燕十七呆了一呆,緩緩收回手來,眼睜睜瞧著朱棣抱了錦曦進去,一回頭看到那兩人怒氣湧起,大喝一聲躍了過去。
  行刺的兩人隻擋得幾招便知不是燕衛對手,默契地對望一眼突然咬破口中毒囊自盡。
  而燕王府已亂成一團。太子與李景隆正在廳中,聽到外麵突然喧鬧,然後朱棣麵色鐵青抱著奄奄一息的錦曦進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搶上前去急聲問道:“怎麽了?”
  朱棣不理兩人抱著錦曦徑直往新房走去。
  錦曦在他懷中似越來越冷,朱棣一顆心突上突下,心慌莫名。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朱棣抬手取下鳳冠揚手扔在一旁,錦曦似舒服了一點,頭動了動。
  “錦曦!”朱棣急聲喚了好幾聲,錦曦再無反應。他回頭喊道:“太醫呢?!”
  “王爺,讓我瞧瞧!”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尹白衣沉著地說道,濃眉緊鎖,平淡無奇的臉上同樣烏雲密布。他不等朱棣應聲,伸手把住了錦曦的腕脈。觸手處脈象時沉時浮,時而不見。尹白衣麵色越來越沉重。
  “她究竟如何?是中毒了麽?”朱棣急切地問道。
  “王爺,”尹白衣似難以啟口,頓了頓道,“王爺,白衣要替王妃驅毒,白衣有把握,請所有人先出去。”
  “四弟,別急,總有辦法的。”太子這時才有機會插嘴說道。眼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光。錦曦今天美的似仙子,他嫉妒朱棣。瞧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心中竟有隱約的喜悅。似察覺到自己心中的念頭,太子訕訕地偏過了臉。
  李景隆站在旁邊目不轉睛看著床上的錦曦。她臉色蒼白,嘴邊那抹血跡特別刺目,心中有些不忍,而錦曦大紅的喜服又刺痛了他的眼睛。暗暗哼了一聲,聽到白衣說能夠驅毒,李景隆眉挑了挑。他側過頭看著白衣不信地問道:“你不是個小小的侍衛麽?你也會解毒?知道是什麽毒?”
  “白衣不才,對藥理略知一二,不管是什麽毒,白衣盡力一試。”尹白衣不卑不亢正視著李景隆。目光平靜淡然,卻有一種自信的光華閃動。
  李景隆心裏暗暗吃驚。目光往朱棣一瞟,見他對尹白衣並無半點置疑,心裏已有了幾分肯定。看來朱棣對錦曦是誌在必得,這個尹白衣怕是他的人了。
  燕十七靜靜出現在門口,見裏麵擠了一屋子人,隱隱隻能看到被朱棣摔到一邊的鳳冠,一角紅羅垂在床邊,心中一緊,礙於房中眾人,強自按下衝到錦曦床前的衝動。這時聽尹白衣要為錦曦驅毒忍不住出聲道:“需要十七幫忙麽?”
  尹白衣目光威嚴,瞪著燕十七,把他欲說的話全逼了回去:“不用,王爺留下吧,請太子殿下,李公子回避。不要讓人打擾我!”
  太子歎了口氣走了出去,有意無意地瞟了燕十七一眼。見太醫已趕到新房門口,太子正想讓他進去,尹白衣也瞧見了,輕聲道:“太醫不管用!”
  朱棣心中又是一緊,太子便揮了揮手對太醫道:“外間候著吧。”
  李景隆站在房內,早收了嬉笑之色,若有所思地盯著尹白衣沒有說話。心裏犯了嘀咕,難道他真的能解錦曦之毒?
  朱棣沉聲道:“景隆也請早回府吧。”說完轉過了身。
  李景隆與朱棣目光對碰了一下並未如往日般回避,他突笑了笑:“景隆心事王爺早已知曉,隻可惜魏國公不肯答允親事,這個時候,景隆怎會安心回府呢?”
  若是換了從前,朱棣必是為終於能窺得李景隆本色一斑而高興,如今,他沒了心思。
  兩個男人的目光久久膠結在一起,燕十七也曾與朱棣這般對視過,朱棣卻沒感覺到危險。從小一起長大的李景隆平日裏的眼神總是飄乎不定,此時安靜而堅定,毫不退縮。朱棣突然覺得不管是騎馬比箭,鬥酒論弈,李景隆似乎都掩蔽了真正的實力。
  也就瞬間的工夫,朱棣肯定了長久以來的感覺。任李景隆衣飾如何華麗,表露的隻管吃喝玩樂遊戲人生都不是他的本來麵目。
  為了錦曦麽?朱棣嘴角微微一動,淡淡地吩咐道:“若景隆放心不下,前廳歇著等候便是。來人!”
  侍從恭敬地對李景隆行了一禮:“公子請隨小的來。”
  李景隆偏過頭,目光所及處,錦曦沒有半點生氣,尹白衣氣定神閑似胸有成竹。他沒有理會朱棣的話,急步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搭錦曦的腕脈。
  尹白衣出手一格,冷聲道:“李公子請自重!”
  “景隆對醫術也有幾分體會,想確認一下罷了,多一人確認不是更好?”李景隆望著朱棣說道。
  “不必了!她已是我的王妃,生死已輪不到你操心了。”朱棣傲慢地盯著他。
  “原來錦曦在王爺心中生死並不重要,若是魏國公知曉初嫁之女竟是這般待遇……”
  “若我的王妃有什麽不測,魏國公自當與本王一起緝拿真凶。景隆不怕耽擱了王妃病情?”
  李景隆緩緩伸回了手,轉身往門口走去,經過朱棣身邊時輕聲道:“景隆珍愛之人,關心則亂,王爺見諒。”
  朱棣一怔,見李景隆走出去時背景蕭索,突歎了口氣道:“她現在是我的王妃!景隆……”
  李景隆停了停回頭苦笑一聲:“她不再是非蘭。王爺放心。”
  兩人的表情由猜忌到針鋒相對,此時竟似相互諒解。而眼睛交接時卻又明白對方的虛偽。
  朱棣心裏冷笑,李景隆你在本王麵前露出一次馬腳,休想再蒙蔽於我!他麵無表情示意尹白衣關上房門。
  尹白衣走到門口,燕十七猶自站在那裏。他低低歎了口氣:“相信我!”
  燕十七眼睛亮了起來,背過了身體,守護著新房。
  尹白衣關上房門,回身驀地跪倒在地:“王爺責罰!燕影無用,沒有保護好她。”
  朱棣這才大驚,手指向他竟在顫抖:“你,你救不了她?!”
  “能救,隻是,王妃一身武功便廢了!”尹白衣低聲說道。
  朱棣心頭劇震。他慢慢走到床邊。
  錦曦臉色慘白如紙,在大紅嫁衣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的無力。朱棣抬手取下她的項飾、手鐲,目光落在那雙玉底紅緞攢珠繡鞋上。想起訂置這些東西時還特意暗示禮部加重份量,酸楚之意在胸腔中來回衝撞,他感到內疚。
  她穿這麽重的東西心裏不知道有多恨自己呢,朱棣眼角抽搐了下。想起當日在鳳陽山中問起錦曦若是沒了武功會如何時,錦曦的茫然傷感。
  “沒了武功要受人欺負,也不可能隨心所欲了。要是在府中……”
  當時自己是多麽高興,還暗暗想有一天能廢了她的武功,斷了她的翅膀報仇……“隻能是這個結果麽?”
  尹白衣望著靜靜佇立的朱棣說道:“這毒名叫獨憔悴。隻對習武之人有效。中了此毒,當時看似情況危急,其實第二日便會醒轉,三日後與常人無異,將來想起武功盡失隻能獨自心傷憔悴。此毒隻是傳聞,從未見過,習武之人均視下毒之人是江湖公敵。燕影是從師傅口中得知。王妃中毒後的表象與脈象極似中了此毒後的模樣,燕影因此斷定就是此毒。”
  “你是說下毒之人隻想廢了她的武功?是何用意呢?”朱棣沉思起來。
  “燕影道運功驅毒隻是幌子,王妃明日會自然醒轉。沒了武功,王爺難道不是也這樣希望的嗎?”
  是啊,從前就想廢了她的武功,好生出口氣,可是現在……朱棣歎了口氣道:“這毒的名字……她真的會傷心憔悴的。燕影,你好好想想,真是無解?”
  “王爺,或許王妃沒了武功更好!”尹白衣一咬牙說道,“難道王爺忘了她曾經幾次三番仗著武功……”
  朱棣突厲聲喝道:“燕影!是你擅自做主下的毒?!”
  “燕影不敢,隻是……”尹白衣低下了頭。
  “你會解毒是麽?”朱棣心情一下子放鬆,知道尹白衣是忠心護主,不會對錦曦下毒。他伸手拭去錦曦唇邊的血跡,手指觸碰,小心翼翼仿佛在碰最嬌懶的花兒。
  “王爺,記得白衣給你服過一粒秘藥嗎?那是我師傅花二十年研製出的秘藥,天下間隻有一枚,可讓王爺百毒不侵……王妃隻是沒了武功,性命無礙,還不會仗著有武功多有想法……”
  “她沒了武功……”朱棣想起錦曦有武功真的是個麻煩,然而看到錦曦蒼白的麵容,他的驕傲之心油然而生,難道自己就真製不住她麽?他伸出手腕:“本王既然百毒不侵,本王的血自然可解百毒,放血!”
  尹白衣跪倒在地:“王爺,您再三思!”
  “放血!”朱棣微笑起來,鳳目眯了眯,笑容直達眼底,充滿了邪魅,“可否有令她暫時失去武功的藥物呢?”
  尹白衣佩服得五體投地:“王爺高明,如此一來可保王妃武功不會盡失,二來也可讓下毒之人不會心生警惕。”
  “燕影,你最近心變得極軟!”朱棣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的看著尹白衣。
  尹白衣心思轉動,便明白朱棣說的是告訴燕十七錦曦外出狩獵之事,跪地請罪道:“燕影再不會犯第二次,王爺明鑒。”
  “起來吧!”
  尹白衣站起身給在朱棣碗上放出一碗血來喂錦曦服下,過了片刻又放了一碗,如此這般
  連續三次,朱棣的唇已變得蒼白,目光卻粘在錦曦身上不肯移開。
  “王爺,王妃應該沒事了,再服些湯藥清下餘毒就好。您的身子骨……”
  朱棣鬆了口氣,任尹白衣給他包紮好傷口,笑了笑:“我沒事。還以為解不了呢。”
  尹白衣歎了口氣,佩服地看著朱棣,想起燕十七神色又變得黯然:“我喂她吃了化功散,王爺隨時可給她服解藥。燕影告退。”
  “白衣!”朱棣看見錦曦麵頰慢慢轉紅的同時吐出了兩字。
  尹白衣目中狂喜,張大了嘴不敢相信。
  “你以白衣身份投入我燕王府,將來,必有你出頭之日!”
  “多謝王爺!”尹白衣當上燕影之後,隻能做個影子在暗中行動,他是燕衛中唯一的燕影。此時得朱棣親口承諾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到明處,他日可依功提攜,自是喜不自勝。
  “下去吧。”
  “是!”拉開房門,尹白衣對焦慮的燕十七笑了笑:“走吧,去歇著,王妃無事了。”
  燕十七還要回頭望向新房。尹白衣一把摟住他的肩:“十七,你答應過大哥。”
  十七身體一震,又挺直的胸,星眸暗淡又重新亮起:“我明白,她沒事便好。”
  朱棣握住錦曦的腳輕輕一勾脫下了繡鞋,稱了稱那雙加了料的鞋,隨手一甩,再用手掌量了量錦曦的腳,“撲哧”笑出了聲。他仔仔細細反複比劃了下長短,喃喃道:“再大的腳也不過本王手掌大而己,錦曦,你醒來後發現武功盡失會是什麽樣呢?本王很期待呢。”
  他想起在宮中踩住錦曦腳上的繩子,害她站了半日,心裏得意之極,俯下身子靠近了她,手指從她臉上劃過:“嗯,你的眉很好看,濃黑油亮,你的睫毛也是,黑羽蝶似的……是這張嘴麽?辱罵本王,倔強得很呢……若是服軟會吐出什麽好聽的?”
  錦曦正在酣睡中,藥力發作,額上密密浸出一層細汗來,臉色更顯嫣紅。朱棣憐惜的伸出衣袖拭去。見她的唇已恢複紅潤,鮮豔欲滴,忍不住低頭輕啄了一下,“很軟,有點,甜。”他又親了一下,順手拿起她的手看了看,胸腔裏爆發出低低的笑聲:“還想揍本王?沒了內力如同騷癢,嗬嗬,本王讓你揍,就怕你的手會痛。”
  朱棣越想越開心,報仇的時候終於到了。腦中閃過各種想法,英氣逼人的眉宇間跳動著一層興奮。
  “春霄一刻值千金,嗬嗬!”朱棣站直身體喝到:“來人!”
  房門推開,守在外麵的侍衛垂首道:“王爺!”
  “囑王妃的陪嫁侍女與喜娘進來服侍,給我看緊了,不準任何人進房門半步!”
  “是!”
  朱棣渾身輕快,整理了下衣衫,施施然前廳敬酒去了。
  得知王妃無事,燕王府的氣氛恢複了熱鬧。見朱棣滿麵春風走進來,在場的人都舒了口氣。
  李景隆心裏詫異萬分,麵帶笑著問道:“王妃無事了?”目光卻掠過朱棣大紅袖袍中閃過的一角白布。朱棣受了傷?
  朱棣心中明白,也含笑作答:“無事,不妨礙洞房花燭。”
  他說的時候直勾勾地瞅著李景隆,大紅吉服平添幾分瀟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也就霎那工夫,朱棣滿意地看到李景隆眼角抽了一下,快意瞬間湧上心頭,笑容更加燦爛。
  “虛驚一場,如此恭喜王爺了,隻可惜刺客自盡,查不到這幕後主使之人!”李景隆恍若方才新房之中並無與朱棣爭執過,臉上微笑依然。
  “既是如此,當敬新郎一杯才是,新王妃國色天香,令人豔煞!”旁邊有人起哄,喜慶之意融於滿堂笑聲中。
  朱棣大笑著接了,來者不拒,任誰也勸不住。他本已失血過多,已在強撐,才幾杯酒下肚,步履踉蹌,頭暈眼花。朱棣靠在侍衛身上,睨著眾人:“本王少陪!這……這就見王妃去了!”
  太子搶前一步皺了皺眉道:“四弟妹真的無事了?四弟萬不可強撐!”
  “大哥不必擔心哪,喜娘正陪著她等本王去呢,哈哈!”朱棣笑著回了,轉身往新房行去,走了兩步又停下,深深一躬:“多謝大哥關心,如此一折騰,嗬嗬,別是一番滋味!明日還要進宮謝恩,小弟先行一步啦!”
  李景隆還是微笑,籠在袖中的手已悄悄握緊。難道尹白衣真的能驅出獨憔悴之毒?為何朱棣的手腕會受傷?他突然沒了信心。目光隨著朱棣的背影移動,就有一種衝動想去瞧瞧。
  一隻手突然搭在他肩上,李景隆一抖,回頭看到笑嘻嘻的朱守謙掩飾道:“靖江王的酒還沒喝夠?”
  朱守謙知道李景隆去魏國公府提過親,想起平日裏李景隆總是瞧不起他的模樣,此時心中痛快大笑道:“錦曦得此好歸宿,又是虛驚一場,嘖嘖,為此當浮一大白!”
  “哦?靖江王有興致,景隆自當奉陪!”李景隆正找不到人撒氣解悶,反手新取過酒壇拍開泥封大口飲下,挑釁地揚了揚眉。
  朱守謙那肯示弱,也拎過酒壇喝酒。
  等到夜深,賓客散盡,兩人還在鬥酒。
  朱棣幾乎被抬進了新房,他知道自己是失血過多而體軟,並無大礙。揮手遣開珍珠與喜娘侍女,靠在床邊瞧著錦曦出神。
  為什麽有人會想要廢掉她的武功?是不想讓她順利進洞房嗎?朱棣冷聲地笑了。難道明日她醒了就不能洞房?
  李景隆表明對錦曦鍾情,所有的一切反常都是正常,為何自己的感覺卻這般不同?朱棣靜靜地坐了良久,邪魅地笑了。
  他伸手解開錦曦衣襟,看到一片溫玉軟香,腦中一熱,聽到心髒撲撲的急跳聲。他閉了閉眼鎮定了會兒,吹熄了紅燭。
  房間內暗了下來,清泠泠的月衣從窗戶格子灑進來,借著月光朱棣脫下了吉服,拂落了紗帳。
  手指觸到錦曦溫潤如玉的肌膚,情不自禁血脈賁張,他歎了口氣喃喃道:“真是要人命!”扯過錦被將錦曦裹住,做完這一切已然沒有了力氣,閉上眼就暈睡了過去。

  眉梢情動初相許
  “啊!”
  刺耳的尖叫聲吵醒了朱棣,他睜開眼,錦曦坐在床上驚惶失措。
  “醒了麽?”
  “啊——”錦曦又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一把撈過錦被裹住自己,情不自禁往後退縮。
  朱棣笑了笑下了床,邊穿衣服邊說:“今日要進宮謝恩,本王沒時間與你解釋,回府之後再問吧。來人!侍候王妃沐浴更衣!”
  錦曦反應過來,臉一紅喝道:“你出去!”
  朱棣聽了這話怔了怔,邪邪一笑,大步走到床前,連人帶被把她抱了起來。
  錦曦大驚,伸手去推,隻覺手軟綿綿的竟使不出什麽力氣,心中一慌,提起丹田氣,內息空空蕩蕩,她張了張嘴,腦中白光閃動,眼淚就滴落下來:“你狠,朱棣,你真是狠!”
  她抬手一巴掌輕輕脆脆扇在朱棣臉上,朱棣抱著她大笑著邁步走入屏風後麵,當她在扇風。
  “你廢我武功!”錦曦胸膛起伏,頭抵住朱棣哭了起來。
  “撲通!”朱棣把她扔進了木桶。居高臨下望著她,“誤了進宮是大事,回府後再與你細說原委。我想,你也不願被人瞧魏國公府的笑話!本王也丟不起這個人,你若一直哭下去,本王便獨自進宮。我給你半個時辰,打扮停當!”
  錦曦浸在水裏,淚水涔涔而下。腦子裏一個聲音在說,不能,不能讓別人看笑話,她驕傲地抬起頭:“從宮裏回來,王爺會給錦曦一個滿意的答案嗎?”
  朱棣瞥她一眼,錦曦趕緊往水裏沉。“嗬嗬,衣衫是本王脫的,洞房花燭已經過了,你已是本王的人了,難道還怕本王看?半個時辰,你若遲了,本王便獨自進宮!”說完一甩衣袍離開。
  錦曦恨得一掌拍下,水花濺起,她腦子暈了,現在卻顧不得去想發生了些什麽事,隻知道要在半個時辰內打扮好。
  “珍珠!”
  站在屏風外的侍女趕緊進來:“王妃!”
  錦曦沒看到珍珠,顧不得問她去哪兒了,心想一切都等回宮再說,便對侍女喝道:“半個時辰內把我打扮好!快點!我全身無力!該死的朱棣!”
  侍女見她怒罵燕王,驚愕得不敢多嘴,齊齊動手為錦曦沐浴。
  朱棣在外間聽到,哼了一聲,眉梢眼角卻全是笑意。“來人,去把尹白衣叫來。”
  “是!王爺!”
  尹白衣進來時,朱棣悠然的坐在外間喝粥。
  “都下去吧!”遣下侍從,朱棣才慢慢地站起來,眉頭微皺:“白衣推斷是何人所為?”
  “太子得不到,有可能。李景隆表現反常也有可能。秦王……也不可小覷,白衣心中最大的懷疑人選卻是徐輝祖,他極不喜歡王爺,一心想讓王妃嫁給太子。”尹白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朱棣負手在房中踱步,回頭道:“王妃醒了,因為武功盡失發脾氣。今日要入宮謝恩,怕是宮中早知昨日發生的事情了,她必須完好的出現在宮裏。從宮中回來再和她解釋吧,隻是這幾日都給我盯緊了,任何人往來,隻要不傷著她,就不要多打擾了。”
  “王爺是想……”
  “他會出現的,早遲罷了。”
  “王爺這兩日注意休息,你手上還有傷。”
  朱棣揚了揚手,笑道:“自然是為救王妃擋刺客而受的傷,你說,王妃會為之感動麽?”
  尹白衣愣了愣,咧開嘴笑了。粗獷的臉上閃動著了然的溫柔。“屬下祝王爺與王妃伉儷情深,白頭到頭。”
  朱棣隻笑不語。
  “公子,燕王與王妃今日入宮謝恩,皇上皇後極為高興,賞賜豐厚。責刑部破案。”
  李景隆目光凝視在那盆素翠紅輪蓮瓣上,恍若未聞。
  銀蝶展開另一張紙卷瞧了瞧,未讀。
  天氣寒冷,蘭園中的蘭被小心的罩上了棉紙罩,像一棵棵小蘑菇星羅棋布在園中。李景隆歎了口氣,小心揭開一個紙罩,裏麵是苗極普通的春蘭,他輕撫著蘭葉,葉麵上幾絲淡黃色的經絡挺拔秀美。李景隆又想起錦曦長發垂地微風輕揚的樣子,心中煩悶,手指用力掐下一片蘭葉來。
  “公子,燕王妃與常人無異,據宮中線報,燕王夫婦伉儷情深,燕王不顧禮儀,始終陪伴在王妃身邊,皇上皇後聽說大婚遇刺之事,也沒有責怪燕王。”銀蝶思量再三,鬥膽將紙條上的內容念了出來。
  “伉儷情深……哼!”李景隆冷笑了聲,手中的蘭葉在他手中撫弄著。指尖那末綠意在風中微微顫動,似耐不住他的指力。
  銀蝶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歎氣。
  “你歎什麽氣呢?你家公子風度翩翩,像是落入情網之人?”李景隆沒有回頭,慢聲說道。臉上浮現出一朵笑容來,“燕王夫婦三朝回門之時,把這片蘭葉送給燕王妃!”
  “是!”
  李景隆長吐一口氣,在蘭園中即興打出一套拳法,蘭園中但見錦衣俊逸,身形瀟灑之極,等到收掌,他嗬嗬笑了起來:“我怎麽就懷疑獨憔悴的毒性呢?錦曦,以朱棣驕傲的性子,你會提劍想殺了他是麽?”
  笑聲在蘭園中回蕩,他驀得噤聲,臉色變得鐵青:“你居然敢把蘭花改繡成梧桐,還做成轎簾招搖過市,錦曦,你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你以為靠住了朱棣,我就拿你沒辦法嗎?!”
  李景隆並沒猜錯,從宮中回到王府,錦曦便冷了臉,瞅著朱棣讓他給個解釋。
  “不錯,今日表現真的不錯,連本王都相信王妃情真意切,溫柔斯文呢,嗬嗬!”朱棣想起錦曦沒了內力,武功變成花拳繡腿,就忍俊不禁。
  “王爺答應過錦曦,從宮中謝恩回府,便告之錦曦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內力反正也沒有了,錦曦隻想知道是何人下毒,為什麽一早床榻如此淩亂而自己卻沒有什麽不適。
  朱棣轉過身,心情如銀白素錦上的四條團雲龍在騰飛,他含笑道:“你中了毒,是尹白衣救了你一命,我已收他做我王府幕寮。你中的毒叫獨憔悴,意思是說要麽保命,要麽沒了武功,本王怎麽忍心讓新過門的王妃死於非命呢?自然就保命了,你的武功麽……自然就沒了。嗬嗬!”
  “何人下毒?!”錦曦心沉沉往下落去,死撐著不肯哭出來,啞聲問道。
  “這個麽……刺客自盡,死無對證。還在查。”朱棣老老實實地告訴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錦曦站起身,挺直了背:“錦曦能否見到侍女珍珠?”
  “當然,你是本王的王妃,難道見個人也要向本王稟報?”朱棣走到錦曦麵前,對她服軟的表現極為滿意。
  朱棣屢受錦曦欺負,這時揚眉吐氣,走到錦曦身邊伸手輕挑地曲起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也有想哭的時候?還記得本王在鳳陽說的話麽?天意啊,老天都要派個人來廢了你的武功,不過,如果你聽話,本王沒準兒能尋到解毒之物,恢複你的武功呢?”
  “啪!”錦曦氣悶已久,再聽朱棣嬉笑得意,一揚手就打了過去,朱棣沒想到錦曦說打就打,俊臉上頓時浮起幾道紅痕。
  錦曦知道自己這巴掌倒是出了氣,朱棣就不肯放過她了。她抬頭下巴倔強地看著朱棣,打定主意,絕不認錯!
  朱棣震驚的看著錦曦,這個女子沒了武功還敢這麽囂張?!他盯著錦曦,鳳目中湧起怒氣,攔腰抱起了她。
  “朱棣!你落井下石,心胸狹隘,虧我三番五次護你性命!”錦曦氣極敗壞的掙紮著,不住捶打。朱棣壓根兒不當回事,抱了她徑直往房中行去。
  錦曦掙紮不過馬上認清現實,高聲叫喊著:“王爺,錦曦知錯了!”
  朱棣冷冷一笑:“實話告訴你,你的武功就是本王廢的,本王言出必行,你以後休想再動本王一指。現在知錯麽,晚了。”
  “救命啊!”錦曦大驚,想起今晨床榻上一片淩亂,心裏越來越慌,顧不得是在王府中,大喊著掙紮。
  一直守在新房外的燕十七的拳頭捏得死緊,眼一閉衝了過去:“稟王爺!刺客有消息了!”
  錦曦猛然噤聲,頭一低埋在朱棣懷裏,兩行清淚洶湧而去。
  朱棣低頭看了看她,更加憤怒,燕十七是麽?見了燕十七就變得這麽乖?他一腳踢開房門笑了起來:“查出何人指示,送份厚禮給他,告訴他本王非常滿意他送的賀禮!”
  燕十七額頭青筋暴起,星眸中隱隱有種痛,刺激著他不顧一切的要衝進房內。
  “十七!”尹白衣低喝一聲,硬生生拉住了他,“你做什麽?!”
  “放手!”燕十七目中呈現怒意。
  “胡鬧!她是王妃!十七!”尹白衣拉住燕十七就往外走。
  燕十七早想帶錦曦走,礙於錦曦身份,此時見錦曦在朱棣懷中掙紮哪還忍得住,一掌切下,尹白衣沒想到他這般忍無可忍,被燕十七拍得一個趔趄後退幾步,正要出掌。房門口竟走出錦曦和朱棣。
  朱棣手輕輕扶在錦曦腰間,錦曦淺淺地笑道:“十七,方才王爺的吩咐你聽清了麽?我還得加上一句,王爺謝他,我可不謝,你要查出這個人,也幫我廢了他。”
  她揚起臉對朱棣嗔怪道:“沒有武功你開心啦?!咱們比箭去,誰說沒武功我就不能贏你!白衣,你做中人,好生瞧瞧錦曦的箭技!”
  朱棣隻含笑看著她,目中情意綿綿之極。
  燕十七呆愣住,轉身就往外走,臉漲得通紅,暗暗罵自己多管閑事,人家夫妻倆調笑,你緊張什麽?!一種尖銳的痛在心底裏泛開,等走出後院,四下無人時,燕十七驀的一拳擊出,院中一塊太湖石應聲而碎。
  燕十七隻覺痛快,憂傷隨即湧來,他足尖一點迅速的奔出了燕王府。
  直到看不到燕十七的背影,錦曦才收了笑容,轉身疲憊地走回房中。“王爺,你想怎麽樣?我沒武功了,你覺得還不解恨麽?我讓你打回來可好?”
  從門口望過去,錦曦委頓的坐在梳背椅上,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卻帶不起絲毫暖意。朱棣心裏說不出的鬱悶,得意與興奮消失無蹤,他跺了跺腳走出房門,對尹白衣淡淡地說了句:“找珍珠來陪著她。”
  尹白衣歎了口氣,等到朱棣走遠才來到房中溫言道:“王妃!”
  “白衣!”錦曦眼淚止不住往下落,睜大了眼睛滿懷希望地說,“你深藏不露,定有救我的法子,是不是?白衣,我不會沒有武功,不會……就這樣呆在王府一輩子!”話才說完,已放聲大哭起來。
  尹白衣不知如何回答,他瞧得清楚,燕王對錦曦有情,而眼下錦曦卻怎麽也不肯接受他。兩個人一般驕傲,他甚是為難。看錦曦哭得厲害,心裏又極是不忍,在房中轉得幾轉,有了主意。
  “錦曦,王爺心高氣傲,你屢次折辱他,你站他的角度想,你會如何?”
  錦曦委屈,從一開始明明是朱棣惹她,明明自己中毒沒了內力,還要受氣?她擦幹眼淚站起身道:“明朝回門,我自會求父親遍尋名醫,我,我再也不回燕王府了!”
  這本是堵氣之語,尹白衣聽了暗自心驚。勸慰幾句叫來珍珠陪著錦曦,趕緊去稟報朱棣,走在路上尹白衣不住搖頭,怎麽自己成了和稀泥的呢?
  朱棣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這樣對錦曦,就想逗著著她玩,惹哭了又心疼。聽尹白衣說完,一拳打在桌上:“你要本王去陪小心?放眼王朝,此事傳出,我燕王府聲名何在?本王顏麵何存?”
  “王妃沒了武功……王爺可知道,習武之人若是沒有武功是多麽難受?她已有超出尋常人的忍耐力,王爺何苦在這當口還要出言刺激她?王爺三思,莫要中了別人的奸計,刺客為何對王妃下獨憔悴?白衣思前想後,還是恢複王妃功力為好。”尹白衣苦口婆心的勸道。
  朱棣一醒,是啊,為什麽指示刺客之人會讓錦曦武功盡失呢?難道想看到的就是他與錦曦鬥氣嗎?他咬牙道:“好毒的計謀,好狠的手段!”
  “王爺,是否讓王妃恢複武功呢?”
  “不!他遲早會出現的,明天去魏國公府,給我盯緊了,本王倒想知道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朱棣眸中閃過深思,站起身往後院走去。
  尹白衣見朱棣寒著臉,生怕他又與錦曦致氣,小心道:“王妃她……”
  “她心氣高,本王便與她打個賭,若是她贏了,本王馬上還她武功!”朱棣對此事已想得明白,嘴角勾出一絲笑意。
  錦曦坐在繡棚前繡花,她畫了幅自畫像,像中女子明眸善睞,長發飄飄。她騎在馬上張弓搭箭,跨下大黑馬神駿揚蹄,風帶起衣袂翻飛,眉間透出一股英氣。
  如果沒了武功,畫幅像安慰下自己也好。錦曦唇邊掠起似有似無的苦笑,將那股痛心與懊惱扔開,她想自己從來不是會受了打擊一厥不振的人。短短時間裏,她已想到父親沒有武功一樣馳騁沙場,自己沒有的是內力,武功底子還在,身體較常人不知靈活了多少。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錦曦喃喃自語,手飛針落,專心致誌的繡著畫像。
  珍珠有些撐不住,打了個嗬欠勸道:“小姐,明日回門,今兒早些歇息吧。”
  “你先睡吧,我還不困,你再移個燈燭過來。”錦曦睡不著,也不敢睡,她怕停歇下來,那種悲傷與抑鬱會像潮水將她淹沒了。
  新房設在煙雨樓旁的來燕閣,朱棣本打定了主意去找錦曦,走到來燕閣外又打消了主意,他回到煙雨樓,推開了向西的軒窗,從這裏整個後院盡收眼底,而來燕閣近在眼前。
  他就一直坐在軒窗旁安靜地看著錦曦畫畫,然後坐在繡棚前繡花。
  她繡了一個下午,連端進房內的晚膳也沒有動。等到晚來風起,來燕閣的窗戶關上了,朦朧的燈影映出錦曦的身影,朱棣還穩坐窗前沉思。
  小三保看出了端倪,時不時進進出出,有意無意地說說打聽到的情況。
  朱棣沒有阻止,也沒有詢問,癡癡的瞧著,鳳目中閃動著複雜的光。
  “主子,給你熱了壺花雕。”小三保知道若叫朱棣關上窗是不可能的,體貼的燙了酒送來。
  朱棣端起酒杯,見正是青瓷,想起生辰時與李景隆飲酒,李景隆把青瓷喻作女人的肌膚,嘲弄的笑了。自己是從何時為她心動的呢?在鳳陽麽?還是在城中第一次爭鬥給了她一巴掌時?
  “主子,想撫琴一曲麽?”小三保機靈的提議。
  撫琴?朱棣眼睛眯了眯,側過頭飲下一杯酒不屑道:“我說三保啊,你主人豈是這等無用之人?要學那些酸腐以琴傳情?”
  小三保低下頭,心道你不屑學酸腐之人,看一晚上了窗影了,還不酸?嘴裏卻道:“主子豈是那些酸人可比?奏出的琴音也是鏗鏘有力。”
  “嗬嗬!”朱棣不覺有些微醺,站起身笑道,“取槍來!本王沒撫琴的雅興卻有舞槍的興致!”
  “可是王爺,你的手……”小三保有些擔心。
  “這點小傷算什麽,若是在戰場上,流更多的血也死不了!”
  月光下,後園花木扶疏。朱棣一抖銀槍,挑開朵朵銀花,壓地揮下,冬夜中掃起一片雪霧。身形矯健,槍如遊蛇吞芒。
  “好!主子好槍法!”小三保興奮的拍起掌來。
  “槍挑八方兮靈蛇,寸芒蔽日兮獨鋒!驅韃虜兮馳騁,丈夫之誌兮四海!”朱棣舞致興頭,慨然長歌。槍尖急吐,扭腰回身驀得擲出。
  銀槍“奪”的一聲刺入樹幹,紅櫻顫動,他哈哈大笑,鬱悶從胸中一掃而出。
  “啪!啪!”清楚兩聲掌聲傳來。
  朱棣斜斜飛去一記眼神。
  錦曦青衣勁裝,頭發束起,神采奕奕站在園中,緩緩吐出一句:“如今可與王爺公平一戰,王爺可有興趣?”
  她的臉在淡淡的燈光下散發著一種傲氣,眼睛燦亮,微抬著頭逼視著他。
  朱棣一手撫上樹上銀槍,漫聲道:“公平麽?也是,本王在王妃手中屢次受挫,如今機會難得,王妃若敗在本王手下怎麽說呢?”
  “從前憑著有內力勝了你,你總是不服,心有怨氣。我嫁入了燕王府,不情不願也得頂了這頭銜。王爺可願與錦曦打個賭?”錦曦聽得院中有人舞槍,開了窗戶,見朱棣身手矯健槍法精奇忍不住喝彩,她心癢難忍,想知道若是沒了內力會是什麽樣子。
  刻意避開朱棣魅惑的眼神,錦曦手一翻,三尺青鋒穩穩握在手中。
  “嗬嗬,王妃想賭什麽?”朱棣漫不經心的用力一拔,起出銀槍,隨手挽了個花槍。姿勢優雅漂亮。他素袍銀槍,站在白雪之中玉樹臨風。
  錦曦看得一呆,原來朱棣也有瀟灑的一麵,她定了定心神朗聲道:“若錦曦贏了,王爺不得再為難於我,這燕王府任我自由出入,王爺自去娶侍妾,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朱棣心中大怒,臉上慢慢浮起譏諷的笑容:“原來我的王妃是想頂個空名頭!本王若是輸了,王妃自便,隻要不丟我燕王府的臉就行!可若是本王贏了,王妃最好規矩點,好好學學如何侍夫的!”
  錦曦咬咬嘴唇,大喝一聲,劍如疾電刺向朱棣。
  朱棣冷冷一笑,長槍擺開,迎了上去。
  兩人都報了必勝的心態,招招都是狠辣。朱棣仗著長槍槍尖寸寸不離錦曦要害。錦曦身法靈巧,劍術陰柔,揉身近擊,竟戰了個平手。
  一來二往,錦曦力氣便已不濟,劍招一緩,朱棣長槍挑來,錦曦險險扭腰避過,槍如毒蛇吐信掃落她束發玉環。那一頭長發便如水泄下。連他也打不過了麽?心裏的悲傷直化成熱霧衝上眼眶。
  “嗬嗬!錦曦,你還不認輸麽?”朱棣知道她沒有內力,力氣遠不如自己,槍法施展開來不再讓她有近身的機會,就想耗盡她的力氣。
  錦曦想起賭約,想起往日隨意欺負朱棣,如今毫無勝算,兩日來的傷心齊齊湧上心頭,喉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朱棣嚇了一跳,趕緊收勢。
  錦曦心口悶痛,卻挺直了劍,趁機逼了過去,劍身一抖,在朱棣愣神間劍鋒已壓在他脖子上。錦曦慘淡的瞧著朱棣,臉上卻有一抹笑容:“王爺,你輸了。” 才說完,腿一軟就跪倒在地。
  朱棣猛的甩開手中的槍,搶上一步抱起她,厲聲喝道:“三保,找太醫!”
  錦曦固執地看著朱棣,要他許下承諾。
  “你不用想了,賭約作廢!”朱棣狠狠地說道,腳步未停,把她抱進了煙雨樓,小心放在床上。
  “你輸了王爺!你不能,不能言而無信!”錦曦壓著心悸,勉強地吐出這句話來,就昏了過去。
  朱棣瞪著錦曦,胸腔裏那股又酸又痛的感覺折磨著他。見她暈過去,氣得一巴掌猛的拍在床柱上。突看到窗邊的繡棚,他走過去揭開罩錦,露出那幅繡了一半的騎馬射箭圖。朱棣心中的怒氣消失了,手指輕撫過馬上的錦曦,長歎一聲,她是這般傷心?是自己逼的嗎?瞬間朱棣對錦曦心事有了幾分了解。怔怔地看著繡像拿不定主意。
  小三保領著太醫急步進入房內,太醫細細把脈後道:“王妃是急怒攻心,憂思所致,王爺不必擔心,吐出淤血也是好事。”
  朱棣這才鬆了口氣,遣退眾人後他小心拂開錦曦散落的長發,喃喃道:“怎麽這麽倔?錦曦,你太驕傲了。”
  他小心脫了錦曦的外衣,拉過錦被蓋好,本想離開,心念一轉又留了下來,低聲笑了:“我就纏住你了又如何呢?”
  朱棣摟住錦曦,讓她靠在胸前,錦曦軟軟的倚在他懷中一動不動。這時候的錦曦是最柔順的,她骨架小,削肩細腰,長發如水散落。從朱棣這個角度看下去,錦曦麵色蒼白,露出瑩潤玲瓏的下巴,他心裏憐意頓生,手緊了緊低聲道:“若不是怕你離開,我還你武功又何妨呢。”
  第二天早晨,錦曦醒來,睜眼便瞧見朱棣僅著中衣抱著他,“啊!”的一聲便叫了出來。
  “習慣就好,我的王妃!”朱棣閉著眼懶洋洋的說道,手卻摟得更緊。
  錦曦用手想撐開他,那股子力氣朱棣就當不存在似的。她想起昨晚之事,羞惱地低喝一聲:“你輸了便不再為難我的。”
  “錦曦,你可真傷我的心呢,你嫁給我不過三天,就想棄我而去麽?”朱棣翻身覆上,鳳眼慵懶的凝視著她。
  “我,我隻想讓你明白……”錦曦側過頭不敢看他。
  朱棣熱熱的呼氣噴在她頸邊,接口道:“讓我明白你沒有武功照樣能欺負我是麽?我讓你欺負便是,絕不生氣,絕無報仇之心!”
  錦曦有些訝異,沒想到朱棣輕易服軟,輕咬著唇半響才道:“你明知道結這親非我所願。”
  “結這親非你所願,卻是我之所願!”
  他的語氣懶散中帶著堅定,錦曦秀眉揚起,一雙疑惑的眼睛黑烏烏的轉個不停。朱棣收起了嬉笑,嘴角微翹,鳳目牢牢鎖住她的眼神,一臉正經。她一紅,用手撐著他的胸道:“王爺自重!”
  “嗬嗬!你是我的王妃,你讓本王如何自重?”朱棣見錦曦臉紅如霞,俏麗不可方物,突發奇想問道:“錦曦,你害羞是麽?”
  與朱棣貼這麽近錦曦實在不習慣之極,又被說中心事,揚手就是一巴掌打了過去,朱棣伸手捉住送到唇邊摩梭著淺淺一吻,喉間溢出輕笑聲:“這裏打不要緊,打成習慣了,本王的麵子往哪兒擱呢?”
  錦曦使勁抽手不管用,氣鼓鼓地說道:“沒麵子,你休了我好啦,反正……”反正我也不想嫁你。這句話還未吐出,雙唇已被吻住。
  朱棣吻得甚是纏綿,力道不大不小,偏偏不讓錦曦有擺脫的機會。見她吃驚的瞪大了眼呆住,朱棣伸手蒙上她的眼睛,輕聲呢喃道:“我喜歡你,錦曦,在鳳陽我就知道你是女兒身了。”
  錦曦腦中白光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到朱棣抬起臉,仍呆呆地望著他。
  “錦曦,是我笨還是你笨?我居然在山中才知道你是女的,白白與你鬥氣。做我的王妃,我知道你想行俠江湖,你武功若是恢複,我答應不管你。”
  錦曦尤在發呆,朱棣好笑的拍拍她的臉:“起來梳洗,今日我陪你回魏國公府。”說完坐起身,喚侍女進房侍候。
  錦曦收拾停當,腦中還迷迷糊糊的。朱棣喝著茶等她打扮好,看了她一眼笑了起來:“等等,”他站起身伸手把她發間的花簪扶了扶,歪著頭瞧了瞧,又解下腰間翠玉彎下腰親手係在她的絲絛上:“那次郊外比箭,我舍不得給你,這是母妃送我的生辰禮。”
  玉佩是塊龍形翡翠,錦曦拿起來瞧了瞧,上麵有一行字:“龍行天下。”駭了一跳,忙不迭的想解下。
  朱棣伸手擋住:“當年父皇送給母妃的。”他眼中閃過一絲傷痛,轉眼便消散了,也不再解釋,牽了她的手走出房,見外麵風大寒冷便問道:“送你的火狐大麾呢?”
  錦曦這時才回過神,覺得朱棣就像變了個人,聽他提起那件火狐大麾嘴一撇:“我怕狐狸冤魂纏著我。”
  “嗬嗬,我說著玩的,聽你大哥說你極喜歡那隻火狐,隻身追了去,這才下令去獵的。”
  朱棣的話似冬陽般溫柔,錦曦偷眼看去,他的鼻梁也很挺,唇梭角分明,劍眉修長,加上勾魂的單鳳眼原是十分清朗帥氣的人。她感覺牽住自己的手大而溫暖,心中頓時湧起一分甜意,羞澀的低下頭笑了。
  上了馬車,朱棣也未騎馬,親自攙扶了她陪坐在轎中。
  “你出去!別人瞧著笑話。”錦曦有幾分不自在。
  朱棣不動:“你習慣就好了。”
  錦曦把頭轉過一邊,不敢瞧他。
  朱棣滿意的笑了,低低說了句:“一直不知道你怕什麽,原來,你最怕羞了。”不待錦曦反應,掀起轎簾上馬陪同。
  為什麽會這樣?錦曦暗暗問自己,心中不是為了燕十七心酸麽?怎麽滿心滿腦想的都是朱棣?往日與朱棣爭來鬥去,此時竟另有一番甜蜜。她偷偷掀起一角簾子,正對上朱棣含笑的眼睛,那雙鳳目寒意不在帶著款款情意。錦曦縮回手,捂著嘴吃吃的笑了。

  幽蘭之約傷心絕
  到了魏國公府,朱棣自與魏國公寒暄,錦曦去見母親。
  徐夫人最是關心閨閣之事,打量了錦曦半天悄聲詢問。
  “娘,挺好的。”錦曦含糊的回答著,想起朱棣抱著她睡,扭捏起來。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嬌羞之色讓徐夫人放了心。
  三天回門,再見自己出閣前住的繡樓,別有一番親切。珍貝陪了錦曦上樓,嘴快的說:“小姐成親那天,嚇得老爺夫人著急得不行,還好王爺遣尹公子回府傳詢說小姐無事,太可怕了。不知道刺客是什麽人呢。”
  錦曦笑了笑,幾日來已想得明白,結果已經這樣了,總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沒有武功再傷心,可天下不會武功的人多了,也一樣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何況,如果找到師傅,沒準兒還能解去獨憔悴的毒。
  第二天入宮,皇上皇後也問及此事,下令務必查個水露石出,燕十七道有線索,也不知道查得怎樣了。是什麽人想讓自己失去武功呢?原本以為是朱棣,可與他縱是爭鬥,也不見他用卑鄙招術。朱棣的溫柔讓錦曦空落的心感覺到甜蜜,竟衝淡了失去武功的傷心。她相信終會有水露石出的一天,倒也不急。
  “珍貝,你與大哥好麽?”
  珍貝臉一紅,輕輕摸著小腹:“我有了。”
  錦曦嚇了一跳,高興地笑起來,趕緊拉珍貝坐下:“你怎麽不早說?還陪我在園中走這麽久,你坐下,我倒茶給我喝,”她隨手去拿茶壺,一抹綠意映入眼簾。錦曦心中一跳,拈起一片蘭葉。
  難道李景隆半夜還來繡樓麽?她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蘭葉新鮮,肯定必是李景隆知道她今日回門留下的。他想說什麽呢?
  她細細地看著蘭葉,上麵隱隱的幾道痕跡。錦曦凝目細看,心突突的跳了起來。她穩穩地倒了杯茶遞給珍貝:“今晚我留下,想和母親說說話兒。”
  朱棣聽錦曦說要留在魏國公府住一晚,眼睛就盯著錦曦打轉。臉上看不出喜怒,所有的情緒都化作唇邊若有所思的一抹淺笑。
  這樣的神色讓錦曦心裏發虛,始終不敢看朱棣的眼睛,然後那片蘭葉讓她心動,讓她隻能選擇留在府中。錦曦硬著頭皮道:“我想陪娘一晚。”
  徐夫人不知就是,微笑道:“錦曦就是小孩兒脾氣,這嫁出去的女兒,回門就成了,都在南京城裏,又不是天遠地遠瞧不見了。”
  聽到母親這樣說,錦曦大急,她今晚非留在府中不可,眼珠一轉撒嬌道:“珍貝有孩子了,錦曦有體已話對她說。”
  她抬起頭小心地看了眼朱棣,見他還是不說話,咬咬唇便激道:“王爺這也不肯?”
  “嗯。”朱棣見她眼珠烏漆漆地轉個不停,想笑又忍住,心裏又總結了一句,錦曦心虛時就會這樣。他不想逼她太緊,但又想看她會怎麽辦,沉住氣等著。
  錦曦聽到朱棣嗯了聲,嘴翹了翹,顧不得父母在堂,側過頭氣道:“難道嫁入王府連在家住一晚都不行麽?”
  “錦曦!”徐達很疑惑,出聲喝斥她,看向朱棣時卻又滿麵堆笑,“王爺,錦曦從山上回府兩年便嫁了,不舍也是有的……”他不知道錦曦為什麽這樣想留在家裏,以為是初嫁還不習慣,出聲喝斥錦曦,說話的口氣還是向著她的。
  朱棣聽到徐達出聲,輕輕笑了,他拉住錦曦的手柔聲道:“瞧你急的,知道你不舍得離府,明日我來接你。”
  準了?錦曦大喜,眉開眼笑。卻突略了朱棣眼中閃過的算計。
  出了魏國公府,朱棣對錦曦笑笑:“天冷,回去吧。明日等我。”
  錦曦目送朱棣離開,長舒一口氣。不知為何,她對朱棣隱瞞,有點心虛,總感覺朱棣的目光淺淺一瞥就看破她的心事似的。
  天黑後錦曦回到繡樓休息。
  徐達與夫人沒有察覺絲毫異樣,叮囑珍珠好生侍候著。錦曦想,今晚李景隆一定會出現。她點著燭火,砌了一壺香茶靜靜的等候。
  子時剛過,門外悄然出現一道人影,極有禮貌的敲了敲門。
  “李公子幾時這般有禮了?平時不是愛走窗戶的麽?”錦曦靜靜地說道,想起蘭葉上壓出的“獨憔悴”字痕,一顆心怦怦急跳,如果不是李景隆下的毒,便是他有解藥。
  她想起被大哥下藥失去內功的時候也是李景隆解的毒,不論是哪一個答案,她都要留下來探明真相。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景隆閃身而進,彈手間滅了燭火:“我想與錦曦安靜的呆一會兒,不想被人打擾。”
  “我都忘了,李公子出現必有月夜清輝,見不得人間煙火的。”錦曦諷刺的說道。
  李景隆跨前一步,伸手抓住錦曦手腕。
  “放手!”錦曦使勁一摔,手腕巨痛,她怒目而視,“別忘了,我現在是燕王妃!”
  燕王妃?李景隆上下一打量,冬夜朗月映得滿室清輝。錦曦穿著王妃的品級服飾,雍容高貴。這身服飾像根刺紮得李景隆驚跳起來。
  “哼!”他用力將錦曦拉進懷中,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說道,“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
  “啪!”錦曦用力揮出一掌,指著李景隆罵道,“你休想,你縱是下毒廢我武功,我也不屑於你!”
  李景隆目中陰鬱更深,突然低低笑了:“錦曦,我就是喜歡你的性子,你怎麽這麽聰明,就知道毒是我下的呢?不是還不能肯定麽?”
  錦曦冷冷地看著他:“你留下蘭葉約我今夜來此等候,是想告訴我,你能解我中的毒麽?”
  “嗬嗬,本來是的。”李景隆心情大好,心道,朱棣,你真是幫我大忙了。
  “你走吧,我知道是你,刺客當場自盡,死得幹淨利落,沒有證據,現在拿你也無辦法,毒,不用你解了,此毒你能解,天下必有解此毒之人。何況……”錦曦嫣然一笑,“何況有我夫君在我身邊,他自會保護於我,這武功不要也罷。”
  “哦?若你不在意武功,你何必特意留下來?”李景隆現在一點也不著急,他慢慢地逼近錦曦,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錦曦,我怎麽會不管你呢?我下毒,不過是不喜歡看到你們洞房花燭,對你小施懲戒罷了,我怎麽忍心廢你武功呢?今日約你,本就是想為你解毒的。”
  什麽意思?就是不讓洞房之夜順利?下了毒又來解?錦曦疑惑的看著李景隆,這個人做事總讓她琢磨不透。
  李景隆歎了口氣:“錦曦,你眨巴眼睛的時候我總是忘了提防於你,其實你現在才是最危險的。”
  “我有什麽危險,我連武功都被你廢了。你想為我解毒?你就這麽好心?不是不希望看到我嫁給朱棣麽?”
  “嗬嗬,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毒早解了,你的內力無法恢複是因為朱棣另對你下了化功散,你相信麽?”李景隆淡淡的吐出這句話來。
  他的聲音輕柔悅耳,錦曦聽入耳中,如響鼓重錘狠狠的敲打著她的心,痛得她情不自禁的後退兩步,驚恐的看著他,難以置信。她的毒解了?朱棣對她下化功散?錦曦秀眉微蹙,手按著心髒的位置,不使勁按著,就止不住破心而出的尖銳的疼痛。
  冬夜的月光映著院中的白雪,漸漸的將寒氣帶入錦曦的骨子裏。她想起朱棣的那個吻,溫柔的擁抱,纏綿的話語。他看她的眼神,他對她的告白……他輕聲呢喃說喜歡她,他要她做他的王妃,他說他知道自己想行俠江湖,說如果她武功恢複,他答應不管她。
  錦曦失魂落魄的模樣讓李景隆生出一陣快意。
  “怎麽?受傷了麽?難過了麽?”李景隆笑著,突然神色一變猛然握住錦曦的雙肩:“你喜歡他了?”
  “不!”錦曦尖聲喊出來,掙脫他退到窗邊。
  她的反應比看著她出嫁更讓李景隆嫉恨。他咬牙切齒瞪著她,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瓶放在桌上:“這是解藥,錦曦,你仔細想清楚,想害你的究竟是誰。”說完躍出了繡樓。
  錦曦心頭劇震,等到李景隆離開,她才軟坐在地上。想起自己對朱棣居然有了好感,居然相信了他,居然留戀他的擁抱,他的淺笑……原來,他從來沒有放棄要報仇,原來,他在鳳陽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錦曦埋著頭哭了起來。
  她原以為和朱棣之間的過往都是鬧性子的打打鬧鬧,至少光明磊落,也不會真的記恨。朱棣親口說的話猶還在耳邊,他說他不會報仇,就算她又給了他一記耳光,他也不著惱。可是現在,錦曦心裏一片灰暗,對朱棣才起的好感瞬間變成了仇恨。
  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欺騙她?錦曦心如刀絞。
  也不知過了多久,寒氣入侵凍醒了她。錦曦睜開眼,白雪映著月光帶入滿室清輝,如霜似雪在樓板上結了淺淺一層。
  她閉上眼使勁把玉瓶握於手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矛盾異常。一個聲音是服下李景隆給的解藥,另一個聲音小聲說再信朱棣一回。她萬分作難,不願相信李景隆所說,但直覺卻告訴她,李景隆沒有撒謊。
  在她放開心防之時,居然得知這樣的一個消息,錦曦喘了口氣,隻覺得心悸。
  李景隆下毒在先,朱棣下毒在後,他們,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錦曦搖了搖頭,心裏一片淒苦。
  她把玉瓶貼身藏好,點燃燭火,對鏡自攬,細心臨下一幅自畫像。
  像中的錦曦頭梳挑心髻,插著陽成公主送的那支紅玉鑲金點翠攢花步搖。手從步搖上撫過。聽說陽成與朱棣同為一母所生,今日回門,她心裏開心特意插了想討他高興,錦曦顫抖著手取下步搖放在桌上。不忍再插戴。
  幽幽歎了口氣,紫玉狼毫輕勾畫下裙衫。今日穿的是王妃品級服飾。鴉青色大袖衫,外罩同色比甲,魏紫百褶羅裙,斑讕繡鳳滾邊花飾。
  畫到腰間所係絲絛,她的手抖了抖,想起朱棣俯身為她係上玉佩那一刻的心馳神搖,他的深情溫柔,自己滿心歡喜,羞澀無言,不覺又落下淚來。
  畫像完成,錦曦怔怔望了半響,在留白處淒然題下:“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是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她把畫用玉石鎮紙壓在桌上。想了想,又將李景隆送來的那片蘭葉一同壓住,擺上那支步搖。看看天已泛著藍灰色,錦曦留戀的望了一眼繡樓,打開門走了出去。
  徐達和夫人起來,見侍女們麵帶喜色,齊聲道:“老爺,夫人,請往偏廳用早膳。”
  二人狐疑地走進偏廳,錦曦笑著迎上前來:“給父親,娘親請安!今日錦曦要回王府了,一早起來為爹娘做早膳。”
  “哦?錦曦親手做的嗎?為父可要好好嚐嚐。”徐達心裏寬慰,錦曦回府兩年卻從不知道她善廚藝。
  錦曦扶著徐夫人坐下,親自為她盛了一碗紅豆糯米粥,笑著介紹:“這是幹絲小籠,蟹黃蒸包,拌蟄絲,還有這個,是女兒今晨收集梅花上的雪製成的雪露蝦餃,娘,你嚐嚐。”
  徐夫人挾起一個蝦餃咬了一口,鮮甜無比,笑著拍了拍錦曦的手道:“錦曦嫁了人,真是懂事許多呢,燕王真有福氣!”
  徐達嗬嗬笑了,柔和地對錦曦說道:“以後又不是不能回府,你有了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都盼著你回來逗著玩呢。”
  “好啊,我可喜歡逗他們,小豬似的……”錦曦見徐夫人皺眉趕緊把後半句話說完,“小豬似的粉嘟嘟的,可愛極了。”
  “哈哈!錦曦真會說話!”徐達笑得合不攏嘴。
  一名侍從垂手走進報道:“老爺,燕王已前來接王妃了。”
  徐達和夫人笑逐顏開,攜了錦曦道:“瞧瞧,當初還不想嫁,瞧瞧燕王多疼你,一早就急著來接你回王府了。”
  錦曦勉強地笑了笑,心裏隱隱又有一點希望,希望李景隆說的全是假的。她對父母福了福道:“錦曦這就回王府了,爹娘保重,勿以錦曦為念!”
  走到前廳,朱棣穿了身降紅深衣,金色滾邊,還帶著一身喜慶。見了錦曦他微笑著走上前來,自然地扶住了錦曦的腰輕聲說道:“怎麽沒睡好的樣子,昨晚想我了麽?”
  錦曦移開臉不肯看他,低頭不語。
  朱棣意味深長的又道:“不想本王,難不成錦曦留在府中與情郎私會?”
  “你說什麽?!”錦曦秀眉一挑,麵帶怒意。
  “嗬嗬,本王可記得從前的非蘭最是大氣,怎麽?開句玩笑都受不了?”朱棣嘴角一彎,鳳目中又閃動著錦曦看不明白的神色。似挑釁似戲謔似傷心,種種情感在他的眼中沉澱,偏偏那朵笑容像雪裏臘梅,開盡顏色,燦爛之極。
  錦曦久久注視著那雙眼睛,薄薄的眼皮,將風情展現,極盡魅惑。她低低自語:“你怎麽可以有這樣的眼神,能在心裏藏住那麽多事呢?”
  “什麽?”
  她說的極輕,像一聲歎息飄過,朱棣沒聽明白,挑了挑眉,告辭徐達與夫人,便摟著錦曦上了馬車。這次他沒有騎馬,與錦曦一同坐進了車轎裏。
  錦曦心中有事,不想搭理他。朱棣也不說話,倚在軟榻裏盯牢了她。
  他耐心很好,昨晚尹白衣守在魏國公府外守到一青衣蒙麵人潛入後院,看到錦曦繡樓有燈影一閃映出兩個人影,錦曦留下來原來是為了與人私會!
  尹白衣道來人武功奇高,而且防備心得,居然跟丟了。朱棣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堂堂燕王妃,居然借回門之即與人私會繡樓!來人不管是不是下毒之人,就錦曦隱瞞此事,就夠他光火。
  朱棣想到此處,伸手就撈起錦曦坐在自己身上。不等她掙紮,手撐住她的後腦狠狠吻了下去。
  錦曦困在他懷中,又在車轎內,不敢弄出聲響,隻閉緊了牙關不讓他進入。
  朱棣哼了一聲,手在她腰間一捏,錦曦吃癢不過,才一張嘴,朱棣已大模大樣的吻得深了,他反複蹂躪著她的紅唇,輾轉吸吮,直至錦曦呼吸不暢,軟軟的倚在他懷裏。“我想你,錦曦,我一日也不願讓你離開我身邊。”
  溫柔的情話此像一把刀在淩遲錦曦,她再也受不了,淚眼蒙朧地望著他輕聲道:“我沒武功了,你能讓我恢複武功嗎?”
  她的神情是這樣淒楚,雙眸帶著一線希望一絲企盼,錦曦想聽到他說一聲好,想聽到朱棣告訴她,隻不過是在和她鬥氣,逗逗她罷了。
  “嗬嗬,沒有武功就這麽難過麽?我會保護你,錦曦。”朱棣深深地看著她,讓她恢複武功,她就可以隨意去見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她會跑得無影無蹤,讓他找不著她,讓他控製不了她。朱棣心思轉動,打消了還她武功的念頭。
  錦曦低下頭,兩滴淚落下,她哽咽道:“這獨憔悴的獨真的不能解麽?”
  “本王會遍尋神醫找到解毒良方,恢複你的武功。”朱棣溫言勸道,摟著錦曦淡淡地笑了:“怎麽?錦曦懷疑我?”
  “不是我懷疑你,是你不說實話,難道我中的毒真的沒有解麽?”朱棣的話讓錦曦萬念俱灰,她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
  朱棣的手僵了僵,惱怒地問道:“是昨晚你見的神秘人告訴你的麽?他是誰?毒是他下的?為什麽不告訴我?”
  錦曦想離開他的懷抱,朱棣雙臂一緊厲聲喝道:“是誰?你瞞著本王去見的人是何人?!”
  “你以為我是不守婦道麽?問得這般理直氣壯!你為什麽不對我說實話?”朱棣一吼錦曦更是氣憤。管不了是在車轎中,也吼了出來。
  說話間已到了王府,朱棣陰沉了臉不管不顧地抱了錦曦下了馬車。周圍侍從麵麵相覷,不敢出聲。
  錦曦羞憤之極,把臉埋在他胸間不敢見人。
  進了來燕閣朱棣放下錦曦沉著臉道:“看來有必要好好和你談談了。”
  “談麽?那你告訴我既然解了獨憔悴的毒為何又要對我用化功散?”
  “來人為何想廢你武功?本王在新婚之夜放出話去你所中之毒已解,並無大礙,就猜他必會去找你。你以為,你想留在魏國公府的神色猶豫閃爍,本王會瞧不出嗎?實話告訴你,本王早令尹白衣和燕衛守在魏國公府外,可惜卻叫他逃了……錦曦,你真叫本王失望!告訴我,是誰?來見你的人是誰?!”
  朱棣一想到錦曦瞞著他就憤怒不己,麵如寒冰狠狠地瞪著她。
  “你解了獨憔悴,又給我下化功散,是因為不想讓下毒之人覺察麽?為什麽卻每次說我的毒解不了,我的武功不能恢複?!”
  朱棣不想讓下毒之人覺察,想引出幕後之人,又何嚐不是想借機欺負一番錦曦,免得她急起來開打自己又贏不了。聽錦曦這般問,那點心思無論如何是不想讓她知曉的。
  他側過頭冷冷說道:“讓你知道了,怎麽引得出那下毒之人?”
  是這樣麽?一股喜悅從心底裏突然就從心裏泛起來,原來是這樣麽?自己竟怪錯了他?錦曦的心雀躍起來,伸手扯住了朱棣的袍角:“那人已露痕跡,你可以解了化功散還我武功了。”
  “不行!”
  “什麽?”
  朱棣慢吞吞地說道:“本王還是覺得你沒有武功的好。告訴我,那人是誰?!敢破壞燕王娶妃,膽子不小,究竟是何人?”
  錦曦猛的明白了,笑容凝固在臉上:“為什麽要對我下化功散?為什麽不在解毒之後對我說明原委,我自會配合引出下毒之人!原來……原來你所說的話全是虛言,你,你心裏念念不忘往日受我折辱之仇!你壓根兒就沒忘記在鳳陽之時說的話,我真是傻。竟以為你不會報複於我,竟以為……”竟以為你真的喜歡上我。錦曦又怒又傷心,覺得自己被朱棣耍了,而且是用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段騙得她動心動情。“嗬,下毒之人怕是遂了你的心願吧?朱棣,你睚眥必報,枉我……枉我還……你出去!”
  他讓她動心,讓她信任他,讓她沉醉在他的溫柔他的憐惜之中,沒想到,真正算計她的人卻是他!剪水秋瞳中泛起點點水光。
  朱棣見她護著那人,始終不肯吐露實情,怒氣也越來越重。“來人!給我看住王妃,不準她出這房門半步!錦曦,你想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婿!你,你居然袒護那個對你下毒,壞我大婚喜事之人!你什麽時候想明白,什麽時候再出房門!”說完拂袖而去。
  他不肯給她解藥,還下令禁足?錦曦望著朱棣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摸出玉瓶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吃了解藥受李景隆恩惠,中他離間之計,可是不服解藥,武功便不能恢複,隻能受朱棣的氣。想起朱棣的專橫霸道,一咬牙服下了解藥。
  片刻之後,丹田熱氣上揚,錦曦緩緩導運內力,驚喜的發現武功已經恢複。錦曦高興地跳起來,以為我沒了武功就任你欺負?她不屑的撇撇嘴,脫下華服,換了勁裝悄然離開了王府。
  一條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慢慢走出來,擋在了她麵前。
  “十七,你也要攔我麽?”
  燕十七一直觀注著錦曦,見她身形已知她武功恢複了,帶她回去還是放了她?燕十七想起尹白衣的話有些猶豫,然而眼前的錦曦卻又讓他心疼。
  憐惜地瞧著她,成親不過幾日,錦曦就明顯消瘦了。他的眼睛在黑夜裏褶褶生輝,他的笑容讓錦曦看了到冬日溫暖的陽光,“錦曦,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幫你。我,我想過,你若在王府過得好,我便做你的護衛,你若過得不好,想離開,我就陪著你。”
  熱淚滾滾而下。從大婚到現在,短短幾日錦曦先有中毒失去武功的傷心,再有李景隆毒蛇般的挑唆,朱棣對她從溫言好語到冷言冷色,錦曦何嚐經曆過這些,聽了燕十七的話,暖意油然而生。喉間如同哽著一個腫塊,錦曦哽咽地喊了聲:“十七!”
  “你走吧。”燕十七當機立斷。
  “想走哪去?”尹白衣高大的身軀擋在了麵前。
  兩人一怔,燕十七緩緩拔劍擋在錦曦身前,“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卻能拖住你。錦曦,你快走。”
  “王妃,你可曾想過你這一走,王爺會有多傷心麽?”尹白衣苦口婆心想勸錦曦回頭。
  “白衣,”錦曦已想明白一切,淡淡地笑了,“你看似平凡,一直都深藏不露,你是他的人不是麽?他傷心?他何曾為我想過?明知失去武功對習武之人是多麽痛苦的事,卻忍心這樣對我。我信任於他,他卻不肯解去化功散之毒。他口口聲聲對我情深意重,卻不顧我的感受?卻反過來怨我隱瞞於他。我既然決定離開燕王府,便再無人能擋得住我。”
  尹白衣有些無奈,低下了頭:“對不住,王妃,我還是要帶你回去。十七,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對不起,我,顧不得那麽多了。”燕十七沉聲道,“出招吧!”
  “慢!”錦曦笑得很狡猾,手一翻亮出一柄匕首,“帶我的屍體回去?”
  “王妃!”尹白衣頭開始痛起來,他管不住錦曦隻能對燕十七開吼,“你可知道你這麽做的後果?”
  “我隻是燕王府的一個侍衛,想與你過過招罷了。”燕十七明白錦曦的意思,臉上笑容頓現,耍起了無賴:“我可沒有看到王妃。”
  尹白衣懇切道:“錦曦,王爺也有驕傲,你可知道,你中毒之時是他放了三腕血才解你之毒,你不知道他當時有多著急。他是皇子,沒有猶豫半分,恨不得把全身的血都給了你才好……”
  朱棣溫柔的樣子又在腦中浮現。錦曦心中一痛,她心亂如麻,分不清哪個才是朱棣的真心,偏過頭輕聲道:“我,隻是出府散散心,他居然不讓我出房門!我想尋個清靜地好好想想。”
  “那晚我與潛入你繡樓之人交過手了,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看似一人,其實暗中卻帶有眾多高手護衛,王妃,你為何不肯說出他是何人?王爺不過氣你這點而己。”
  能告訴他們是李景隆嗎?錦曦想起李景隆的手段打了個寒顫,那是條毒蛇,反複無常猜不透心思。她低聲說:“我,在繡樓留有東西與王爺,我想出去散散心,留在府中,又會與王爺爭吵相鬥。我走了。”
  “王妃!”尹白衣跨前一步,長劍指著他,燕十七星眸中神采漾動,“我一直想和你比比,今晚月色撩人,月下過招想必很是愜意!”
  尹白衣看著他倆終於歎了口氣,想起往事,心一軟背過了身:“王妃,你幾時回府?”
  “三年,三年後我定會回府,那時,朱棣就算休妻,我也認了。”
  尹白衣對錦曦一拱手:“白衣會如實回稟王爺,如何處置,依王爺令吧!”離開前,他突然說道:“王妃,你的馬,我給你牽出來了。”
  錦曦震驚,心頭一熱喊道:“白衣你……”
  尹白衣平凡無奇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居然和燕十七的笑容有幾分相似,明朗若陽光,在陰沉黑夜裏帶來些許溫暖。
  錦曦再不多言,翻身上馬,消失在黑夜中。
  “還不去?!”
  “大哥?”燕十七驚喜交加。
  尹白衣肅聲道:“王爺令你暗中保護王妃,十七,你……你知道該怎麽做!”
  燕十七再不遲疑,往錦曦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他知道,他如何不明白呢?隻是,如今隻要能在錦曦身邊,他便知足。
  黑暗中尹白衣陪著朱棣悄然出現。朱棣目光中盛滿不舍,默然佇立。
  “去把繡樓裏的東西取來,對外說王妃身體不適,送至南方調養。”
  “王爺!白衣不解……”
  “本王不想她勉強留在王府。終是本王心狠,明知道她若沒了武功會傷心欲絕,卻為一己私心難為她。”朱棣沒有再說,負手緩緩走在寂靜的長街。錦曦,三年,我們便扯平了。三年後你若不回來,我也會捉你回來。
  唇邊漾出淡淡的苦澀,朱棣問自己,這個賭值得麽?腦中閃過初見錦曦時她馬上騎射的英姿,大街上被自己打了一巴掌時紅了眼睛的委屈模樣。她在鳳陽鬆坡崗上為了救他一腳踹他入水。雖說被逼做他的護衛,卻是死命護他……驚詫,憤怒,心喜,情動……冬日的寒風撲麵而來,帶著刺骨的涼意,朱棣嗬嗬笑出聲來:“白衣,你說本王這個王妃娶得冤不冤?”
  尹白衣欽佩地回答:“能得王爺垂愛,王妃之福。”
  朱棣沒有再說話,他默默地想,錦曦,你明白本王的心意嗎?他的眉皺了皺問道:“十七……”
  “王爺放心。”
  “多情卻被無情惱……難為你們兄弟二人了。”朱棣喃喃自語。
  一絲激動從尹白衣臉上掠過:“能覓明主,白衣之幸,十七之幸!”
  回到王府,朱棣了無睡意,他推開來燕閣的門,點燃了燭火,窗台下繡架上那幅騎馬射箭圖還未完工。朱棣欣賞了會吩咐道:“從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入來燕閣,這裏的東西一樣也不許動。”
  第二日,朱棣親去魏國公府告之徐達錦曦大婚之日餘毒未清,已送她去江南尋醫解毒去了。同時取回了錦曦留在繡樓的畫像與留下的物事。
  畫像中的錦曦穿著燕王妃的品級服飾,拿著她摘下的步搖,朱棣有些黯然。難道她也打定主意再不做他的王妃留下的最後一幅肖像畫麽?他突然注意到錦曦腰間絲絛上自己親手係上的玉佩,錦曦離開,可是那塊玉佩卻沒有留下。他目中露出狂喜,心中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那片蘭葉已經枯萎,上麵原有的淡淡劃痕早已模糊。錦曦不願說來人是誰,卻留下這片蘭葉,是何用意?朱棣細細地觀察蘭葉,沒有什麽發現,便有些煩躁。
  錦曦不可能無緣無故留下這片蘭葉。大婚之日想廢她武功之人必是她所熟悉的人。難道這片蘭葉也是對她下手之人留下的?
  朱棣凝視著蘭葉良久,吩咐道:“三保,你去打盆水來。”
  他把蘭葉浸在水中片刻再撈起,用紙蒙在上麵輕輕按壓著,蘭葉漸漸在紙上形成水痕。朱棣仔細觀看,心髒漏跳了半拍似的,長吐出一口氣來:“果然是下毒之人。”
  鳳目中閃過銳利與寒意,此人先以此引誘錦曦留在魏國公府,發現她毒已解掉再告訴她中了自己的化功散。錦曦恢複武功自然是服了那人給的解藥。
  朱棣狠狠地把紙揉成一團,咬牙切齒道:“好毒的心腸!好縝密的心思!”難怪錦曦知道一切,難怪錦曦聽到自己不肯解她的化功散會那麽傷心。這人是算準了自己的心思,也算準了錦曦必會傷心。
  是何人想破壞他與錦曦呢?錦曦不肯吐露那人姓名又是為何呢?朱棣陷入沉思中,腦中飛快的閃過大婚之日眾人的麵孔。
  太子?秦王?李景隆?朱守謙?
  “錦曦,你口中不說,實則已告訴本王一切了。”朱棣若有所思的笑了。“三保,傳揚開去,本王府中一珍品名蘭,號國色天香,花開團花錦簇,冬日居然怒放,特開賞花宴。”
  三保一呆,小心回稟:“王爺,咱們王府這品蘭花冬日如何開花?”
  朱棣似笑非笑地說:“唐朝武則天冬日以絹籠火盆催花早發……本王這盆國色天香自然也能。賞花宴就定在三日之後吧。”
  賞花宴?國色天香開花?譏誚之色從李景隆眼中一閃而過,笑容可掬地對燕王府侍從道:“回稟王爺,景隆準時赴約,現在就迫不及待想一睹名蘭芳容了。”
  “王爺還道,他於花草並不放在心上,賞花宴上若蘭得知己,拱手送之。”
  “如此多謝你家王爺,不知誰有幸能成國色天香的知己人呢。”李景隆感歎一句。目送著侍從離開,他喚來銀蝶問道:“國色天香是夏蘭,初夏開花,冬日從未有見,你覺得呢?”
  錦蝶想也不想便答道:“燕王府的蘭若不開花,還開賞花宴,豈不惹出笑話?小的以為此事甚為怪異。”
  李景隆哈哈大笑,朱棣這哪是請人去賞蘭,分明就是起了疑心。朱棣以為他會這麽笨麽?“銀蝶,太子殿下養的蘭長勢如何?”
  銀蝶會心一笑:“太子殿下以為那種極普通的春蘭是傳說中的銀絲蕊蘭,東宮之中小心嗬護,再過些日子花開吐芳,有了燕王的賞花宴,太子殿下必也會開一個賞蘭會了。”
  李景隆惋惜的搖了搖頭道:“太子殿下人中龍鳳,唯對美色太過沉迷,心不夠狠,可惜了。”
  二月春風似剪刀,帶著絲絲寒意撲麵而來。枝頭早春的嫩芽冒出了青綠的一點,春天步子再緩,也一步步逼近了南京城。
  燕王府煙雨樓外新搭起了賞花亭,收羅了早春鮮花,姹紫嫣紅,繽紛絢麗。亭外以銀白色絹綃圍成了布障阻隔寒風,從外往裏看,諸般顏色朦朧隱現,美不勝收。步入其間,立時便被花束擁簇,地下鋪有地龍,花香被暖風一熏香味更重。更有嬌俏侍女隻著紗羅穿梭往來,小心侍奉。燕王府竟有著難得一見的暖玉溫香。
  太子朱標眼底盈滿喜色,眉宇間卻帶著憂慮,正待斥責朱棣鋪張,朱棣拱手笑道:“皇兄不知,此事早已奏請父皇母後,聽聞國色天香早春花開,正是我國運興盛之征兆,今日賞花宴又別出心裁,將展示的盆花投注賣出,所得銀兩用於賑濟貧困人家。”
  連這樣的事也事先請奏?朱標暗道朱棣心思不僅慎密且聰明的尋了個好理由。既來之則安之,他微笑著罷手示意朱棣免禮:“如此好事,難為四弟了。”
  “臣弟新婚,主意是錦曦所出,母後乃向佛之人,聞之甚是心喜,已命人送來體已一千兩,認購早春桃一盆。”朱棣滿麵春風地說道。
  “嗬嗬,母後帶頭,大哥當然也認購,不知那盆早春花開的國色天香標價多少?”朱標想起東宮內的銀絲蕊蘭,心想若能得國色天香,一來名好意佳,二來他也起了開賞蘭會募捐之意。等到三月春來,蘭花吐芳,父皇必定心喜。
  朱棣眼波流轉:“大哥原來中意國色天香,聽聞李景隆也是愛蘭如癡,此蘭定當讓與大哥,就不知景隆會否與大哥標注爭搶了。大哥不會介意價高者得,多募些銀兩與貧窮人家吧?”
  “當然不會,不然,又怎會有投注的樂趣呢。弟妹出的好主意,怎不見弟妹人呢?”朱標絲毫不以為忤,話鋒一轉問起了錦曦。
  還記掛著麽?朱棣瞧太子不起,在他心中,太子還對錦曦念念不忘實在是將來的禍端起源,而這番暗中防範卻不能讓太子知曉。他神色一黯,低頭道:“之所以開這個賞花宴,也是為錦曦祈福,她身子弱,大婚之日中了毒雖然解了,卻餘毒未清,已送往江南休養醫治。”
  朱標心中驚詫,想起錦曦才嫁,便和朱棣分開,隱隱有點喜悅。她的容貌終難忘記,記得錦曦喜蘭,對那盆國色天香更是心動。
  “王妃身體抱恙?”李景隆略帶焦急的聲音冒了出來。
  終於來了麽?朱棣歎了口氣,勉強地笑了笑:“今日賞花宴,盡興便好,王妃隻是去江南休養罷了。來人!引太子殿下與李公子入座。”
  李景隆目光在朱棣臉上打了個轉,去江南休養?她是解了化功散怒極離府而走吧。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心思轉動的瞬間,他輕聲對銀蝶吩咐道:“今日燕王賞花宴,去把府中的銀絲蕊蘭送來添景!”
  朱標聽聞,眉一展:“東宮之中的銀絲蕊長勢甚好,不知曹國公府的如何。”
  “太子殿下說笑了,我府中均是普蘭凡品,那能與東宮勝品相提並論呢。”李景隆輕描淡寫的帶過,請太子先入席。
  銀絲蕊?是錦曦留下的那片蘭葉麽?雖已枯萎,仍能清楚認出葉片上根根銀絲。一絲了然從朱棣鳳目中閃過,不待人察覺,瞬間便已消失。
  等到人齊,盆花由嬌俏侍婢玉手捧出展示。聽說皇後出一千兩認購早春桃,南京城中被邀請名士貴人紛紛解囊投注,一盆矮枝紅梅竟出價到三千兩。片刻之間,數十盆鮮花已有其主,紛紛擺在主人麵前,獲得之人微笑而得意。
  然後絲竹聲起,歌舞盡現。酒酣耳熱之時,秦王突然笑了:“我說四弟,你就別賣關子了,早些把那盆國色天香抬出來大家開開眼吧,著實心癢難耐想一睹奇花。”
  笑聲四起,朱棣鳳目一轉,滿意地瞧到眾人臉上的期盼之色,輕拍了兩下手掌。隻見兩名身著粉紅紗羅的侍女輕步移出,手中抬著一個描金朱漆大盤,上麵搭了個紗籠,隱約露出蘭之抽莖綠葉,葉高兩尺,甚是茂盛。
  朱棣走到蘭花旁,小心翼翼揭開紗幕。
  隻見白玉盆中幾苗蘭葉婷婷玉立,綠葉上絲絲黃金般的線條從葉尖勾到葉根。中間冒出三箭花蕊,花開魏紫,雍容華貴。
  太子失聲道:“這不是銀絲蕊麽?不是國色天香!”
  眾人一片嘩然。朱棣臉色一變,抬手將紗籠全部揭開,吃驚地問道:“銀絲蕊?不是國色天香?!”
  “東宮之中,有十盆銀絲蕊,隻是還未開花,銀絲蕊是春蘭,三月底花開,花期可長至夏初。絕不會錯!”太子肯定地說道。
  朱棣麵如寒冰,咬牙切齒喊道:“燕三!那個花農呢?竟敢這般欺騙本王,讓本王險些犯下欺君大罪,大開賞花宴丟臉到家,給我拿下了!”
  燕三應下,過了會兒急急奔進道:“王爺,花農已潛逃!屬下已派人前去捉拿!”
  這時銀蝶正捧著一盆銀絲蕊進來,葉片也有絲絲黃金線,不同的是這盆銀絲蕊葉片上的黃絲略粗,一葉上僅得一根絲,品相端莊,中間也冒出了花箭,尚未開花,卻能明顯看到將來花開色澤碧綠。
  李景隆歎了口氣道:“這才是真正的正品銀絲蕊,又名金玉良緣。其花似綠玉,其葉有黃金線條相襯。”他忍住笑,在朱棣揭開紗幕時便對眼前這幕戲了然於胸。朱棣果然如他所料,必定想找出下毒於錦曦之人,很不巧,太子自是嫌疑最大。
  太子吃驚地上前細看,想起自己愛若珍寶的蘭,指著朱棣那盆問道:“那此蘭又是什麽?”
  “這不過是普通的春蘭罷了,隻不過,向來長在雲南山區,少有傳到此處,所以常被誤以為是銀絲蕊。雖然看上去華貴,可這魏紫麽……紅得不正,紫得不透,紅配綠為俗,紫配綠為無品,所以不能登大雅之堂。東宮怎麽會誤以為此蘭是銀絲蕊呢?何人這般大膽,竟敢戲弄太子?”李景隆露出疑惑的神情。
  朱標再好的涵養也氣得不輕,玉麵帶寒道:“原是有人以珍蘭名義獻上,騙得本宮好苦!哼!實在可惡!”
  朱棣也跟著歎了口氣:“算了,此蘭本王以五千兩標下,為貧苦人盡份心,也不枉此賞花宴了。”
  眾人見風使舵,明明一個大笑話,卻半點不敢拿募捐之事玩笑,紛紛附和道燕王心胸寬廣。
  不等賞花宴完,太子心情不佳先行告辭。
  李景隆的銀絲蕊倒成了大熱門,為南京一富商出價一萬兩買下,賓主皆歡。
  朱棣心中答案昭然若揭,宴後終於露出笑容。
  “王爺好計策,原來是太子殿下。”
  朱棣隨手拈起桌上幹枯的蘭花悠然道:“非也,本王確定是李景隆!”
  尹白衣有些不解。朱棣轉動了下那枝枯蘭:“錦曦房中書頁裏有三枝蘭,兩枝春蘭,一枝素翠紅輪蓮瓣蘭。而春蘭被太子視若珍寶,本王在東宮之中早見過太子養的蘭花。李景隆豈有不知之理?”
  “李景隆意在讓王爺誤會太子下毒?!”
  “說對了,不然,他怎麽會捧出真正的銀絲蕊呢?本王向來把蘭當成草來養,他生怕本王不知道,心急露出馬腳。本王原對蘭不在意,可是王妃愛蘭,本王多少總得了解一些以博王妃歡心。”朱棣笑得甚是狡猾。
  尹白衣佩服之至,輕聲問道:“既然知是李景隆,王爺打算怎麽辦呢?”
  “李景隆一向以玩世不恭的外表迷惑於人,本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今日方才肯定他另有麵目,傳話下去,給我盯緊了。本王要知曉李景隆的一舉一動!切記,他隱藏這麽深,不可小覷!”
  “是!”尹白衣應下,又遲疑道,“他知道王妃不在王府,那王妃……”
  “十七一直有消息傳來,她不會有事。”朱棣想起錦曦負氣而走,明知有燕十七保護她,心裏仍不免惦記。嘴角微微露出嘲諷,“她還小,總會長大了。三年,就三年吧。”

  鳳陽治軍終難棄
  錦曦那日離了王府,心頭陣陣迷茫,天地之大竟不知往何處去。她重回棲霞山,等數日也沒見著師傅。山中空寂她耐不住性子,終於還是打馬南行,沿著去年鳳陽之行的路線癡癡回想與朱棣的一點一滴。
  燕十七遠遠跟著,見她所到之處無不是思念朱棣,心中明白錦曦已對朱棣生情。暗自神傷之餘,也不現身,隻盼就這樣陪著她一直走下去。
  這般走走停停,三月春天已至。水患已過,鳳陽恢複了往昔繁華。洪武帝令秦、晉、燕、吳、楚、齊等王治兵鳳陽。
  消息傳開,錦曦心中一動,竟起了投軍的衝動。是想見朱棣還是學木蘭從軍呢?或者兩者都有,她打定了主意,竟自往兵營行去。
  魏國公府的千金,燕王正妃,居然想去從軍?跟著她的燕十七馬上明白了她的心意,不由得啼笑皆非。他顧不得別的,從暗處躍出攔住了錦曦。
  燕十七的突然現身讓錦曦驚喜又心慌,生怕朱棣知曉了她在鳳陽。
  那雙黑烏烏的眼眸滴溜溜的轉動,燕十七啞然失笑:“我擔心你,偷偷跟來的,王爺,不知情。”
  錦曦這才放了心,十七總讓她感覺溫暖。錦曦嘰哩呱啦告訴燕十七自己的打算。
  燕十七滿麵愁容,苦著臉道:“錦曦,你別忘了,你是燕王妃,事關皇家體麵……”錦曦若是遊山玩水倒也罷了,她居然要從軍!燕十七覺得頭痛,軍中規矩森嚴,若犯了什麽軍令,這讓他如何交差?暴露錦曦身份,豈不是擾亂軍營?
  “十七,你要去告訴朱棣也行,不過呢,他既在奉王令治軍,三月後還要與諸王大比,我有法子讓他贏,你幫我麽?”錦曦想起自己的計劃狡黠地笑了。
  燕十七知道錦曦頑皮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看她神色便知她想要進軍營惡整燕王。是幫還是不幫呢?他盼望著錦曦一直這麽快樂,猶豫間瞧到錦曦信任且企盼的眼神,心頭一熱便是什麽也顧不著了。“好,我與你一同去從軍!”
  錦曦搖了搖頭:“這可不行,我隻有一份文書,十七,你若在軍營現身,我就玩不了啦!”
  文書?燕十七有點迷惑。
  錦曦微笑著拿出一封書信,嘿嘿笑了:“父親遣賬下虎翼將軍呂西前往鳳陽助燕王治軍!”
  “你怎麽會有?”
  錦曦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去父親書房,拿了份空白文書填上就行了唄!”
  燕十七嚇了一跳,這也能行?
  呂西自然是有其人,不過,此時正在中山候湯和軍中,奉令備邊延安。就算朱棣去問父親,文書再到延安,查明後再往鳳陽,少則一個月,多則嘛兩個月。足夠自己折騰了。錦曦得意之極,歪著頭對燕十七道:“先說好,若是你漏了機關,我就再不睬你!”
  這般嬌嗔之下燕十七豈有不肯之理。想著錦曦若能出氣,沒準兒就與燕王修好,燕十七隻有推波助瀾的份兒。他沉呤片刻道:“錦曦,你最好弄個麵具再易容,保管王爺認不出。豈不是……”燕十七壞壞地出主意。
  錦曦拍掌笑道:“原來十七哥也有調皮的時候!”錦曦想起朱棣被整的模樣,忍不住笑逐顏開。她當下易容戴了麵具,與燕十七約好聯絡方法,前往皇城求見朱棣。
  秦、晉、燕、吳、楚、齊王治兵鳳陽,各王分治三千軍士,以三月為限,三月後校場大比,上奏天聽。
  燕王分得三千軍士校場點兵完畢一瞧,這些士兵水平參次不齊,看看諸王分得士兵,同樣情形。起點相同,如何勝出?士兵弱質,三個月就能全麵提高?六王均卯足了勁要在三月後大比得勝,難度自然是有的。他也不急,喝令明日起眾軍士校場點卯,回了皇城。
  這是錦曦第二次進中都皇城,心裏有了準備,不再張惶驚奇。她站在殿中等燕王接見,尋思若是白衣在場,會不會將她當場戳穿,心裏不免有些緊張。
  事隔兩月相見。錦曦卻覺得猶如初見朱棣,怔怔地看著他,往昔的爭吵,溫柔一一浮上心頭。她本刻意混入軍營惡整朱棣,此時心卻淡了,就想這麽瞧著他,不想移開眼睛。
  “魏國公親薦,呂將軍來助本王,實朱棣之幸!”朱棣順手把文書遞給白衣。
  錦曦回過神,挺了挺胸。她換上了軍服,寬大的甲胄掩飾住嬌小的身形,平添幾分威武。這模樣燕十七都道認不出她來。
  朱棣邊看文書邊上下打量著錦曦,褐黃的肌膚,銀色麵具擋了半張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那眼神……朱棣總覺得熟悉。“呂將軍戰場殺敵戴著麵具,現在可揭下讓本王一觀?”
  錦曦緊張的手心出汗,慶幸自己聽了燕十七的話在麵具下又弄張人皮麵具戴著,她沉住氣掀起麵具又迅速覆上:“幼時胎記,實為不雅,王爺受驚了!”
  朱棣心中失望,見那胎記從呂西左臉印下,看上去著實駭人,聽她嗓音暗啞,已經釋然,便笑道:“大丈夫安能以貌取人!呂將軍習慣戴麵具,本王不欲勉強。如今六王鳳陽治兵,分得軍士不是新兵便是體弱之人,三月後大比,不知呂將軍可有計謀為本王分憂?”
  “呂西得候爺令相助燕王,有一個條件,不知王爺……”
  “旦說無妨!”
  錦曦刻意無視尹白衣探尋的眼色,啞著嗓子道:“治軍有三策,一策為得其心。古有雲:得眾而不得其心,則與獨行者同實。三千軍士著先得歸心抱團。二策為知己知彼,孫子《謀攻篇》中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王爺若想在六王中勝出,就必須要知道其他王爺手中軍士及練兵的情況。然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防範我方軍情被刺探。兵因敵而製勝就是這重道理。三策為正軍紀,所謂用兵之法,教戒為先,軍紀不明,難以服眾。”
  朱棣眼中露出驚奇,白衣凝視著錦曦眉頭一皺看向了朱棣。
  兩人目光一碰都覺得這位虎翼將軍有點水平。朱棣微微一笑:“呂將軍的條件是什麽?”
  “如果王爺請我治軍,首先,當眾拜帥授印!其次,若王爺不遵軍紀,同樣軍法行事。”錦曦大膽的道出。一句話要了燕王的兵權,想想讓他三拜請將,日後……錦曦嘴邊掠過得意的笑容。笑又如何?有人皮麵具擋住,就一張死人臉,你也瞧不出。
  朱棣沉著臉盯著錦曦,覺得她的眼睛賊亮。他素有容人的肚量,嘴角一彎:“要本王當眾拜授印並無不可,本王理當身先士卒,以正軍風軍紀,隻不過……三月後若不能勝出,呂將軍對本王如何交待?”
  話鋒一轉,把難題扔給了錦曦,意思是我做到這份上了,你若不能取勝,總要給本王一個交待。
  錦曦泰然自若:“若是王爺應允之事做到,而呂西不能勝出,願受一百軍棍。”
  朱棣搖了搖頭:“這倒不用,若呂將軍敗了,自當回歸湯候爺本部,勝了便於本王賬下聽令!”如果這個呂西隻是紙上談兵,回到湯和帳下,湯和自然沒麵子會處置於她,若是勝了,自己手下又多一得力大將,何樂而不為。
  “好,呂西這便與王爺同立軍令狀!”錦曦賊笑,敗了就三十六計走為上,更何況,她還沒打定主意要在軍營呆滿三個月呢。等你知道我是假的,我早走了。一念至此,她險些笑出聲來。
  兩人在軍令狀上畫押時,朱棣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愣了愣,香味又沒了。他搖了搖頭,隻道自己感覺錯了。
  呂西告退後,朱棣看著墨汁淋漓的軍令狀,總覺得有些不妥。
  “王爺,白衣這就遣人去北平魏國公處打探。”尹白衣微笑。
  “白衣,其實呂西說的三策你也明白的,不是麽?”朱棣淡淡的說道,回轉身眼神銳利的看著白衣,“你隻是對讓本王親自做表率猶豫不決,所以躊躇?”
  “王爺,其實您也早想到了,不過,呂西來得正是時候,讓他做,比王爺自己做好。”尹白衣沒有否認。
  “去吧,早些探明回報,還有……快兩月了,十七沒有消息傳來。”朱棣也沒有回應白衣的話,眉心聚集一抹焦慮。
  “白衣明白,王爺請放心,若是十七……白衣知道該怎麽做。”
  朱棣負手靜靜的思索。三千軍士對他而言治軍不是難事。難的是如果得勝,又不讓自己鋒芒太過。有了呂西這隻出頭鳥……朱棣鳳目中閃過意味深長的神色。
  隨即眉宇間又籠上愁思。父皇加強各王府親衛,燕王府親衛已達三千六百人。此時又分令六王鳳陽治軍,明擺著是要自己的兒子分掉開國諸將手中兵權,用自家人守衛江山。想起和太子爭娶錦曦之事,將來就算遠在封地,太子登極,他不會報複奪妻之恨?自己承諾安守本分,可是帝王心意難測……還有個李景隆,深藏不露,他又相幫哪方呢?朱棣想起太子譏諷母妃,目中湧出恨意。
  父皇一直寵他,隻因太子居長,便把江山給了他。六王治軍均野心勃勃,爭相想在父皇麵前邀寵。事情明擺著,諸王分治一方,是否心中都服太子就說不準了,若此次得勝,朝中分權一事便占起手,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隻能把能爭的兵權奪在手中方能安心。
  就算避安封地,也絕不任人宰割!他一拳狠狠擊在書案上,下定了決心。
  三月春至,楊柳枝頭上綻出萬千綠枝。都說春意盎然,鳳陽這一年的春天格外知趣,早早的染綠了山野,草木蓬蓬勃勃地在水患後肆意生長。鳳陽的災情已經過去,朝廷重賑隨著貪墨的查處一一落到實處,這讓淮中淮南一帶迅速恢複了生機。
  錦曦想起去年的鳳陽之行,處處驚險,步步驚心,不覺感歎。除了呂家莊呂太公父子莫名失蹤,背負了最大的貪墨罪名,皇上降了吏部十三司的俸祿,殺了鳳陽縣令。開國以來最大的貪墨案,懲治卻是最輕的一回了。她自然想起太子擔綱主事,李景隆與大哥從中倒賣獲利一事。
  若是從李景隆口中吐露的事實讓皇上知道……哪怕是讓父親,讓朱棣知曉都又會卷起滔天巨浪吧?錦曦有些黯然,她還是自私地想維護大哥。李景隆沒有錯,得知秘密不能吐露才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中都皇城坐落在鳳凰山側,景致悠然。綠意叢林中琉璃瓦映射陽光,錦曦微微眯了下眼睛,避開刺眼的光芒。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朝廷接連三次撥銀賑災,來的時候刻意走得緩慢,一路行來,莊稼地鬱鬱蔥蔥,心裏也安慰不少。
  大哥絕對不是貪財之人,他背著太子斂銀,為東宮做事而己。錦曦相信這個答案。大哥能把她的幸福都托付給太子,他對太子的忠心顯而易見。雖然太子位置穩固,但諸王各領封地,將來坐大,太子還是早有防備的好。
  她想起當時父親的歎息,道眾人勸說皇上如此分封親王,將來恐朝廷難以控製,皇上不以為然,仍堅持己見。
  皇上終歸是相信血濃於水,而忌功臣掌權的。錦曦下了結論,隻盼父親能早日明白,不以戰功與姻親為傲,解甲歸田安享天倫之樂才是最好。然而父親本己有心,卻因皇上主動開口提親而感動莫名,若將來家中因此惹禍,自己該如何是好呢?
  風朗朗吹來,隱約傳來陣陣呼喝聲。錦曦清醒過來,前麵就是校場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將來的事現在想破頭也沒有辦法。何況父親征戰半生,也非有勇無謀之輩,豈是自己的經曆能及得上的。
  錦曦輕笑了聲,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了。
  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向校場,裏麵練兵的聲響大了起來,大地隱隱震動。錦曦情不自禁又想起李景隆來。他獲取大筆銀兩就為了維持他手下人的開支?他不是培養著殺手四處接活,難道他也另有所謀?
  李景隆是錦曦最看不透的一個人,他在她麵前時而溫柔纏綿,時而威脅相逼。她不懂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也看不出來他相幫的人是誰。若是太子便也罷了,若是別的人呢?錦曦一凜,將來皇上大行,李景隆若不站在太子一麵,以他的陰險狡猾,天下豈不大亂?
  “呂將軍!”
  帶著怒意的聲音徹底拉回了錦曦的神智。她嘴角往上一揚,負手站立:“我知道軍中是辰時點卯,現在是巳時末牌了。”
  燕九大怒,他隨燕王來到鳳陽,特任命他為帳前裨將點卯官。今日燕王道要拜將授印,早早集合的軍士在校場等候。眼見諾大的校場已被分成六塊,別的王爺已整軍操練,唯有黑色燕字旗下的營盤一片寧靜,燕王不催,但他如何不急。
  錦曦已越過他,大步向帥帳行去。
  燕九愣了愣,趕緊跟上,心道,等進了帥帳,我就要請軍棍立軍威!
  朱棣高坐在上,兩旁將士甲胄鮮明,眼觀鼻站得紋絲不動,軍容甚為齊整。
  錦曦進得帳來,左右一打量,見有精神者莫不是燕衛,而那三千軍士中原有的統領站是站直了,卻偷著懶。
  要說這站姿,若真是挺胸收腹並腿提氣著實累人,錦曦聽得父親說過,軍中的老兵自有辦法,看似站得精神,其實早放鬆了腰腿,做個樣子罷了。
  她笑了笑對燕王一揖:“末將見過燕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朱棣等了這麽久,心裏明白這個呂西是特意要讓他等了。他心中好笑,難道呂西真要學古人請將,先磨其心誌,試其心誠,再三顧茅廬擺足架子好立威?他慌忙站起,大步走到錦曦身前,托起她的手臂笑道:“呂將軍多禮了!請前往點將台受本王三拜!”
  錦曦站直身體,目光撞上朱棣的,見那對鳳眼中並無惱怒,反而帶著溫暖的笑意,不免嘀咕起來,朱棣真不簡單。
  “王爺!點卯官燕九有事稟報!”燕九忍不住插口。
  朱棣暗笑,他不生氣,不意味著無人生氣。
  “今日王爺拜帥,呂西夜觀天象算好時辰,正是巳時末牌午時一刻為佳,點卯官之事回頭再議吧!”錦曦搶過話頭,頭也不回出了帥帳,徑直上了帳前搭設的點將台。
  台高三丈,下方列隊成行的三千軍士盡收錦曦眼底。
  見一戴著銀麵具小個頭將軍登上帥台,下方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錦曦頭也不回喝道:“朱棣何在!”
  燕九與魚貫而出的眾將士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呂西居然直呼王爺名諱!
  朱棣頓了頓,抬腿上了高台,朗聲道:“本王奉王詔治軍,三月後與諸王大比試。三千軍士集結於此。本王甘願讓出帥印,拜虎翼將軍為帥,聽令呂將軍調遣。將軍受朱棣一拜!”他一掀袍角,單膝下跪,雙手奉上帥印。
  下麵嗡嗡聲越發大聲起來。顯然朱棣以親王之尊拜呂西為帥大出眾軍士意料。
  錦曦見朱棣認真虔誠,倒也佩服。故意不接帥印,眼神冷冷的從軍士臉上一一掃過,見燕衛漲紅了臉怒意不可自抑,而原有軍中統領露出的卻是看好戲的神色,她緩緩開口:“眾人不服,這帥印接了也無用是吧?”
  朱棣跪了足足一柱香的工夫手也舉酸了才聽到她吐出這麽一句,知其心意,並沒把錦曦的冷落放在心上抬頭大聲說道:“掌帥印者即為主,自朱棣起,若有對呂將軍不敬者,軍法從事!”
  真懂事!錦曦心裏樂翻了天,臉上還是冷冷的神色,伸手接過帥印說道:“委屈王爺了!”虛扶一把讓朱棣起身。
  朱棣剛站直身體,錦曦見他隱隱甩了下腿,知道他少有這般跪過。微微一笑大聲道:“燕九何在!”
  燕九不情不願的抱拳一禮,懶懶地回答:“燕九在此!”
  “本帥即令你為掌令官,燕衛全部留下,餘者由朱棣帶隊,三千軍士圍著校場跑十圈!”
  此令一出,下麵一片嘩然,連朱棣也是一愣。
  “二十圈!”
  校場劃分六塊營盤,背立盤結,外麵留下大片空地,但若圍著校場開跑,則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朱棣帶頭開跑。以他的親王之尊,顏麵何存?
  “點香五柱,五柱香時間一過,未跑完二十圈者當月俸銀罰沒!反之……”錦曦微笑著看著下麵嘩然的軍士,慢吞吞的說,“最先跑完二十圈的前一百名這月俸銀加倍,點香!”
  朱棣不理燕衛急得想要拔刀殺人的神情,解下佩劍,帶頭開跑。他下了點將台也不理眾軍士,一溜煙跑了起來。
  腦中晃過呂西得意的眼眸和嘴角的譏諷。他知道呂西要立威,而且拿他開刀,卻又無可奈何。朱棣心中隻想著軍令狀,若是這般整他還贏不了,呂西你就怪不得本王了。
  身先士卒,原來是這重意思!朱棣想起父皇在幼時令人騎了馬,眾皇子身負重物跟著馬奔跑的情景,心想,這二十圈還難不倒本王!腳步加快,遠遠的領跑在前。
  不過多會兒便經過秦王帳前,朱棣故意突略掉二哥眼中的詫異,反而揚手示意,麵帶笑容。他知道,第一圈跑完,兄弟們就都會跑出來瞧熱鬧了,心裏歎氣,呂西統軍什麽都好,就是這點不好,自己該沉下臉表示不滿還是繼續帶笑鼓勵士氣呢?想到三月後大比,朱棣一身熱血又沸騰起來,實際點最好!
  燕王帶頭開跑,三千軍士隻愣了一愣,生怕這位剛接帥印的將軍再加圈數,想起俸銀能加倍,紛紛呼喝著跟著朱棣開跑。
  錦曦眼中掠過一絲滿意,朱棣太懂事了,都舍不得折騰他了。不過,軍令狀也立了,贏不了太丟人,她一心學父親治軍,這時倒也不全是想整整朱棣。便安坐點將台候著朱棣與軍士跑完。
  校場內三千人剛開始隊伍還整齊,五圈一過就跑得毫無章法,腳步雜亂揚起沙塵,一時之間,校場內混亂之極。
  “奉茶!”錦曦安然坐在椅子上吩咐道。
  左右全是燕衛,沒有人動。
  “掌令官!本帥剛才之令應是誰做?”
  燕九氣得胸膛大力的起伏,硬梆梆扔出一句:“燕五!”
  “拖下去責軍棍五!”
  “什麽?!”
  錦曦側頭看了燕九一眼,目光遠遠的落在白袍銀甲的朱棣身上,喃喃道:“王爺身子骨還行,一直領先。想必跑完後還有體力……”
  燕五馬上出列,想也不想就解了甲胄,走到帥台一側喝道:“燕九掌刑!”
  燕九再不敢多言,左右軍士全下場跑圈,隻得叫兩名燕衛執了軍棍打下。大聲報著數,語氣中帶著悲憤。
  錦曦隻顧看場內的軍士,以這五軍棍全然沒放在心上。燕五領完軍棍複命,她手伸出,燕五敢緊去端了茶水奉上。
  於是錦曦舒服地坐在帥台上,無視燕衛想要殺她解恨的目光,喝著茶瞧著朱棣領著三千軍士在校場狂奔。
  那抹銀白色的身影矯健輕盈。錦曦想到在鳳陽山中躲藏時,朱棣曾說小時候皇上清晨訓練他們出城跟著馬跑步的情景。可惜,這裏沒有三保的點心。錦曦想著肚子就餓了。抬頭看太陽已過竿頭,她站起身來道:“燕九留下看香記數!其他燕衛陪本帥用膳!”
  眾人對望交換著眼神,心不甘情不願地答道:“遵令!”
  “看來都餓得沒力氣了,這般小聲,你家王爺怕是更餓吧!”錦曦也不著惱,淡笑著說道。
  燕衛生怕她又生出什麽主意折騰朱棣,大聲回答:“遵將軍之令!”
  錦曦滿意地點點頭,下了點將台,又回頭對燕九笑了笑:“五柱香,二十圈,若你敢循私半分,我便叫你家王爺再跑二十圈!”
  燕九的主意被錦曦道破,低下頭氣得不語。暗道王爺怎麽想出拜此人為帥的,呂西壓根兒就擺出想整王爺的樣子,自己堂堂燕衛,竟被她當成小廝呼來喝去。
  錦曦哈哈大笑著走了。她明白燕衛的心理,對朱棣的表現實在滿意,心想等我吃飽喝足,再來看你的模樣!
  午時,秦王與諸王驚奇的看著朱棣灰頭土臉還帶著軍士在校場狂奔,聽說朱棣今日拜將授印,領命圍著校場跑二十圈,都笑了起來。此時諸王已收兵午膳歇息,竟為了看燕王身先士卒領跑,全跑了出來看熱鬧。
  諾大的校場內隻聽到腳步聲,喊叫聲,那三千軍士十圈過後隊伍早已散亂。等過了十五圈,掉隊者便多了。
  朱棣拚命跑在最前麵,見二哥三哥關注,別的兄弟同情,明知錦曦的用意,心裏也不舒服起來。回想錦曦透過麵具閃爍的眼眸,不知為何總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軍士,個個汗流浹背,喘氣不己,自己倒還罷了,不過饑渴難耐,這些軍士體力明顯不支,能跟上自己腳步的隻有幾百人,三千人被長長的拉散成一支散兵遊勇。他抬手大呼道:“還有五圈!大家努力!呂將軍道前三百名有雙倍俸祿可拿!跟著本王跑!”
  明顯的振奮的精神,眾人步伐變得有力。朱棣笑了笑,就是呂西要的效果嗎?他邊跑邊喚過一名統領耳語一番。
  那名統領馬上喊著號子,呼喝聲一出口,士氣又振作了些。
  等錦曦吃飽喝足坐上帥台時,隊伍稀稀拉拉的跑到了終點。
  “回將軍,二十圈,完畢!”朱棣喘著氣上前回令。
  他身上沾滿塵土,額頭還掛滿汗珠,明明累得緊了,身體站著筆直,鳳目中依然注滿神采。
  “王爺辛苦了。”錦曦看著香,五柱香剛好燃到盡頭。“燕九,有多少人在香燃完前跑完二十圈?”
  “二百二十七人。”
  “三千人,隻有二百二十七人?!”錦曦搖了搖頭,體質如此弱,怎麽上戰場?“傳令下去,這二百二十七人這月俸祿加倍,從本帥俸銀中支取,不夠的燕王補貼,王爺可有異議?”
  你下的令,我貼銀子?朱棣氣餒,麵不改色地笑道:“這是當然!”
  錦曦望著還在校場蹣跚跑圈的軍士,冷冷道:“朱棣聽令!”
  “末將在!”
  “你去校場,陪著最後一名軍士跑完二十圈,他跑不動你就背他跑,總之,三千人每人二十圈必須跑完,一人未跑完,全軍不得休息!”
  朱棣氣結,這個呂西是不是和自己過不去?自己不是要多跑五六圈?
  “怎麽?以王爺之尊不肯?”錦曦開始激將。
  “領命!”帥也拜了,二十圈也跑了,難不成功虧一簣?朱棣認命的跑到隊伍的最後一人麵前,對喘著粗氣的士兵和藹地說:“本王陪你跑完二十圈,你若跑不動了,本王背你跑!”
  那士兵喘著氣連話也說不完整,見朱棣笑得親切,眼淚猛的流了下來,哽咽道:“小人何德何能,讓王爺如此照拂!”反手拭幹淚,咬牙狂奔起來。
  朱棣見他激動至此,若有所思的望向帥台,陽光反射在錦曦銀色的麵具上,瞧不清她的麵目神情,腳步停頓,見那名體弱軍士亡命的往前跑,笑了笑,趕緊跟上,呂西是想要軍士誠服於他的禮賢下士麽?他暗暗對自己說,過了這第一天,就好了。
  等到三千軍士二十圈全部跑完。錦曦緊接著再下一令:“選第二批到達終點之七十三人補進前二百二十七人成立小隊。最末之三百人成一隊,有特殊才能者出列!”
  緩緩從散亂的隊伍中看過去,錦曦補充道:“哪怕是能做飯菜者也算特殊才能,出列!”
  隊伍稀稀啦啦站出兩三百人來,蔫蔫的回報:“我會做飯!”
  “我箭術好!”
  “我有家傳刀法!”
  “……”
  “俺,報元帥,俺是家傳手藝,砌,砌灶台……算不算?”回答的人是個憨厚粗壯的年青人。
  下麵一陣哄笑聲,有人答道:“俺老婆生了八個,一年一個,這算不算?!”
  錦曦臉羞得緋紅,因有麵具擋著別人瞧不出來,她冷冷地望著那個調笑的兵士,冷笑一聲:“有那力氣,你再跑十圈吧!三柱香裏跑完十圈就算!”
  兵士一愣,紅著臉不敢再說話。
  如此又分成一隊。
  錦曦朗聲道:“還有兩千一百人,現在操練,燕九,讓每人持木棍,棍頭裹以布袋裝滿白灰,中者為傷,一柱香,開始!”
  朱棣一直冷眼旁觀,呂西用意明顯。治軍先得知曉軍中將士實力,燕九想端茶與他,被朱棣瞪了回去。悶聲不響地陪立在旁,等著操練結束。
  一天下來,三千軍士被分成了六個隊。三百體力最好的先鋒,三百體力最弱的後衛,三隊中軍,又以上中下分隊,最後三百有特殊才能者為一隊,錦曦卻沒說用途。隻是分別以金木水火土將這三百人分成了五隊。
  太陽偏西,她這才下令解散,言明日辰時點卯,三卯不應者,軍容不整者軍法從事。
  “王爺!您帶了一百燕衛,不入軍中,隻保護你的安全可好?”
  朱棣尚在思索,聞言揚了揚眉,指著散去的軍士道:“呂將軍難道看不出來原來的統領不堪重任麽?”
  “難道事事都要王爺親自領軍?”錦曦微笑著回答。轉身下了將台,伸了伸腰道,“本帥累了,回營休息,王爺也早些歇息吧,明日還有幾十圈要王爺帶頭跑呢。”
  朱棣被閃了下腰,呆住。今日給呂西麵子,讓她立威,自己才領頭開跑,明日還要折騰他?
  “怎麽?王爺覺得自己體力尚好?”錦曦回頭看著朱棣。
  夕陽下,朱棣衣袍帶塵,疲憊不堪,嘴緊抿著,眼裏閃動著不滿與懷疑。背挺得筆直,渾身散發著威嚴,睥睨著錦曦,心道,你是故意要折騰本王麽?
  錦曦見他如此不免歎了口氣,心道,這是你自己招惹的,可怪不得我。她返身回了將台坐著悠然地說道:“看來精神真的不錯……朱棣聽令,再去跑上二十圈。”
  燕九大怒:“呂西你欺人太甚!王爺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沾,你膽子也太大了!”
  朱棣伸手攔過燕九,淡然一笑:“遵呂將軍令,燕九給將軍把茶沏好!”如果白天呂西是要看軍士體力,劃分組隊,這會兒就是明擺著要整他了。呂西是要己入營帳休息的將士都看著,都明白一個道理,授印後,他的話就是隻能服從的軍令吧!
  朱棣覺得自己笨了一點,怎麽需要再跑上二十圈才明白呂西的用意呢。眼下卻不是他能討價還價的時機,他除了不帶怒氣的跑還能怎樣?心裏已把這筆帳記下了。
  錦曦挑眉看著燕九:“不服氣,你就陪你家王爺跑吧,本帥計數!”
  朱棣跳下點將台,跑了起來。燕九一跺腳,陪著王爺跑,跑不動還能帶他跑,總比站在這裏幹瞪眼著急強,他趕緊跟了上去。
  天色漸暗,五王已然回宮,錦曦默默地注視著朱棣越來越慢的步伐,長歎一聲,悄悄下了點將台,吩咐等候的燕衛道:“王爺跑完,好生扶了回去侍候著。”
  也不管燕衛憤恨的眼神,獨自出了校場。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看著朱棣在空寂的校場奔跑的身影,就看不下去似的。晚風吹在臉上甚為舒適,她知道朱棣一天未進水米,不過,也隻有這樣,才能讓三千軍士從此聽令於她。
  想到這裏,錦曦心裏的內疚減輕了些。想到明日,她忍不住回頭,那抹銀白色的身影遠遠的奔跑在校場上,有些踉蹌,卻一把打開了燕九伸過的手,她輕輕笑了。
  朱棣跑完回到點將台一看,沉下了臉:“呂將軍呢?”
  “將軍先走了,請王爺早些回宮安置!”燕十一低聲答道。
  朱棣灰頭土臉,疲憊不堪,一貓身癱倒在椅子上,燕五趕緊遞上茶水,朱棣一口飲盡,抹抹嘴笑罵道:“明日燕九燕十一隨本王到校場,其他人宮中待命!”走了就算了,他現在沒精神也沒體力去想呂西怎麽就走了。
  “主公,燕五也想去!”燕五挨了五軍棍著實沒想明白,一心想瞧瞧呂西明日又如何治軍。
  朱棣白他一眼:“你這性子,再來挨軍棍?”
  燕衛都低低笑了起來。燕五顯然有些委屈,嘟啷了一句:“白衣在就好了。”
  白衣?朱棣想起今日白衣去打探燕十七消息了,心裏又蒙上一層陰影。燕十七與尹白衣不同,他,畢竟對錦曦有情啊。想起錦曦離家出走,朱棣總不得勁,身體一下子軟了:“弄頂軟轎來,你家王爺走不動了,這呂西,賊狠!”
  “主公,我看那呂西擺明了針對你!先前跑圈是做給軍士看,人都散了還叫你跑二十圈,一天沒沾水米,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啊!”燕九憤憤的說道。
  朱棣懶懶地坐著,大口大口的飲茶,頭也沒抬便道:“這你就說錯了,我敢保證呂西這般整法,這三千人三月後定是最強的隊伍。有我這個親王帶頭,下麵的人不盡力都不成!”
  “主公今天不是身先士卒了麽?”燕九不服氣的道,呂西的用意看明白了,但明顯也有整王爺的意思,他就不信朱棣會看不出來。
  朱棣站起身,腰酸背疼,還真是很久沒有這樣活動過身體了。好在年輕身體結實還扛得住,他歇了會兒見轎子來了又改了主意,都做到這份上了,還是撐著騎馬回宮吧。

  坦誠相待新相知
  朱棣回到宮中,舒舒服服泡在熱水裏,泡得都快睡著了,聽到小太監在外通報:“呂將軍求見!”
  “讓他候著!”朱棣不想起身,在校場呂西持的是將令,現在嘛,他是王爺不是?朱棣閉著眼睛笑了。
  錦曦回到住所,總還是覺得該向朱棣說明一番。雖然朱棣拜將,他畢竟才是三軍真正的統帥。是想說明情況還是有些擔心他呢?錦曦避開了這個問題,用前者說服自己。
  等到茶涼,朱棣還沒出來,錦曦有些不耐煩,催促小太監再去請。
  小太監見她麵具覆麵,夜晚燭火下有幾分邪氣,趕緊跑進內堂再報傳。
  朱棣半睜著眼舍不得起身:“呂將軍等急了?讓他候著,茶涼了就換一盞。”
  錦曦聽了朗聲道:“王爺今日困乏,呂西告辭,明日辰時校場見!”她知道朱棣必是惱她今日太過,所以在內堂擺譜,心想也不急這一時,說完起身欲走。
  “請呂將軍進來!”呂西必有要事相商,朱棣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吩咐小太監請錦曦進來。
  “啊!”錦曦大踏步入內,正瞧著朱棣從木桶裏起身,赤裸著上身,麥色的肌膚上水珠閃爍,黑發披散在肩上,腰背緊繃露出的肌理有力健美。錦曦的臉瞬間變得通紅,她猛的低下頭道:“打擾王爺了,呂西在外等候!”
  朱棣正伸著手,兩個小太監侍候他更衣。聽到錦曦的聲音偏過了頭,奇怪的看著她急步走出去,那身形……錦曦脫了甲胄,換了常服,朱棣腦中猛的跳出了錦曦身著男裝的樣子。顧不得袍帶還沒係好三步並作兩步追了出去。
  “錦曦!”
  錦曦被這聲大喝嚇得呆住,瞠目結舌瞧著朱棣掛著鬆散的袍子飛奔了出來。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已重重地撞進了他的懷裏。臉貼上了他的胸膛。陣陣有力的心跳在震蕩著她的耳膜,嗅到他浴後清新的氣息,錦曦腦子一暈,竟忘記自己是戴了麵具化名替身而來。
  那具溫軟的身體抱入懷中,朱棣才知道對她的思念有多重,他加緊了雙臂的力量,生怕抱不住她。一顆心咚咚直跳,他激動的想,沒錯,是她!朱棣抬手掀掉了錦曦的銀麵具,下麵的人皮麵具讓他一呆。
  錦曦這才回過神,一把推開他,詳裝大怒喝道:“王爺請自重!”
  “你的臉,不是,可是,你的身體是,本王抱過那麽多回,還會弄錯麽?錦曦!真高興你回來!”
  朱棣平靜中帶著激動的聲音讓錦曦驚詫。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一跺腳道:“明日校場見!”
  “你就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謊麽?”朱棣緩緩走近兩步,死死地盯著她。
  錦曦無奈之極,抬頭間與朱棣呼吸可聞,她方要後退,又被朱棣眼中濃烈的情感震住。那雙狹長的單鳳眼透出喜悅與激動,眼神中帶著笑容,仿佛是最熾熱的光消融掉她心裏的冰。
  她愣愣的站著,任朱棣的手撫上臉,然後她看到那張梭角分明的嘴微啟,輕吐出一句:“原來是人皮麵具!”
  臉上一涼,那張麵具被揭了下來。朱棣拈在手中瞧了瞧:“還真怕被我認出來?”
  錦曦想起出走的原因,咬著唇一把搶過麵具道:“王爺別忘了,你親自拜帥,咱們立有三月的軍令狀!”
  朱棣突然就抱起她來,不待她掙紮便道:“我們談談,定下賭約可好?”
  “你,你放我下來!”
  腰間一緊,朱棣手上用勁腳步卻未停,直直抱了她坐在榻上,把頭埋進了她的發間:“錦曦,你今天捉弄我不夠麽?我堂堂親王,居然當眾拜自己的王妃為帥,還遵軍令跑了四十多圈,我累得賊死呢。”
  他的聲音低低的在耳旁呢喃,他沒有大怒要她禁足,也不提往日之事,忐忑不安的心放下一半。聽朱棣說得可憐,想起當時情景,笑出聲來。
  朱棣手一收,像抱孩子似的抱得更緊:“我沒內力,打不過你,怕你走了。別走……”
  錦曦的委屈洶湧而出,粉麵含嗔,拳頭順勢就捶上了朱棣的胸。眼淚撲撲地直往下掉,駭了朱棣一跳。忙不迭的抬手去擦。
  他放錦曦走是知道她心中不痛快,自己又抹不開這個臉,如今錦曦換個身份回來,不管什麽原因,卻是回到他身邊來。朱棣的氣在擁她入懷時早已煙消雲散,思念在心口奔騰,隻盼她再也不走,什麽軟話都順順溜溜的說了出來。沒想到錦曦反而越哭越大聲。
  零碎言語中朱棣隻聽清楚了一句:“你們都騙我!”
  心驀然就收得緊了,想起錦曦不甘不願的嫁他,出嫁當日就被人下毒,自己為一己私心化了她的內力,還出言威脅,她如何不惱。朱棣歎了口氣抬起她的臉輕拭去滴落的淚,見怎麽擦也擦不幹似的,隻好摟緊了她溫言道:“我隻是氣你不肯說出那人是誰,是李景隆麽?”
  錦曦一驚,朱棣居然知道了。
  “別哭,我知道了,那片蘭葉泄露了他的秘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回想他的一言一行,我怎麽會不知道呢?他早知道謝非蘭就是徐錦曦,早就在我生辰時去你府上提過親了,以我對他的了解,若非上心,他怎肯如此。”朱棣輕言細語解釋道,如果再瞧不出來,他就真是傻子了。
  “我與景隆從小長大,對他始終覺得疑惑,他有武功,卻不露行藏。他爹李文忠是我朝猛將,父皇倚重,怎麽會生出這般不中用的兒子?!可是我百般觀察,他滴水不漏。一個防範嚴密的人本身就說明了問題。他對你下毒,不外是想讓你恨我更深罷了。他見你毒解,功力卻失,自然就猜到我不肯讓你有武功,順水推舟就給了你解藥,知道必然我們會大吵……我說對了麽?”
  錦曦像看怪物一樣看朱棣,他不僅說對,而且就像是看著發生似的。她不敢相信朱棣心思竟也如此細密,一個李景隆她看不透,朱棣何嚐又能看透呢?她心裏有了疑問,越發不敢相信朱棣。
  “錦曦,相信我,我是你相公,白發不相離的良人……”朱棣溫柔的印上她的唇,輕輕一觸便已收回,放開了雙臂,含笑看著她。
  那眼神堅定而誠摯,嘴角帶出的溫柔蠱惑了錦曦,她的手指無意識的在朱棣胸膛上劃來劃去,手突然被捉住,朱棣戲謔地微笑:“今夜想洞房?”
  錦曦大窘,跳離他的懷抱,手足無措的絞著雙手。
  朱棣往後一倒,斜靠著床柱,披散的黑發,敞露出胸膛,那雙眼睛因為斜偏著頭看來似來飛進鬢角去,偏偏劍眉壓下,嘴角含笑,把一身貴氣與邪魅不羈顯露得淋漓盡致。
  “也罷,我們再賭三個月好麽?”朱棣輕吐出一句,眉梢一揚,成功的看到錦曦本已害羞側過的頭轉了回來,剪水又瞳中泛出好奇。她真的還小,才十五歲呢,朱棣暗歎一聲,接著道,“三個月,給你,也給我一個機會。你試試能否治軍,不要說嫁了我就圈住了你。也給我一個機會,瞧瞧我是否配得上做你的夫君!”
  錦曦茫然,朱棣這般好說話麽?今晚這一切怎麽和從前大不一樣,他沒有發怒,沒有揭穿她非要她循規蹈矩做他的王妃,也沒有威脅她……甚至讓她將呂西假扮到底。她還是皇上賜婚給他的王妃,若是被人識破,他的顏麵何存?!他為什麽這樣待她,真的是因為,因為喜歡了她麽?
  腦子裏亂成一片時,朱棣溫暖幹燥的手又拉住了她,聲音裏透出了疲倦:“快子時了吧,明早還要應卯的,將軍!”
  錦曦“撲哧”笑出聲來,朱棣閉上眼一使勁,抱住了她,順手拂落紗帳:“我抱你睡可好?錦曦,我今天跑了四十六圈。”
  見她不再掙紮,朱棣放心地睡了過去。
  輕輕的鼾聲傳來,錦曦悄悄睜開眼,朱棣沉睡的容顏迷人之極,她輕輕笑了,頭慢慢靠在他的胸口,遲疑了一下,落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朱棣才微睜開眼,不敢移動分毫怕驚醒了她,感覺到胸口頂住的重量,嘴角一彎笑了,目光看向帳頂,李景隆做了什麽讓錦曦不肯吐露他的秘密呢?他有這般心計私下裏又在圖謀什麽呢?朱棣腦中開始想這些他沒有對錦曦言明的事情。
  低頭看過去,微弱的燈光下,錦曦長睫像排鳳羽,齊整的在眼瞼處落下一圈暗影,呼吸平穩,蜷成一團縮在他懷裏。是什麽讓她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所擔憂?朱棣幾乎可以肯定李景隆用了什麽法子逼得錦曦如此。她不肯說,是因為還不夠信任他麽?
  “有我在呢,錦曦!”朱棣閉上眼,下巴枕在錦曦頭間,懷裏溫婉的身子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夢,他真的擁她入懷,這樣的感覺讓他生出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暗想著如何遣人盯李景隆更緊,如何讓錦曦全身心的信任於他,迷糊中想著,這才真睡了。
  記掛著點卯,卯時錦曦就醒了,她才一動,朱棣的手又收得緊了,錦曦睜開眼看過去。他還在沉睡中,錦曦知道昨天折騰他累了,今天他能在辰時趕到校場麽?她壞壞的笑了起來,暗道,朱棣,你可別怨我又拿你開刀!
  錦曦輕手輕腳的移開他的手,貓一樣悄無聲息的下了床。穿戴整齊出了內殿。值守的小太監正聾拉著腦袋瞌睡,錦曦沒有驚動他,抿著嘴出了寢殿。
  才走出去,錦曦就呆住,燕五與燕三一左一右站在殿外神采奕奕的值衛。那目光充滿了驚詫不信。
  “咳,”錦曦輕咳兩聲,麵具與人皮麵具掩飾住了漲紅了的臉,“與你家王爺秉燭夜談治兵之道,時間可過得真快啊!”她成功地看到聽了這番解釋後二人恍然大悟的神情,心情舒暢地離開了。
  “咚咚咚!”三聲鼓響後,校場三千軍士已列隊齊整。
  錦曦安坐在帥帳中目光沉沉從兩旁將士身上掃過。“燕九,今日辰時點卯,可有人不到?”
  燕九急得額上掛汗,所有人都應了卯,偏偏他家王爺還沒到,燕九自然想到朱棣是累壞了。
  “嗯?”錦曦心中明白,卻哼了一聲,死死地盯住了燕九。
  “回將軍,隻,隻有……王爺未到!”燕九無可奈何地回答。
  兩邊將士齊刷刷地把目光看住了錦曦。都等著看這位新拜帥印的將軍如何處置。
  “依軍令該如何?”錦曦倒也不急。
  “軍令……”燕九臉色刷白,撲地跪倒在地,“昨日王爺領跑四十多圈,他是天皇貴胄,當今的四殿下,身子嬌弱,請將軍恕他這一回。”
  嬌弱?!錦曦忍笑險成暗傷,還好有麵具擋著看不出來,若是朱棣聽到下屬如此形容他,他會不會狠揍燕九一頓?
  “軍令如山,豈可兒戲!”錦曦剛說完,朱棣已大踏步走了進來。她臉一沉,喝道:“拿下了!依軍令應三卯不到者責軍棍二十!”
  朱棣一愣,左右將士麵麵相覷,如何敢上去拿他?
  錦曦凝視著朱棣,慢條斯理的說道:“怎麽?不敢啦?!王爺,您說呢?”
  朱棣今晨一醒已過卯時,見錦曦人已不見,心知要糟。他氣得很,明明昨晚還是好好的,今天就故意又要拿他開刀。他能怎樣?不遵軍令,昨天不僅白跑,今日起三千將士再也不會聽令,他嘴邊慢慢浮起笑容來:“燕九,起來!呂將軍,朱棣點卯未到,理應受軍棍二十……”
  他瞧著錦曦半分害怕的樣子都沒有,似乎二十軍棍輕飄飄的不算什麽。錦曦氣結,她本想讓朱棣服個軟,將士必然為他求情,喝斥一番也就算了,照樣立軍威,沒想到朱棣就接過口去,反讓她下不了台。
  “不過,呂將軍,本王是什麽身份,普通將士也不敢動手,不如,將軍親來可好?”朱棣轉手就把這個難題扔起錦曦,眼中露出挑釁的意味。
  錦曦無奈,隻得應下:“本將軍親自執刑!”
  她走下帥座,與朱棣並肩出得帥帳。朱棣突低聲在她耳邊說:“你打我也認了。”
  錦曦耳朵燒得通紅,狠狠地回道:“打爛你的屁股,別怪我。”
  “好啊,今晚……本王有福了。哈哈!”朱棣大笑出聲,趴在刑凳上還對錦曦眨了下眼睛。
  錦曦操起紅黑色的軍棍喝道:“不服軍令者,以燕王為例!”
  眾將士圍成一圈,王爺受軍棍畢竟不雅,眾人自動轉身。錦曦瞧了一眼,見朱棣唇邊笑容更燦爛。她停下軍棍喝道:“全部散開!”
  朱棣臉一沉,知道她想幹什麽了,狠狠地瞪著她不語。
  錦曦緩緩對點將台下三千將士說道:“本將軍今日親自執刑,王爺點卯未到本應受軍棍二十,但天之驕子責罰可以他刑代之,本將軍便罰王爺五軍棍,餘者率眾圍跑校場二十圈代之!可有不服!”
  “將軍英明!”三千將士心服口服。
  眾目睽睽下,錦曦下手毫不手軟,劈裏啪啦棍子狠狠落在朱棣身上。完了把軍棍一扔親自去扶朱棣。
  “今晚上你等著。”朱棣氣得隻能這般威脅。
  錦曦笑了笑:“跑完二十圈再休息吧!”
  晚上,錦曦自然地又來了朱棣寢宮,才看到她,朱棣已連聲大喊起來:“痛死本王了!都給我滾!”
  燕九惡狠狠地瞪了錦曦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呂將軍難不成還想與王爺秉燭夜談?然後拖累我家王爺無法應卯?”
  秉燭夜談?朱棣趴在床上嗬嗬笑了起來,“燕九,你們退下吧。與呂將軍秉燭夜談本王獲益良多!呂將軍既然能應卯,本王自然也能!”
  看到左右無人,錦曦揭了麵具,一巴掌打在朱棣屁股上:“還敢取笑我?!”
  “哎!錦曦,你就不心疼我?”朱棣翻轉身,撐著腦袋戲謔地笑著。
  “真的會疼?”錦曦懷疑地問道。
  朱棣一把拉過她來:“疼也沒關係,不疼你就不會來瞧我了。”
  錦曦嬌笑出聲:“我那是使的巧勁,怎麽會疼?”
  “巧勁?你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燕王爺挨了軍棍!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我屁股!你說這傳了出去,我顏麵何存?我的心在痛啊!”朱棣氣的是這點,明明眾將圍了沒人瞧見,偏偏錦曦還讓三千將士觀刑,這不明擺著嗎?
  錦曦嫣然一笑:“我不過是提醒王爺,千萬讓我的身份保密,萬一泄露出去,這臉可真丟大了。”
  “你,”朱棣氣得狠狠地吻下去,“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三月比試一過,你就給我自動消失!”
  錦曦撐住他咯咯笑了:“你說,若是皇上想見見贏了比賽,治軍有方的呂將軍,該怎麽辦呢?”
  難不成你還想繼續?用這個法子保留身份不乖乖地在府中當王妃?朱棣眯縫了眼睛,心裏盤算著,半響才無可奈何的歎息一聲:“錦曦,王府的高牆困不住你,我答應你,走哪兒都帶著你可好?”
  “我,我能不能也留在軍中?”錦曦不敢相信地問道。
  朱棣伸手拔下她束發的玉簪,拈起一縷發絲把玩著:“當然,本王還想有個武藝高強的侍衛呢。”
  錦曦大喜,猛的撲進他懷裏嬌笑道:“朱棣,你真好。”
  看她毛茸茸的腦袋在懷裏亂動,像隻小獸,朱棣滿足的歎氣:“我想明白啦,還是做謝非蘭時最像你自己。我不用王妃的身份拘著你,嗯?”
  錦曦第一次有了是朱棣妻子的感覺,那種甜蜜一旦盈滿心田,就再難棄去。李景隆也好,燕十七也罷,再及不上朱棣分毫。她的心滿滿的沉沉的幸福感。瑩玉般的肌膚透出淺淺的紅暈,燈光下粉麵帶嬌,誘人之極。
  朱棣瞧著癡了,一個翻身壓上去,卻痛呼一聲。
  錦曦笑得如花枝亂顫,挨了五軍棍,再使巧勁也會痛,加上領跑二十圈,又與眾人一般操練一天,朱棣腰腿屁股酸疼得很,欲望又起,神色尷尬之極,終於咬牙切齒道:“秉燭夜談,本王有的是時間與你‘秉燭夜談’!”
  他翻身躺下,輕喘著氣,手摟著錦曦不肯放,突然輕朗的笑了起來。
  錦曦閉上眼蜷在他寬大的懷裏:“為何這次一定要贏?為何一定要找個人來替你治軍?”
  她的話讓朱棣的心再起漣漪,忍不住說道:“錦曦,你真是聰明絕頂!這麽快就明白一切了。這次贏了,父皇會準許王府親衛達到最高配置,我會擁有九千燕衛,你說,這誘惑大不大?”
  誘惑大,風險也大呢。錦曦想到將來會隨朱棣前往北平,擁兵自重,將來太子登基會不設防?自古皇帝都在意擁兵自重的人,眼下皇上是顧慮開國功臣,南京城傳來消息,皇上下令廢中書省和丞相,原是左丞相兼太子太保的父親手中的實權就所剩無幾,空有魏國公和太子太保的名分,除非領兵出征否則連軍權也無。
  皇上恢複周製,分封諸王,也是為了製約功臣。燕王的封地在北平,屬全國九大邊塞要地,自然統兵會多。然而,太子會否這樣想就不得而知了。
  朱棣想找個替身,自然是想一箭雙雕,既能得到燕衛,又不隱藏實力。她歎了口氣道:“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
  朱棣鳳目猛得睜開,緊緊地抱住了她:“錦曦,與我一起,今生今世,朱棣絕不負你。”
  錦曦笑了笑,突然一巴掌打下,朱棣痛得悶哼一聲。“還有怨氣不?還想著廢我武功不?”
  朱棣趴直了身子,悶悶地說:“你打啊,小時候,母妃打過我一次,當時怨她,現在想挨她的打都不行!”
  錦曦第一次聽他說起碩妃,不由好奇:“母妃是什麽樣子?”
  朱棣目中現出隱痛:“我幼時便過世了,母妃很美,招人忌。母後膝下並無子,我,大皇兄,二皇兄便是母後一手帶大。一般無二,父皇獨愛我,卻立了大皇兄為太子。我不爭什麽,可是錦曦,我總不能任人宰割。”
  憐意從心底裏湧現出來,錦曦伸手拂開朱棣的黑發,銀鈴般的笑聲從嘴裏溢出:“沒想到啊,看似威嚴的燕王爺,也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
  她的笑聲衝淡了朱棣的愁緒,他閉著眼道:“錦曦,你總是讓人難以捉摸,說你好動好玩,你什麽事都了然於心。不過……”他一下子翻過身體沉沉的壓在她身上,“你當真以為我就會受你一世欺負?”
  錦曦眼也不眨:“我有武功,你沒有!”
  “是麽?有武功我就製不住你?”朱棣恨恨地說道,尋找著那張紅唇吻下去。
  錦曦伸手一擋,打了個嗬欠道:“明日還要點卯,王爺!”
  朱棣泄氣的倒下:“你說,再這麽‘秉燭夜談’我屁股豈不是要被你打爛?”他摟住錦曦閉上眼睡了,嘴角飄起一縷笑容,嘟啷著,“三月後贏了大比,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睡吧!明日我不再來。”
  “不準!”
  “三月後不隨你回南京!”
  “好,明日我來尋你!”
  “燕九他們會識破,宮中太監會傳出去,五王會知道,南京城會傳遍,天下人會取笑……”
  “徐錦曦,你再敢說下去,我現在就要你!”
  紅燭緩緩吐出溫柔的光影,錦曦順從地靠著朱棣安靜地睡了,他輕輕的鼾聲在頭頂響起,錦曦想,她與一年前不同了。初下山回府時對一切都新鮮好奇,隻想著江湖遊蕩快意人生。如今卻想與朱棣一起,福禍共擔。羞澀慢慢爬上她的臉,睜大的剪水雙瞳中多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從這日起,錦曦白天以人皮麵具加銀麵具露出的死沉沉的表情治軍,朱棣先身士卒做表率,時不時還表達一下對這個小個頭將軍的無可奈何。一人唱白臉一人唱紅臉,三千將士即服氣呂將軍的威嚴,又佩服朱棣以皇子的身份與大家同甘共苦。
  如此一來,士氣與體能技能迅速提高。三千軍士辰時圍校場跑圈之時再無當初散兵遊勇的感覺。齊整的隊伍,飽滿的士氣引得別的親王總投來羨慕的目光。
  朱棣急切的找錦曦“秉燭夜談”燕衛再無懷疑。然而卻覺得呂將軍實在“不識抬舉”,她常對前去的燕衛吩咐道:“回稟王爺,道本將軍累了,有事明日校場再議。”而王爺氣惱一陣後第二日對呂將軍更加和顏悅色感到詫異。燕衛紛紛歎息,不知呂將軍是何許高人,竟得王爺推崇至斯!
  而軍紀嚴明後,錦曦的重心更放在那三百有特殊才能之人身上,她為這三百人取了個名字叫秘營,分成金土水火土五隊後每隊單獨訓練,麵授機宜,並不與別的士兵混雜。
  三月之期轉眼即過,隊形、騎射、對練,攻擊。朱棣穩占上風,秦王位居第二。治軍一完,六王便紛紛打理行裝回南京麵聖複命。
  錦曦也要走了。她終於幫朱棣贏了這場治軍大比。施施然去“秉燭夜談”。
  “不行!你得與我一起回南京!”朱棣一口回絕。他懷疑地看著錦曦,想起與她合謀贏了這場大比心裏甜蜜異常,聽到她要單獨和燕十七回去又惱。雖說尹白衣已照錦曦所說和燕十七取得聯係,但是他就是不想再放她與別的男子單獨在一起。
  成親之前草原獵狐,錦曦和燕十七如同畫中人從長草深處漫步而出的情景還曆曆在目,想起那情景朱棣就不舒服。
  “難道要燕衛和侍從都知道你和治軍有方的呂將軍同回南京,然後皇上召見時一並見了?天下人取笑燕王爺懼內,王妃治軍連王爺一並治了?”錦曦好笑地看著朱棣。走到他身邊逗他。
  朱棣悶聲不響地摟住她,嗅著她發間的清香不肯說話。
  錦曦嗬嗬笑了,抵在他寬厚的胸膛很滿意朱棣在她麵前流露的醋意。這證明他在意她不是麽?
  “錦曦,我不放心。”
  “不放心我的安全還是不放心我與十七?”
  朱棣輕撫著她的發緩緩地說:“我不放心李景隆!”
  錦曦嚇了一跳,抬頭看去,朱棣劍眉擰成一團,鳳目深沉如夜。這是朱棣第一次當麵說李景隆。她自知有些事是不能讓朱棣知道的。朱棣嫉惡如仇,大哥卻是太子的人。去年淮河水患,大哥是背了太子斂財為太子做事,自己則以保守秘密換得李景隆不會對父兄不利。這些事斷不能讓朱棣知曉,不然,一本奏上,讓自己如何自處,朱棣也會難辦。所以,除了李景隆下毒一事,別的情況她從未在朱棣麵前說起。
  錦曦藏住心事,俏皮地笑了:“擔心他又下毒啊?”
  朱棣深深的看著她,她即不願說當然有難言之隱。嘴角扯開,也笑了:“是啊,我不放心你與十七單獨上路,這樣,我讓白衣和十七一起護你回南京?”
  提起尹白衣,錦曦就退後了兩步,哼了一聲:“你當我真不知道他是你的人?早在看到你騎的大黑馬我就知道啦!你說,你讓尹白衣一直跟著我,你是否與我父親也達成了協議?”
  朱棣鳳目中露出驚歎,低聲笑得得意:“錦曦,你真聰明,聰明得讓我……現在就要你!”
  他跨前兩步,眼前一花。錦曦穩穩地站在他身後,慢條斯理道:“王爺,你也別氣餒,我可不想今夜‘秉燭夜談’後,明日你寢宮裏就多了燕王妃!”
  朱棣氣結,喃喃道:“果然還是沒有武功的好。”
  “你說什麽?”
  一張大大的笑臉映入眼簾,朱棣滿麵春風,帶著諂媚的笑意從身後摟住她:“錦曦,那回南京,你是我的王妃,你總要聽我的吧?”
  錦曦臉一紅,靠著他不肯說話。
  朱棣急了,轉過她麵前威嚴的說:“就這麽定了!”
  錦曦羞得脖子都紅了,低了頭不肯看他。等了良久見無動靜,便飛快的抬眼瞟去。
  “哈哈!”朱棣終於等到這一刻,心情痛快已極,她害羞的模樣深深的刻進了心裏。他交抱著雙臂笑得直喘氣。
  錦曦惱羞成怒,一跺腳拎起麵具奔出,走了一程又回過頭嗔道:“王爺記住,回了南京城把那三百人的秘營討來了做親兵!”
  “遵令,將軍!”朱棣笑著點頭,見她快步走出又喚道:“錦曦……”
  回頭間,朱棣鳳目中濃烈的寫著愛戀與渴望,錦曦低聲說道:“過了秋天……”臉頰更熱,她覆上麵具,大步走了出去。
  過了秋天,朱棣年青的心驀然飛揚,秋天,錦曦就十六了。
  遠遠看著燕字大旗迎風招展,燕王隊伍緩緩出了皇城。錦曦癡癡的瞧著。尹白衣牽著馬遠遠的看著山崖上與錦曦並立的燕十七,眼中也露出擔憂。
  燕十七的目光卻是一如既往粘在錦曦身上,也瞧得癡了。他低歎了口氣,十七什麽都好,終是堪不透這個情字。
  尋到燕十七時,他也勸過。燕十七隻是淡淡作答:“我護她一生就好。”
  “十七哥!”錦曦收回目光,對牢鳳凰山輕聲道,“從前錦曦隻道能暢遊天下,不受禮法拘束必是快樂自在。可是,我……”
  燕十七心中明白,再到鳳陽,心境已經發生變化,若他一心想帶了錦曦遠走高飛,便不會想法子把錦曦引到朱棣身邊了。這時看到錦曦凝視朱棣遠去隊伍,那目中透露的深情心下了然。見錦曦顧著他,暗歎錦曦善良,心中暖意頓生,輕聲打斷了錦曦的話:“我隻盼著你平安喜樂便心滿意足。”
  錦曦緩緩轉過頭瞧著燕十七,那雙堪比星子更亮的眼眸中清澈如水。她喃喃道:“十七,這鳳陽,真是個好地方。”
  “是,能讓我認識你,是十七一生之幸!”燕十七身軀更加挺直,突笑道:“不知十七能否再有榮幸,與錦曦結為異性兄妹?”
  錦曦心頭一震,心知燕十七是為免朱棣心中不痛快,慧劍斷情。她隻有感激,秋水眼眸一紅,水霧蒙朧。輕笑道:“好,你我便在此結為兄妹!”
  “大哥!”燕十七回頭喚道。
  尹白衣詫異的望著,緩步走上前去。
  “錦曦,我從來沒告訴過你,白衣是我親大哥。大哥,我欲與錦曦結為異性兄妹,你可願意?”
  “白衣榮幸之至!”尹白衣觸到燕十七企盼的眼神,心中酸楚,黝黑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十七終沒有辜負他的心意。他正擔心燕十七跟在錦曦身邊,燕王心中不痛快,如果能結義兄妹,讓燕王放心,十七坦蕩相伴,不會有損王妃名聲,這實在是再好不過。咧開嘴嗬嗬笑了。
  錦曦抿了嘴笑:“難怪我初見白衣便覺得他的笑容實在熟悉,此時你二人並肩站著……白衣,你若能剃了胡須,肯定與十七肖似!我看看?”她眨巴著眼睛竟十分的渴望。
  尹白衣和燕十七都被錦曦的調皮逗得笑了。“將來總有一天,會讓你瞧見的。”白衣雖然粗獷,說話間眼裏裝滿思念。
  錦曦瞬間想起在府中馬廄房頂看星星的夜晚,知道白衣必有傷心事。其實白衣除了那個笑容與黝黑的皮膚,和燕十七真的不像親兄弟。她此時仔細觀察,覺得白衣的平風相貌似有人為痕跡,白衣不說,她不再相問隻記在了心裏。
  當下三人撮土為香,結義鳳凰山。
  尹白衣粗獷威武,燕十七矯健英俊,錦曦秀麗無雙。山風吹得三人衣袂翻飛,尹白衣肅然道:“吾等三人義結金蘭,同生共死,福禍共當。蒼天為證!”
  燕十七凝視錦曦,誠摯說道:“十七與兄長自幼家中大難,幸得燕王相助報了家仇,能與王妃結義,是十七之幸,錦曦,十七從來一諾千金,定會護你一生!”
  錦曦熱淚盈眶,盈盈拜下:“大哥,二哥,錦曦有禮!”
  等站起身時遙望蒼茫大地,錦秀河山,錦曦隻覺胸襟頓時為之一開。突然大喊道:“啊——”
  三人並未想到,此番結義,將來的燕王大軍之中便多了冷麵三將。

  鳳目泣血兩分離
  “又是一年秋天了,秋天獵狐可是最好,錦曦,那件火狐大氅你終是不喜,我另去獵別的與你做披風可好?當是你的生辰賀禮?”朱棣膩在錦曦房中不肯走,秋色越來越濃,已見初冬白霜,心裏的盼望越來越重。
  錦曦靜靜地坐在繡架前飛針引線,一隻鳳凰栩栩如生。
  見她不理,朱棣不禁吃醋道:“這是你回府中給母後繡的第幾件東西了?我的呢?”
  “這不是給母後的,是賀呂妃娘娘生下皇太孫!呂妃娘娘要以此做皇太孫滿月時的霞帔。”錦曦白了他一眼,
  洪武九年十一月初五,皇太孫朱允呱呱墜地,洪武帝令百官朝賀,足見對這個孫子的重視。
  然而朱棣卻心中有氣,聽錦曦這般回答,伸手便拉了她起來,“不準做!”
  他緊抿著唇,劍眉微蹙,一雙鳳目中透出濃濃的怒氣。錦曦算是摸著了他的性格,知道朱棣即將發怒,眼珠一轉嬌笑道:“好,不做了。”
  見朱棣還是不吭聲,錦曦手若蘭花,十指纖纖輕輕在他腰間一撓。朱棣嗤笑一聲,驚跳起來,臉便再也繃不住,又氣又笑地瞪著她,幹脆退開幾步喝道:“這燕王府中,真是沒有家規了,竟敢時時戲弄本王!本王……”
  “本王還是覺得你沒了武功好,是嗎?”錦曦笑嘻嘻地接口說,傾身過去。
  懷中錦曦毛茸茸的小腦袋又鑽來鑽去。朱棣徹底投降,摟住錦曦長歎一聲:“真該讓魏國公好好瞧瞧他教出來的女兒!”
  錦曦不管這些,低頭悶笑。她心頭記掛著繡品,這幅繡品是大哥特意囑人送話,道呂妃娘娘知她繡藝精湛,央求太子務必求得一幅做霞帔。時值皇太孫臨世,呂妃生皇子有功,加之一直居於深宮,竟又重新受寵。這繡品東宮既然開口討要,少不得還是要繡了去。
  朱棣不喜大哥是太子府的人,更對當時和太子金殿求娶有心結。見不得與東宮往來,除了必須出席的禮儀,即便是錦曦每月進宮向皇後請安,朱棣也囑人盯得緊,生怕她進宮遇見太子和李景隆。
  “我說王爺,隻這一回,若是不做,恐太子生怒。要知道你現在可是鋒芒太露,諸王中除了秦王殿下,就燕王府親兵最多呢。”錦曦見朱棣臉色轉霽,趕緊說道。
  朱棣何嚐不知這些情況,隻恨自己沒有太子尊貴,竟要連累錦曦日夜趕做繡活。夜裏他每每從煙雨樓上凝望來燕閣,見到錦曦累了眼仍挑燈趕工就心痛。呂妃是什麽東西?她父兄現在還未歸案,一個側妃竟敢開口討要繡品,還限定在皇太孫滿月之日東宮大宴時用做霞帔。手緊緊地攬住錦曦,朱棣長歎一聲,“不知道父皇怎麽想的,二皇兄、三皇兄早已赴封地開府建牙,偏偏留我至今。”
  秦王、晉王早在封地大興土木建造王府,鳳陽治軍後均已赴任。獨占鼇頭的朱棣卻遲遲沒有接到皇令起行,讓他待在南京氣悶不已。
  “守謙哥哥去廣西隻差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了,皇上百般撫慰才勉強成行,怎麽王爺卻念著早日去北平那個荒蕪之地?錦曦真是想不明白!”
  朱棣笑著刮了下錦曦的鼻子,她還小,不明白北平雖荒涼,卻是北方邊塞重地,若能鎮守一方,不僅能領軍上陣抗擊北元,建軍功立軍威。最重要的卻是每個男子心中都有的占有欲,朱棣巴不得早早獨立,有自己的領地與隊伍,不再想在南京城做聽話的乖兒子。
  從鳳陽回來,與錦曦感情日益增厚,朱棣在朝中無事,多了很多時間陪錦曦騎馬狩獵,撫琴下棋,日子過得倒是悠然,然而錦曦才滿十六,還未來得及成禮。朱棣便總有不踏實的感覺,黏錦曦黏得越發的緊了。
  想起那幅繡品,朱棣便擰眉。錦曦除了繡些鞋麵荷包之類的送給母後父兄外,平日極少碰針線。她貪玩好動,寧可陪自己騎馬射箭,連自己求了許久的物事她也無暇顧及。呂妃如何得知錦曦的繡功好?由不得朱棣把懷疑的目光放在徐輝祖身上。
  “錦曦,”他的頭抵著錦曦的頭,輕聲道,“日後我們去了北平,自然有我們獨立的小天地,我斷不會再讓你勞心費神地討好誰。”
  “反正都要送禮,就送這個吧,我還有鳳目未繡,你放開我啦,明日就是東宮大宴,今晚趕好就成了。”
  “不,讓珍珠幫你繡就好。”朱棣忍不住打橫抱起錦曦走向內室,“鳳陽之時,你說過到了秋天就滿十六歲了。”
  紅暈薄生雙頰,錦曦見朱棣日夜把她生辰掛在嘴邊,又羞又惱,一拳輕捶在他身上,“不行,明日東宮大宴,你讓我……”
  剩下半句話聲漸不聞,朱棣忍住笑在她耳邊廝磨,噴出的熱氣熏紅了錦曦的耳朵,“過了明日,你搬來煙雨樓?”
  錦曦幾不可見地輕點了下頭,埋在朱棣懷中再不抬起。
  最後一縷霞光消失不見,內堂之內紅燭越發明亮,兩人偎依著無聲。
  珍珠立在堂外輕聲稟報:“王爺王妃,晚膳已經備好了。”
  朱棣看了眼錦曦,她就這麽窩在懷裏睡著,他知道她接連數日趕繡那幅霞帔著實累壞了。他輕輕把錦曦移到床上給她拉好錦被。走出內堂瞟了眼窗台前的繡繃道:“王妃道那幅霞帔還有鳳目未完成,你幫王妃把它繡完,莫要打擾她。”
  “是!”
  錦曦心中記掛繡品,沒睡多久便醒了,走出內堂看見珍珠正好收針。她走過去瞧了瞧,見鳳目用黑色蠶絲以斜滾針法繡出,鳳目繡得晶瑩有神,便誇道:“珍珠,你手藝越來越好了,這鳳目比我繡得精神多了。”
  “小姐,那是繡線好,我還從未見過這種絲線呢,似黑金一般,繡上去就感覺鳳凰似活了一般。”珍珠喜滋滋地說道。
  錦曦接過繡線一瞧,燈光下隱有光芒轉動,用手微微一繃,韌性十足,隨口便道:“以後便進這種繡線吧!”
  她低頭欣賞繡好的霞帔。宮中的規定,側妃不能穿明黃和大紅,呂妃最喜歡紫色,錦曦心細,早向大哥探知呂妃在宴會中打算穿絳紫色深衣。她又生怕行差踏錯,特意遣人進宮問過呂妃後才選了淺紫貢緞為底。
  此時已經繡好的五彩祥鳳騰躍而上,以金線為主,在淺紫緞麵上跳躍閃爍,生動靈活,想來能配呂妃服飾。錦曦滿意地讓珍珠拆了繡架,兩人合作繡好霞帔邊角,並在帔角連綴上渾圓的明珠,等到做完,天已微明。
  錦曦長舒一口氣,打開窗戶透氣。揉著酸痛的脖頸,抬頭便瞧見朱棣正坐在煙雨樓窗邊怒目而視。目光對視中,錦曦抱歉一笑,朱棣卻哼了一聲離開了。
  正小心嘀咕著朱棣肯定又不痛快,房門便被推開,朱棣大步走進來,攔腰抱起她便往外走,錦曦措手不及趕緊吩咐珍珠,“小心收置了,等會兒要送進宮去。”
  “又是一個通宵不睡,怎麽得了!”朱棣抱了錦曦低聲斥責道。
  錦曦摟住他嗬嗬笑了,“我可是有內功護體,你可沒有呢。”
  “我要是有內力,還容得你這般囂張?”說話間朱棣抱了她進了煙雨樓,屏風後已備好熱湯,“泡個澡去乏,我令人放了解乏的草藥。”
  錦曦臉一紅,卻沒有掙紮,著實也累了。
  朱棣解開她的腰帶,動作輕柔之極。錦曦卻不待他回神,已翻身躍起,脫下深衣遠遠拋出,趁深衣擋住朱棣視線時,已穩穩地坐在熱湯中,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這點兒便宜也占不了?朱棣好笑地搖搖頭,親執木勺往她頭上澆水,“成親之時,錦曦中毒,本王可是什麽都看完了,小氣!”
  錦曦享受地靠在木桶邊上,舒服得直歎氣,“沒想到啊,堂堂燕王為我洗發,難得!”
  朱棣突然低下頭撐住木桶狠狠地親了她一口,“還不趕緊睡會兒,今天要去赴宴,可不要頂著黑眼圈去丟我燕王府的臉!”
  “遵命,王爺!”錦曦閉上眼睛,心裏一片平和,有朱棣在,似乎天塌下來也有他撐著。想起朱棣也是一夜未睡,一顆心都暖了,卻什麽也說不出,隻感受著朱棣的體貼,順著水流一起淌在錦曦的發間和身上。
  與朱棣相處這幾月,朱棣心急卻甚是知禮,摟了她睡也從不越矩。以前她總以為李景隆是最不可測之人,如今卻覺得朱棣的心思卻是她猜不透的。他也不避諱她,而偏偏她所想之事,朱棣料中者十之八九。
  錦曦喃喃道:“你與李景隆達成了什麽交易呢?”
  她明顯感覺澆水的手頓了頓,狡黠地笑了,再不接口。
  朱棣卻放下木勺,捧了她的臉正色道:“錦曦,我隻是答應將來他可以來北平做生意。北平需要的江南之物,由他提供。你知道……”
  “我知道,他是商人嘛。卻偏偏不想讓人知道他有錢!”錦曦隱去李景隆從前的諸般威脅道。她很奇怪,以李景隆的性子,怎麽可能不提前謀劃,把觸角伸到北平。
  朱棣被錦曦的話堵住,笑道:“好吧,告訴你,他答應我永遠不會再來找你!”
  錦曦驀然睜大了眼睛,朱棣答應李景隆這般好處卻隻換來這麽一個條件?難怪這幾月未見李景隆。
  自己一直還在納悶李景隆怎麽會放手?心中一陣感動,伸手輕輕摸著朱棣的臉,覺得那笑容甚至比十七的還要燦爛。
  水汽在室內形成朦朧的氤氳,朱棣目中的情感越來越濃,似不受控製地便往水汽最濃處瞟。錦曦呆住,“啊!”的一聲雙手抱在胸前,惱道:“不老實!”
  朱棣的俊臉漲得通紅,計算著時辰又扼腕歎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邊走邊喊:“三保!去把珍珠叫來服侍王妃更衣,順便把王妃的日用物品全搬過來!”
  錦曦笑得忍不住使勁拍水,朱棣有時就這般可愛,他心思再深,做的事再多,卻從不避著她顯露自己的情意,生怕她不知曉似的。
  她閉上眼睛,默默運功。混雜著草藥的熱湯隨著內力潛行全身,片刻後,錦曦睜開了眼睛,精神好了起來,喚了珍珠換好服飾與朱棣前往東宮赴宴。
  這一切來得是如此突然,錦曦目瞪口呆,手籠在大袖衫中緊握成拳,震驚與氣憤同時衝上頭頂。她沒有動,似乎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呂妃也沒有衝她揮來清脆的一掌。
  “我,我去請太子殿下做主!燕王妃,你欺人太甚!”呂妃狠聲說道,眼睛轉瞬就紅了,泫然欲滴。
  錦曦與在座的女眷都清楚地看到呂妃手中的霞帔。錦曦繡了好幾個日夜的淺紫鳳凰霞帔被呂妃拽得緊了,鳳首扭曲,鳳凰雙目不知何時起變得血紅,越發顯得猙獰。
  “鳳凰泣血,大凶啊!”不知哪位低聲驚呼道。
  就在錦曦含笑遞過禮盒,呂妃打開看時,那神情由喜到怒頃刻間變化。她正疑惑時,呂妃已邁步走來,沒等錦曦回過神,臉上已脆生生地挨了一掌。
  錦曦猝不及防,她壓根兒就沒想到呂妃竟會出手打她。聽到呂妃怒斥於她時,才發現原來漆黑烏亮的鳳目轉成了血紅之色。
  鳳目泣血是不祥之兆。更何況呂妃的父兄因鳳陽貪墨之事尚未結案,呂妃因此被貶禁足宮中,生下皇太孫才重獲恩寵。
  她瞬間就明白了呂妃憤恨所在,是何人陷害於她?想挑起太子與燕王不和還是有別的原因?這麽做何人才能獲利?錦曦臉上熱辣辣地痛,心思卻迅速轉到那幅霞帔上。
  明明看著珍珠繡好鳳目,自己還讚繡得傳神,怎麽今日突然就變成了血紅之色?
  珍珠的聲音尚在耳邊響起,“小姐,那是繡線好,我還從未見過這種絲線呢,似黑金一般,繡上去就感覺鳳凰似活了一般。”
  是繡線的原因?珍珠從未見過這種似黑金一般的繡線,自己也沒見過。隻當是為了繡霞帔從針線籃中隨意找出來的,平時也沒注意過這些小東西,沒想到竟給人以可乘之機。
  宮中赴宴的女眷見呂妃竟掌摑燕王妃,均嚇得不知所措。
  秦王妃柔聲勸道:“此事定有什麽誤會……”
  “汝川滿月竟獻上這樣的賀禮,譏諷於我便也罷了,可憐我的孩子……”呂妃失聲痛哭竟奔出殿去。
  錦曦歎了口氣,眾目睽睽之下,自己親手遞過了霞帔,也看到呂妃拿出來時鳳目就已經變色。事已至此,總是要個交代。太子會如何處置此事?會驚動皇上嗎?錦曦飛快地想著可能發生的種種後果。
  “太子殿下請燕王妃前殿一行!”一名太監急急地前來相請。
  錦曦“哇”地哭出聲來,喊道:“呂妃竟如此辱我,我,我有何麵目見燕王!”竟一頭往柱上撞去,駭得一眾女眷趕緊攔住。
  錦曦哭鬧不止,理也不理前來傳話的太監。
  秦王妃喝道:“還不快去請太子殿下和燕王過來!”
  “不!我自去見過太子殿下,還我一個公道!”錦曦站起身,哭著往前殿行去。
  還未入殿,呂妃的哭聲便已傳來。錦曦腳步頓了頓,嘴一扁,委屈嗎?我也會!她踉蹌著奔進殿內,目光一觸及燕王,倒真的委屈起來,眼圈一紅,便掉下淚來。
  大殿之上已坐滿了皇子與文武百官。太子身著明黃五爪龍龍紋服貴氣十足,見錦曦入得殿來,沉著臉看過去,目光觸到錦曦明麗的麵容後升起複雜的情感。見她委屈的模樣,眉頭一皺便責備地看著呂妃。
  “怎麽回事?”太子沉聲開了口。
  自她踏入殿內,朱棣的目光就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為了這幅霞帔,他瞧著錦曦幾個日夜都坐在繡架前,繡至今日淩晨才趕工完畢,沒想到居然有人拿這個做文章。目光所及處,錦曦瑩潤如青瓷一般的肌膚上隱有紅痕,呂妃敢打她?朱棣的臉頰一陣抽動,已是怒極,咬著牙強行壓製住,鳳目中如同凝結了一層寒冰。
  “臣妾安分守己,從不過問宮外之事。知父兄有負皇恩,更是小心做人。可是汝川無罪,在這滿月宴上出現大凶之兆是何道理!”
  呂妃哀哀地哭著。太子素來溫和的臉變得沉重起來,呂妃父兄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鳳陽賑災是他一手操持,皇上獨遣了燕王前去巡視。雖然鳳陽賑災一事,皇上並沒有斥責他半點兒,反而還令他代天子祭祀。
  更有江湖殺手提了呂太公父子的人頭獻上以絕後患。然而今日見鳳目泣血,又戳到了他心中痛處。竟有人念念不忘鳳陽之事嗎?太子心中恨極,卻偏偏不願就此事再提,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呂妃,此事還非得哭到大殿來丟人現眼!
  朱標沉默片刻,並沒有發怒,隻是輕聲道:“燕王妃一片好心,怎會用鳳目泣血影射於你,現凶兆於汝川滿月宴上?不可胡鬧了。汝川滿月,正是大喜之日,定是有人掉包了霞帔,想用此等卑劣手段離間我與燕王的兄弟感情,愛妃怎可上當?退下吧!”
  淡而輕的聲音讓人欷歔不已。席間眾官員麵露同情之色。
  朱棣微笑道:“太子殿下說得極是,錦曦與呂妃娘娘素無仇怨,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此事既然與燕王府賀禮有關,臣弟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為呂妃娘娘出氣!”說話間已走到錦曦身旁,不舍地瞧著她臉上淡淡的紅痕,伸出手穩穩地握住她的手,輕輕用力示意。
  席間眾兄弟的目光隨著太子與朱棣打轉,輕易不敢開口。
  呂妃卻猛然抬頭喊道:“燕王殿下說得輕巧!我……燕王妃親手遞過賀禮,敢問這霞帔莫不是燕王妃親手繡製?!”
  錦曦故作大怒狀,“我有那麽笨?!”
  呂妃沒料到錦曦直截了當地否認,不覺一愣。
  “我就笨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故意繡來譏諷娘娘的?”錦曦哽咽道,頭一低扯住了朱棣的衣袖,“我沒有做呢,王爺!”
  這一聲楚楚可憐至極,殿前諸人也跟著想,是啊,燕王妃不可能做得這般明顯,見錦曦嬌怯怯的模樣便起了同情之心。
  朱棣長歎一聲,“太子殿下,臣弟便有千般不是,也斷不會讓王妃做出這等事來,今日之事若不還燕王府一個清白,隻好請皇上明斷了。” 他隔了衣袖捏了捏錦曦的手,以示明白她的心意。這時候錦曦鎮定自如,這般委屈示人,多少博得同情之時,定是想在滿月宴上討個說法出來,還又不會讓人覺得燕王妃有心計。
  “四弟不要難過,本宮相信斷不是王妃所為。來人!將霞帔送內庭司。愛妃,你不必著惱,此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今日汝川滿月,本宮奉皇令設宴,不必為了這等小事壞了喜慶!”太子說完舉起酒杯,殿前諸人不管心中如何想,紛紛舉杯應和。
  “明明是燕王妃親手送上,臣妾還問過她是否出自她手……”呂妃不忿,仗著皇孫撐腰,竟大聲說道。
  “好啦!這般明顯栽贓之事,本宮怎會相信?錦曦聰慧,怎麽可能用這等拙劣手法?”太子打斷呂妃的話,那雙曾經溫柔如春水的眼眸變得冷漠,“就算是錦曦用錯了繡線,終是她一片心意。什麽鳳凰泣血,無稽之談!本宮倒覺得這鳳目如紅寶石一般,較之尋常黑目更顯尊貴!”
  呂妃為何如此不識大體糾纏不清?用錯了繡線?原來太子也是疑心重重的!錦曦心念一轉,竟露出了無限的委屈,嘴一扁,“還是太子殿下英明,這是怎麽回事啊?錦曦明明用的是黑色繡線,鳳目怎會轉成血紅呢?真是!”
  她正欲上前辨認,手一緊,竟被朱棣握住,“就算是王妃親手繡製,她與呂妃有何冤仇,非得做得這般明顯讓人一眼瞧出是王妃所為?”
  朱棣慵懶地站著,語氣輕淡,薄薄的眼皮飄出一縷威儀。手用了勁,偏不肯讓錦曦出言辯白。
  “皇上駕到!”太監高呼道。
  洪武帝走進殿前,顯然已知情。進得殿來讓眾人平身,目光淩厲地從呂妃與錦曦身上掠過,淡淡地吩咐了聲,“請呂妃與燕王妃偏殿歇息,殿前吵鬧成何體統!我的皇孫呢?抱來給朕瞧瞧!”
  呂妃不再言聲,錦曦的心往下一沉。她終於明白為何皇上不讓朱棣去北平封地,也明白為何會有人陷害於她。皇上為保太子地位,加之朱棣鳳陽治軍大比獨占鼇頭,已是在借機打壓朱棣。
  盡管此事最終查明與燕王府無關,朱棣也必定會小心翼翼,俯首太子。自己早瞧過了,霞帔確實是自己繡的,那鳳目的針法也確實是珍珠所繡,至於為何會由黑轉紅都不重要了,查得出元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燕王府讓人鑽了空子,就這點兒皇上便可大做文章。
  她移步出殿,小心將眾人眼神納入眼底。父親是憂慮的,大哥眉頭緊皺,李景隆卻在微笑。
  錦曦似乎又想起朱棣為李景隆開出的條件。她心中冷笑,他是沒有再來找她,但他卻有的是辦法讓她知道,他不會放手。
  隻能忍,誠如朱棣所說,到了北平封地,天高皇帝遠,懶得再受這些肮髒氣!
  朱棣不舍地看著錦曦低著頭受了嗬斥退下,又不敢殿前造次。見皇上笑著逗弄皇孫,聽百官奉承笑逐顏開,他心裏難受,隻能咬緊牙關忍著。
  洪武帝離開時,腳步頓了頓,歎道:“呂妃養了這麽久性子,怎麽還是這般不識大體,皇孫百日竟為了衣飾大吵大鬧,常妃臥病,太子要好生管教才是!還有燕王妃,年輕浮躁,就留在皇後身邊誦誦經養養性吧!”
  “恭送皇上!”殿前眾人跪送洪武帝離開。
  想起今晨還囑三保將錦曦物品搬來煙雨樓,此時一句聖旨便叫兩人拆分,連下旨查清真相都無。明裏斥責呂妃更多,實際懲治的卻是錦曦。朱棣恨不得大聲質問,想起當年不知何人攛掇一句話就要了母妃性命,生怕一衝動會對錦曦不利,便死死地壓住了火氣。
  回到燕王府,朱棣喚來珍珠細心問明情況,拿著黑金般的絲線看了又看,往水裏一沉,隻見瞬間繡線黑烏退卻,泛出血紅之色。
  朱棣長籲一口氣,輕聲問道:“王妃囑你收好霞帔,可有別人碰過?”
  珍珠見繡鳳目的絲線轉紅,嚇得哭了起來。她把霞帔包好便沒有再管,直到錦曦進宮拿走。
  知道做這事之人必是細心之極,斷不會讓人發現,繡線自然也是混入尋常絲線之中的。他揮揮手讓珍珠下去,喚來燕三囑道:“速遣人入宮,照顧王妃!知會陽成公主一聲。”
  “是!”

  於心不忍解佛意
  錦曦住在坤寧宮東側的柔儀殿內。
  跟在太監和宮女的身後她麵無斜視。經過乾清宮側的月華門步入大內六宮所在地,一步一步走向皇城的最深處,不是不害怕的。隻覺宮門一重深似一重,越走越離身後的世界更遠。
  晚上聽到宮門下匙的聲音,她禁不住一抖,汗毛豎起。踏進柔儀殿的瞬間,錦曦恍惚有種感覺,燕王府的自在一去不複返了。
  她心裏明白以父親的威望和身份皇上不會讓她居住在大內太久,但遠望層層宮牆在冬日的餘輝中慢慢塗上濃重的黑影,被困住的感覺越來越重。
  皇上下令讓她隨皇後誦經的旨意臨時在柔儀殿側耳房裏增加了佛堂。馬皇後溫婉和藹地囑了太監宮女小心侍奉於她並送來《金剛般若波羅密經》一卷。
  跪在錦團上瞧著麵前的經書,錦曦不停的翻白眼,嘴唇翕動,以身後侍立太監聽不清楚的聲音暗暗咒罵著。
  馬皇後特意安排了宮女小青來侍候她。錦曦心中明白,這晨昏定審的兩次誦經必不可少了。
  要她誦經?還不知道要誦多久,錦曦苦笑,對牢清燈,還真的是修身養性了。她合上眼睛輕聲道:“門外侍候吧!誦念佛經要誠心,我不喜人打擾。”
  小青與張公公恭敬地退到耳房門口肅立,也不走開,等著錦曦誦完今日的晚課。
  錦曦知道不讓他們瞧見自己誦完經書是不可能的,背對著他們,開始默默練功。內功運行兩個周天,一雙眼眸睜開瑩光更甚。她暗笑,這樣練功卻如在山中一般,反正小青和張公公也瞧不出端倪。
  她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招了招手。小青趕緊上前扶她起來,笑道:“坤寧宮紅姑來了,送來皇後娘娘賞賜的禮物,聽說王妃虔心誦經,不敢打擾,在前殿候著呢。”
  錦曦柔弱的笑了笑,也不使勁,懶懶的由小青扶著去了前殿。
  今日才是她第一天住在柔儀殿內,在坤寧宮陪著馬皇後用過晚膳回到這裏小青就提醒她要誦經一卷。這時錦曦才有空仔細打量這座殿宇。
  “這是以前碩妃娘娘住過的。”說這話的是坤寧宮尚宮紅綃,她三十歲左右年紀,看上去麵目和藹,舉止端莊有禮。頗得皇後寵信,宮裏人都尊她一聲紅姑。
  錦曦敢緊見禮:“多謝紅姑指點。”
  “王妃有禮了。”紅姑對錦曦行跪禮,不顧錦曦阻攔,一絲不苛地做完,這才起身笑道,“皇後娘娘怕王妃住不習慣,遣紅姑前來探望,王妃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了小青與張公公。”
  “謝娘娘關愛,錦曦感動莫名。”說的都是場麵話,錦曦覺得累。
  紅姑又溫言道:“皇後娘娘道皇上令王妃誦經,囑紅綃問一聲王妃可習慣?盼王妃體諒皇上心意”
  體諒皇上的心意?錦曦忍耐著想嘲笑的想法。
  她看書最喜歡兵法,傳奇故事,都是尋常閨秀看也不敢看的奇書淫書。對於佛經,山中常聽師太念誦,每每聽及便覺瞌睡蟲來襲。讓她誠心誦經與其說這是皇上的心意和厚愛,不如說是罰她比麵壁思過還重的刑。
  錦曦此時卻隻能堆了笑臉,軟言回道:“世尊傳佛法,對其弟子須菩提道,書寫此經,手具般若,身根勝也。受持此經,心具般若,意根勝也。讀誦此經,口具般若,舌根勝也。錦曦誠感皇上大恩,謝皇後娘娘賜經。”
  “王妃聰慧,今日誦經便有此心得,皇上與娘娘必定欣慰異常!”紅姑滿意地笑了,留下皇後賞賜便告退。
  錦曦這才舒了口氣,雖不念經,山中十年卻也不是白過的,聽師太們論佛法耳朵都聽起繭了。這般回答皇上與皇後會滿意吧?
  想起這是朱棣母妃住所,錦曦油然生出一絲親切。仔細打量這間殿堂,見陳設不見奢侈,大方整潔,她住的是偏殿,聽說碩妃所居正殿一直鎖著,不由好奇,便想去瞧瞧。但今晚顯然不行了,她也不習慣身邊站這麽多人,便道:“我有些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嫂子!”門外傳來一聲嬌呼。
  陽成蹦蹦跳跳跑了進來,笑嘻嘻的一行禮,身後跟有兩名宮女一名太監,捧了諸多物事放下。
  錦曦心中一驚,她就是朱棣的同胞妹妹陽成公主?猛然想起朱守謙大婚時陽成見到李景隆摟住她不放煞白了臉奔走的樣子,生怕陽成認出她來。
  陽成也是頭回見到錦曦,並沒有把她和當夜那個嬌小的侍衛聯係在一起。見錦曦與自己一般年紀,美麗中帶著端莊,就笑了:“陽成能有這樣美的嫂嫂,四哥真是有福氣。”她拉住錦曦左看右看,嚷道:“這下好了,以後我在宮中有伴了。”
  見她沒認出來,錦曦放了心。聽到陽成的話她忍不住又想翻白眼,陽成這一舉動竟似暗示她將要在宮中呆很長時間似的。
  “去去,我和王妃說體己話。”陽成不耐煩的喝退左右。
  錦曦就想起了去了廣西封地的朱守謙,也是這般大大咧咧的喝斥下人,對直性子的陽成生出好感來。
  見左右下去,陽成才附在錦曦耳邊道:“我四哥急得不行,知道後宮不能傳書信,求了我許久讓我做你們的信使呢。”
  錦曦的臉紅了紅,啐道:“我可沒什麽對他說的。”
  “真的沒有?難為本公主深夜來此,明兒四哥準罵陽成了。”陽成不信,嬉笑著非要錦曦說。
  “今日誦經,得一體會。你不嫌肉麻就傳唄!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懼……”
  陽成“哧”的笑了:“這哪裏是《金剛經般若波羅密經》!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故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這是《佛說鹿母經》裏的,嫂子,你又逗陽成玩了,胡說一氣。”
  錦曦嘿嘿一笑便道:“好吧,佛說要牢記六波羅蜜於心,這最難一關嘛……便是誦經!跪得我腿都軟了。”
  陽成咯咯直笑:“好吧,我就原話告之四哥,讓他在家中也誦經陪著你。”
  送走陽成,錦曦卻是真的累了。她躺在床上歎氣,這般傳消息真是不容易。
  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懼……朱棣自是知道自己是懼李景隆的,自然會知道鳳目變紅是李景隆下的手。至於六波羅蜜,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進、五禪定,六智慧。最難就是忍辱,朱棣自然知道自己的動向。
  想到這裏,錦曦的心稍稍安定。
  說也奇怪,每當錦曦想要偷空去瞧碩妃原來住所時,總找不出機會。不是小青時時侍候在側,就是那個須眉皆白的張公公樂嗬嗬的跟著她。就連夜間她偷偷起身,才走到庭院中,便會有人閃出,問她有何吩咐。錦曦暗自疑惑,顯然碩妃所處有人暗中看守,她卻不敢大意,大內之中高手如雲,她生怕一被留神被皇上知曉再不肯放她出宮,也間接害了朱棣。
  錦曦猛然驚醒,從什麽時候起,自己貪玩好動的性子開始變得這般沉穩了?是因為朱棣麽?是因為自己認了燕王妃的身份不敢再行差踏錯半步麽?
  她想師傅的話幽幽歎了口氣,望著紅牆上空的天發呆。不和皇子接觸卻也嫁了,而且那個人,正漸漸的填滿她的身心。相思,原來是這樣!錦曦微微地笑了。她緩緩在佛前跪下,翻開經書喃喃念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漫長的宮牆下,朱棣騎著馬玄武門外徘徊。
  自錦曦入宮之後,洪武帝隻準他每月一次進坤寧宮請安。突然之間,眼前這座皇城變得高大森嚴起來。原來隨意入宮變得艱難。一道聖喻讓朱棣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皇權的重要。
  他無奈又不安的驅馬緩行。陽成帶出來的話,在笑鬧中瞬間讓他感覺到錦曦的聰慧與急智。
  大明律,但凡進了大內後宮,夾帶書信者殺無赦。他隻能出此下策,托陽成帶話。想起柔儀宮的老人,朱棣嘴角帶出一絲的微笑。
  瓦藍的天空下,他漫不經心的朝皇城瞥去一眼。倔傲的麵容在陽光下像雕像般堅定。“十七,曾經有獵人進山獵虎,見虎脖子上竟然係了枚鈴鐺,獵人很好奇,是誰給老虎係上的呢?如何敢接近這等猛獸不傷毫發還能為它係上鈴鐺?他很想試試解下來,你說,他該怎麽辦?”
  燕十七星眸漸亮,遙望皇城露出習慣的燦爛笑容:“解鈴還需係鈴人!王爺,你想出辦法來了?”
  朱棣看著不遠處的鍾山笑得格外狡黠,馬鞭一指道:“我猜,鍾山之上,還有一人在遙望皇城,賞景品茗!”
  李景隆的確在鍾山之上,從這裏遠遠望去,皇城大內盡收眼底。初冬的寒風吹得頸邊的銀狸毛微微顫抖。他站立如鬆,喃喃道:“錦曦,你可耐得住宮裏的寂寞?皇上的經不好念的。”
  “公子,起風了……”銀蝶小心的說道。
  李景隆仿若未聞:“錦曦,你說,為何每次都是這樣?我害了你,偏又想救你?”
  起風了麽?心也吹得涼了,由涼而變酸。他嘴裏一片苦澀,再盯著皇城瞧了會兒,回轉身往山下走去,邊走邊吩咐道,“通知落影,讓她趁呂妃失寵,服侍好太子。讓雨墨進宮,好好侍候小皇孫!”
  “是,公子!可是……”銀蝶想起先前諸多安排,費盡心機才讓燕王受到皇上打壓,同時分開了燕王夫妃,這時卻又要弄她出來,忍不住就多了句嘴。
  李景隆回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留是皇上的意思,這放,就由我替皇上拿主意了。”
  一月後,朱棣終於借進宮給皇後請安時溜進了柔儀殿。
  此時並不是早上誦經時間,錦曦討厭宮中女官與太監圍著她,幹脆跪坐在佛堂中練功以示對皇令的順服。
  檀香輕燃,香花果食供奉。蘇燈如豆。
  纓烙幢幡寶蓋遮住了外麵的視線,朱棣心髒“砰砰”亂跳,佛堂幽靜昏暗,他隻瞧到錦曦纖細的背影,房頂一片明瓦投下一柱亮光籠罩在錦曦身上,襯出一種出塵的美麗。
  他靜立在佛堂門口,心裏不知是悲是喜。片刻後才輕步走進,見錦曦閉目雙手合十虔誠得很,嘴邊飄過一縷笑意,鳳目中湧出憐惜。一種想拉起她轉身離開了大內再不回頭的衝動撞擊得胸口隱隱生痛。千言萬語夾雜著種種複雜的情緒讓他喉間如堵了塊硬物。久久說不出話來。帶著呼吸也粗重了。
  “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誦經的麽?”錦曦以為是張公公又借著什麽換花添果加香油來探虛實,眉微揚,淡淡的責問道。
  她的聲音原來是這麽柔和,又隱隱帶著刀鋒之氣。才一個月,他的錦曦就由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變得懂得保護自己了。朱棣微一閉眼,睜開時鳳目含笑,放鬆了身體打趣地接口道:“沒想到才過一月,我的王妃便這般性靜了。”
  錦曦身體微微顫動,心裏激動莫名,手藏在袖中指甲不知不覺戳痛了柔嫩的掌心。千般委屈瞬間湧上心口,長睫一顫,已謐出一滴淚來。
  她沒有回頭,生怕回頭是一個夢境。佛說孽障由心魔而生,她抬起頭,高坐蓮台上的觀音微笑的瞧著她,真的不是夢嗎?
  “朱棣……”一聲輕呼脫口而出,錦曦挺直的背一軟,手撐在地上,緩緩地含淚回望。
  陽光淺淺拉長了他的身影,錦曦幾乎瞧不見他的麵目,隻覺得渾身無力,想要再喊他一聲也是不能。
  朱棣隻愣得一愣便大步走近,在錦曦身旁半跪下,伸手摟住了她。
  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錦曦所有的委屈在這霎那間暴發。她軟軟地倚在他懷裏,撒嬌似的呢喃:“我要回家……”
  手指輕彈,那滴淚便在指尖顫抖滾動,攪起思念似潮洶湧奔騰。錦曦的話讓朱棣隻覺得心酸無比。隻顧著摟緊了她在她耳邊咬著牙說道:“等不了多久了,錦曦……”
  錦曦把頭深埋在他胸口,讓滑下的淚被他的錦袍吸幹,良久才揚起一張笑臉:“我知道。就是想撒嬌……”
  朱棣心痛地看著錦曦消瘦的麵頰,那雙秋水般明亮的眼睛顯得更大,盈滿了信任、依戀、與堅定。
  他埋下頭貪婪地嗅著錦曦發際的清香,窩在她頸邊悶聲歎息:“錦曦!”熾熱的唇輕印在她碩長優美如天鵝般的脖子上。
  錦曦回身摟緊了他,朱棣雙臂一緊,直把她嵌入懷中。她的味道讓他渴望,渴望著吮吸與占有。吻如雨點般落下,狂熱不能自抑。
  成親這麽久,這一刻朱棣再也壓不住對錦曦的渴望,他要她是他的。
  酥麻的感覺從腳指頭升起,錦曦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一聲嚶嚀輕溢出喉間。雙眸如水,雙頰酡紅,如飲瓊漿。
  “錦曦,你佛派來的妖精,引我入地獄……”
  朱棣喃喃念著,猿臂一伸已抱了她站起,大步走進經幡後輕輕將她放在榻上。
  錦曦仰視著他輕聲道:“這是佛堂!”
  “佛祖不會怪罪。我參的是歡喜佛!”朱棣雙手撐在身側,覆蓋了錦曦的天空。
  他低下頭噬咬著錦曦圓潤如珠的耳垂,雙手不停,解開了她的深衣。
  微微的涼意帶著陌生的感覺襲上心頭,錦曦隻覺得身體空蕩蕩的無端地生出害怕又期待的感覺。手便自然撐在朱棣胸口,擋著他接近。
  朱棣握住她的柔軟的手,親吻著嫩如青蔥的手指,舌尖調皮一舔,錦曦癢的一抖,還未來得及說話,一個溫熱濕潤的唇便覆了下來,帶著朱棣所有的思念和熱情卷入心裏。神智漸漸模糊起來。呼吸間隻有朱棣熟悉的溫柔淺淺和霸道。
  她輕哼了一聲,好不容易拉回一點神智半睜著蒙朧的眼道:“這是大內……”
  話還未說完,身上一涼,一隻略帶著薄胼的手掌停在她心跳最烈的地方,激起密密的雞皮小粒子,她一吸氣自然的往上一拱身就抵上朱棣堅實的胸膛。
  “抱著我,錦曦!”朱棣暗著嗓子道。他的手與唇代替了他的心在她身軀上掀起風暴。他要她感覺他的存在,相信他,隻相信他。
  那種酥麻和熱度一波波的讓錦曦在痛苦與快樂中徘徊,明明伸手快到捉到又偏偏差著幾分。“朱棣!”她輕呼一聲,似懇求似難過,扭動著身體想要擺脫。
  而那雙幹燥溫暖的手偏不讓她如願,牢牢的定住她的身體。錦曦隻覺得朱棣身體一僵,一種尖銳的痛瞬間襲來,手指便深深的陷入他的肌膚中。
  感覺到她的不適,朱棣停了停。錦曦有力的擁抱讓他感覺她的存在,她就在他的懷中,與他密不可分。隱忍的痛苦讓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額間滴下晶瑩的汗,努力撐到難以忍受之時,朱棣雙手摟得更緊,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在緩緩變得柔軟,忍不住一動。
  一聲輕吟從錦曦口中溢出,綿綿長長帶著無盡的嫵媚。
  朱棣終於長吐一口氣放肆起來。緊緊地封住了她的唇,把她的低呼她的驚慌她的輕顫她所有的情緒全納入口中。
  “你是我的女人!”低沉而霸氣的宣揚伴著一道白光從錦曦腦中閃過,深深地刻進了心裏。
  在檀香蘇燈中,寶華端莊的菩薩溫柔的看著世間男女最真摯的裸情熾愛。
  她無力的攀附著他,全身心的信任著他,由他掌控她所有的感覺。他讓她在天堂與地獄間輪回,鬢旁廝磨繾綣纏綿。
  他滴落身上的汗滴,像飛射而至的火箭瞬間點燃烈烈燃燒。等待熱情快至熄滅感覺餘燼清冷,他卻有無窮的熱情吹來排山倒海風把星星之火鼓動起燎原之勢。
  她開始疲憊,後退,抗拒。而他卻步步緊逼,迫她與他共舞。直把她胸翼中最後一口空氣抽出,發出如小獸般的嗚咽。
  “錦曦,曦……”他身體僵硬著埋著在她頸邊,似在歎息,隻吐出一個悠長的語音。像最華麗的貢緞,帶著絢爛的色彩和沉甸甸的質感包裹著她。那如玉似冰可媲美最細致青瓷的身體在他身下變得柔若無骨,媚似春水。
  錦曦半睜闔著染著濃濃情色的雙瞳定定地瞧著朱棣。修長的劍眉,墨黑的眼仁,披散的長發與她的柔柔糾結,那雙狹長鳳目中盛滿喜悅。她嘴一動,一朵嫵媚的淺笑緩緩怒放。
  大手輕拂開她額邊被汗水襦濕的黑發,朱棣輕輕移開身體,抖開錦被把她緊緊的裹住。“佛祖為證,今生今世,你都是朱棣唯一的妻。”
  眼眨巴了一下,漸漸的紅了。錦曦閉上了眼不肯看他,清亮的淚從眼縫中泌出。身上重量驀然消失,錦曦一驚睜開眼。朱棣戲謔的輕笑:“舍不得我麽?”
  她臉一紅啐道:“也不知危險,這是大內後宮!”
  低低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隨著胸膛起伏越來越大,他竟哈哈笑了起來。
  錦曦急得伸手就去捂他的嘴。粉藕般的手臂才探出便被捉了個正著,連人帶被摟進了他寬厚的懷裏。“小東西!”朱棣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裏,突然得意起來,“你今日怎麽不用武功踢我出去?”
  錦曦害起羞來,茸搭著腦袋不語。
  朱棣也不說話,起身穿好衣衫便抱了她起來,直直出了佛堂耳室。錦曦嚇得一顆心撲咚直跳,雖說朱棣敢在大內放肆必有準備,她卻生怕有個萬一。
  若有萬一,也必與他一起。一念至此,眼便睜開了。
  “相信我就好。”朱棣低頭看了她一眼,走進寢殿。
  他的手臂堅實有力,步伐沉著穩定,胸膛寬厚而溫暖,錦曦埋下頭偷偷笑了。
  屏風後已備好熱水,錦曦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隻笑了笑,便浸進水裏。溫熱的水緩解的身上的酸疼,她輕哼了一聲。
  朱棣點點她的鼻子,滿臉的內疚憐意,也不說話,溫柔的幫她洗浴。細心的為她穿好衣裙。
  錦曦閉了眼淺淺的笑,生怕一睜眼這隻是夢。
  他從後麵抱住了她低語道:“快午時了,我沒時間了。你告訴我的,忍耐。錦曦,我一月才能進後宮一回。不得宣昭來不了,你等我。”
  “陽成……”錦曦記得讓陽成提醒他的話。
  “嗯,她說與我聽了,錦曦,以後不要再擔心李景隆,是我的事了,知道麽?張公公是我的人。三保的幹爹,記下了?”朱棣舍不得離開,卻隻能抓緊時間把要緊的說了。“母後最是心軟,她的話,你記在心裏,必是高興。父皇節儉,月裏總有幾日去禦菜園。錦曦,你認識菜蔬麽?”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地嗔他一眼:“我隻認得豬肉,你這麽大個頭的!”
  目光撞到一處,均是細細碎碎如陽光般的笑意。這一刻,錦曦眉目舒展,風情畢露。
  朱棣伸手從她頸中拉出那塊刻有龍行天下的翠玉淺淺一吻:“佛堂張公公會處理,你去榻上歇著便是,不喜歡誦經……我帶了今古傳奇遊俠列傳藏在佛堂內。你隻管瞧著玩去。”
  錦曦沒有再問若是被發現怎辦。她相信朱棣,既然敢在大內後宮與她纏綿,必有他的安排,隻微笑著不說話。
  窗外傳來輕脆的鳥鳴聲,朱棣深深地看她一眼:“我在王府等你回來。”毅然鬆開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錦曦身體一軟,淚便衝了出來。她哭過又笑,暗罵皇上好沒道理,非要讓她嚐遍相思才肯放她回家。
  相思麽?她想起與白衣看星星的夜晚。“相思最苦,偏愛相思。”錦曦恍恍惚惚,朱棣給予她所有的感觀觸覺,所有的纏綿激情還停留在空氣中。心裏酸痛又喜歡無限。想起他說的歡喜佛,他說她是他的女人。剪水雙瞳中笑容頓現,臉跟著紅了起來。
  小青的聲音在外麵響起:“王妃,你在哪兒?怎麽殿內沒人值守?”
  錦曦緩步移出,慵懶地笑道:“我沐浴更衣來著。沒人值守麽?人呢?”
  小青氣極敗壞:“這些不懂規矩的丫頭,不知跑哪兒去了,怎麽敢讓王妃沐浴無人侍候?!”
  “我向來喜歡獨自沐浴,小青,我有些餓了,可備好膳食?”
  小青打開食盒拿出菜肴,嘀咕道:“今日可真怪,害我等好久,廚房小六不知哪來那麽多事,纏著我到現在才回。”
  錦曦暗笑,想起朱棣,紅暈便浮了上來。她挾了兩筷吃了,想起朱棣的囑咐便問道:“柔儀殿不是自己有小廚房麽?我想自己做幾道菜,不知宮中哪裏可尋得新鮮菜蔬?”
  “可去禦菜園向守園的秦公公討要。王妃想要自己下廚?”
  “我想做幾道菜孝敬母後,她喜佛之人肯定也喜歡素食。”
  小青是皇後派來的,聽到錦曦這般孝敬皇後,高興得眉開眼笑,連聲答應陪錦曦去禦菜園瞧瞧。
  錦曦已和守禦菜園的秦公公混得熟了。然而半個月來,她卻從未遇到過皇帝。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馬皇後卻對她做的菜讚不絕口,錦曦便討了旨,不僅每天都來菜園摘菜,還在園中邊角種了一分地。
  說也奇怪,自從朱棣走後,她的心竟然平靜下來。這日,她跪坐在佛前悄悄地翻開經書,本想看朱棣夾帶進來的傳奇小說,翻開一頁見居然還是佛經,錦曦隱隱奇怪。她回頭看了看,張公公與小青站在佛堂門口。
  她歎了口氣,張公公是自己人又如何,這大內之中總還有別的人,如果不是張公公單獨值守,她如何看得了傳奇小說?
  錦曦懶懶地翻開佛經,正嘀咕著又一個無聊的早晨。一縷蘭香害她打了個噴嚏。
  “王妃,涼著了是麽?奴婢去拿件披風來。”小青旋身離開了佛堂。
  張公公見人走遠了才快步走進來,從袖中拿出一卷書放在錦曦手中,和藹地笑了:“王妃多保重。”
  錦曦接過,瞥了眼見是《今古傳奇》偷偷地笑了。
  張公公又回到門口站好。錦曦沒有看那本傳奇,輕輕翻開了佛經。書頁中果然出現了一瓣蘭花。她凝注目力仔細看了又看,不見絲毫端倪,不由得納悶。
  錦曦將蘭花放於袖中,細看那頁佛經,反複看了數遍,冥想起來。
  這日上午她小睡後又來到菜地,瞧著地裏的萵苣翠綠欲滴,竟生出喜悅來。這是在宮裏呆著找關的最好玩的事情。
  柔儀殿裏的宮女太監都知道燕王妃下田種菜不喜歡人站在田壟邊上瞧著,每次隻帶了張公公或是小青去,囑他倆禦菜園外守著,自己一個人前去。
  秦公公常年守園也是寂寞,難得錦曦笑語嫣然陪他說話,態度又好,還不時帶些吃食零嘴地與他,見著錦曦也格外高興。
  一老一小站在地邊上聊菜蔬的話題。
  錦曦穿著碎花常服,襦裙精幹短小,頭發也簡單挽了個小髻,拿起水壺澆水。十二月的天氣,她勞動著倒也不覺寒冷,臉紅撲撲的甚是可愛。
  “秦公公,把布巾遞給我!”錦曦伸手拿過布巾,竟一片片去擦拭萵苣上的灰。
  她種的這一分地裏隻有十來顆萵苣,還有一壟空心菜。被她這般嗬護,倒像是種的花了。
  “怎麽樣?我種的還不錯吧!”錦曦叉著腰得意非凡。尋思著挖一顆萵苣今晚給皇後做菜。又有些舍不得下手。
  “你種的有朕種的好麽?”身後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錦曦嚇了一跳,回轉身,看到秦公公已退得遠遠的,田壟邊獨自站著身著明黃團龍皇袍的皇帝,目光複雜地瞧著她。她三步並做兩步跳上田壟便跪了下去:“臣媳見過皇上。回皇上話,臣媳隻是鬧著玩的,比不得皇上親種。”
  “是麽?怎麽朕瞧著你種的菜顆顆青翠,比朕的菜品相好很多啊!”
  錦曦心中大驚,這話回不好可是惹禍上身的,她眼珠一轉,心下已有了主意,輕聲回答道:“如果以地比做天下,皇上憂心天下,廣施恩澤。臣妾卻隻能是守著這一分地,也隻有能力伺弄這一分地,地少則專心,所以種菜當養花般精細。可若是擴大田地,卻斷不能了。所以,臣妾比不得皇上親種之地。”
  洪武帝臉上漸漸露出笑容:“起來回話吧!”
  “多謝皇上!”錦曦站起身,不敢抬頭。終於見到了皇帝,他會不會放她回去呢?
  洪武帝看了眼錦曦種的萵苣不動聲色地說:“若是你能種好一分地,你說棣兒他能種好多少地呢?”
  這話問得真刁鑽。錦曦暗自忖道,自己肯定不能比過朱棣,那麽說少了會讓朱棣抬不起頭,說多了便是有野心。她心一橫賭上了。
  錦曦露出甜甜的笑容,眨巴著眼睛道:“王爺麽,他一分地也種不好!”
  洪武帝臉色轉暗,隱有怒氣:“你是說朕的兒子連地也不會種?”
  “不是啊,是因為臣媳可以種地,還能下廚,王爺就顧著吃了,那還有心意種地呢!”錦曦俏皮地說道。
  “哈哈!天德的女兒果然會說話!有乃父之風啊!”洪武帝笑了。
  錦曦舒了口氣,她沒有正麵回答皇帝的話,卻間接地說明朱棣與她恩愛異常。不圖江山,隻顧小家歡愉。
  洪武帝慢慢地順著田壟往前走著,時不時問起一些有關種菜的事情。錦曦小心謹慎的回答了。眼見日頭高掛,已近午膳時分。錦曦心中惴惴不安,皇帝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聽皇後說極喜歡你做的素菜,今日午膳朕便在坤寧宮用,你就著你那一分地的菜做兩道吧!”洪武帝突然說道。
  錦曦一愣,心中大喜,趕緊回道:“臣媳這就去準備。”
  “對了,朕喚了棣兒一同進膳,去吧!”
  錦曦驚喜的抬起頭,正撞上洪武帝帶著笑意的眼睛。她脫口而出:“皇上真是太好了!”
  “嗬嗬!朕讓你呆在宮中見不著棣兒就是不好麽?”
  錦曦的臉騰的紅了,扭扭捏捏地說道:“不是……”
  “不是麽?那在宮裏再住些日子……”
  “皇上!”錦曦心急,喚出口又黑了小臉,不安得很。
  “說說,這些日子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對什麽最有心得?”洪武帝被錦曦逗得大樂。放柔了聲音問道。
  錦曦這下是真的著急了,對佛經她壓根兒不喜歡看,腦子裏飛快搜尋著在庵堂裏師太們的語言,同時想到皇上為什麽要問這個,難道讓她看那部經書是有深意的嗎?是想讓她領悟什麽呢?數種念頭也隻在心頭一掠而過,她想起了夾著蘭花花瓣的那頁佛經,賭上了:“臣媳愚鈍,經書所言道理浩如煙海,臣媳日前對世尊一言所動。”
  “說說看。”
  “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往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往。而生其心。”她朗聲念出那段佛經,凝神屏氣道,“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一個心字,心大則天大,所謂無欲則剛,無所求則生清淨心,知足常樂便是這個道理。可是……臣媳慚愧,一心念著王爺,不能脫俗,想回王府了。”錦曦臉上露出沮喪,嬌憨之極。
  “哈哈!”洪武帝哈哈大笑,眼中欣賞之意甚濃,這麽快就參透他的意思了?還連敲帶打提出要求,他想了想笑道:“時辰已不早,還不快去做菜!若做得不好吃麽,朕就還留你在宮中誦經!”
  錦曦大喜,行了一禮,兔子一樣跑去自己的地裏摘菜了。
  洪武帝輕輕歎了口氣,那個活潑嬌憨的背影,在菜地裏忙活的樣子,多像從前的碩妃。讓他心生憐意,不忍再為了太子打壓朱棣。
  想起錦曦的回答,他欣慰地笑了,或許是自己太多疑,畢竟都是自己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因為棣兒的優秀就毀了他呢。或者,他身邊有這般聰慧的王妃,知曉能力之所及,知曉不能強求,偏安北平,平安渡一生吧。
  錦曦親自端著做好的菜移步進了坤寧宮。一顆心怦怦跳了起來。自佛堂一別,她已有大半月沒有見著朱棣。雖說皇上今日話裏的意思是要放她回去,然而聖意難測,就怕皇上臨時又改了主意。
  她按下心裏的擔憂,微笑著走了進去。眼角餘光已掃到一群站立侍候的宮女太監身後,八仙圓桌上坐著的三個人。錦帔繡鳳的是皇後,明黃衣飾的是皇帝,喜穿銀白袍子的肯定是朱棣。她抿嘴一笑,輕盈拜下:“臣媳來遲,皇上娘娘恕罪。”
  “趕緊著,還不快接下王妃手中的菜!”馬皇後吩咐道。
  錦曦遞過菜盤這才站起身來,還未來得及笑出,便凝固在臉上,居然,那個添陪末座的竟然是太子朱標。她心中失望到了極點,卻不能表露出來。
  輕輕移步到桌前,她從尚食太監手中將菜盤放置到桌上,恭敬地說道:“這是一分地裏的菜,涼拌萵苣,熗炒的空心菜。”
  洪武帝仔細地盯牢了錦曦的每一個神情,見太子眼已看直了,便輕咳了聲道:“皇兒,你有口福,來請安撞上了,嚐嚐你弟妹親自種的親手做的味道如何?”
  太子方回過神來,心中驚詫才一月未見,錦曦容光更甚從前,更有種溫婉柔美從骨子裏滲出來,抬頭的瞬間,仿佛帶進了陽光,耀得滿室生輝。他心中嫉妒,又知她夫妻二人分離甚久,此時想到若讓燕王得了錦曦,心裏頓時不是滋味,挾了筷萵苣吃了,勉強讚道:“弟妹好手藝!”
  “哦?皇兒說好,朕也嚐嚐。”洪武帝不動聲色吃了,放下筷子對錦曦道:“瞧見是太子不是棣兒失望麽?”
  他說這話時眼神驀然變得銳利,錦曦暗罵皇帝刁難,說不失望,沒準兒就留她再在宮裏呆著。說失望,她敢嗎?敢對皇帝說失望?明明是他告訴她朱棣要一起來用膳的。
  “沒見到王爺臣媳很失望,”錦曦輕聲回答,話鋒一轉又道,“但是王爺不僅沒吃到臣媳做的菜,而且皇上吃得高興還會有賞,他會更失望,如此一比較,臣媳很滿足了。”
  馬皇後捂了嘴直笑:“錦曦啊,你就隻和棣兒比較麽?”
  “他是臣媳的天,臣媳最能比的人就是王爺了。”錦曦隻能露出小兒女的嬌憨在皇後麵前撒嬌。
  “好!朕賜你這塊翠玉,以後,燕王府的天一分為二,你與棣兒共掌王府!”洪武帝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翠玉來。
  錦曦大喜,忙跪下接過。她一怔,這塊玉分明是塊鳳玉,也雕有四字:鳳行天下。
  “與棣兒身上那塊是一對,你,好生收著。還不出來!”洪武帝往屏風後喚了一聲。
  朱棣喜滋滋地從屏風後轉出,瞧著錦曦,怎麽也忍不住眼底的關切,他大步走過去,跟著跪在錦曦身旁道:“多謝父皇母後!燕王府以後兒臣絕不會隻手遮天。”
  馬皇後“卟”的笑出聲來:“怎麽?天下間沒有這樣的事,你父皇讓你難堪了?”
  朱棣帶著笑容道:“怎麽會?要知道兒臣娶的是將門虎女,圈了她在王府,太委屈她了。”
  錦曦趕緊低頭做閨秀道:“皇上意思是要臣媳好好整治這王府的內務,為王爺分憂。怎敢真的與王爺平起平坐,有諱祖訓。”
  洪武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對朱棣道:“還不快多謝你大哥,是他求情,你們也真是太年輕,弄個賀禮也要出錯。在我皇孫的滿月宴上鬧騰。”
  朱棣忙轉過頭對太子一禮:“多謝大皇兄!”
  太子已隱去所有的情緒含笑扶起他:“呂妃持寵生驕,連累弟妹受罰。”
  洪武帝和馬皇後相視一笑,洪武帝親執了兄弟二人的手道:“朕之子嗣中最喜你二人,又同是皇後帶大的,隻盼你兄弟二人齊心,不生嫌隙。”
  太子與朱棣齊聲答道:“定謹遵父皇教誨。”
  錦曦這才明白洪武帝意思。他打壓了朱棣怕他心中生恨,又想看著兄弟和好。百般試探於她。見她一門心思擺弄的隻是那一分田地,佛經上說的是知足常樂,與其說是分一半權力與她,不外是要她好好勸著朱棣安心做他的王爺。
  可是那塊他曾送了朱棣的龍形翠玉是什麽意思呢?她明明在接過玉時瞧到馬皇後和太子眼中閃過的傷感和嫉妒。
  龍鳳行天下,這是可比天子的寓意。這般當著麵賜給她,太子心中是何滋味?要不然,這塊玉就是自己把它想得太重要了。
  一念至此,錦曦想定是自己多心。不然,盼著兒子和睦的皇帝怎麽會當著太子的麵賜鳳玉給她。
  “好了,你做的菜很對朕的胃口,這就回府去吧。”
  聽到這句話,朱棣已緊緊的握住了錦曦的手,對著皇帝皇後行足大禮,離開了坤寧宮。
  瞧著二人走後,洪武帝站起身道:“去解了柔儀殿正殿的鎖,裏麵的舊物,都送至燕王府,日後也不需人守。就說,是皇後的意思。”
  “是!”太監答道,迅速地走了出去。
  洪武帝轉身對太子道:“朕定下的太子終不會改變,你不用心中揣測不安。”
  太子趕緊跪下回道:“兒臣不敢!兒臣告退。”
  “你記著,你的兄弟全偏安一隅,為你守衛江山,也就是這一隅罷了。”洪武帝說完擺手讓太子退下。
  洪武帝走到馬皇後身邊,執了她的手笑道:“柔儀殿解了鎖。朕答應過她,解鎖之日便是對棣兒有交待之日,相信碩妃必不會再怪朕當日不顧她已嫁過人強要了她。”
  馬皇後黯然道:“皇上,當日之事也怪不著誰……”
  洪武帝想起當年的那一幕,心裏隱隱犯酸,突笑道:“今日見錦曦,隱隱是碩妃當日柔中帶剛的模樣,我很喜歡她。”
  馬皇後目中流露出擔憂:“皇上,錦曦很好,也很孝順,別的都沒有什麽,但標兒對錦曦……”
  洪武帝笑了笑:“朕最是頭疼此事,但現在已有皇孫,標兒再好美色,若不能過這關,他也不配做將來的一國之君!”
  馬皇後大驚:“難道皇上是故意今日讓他瞧著錦曦美貌?這,這可是劑猛藥!”
  “如果不是立嫡立長,你以為,他真的能勝過棣兒?”洪武帝目中露出精芒,帝王威嚴盡露。“兩塊玉,朕都送給了棣兒,若太子貪圖美色,挑釁棣兒,便是他前程盡斷之時。隻是標兒性情溫和,知書識禮,想必不會辜負朕的心意。他做國君,比朕要寬厚得多了。”
  “皇上一心為標兒打算,他定不會辜負皇上的心意的。”馬皇後微笑著說道。與洪武帝的手握得更緊。
  他們二人都沒注意到,侍立在側的太監中有心人已悄悄把這番帝後的對話記在了心裏。為將來埋下了禍根。

  宮閨秘事可憐人
  李景隆跪在洪武帝麵前,恭敬沉默。
  “你以為太子隻會迷戀一個女人嗎?”洪武帝冷然問道。
  瞧著那雙繡了團龍雲飾的薄底皂靴停在麵前,李景隆平靜地回答:“落影沒有入宮,對太子而言,這樣的女子可望不可及,終帶著相思意,也就這縷情思便能縛緊了他。”
  洪武帝看著李景隆,這麽多年他一直為自己辦事,收集大臣資料,刺探機密,甚至秘密處決目標。他的忠心一旦沒有了,會是什麽樣?李景隆一旦不站在太子一邊,將來他會支持何人?他停在李景隆麵前沒有移動腳步,良久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扔在他麵前:“這是你母親的遺物……你可怪朕一直不曾告訴你?”
  李景隆渾身一顫,長這麽大,這是他親耳聽到皇帝說起他的身世。他抖著手撫摸著荷包。荷包已經舊了,看得出是被人經常撫摸。他沉聲問道:“我……我母親是何人?”
  洪武帝沉吟良久道:“他日太子登基之時,我會告訴你。”
  “謝皇上隆恩!景隆一心輔佐太子,絕無二心。”李景隆沒有抬頭,目光死盯著停在他麵前的那雙腳,他當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這麽多年他一直違背父親意願,成立一品蘭花,奉皇帝密詔辦事。洪武帝對他並不多加管束,他要斂財聚勢都由得他。隻要每次密令下達,他盡心盡責便可。
  有時候李景隆也想,究竟是為什麽皇帝會在他七歲那年秘密前來見他。還帶了大內高手來暗中教他習武。他隻知道當時皇帝對他說,他不是李文忠親生,若想知道身世,就隻能聽他安排。也可以選擇第二條路就是死。
  他隻是個七歲的孩子,李景隆想不明白這般嚴肅的話題和極其機秘的事情皇上怎麽就能在他七歲時告訴了他。他沒有選擇,也不想順著父親的意思平安浪蕩地過一世,好奇與想知道一切的衝動讓他隱忍下來。
  不可否認,皇帝對他甚是照拂,從不多問他做了些什麽。如縱火滅了玉棠春,如在鳳陽賺取賑災銀子,如一品蘭花接了別的任務去殺人。他隱約感覺到皇上是知道的,但是卻從沒多問過他一句。
  “燕王妃很聰明……”洪武帝拉長的聲音再在他耳邊響起。
  李景隆伏地叩首道:“傳聞燕王妃性靜,在府中未嫁之時便博覽群書,聰慧且識禮。”他在心裏苦笑,錦曦,你看,我終還是護著你。
  看著麵前的李景隆,洪武帝目光淩厲,語氣轉冷:“有多少事……朕是不了了之的?”
  李景隆一驚,洪武帝真的知道?他低聲應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她還不是燕王妃。”
  “哼!你當棣兒大婚之日出那麽大的事朕不知道?如今她是燕王妃又如何?”
  李景隆呆若木雞,心念一轉口中已喊起冤來:“皇上明鑒。確實與景隆無關,景隆當日大醉,隻是不忿當日魏國公拒親。絕對不敢造次。”
  沉默彌漫在奉先殿上,沒有抬頭,李景隆也感覺到洪武帝眼神如芒落在他背上。他咬牙撐著,不讓身體有絲毫顫動,不讓心底如驚濤駭浪般的思緒泄露分毫。良久之後才聽到洪武帝輕緩的聲音:“日後,多運點江南的菜蔬去北平。”
  “是!”李景隆冷汗遍布背脊,輕聲應道。
  “沒事多陪陪我的皇孫,多教教他。朕準曹國公世襲罔替!”
  李景隆鬆了口氣,磕頭謝恩:“謝皇上隆恩。”
  離開奉先殿,冷風吹來,李景隆這才發現中衣已被冷汗透濕。他捏緊了手中的荷包,黯然神傷。慢慢地唇邊露出冷冷的笑容。
  錦曦,這些能在一開始就告訴你麽?誠如你還蘭時所說,我的秘密太多,且不能信任於你,你不會接受我。可是,我怎麽就能接受我自己呢?
  反複思考著洪武帝說的每一句話,李景隆心中慢慢浮現出一個清楚的影子。是什麽讓洪武帝在七歲時就選中了他?是因為他的母親?
  母親,是多麽遙遠的名詞。曹國公府內有他的母親,就憑這一個秘密便真想要他一生為太子忠心?不僅為太子,還為太子的兒子,不到兩個月的皇孫?李景隆在心裏說,不是不能對太子忠心,卻絕對不是為了那個身世之秘。
  回到王府,錦曦搬進了煙雨樓。她細細向朱棣說出皇上所問的一切。拿出了那瓣蘭疑惑地說:“若不是這蘭提醒,我根本不知道皇上究竟想讓我參悟佛經中的什麽道理。”
  朱棣歎了口氣,擁住了錦曦喃喃道:“錦曦,你太美太好,所以他們都舍不得傷你。我不過利用了這點,把你日漸消瘦隱忍不住的消息傳了出去。我舍不得,他們也不舍得。你怪我麽?”
  “王爺,我以前覺得看不透李景隆,如今發現,你們俱是一般深沉,這人心呢,可真真是悟不透呢……不過,我相信你。”錦曦俏皮地笑了。
  別人與她無關。李景隆為何要幫她,就算是幫了她,最初害她的也是他。她不想去想,細想下去,就有太多的為什麽要想了。
  她拿出洪武帝賜的鳳玉和那塊龍形翠玉,還是覺得奇怪:“不是天子,有這樣的玉終不是好事呢。”
  龍鳳行天下,朱棣目中再次浮出深思。他把兩塊玉並在一起,龍鳳交合,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像一泓湖水……“鳳陽治兵,我不僅得了九千親衛,還得了件寶物。”他拿出一柄鯊皮銀吞口的劍來。
  隻一按機括,劍便從鞘內彈出半尺寒芒。
  “倚天劍!”錦曦驚歎。
  “這是父皇私下賜我的。道遠去北平,以此劍斬盡元寇,讓我守護北方要塞!”朱棣流露出一股豪情。
  錦曦輕撫著腕上的裁雲,暗想要不要告訴他呢。想起師傅說起,若不到危極時分,斷不能動用此劍,也許,這一生也用不著吧。
  她溫柔地笑著,手一探,已從朱棣手奪得此劍,還劍入鞘,撇撇嘴不屑道:“王爺,你說上戰場殺敵也會帶著我的!”
  朱棣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搖了搖頭:“你啊,生怕就呆在府中悶著了。我還不知道那天才能啟程去北平呢。”
  “還不是怪你鋒芒太露,皇上為太子起了猜忌之心麽?”
  “若真是如此,為何將龍鳳翠玉和倚天劍都賜給我?皇上有皇上的用心……”朱棣想了想道:“好吧,那就多在府中陪你,練兵習武就變成閨房之樂吧!”說著走近了錦曦,眉梢眼角都蕩著淡淡的笑意。
  錦曦臉一紅,想起宮中佛堂來,狠狠一跺腳,啐了他一口轉身就走。
  朱棣也不追,悠悠然跟在她身後進了內堂,趁她輕笑的時候捉了她入懷。
  “你不怕我用武功踹你出去?!”錦曦漲紅了臉歪著腦袋看他。
  怕!我怎麽不怕?但你真當我沒辦法麽?朱棣噙了絲不懷好意的笑來,隻顧摟著她在她耳邊落下淺淺的吻,呢喃道:“你說如果每個女人都這般不聽話,豈不是翻了天了?”
  錦曦一愣,隻覺身體綿軟,氣極道:“你怎麽使出這等……”
  “我什麽也沒做,隻不過,日前宮裏送來母妃舊物時順道送了點香料給我。我不過燃了一點試試罷了。”朱棣嗬嗬笑道,抄抱起錦曦大步走向床榻,見她嬌怒紅暈遍布的臉不由得癡了,溫柔地拂落她的長發,拈起油亮的一縷送到唇邊一吻。
  錦曦不服氣的一掌揮過去,軟弱無力地落在他胸前,朱棣執了她的手故做凶狠樣:“還敢打我?!當日鳳陽之時本王便發誓一定要報仇!哼,敢打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等我……有你好看!別忘了皇上說過,這王府內我有一半的權力!”錦曦見朱棣動手解她衣衫,又羞又惱,不甘心的吼道。
  朱棣也不急,在她耳邊輕聲說:“你要是有我的骨肉,你舍得讓我好看麽?”
  錦曦一愣,見朱棣臉上帶著一種滿足與愛憐,心似醉了一般伸手摟住了他,突然發現力氣恢複了有些訝異。
  “本王可不稀罕那些宮中物事!”朱棣偏了身子,撐著頭看她。
  棱角分明的唇微翹著,鳳目中沉澱著倔傲的神情。錦曦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唇,手指慢慢往上移到他的眼睛,歎息道:“剛開始認得你時,我可討厭你這眉眼,真如守謙哥哥說,是長在頭頂上看人的。不過就說了句去玉棠春,變臉可真快啊!誰知到了端午,還出手和我搶著捧花魁!”
  朱棣板著臉哼了聲,想起當時比箭被她巧技搶先,端午當晚又被她摔了一跤,實在太沒麵子。
  錦曦察言觀色,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便把話題轉到一邊:“我還是和守謙哥哥去了玉棠春,結果,唉,李景隆居然火燒玉棠春,也不知道到最終他是救了我,還是在害我。”
  朱棣一激靈坐直了身體,嚴肅起來:“是李景隆?”
  錦曦點了點頭,便把李景隆意外救了她和朱守謙之事說了。
  朱棣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抱住了錦曦道:“你知道天子腳下出這等大事,照父皇的意思會大怒,徹查。然而,卻是不了了之。還有你中毒之事,雖交待嚴查,也是不了了之。我想,李景隆的神秘,父皇定是知曉的。難道,一品蘭花……”
  兩人對視一眼,均為這個驚天秘密震驚。
  皇帝自登基建國以來,貶功臣,奪軍權,殺了不少人。這些難道都是李景隆在暗中幫助?
  朱棣緩緩道:“錦曦,你是我的王妃,我從不想瞞你。我也有我的人。若不如此,不能自保。我的燕衛十八騎一直是我的貼身死士,另有燕翼暗中負責別的事物。日後,這些都交給你了。我要我的王府如鐵板一般,水潑不進,連根草也別想長,更別說李景隆的蘭!”
  錦曦歎了口氣,想起當日李景隆的難言之隱,她要的是朱棣這般的信任,是這種不分彼此的親密無間。錦曦勾下他的脖子輕吻了下他:“我說王爺,這些事原是該我為你分憂的,不是麽?”
  她眉目如畫,淺笑嫣然,朱棣一呆,已笑了起來:“本王被李景隆一激差點忘了,若是被他人知曉麵對王妃這般麗色,還板著臉說事,豈不被人恥笑本王不解風情?”說話間已深深吻了下去:“錦曦,在大內佛堂,我那般大膽總想著母妃會保佑我,若是有個萬一,我和你一並領罪便是了,瞧見你,便什麽也顧不得了。”
  錦曦心中感動,嫣然一笑:“我也是。”
  朱棣被勾起記憶,激情退卻,摟錦曦入懷,滿心的溫柔牽動。閉上了眼道:“母妃是被父皇處死的,有人進讒言說,母妃生下的孩子不是龍種,父皇當時盛怒……錦曦,我時常會覺得孤單害怕。害怕這一世就我一人。如今有你就好。”
  “不會的,我細觀麵相,你與太子秦王長得不像,可是你卻與皇上神情最為肖似,這宮闈之中秘密太多,不能為人道的事也太多,莫要為一些傳言亂了心神才是。我總覺得皇上是極喜歡你的,不然,也不會賜下寶劍和翠玉了。”錦曦溫言安撫著朱棣,她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就填滿了她的心,縱然為他身死也是應該,隻盼著他能開心一點。
  朱棣想起李景隆手上略略用了點勁,李景隆為什麽如此得皇上賞識,他的一品蘭花中殺手如雲,行蹤詭異。這麽多年相交也隻能窺視一斑。沒想到他真的應了自己的感覺,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他亦正亦邪,我都分不清他是在幫誰,他自己又有何好處了。”
  朱棣低頭看錦曦,突然就吻了過去,霸道的不準她再有空閑去思考別的人。
  煙雨樓中紅燭吐蕊,爆出一室熱情,暖洋洋不似冬日。

  就藩北平任展翅
  經曆過皇孫滿月風波之後,朱棣果然除了正常進宮請安,辦理差事。放九千親衛於郊外大營不管。成日隻陪了錦曦四處遊玩,時不時去東宮逗弄小皇侄。
  偶爾也會遇到李景隆,甚至看到雨墨帶著小皇侄,他還像少時一樣與李景隆打趣,邀他飲酒作樂。李景隆沒有再提及錦曦。
  就連太子偶爾問及,朱棣也隻淡淡回答錦曦身體不適,從宮中回去後突然喜歡了佛理,成日窩在佛堂誦經。
  百般示弱加上刻意隱藏鋒芒。洪武十三年三月,皇上終於下旨令燕王就藩北平。
  朱棣沉穩的接了聖旨,準備行裝。攜了錦曦去魏國公府辭行。
  兩年,錦曦望著府門淚光盈動。為了能讓朱棣早日就藩北平,這兩年她幾乎沒有回來過。就是出府遊玩也隻帶了燕十七還有白衣隨行,從不鋪張。
  “我扶你!”朱棣伸出手來。
  這一瞬間錦曦想起未嫁他之時出府狩獵,他也這樣伸出手來,當時卻是做做樣子。如今麽……錦曦嘴角一彎,高聲喊道:“大哥,扶我下轎!”
  徐輝祖歎了口氣,無奈的走到車轎前小心道:“對不住了,王爺!”
  錦曦搭著大哥的手利落地跳下轎來,朱棣瞧得膽戰心驚,一把從徐輝祖手中攬過她,責備道:“你給我小心點,要是驚了胎氣,看我……”
  未來得及說出的後半句話消失在嘴邊,眼中的錦曦比以前更動人,清純中帶著些許成熟的風歆,眉眼如水,嘴已嘟了起來。
  他暗暗咒罵,動作卻更加輕柔,扶著她走進府去。想起徐輝祖便回頭笑道:“錦曦就這個脾氣。”
  徐輝祖這才反應過來,連聲喚侍女扶過錦曦,這才小聲問道:“我快做舅舅了?”
  朱棣笑逐顏開地點點頭。
  徐輝祖感概萬千,那個嬌柔蠻橫的妹妹居然要做母親了?眨間工夫而己。他搖了搖頭笑道:“聽說皇上下旨三月上旬便要起行,錦曦……我隻是擔心。”
  “多謝,本王自會照應好她。”朱棣含笑回絕,他不會放錦曦獨在南京。好不容易盼到今天,北平自是他的天下,他自會照拂好妻兒。
  錦曦與母親說了會兒話,想起出嫁時回門,看到蘭葉,在繡樓裏瞧見李景隆,算一算,竟然有三年沒有見著他了。
  往事如風吹過,那時的少女情懷,錦曦微微笑了。李景隆不管是什麽人,他沒有再來找她相吐秘密,以後去了北平也不會見到他了吧。
  想到此處,錦曦站起身道:“娘,我去繡樓瞧瞧。”
  “錦曦,我陪你去吧。”珍貝已出落成風姿宛約的少婦,熟絡地扶起錦曦。
  我有這麽嬌嫩麽?錦曦目光在自己平坦的腰上一掃,不禁失笑。卻由得珍貝扶著她慢慢走向後院。
  “錦曦,這幾年你大哥時常記掛著你,你不回府,他也常囑人打聽的。”
  “我知道,府中時不時就會接到大哥送來的物事,珍貝,大哥是挺好的人。”事過境遷,錦曦對當時大哥想把她嫁給太子的心境了然也釋然了。
  繡樓沒有變化,還如當日離開府中的擺設一模一樣。錦曦知道必是爹娘還有大哥給她留住了,那份親情油然而生,拉住了珍貝的手道:“我此去北平,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南京,你幫我多照顧爹娘。”
  “放心。”
  錦曦留戀地看了眼隻住過兩年的繡樓,拾步來到園中。
  春天又來了,園裏花草煥發了生機,她懶懶的坐在美人靠上,笑道:“我獨自在這兒靜靜,你去忙吧。”
  珍貝笑了笑離開了。
  錦曦瞧著水池發愣。朱棣就藩北平,百事待興。還不知道此去又會有多少事等著要做呢。想想再不用像在南京城一樣韜光養晦,可以大施拳腳,她興奮地笑了。
  不經意抬頭時,錦曦嚇得“啊”叫出聲來。
  園中大樹新發綠葉中,李景隆癡癡的看著她。
  錦曦迅速地左右張望,心裏著急。手下意識地護著了小腹。
  李景隆輕輕躍落在她麵前,微微一笑:“你要走了,我來送送你罷了。”
  “你想怎樣?”
  “錦曦,我不過是來送送你,你說,我能怎樣?燕王還在前廳,瞧不見你人,不多時便會來尋你,我再瞧你一眼就走可好?”李景隆的聲音一如從前他每晚趁月而來時的輕柔。
  一身淺綠袍子襯著他越發的豐神俊朗。那眉眼錦曦再熟悉不過。她啞然失笑,自己怎麽還是怕他?三年未見,他的出現依然會讓她繃緊了神經。
  “三年了,錦曦,我真的一麵也沒來瞧過你。”一縷傷感在眼中慢慢蓄集。“從前,我倒是常穿了這樣的綠色袍子,隱在樹上瞧你。”
  瞧著錦曦瞪大了眼睛,李景隆歎了口氣:“你居然比從前更美,”他語氣突然一變,厲聲道:“我得不到的你以為我真的就能讓他得到?!做夢!”
  錦曦打不過他,又顧及腹中的孩子,隻能眼睜睜看著李景隆在她麵前發怒。
  “錦曦,我說過,知道卻不能為人言的事是最痛苦的事情,你要隨他去北平,是打定主意不再回南京,在北平逍遙,可是,我今日卻要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他離錦曦很近,嘴裏呼出的氣在她脖子上激起一層雞皮小粒子。
  “你害怕了?害怕你也隻能聽著。”李景隆冷笑道,“別以為靠住了朱棣就擺脫了我。實話告訴你,皇上之所以送那龍鳳行天下的翠玉給你們,就是想著有遭一日,太子不爭氣,這天下便是朱棣的了。我巴不得這消息被太子知道,被朱棣知道,還記得佛經上說的麽?應如是生清靜心……若是被朱棣知道,你說,他會不會有野心?若是被太子知道,你說,他會不會想要朱棣的命!”
  “啊!”錦曦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下去,她有懷疑,卻沒李景隆這般來得篤定。九五之尊,君臨天下,哪個男人不想?眼前的李景隆,生生吐露秘密,不管是朱棣還是太子知曉都是天大的禍事。朱棣若無此心倒也罷了,可是懷壁其罪?!
  “你真是個魔鬼!我真是慶幸當初沒有與你糾纏!”錦曦一字一句地說道。“如今我是燕王妃,李公子請自重!你若再不離開,我便喚人前來。”
  “你敢麽?你不怕我扔你下水池,你肚子裏的孩子……”李景隆一點也不著急,反而欺身更近,趁錦曦木立之時,伸手揮落她的發釵,後退了一步嘖嘖讚道,“我最喜歡你散落長發的樣子。”
  錦曦怒極顧不得別的,翻掌襲了過去。
  李景隆側身閃過,身形飄乎已貼在她身後:“若是燕王看到他的王妃與景隆這般親密,你說他會做何感想?”
  錦曦回肘就是一拳。手臂一緊已被李景隆握住:“錦曦,不要動怒,動怒對孩子不好,我隻是想你呆在王府兩年,怕悶壞了你,我逗你玩的。”
  他鬆開了錦曦,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你對我動怒,我心裏卻極是歡喜。三年未見,錦曦,我太想念你。”
  李景隆說完就走,臨走之時又回頭道:“我絕不會讓朱棣有機會君臨天下。朱棣若偏安北平也就罷了,若是他敢起兵,景隆必定會讓他大敗而歸。你記住了。”
  錦曦胸口煩悶欲吐,才一張嘴竟吐出血來。眼前一黑就摔倒在地。
  燕十七奉朱棣令來後院尋錦曦,遠遠的瞧見她倒在地上,燕十七一驚,躍了過去。
  錦曦麵色如紙,長發披散,唇邊還隱掛著血絲。迷糊中被摟進一個溫暖的胸膛,她努力睜開眼見是十七,微微一笑:“十七,我……別讓王爺知道。”
  燕十七顧不得其它,探手把脈,見錦曦脈像不穩,伸手抱起她來:“閉嘴,不要說話。有我在,不會有事。”
  錦曦撐著一口氣死死的抓著十七的衣襟哀哀地企求。
  燕十七知道必是有什麽變故,抱了她徑直回了繡樓。一脈真氣緩緩地注入錦曦經絡之中。過了良久,錦曦才緩和過來,神色依然萎頓。
  “告訴我,出了什麽事?”
  錦曦眼中浮起一片水霧,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我,我不小心,又不敢用內力,就跌了下去。心裏擔心孩子,氣怒攻心這才吐血。現在沒事了。”
  燕十七見她不語,暗自決定查個水露石出。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你躺會兒,我去請王爺過來。”
  錦曦這才鬆了口氣,慢慢的探視自己,除了精神不好,別的都無大礙。她放寬了心,闔上眼慢慢想李景隆說的話。斷不能讓朱棣瞧出半分不對,也斷不能讓朱棣知曉。該怎麽對付李景隆呢?錦曦開始盤算。
  溫暖的手停在她臉上,錦曦聽到一聲歎氣。睜開眼,朱棣滿麵怒容瞪著她。
  她心中發虛,咧開嘴討好的衝他笑。
  “轉個身怎麽就成這樣了?還有武功,有武功連走路都不會了?”朱棣聽得燕十七說錦曦摔了一跤,嚇得魂飛魄散,見她沒事放下心來,又忍不住發脾氣。
  錦曦扯了他的衣袖輕晃著撒嬌。
  朱棣好笑的看著她嬌憨的模樣,再有氣也煙消雲散。隻板了臉訓道:“你得答應我三件事,不然,從現在起我就不準你下床。”
  見錦曦眨巴了眼睛,他沉聲說:“以後,不管你去哪裏,十七或是白衣必跟定了你,不準再遣開身邊的人。第二,北平王府才建好,百事待興,你生下孩子之前,不準插手任何一件事!第三,不準仗著有武功就飛來飛去,要嚇死人的!”
  “王爺,你其實第三點是想說,最好日後不要用武功欺負你吧?”錦曦調侃道。話才說完,居然吐了起來。
  朱棣哭笑不得,又是喚人又是給她撫背,歎息道:“瞧你這樣子,我覺得你還是沒有武功好,有的話,還不知道折騰成什麽樣!”
  錦曦又吐又嗆難受得不行。
  徐輝祖跟著侍女趕來瞧見,忍不住又道:“還是讓錦曦在南京生養吧,她這樣子去北平……”
  “不,我要去!朱棣,”錦曦大急,顧不得在人前便直呼朱棣名諱,手更緊緊握住了他的,力氣之大讓朱棣暗暗皺了下眉。他拍拍錦曦笑道,“我帶你去,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錦曦這才放心。若是獨自留在南京,她實在怕李景隆又出現。
  徐輝祖揮手遣開侍女,關上房門離開,留下他夫妻二人。
  錦曦隻閉得一會兒眼便睜開,見朱棣坐在床頭目不轉睛的瞅著她,酸楚就衝上眼睛。
  “怎麽了?你歇會兒,我去前廳和魏國公閑談幾句,晚點來接你回府!”
  朱棣還沒起身,錦曦又拉住了他,睜著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眸,楚楚可憐。朱棣隻好回身坐下,“今天怎麽回事,錦曦?”
  “我,我一個人害怕。”錦曦伸手抱住朱棣,不肯讓他離開,把臉藏在他的胸前不肯抬起來。
  朱棣沉吟會兒道:“我們現在回府?”
  錦曦大喜,使勁地點頭。
  朱棣脫下披風裹住她,抄抱起來,低頭看了她一眼道:“你有事瞞不住我,在這裏不肯說,回府說與我聽。”
  錦曦呆住,不知朱棣如何瞧出來的,訥訥地道:“我,就是想回府,這裏倒呆不習慣了。”
  “上次你初嫁回門,這次告別雙親去北平,你又看到蘭花還是蘭葉了?”朱棣大步向前,沉聲問道。
  他隻是揣測,並無實據,然而,錦曦來時歡天喜地,這會兒卻巴不得離開,朱棣心想,叫我不生疑都難。
  走得幾步見錦曦沒了聲音,低頭一看,已沉沉睡了過去。臉色蒼白沒有血色,那排鳳羽似的長睫在眼臉下方掃過一排陰影,顯然已疲倦之極。他憐惜的瞧了瞧,腳步放得更輕,手抱著更穩。
  洪武十三年三月十一,燕王朱棣帶著錦曦,由燕衛左右護衛隊計六千多人從南京出發前往北平,開始了他的藩王生涯。
  春去冬來,錦曦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朱棣說什麽也不準錦曦插手王府中的事務,不管錦曦如何吵鬧威脅,朱棣鐵了心不予理會。
  知道是為自己好,錦曦也不敢拿孩子開玩笑,見幾個月下來,朱棣明顯的黑了瘦了,就盼著早點生下孩子,把府中事務接管過來。她嘴裏也不說,但每晚卻等著朱棣辦完事回來才睡。
  朱棣不知道錦曦性情好動外還有這樣的韌性,也就這一招,便逼得他不得不放緩了手裏的事務,生怕錦曦等得太晚,睡眠不足。
  站在院子裏,看到寢殿窗戶上透出的錦曦做繡活的身影,朱棣歎息的同時心裏又有一種感動。這種感覺是大婚前他從沒有過的,閉上眼想象錦曦的模樣,梭角分明的唇揚起溫柔的笑容。
  她等著他,不論黑夜再長,冬季再冷,終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有時候,哪怕一燈如豆,也能驅散黑夜裏所有的孤寂。
  三保掀起厚重的棉簾,一股曖熱的氣流撲了過來,瞬間融化了紗帽上的輕雪。朱棣解下銀鼠綴邊錦裏披風遞給三保拿著,搓了搓手輕輕走進裏屋。
  錦曦卻早聽得分明,揚起一張笑臉便撲了上去。朱棣趕緊伸手撐住她的肩,免得錦曦西瓜似的肚子撞著了,接著便苦笑:“還這般莽撞,傷著孩子怎辦?說過多少次早睡了,就是不聽!”
  錦曦低下頭,揉著他的錦袍不吭聲。
  朱棣小心捧起她的臉,原來的一張瓜了臉變得圓潤,便笑笑點了點她的鼻頭:“珠圓玉潤!”
  錦曦聽了趕緊摸摸自己的臉再看看圓潤的身材,沮喪極了:“你也不讓我做事,走哪兒都喚一堆人伺候著,我數了數,今天我從房中走到院子裏再圍著院子走了一圈一共才一百三十七步。你知道嗎?這身後至少跟了十個人,我就像拖了個大掃帚,多累啊!還不如不走,不走能幹嘛啊?一個時辰就端一回吃食來,我,我真成豬了!”
  “嗬嗬!”朱棣被她說的哈哈大笑,猛地把她抱了起來,“秤秤,看多重!”
  錦曦摟著他的脖子,使了個千金墜,朱棣隻閃了閃身又穩穩地站住了。見錦曦麵帶詫異便笑了笑:“白天忙活,有時顧不得脫甲胄,力氣倒見長了!”
  臉色又是一變,放了錦曦坐在榻上,冷聲道:“到臨盆還不到一個月,居然還敢使內力!”
  錦曦一呆,哼了聲扭過了頭。
  “還敢哼?不服氣?!信不信你生下孩子我就讓白衣廢了你的武功!”
  “你敢?!”錦曦跳了起來。
  嚇得朱棣趕緊接住她,簡直拿她沒辦法。臉色變了又變終於氣極敗壞的扭了扭她的臉:“我說著玩的還不成麽?你倒底想要怎麽樣啊?!”
  就想看你著急,就是挺著大肚子哪兒都不能去心裏不舒服。錦曦悶聲不吭,倒下去扯過被子蓋住:“睡了。”
  朱棣輕笑著搖頭,侍女為他換下厚靴,輕袍,這才挨著她躺下。
  他也實在是困了。初到北平,沒想到王府的官員設置,各衙門安排一天到晚就忙不過來。他知道在北平要建立自己的王國,軍隊的戰鬥力少不了,每天都會抽幾個時辰去軍營。頭才挨著枕頭,人已發出輕輕的鼾聲。
  錦曦揭開被子,側頭看著朱棣,費力地抖開被子給他蓋住。她重新躺下,看著幾乎和眼睛平視的肚子喃喃道:“再忍十來日,出來我就揍你!”
  聽穩婆道女人生孩子不僅辛苦還危險,朱棣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晨起時見錦曦皺著眉喊痛,便喚進穩婆侍女一幹人在床前侍候著。
  他放了王府事務不管,陪著錦曦。
  屋子裏跪到一片人求他在外間候著。錦曦也趕他走,朱棣沒辦法,隻好在外間坐著等消息。
  聽說男子進了血房會有厄運,生怕他闖了進去,燕十七和白衣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朱棣不過坐了半個時辰,就讓白衣喚穩婆出來問情況。
  白衣好笑地看著他回道:“王爺,沒事的,錦曦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好。”
  “這不是急嘛?”朱棣難得的急躁。
  燕十七沉穩地守在門口沒有吭聲,麵沉如水,心似澆了瓢滾油,焦慮不安,支著耳朵聽動靜。
  足足兩個時辰,裏間安安靜靜。侍女隔了半個時辰便出房來回報一次,每次都道時辰尚早,不急。
  不急?朱棣看著守在門口的燕十七和白衣,實在坐不住,拂袖而去。留下白衣和燕十七麵麵相覷。都以為朱棣坐著不耐煩出去走走。
  誰知朱棣轉到寢殿後麵,左右看看無人,推開窗戶就翻了進去。剛跳進去就聽到整個房間裏的女人發出陣陣尖叫。
  “嚷什麽?有什麽是本王不能看的?”朱棣拍拍身上的雪塵,沒好氣地說道。
  話才說完,他就吃驚的發現房內並沒人注意他,全撲到床榻那裏。他一驚跑了過去,就看到錦曦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手中倒提著一個血糊糊的嬰兒,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哇!”孩子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叫聲。
  然後房內的穩婆,侍女全嚇得又一陣尖叫。
  “哭出來了,抱走!”錦曦疲倦的舒了口氣,躺了下去,心想真夠累的。
  朱棣呆呆地站在房內,被錦曦的舉動嚇得傻了。
  “唉呀!王爺!”穩婆這才看到他,趕緊抱著孩子磕頭:“恭喜王爺,是男孩!母子平……安!”
  朱棣心神全不在孩子身上,這才回過神吼道:“怎麽回事?”
  “剛才一個不注意,他突然就出來了,我就起身拎了起來,聽說要打一下屁股才好!”錦曦閉著眼說道。
  朱棣幾步奔過去,見床上一片狼籍,錦曦臉色蒼白。他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伸手摸摸錦曦的臉,轉身指著侍女和穩婆罵道:“怎麽就不顧著王妃,生孩子的時候都死哪兒去啦?!”
  “王爺,王爺息怒……明明,還不到時辰。”麵前跪倒一片人,心中都在想這王妃真是個異數,哪家女人生孩子不是死去活來的,偏偏燕王妃陣痛剛過,轉身工夫就居然把孩子生出來了。
  “哈哈!是男孩!錦曦,是男孩!”朱棣罵完見嬰兒紅通通的小模樣又開心起來。
  錦曦閉著眼力氣突然就用盡了似的,聽朱棣哈哈大笑,嘴角抽出一抹笑容,終於生了!朱棣輕輕在她額上印上一吻,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好好休息,還有,錦曦,你太強悍
  了,你真不愧是我朱棣的王妃,好樣的!”
  錦曦喃喃道:“朱棣,你要再讓我生孩子,我跟你急!”
  “嘿嘿,反正你生得順了,小事一樁嘛!”朱棣背過錦曦嘟啷了一句,興高彩烈接過孩子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燕十七聽得裏麵尖叫聲此起彼伏,急得就想衝進去。
  門一開朱棣抱著孩子走出來,在燕十七和尹白衣瞪得老大的注視中得意地舉著孩子笑道:“是男孩!”
  “恭喜王爺!”
  燕十七嘴動了動,想問起錦曦又壓了下去,燦若星子的眼眸怎生也掩飾不住那份焦急。
  朱棣看了他一眼,大笑道:“這孩子是錦曦自己生下來的!她沒事,好著呢!十七,瞧瞧孩子,他居然不哭不鬧!”
  燕十七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臉,低下頭笑道:“真是個好孩子。恭喜王爺!”
  月泠風清的夜晚,燕十七默默地坐在房頂上。風聲掠過,他伸手抄住,拔開塞子仰頭喝下一大口酒,熱辣辣的感覺從喉間直燒進了心底。
  “嗬嗬,”他朗聲笑了起來,錦曦還是那個英姿颯爽的謝非蘭,錦曦平安生下孩子,居然還是自己生的,她可真是……
  尹白衣的手穩穩的停在他肩上,微微地用力。
  燕十七詫異地看他一眼,又飲下一口酒:“今天真的很高興,大哥!”
  尹白衣“噗嗤”笑了,坐在燕十七身邊,兩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酒意漸濃,燕十七目中湧出濃濃的情感,遙望天邊最亮的星子輕聲道:“多謝你,大哥。”
  尹白衣沉默了會道:“如果她一直這樣平安,幸福……你就滿足了麽?”
  “我,”燕十七苦笑,“我瞧著她嫁人,瞧著她為他生孩子,我,真是又高興又難過。”
  “離開吧,十七,你還年青,我就知道你看不開,結為兄妹也是權宜之計!”
  一月寒冷的風吹得屋頂黑瓦上結上了冰霜,形成淺淺的一層灰白色。燕十七不管不顧地躺了下去,神智卻更為清醒,燦爛的笑容在唇邊綻露:“大哥忘了麽?太子囑我留在燕王身邊,他日必有用到我的時候,我怎麽能走呢?我若走了……”
  “但是,你忘不了她!”尹白衣聲音嚴厲起來,今日燕王離開後他就瞧到燕十七守在門外焦急不安的模樣,仿佛,仿佛裏麵的錦曦似在為他生孩子一樣。這樣的情緒,這樣的情感繼續留下來,將來若克製不住有個萬一……他打斷了自己的想法,既心疼十七,又念著要報燕王的大恩。
  燕十七倒空了葫蘆裏的酒,閉上眼睛,刺骨的風吹來,眼前又閃過與錦曦相識的點滴。睜開眼,那雙星眸比天邊的星子還亮還冷。錦曦以為自己真的當她是妹妹,燕王並無二話。但是嫡親的大哥卻瞧得分明。“大哥,你不用擔心,十七可以發誓,絕不會越雷池半步。難道,連我心裏的念想都不準我有麽?”
  黑夜裏隱隱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轉眼被風吹得散了。“你聽,大哥,錦曦有了孩子,有了王爺的照拂,我能給她的,他都能給的……你罵我不爭氣也好,愧對祖宗也罷,我這一生都隻想做她的護衛。振興家業,光耀門楣的事,大哥,全靠你了。”
  他想起錦曦離開南京前在魏國公府裏吐血暈倒的事情,湧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望。錦曦有連朱棣都不敢說,都不敢讓燕王覺察的事。如今在北平,遠離了家人,她要是再有什麽事,她找誰去?燕十七坐起身定定地望著尹白衣,不曾躲開他的眼神半分。
  尹白衣搖了搖頭,“王府事務繁重,王爺一心要做北平霸主,與駐軍相抗衡,你留下也好。”
  “多謝,大哥!”

  卷幃望月空長歎
  燕王府過了月旬來了客人。朱棣聽報偷看了眼錦曦,擺了擺手道:“讓客人落雪軒等候。”他抬腳就想走。
  “等著,”錦曦笑意盈盈地站起身來,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哄了哄,先他一步出了房門。
  朱棣歎了口氣,跟了上去,他就不明白,錦曦什麽時候變這麽聰明的。走出房門,陽光映得屋上殘雪耀眼,他微微眯了眯眼,不悅地說:“爺們兒的事,你去幹嘛?”
  錦曦回過頭來,微顯豐滿的身子被比甲包裹得凹凸有致,填補了原來的單薄更顯出一種風韻來。她低頭哄著兒子道:“怎麽,王爺是嫌我太‘珠圓玉潤’,不好意思讓我見客?”
  陽光在她身上打上一層金邊,淺紫色比甲邊緣襯著一圈白狐毛,肌膚隱隱透著玉般的光澤,紅唇帶著淺笑,低頭哄兒子的模樣比從前更讓人心動。朱棣暗道,這樣子不是不好意思讓你見客人,是怕客人見了你又再起心。心思轉到這份上,更是說什麽也不想她出去見那個人。
  “你以為你有武功,皇上賞了你鳳玉,這王府就真的由你做主了麽?在王府中你隻是我朱棣的女人!回去!”朱棣沉了臉喝道。
  錦曦扁了扁嘴站著不動,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你怕是不知道我王府中的家法!”朱棣橫了心,就怕錦曦從此無法無天,今天非得治治她不可。
  “你請家法去啊!”錦曦以為朱棣說笑,她見朱棣偷眼瞧她,眼神中有絲擔心,一猜登門而來的人必是李景隆。她生下孩子,他怎麽會不來?她還在奇怪李景隆就不露麵了呢。
  錦曦就想抱了孩子去見他。李景隆沒見到她怎麽會死心。況且,這裏是北平,不是南京,她鐵了心要麵對李景隆。心裏痛恨李景隆時不時說些話來威脅她,也不想活在他的陰影裏。
  兩人各轉各的心思,朱棣卻被錦曦激起一絲怒氣來,明明為了她好,錦曦不僅不聽還這種態度。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喊到:“三保,世子抱走!”
  錦曦皺了皺眉不解的看著朱棣:“你怎麽了?”
  “給我回房去,今天不準出房門一步!”
  三保小心地走近錦曦伸手欲接過世子。錦曦想和朱棣說明抱孩子去看李景隆的事,手一擋,三保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朱棣氣往上湧,這王府上下都唯王妃之命是從,都是自己寵出來的!他大踏步走過來,拉著錦曦往房間裏走。
  錦曦站得穩了,朱棣拉她不動,怒氣便真的上來了。“燕三!”
  “你怎麽了?”
  “怎麽了?你不看看你的態度!你這是和你夫君說話嗎?本王敬你愛你,不意味著你就能為所欲為把本王的話當耳邊風!”朱棣冷冷地說道。
  錦曦一聽他口口聲聲以“本王”自稱,便知道朱棣真火了。她不明白為什麽朱棣突然就發脾氣,賠了笑臉道:“是,你是王爺,是我的夫君,是這王府的天!行了吧?走吧,去見客人去!”
  “說了不準去!燕三,把王妃帶回寢殿,今天不準她出房門半步!”朱棣見她嬉皮笑臉,轉過身去。
  燕三對錦曦行了一禮:“王妃!”
  錦曦怒氣也起來了,明明拉下臉來示好,他什麽意思?“下去!”
  燕三為難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王妃,這……”
  “燕九,燕十一!燕十七!送王妃回去!”
  錦曦看著為難的幾個燕衛,往十七看過一眼,一跺腳叫道:“朱棣,不就是李景隆來了,我不見他,他也會來見我!”
  話一出口覺得不對,又改口說道:“這麽長時間沒看到他,我還在奇怪呢!”
  幾名燕衛尷尬地低下頭,燕十七咳了一聲道:“王妃……”
  錦曦猛然一醒,在說什麽呢,便道:“王爺,你,我回房說與你聽。”
  朱棣臉色已經越來越黑,喝道:“都佇哪兒幹什麽?當本王說話是放屁?”
  這話一出,燕三猛的抬頭上前一步。燕十七己躍上前去,手一探趁錦曦不注意拿走了孩子。低聲道:“現在別鬧!”
  錦曦一愣停了下來,她想朱棣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停手後見他還背著身子,便又喊了他一聲:“王爺!”
  朱棣拂袖而去,留下錦曦呆在庭院裏。“朱棣!你怎麽啦!”
  看到那個銀白錦裳的身影越走越遠,錦曦大怒:“誰敢攔我!”
  四個人齊齊擋在她麵前:“怕是王爺心裏有什麽事,所以不想讓你去,王妃,還是先回房吧!”
  “走開!”錦曦的火氣被挑了起來,躍身飛起拍出一掌,幾名燕衛又不敢傷她。
  燕十七擋了兩掌急道:“錦曦!”
  “你若還是我二哥,你就不要攔我!”錦曦聽到燕十七喊她名字,眼睛瞬間浮起水霧。
  燕十七卻怕錦曦如此衝動,讓朱棣當著李景隆的麵下不來台。他不知道李景隆的事情,卻從錦曦的臉色中敏感的察覺這個人的不尋常。顧不得別的燕衛在場,大喝道:“錦曦,你做娘的人了怎麽還這樣衝動?!你是燕王妃,你這樣衝去找王爺算什麽!胡鬧!難怪王爺不準你出房門!”
  錦曦一愣,緩了下來,是她錯了麽?怎麽莫名其妙都黑了臉吼她?心裏突然酸楚難當,扭頭跑了回房。
  燕十七歎了口氣,把孩子交給奶娘。低聲道:“我去尋王爺。”
  燕三和燕九站在房門口都搖頭,不知道今天燕王夫婦鬧的是哪一出。
  朱棣心中發堵走到落雪軒前卻停了停,待到走進去,臉上已露出了笑容:“景隆,好久不見!什麽時候來的北平?”
  “聽聞王妃順利生下世子,景隆正好有貨從江南到北平,就過府拜望!”李景隆穿了件玉色的長袍,外罩同色罩衣,領間露出一圈銀灰色的狐裘,豐神俊朗。舉止沉穩了許多,眉宇間依然帶著股玩世不恭的神色。
  朱棣一進來,他便感覺不到一年時間,燕王身上就多了幾分刀兵之氣。穿著常服,那股氣透體而出,李景隆心中詫異,對朱棣越發揣摸不透。
  從前的朱棣性情倔傲,好軍事,以軍法治府,據說貼身燕衛十八騎個個武功了得,也不見得有多突出。今日一見,卻有種天地間唯我獨尊的氣概。真是就藩一方,成北平霸主了麽?但是所得情報卻不是這樣。
  北平原有駐軍朱棣碰也未碰,被燕王府龐大的官員事務安排纏繞。就是去兵營,也不過瞧瞧燕衛左右隊的日常練兵罷了。
  李景隆打量朱棣的同時,朱棣同樣也在觀察他。李景隆沒有了在南京時的浮浪之氣。今日穿著雖然奢華,卻顯出一種尊貴和大家之氣來。
  自從知道李景隆會武功且功夫高強,朱棣就起了心。他囑燕衛詳查李景隆的生意讓他大為吃驚。不是李景隆生意做的大,而是他不僅有神秘一品蘭花組織,還經營著江南的絲綢茶葉。就這兩點,李景隆的手段已不敢小覷。
  “景隆,從前我答應過你,江南到北平的貨物由你供給,這次帶了什麽好東西?”朱棣含笑問道。
  李景隆馬上反應過來,當時朱棣答應這一條件時,說的是,讓他從此不再找錦曦。他嗬嗬笑道:“江南的織物,還有,新鮮菜蔬和蔬菜種子。來之前皇上特意吩咐說,北平菜少,怕王爺吃的不習慣。種子是皇上與娘娘吩咐一定帶上的,說在北平試種種,看能不能種出來。”
  朱棣敢緊起身,麵南一禮:“謝父皇母後恩賜,朱棣……”他滿臉都是激動之色,情知李景隆全瞧見眼裏,又回身一歎,“北平荒涼,哪及南京繁華。這裏太冷,且氣候幹燥,景隆來北平不知還習慣否?”
  李景隆笑笑:“習慣,隻要有美女美酒,怎麽都習慣!”
  朱棣哈哈大笑,連聲吩咐來人整治酒席,喚來府中歌伎獻舞陪酒。
  席間李景隆隻字不提錦曦,朱棣卻主動喚人去抱了世子來。
  不多時奶娘抱了世子前來,輕聲道:“王妃聽聞故人前來,吩咐說,今日太晚不便見客,明日請李公子琴音水榭賞雪景!”
  朱棣暗暗擰眉,不動聲色地笑道:“王妃盛情,景隆莫要辜負。王府事務繁忙,明日本王就不陪景隆了,讓王妃替本王招待景隆也是一樣。”
  李景隆似不經意地瞥去一眼,含笑看著世子道:“世子真是可愛,王爺好福氣啊!景隆明日自當整治禮物答謝王妃美意。”
  送走李景隆,朱棣的臉才慢慢冷下來,我不讓你見,你就偏要見是麽?他漫步走到寢殿外,揮揮手讓燕三和燕九離開。三保機靈的掀起棉步簾子讓朱棣進去。
  隻聽裏麵傳來一聲嬌喝:“王爺,妾身累了,請王爺移步書房歇息吧!”
  朱棣腳已邁了一半進去,聽到這句話怒氣更重,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來到書房卻喚來白衣道:“李景隆三天前便到了北平,卻謊稱昨日才到,給我吩咐下去,盯緊了,無論他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都給我查清楚了。還有,白衣,明日王妃在琴音水榭請李景隆賞雪,你親自去,看明白李景隆借這一機會想要幹什麽!”
  尹白衣低聲答應下來。他前腳才走,燕十七便求見朱棣。
  又來一個!朱棣暗想,當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思?沉了臉讓三保叫燕十七進來。
  “王爺!”
  “何事?”
  燕十七好笑地看著朱棣佯裝看書,好心地提醒道:“有兩件事想要稟報王爺!”
  “說吧!”朱棣的語氣始終淡淡的。
  “錦曦似乎有什麽事在心裏藏著。我懷疑與李景隆有關。”燕十七細細把來北平之前錦曦吐血暈倒的事告訴了朱棣。他想,這可能就是錦曦今日想抱了孩子去見李景隆的原因。他想了很久,不想瞞著朱棣。
  燕十七相信自己從小在山中與狼群為伍養成的野獸般的敏感。此時朱棣若是知道比不知道好。
  朱棣越聽越惱,把書一扔,冷冷道:“為何不說?”
  燕十七想了想答道:“錦曦如此,必有難言之隱,早說不見得是好事。”
  “王妃的閨名也是你叫的麽?”朱棣想起錦曦讓燕十七知道也不告訴他,心裏的火一跳一跳,當日錦曦待燕十七的溫柔模樣全浮現出來,想起她居然讓他吃閉門羹,更是氣惱。
  燕十七如當年在呂家莊一樣,沒有躲開朱棣的目光,坦然的站著:“她是王妃,也是我結義的妹妹。我做燕衛是報王爺大恩,也是為了她。十七並無歹念。”
  朱棣當然明白,卻極不好受,瞪著燕十七半響突然氣泄了,一拳打在書案上:“我就是不想讓她見李景隆,當日我便懷疑,有什麽事不能告訴我?我一並擔了,最恨她瞧不起我。”
  不是恨她瞧不起你,是生怕她心中不在意你。燕十七在心裏暗自說道,想起當年錦曦和朱棣的一番鬥氣,微微歎了口氣道:“錦曦才十八歲,孩子氣重。她若真的惱了,也是說走就走的。”
  朱棣一驚,想起錦曦當日離開燕王府的事,又是擔心又是氣苦,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還有,王爺,你的書拿倒了。十七告退。”燕十七身形一動,飛快的離開書房。
  朱棣低頭一看,可不是,書是反著看的,氣得笑了。想起燕十七,心生憐意。這時靜下心來,想起燕十七的忠心和癡情,也歎了口氣,喃喃道:“錦曦,愛你的人太多,真怕你心裏沒有我。”
  和錦曦在鳳陽治軍和好如初回到燕王府,兩人又經曆皇孫滿月風波,飽嚐相思之苦,再也沒分開過一天。朱棣在書房裏走來走去,了無睡意,想去找錦曦又拉不下臉,這裏不是南京燕王府,打開窗戶便能瞧到錦曦的來燕閣。
  三保見他時而微笑,時而皺眉,卻是坐立不安的樣子。心中偷笑,大著膽子道:“王爺,今晚月色不錯,記得當日你在王府花園中舞槍,三保真想再瞧瞧,不知王爺武藝可有進展?”
  朱棣一醒,笑逐顏開地罵道:“還不取槍來!”
  他漫步走到庭院中,見正殿內燈火未熄,知道錦曦還沒睡著,心道,每晚都等我,今晚我不來,你能睡著麽?他邪邪地衝三保一笑,脫下外袍,露出銀白緊身內袍,銀槍一擺,月夜雪光中隻見槍尖挑出銀花朵朵。
  “王爺好槍法!”三保故意大聲讚道。
  朱棣見殿內沒有動靜,大喝一聲,身形矯健,一條爛銀槍舞得水潑不進。他苦練武藝,心知沒有內力,不是江湖高手,卻盡可能地把槍法劍法騎射練得嫻熟。
  錦曦不讓朱棣進房,心裏卻極不好受。聽到院內三保大呼小叫,知道朱棣練槍。沒好氣地想,半夜三更練什麽槍!猛然想起剛嫁他時沒了內力,逞強去和朱棣比試的情景,目中溫柔浮現。她回身吹熄了燈,悄悄走到窗邊觀看。
  燈光一滅朱棣就沒了勁,又不肯讓錦曦知道他是故意練槍的,想到她不理不睬,酸痛的感覺在胸腔內衝撞,銀槍一甩,舞得更為用心。似乎所有的情緒都隨著銀槍刺出而發泄了。漸漸地忘記了練槍的目的,真的練起槍來。
  一套槍法使盡,他喘了口氣看到房內還是黑漆漆沒有動靜,氣得把槍往三保懷裏一扔,折身便進了書房。
  錦曦卻一直站在窗邊,想起朱棣練槍英武俊逸的身形,癡癡地笑了。朱棣離開去了書房,錦曦便開始後悔,又拉不下臉去找他,歎了口氣上床想睡,翻來覆去睡不著。見月影移西,院子裏清輝一片,披上鬥蓬出了房門。
  書房的燈火還沒熄滅,錦曦隔了花樹瞧著,想去找朱棣,又不好意思。呆呆地站著院子裏瞧著一樹梅花出神。
  院子裏的守衛卻瞧見了。今夜正是燕九值勤,他看到錦曦站在院中時不時往書房瞥去一眼,心中好笑,想了想便走上前去行了一禮道:“王妃,冬日寒冷,你才生了世子不久,這般賞梅不宜太久,當心著涼!”
  錦曦側過頭,漫聲道:“怎麽,當真聽王爺之令不讓我出房門半步?連這院子都來不得了麽?”
  燕九忙恭敬的說:“王妃既然有雅興,燕九不敢打擾,燕九告退。”他故意說得大聲,說完就走。眼睛偷偷地看向書房,心道,我看王爺能忍到幾時。
  存了看戲的心思,知道兩人從前鬥氣成習慣了,燕九窩回耳房摸出酒來邊喝邊從窗縫裏往外偷看。
  書房內沒有動靜,燭火也沒熄滅。錦曦不甘心地站在院子裏,不多會兒身上便覺得冷。“阿嚏!”她打了個噴嚏,搓了搓手。突然看到書房裏的燈滅了。
  從鳳陽和好到現在,朱棣對她百依百順,現在卻不理她。明明是自己先發脾氣,這時錦曦卻委屈起來。狠狠的踢了梅樹一腳,轉身回房,心想,再也不理朱棣!
  她和燕九的對話還有在院子裏的舉動全落在朱棣眼中。見她涼著了,朱棣一陣心疼就想出去。想起錦曦的囂張又忍了下來。這時看到她衝梅樹撒氣,嘴邊的笑容越來越濃,見錦曦氣鼓鼓地回了房,朱棣咧開嘴無聲的大笑起來。滿意的窩進了睡榻。
  他轉動了下身子,竟有種興奮,心裏盤算著明日該如何逗錦曦,似乎又回到了初識時鬥氣的時候。
  這一想,竟一夜無眠。
  朱棣瞧著晨曦浸染,跳起來活動一下,洗把臉精神更好。想起今日錦曦約見李景隆,又皺了眉。錦曦與他鬥氣,見了李景隆還不知道是什麽臉色,他心裏的氣早沒了,想也不想便走向寢殿。
  錦曦還沒起來,看了一晚上月亮和梅樹,又是心酸,又是失落。回到房裏見一室冷清不禁涑然淚下。哭了不知多久困極睡著。
  朱棣咳了幾聲見沒有反應走進去坐在床邊,板著臉道:“今日本王要去兵營巡視,你代本王招待景隆吧!”
  錦曦迷迷糊糊聽到,想睜開眼,眼皮重得很,身體酸疼,心想莫不是真受涼了。隻哼了一聲。
  還裝?朱棣暗笑,繼續板著臉:“豈有此理!王妃當真不把本王放在眼裏!竟敢不起身回本王的話!”說完拂袖而去。
  錦曦聽得明白,心裏更氣,又沒氣力和他說話,見他走了,想起今日要見李景隆,便硬撐著起來打扮妥當。吩咐侍女把琴音水榭布置好了,披上鬥蓬就出了寢殿。
  她覺得腳步有些虛浮,刻意放得緩了,扶著侍女慢慢走了過去。寒風吹來,錦曦腦袋反而凍清醒了些。進了水榭靠在軟椅上,強打精神等著李景隆。暗想不會這麽倒黴,讓李景隆瞧著她病蔫了模樣吧。
  巳時李景隆依約前來。
  錦曦神采奕奕。剪水雙瞳在他臉上轉了轉笑道:“李世兄風采依舊,另來無恙!”
  李景隆笑道:“錦曦,沒想到你生了孩子更顯韻味,王爺好福氣!這可是你第一次主動想見我,為什麽?”
  錦曦淡淡的笑了:“雲南的茶,不過是往年不舍得喝的陳茶,李世兄勉強笑納!”她提起水壺開始溫杯,一絲不苟地沏茶。
  李景隆眼睛微眯了眯,露出針一樣的鋒芒。當日在韭山玉蟹泉,錦曦便這樣煮過一次茶。今日她重新為他煮茶,神態自然,語笑嫣然倒叫他看不懂了。從來都是他掌握一切,錦曦的主動打亂了他的心思。
  “李世兄請!”錦曦把茶杯移過。
  李景隆默然的端起,嗅了嗅茶香,淺啜一口,果然是雪露紅芒,韭山上煮過的那種茶!
  “我和你沒有什麽客套話講,”錦曦慢慢地抬起頭,逼視著李景隆毫不退讓,“事情你也清楚,你告訴我的,我也沒法告訴別人,你以為這就是痛苦?你很得意?不過,今日我想與你打個賭!”
  李景隆轉動著茶杯,心裏疑惑,錦曦何時變得這般強勢了?他不動聲色地笑道:“錦曦,你想要什麽,我能辦到的,我都能為你做。”
  “你不是拿皇上賜的龍鳳行天下的玉威脅我麽?不是說隻要王爺起兵,你絕不會讓他得逞麽?你要我知道了這一秘密,不敢讓王爺知曉,怕勾起他的野心,又畏懼於你,怕你告訴太子相忌於他。我和你賭十年。這十年之內你不吐露北平的舉動,十年之後,我必會助王爺成一方霸主。不管將來如何,你若沒這心氣,那你現在就可以去向太子進言,讓他防範王爺,甚至去皇上麵前說道,讓他打壓王爺!”錦曦氣定神閑的看著李景隆。神色輕鬆,似開玩笑又似認真。
  十年,你以為十年後的朱棣就有這能力讓我懼怕他?李景隆譏諷地想。嘴裏卻道:“十年,你覺得十年後朱棣就能贏我?告訴你,他一生都不可能,隻能偏安於此,還要看看太子將來是否高興!”
  腦袋很重,身體酸軟,錦曦保持著靈台的清明笑了,這笑容宛若春花綻放,李景隆瞬間又回到了魏國公府的後院樹上,被她的笑容迷惑。這才發現她今日穿著淺紫色的大袖衫,水榭升著火盆,暖意融融。
  “錦曦,我答應你。隻是十年太長,讓我再好生瞧瞧你。”李景隆目不轉睛的看著錦曦,喉間溢出輕笑聲。“你真聰明,我怎能忘了你,錦曦!可是我也很傷心,你為了燕王百般設計,竟連當日未出閣時的裝束都記得扮了來迷惑我。”
  錦曦臉一紅,有些咳嗽,掩住嘴輕聲道:“被你識破了,隨你吧。不管朱棣如何,我總是隨他一起的。”
  見她輕咳,李景隆皺了皺眉責備道:“怎麽這麽不小心?是不適應北平的氣候還是生產之後體質弱了?請了大夫瞧過麽?”
  錦曦聽得他關心,身體一抖,手臂上就起了層雞皮小粒子,禁不住苦笑起來。李景隆就是如此,轉眼是魔鬼,瞬間工夫就能化成溫柔可親之人。被他一語識破,錦曦蔫蔫的靠在椅子上笑道:“沒有大礙,受了點寒罷了。”
  “我是吃了豬油蒙了心了,竟答應你。”李景隆見錦曦明麗的臉上隱著病容,臉也轉得紅了。不用試也知道她在發熱。騰身站了起來背對著錦曦道,“十年,我答應你,我在北平所探得的消息,絕不會對燕王不利。十年之後,但憑燕王福氣吧。”
  他慢慢走出水榭,停了停輕聲道:“錦曦,這次是你贏了。”
  看著他消失,錦曦一下子泄了氣,身上出了密密一層細汗。李景隆往日說的話全在腦子裏浮現,她早猜到他的一品蘭花必是為皇上辦事。在韭山煮茶時便是用的這種雪露紅芒,她清楚的記得李景隆後來告訴過她這種茶來曆時的情景。
  “我是想告訴你,皇上賜了我一塊。而且,我知道,你愛飲此茶。”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麽?隻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得此賞賜,你說,我是皇上跟前的什麽人呢?”
  錦曦微微笑了,以往知曉李景隆說的秘密隻覺得痛苦,今日卻能利用他說的秘密定下十年之約。不知道這十年能為朱棣贏來自保的能力否。
  她緩緩起身,因為放鬆了心神反而支撐不住,喚了聲:“來人!”身體一晃就昏了過去。
  迷糊中錦曦感覺床前人影晃來晃去,像群蒼蠅在眼前飛。她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一雙大手握住了她的。那雙手略微粗糙,幹燥溫暖。是朱棣麽?她輕輕的睜開眼。
  朱棣眉心糾結,擔心的瞅著她。錦曦便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我病了!”
  那張英挺的臉瞬間沉了下去,鳳目裏滿是帶著怒氣的寒意。兩人就這麽相互瞪著,錦曦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心裏的委屈就湧上來了:“你走!”
  “哼!”朱棣冷哼一聲,動也不動,目光鎖住錦曦。
  這眼神直讓她想起初見朱棣時,他背對眾人對她露出的寒意和威脅。錦曦便使勁想抽出手,卻紋絲不動。她一急就想運內力,朱棣冷冷地說道:“你當有武功就是神仙啊?有這力氣就別暈倒在水榭裏!”
  兩人都是桀驁不馴的人,朱棣語氣生硬,錦曦也犯了倔,偏不讓他握自己的手,使出全身的勁去拉扯。
  她昨晚受了涼,一晚上沒睡好。今日又打起精神對付李景隆,全然不知身子燒得厲害,看似用足了勁,卻輕飄飄沒有半分力氣。
  朱棣總算找著錦曦柔弱的時候,覺得兩根手指頭就能拎起她來。見錦曦漲得滿麵通紅,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欺負我!”錦曦低吼出一句,靠著棉枕無力的喘氣,眼淚就衝了出來。
  朱棣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就想借機訓她,手鬆開站了起來,吩咐道:“把藥端過來!”
  “我不喝!”
  “王妃不喝,你們就跪請,什麽時候她把藥喝了,你們才起來。”朱棣說罷站起身就走了。
  三保滿意的點點頭,覺得王爺終於有王爺的樣了。當日錦曦拿槍脅協燕王的一幕記憶猶深,見朱棣冷然離開,他就大模大樣的站在房門口看情況。
  隆冬臘月,燒著火坑,擺著火盆,寢殿溫暖如春。因為王府初建,一時半會兒還未來得及鋪設火龍。一群侍女太監就這麽跪在冰冷堅硬的石磚地上哀求錦曦服藥。
  錦曦聽得心中煩悶,又不忍心。暗罵朱棣奸詐,撐起身一口將藥喝完。她實在氣不過,操起藥碗對朱棣消失的方向摔去。聽到瓷碗清脆的碎裂聲,心裏的氣才仿佛找著一個發泄口衝了出去。
  她無力的躺下。又是傷心又是心痛,隻哭得一小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朱棣在書房聽三保低頭賊笑著說完情況,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這是對本王忠心耿耿呢?還是巴不得王妃與本王鬧得越大越好?”
  三保正高興著終於治了錦曦一回,繪聲繪色把錦曦氣極摔碗捂被窩裏哭的情形添油加醋說了一通。猛得聽到朱棣沒好氣的話,嚇得一哆嗦便跪了下去:“奴才當然是盼著王爺與王妃好的。”
  當我眼瞎了沒瞧見你幸災樂禍的樣子?朱棣瞪他一眼,埋頭處理王府官員呈上的公務。“去,把燕十七和白衣找去陪王妃解悶。”
  “是!”三保輕身躡腳退出書房,搖頭想,明明忍不住又想威風一回,又舍不得了。明明問得詳細想知道王妃情況,還端著架子支使別人,幹嘛不自己去?三保迅速得出經驗,在王府裏還是唯王妃之命是從得好。
  朱棣這回下了狠心,錦曦養病期間不準她出房門半步。
  錦曦也犯了渾。幹脆呆在房中不理不睬,把侍女全趕了出去。連燕十七和尹白衣都不讓進去。每餐照吃不誤,還換著花樣點菜。
  三保幾次提著食盒前去,錦曦一見是他拎起食盒就砸,別的侍女卻無事。朱棣知道錦曦瞧三保是他的貼身太監,打狗看主人,這是做給他看的,直氣得發抖。
  過了幾日侍女回報錦曦身體好了。他隻“嗯”了聲便不再問。
  三保小心地賠笑說:“王爺,王妃身體好了,我看水榭那邊的梅花開得正豔,今日要不請王妃賞梅?”
  朱棣心中一動,又拉不下臉來,便冷冷道:“去,就說本王在水榭賞梅,讓王妃為本王撫琴添趣!”
  三保得了令,一溜煙跑到寢殿,又不敢進去,站在門口大聲說:“王爺請王妃賞梅,撫琴共樂!”
  他自動把朱棣居高臨下的語氣給改了,正想著聽了這話王妃該順著梯子往下走了。
  “珍珠,去把水榭的梅給我折幾枝回來,放殿內瞧瞧就是了。”錦曦慵懶的靠在躺椅上不理三保。
  三保一聽就急了:“王妃,王爺……王爺挺惦記您的,您就去吧!”
  惦記?錦曦火氣還沒消,抬手摘下金釵當成暗器射出,三保話剛說完,金釵就擦著臉頰“奪”的一聲插進了門框中,釵頭珍珠尤在顫抖。
  他嚇腳一軟,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哭了起來:“王爺真是在惦記您,你不喜歡三保,他每日都細問小紫她們,在房內幹什麽,睡得可安穩,吃了什麽,您換著花樣要吃江南的菜蔬,王爺知道前日就囑人去加急運來。每天晚上王爺在書房忙碌,每晚都睡不好,他都這樣了……三保求您了,您就去吧,別再讓王爺傷心了。”
  錦曦聽得又酸又痛,看到三保哭得傷心,知道把他嚇壞了。此時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恨恨地站起身來喝道:“你再哭,我就再不理你家王爺!”
  三保一呆,馬上擦幹眼淚,抽咽著看著錦曦。
  燕十七伸手拉起三保溫言道:“你去回王爺,王妃過會兒就到。”星眸望向錦曦含著一絲憐惜。她是愛上燕王了,才會這樣。
  “錦曦,你這般撒氣就不對了。王爺也是關心你,才不想你出房門,好好養病的。他聽說你暈倒,比誰都著急。從兵營拍馬趕回,一個時辰的路,墨影身上落了不少鞭子,大哥瞧著都心疼。王爺是愛馬之人,平時他常親自給它喂料刷洗,不假人手,舍得這般抽它鞭子還不是為了你。”
  “別說了,我隻是氣他故意要擺威風……”
  燕十七對小紫使了個眼神,小紫趕緊把大麾給錦曦係上。是那件火狐大麾,燕十七瞧見,想起當年在草原為錦曦捉得火狐時的情景,心中一痛,想起她心中摯愛是燕王又平靜下來,他耐心勸道:“錦曦,若是你心中真沒有王爺,我絕不勸你。你才十八歲,但是總也是當娘的人了。”
  錦曦沒有說話,默默的邁步出了房門。她不是不感動,也不是不明白。就納悶朱棣為何如此生氣。是自己過份了麽?無視朱棣的身份,還用武功欺負他?
  離水榭還有些距離,錦曦停住了腳步。
  洞開的水榭窗戶前,朱棣穿著銀白錦袍,臉隱在貂毛圍脖中,俊逸瀟灑。錦曦的心便咚咚跳了起來。沒見著他時生氣,看過這一眼,隻有思念。想起這些日子的冷戰和三寶說的話,不僅涑然淚下。
  “王妃!”小紫見錦曦停下腳步,心中有點著急的喊了她了一聲。
  錦曦帶著淚嘴角輕浮起笑容。似有意無意地聲音大了起來:“梅有什麽好看的,前幾日才看了,回去!”
  轉身的瞬間,她分明瞧到朱棣恨恨瞪過來的目光。錦曦笑容更深。
  就走了?沒什麽可看的?朱棣想殺人的心都有了。自己這般示好,她居然不領情?
  三保見朱棣臉色鐵青,訥訥道:“王爺,三保可能傳錯話了,王妃不知道你在……”
  還想幫她說話?朱棣看著錦曦的身影,那抹紅色在雪地裏猶為刺眼,輕飄飄的走遠,驀然發現她又瘦了。心裏酸得不行,反而起了一股倔強。“我倒要看看她能撐到幾時?”
  從這日起,朱棣也不讓白衣再當門神。錦曦也不出房門。
  朱棣卻每晚在院子裏練槍。想起錦曦初嫁時的那晚的比試,他就等著看錦曦能忍到什麽時候。
  聽得院子裏三保呼好聲陣陣,錦曦呆在房裏左思右想,對朱棣的氣早就消了,就等著找機會和解。
  這晚聽得朱棣又在院子裏耍威風,錦曦想起與李景隆定下的十年之約,再也按耐不住。換了衣裳,推開窗,腳尖輕點,如鳥般輕盈迎上了朱棣的銀槍。
  手中長劍與槍尖一觸,借力蕩開。
  朱棣收槍一瞧,錦曦換了緊身衣,眉目如畫,睥睨著他:“王爺深夜練槍,槍法精進,妾身想與王爺再賭一回可好?”
  明知道我沒有內力,賭什麽?朱棣見終於引出她來,心中高興,又知打不過錦曦,腦子一轉懶洋洋道:“武功內力本王沒有,賭什麽?”
  “便不用內力,隻比招式,王爺也不敢?!”錦曦開始激將。
  不用內力?朱棣嘴邊噙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王爺若贏了,我便從此不用武功對付王爺,若是輸了麽,這王府內務明日起由我掌管!”
  不論是輸是贏,都對朱棣大有好處。明裏輸了讓錦曦掌管內務,但本來就是她的份
  內事,若是贏了……朱棣目中已露出興奮。不用武功,錦曦還不是他案板上的魚!“看槍!”
  錦曦當真沒用武功,隻憑著身體靈活與劍式精妙和朱棣纏鬥。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接過王府內務,免得朱棣成天忙裏忙外。想想朱棣是堂堂燕王,坐鎮北平,自己總是仗著武功忤逆於他,讓他下不來台,心裏也是愧疚,若朱棣贏了,她真的不再用武功欺負他。
  錦曦起了退讓之心,而朱棣卻誌在必得。幾個回合下來,錦曦就吃驚地發現朱棣的武藝當真不差,在槍法上是狠下過功夫的。自己放話說不用內力,這怎麽抵得住他淩厲的槍法?本想認輸投降,見朱棣嘴邊不懷好意的笑容,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不僅臉紅起來。
  這一分神,朱棣槍尖一挑打飛了她的手中的劍。錦曦吃驚地看著朱棣得意,恨的一跺腳,轉身就回了房。
  朱棣把槍往三寶懷裏一扔,慢條斯理的往寢殿行去:“本王今晚在此歇下了!”
  三寶低著頭悶笑不己,朱棣揚手就是一巴掌,笑罵道:“去,把我給王妃買的紫玉鐲拿過來!”
  進了房間,錦曦卻背著他躺下,一聲不吭。
  朱棣捉住她的手。錦曦一用勁就聽到朱棣笑嘻嘻地說:“不用武功,你才說的。”
  錦曦臉一紅,恨恨道:“時辰不早,王爺回書房吧,別耽誤了你的公事!”
  “我的王妃要接管王府內務,我留在這裏就是談公事!”說話間已將紫玉鐲抹進錦曦腕中。側著頭欣賞了會兒道,“錦曦,紫色襯著你的肌膚格外好看呢。”
  “我才不用你討好!反正這些日子王爺都一個人習慣了,有公事明兒犀照閣議!”
  “你還在生氣?你隻有生氣才叫我王爺!”
  錦曦脫口而出:“你生氣還自稱本王呢!”她說完忍不住想笑,頭不自然的偏過一邊。
  朱棣拂過散落在她臉頰上的發絲,柔聲道:“是我不好,我隻是想告訴你,不用怕李景隆,萬事有我在。我不想他瞧到你的模樣。”
  “我還想讓他瞧到我抱了孩子高高興興的出現,讓他得意不了呢。”
  錦曦說完,朱棣便笑了。兩人目光中都閃動著對李景隆的算計,兩人沒有說話,就相互這般對望著。
  過了良久,錦曦才扯了扯他的袍袖輕聲道:“朱棣,我不習慣……”
  “什麽?”
  錦曦聲音更輕,手指在他胸前劃來劃去:“這裏太大,很冷清。”才說完,就哭了起來。
  朱棣長歎一聲,伸手抱了她入懷。“不哭,我錯了。”
  “你說不哭就不哭,你不想想這些日子你就這樣對我?!”
  朱棣突然抱著她道:“那晚我看到你踢梅樹了。”
  “唉呀,是誰成天半夜練槍的,撓人清夢!”
  見被她識破,朱棣有幾分不好意思,嘴硬道:“明明我練槍時你熄燈睡了,好哇,躲在旁邊偷瞧我練槍的英姿!”
  躲開他熾熱的眼神,錦曦打了個嗬欠裝睡:“比劍累了。睡啦。明兒去犀照閣給你說正事。”
  想睡?朱棣輕輕一笑吻了下去。

  齊心協力笑揚眉
  北平燕王府建於元皇宮的基礎上。建築方正,大明門進去兩側千步廊環抱形成中軸線。依中軸線先後建有兩殿一閣,犀照閣是幢兩層挑簷建築,位於王府中軸線的最末端,是燕王就藩北平時新添建築。
  揭去了原來皇宮的黃色琉璃瓦,紅色的宮牆依然保留下來。原有的兩大殿分別成為朱棣接見王府官員處理政務的場所以及他的書房所在地。而犀照閣卻是燕王府的軍機重地。
  初夏時分,風朗朗吹得天空如洗。
  錦曦換了窄袖襦裙,端莊中顯出富貴之氣。微笑地坐在犀照閣裏聽朱棣講解王府各部情形。
  審理所、典膳所、奉祠所、典定所、紀善所、良醫所、典儀所、工正所,管理王府倉庫的大使、副使……
  錦曦眼睛隨著朱棣如數家珍的報來,已越瞪越大。目光由驚歎轉為心疼,原來生孩子這一年多,朱棣居然要處理這麽多事情。
  朱棣好笑的瞧著她,柔聲道:“知道你生孩子那些日子,我是怎麽熬過來的?還想管麽?”
  錦曦籲了口氣,眨巴了下眼睛笑道:“這麽多人陪我玩啊,不錯!”
  “玩?”朱棣哭笑不得,伸手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這麽龐大的機構還不算內庭中上百名的太監侍女,好玩?他理解不了錦曦的心意。
  “是啊,好玩!我在王府悶得發黴了。除了在寢殿描描繡繡,逗兒子玩,那些太監侍女有什麽好玩的?就說小紫吧,與我熟了,也沒多少話。”錦曦抱怨的說道,暗暗決心一定幫朱棣分憂。
  朱棣笑道:“難道你沒有強拉了十七白衣出去騎馬?我的那個鹿皮箭囊真是庫房裏找出的皮子做的?還有,聽說棋盤街上新開了三家江南綢緞莊,一家酒樓,一家客棧,聽坊間傳言來頭極大,據聞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揮使並無插手,難道全是李景隆的產業?”
  錦曦臉漲得通紅,嘴硬地道:“當然打的是李景隆的旗號,難道燕王府還要出頭做這些?”
  “哦?李景隆如此相幫於我,圖什麽?”朱棣不動聲色的誘錦曦說出她與李景隆的約定。錦曦說了好多回要在犀照閣和他說正事。他就猜是說這事。
  他也不急,知道錦曦是為他好,可也足足壓了半年就看錦曦要做些什麽事。
  錦曦見朱棣目光閃爍,又露出那種了然於胸的神情,知道他什麽都明白。她對朱棣一直有摸不透的感覺。他心思細密,如同當年在鳳陽治軍,不喜歡自己出頭,常在不知不覺中讓別人去幫他做了。除了軍中之人覺得他禮賢下士,肯和軍士一同吃苦外,燕王府的官員常覺得政務都是由白衣幫著處理的。
  “王爺,我一直在想,皇上眼中的你是什麽樣子?”
  “當然是聽話,有點能力,打仗應該可以,別的事不見得。”朱棣毫不猶豫的說道。
  “別人都道王爺有勇無謀呢。”錦曦嫣然。
  朱棣板下了臉:“這就對了,有勇有謀,可不是好事。”
  錦曦趕緊接了一句:“王府事務繁忙,想來有勇無謀的王爺是忙不過來的,不還有王府的軍隊和守衛王府的侍衛麽?你一個肯定忙不過來。我可是和李景隆達成了十年之約!”
  十年之約?朱棣劍眉挑閃了一下,白衣告知他那日在琴音水榭,太液池邊錦曦與李景隆煮茶賞梅。他叮囑了白衣要知曉談話內容,白衣卻道李景隆武功高強,不敢靠近。錦曦居然和李景隆達成了十年之約?
  心中有些驚喜,又有絲疑惑,以李景隆的心思,錦曦是如何做到的?
  錦曦見他等著自己解釋,得意的揚開了笑臉:“李景隆的一品蘭花王爺還記得麽?”
  “嗯。”
  “我猜這一品蘭花可不是簡單的江湖殺手組織!因為,李景隆的言詞間已透露一個信息,他,是皇上在民間的耳目!”
  朱棣笑了笑,他已經猜到了,這就是錦曦和李景隆定下十年之約的原因麽?想起李景隆一走,錦曦便暈倒,一股溫暖和愧疚之情在胸口翻攪。錦曦還是沒說出如何辦到的,他也不想問。兩人在對視之間已將對方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了眸底深處。有些東西已不必再說出來。
  凝視錦曦良久,朱棣走過去從後麵抱住了她。
  錦曦微掙紮了下,嗔道:“這是犀照閣!王府的軍機重地!”
  “沒外人……”朱棣把頭靠在錦曦肩上,在她耳邊呢喃,“辛苦你了。”
  熱熱的呼吸撲在耳間,錦曦甜甜的笑了,為他做什麽也是值得的。她轉過身摟住朱棣歎息道:“瞧你,生孩子這一年,這麽多事情怎麽忙得過來?交給我吧,反正我也無事。”
  朱棣嗬嗬笑了,手收得更緊,目光像溫暖的陽光定定的看著懷中的錦曦:“我不舍得。”
  “王爺!”錦曦抬起頭正色道,“你忘記皇孫滿月時……”
  不用她再說下去,兩人心中都明白。要想在北平偏安一隅,要想不再被人宰割,就必須要有實力。
  錦曦想起龍鳳行天下的玉佩,突輕聲道:“王爺可有野心?”
  朱棣朗聲大笑:“怎麽?真當你嫁了個草包?!我早明白了。隻是,錦曦,我隻想這樣,像現在這樣……足矣!”
  陽光透過二樓的花窗照在他們身上。朱棣心中溫意融融,目光柔得似要滴出水來。他是做父親的人了。有妻如此,夫複何憾!
  良久錦曦才輕輕推開他,指著外麵說:“你瞧,枝頭又綻新葉了,時間過得真快!朱棣,你隻管帶好你的軍隊,專心你的軍事,這王府事務,就交我了。”
  “就藩時朝廷賞賜給我的武功中護衛、武功左護衛的將士現有六千人。”朱棣算了算數目,突笑道,“現在告訴我,當日在鳳陽你弄的三百人的秘營如今打算怎麽辦?”
  “滲入北平布政使,都使揮使帳下,以及,百姓之中。”錦曦胸有成竹。朱棣就藩北平,但是北平的軍政卻不是他說了算。名義上是要向朱棣報備,實則直屬南京朝廷管轄。“沒有自己的人,一旦有什麽事,我們就是孤立在王府之中,況且,燕王府開支巨大,秘營中眾人都有一技之長,散入城中做點生意賺點銀子也是應該。順便告訴我一些城中趣事也好。”
  朱棣“嘖嘖”兩聲,背著手圍著錦曦轉了兩轉,見她小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忍俊不禁的笑了:“我這才知道我的王妃真會裝啊!比李景隆還狡猾!初次見你,你就弄出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引得靖江王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保護於你,本王也著了道,還想著如何不讓你們輸得太難看!”
  錦曦故作憂鬱地歎氣:“女子無才便是德,王爺嫌棄於我也是應該的!”
  朱棣一步邁到她跟前,抬起她的下巴正色道:“我在佛堂裏說的話你都忘了麽?今生今世,你是我朱棣唯一的妻!別的男子如何想我管不著,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
  他嚴肅的模樣逗笑了錦曦,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眼裏已浮上一層水霧。錦曦不好意思地側過頭,朱棣卻不放,戲謔地說:“如果再娶側妃,我估計你會把我蒙在被子裏狠揍一頓再揚長而去!我可不敢冒這個險!”
  錦曦低下頭落下淚來,朱棣的話勝過最甜的蜜語,她不感動都難。母親曾說過,王府之中以她為尊,可是朱棣要娶側妃,也是她阻攔不了的。
  伸出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憐惜之意油然而生。他溫柔的吻上錦曦的唇,柔嫩的唇瓣像香甜的花,引著他不停地碾轉吮吸,恨不得咬下吃進肚裏。吻慢慢加重,星星之火已成肆虐燎原。
  錦曦微喘著氣回應著他,突然想起皇宮大內佛堂裏的第一次,想起這是犀照閣軍機重地,忍不住笑出聲來。
  “專心點!”朱棣有些不滿。
  “王爺!你怎麽盡挑這種地方?錦曦要去看兒子了,聽奶娘說,兒子好靜,但特別愛吃,肥得很。”錦曦想起佛堂就想起孩子來。
  兒子名叫朱高熾。轉眼間就半歲了,肥得逗人直樂。
  朱棣少有時間瞧兒子,聽錦曦這麽一說也笑了:“三保道高熾不哭不鬧,一拿食物誘他,就把眼瞪得龍眼般圓。我就納悶了,他是像誰啊?錦曦,拿食物誘你,你也瞪大了眼睛麽?”
  錦曦想起在鳳陽山中兩人逃生時,坐在地坑裏朱棣曾說過的話,抿嘴樂了:“是誰回憶起三保偷塞進袖子裏的點心口水長流的?我看啊,兒子就跟你一個讒樣!”
  朱棣臉微微一曬,鳳眼微眯了眯喃喃道:“看來得生個像你的兒子才行……”長臂一伸,已抱起錦曦來,“大內佛堂我都不怕,我還在意這犀照閣?”
  埋頭在他胸前,錦曦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眼睛偷偷往門口一轉,知道樓下有燕衛守著,不得召喚擅入犀照閣者殺無赦,又見四周沒有床榻,就等著看朱棣著急。
  “瞧也沒用!”朱棣被錦曦偷偷摸摸的樣子逗笑了。環顧四周,見並無床榻,壞壞的瞧著正堂中的書案。
  錦曦嚇了一跳,剛要掙紮。朱棣已放在她在書案上,手覆上了她胸前心跳最烈的地方。“跳這麽急,是怕麽?錦曦!”
  他的聲音深沉中帶著誘惑,錦曦微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讓眼前的一切都變了顏色。她閉上眼伸手摸上朱棣的劍眉,順著那道斜飛入鬢的痕跡輕輕劃過。然後是他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最後停在他的唇上。“我真是快活,快活得讓我害怕會失去!”
  錦曦清朗中帶著慵懶的語氣,閉著眼在陽光下耀眼的肌膚,微啟雙唇道出的繾綣依戀瞬間消滅了朱棣的情欲。
  抱起她退到椅子上坐著,錦曦的頭就靠在他的胸前。膝上些微的重量與雙臂間的溫柔給了他一種實在的感覺。
  誰也沒有說話,午後的犀照閣安靜下來。
  風輕拂過。
  陽光曬著衣衫,漸漸帶來醺然的睡意。
  朱棣嘴角噙笑抱著錦曦慢慢睡著。
  他們都不知道,這樣寧靜的初夏,偎依的情濃,即將被打破。
  天氣漸熱,錦曦就把琴音水榭設成書房,王府內部事務均在此處理。她委任尹白衣為王府總管,王府各部官員上遞事務均讓尹白衣在大殿上接了。
  剛開始尹白衣總是恭敬地把當天所有的折子都整理好交給錦曦翻閱。錦曦嗔道:“大哥,你成天累死我啊?”
  尹白衣笑了笑:“錦曦,咱們義結金蘭是回事,這王府中事務處理又是另一回事。”
  錦曦看著白衣,隨手拿過一本折子瞧了瞧道:“皇後娘娘病了,奉祠所上報為娘娘立生祠祈福,需銀一萬三千兩……大哥,你覺得呢?”
  “建生祠倒是不錯,不過,”尹白衣瞬間明白錦曦的意思,笑道,“還不如出銀五千兩,以皇後娘娘名義廣為布施北平窮苦百姓的好。”
  “是啊,今年天旱,收成不好,這一來既省了七千兩銀子,百姓多念叨娘娘,在家設香火供奉,比召集工人建生祠好的多了。想必娘娘也會心喜的。”錦曦也笑了起來,“這樣,五千兩銀中,兩千兩從王府用度中省下。”
  尹白衣趕緊應下。
  “大哥!”錦曦誠摯地說道。“類似這些事情,大哥便作主了,報個結果給我就是。實在拿不準的再給我瞧吧。”
  她見尹白衣默肯,站起身走到水榭欄杆處,望著清波浩淼的太液池緩緩說道:“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對十七和我心裏有疑慮。相信我,也請相信十七,好嗎?”
  尹白衣升成王府總管,燕十七卻隻肯做錦曦的貼身侍衛。
  白衣苦笑,錦曦心思縝密不輸燕王。他回頭往水榭外瞧了瞧。燕十七抱了劍似對水榭之內的情況不聞不問,目光看向水天交接處。白衣知道若是喚他一聲,回過頭映入眼簾的必是十七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他沉聲道:“大哥多想了,錦曦,不要見怪。”
  見他捧了厚厚一摞折子出去,錦曦方舒了口氣。回頭間隱約瞧到燕十七背立的身影,她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瞬間那抹憂鬱便化開了。
  錦曦坐在涼椅上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對小紫說道:“喚庫房總管大使副使來吧。”
  燕王府倉庫總管大使叫肖平,是從南京王府裏跟過來的老總管。五十歲年紀,留著山羊胡,一雙小豆眼,精瘦身材,一看就是個精明人。
  副使叫王山,也是原南京燕王府的人。三十來歲年紀,黃色臘黃,腆著肥肚子,眼睛一笑便眯成了縫。而他的笑容讓錦曦覺得王山從來就沒睜開過眼睛。
  錦曦翻了翻手中的賬冊,朱棣可真是窮!現在府中庫銀僅五萬多兩,就方才給皇後娘娘布施祈福就得花去五千兩,還不用說置辦禮品送去南京。
  初到北平,要養那麽多人,也真是難。這五萬多兩銀子要開銷八百人的王府護衛、一百多名太監內侍的月銀以及王府開銷,能撐多久呢?
  “見過王妃!”肖平和王山恭敬的束手站在她麵前。
  錦曦合上賬本,想了想問道:“今年各處田莊役戶收成多少銀兩?”
  “回王妃,是八十八萬七千三百四十一兩。”肖平迅速的回答。
  “哦?為何這才五月,就隻有五萬多兩庫銀?”
  肖平愣了一愣,看向王山。
  王山忙回道:“王妃有所不知,實際上開春收得銀兩隻得四十多萬兩,別的收成要等秋收之後才能齊全,但是今年天旱,秋收還不敢望。如今王府各處還在修建,府中眾人開春新製薄袍,所有人的月銀一月開銷就是兩千多兩。還有,王爺為王妃新添首飾,王爺宴請北平布政使,都指揮使,重禮相送,王爺新在府內建校場,王爺……”
  錦曦聽了暗暗計算,她本就是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接掌府中事務已過半旬才喚來兩位庫房總管。等到王山笑著說完,她輕聲問道:“如依兩位總管看,這五萬庫銀能支撐到秋收?”
  肖平和王山對望一眼,均低下了頭:“照庫中支出情況看,最多兩月。”
  兩個月?王府一個月就要花銀兩萬五千兩?其中各部官員的俸祿還是朝廷支付。六千將士的餉銀也是從兵部支付。沒銀子,燕王府怎麽立足強大?
  “肖平,王山,你倆都是南京燕王府中的老人,原來王府一月開銷多少?”
  “回王妃,一千五百兩。”
  錦曦霍的站了起來:“一千五兩?如今卻是原來的十七八倍!”
  兩位大使額頭冒汗,新遷北平,官員增多,王府修葺,加上地方各種關係以及從江南購置大批菜蔬食品千裏運來。這些讓銀子如水般花了出去。
  錦曦她才緩緩說道:“據我所知,庫中所存之物多是江南絲綢絹帛,明日我囑燕三來領了去。從現在起,每月各處所月錢造冊必我閱過後再行發放。王爺以後再為我買首飾支銀也找我。還有,從現在起,停止從江南運送菜蔬水果。所有人的膳食都照地方風味來。”
  “王妃,這,這怎麽行?北平青菜水果短缺,您和王爺怎麽習慣得了?!”肖平急道。
  錦曦微微一笑,坐下來不緊不慢的說道:“北平別的東西沒有,蘿卜白菜土豆卻是有的。還有,我已囑人在太液池東側開僻菜園,皇上早吩咐過了,在北平種點菜蔬出來運南京以示孝敬。府中現在的太監,身強力壯的沒事都種種菜去。”
  種菜?王山笑眯了眼,王妃怕是在癡人說夢吧。
  瞥見二人置疑的臉色,錦曦又道:“肖平,你照我的囑咐去辦,還有,從今天起王山我另調作他用,庫房現在空虛,用不了兩個大使總管。你先退下吧。”
  肖平看了眼王山退了出去。
  錦曦目不轉睛的盯著王山,也不說話。
  王山初初還笑著,慚慚的訕然,忐忑不安,不知王妃調他做什麽,笑容慢慢隱去了。
  錦曦這才滿意的笑了:“別緊張,我就是想看看你不笑的時候眼睛是什麽樣。”
  王山哭笑不得,抹了把頭上的汗不敢出聲。
  “我要你去做做生意。”錦曦笑道,“我查過了,你在南京燕王府之時便喜歡背著肖平把庫中堆積已久的東西拿去變賣……”
  王山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冷汗透衣而出。嘴裏隻連聲喊道:“王妃饒命!王山求你別讓王爺知曉!”
  “混帳!”錦曦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知道為什麽我罵你麽?你難道不知道這王府中的事務王爺已交給我處理?別讓王爺知曉,你以為,不讓王爺知曉就萬事大吉?!”
  王山這才知道觸了錦曦的黴頭。他在南京燕王府任副總管之時,已知朱棣以軍法治家,但是偏偏對錢財看得極輕,那時又無多大開銷,皇上皇後的賞賜更是沒有數。聽得錦曦發怒,知道這位王妃受盡王爺寵愛,那敢辯白,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口口聲聲喊著:“王妃饒命!”
  “不用磕啦!仔細給我聽好了。”錦曦見王平駭得頭磕得青紫一片,不忍心喝止了他,慢慢說道,“我知道,你變賣了些物事,隔些日子又原樣低價買回來充數,所以精明的肖平也被你瞞過了。”
  見王山一愣,錦曦又道:“你是個中翹楚,膽子也大,不讓你做生意是埋沒了你。念在你對王爺忠心耿耿,自己賺個差價卻不忘原件補齊了。我這就有生意交你去做。”
  王山聽得此話,知道命便保住了,涕淚俱下道:“多謝王妃!”
  “現在謝我無用!”錦曦淡淡地說道,“明日燕三把府中那些江南綢緞取出會交給棋盤街上的店鋪去賣了。燕衛出入那些地方也著實不方便,你即日起便是棋盤街上三家江南貨物店的老板,還有福字客棧和福字酒樓的老板。我要你在三天內把賬理清了,一個月內我要見著銀子。”
  王山狂喜,眼睛又笑得眯成縫。
  “記住,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個月,我要見著現銀!還有,有人猜測你的身份,不妨道是曹國公府的公子李景隆的商號。你知道皇上重懲貪墨,燕王府也不例外。但是呢,這幾家店我心中有數,一月三萬兩現銀,你多賺的就是你的紅利。”錦曦笑著看到王平眼睛越聽越大,臉上已泛了興奮的紅光來。
  “多謝,王妃!紅利王山不敢要!”
  “怎麽不要?!就這樣,你下去吧!”
  王山如踩在棉花堆裏,在王府,他的月銀每月四兩,去做生意,紅利該是多少?他有些算不過帳來,心髒怦怦跳動,第一次覺得王妃的不簡單。
  過了月餘,朱棣突然發現吃習慣的江南蔬菜換成了白菜土豆黃瓜,當時沒問。接連數日還是如此,眉頭便皺緊了問道:“錦曦,怎麽江南運送的蔬菜還沒到嗎?”
  錦曦不動聲色地吃著,頭也不抬答道:“我不讓從江南運了。王爺,一筐青菜耗銀一兩,貴死人了,千裏送來,一筐隻有半筐能吃,既然來到北平,還是習慣這裏的吃食吧。今年收成不好,王府吃江南的鮮蔬,也說不過去。”
  朱棣無味的放下筷子歎息道:“可是你怎麽習慣得了?”
  錦曦睜大了眼,突然站起來笑道:“走,我帶你去看我的菜園。”
  拉著朱棣的手走到太液池邊上,隻見湖邊開墾出兩三畝地,居然全種上了菜,他突然看到奶娘抱著七八個月大的朱高熾走在田邊,瞧見他們,朱高熾葉口齒不清的囈語:“啊——”
  看到那張笑逐顏開的小臉,朱棣的心驀然疼了起來,沉了臉不理錦曦。
  “皇上有禦菜園,燕王府也有的話,我想皇上會很開心。”錦曦知道犯了朱棣的大忌。他最看不得她吃苦。
  見朱棣板了臉不理睬,錦曦笑著數道:“庫銀新增四萬兩,往後還會增加,可以買馬,給將士多發銀子。對啦,我又置了新衣……”
  朱棣緊緊的抱住了她:“錦曦,你連首飾都不讓我買!”
  “我是怕王爺一不留神買的東西送了別家女子。不知道你銀子花什麽地方,我難受!”錦曦瞪圓了眼睛。
  朱棣被逗笑了:“這樣好不好?江南的東西,少讓人運點來,將來,我定疏通了運河,不叫北平這般荒蕪!”
  錦曦嗬嗬笑了:“我早讓商號做起這生意了。”
  “那為什麽成天吃土豆白菜?”
  錦曦嘟起嘴說:“問題是我想多賺銀子,舍不得自己吃,全拿去買了!”
  “哈哈!”朱棣朗聲笑了起來,“沒想到我還娶了個財迷!”
  清脆的笑聲回響在湖岸邊。朱棣突然拉了錦曦的手:“本王今日得空,幫你摘菜去!今晚我要吃這田裏種的菜!”

  皇後初喪潛悲辛
  洪武十五年秋,皇後病逝。
  朱棣呆呆地站在太液池邊,皇後過世的消息傳到燕王府後,他便一個人來到這裏,三保去請他午膳,他並不搭理。回報錦曦後,錦曦沉默了下道:“不要去打撓王爺。”
  她慢慢地走到湖邊,遠遠的看著朱棣的身影籠罩在陽光下,他站著沒有動,高大的身影似與湖邊景致溶為一體。一種無法言語的哀傷順著風飄過來。
  馬皇後並不是他的生母,卻是從小帶他長大的。
  錦曦想起初次進宮,馬皇後的慈愛,兩行清淚涑然而下。
  秋色漸濃,天高雲淡,白楊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一前一後,一高一矮兩條人影就這麽靜靜地站著。天地間遍布濃濃的憂鬱。
  “小時候,父皇總是嚴苛,求請的總是母後。”朱棣似乎已經知道身後的錦曦,低沉的開口。
  錦曦走前幾步,握住了他的手。
  風吹起池水泛起層層漣漪,似兩人的心已然亂了。
  “我其實很粘她,可自從知道母妃是如何死的,心裏又恨,恨她是皇後是六宮之主卻無法做主護得母妃一命。她越是對我好,我心裏越是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那皇城之內隻有我一個人似的。父皇的賞識與誇獎,我隻覺得是在爭一個地位。在眾兄弟中爭得一個將來。”
  朱棣的聲音很淡,平平靜靜。錦曦的手使了一點力,想讓他感覺還有自己的存在。
  “你,有我,還有兒子。”她有點艱難的吐出這名話,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於他。
  朱棣回過頭,那雙鳳目泛起了淡淡的紅色:“你說,我的母妃不是他的結發妻麽?”
  錦曦大驚,她從來沒有聽過朱棣這般稱呼皇上。下意識的左右看了看。
  “每次你這樣的時候,錦曦,我就覺得你可愛得緊!”朱棣微微笑了笑。眸子裏閃過一絲憐意,“什麽時候你才不會怕?不用擔心有人會威脅到你?”
  錦曦努力露出笑容:“我哪兒怕啦?我連你都不怕。”
  朱棣笑出聲來:“是啊,我就喜歡你不怕我,這樣,我才感覺到,我不是一個人。答應我,永遠不要怕我,不要離我太遠。”
  “嗯,我答應你。永遠都在你身邊。可是,你這不就要走了嘛,至少兩個月。”錦曦有點沮喪。
  朱棣歎了口氣道:“其實你可以和我一同去,但是,我不想你去,明白嗎?”
  錦曦略微一想,便明白朱棣的意思,在北平的生活是兩個人的世界,去了南京,就不一定了。她點點頭道:“我也不想臨時萬一有什事,我會拖累你!”
  朱棣眉一皺,握住她的雙肩認真的說:“不是怕你拖累我,我是怕有個萬一……”
  “萬一皇上又讓我進宮?或者讓我呆在南京為皇後念念經什麽的?”錦曦了然的笑了,不過兩年,但是誰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洪武十三年,以擅權枉法的罪名處死了丞相胡惟慵,連太師韓國公李善長也下令由大理寺嚴查,更牽涉幾千人被處死。案發後僅一個月,皇上便撤掉了丞相,撤消了中書省的設置。皇上的手段怎麽讓人不防?
  如果看到皇後過世,想起將來……皇上會不會為太子考慮將有才能的兒子全廢掉?還有莫測李景隆,他會不會推波助瀾?錦曦垂下了眼眸,對已告老辭官的父親充滿了擔憂和想念。不敢再想下去。
  兩年的王府生涯,錦曦已脫離了原有的稚氣,出落得更加端莊大方。做事也遠不如從前那般衝動。她把心裏擔憂的這一切都深深埋在心底。
  有些事情不捅破還好,就怕她的一句話,再有龍鳳行天下的玉佩,倒叫朱棣會多想。
  錦曦什麽也沒說,輕聲道:“你一天沒吃飯了,我下廚給你做幾樣小菜。”
  朱棣點點頭,攜了錦曦的手慢慢走回永壽宮。
  明天一早他就得起啟程趕回南京奔喪。
  這是她和朱棣來到北平後兩年第一次分開。錦曦想著就不舍,什麽也沒說,親自動手給他收拾行裝。
  朱棣看在眼中,見她沒吭聲,隻埋頭理東西,心念數轉,左右瞧了一眼,低頭就在錦曦臉上親了一口。
  紅暈瞬間布滿錦曦的臉,她後退半步,緊張地往四周一瞧,見三保小紫等人都低著頭不趕笑出聲來,再瞧朱棣,頭抬著,背負著雙手,若無其事的模樣。嘴緊抿著仍然帶出一絲忍
  耐不住的笑容。不由輕捶了下他的胸,低聲嗔道:“沒個王爺樣!”
  “哦,我的王妃說我沒王爺樣子,是這樣嗎?”朱棣目光往周圍一轉,語氣嚴肅。
  “王爺英武無人能及!”三保討好的跟了一句。
  朱棣又瞪他一眼:“你是說王妃不對?”
  三保尷尬地摸摸頭道:“王爺,我去瞧瞧黑妞草料喂好沒。”往小紫使個眼色,兩人一溜煙地跑了。
  錦曦好笑的看著他逼走眾人,輕搖了下頭。朱棣有時這種帶著一絲孩子氣的舉動總讓人很窩心。
  他滿意地伸手拉錦曦入懷,得意地說道:“這下不用害羞了?”
  “你啊!”錦曦嗔怪了一聲,推開他俯身整治行裝。
  長發綰起,仍有幾縷散亂垂下。朱棣給她挽在耳後,從身後抱住了她。他的氣息溫暖熱烈撲在臉上。錦曦有些恍惚,反身就撲進了他的懷裏:“我,不安。”
  “我知道,一定小心謹慎。”朱棣吻了下她的頭發,安慰的說道。
  “你能不能……”錦曦有點難以開口,眸子裏露出一絲猶豫。
  朱棣笑了笑,敲了敲她的頭道:“傻瓜,還有什麽事對我難以啟齒的?我聽說魏國公近來身體不好,思女成疾,王妃也是憂鬱成疾,我去懇請父皇恩準接魏國公來北平小住些時日。”
  錦曦心頭一顫,不敢相信的瞧著朱棣,她的眼眶立即濕濡。
  “笨!不準這樣看我,就像我不回來似的。”朱棣手蒙上錦曦的眼睛,感覺指間溫熱的濕潤,他輕歎了口氣,抱緊了錦曦道,“我們夫妻一體,沒有什麽為難的。”
  秋夜靜謐,晚風徐來,吹掉了錦曦心裏的那抹陰影。
  她溫柔的靠著他,呼吸著朱棣身上熟悉而強烈的男子氣息,有點眩暈的感覺。
  “錦曦,你真美!”朱棣的唇從她耳邊掠過,成功的驚起一片緋紅,燈光下錦曦臉部線條柔和的勾勒出絕美的狐度。引誘著朱棣一點點去品嚐。
  “行李……”
  錦曦話還沒說完,朱棣已粗暴地扯開她手中衣袍,摟緊了她的腰,讓她與自己的身軀貼得更近更緊。
  吻似雨點般落下,然後帶著火一般的熱情燃燒了她的感覺。
  此時的朱棣似有無窮精力,輾轉吮吸著她的雙唇,讓錦曦感覺嘴上略微的疼痛,而他的手卻無比溫柔,像風一般輕撫過最嬌嫩的花。
  然後是熾熱濃烈的索取,像秋天染成豔紅的黃盧葉不顧留住原本的綠意,一簇簇肆意盡情揮燃屬於自己的顏色。
  不在乎常青,不在乎永遠。隻要這一瞬間的釋放。
  錦曦重重倒在才攏好碼成堆的衣衫上,觸手柔軟的絲綢料子帶著絲沁涼讓赤裸在外的肌膚激起微麻的感覺。
  身體的火熱與空氣的清涼形成鮮明的對比。猶如朱棣給她的感覺。背部的涼意讓她弓起身去接受他的溫暖,隨之而來的熱度又讓她無力地倒下,感覺那絲涼意帶來的刺激快感。
  朱棣忘乎所以的狂熱和不厭其煩的溫存引誘讓錦曦忍無可忍地溢出呻吟。忍不住輕搖動腰肢想擺脫,又貼得更近。
  這一刻,她想與他一起,分分秒秒再不分離。他的血與她的溶合在一起,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朱棣似乎知道她所有感覺,一遍又一遍,讓她從喘息平複再到瘋狂之顛。
  錦曦慢慢迷糊起來,弱弱的蜷在他懷中,雙腿因為過度用力還在微微顫抖。她閉著眼呢喃:“聽說死囚在臨刑前會吃點飽飯。”
  “嗯?”
  “會踏實地走向死亡。”
  朱棣噴笑,摟著錦曦的身軀笑得停不住抖動:“天下間怕沒有女子會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我的王妃!”
  “我是說,帶著我的氣息,你會記得回家的路。”錦曦困得睜不開眼,又舍不得睡,強撐著想和朱棣多說會兒話。
  朱棣輕歎一聲:“我會回來。好好睡。”
  “你的行裝!”錦曦推開朱棣欲起身。
  他一把撐住她,拉過被子小心給她蓋好,戲謔道:“還有精神收拾行裝?”
  錦曦往被子裏一縮,黑鳳翎般的長睫動了動,老老實實地睡了。
  聽到她的呼吸聲變得悠長平穩。朱棣這才不舍的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輕手輕腳下了床動手把散的衣衫整理好。
  本來是可以明早讓三保來做的。想起錦曦堅持自己為他收拾,她說過,要帶著她的氣息。朱棣認真收拾起來。
  幾乎沒闔過眼,他睜眼看了錦曦一晚,想了一晚的心事,想了一晚的她。
  寅時三刻他就起了。錦曦驚覺一動,朱棣已蓋住她的眼睛:“睡,不準起來!”
  錦曦沒有再起。聽到悉悉梭梭穿衣服的聲音,洗臉的聲音,靴子踩在地上慢慢移向殿門口的聲音,終於,消失。
  她再也睡不著,披上衣衫起了床。
  外麵還是黑漆漆的天,錦曦倚在門口,遠遠的瞧見一點燈籠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中。她的她的眼淚忍不住流瀉一臉。
  原來,是這般的不舍。
  原來,從現在就已生相思。
  朱棣站在南京城外,心裏感歎。兩年多而己,為何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吩咐道:“換孝服,進皇城!”
  皇後崩。洪武帝慟哭,下旨葬孝陵,諡曰孝慈皇後。
  朱棣依禮戴孝。
  然而兩月過去,皇後葬禮已畢。洪武帝卻遲遲不下旨讓朱棣回北平。
  朱棣住在皇城內的燕王舊邸度日如年。
  此次來北平,他隻帶了燕衛中的九人,還有侍從三百名。尹白衣燕十七全留在了錦曦身邊。如今皇上心情不佳,遞折求見也不理不睬。朱棣更不敢明目張膽與百官走動。隻囑了燕三和燕九偷偷去打聽消息。
  煙雨樓還是老樣子。秋天那池碧荷已然枯零。朱棣默默的回想十七歲生辰時皇後來王妃隔了簾子為他選妃的情景。
  一晃七年過去。
  他無事可做,背負了雙手漫步走在荷池邊。三保小心的跟在後麵。誰都知道皇上不說讓燕王回北平,也不說留他的原因,王爺心裏肯定煩悶。又不肯四處走動。成天呆在府中看書下棋練槍。
  “還記得王妃脅持本王那事嗎?”朱棣在水榭前停住了腳。
  三保就知道一提王妃王爺就會開心,眉飛色舞地道:“王妃當時太厲害了,三保差點嚇著尿褲子!”
  “嗬嗬,三保,你一直很忠心!”朱棣唇邊露出了笑容。
  他想的卻不是錦曦,而是當年在這裏為了錦曦與太子周旋。
  太子朱標送了很多禮物來,人也未曾露麵。燕三探得太子為前來南京奔喪的眾兄弟都備了厚禮。
  然而秦王,晉王都被準許離開了南京。靖江王朱守謙聽說因為在廣西無法無天,整得當地起了民怨,被皇上召回拘在原靖江王府內管教。
  自己呢?朱棣苦笑,不是在北平成了霸主,激起民憤,而是在北平過得太順了。所以沒有明令,這情形和朱守謙的管教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王爺,燕九有事稟報!”
  朱棣回轉身,見燕九目光中閃爍著深意,眉間卻帶著隱憂。
  他沒有吭聲,慢悠悠走進水榭。
  秋天的殘荷支離破損,帶著淒美之意。水色淺碧,偶爾遊魚吐出一個個氣泡。朱棣目光久久盯著水麵的氣泡,一個個冒出來再一個個破掉。
  燕九跟了進來。三保懂事的守在水榭門口。
  “聽聞日前太子被皇上訓斥了一頓。”
  “是為胡惟慵和李善長案還在嚴查之事?”朱棣淡淡地問道。從洪武十三年查到洪武十五年,還沒有停止。
  太子東宮想必也有人被牽連。東宮官員眾多,上書求太子,太子心一軟便去求皇上。
  燕九繼續說道:“皇上龍顏大怒,扔下一根荊杖讓太子去拾,荊杖上遍布尖刺,太子無從握手,皇上便說……便說……”
  “皇上說是在為他除掉荊杖上的刺,讓太子好握得舒服點是麽?”朱棣見燕七吞吞吐吐不好說出口,怒意上湧,接著他沒說完的話急聲道。
  燕九垂下頭,臉色發白,不敢看向朱棣。
  “哈哈!”朱棣突爆出一陣大笑,嚇了燕九一跳。他猛然抬起頭,目中滿是悲憤:“主公!我們……”
  朱棣鳳目睥睨著他,自嘲的說:“我們好好的在燕王府呆著,約束下人,誰敢在這當口露出半點不敬與怨意,就地杖殺了。”
  燕九咬緊牙關道:“謹遵主公之令!”
  “王妃的家書可到?”
  燕九這才想起,趕緊從懷中掏出錦曦的來信雙手呈上。
  朱棣接過信,揮手讓燕九退下。
  他沒有拆開信,拿著信的手抓得很緊。
  錦曦,這是讓我唯一能歡愉的事。朱棣有點舍不得看,坐在水榭對牢一池殘荷靜想心事。片刻後他霍然站起,一拳狠狠打在廊柱上。錦曦臨走前說的話猶在耳邊響起。她在等著他,還有他的兒子,還有他的六千燕軍。
  朱棣目中漸露堅毅之色,絕不能這樣盲目的等著。
  “王爺!有位僧人上門化緣!”一名侍從老遠的跑來,三保機靈的攔下,問明情況便輕聲稟報。
  僧人?化緣?朱棣揚了揚眉,可真會找地方!“給他一百兩銀子,當是為皇後娘娘布施!”
  沒過多久,三保又回報道:“王爺,那位僧人不肯走!”
  朱棣眉心一皺。
  “讓侍衛趕走他!”三保見他不悅忙說道。
  朱棣想了想道:“請他到水榭來。”
  如此奇怪的僧人。一百兩可不是小數目,不走必有目的!朱棣沉吟著。他很好奇,如今燕王府門可羅雀,居然還有僧人拿了銀子賴著不走。
  “老衲見過燕王殿下!”
  “大師,每逢秋至,荷必枯萎,可有辦法讓枯荷逢春?”朱棣沒有問他的來曆。隻覺這僧人慈眉善目,須發皆白,看起來似乎是位得道高僧,便有意出言一試。
  “阿彌陀佛!枯榮輪回,生生不息。荷枯是榮,榮是枯,何必逢春!”平緩的聲音響起,不急不徐。
  朱棣冷冷一笑:“明明殘荷敗葉,大師強自說它沒有調零,豈非睜眼說瞎話,欺騙本王呢?!”
  老和尚笑了笑,伸手拉住一莖枯荷輕輕拔出,露出下端黑呼呼的蓮藕笑道:“王爺請看,枯的不過是表象罷了。”
  他的聲音依然平緩,聽在朱棣耳中卻如響雷一般。他強忍著心中的震驚與喜悅板著臉道:“出家人不能妄殺生,大師此為不是毀了它的生機?”
  “我佛慈悲,肯以身飼鷹,為的不過是一隻鴿子的性命!能說鴿命重過佛祖的血肉之軀?王爺難道比不過一截蓮藕?”
  朱棣俯身拜下:“大師恕朱棣魯莽,請指點迷津!”
  老和尚輕撫白須受了朱棣一拜,嗬嗬笑道:“王爺該拜老衲,隻此一拜!倒不是要為王爺解憂,而是老衲雲遊,未來得及趕上曦兒成親!”
  朱棣大驚,這才想起還沒看錦曦來信,顧不得失儀,急急拆開信紙看了:“夫君如唔。一去兩月遲不見歸,甚為惦記。錦曦心感皇後疼愛,立誌為娘娘吃素三年以示孝道。師傅雲遊歸來,代錦曦探望。府中甚好,勿念!”
  “老衲法名道衍,阿彌陀佛!”道衍法師微微一笑。
  朱棣大喜,恭敬地行了一禮:“方才不算,請受本王一拜!”
  一雙手輕輕托住他,讓他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體。
  “王爺莫要多禮。老衲早算準會有這麽一劫。”道衍成竹在胸攔住了朱棣,“王爺莫要心急,先請老衲飽餐一頓再說。”
  說著他就向水榭外走,朱棣緊跟著他,不知道道衍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行到水榭外,道衍隨手把剛才拔出的黑糊糊的蓮藕遞給三保:“素炒!”
  朱棣有點吃驚,轉眼間這個道衍法師就似剝掉了金衣的泥菩薩,沒有高深莫測的感覺。他嗬嗬笑了,想起錦曦的性子來。見三保拎著蓮藕傻愣著,就輕斥道:“還不照辦?設宴煙雨樓!”
  上了一桌素席,道衍吃得眉飛色舞,席間不置一詞。
  等到香茶奉上,朱棣除了微笑著陪吃,也不發一言。
  道衍嘿嘿笑了:“怪不得曦兒傾心於你。忍得住,還不錯。王爺,老衲直言,你太冷靜!”
  朱棣默默咀嚼道衍的話,鳳目掠過一道光亮:“大師是覺得朱棣太穩重對麽?”
  道衍搖了搖頭道:“非也,不是穩重,而是冷靜!”
  冷靜?老實呆在府中太冷靜?
  “王爺可是九月十二趕回南京的?”
  朱棣點點頭。
  “十月十四皇後入孝陵,十月二十三秦王離京,十月二十四晉王離京,十月二十六王爺上書皇上求見被拒,十月三十王爺再進宮求見,皇上身體不適,拒王爺於奉先殿外。”道衍輕吹了下茶沫子,慢條斯理喝了一口,繼續說道:“今日已是十一月二十一,王爺在王府休養沉寂整整二十一天……”
  朱棣冷汗直冒,自己還等著皇上先出招。心灰意冷就想大不了一死謝恩罷了。他長身站起,恭敬地對道衍深揖一躬道:“朱棣太冷靜,父皇越發生疑,大師教訓得對!”
  道衍頗含深意道:“錦曦那丫頭都想出辦法了,她為了你,居然肯吃三年素。父子總有血肉親情,唯今之計,隻能孝感動天。”
  朱棣呆住。信裏透著四個信息。錦曦想念他,擔心他。府中一切平安。為示孝道食素三年。她的師傅前來為他解困。錦曦的心思他瞬間了然,思念更甚,恨不得明日便剖明心意,讓皇上放了他回北平。
  “皇上禮佛,老衲已為皇上說法三日。王爺明日若進宮,定有好消息。”道衍站起身,不等朱棣相送,自顧自的離開了。
  朱棣第二天進宮,洪武帝終於召見。
  聽聞燕王妃茹素三年行孝道,朱棣在府中建佛堂供長明香火每日誦經,眉頭一皺。臉上卻一絲兒笑容也瞧不見。
  “聽說皇後病時,王府奉祠所請為皇後立生祠,結果你卻以皇後名義布施五千兩,是嫌建生祠費銀太多嗎?”洪武帝淡淡地問道。
  朱棣趕緊跪倒以頭觸地道:“兒臣為父皇母後粉身碎骨也難報生養之恩,那會舍不得銀子!父皇明鑒!”說著聲音已哽咽起來。
  洪武旁注視他良久,冷笑一聲:“你有多少俸祿當我不知嗎?初到北平要花多少銀子當我算不出來?能省七八千兩銀子,當然弄些取巧的辦法!”
  朱棣猛然抬起頭,鳳目中滿是委屈,已瞪得眼紅了。北平燕王府開銷的確大,若不是錦曦開源節流,這個王爺當真要捉襟見肘。想起錦曦開菜園,府中眾人學習適應北方吃食,洪武帝的話語像北方冬天的風刀,一刀刀割得心火辣辣地痛。
  他壓著心裏的憤怒,想起道衍說他冷靜的話語。猛的放聲大哭直叫冤枉。
  洪武帝不動聲色的看著他。良久目光才慢慢變得柔和,他輕歎一聲:“為什麽呢?”
  朱棣知道已過了一關,抹了把眼淚道:“錦曦道,聽聞當日群臣請禱祀,求良醫。母後便說‘死生,命也,禱祀何益!且醫何能活人!使服藥不效,得毋以妾故而罪諸醫乎?’兒臣想以母後名義布施,能使百姓受益,銘記母後恩德,這,比祈福更會讓母後開心。”
  洪武帝不僅動容,想起皇後的一語一顰,傷感地說道:“起來吧,你母後過世,父皇甚是難過。”
  “父皇母後情投意合,相濡以沫。”
  洪武帝疲倦地擺擺手道:“你娶的媳婦兒有如此孝心,對皇後言行牢記於心,朕很喜歡。北平今夏天旱,也不能全讓你擔著。來人,擬旨:燕王與王妃孝嘉可表,加祿米千擔,賞銀萬兩,另撥銀十萬賑北平受災百姓。著燕王領要塞軍士屯田,固守北方大門,破蒙元餘孽!”
  朱棣心中大喜,忍著想要歡呼雀躍的欲望,鳳目含淚道:“兒臣定不負父王期望!”
  走出奉先殿,風一吹,朱棣這才發現汗透重衫。鉛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皇宮殿堂的上空。他隻望了一眼就想念起北平的秋高雲淡,再不想回頭。
  想起錦曦臨行前的托付的事情,隻能歎口氣。朱棣苦笑,自身難保,怎麽還敢提接魏國公養老之事。
  他啟程回北平之日,鍾山之上李景隆默然北望。
  秋風吹落鬆針如雨,發出沙沙的輕響聲。李景隆喃喃道:“錦曦,你居然能預見到今日,能得你實為朱棣之福!還有九年,錦曦。時間會過得很快的。”

  北風雨雪恨難平
  十七年春正月,洪武帝召徐達返,令其鎮北平。
  正月十五剛過,徐達離開南京赴北平就任都指揮使。
  錦曦正在逗朱高熾玩,聽到一聲久違了的熟悉呼喊,驀然淚濕。
  她緩緩回頭,父親清瞿的麵孔映入眼簾,那雙眼睛還是銳利有神,兩鬢已顯花白,額間已有深深的皺紋。威武依然,瘦削更顯風骨。
  “父親!”
  徐達有幾分錯愕,一愣神又反應過來,在他印象中的錦曦是會撲過來,揚起笑臉拉著他的手臂撒嬌。這幾年,變化可真大。
  他緊走兩步到錦曦麵前站定,還未說話,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外公!”
  三歲多的朱高熾抬起下巴看著他,小臉肥得像紅蘋果,露出白生生的小虎牙。
  錦曦反手一抹淚,笑了起來:“告訴外公你是誰?”
  “我是小豬!”朱高熾嘟起小胖臉蛋得意的宣揚。似乎對著徐達還眨巴了兩下眼睛。
  “喲,是我的小外孫哪!”徐達興奮起來,猛的抱起朱高熾,覺得似抱了個小肉丸子,沉甸甸的,隻抱得一會就放下他喘起氣來。
  錦曦嚇了一跳,朱高熾雖說重了點,孔武有力的父親還不致如此,她眉頭一皺,上前幫父親順著背低聲埋怨道:“聽說這兩年您老人家身體不好,怎麽還領旨前來?有哪兒不舒服嗎?”
  徐過溫和的笑了笑。側頭見朱棣站在殿門口,似已來了很久。
  禮不可廢,他起身正欲向朱棣行禮,錦曦一把拽住他:“父親,他是你女婿。你要向他行禮,置錦曦於何地?!”
  “錦曦!王爺,都是從前寵壞了。”徐達輕斥了一句。
  朱棣並不生氣,笑著邁步進來,溫言問道:“府中無外人,魏國公不必再施虛禮,不然……嗬嗬,來了就好!錦曦成天念著您。”
  他吞下後半句話,深深地看了錦曦一眼,兩年了,終於讓她瞧著了家人。錦曦臉上閃動著興奮的光,這讓朱棣很滿足,很受用,恨不得讓徐達來北平的人是自己。
  念頭轉到此處,朱棣突然覺得不對。皇上就不怕徐達詢私,把北平駐軍全交到自己手裏?換湯和藍玉博友德來北平不行?偏偏就召回了已告老還鄉的徐達重披戰袍駐守北平。是在又一次的試探徐達,還是自己呢?
  錦曦抿嘴一笑道:“父親,我下廚做幾道菜,高熾,你不要鬧外公哦!”
  “知道了,娘!”朱高熾乖乖的回答,不粘朱棣,跑到徐達身邊緊挨著他,好奇的打量著傳聞中厲害無比的外公。
  “錦曦這幾年變化很大,王爺!”
  “是,”朱棣由衷地說道。錦曦比起從前,脫去了少女的稚氣,更多了種少婦的成熟典雅。她就像秋季最甜的果實,散發著誘人的芳香。
  觸到朱棣憐愛的目光,徐達寬慰的笑了。
  “外公,你打仗厲害還是父王打仗厲害?”朱高熾冷不丁冒出這句話來。
  兩人相視一笑答道:“皇上打仗最厲害!記住了?”
  朱高熾撲閃著眼睛表示記住了。
  朱棣望了他一眼笑道:“魏國公不知,高熾其實不喜歡打仗,文靜溫和,帶他去騎馬也意興闌珊。實在不像我和錦曦!”
  “這你就說錯了,這孩子特別像錦曦,也挺像王爺的。不信,我試試他。”徐達嗬嗬笑著,轉過身對朱高熾說,“你說等會兒你娘做的菜,外公要是不喜歡吃怎麽辦?”
  朱高熾不過三歲多,想也不想便答道:“挾給娘親,她必然感動!”
  朱棣一愣,哈哈大笑起來:“三歲見終身,這孩子看似憨厚文靜,但心思敏捷懂得算計,且懂得維護他人顏麵,是成大事之人。多謝魏國公!”
  徐達微微笑了。想起從前錦曦剛從山上回來時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後來才得知她不僅弓馬嫻熟且還會武功。
  此時見朱棣心喜得意,想起朱棣剛才眼神中透出的複雜心思微微笑了,他自然不能以朱棣為例,道破他同樣也是心思敏捷懂得算計之人,卻以錦曦為例說道:“王爺就沒上過錦曦的當?”
  朱棣笑得越發爽朗,大方地承認:“被她騙得慘了,頭回郊外比箭,守謙帶了她來,還以為她連弓也拉不開。”
  徐達跟著笑了。目光湧現憂慮,瞟了眼朱高熾沒說話。
  朱棣會意,喚人帶走了高熾。正色問道:“魏國公可是想起了靖江王?”
  徐達重重點頭。
  朱守謙被拘回南京管教後,又被皇上斥責,遣回鳳陽軟禁。對這個外姓侄兒徐達深感憐憫。
  若說朱守謙真犯了什麽大過倒也沒有,隻不過他到了廣西儼然廣西一霸。他從前在南京仗著皇上皇後寵愛,驕橫霸道也就算了,廣西卻是他的封地。皇上還健在,他便想割據一方。皇上有他父親和祖父的前車之鑒,如何容得下他。就算朱守謙性情耿直,並沒有獨霸一方的想法,擺出來的勢頭就由不得皇上不猜忌了。
  徐達沉思片刻,見左右無人方小聲道:“當年群臣上書道皇上分封諸王駐守一方恐諸王坐大,危害朝廷。守謙怕是……”他輕輕比了個手勢。
  殺雞給猴看?朱棣歎了口氣。自己雖說鎮守北平,然而北平政務由布政使把持,軍隊受都指揮使節製。自己依皇令領軍士屯田,然而這些都不是自己指揮得了的隊伍,手中唯一能用的是武功左隊與右隊的六千人馬。且必須駐防在城郊。
  皇上雖然明義上是令皇子鎮守一方。其實實權還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
  “王爺,徐達長年駐守北平,這裏多是我帶出來的兵,今日照皇上旨意再次駐守北平,多少年了,也沒見見我手下的兄弟。不知王爺是否有興致,見識一番他們操練的成績?”徐達似乎真的是在感歎昔年與軍中弟兄同甘共苦的歲月。目光凝視著朱棣又充滿了深意。
  朱棣心中感動,想起遠在南京對北平時時關注的父皇,又遲疑起來:“魏國公,皇上為何要派你駐守北平?朱棣實難消心頭之之疑。”
  “王爺,兵者,詭道也。虛實皆有之。徐達老暮,今後蒙元來襲,還全靠王爺領兵去抗敵。錦曦是我的掌珠,老臣不忍藏私罷了。”徐達清瞿的臉上閃過一絲堅定,輕歎了口氣道,“朝中老將所剩無幾,說到底還是血濃於水啊!”
  他這話說得極重了。一語雙關,即說出皇上猜忌老臣,殺貶不留情。又道出朱棣若是前往北平駐軍大營也無礙。畢竟皇上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掌了軍權。
  話已至此,朱棣便心領神會。徐達是讓他不用想得太深,稀裏糊塗就想借徐達任都指揮使時,把力量滲透進軍隊,將來以防萬一。
  而這個萬一,若幹年後朱棣回想起來,不得不佩服魏國公徐達的遠見卓識,他被讚為智勇雙全的開國第一功臣,名副其實。
  父親到來的歡樂並沒有持續多久。
  十七年三月,曹國公李文忠卒。李景隆襲曹國公爵位。
  錦曦感覺十年之約,努力的不僅是燕王,李景隆也加緊了步伐,鞏固著自己的勢力。若是從前,她或許想不了太多。
  然而幾年的王妃曆練,加之對朝廷政務的熟悉。錦曦不得不擔心。唯一能安慰的是父親的駐守與默認讓朱棣放開手腳在暗中擴張著在北平的勢力。
  他一點點打造著自己的王國。夜半無人時,朱棣輕聲在她耳邊呢喃:“錦曦,我再不要與你分開,也再不要讓你過擔驚受怕的日子。我有野心,我的野心也僅限於自保。”
  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自保。
  然而,就在這年秋天,魏國公徐達突患背疽,微動身體都扯著心窩巨痛。燕王遍請名醫也無法根除。
  都指揮使府中。錦曦素衣襦服,親手煎藥侍奉床前。
  看著父親越來越差的臉色,錦曦突然就覺得好景不長。“父親,師傅說這種背疽需要一種特殊的藥引,他已前往雲南山中尋找,病肯定會好的。您放寬心。”
  徐達微喘著氣點點頭,他也相信道衍大師。看到錦曦熬紅了雙眼,接過藥喝了道:“錦曦,爹沒有看錯燕王,他是人中龍鳳,對你情深一片。就藩至今,連個侍妾都沒有,還別說側妃。也好在你爭氣,有了高熾,這又有了。不知道這次是男孫還是女孩。爹很開心。”
  錦曦臉微微一紅嗔道:“就算沒有,他敢再娶,看我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徐達駭了一跳,又嗬嗬笑了起來,此時的錦曦還是當年那個嬌憨柔弱的小丫頭。笑起來扯著身上陣陣巨痛,他狠狠的喘了口氣,努力忍著,不想錦曦擔心。
  “王妃,大公子來了!”侍從急急報道。
  錦曦站起身來,四年多了,她還是頭回見到大哥,高興地站起身,扶父親躺下:“我先去瞧瞧。”
  “大哥!”
  聽到這聲呼喚。徐輝祖背部僵硬起來,緩緩地回身。廳堂門口俏生生站著一個明麗的少婦。臉圓潤依稀還能見著瘦削時的清麗,連身比甲勾勒出豐潤的身形。
  他有些恍惚,這個人是他嬌小秀美,囂張俏皮的小妹錦曦?
  四年不見,徐輝祖氣質更為沉穩。
  見他站著沒動,錦曦有點手足無措,輕輕撫摸著肚子道:“再過六個月,你又會有個侄子或是侄女了。”
  一道驚喜掠過徐輝祖眼底。難怪錦曦顯出豐滿,她又有孩子了。看來燕王甚是寵她。他大步上前,握住錦曦肩好好端詳了一番,小心的扶她坐下,責怪道:“怎麽一臉疲憊不呆在府中?”
  “父親,病重!”一句話才說完,對父親的擔心當著大哥的麵全宣泄出來。兩行清淚從眼中湧出,錦曦忍不住哭了。
  “知道,大哥是帶了聖旨前來。皇上知道父親命重,令我前來探望。”
  錦曦一驚,她現在聽到聖旨,聽到皇令就心裏發虛。忙拭幹淚問道:“皇上說什麽了?”
  徐輝祖搖了搖頭,好笑地看著她:“帶我去見父親吧,把聖旨傳了,咱們兄妹倆再好好聚聚。”
  兄妹二人來到房中,錦曦扶起父親麵南叩首謝恩。她心疼的想,人都下不來床了,還磕什麽頭?又怕被有心人瞧見傳了出去,治大不敬之罪。
  勉強禮畢。她顧著給父親擦試痛出的冷汗。徐輝祖掏出皇上親筆書信念道:“朕聞天德重病,甚為記掛,遣子輝祖代朕探望,也解天德思子之情。憶當年天德神勇,創下不世功業,盼康複再為大明建功立業。”
  徐達老淚縱橫感動得無以複加。連聲道:“輝祖,你這就回京,代為父謝皇上大恩!”
  “父親!兒子多留幾日侍奉您,錦曦有孕,不能太過勞累!”徐輝祖不同意馬上回南京。
  徐達眼一瞪:“錦曦也不許日日過府,這府中有大夫婢女侍從,你快馬趕回南京代為父叩謝皇恩就是盡孝了!聽見沒有!”
  徐輝祖無奈,見老父企盼地望著他,神情激動,歎了口氣,囑咐錦曦注意身子,立時回返南京。
  徐輝祖前腳一走,徐達在錦曦腰部一瞟,也趕她回府。
  房中漸漸安靜下來。他想咳嗽,又不敢,一咳起來牽扯全身都痛。徐達側臥在床上,想起那封書信,冷笑了一聲,兩滴濁淚從眼角溢出。
  “再為大明建功立業?”徐達喃喃自語,自己多大歲數了?這幾年死了多少人?七十多歲的太師李善長與已交好。全家七十餘口全圈府中,還是待罪之身。自己曾是太子太保兼左相加封魏國公。還要建功立業,這功,這業,也到頭了。
  如果道衍大師能尋到治病藥引,除了這病痛,能老死田園就是功德圓滿了。
  他突然想起一事,掙紮著起來,忍住病痛抖著手細細寫下一本名冊。直痛得手握不住筆,見名冊寫完無力的劃下長長一道墨跡。這才滿意的停下,小心的貼身藏了。
  十八年春正月,洪武帝憐徐達病重,召其返回南京,以示皇恩浩蕩。
  錦曦挺著大肚子堅持為父親送行。
  朱棣攔不住,緊跟著她生怕有個意外。
  幾輛油壁車停在北平都使揮使府前,徐達整裝待發。錦曦扶著朱棣的手下了馬車,見天地肅殺,雪花亂飛,心中頓起不祥之感。
  她幾步快走到徐達躺臥的油壁車前幾乎是哀求道:“父親,錦曦求您,病這麽重,從北平到南京,一路顛簸怎麽受得了?不如回皇上無法動彈,來燕王府養病可好?”
  徐達擺了擺手,錦曦的心意他明白,可是他卻不得不回啊。“王爺,錦曦身子沉,這天陰冷風似刀子一樣,趕緊讓人扶她去歇息,我有話與你說。”
  錦曦動也不動,徐達突然發火:“你這孩子,怎麽像是我的女兒?不講禮儀廉恥!爺們說話是你聽得的嗎?”
  朱棣嚇了一跳,趕緊勸慰錦曦:“回頭一五一十全說與你聽。”
  錦曦歎了口氣,淚眼蒙朧,轉過身輕聲說道:“父親,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怕我要生孩子擔驚受怕,錦曦不怪你呢。”
  徐達心裏一酸,錦曦怎麽如此懂事!剛生下來就抱她上山寄養,真回到府中不過兩年就嫁給燕王。這番自己回去,怕是再也見不著了。他畢竟大風大浪經過,是久經沙場之人,硬下了心腸看著錦曦搭著侍女的手慢慢消失在視線中。
  朱棣怕他擔心,微笑著把錦曦自己生下朱高熾的事細細告訴了徐達。
  “嗬嗬!好,不愧是我的女兒。”徐達間歇著笑著,被巨痛折磨得不住喘氣。他伸手摸出那本名冊鄭重遞給朱棣,“守衛北平四門中我的親信,絕對忠誠之人。他日或許會有用處,你小心收好。孩子,錦曦就托付與你了。”
  這聲孩子自然的喚出。任朱棣再掩飾情緒,也激動起來,一道暖流衝擊著四肢百骸,他緩緩在床上跪下,認真磕下頭去:“嶽父放心,朱棣早在佛前起誓,今生今世絕不辜負錦曦!您老保重!”
  依大明律,見了親王,不論公候,一律行跪禮。朱棣除了大婚時向徐達行禮,這是第一次對徐達磕頭。
  徐達沒有阻止他,寬慰的笑了。
  目送著車隊緩緩起程。朱棣站在飛雪中一動不動,不多時肩頭與風帽上已露了厚厚一層。他瞟了一眼,揭開風帽,刺骨寒風撲麵襲來。嘴張開嗬出一團白氣,冷清的空氣刺激得肺部發疼。
  他絲毫不覺得冷,胸口那處名冊卻像塊烙鐵,燙熱了他的心。
  春天的腳步一天一天逼進。
  “二月春風似剪刀。朱棣,若是真有這樣的剪刀我就剪出各種青綠蔬菜滿園子種上,肯定不錯!”
  “得了,還想著你的菜園子啊?什麽時候我的王妃變成賣菜的大嬸了?”朱棣忙完事情與錦曦在琴音水榭說笑。
  他瞧著錦曦的肚子轉開話題戲謔道:“這一次你總不成又是自己生吧?!”
  “奶娘說,女人生孩子頭胎最難,生過了,就好了。不信,我還是自己生,然後倒提起來,打他——”小屁屁的話還沒說完,錦曦突然一陣心慌,拉著朱棣臉色變得蒼白。
  朱棣駭了一跳,伸手扶住她連聲問道:“怎麽了?難不成要生了?不是還有一月嗎?”
  錦曦無力的搖了搖頭:“朱棣,我心慌。”
  靠在朱棣懷裏,臉貼在他寬厚的胸膛裏,能聽到有力的心跳聲。錦曦慢慢地平靜下來。臉色也恢複了幾分紅潤。她歎了口氣摸著肚子說道:“這次肯定是個小子,而且肯定是個暴躁的小子。在肚子裏就不安生,將來會不會和你一樣呢?”
  “好啊,高熾安靜,我就想要一個和我一般喜歡打仗的小子,從小我就帶著他去騎馬射箭。高熾隻知讀書,不好玩。”朱棣放下心來,一心盤算著下個小子該怎麽帶大。
  “王妃!不好了!”小紫踉蹌著跑來。
  每次看她這般驚慌,錦曦都會想起已經嫁了人的珍珠,微微一笑責道:“王爺在呢,何事如此驚慌?”
  小紫口齒不清地比劃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京中消息,魏國公……國公過世了。”
  錦曦心口一抽,隻覺天旋地轉,耳邊嗡鳴聲陣陣。看到朱棣驚慌失措在努力的喊著她,下體一熱,素白羅裙已染上了腥紅顏色。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痛楚,黑暗。有熱熱的感覺從體內往外噴,似要流盡所有的熱情和生命的感覺。
  錦曦睜不開眼,在地獄和深淵的半空中掙紮。
  嘈雜,混亂,還有有人在不停的搖晃她。
  錦曦緊蹙娥眉,不想理睬。
  “王爺!王妃再是昏迷就,就危險了。”穩婆見朱棣打死不出產房,王妃又昏迷著不醒,急得團團轉。
  朱棣滿以為錦曦會武,身體好,沒準兒這個孩子也就順順利利不知不覺生下來了。沒想到錦曦居然會難產,還是早產。
  “錦曦,醒一醒,”他搖晃著她,大聲喊著她的名字。眼睛幾乎不敢往下麵看。一盆盆端出的血水讓他膽戰心寒,直後悔為什麽還讓錦曦再生孩子。
  “王爺,出血了!”侍女帶著哭聲喊到。
  朱棣見錦曦臉色蒼白,動也不動,一咬牙手已揮在她臉上,瞧著青瓷般細膩的臉上漸漸浮起幾道紅痕,想起當年在街頭無意打了她一巴掌的情形,那種椎心的痛楚就在他心口起起落落的紮下。
  他一閉眼,又一耳光打過去,厲聲喝道:“謝非蘭,本王打你,你難道不想報仇嗎!實話告訴你,本王娶了你就是想折磨你,從來沒有人敢在本王麵前囂張!”
  “你……你”錦曦顯然聽到了,也感覺臉上熱辣辣痛,努力發出了聲音。
  朱棣一喜,緊緊抱住她:“醒了,錦曦,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你打回來,你不管怎麽打我都受著,我再不動你一根指頭……啊!”
  穩婆和眾侍女正對燕王的怪異舉動和露骨的話驚得愣住,轉眼間又被朱棣的慘叫嚇倒。
  錦曦一醒,便感覺到巨大抽痛,正好朱棣湊過來,想也沒想一口就狠狠咬在他肩上。
  穩婆回過神來,驚喜的喊到:“看到頭了!能出來,王妃,加把勁!”
  錦曦所有的勁都用在了牙齒上。
  朱棣將她摟得更緊,這下死閉了嘴再不吭一聲。
  “出來了,出來了!”穩婆扯出一個沾著血跡的嬰兒。
  錦曦渾身一鬆便倒了下去。朱棣跳起來拎過孩子對準他的屁股用力一拍,“哇!”嬰兒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他肩頭痛楚頓時為之一輕,抱了孩子給錦曦瞧:“是兒子,又是兒子!”
  “你,你方才打我!”錦曦目光幽怨地瞧著朱棣。
  朱棣結結巴巴看看兒子又瞧瞧錦曦。轉身往身後一掃,屋子裏的人稀裏嘩啦跪倒在地:“恭喜王爺,喜得貴子!”
  朱棣威嚴的“嗯”了聲,把兒子交給奶娘,低下頭在錦曦耳邊說:“你的嘴像喝過人血似的……知道在哪兒下的口麽?”
  錦曦生下孩子整個人就清醒了,見朱棣肩上已沁出血來,卟的笑了。閉上眼道:“好累!”
  朱棣見她平安生下孩子,這才鬆了口氣,驀然想起魏國公,細看錦曦似乎還沒精力想起這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淚水一點點在錦曦眼中聚集,不多時就形成兩道水瀑。手伸出勾住了朱棣的衣袍:“陪著我,不要走!我不會哭,不會!”
  她想起父親過世的消息,心口痛得刀絞似的。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傷了身子。就喘著氣平複著心情。
  “錦曦,我不走。”朱棣揮手斥退房中眾人,不顧床上汙穢躺在錦曦身旁,將她摟進了懷裏。
  血腥的感覺在室內彌漫。錦曦靠在朱棣的懷中就起了恨意。她恨皇上要病重的父親一路顛簸回南京,恨皇上如此多疑,這些年都如履薄冰。
  “你在發抖,錦曦!”朱棣抱得更緊。
  “我恨他!我恨!”錦曦終於哭道。
  她放聲痛哭著,朱棣什麽話都沒有說,他沒有勸她,也沒有害怕她說出更大逆不道的話,他默默地選擇守在她身邊,讓有力的雙臂和溫暖的胸給她最舒適的依靠。
  從聽到裏麵爆出第一聲哭聲起,尹白衣就警惕的四處轉悠,喝令守衛不準任何人靠近永壽宮。
  而燕十七也如朱棣一般沉默,站在寢殿門口。
  裏麵放肆的哭聲隔了層層幃帳從內窒到達殿門時已變成小聲的嗚咽。燕十七卻聽得分明。手緊緊的抱著長劍,星眸顯出隱痛。
  整整兩天一夜,朱棣才渾身血汙拉開了殿門,拍了拍下巴都冒出青胡茬同樣在外守了兩天一夜的燕十七笑了:“錦曦無事了。三保!”
  三保從牆角旮旯跑出來,同樣疲倦的臉色,眼裏帶著笑容:“恭喜王爺!”
  “去,吩咐燒點熱水侍候爺更衣,再喚小紫她們侍候王妃沐浴!”
  “早備好了!”三保笑道。
  朱棣走了幾步,回頭對燕十七笑道:“你也去梳洗一下。回頭找你喝喜酒!”
  “是,王爺!”
  等朱棣走遠,燕十七才回頭往殿內張望了一眼,喚過侍衛囑咐好了,這才離開永壽宮。

  燕王初勝立軍威
  時間飛逝。轉眼到了洪武二十三年。
  空氣中飄浮著雪白的楊絮,綿綿帶來春日。
  北平燕王府琴音水榭中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穿著薄薄的春衫正靠著團椅錦墊上看書。神情倦怠,似沒有把書看進去。隻享受著陽光下看書的這份悠閑。
  湖邊傳來嬉鬧聲,她微微側過頭去看。九歲的朱高熾與五歲的朱高熙正拿著一根樹枝在玩水。
  錦曦微微一笑,對小紫說:“不要讓王爺知道了。”
  “是,王妃。”小紫忍不住想笑。
  王妃總是人前端莊,這會兒恐怕又想去逗兩位小王爺玩了。
  錦曦扯過一幅紗帕把臉一蒙。輕飄飄的從窗口躍了出去。無聲無息地落在兩個孩子身後的樹上。
  隻聽岸邊樹下朱高熾慢條斯理的道:“薑太公釣魚便不用魚鉤,就是我手上這種柳樹枝。二弟,你耐點心,定會有魚上勾的。”
  錦曦啞然失笑,心想,教朱高熾的師傅怕是要喚來好好問一番了,多半是個老學究。
  朱高熙卻哼了一聲,不耐煩的把柳枝一扔:“大哥,我可不信這樣也能釣上魚來。瞧我的。”
  說著竟挽高褲管下了水。
  錦曦笑嘻嘻地看朱高熙如何捉魚。若說朱高熾捉不到魚,朱高熙也別想。
  隻見朱高熙站在水裏從懷裏掏出麵餅往水裏一撒。不多會兒竟有群魚遊過來爭食。
  錦曦正讚著朱高熙聰明,不料他見了魚遊往身邊,竟伸出雙手去捉。人撲通一聲就掉了進去。
  還沒等錦曦躍過去,朱高熾已撲進水裏,拉住的朱高熙。兩個孩子掙紮著往岸上走。錦曦凝神細看,發現水淺,就坐在樹上不動。
  朱高熾瞬間的反應真快,讓錦曦著實安慰。還好,他沒有扔下弟弟獨自跑開。
  兩個孩子渾身滴水地上了岸。
  朱高熙哭喪著臉道:“大哥,讓父王知道了,少得要挨板子。我昨兒才被打了五記!”
  “別怕!就說,說我倆見娘親身體不好,想捉魚煮魚湯給娘喝!”朱高熾的慌話張口就來。
  錦曦氣得笑了,正想跳下去教訓他二人。卻看到朱棣往水榭走來。她往樹影裏縮了縮,要是被朱棣看到她又跳上樹,少不得又要說她亂動。
  “你倆在幹什麽?!”朱棣已瞧到了兒子的狼狽,奇怪地問道。
  “回父王,我們捉魚給娘吃。不小心掉進水裏了。”朱高熙大聲回答道。
  朱棣目光卻看向朱高熾:“是麽?不是貪玩?”
  朱高熾嚇得一抖,卻硬聲回答:“是真的,父王。太醫說娘親體弱,我們想喝鮮魚湯比較好。而且,想親自來捉魚。”
  朱棣眼睛轉了轉,吩咐燕九帶他二人去換衣服。
  錦曦本想偷偷溜走,卻見朱棣望著太液池發怔。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坐著不動。
  過了片刻,朱棣左右瞧瞧無人,竟脫了外裳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不多會兒冒出頭來,手裏竟握了一尾鮮魚。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躍下樹坐在他的衣裳上喊道:“王爺!你在幹什麽?”
  朱棣一怔,不好意思的說:“我捉魚玩。”
  “哦,今晚我打算喝鮮魚湯!”錦曦忍不住笑了,朱棣上得岸來,小麥色的胸膛掛著晶瑩的水珠,歲月將他曾有的一絲陰柔磨得沒了。渾身上下充滿了男性的成熟之氣。
  錦曦瞧得癡了,竟沒發現他已走到了身邊。
  “怎麽?這麽多年都沒看夠?”
  “嗯,我最想看的就是王爺披掛上陣殺敵的威風。”錦曦左顧而言他。
  “不行!”
  錦曦急了:“你從前答應過我,到哪兒都帶著我的。我還會武功,我大不了戴個麵具不讓人知道就是了。”
  “你以為咬住和乃兒不花是好對付的?建國二十幾年,他們縮在蒙古草原仍賊心不死,還立了個蒙元王朝與朝廷做對!這次奉旨北征,可不是鬧著玩的,不準去!”
  洪武帝覺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兒不花、知院阿魯帖木兒等屢犯邊境,且明軍前往迎擊則逃回大漠,命晉王朱岡、燕王朱棣分兵兩路,各率師北征。並以潁國公傅友德為征虜前將軍,南雄侯趙庸、懷遠侯曹興為左右副將軍,定遠侯王弼、全寧侯孫恪為左右參將,督兵從征。王弼率山西兵聽晉王節製,其餘均聽燕王朱棣節製。
  朱棣接到聖旨不過幾個時辰,錦曦便已得到消息,她打定主意要跟了去。
  “我說了,我要去!你若不帶我去,我就和十七白衣單獨跟隨大軍!”這是朱棣第一次北征,錦曦放心不下。
  春天的風吹來還帶著寒意,錦曦突然想到他還赤裸著上身,趕緊拿衣服給他披上。見朱棣冷著臉,便嘀咕道:“好歹我還有武功……”
  “我才下水給你捉魚,看在這份上?”朱棣試著哄她。
  錦曦大怒:“原來安的是這個心啊!哼,不吃了。就這樣定了,不用麻煩你帶著我,我自己會去!”
  “我說不準就不準!”朱棣火了。
  “難道,你這王府的牆還能攔得住我?”錦曦不屑。
  朱棣拿她無法,心想錦曦自己偷溜了去自己見不到人還更擔心。便道:“軍中無女眷,我看你被識破身份怎麽辦?”
  見他話有回旋餘地,錦曦嘿嘿笑了:“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
  春正月,大軍出發北征。
  錦曦將府中事務交待好,一身紫衣白甲,男裝打扮,麵上覆了個銀色麵具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朱棣麵前。
  “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貼身護衛!燕七是也!”
  燕十七和尹白衣站在她身後,十七恍惚中覺得又回到了多年前,初識錦曦的時候。那聲燕七一出口。胸口莫名就熱了起來。
  朱棣笑道:“你還想借試菜騙吃騙喝?”
  “是,王爺!”
  “哈哈!”想起那時在鳳陽朱棣令錦曦試吃,結果被錦曦弄得全無胃口之事,燕衛十八騎都嗬嗬笑了起來。
  錦曦調皮地對十七一抱拳:“燕七有禮了,十七哥。”
  燕十七星眸湧出濃烈的情感,還了一禮道:“七弟,我會保護好你。”
  “咳!”尹白衣輕咳了兩聲,燕十七低下了頭。
  朱棣心中歎息,這麽多年,燕十七恪守本份,止於兄妹之情,一直守護著錦曦,對這份情感,他能說什麽呢?錦曦待他也如親兄長,他也明白。又一次感歎自己的幸運,望向錦曦的目光越發的溫柔。
  三月大軍行至長城古北口外。草原上已銀白一片,白茫茫望不到邊。
  風打著旋兒卷起飛雪,在地上形成如霧一般的氣流。
  一腳踩上去,雪咯吱作響。
  “這鬼天氣!在草原上走了兩個月,隻見了些散兵遊勇。誰知道咬住躲哪兒去了?”晉王朱㭎大聲的咒罵著。受夠這天氣了,最憋氣的是居然找不著仗打。
  傅友德等人麵麵相覷,不敢言聲。
  朱棣看了眼傅友德恭敬地說道:“傅將軍屢次與元軍對敵,可有法子?莽莽草原,冰雪茫茫,盲目找不去也不是辦法。探子派了二十幾撥出去,卻沒一個準的。”
  傅友德是開國元勳,須發已白,精神矍鑠,一雙飽經人情事故的眼睛精光閃爍。見燕王溫言問來,抱拳一禮道:“燕王爺,末將覺得不是探子探不準,倒似咬住狡猾,在故意拉我們兜圈子。以往都是在邊境上過招,這次我軍深入敵寇腹地。末將想,咬住必然想拖疲我們再打。”
  已方軍士凍傷甚多,不習慣北方這等惡劣天氣。如果被元軍牽著鼻子走,仗還未打,隊伍士氣便泄了。且元軍多善騎射,奔襲一下就跑,追是追不上的。
  “四弟!我看是找不著人的了,不如我們誘他們出來,等進了我們的地盤再圍殲之!”軍中諸將受二王節製,晉王年長於朱棣,自是聽晉王的。可是發兵兩月卻無勞而返,皇上麵前怎生交待?
  諸將眼中都露出疑慮。
  朱棣再次把目光放在傅友德身上。誰知傅友德竟當沒看到,什麽話也沒說。
  他暗暗歎氣,第一次北征就這無功而返,實在氣不過。
  帥營之中隻聽晉王開始安排調度人馬。朱棣忍不住說道:“三皇兄,蒙元餘孽屢犯我邊界,打而不亡,所以父王才令你我領軍北征,就想一搗黃龍,滅了他們的主力。朱棣不才,願自領一軍繼續搜尋。”
  朱㭎歎了口氣道:“四弟,不要太衝動,這天氣,這環境,為兄不敢苟同。”
  “父皇令你我二人領軍,如此便一分為二,皇兄可為朱棣接應!”朱棣果斷的提出了分兵。
  朱㭎略一沉思便痛快答應。他斷定朱棣定會損兵折將,無功而返。且多耗上時日,軍士凍傷情況更多。自己分兵將來也好交待。
  三月三日,北征軍一分為二。朱棣自領一軍開拔進了草原深處。
  浮雪被急風吹起激打在身上,隊伍艱難的逆風而行。
  朱棣看了看天,再看看錦曦,她全身裹在銀貂大麾中,上半張臉是麵具,下半張臉則看不到了。他側過頭輕聲問道:“冷嗎?”
  錦曦眨巴著眼睛搖了搖頭。一陣寒風吹來,她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
  朱棣輕歎一聲,下令就地紮營。
  空曠的草原,隻有怒風咆嘯。
  千餘座營賬轉眼間就與雪地同色。淒風中點燃的篝火被風吹得火星四濺。
  朱棣留錦曦在營帳中,四處看望軍士。
  “我們要這般走到何時?晉王都放棄了。”
  “聽說,傅老將軍已沒跟著來。”
  “我看八成是找不著元軍主力了。這才離開古北口百裏遠。”
  士兵小聲的議論傳來,朱棣越聽越煩躁。正待回營,見燕九急步走來,長靴濺起冰雪四下飛散。
  他皺了皺眉,有何事急成這樣。鳳目從士兵營帳處轉開,示意燕九回去再說。
  燕九跟了朱棣十來年,自是知道他的脾氣,心裏卻急,一張臉憋得通紅。
  好不容易走到帥營,還未進去,燕九已忍不住低聲道:“主公,王妃離營!”
  “什麽?!”朱棣駭然,伸手拂起簾子,帥帳之內空空無人。“追!”
  他連原因也沒問,隻吐了一個“追”字,已奔到墨影前翻身上馬,回身一看燕衛十七騎動作迅速都齊齊上馬,朱棣示意燕九上前,揚手一鞭帶著十七騎燕衛急奔出營。
  墨影是和馭劍一般的神駒,揚起踏碎冰雪,朝著錦曦燕十七和尹白衣消失的方向箭一般射了出去。
  燕九努力趕上,風疾他大聲地說話迅速被吹散,隻好無奈的向前狂奔。
  一行人轉眼間竟奔出百裏開外。
  風吹開一輪模糊的圓月。目力所及處,一片寂靜。
  “噅——”朱棣用力一勒馬,墨影長嘶直立,口鼻噴出團團白氣。鳳目充滿焦急和憤怒,恨不得找回錦曦打她一百軍棍。
  靜立在原野上,朱棣的身影被慘淡的月光拉得很長。那種孤獨感再次襲上心頭,目光似要穿透蒼茫雪原,明明看到月夜中四周連隻兔子的動靜也無,他還是努力地的張望著。就盼著錦曦突然就出現了。
  片刻後燕九等人才趕到。
  “主公,”燕九這才有機會告訴朱棣,“王妃道,她和十七還有白衣去尋蒙元主力,請王爺靜待佳音。”
  朱棣沒有吭聲,怨她恨她憐她惜她……種種情緒從胸口呼嘯欲出,他揚手一鞭狠狠抽在雪地上:“我怎麽娶了這麽個王妃!”是咬牙切齒也是無可奈何。
  “王妃還道,十七武功高強,且熟知獸語,草原上的狼就是十七的耳目,可事半功倍。白衣熟悉草原情形,且,且……”燕九有點想笑,看到朱棣想要殺人的目光,趕緊說完,“且有段孽緣,非得跟著去故事重遊。知道王爺惱怒,當以探知元主力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哼!”朱棣想起十七和白衣陪著她,多少心安一點。目中仍是憂慮,畢竟他們隻有三人,有個萬一……酸痛的味道瞬間在嘴裏彌漫,他難受得用手抵住胸部,想壓下那股恐慌。
  “傳令下去,明日開拔,一日隻行二十裏,每日派十隊探王妃的消息。切記不可泄露王妃身份,徒增危險。”他靜靜的下令,手撫上墨影的脖子。墨影揚頭擺尾,鼻子裏噴出白氣,朱棣瞧著它就想起了錦曦的馭劍,喃喃道:“墨影,你與馭劍有情,不知道我能不能騎著你找她回來?”
  他拉轉馬頭翻身躍上,輕吒聲中墨影往軍營馳騁。
  再不北望。
  錦曦與燕十七支起帳篷,在背風處點燃篝火。
  尹白衣整晚都靜望夜空,借著吹散雲層的瞬間觀測著星象。
  “十七,你說朱棣會不會大怒?”錦曦想為朱棣解憂,知他不會準許,便偷偷地走了。那日燕九試圖阻攔,錦曦輕描淡寫道:“你不想王爺大捷?”
  燕九低下頭,他想,頭抬起卻道:“已派出人去搜尋,王妃不必親自涉險!”
  “笑話,我就是瞧著百來人去尋,卻讓大軍兜圈子,我要親自去找,這才會讓王爺得到真情報!十七!”
  燕十七聽見,衝燕九一笑,一掌切在他腦後,把他打暈了過去。
  火劈裏啪啦燒著。燕十七歎了口氣:“錦曦,你說幹就幹,回去燕九還不知道怎麽埋怨我。”
  “我不想王爺初次出征就遺憾而歸。況且,元軍屢犯北方邊境,擾我百姓。如隔衣騷癢,不如一刀切之。”錦曦幹脆的說著。
  “錦曦,好事,後日天會放晴。”尹白衣坐在火堆旁邊搓手邊笑。
  “大哥,反正無事,你跟著來故地重遊是想見哪家姑娘?”錦曦笑著轉開話題。
  尹白衣臉一沉,故做生氣狀:“不準問大哥的傷心事!”
  錦曦壞笑著撞撞燕十七,十七自然地幫白衣說了:“元朝的一個小姐。不肯棄家與大哥私奔。倒是爽快之人。”
  “你!”尹白衣氣極敗壞,又傷感又難受。多年的心事被十七道破,竟也覺得痛快。突大聲道,“白衣隨王爺北征,若敗了元朝主力,少不得擄了她就走!如果,如果她沒成親的話。”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漸若不聞。
  三人沉默下來,雪地草原夜色中蒙朧淒美。
  “錦曦,我們定會找到元軍主力。”燕十七說完站起,發出了一聲似狼的長嘯。
  馭劍不安的擺了擺頭,又冷靜下來。
  錦曦困了,偎在火堆旁嘀咕道:“十七哥,如果草原上的狼聽得懂能帶咱們去就好了。”她慢慢的睡著。
  燕十七拿出氈子裹好她,生怕錦曦凍著了。
  尹白衣側開頭。十七一把抱起錦曦送她回帳篷內睡。
  迷糊中感覺到了,錦曦閉著眼習慣性的呢喃吐出他的名字:“朱棣……”
  十七微微一笑,錦曦還是當年的錦曦。他看了會兒她的睡顏,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瞧過她?十七覺得滿足。
  退出帳篷燕十七拿著包裹翻身上了馬。“大哥,我要去找草原的頭狼,你無論如何看好錦曦,三日,不論是否找著,我都會回到這裏。”
  尹白衣眉頭一皺,燕十七又搶著說:“我們三人在草原閑逛去找也不是辦法,錦曦一言提醒了我,我要試試。你幫我,攔住她。就說,三日,我必定回來。等我!”
  他用力一挾馬,信心十足的衝向夜色蒼茫處。
  時間一天天過去。燕十七走的那天是三月十七,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一。錦曦等不住了,騎上馭劍堅定道:“大哥,王爺會等得急了,我也,等不下去。我往北去尋。十七若回來,你們往北來找我就是。”
  “不行,”尹白衣拉住了轡頭,阻止了錦曦,他懇切道:“錦曦,我們隻有三人,當初在鳳凰山上義結金蘭之時便說過同生共死。草原之大,你單身上路,叫大哥如何放心?再等一日,十七再不回來,我們就一起上路去尋。”
  錦曦想起朱棣心急如焚。離開大軍已經五天,沒有一點消息傳回去,朱棣不知會急成什麽樣。她一咬揮鞭朝白衣襲去。趁他鬆手招架,長喝一聲,馭劍閃電般跑開。
  “錦曦!唉!”白衣頓足,翻身上馬追去。
  錦曦見白衣追來,知道他擔心自己,故意放慢了馬速。這時猛聽到身後隱隱有聲音傳來。她一驚回頭。
  草原雪地上一個黑點越來越大,她激動的拉轉馬頭迎過去:“十七!”
  燕十七奔近,從馬鞍上滾落下來,滿麵風塵,衣衫襤僂。
  錦曦跳下馬來伸手抱住他嚇得直喊:“怎麽了,十七?!”
  “咬住和乃兒不花屯兵迤都。”燕十七說完就暈了過去。
  錦曦淚光閃動,迤都,從這裏到迤都有六百多裏,燕十七先是去尋頭狼,再找到迤都元軍主力,四天,他竟不眠不休麽?
  “我瞧瞧,”尹白衣搭上燕十七的手腕,探了探脈搏道,“把我的葫蘆拿來。”
  喂下一口烈酒,十七就咳醒了,睜眼瞧見錦曦淚盈於睫,笑了笑,“我無礙,隻是見著你們心頭的氣就懈了。休息一下就好。”
  “錦曦,你照顧十七,我向王爺報訊。”尹白衣分秒必爭,往大軍方向急馳。
  錦曦鬆了口氣,給燕十七煮肉湯。
  十七瞧著她,目不轉睛。不放過她的一舉一動,把這一幕情形刻進心裏。所有的疲乏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累也是值得。
  “慢慢喝,十七,告訴我,你真找著了頭狼?”錦曦笑意盈盈。
  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稚氣盡退,取而代之的美麗另給人以風華絕代的感覺。縱是男裝甲胄,也清逸出塵。
  燕十七燦然笑了:“找到了頭狼,它聽不懂的我話,雪夜凍餓,它想吃我的肉。我隻能殺了它。”
  錦曦一震,她以為燕十七找著頭狼,然後找到元軍駐地。燕十七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她毛骨悚然,草原上的餓狼有多凶猛誰都知道,有多少狼圍攻十七呢?
  心口一酸,淚滴落下來,錦曦的目光落在燕十七破爛的衣衫上,話哽在了喉間。
  “錦曦,我不是好好的嘛,你知道我的武功……”燕十七感動不已,又有幾分心疼。
  “十七,你喝過肉湯睡會兒。你要不快點恢複精神,萬一有狼來了,我可應付不了。”錦曦反手抹幹淚急聲說道。轉身就出了帳篷。她回頭看了眼,低聲道,“十七,對不起。” 她望著雪原想,這一生是欠定了燕十七了。
  帳篷內燕十七也輕歎一聲,錦曦,其實為你做什麽都值的!
  雪地裏亡命搜尋幾天,再飛馬報傳消息,無一刻闔眼,他隻想滿足她的心願,哪怕她是為了燕王。想到錦曦就守在帳外,想到要養足精神保護她,燕十七停止了翻騰的思緒,閉上眼睡了。
  三月二十四日,朱棣大軍與錦曦和燕十七會合。
  整整八天。遠遠瞧到背風山凹處那頂小帳篷。朱棣已越眾奔出,墨影似嗅到馭劍氣息,興奮地邁開四蹄。
  “錦曦!”朱棣翻身下馬,伸開雙臂將錦曦緊緊摟在了懷裏。他的目光隻粘在錦曦身上,竟忘記了燕十七的存在。
  燕十七默然侍立在側,臉上帶著安慰的笑容。他悄然無息的牽馬走開,留朱棣與錦曦在一起。
  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錦曦身體一軟,呢喃道:“我好想你。”
  朱棣沒有說話,雙臂收得更緊,恨不得將她揉進肚子裏,他覺得還是那樣踏實。
  雪地裏墨影和馭劍耳鬢斯磨,親熱交頸。
  朱棣大麾兜轉將錦曦整個的罩住,擁她在懷裏,那種實在的感覺才慢慢找回來。他喃喃道:“你知道這八天我怎麽過的?我是吃了豬油蒙了心才答應帶你一起前來。”
  錦曦沒有說話,扯住了他的衣襟不放。雙腳突然騰空,已被朱棣抱了起來。
  她緊張的後望,遠遠的看到一線大軍停滯不前就地紮營,這才嗔道:“不怕人瞧見啊!”
  “不怕!本王要好好教訓你!”說著朱棣雙手一放,錦曦不提防摔下去屁股著地,疼得叫出來“啊!朱棣!”
  順手就抓起雪塊砸了過去。
  朱棣朗聲笑著,惱怒擔憂焦慮……見著錦曦的瞬間什麽都沒了,隻有滿滿的幸福。他彎下身抓著雪也回打著錦曦,嘴裏還嚷著:“有種就別用武功!”
  兩人哈哈笑著,竟像孩子一般玩起了雪仗。
  直到錦曦力氣用緊,笑喘著說不玩了,朱棣才嘿嘿笑著拉她入懷,狠狠地吻了下去。
  風乍起,天地安靜。
  能聽到的是彼此的心跳與愛戀相思。
  良久朱棣才放開錦曦,見她雙唇紅豔,忍不住又輕啄了一下:“以後不可再這般任性讓我擔憂。”
  “不讓你擔心,可是我卻掛心你的憂慮。不能為你解憂,我難以安心。”
  “不知道我自私麽?寧可不讓你安心,我也不要去擔心!”朱棣翻了個白眼。
  “嗬嗬!”錦曦笑了,扯出頸間的龍形翠玉道,“皇上恩準,燕王府我分治一半!我可不要做哪種不出府門,圈在四方天裏過日子的王妃!”
  知道,早就知道了。朱棣寵溺的摸摸她的頭,翻身上馬,伸手給她。
  錦曦瞧了瞧馭劍,嬌笑著搖頭,躍上馭劍道:“我可不想被王爺抱回軍營!駕!”
  紫色的戰袍在空中揚起,映著白雪,優美之極。
  鉛灰色的雲壓低了天際。一場暴風雪頃刻便至。
  二十八日朱棣下令冒雪開拔,全軍連夜突進,直逼迤都。
  軍中有人置疑道:“如此暴風雪,實不宜行軍。”
  朱棣笑道:“咬住和乃兒不花也這般想就對了。”
  軍中無人敢置疑。
  三十日大軍到達迤都。將迤都城圍了個結實。
  元丞相咬住和元太尉乃兒不花的確沒料到朱棣會冒雪突進,措手不及。
  “王爺,此時的迤都城並無天險,為何不下令攻城?” 副將軍懷遠侯曹興疑惑地問道。
  朱棣想起昨晚錦曦也是這般問他,單鳳眼含著笑意在懷遠候臉上一轉,目光繼而變得如海一般深遂:“我軍雖圍了迤都,連續一月在草原行軍,士兵勞累,就算勝了,同時也會傷亡巨大。殺敵一萬自傷五千,何必呢。”
  曹興有些不解。
  朱棣並不解釋,淡淡地對尹白衣說道:“白衣。你去勸降吧。”
  曹興的疑惑之色更重。要咬住和乃爾不花降?若是能降,大明朝建立這麽些年早就降了。真這麽簡單的話,皇上也不會發狠派出大軍深入大漠滅盡元朝的一兵一卒。
  尹白衣目中出現矛盾的神色,望著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迤都城遲疑了會兒,這才低聲道:“白衣定不負王爺。”
  若是勸降,不費一兵一卒,將來……朱棣拍拍懷遠侯的肩笑道:“沒有傷亡豈非更好?懷遠候耐心等待吧。”
  是日,咬住,乃爾不花降。其部落數萬人盡歸朱棣帳下,同時獲馬駝牛羊數十萬頭。
  懷遠候騎著馬悠然地走進迤都城,恍如夢中。他回頭瞧瞧整裝一新的明軍這才反應過來笑道:“元軍騎射天下第一,王爺遠見卓識,曹興佩服得五體投地。”
  是啊,為的就是能全部接收這支元軍主力。朱棣想到早退兵的晉王,嘴邊浮起譏諷的笑容。要在北方稱王,有這樣的騎軍如虎添翼。
  洪武帝聞捷報大喜,降旨北方邊塞軍馬盡歸燕王節製,同時令傅友德駐守北平。
  等到班師回到燕王府,已經是暮春四月了。
  第一次出征大捷後,燕王實力大增。在大明邊土手握重兵的親王中,朱棣實力已不容小覷。錦曦欣慰之極。

  風雲突變太子薨
  這日錦曦正在府中逗兒子玩。侍從捧著一盒物事進來:“王妃,有人送禮。”
  錦曦打開盒子,眼睛才看到盒中物事,禁不住後退一步。
  盒中放著一枚蘭花戒指。
  這枚戒指從她初見李景隆時就見戴在他的小指上,從未見他取下過。
  十年,原來十年之期已經到了。錦曦不知是喜是憂。這十年來,朱棣實力大增,借著去年春季北征大捷,武功左右隊人數已增至一萬九千人。
  皇上重視,賜朱棣可麵談軍機。
  情況一天比一天好。可是李景隆卻沒有放棄。
  他襲了曹國公爵位後,與東宮關係密切。三月得大哥消息,他與李景隆、涼國公藍玉等備邊陝西。
  李景隆也把目光盯上了軍權麽?錦曦清楚的記得十年前李景隆造訪北平說的話:“十年,你覺得十年後朱棣就能贏我?告訴你,他一生都不可能,隻能偏安於此,還要看看太子將來是否高興!”
  錦曦伸手拿出蘭戒指握在手中。他是在提醒她十年已到,定要與朱棣一爭高下嗎?她猛然想起南京傳來消息,太子身患惡疾,已臥床不起。
  這意味著什麽呢?如果太子有個萬一,皇上有十幾個兒子,幾十個義子,還有皇孫。太子以下,秦王晉王都年長朱棣,照大明朝立嫡立長的規矩,無論如何都落不到朱棣頭上。李景隆是在擔心什麽呢?或者,他是覺得雖有立嫡立長,但皇帝漸漸老邁,朱棣實力已非當年可比,他是在暗示不要動絲毫妄想嗎?
  錦曦怔怔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那枚戒指隨手扔進了妝盒中。
  提筆給大哥寫了封家書問好,淡淡多問了句:備邊陝西大哥棄筆從戎可喜可賀,隻與曹國公同處辱沒之。
  李景隆給大哥的印象不是混跡煙花地的浪蕩公子麽?這些年不知共侍太子是否有所改變。錦曦微笑著想,不管有無改變,都能得到她想知道的消息。
  李景隆世襲了曹國公的封號,洪武十七年就娶了陽成公主。朱棣原本疼這個妹妹,但自從陽成嫁了李景隆後便斷絕了與燕王府的一切往來。
  一個南京城人人皆知的浪蕩公子,玩世不恭之人。皇上居然派他備邊陝西,且與大哥和藍玉相並立。皇上也知道李景隆並非表麵上的吊兒朗當。錦曦下了判斷。
  從收到蘭戒起,錦曦嚴令潛在北平城中的秘營諸人查探城中所有商號,對江南客商尤為注意。
  情報源源不斷湧來。洪武二十四年起,北平城中新增商號一百七十家,湧入城中的新麵孔有四百八十七人。
  錦曦一一標注在地圖上,王府周圍的店鋪商號全以數字標注。
  十年一過,李景隆就這般瘋狂。錦曦有點無力,卻對李景隆的動機起了疑。她走到鏡子前。高大的銅鏡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的腰肢還是盈盈可握,眼波依然清澈,肌膚緊致細膩如瓷似玉透著光華。幾乎與十年前沒什麽差別。
  “隻是因為這張臉,這個,美人?”錦曦挑了挑眉,嘴角微揚,嘲笑道。
  銅鏡裏走進一個人來。高大的身軀,比從前更加壯實的肩膀。錦曦笑著看他走近。鏡子裏映出一張劍眉英挺,款款深情的臉來。
  “原來錦曦這般愛美!”朱棣與她並肩而立,伸手點向鏡中的錦曦。
  錦曦笑著靠在他肩上:“朱棣,我不是愛美,我是愛臭美!我就奇怪,你看了這麽多年,沒看煩啊?”
  梭角分明的唇往上一翹帶出賊賊的笑容,朱棣扭住錦曦的臉往兩邊一扯:“煩了就這樣變變好了。”
  錦曦一把打開他的手嗔道:“哪像個王爺!”
  “怪了,是你不像王妃還怪我?”朱棣忍不住笑。
  “對啦,朱棣,我有時就納悶呢,你說,你人前人後兩個樣,是裝出來的麽?累不累啊?”
  朱棣收起了笑容,抱錦曦坐在腿上慢條斯理的說道:“習慣成自然,不累,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時不用板著臉,也不用用眼睛這般去冷冷瞧人。”說著下巴微抬,鳳眼斜斜飛出一道寒光。
  錦曦笑得趴在他胸口直喘。然後聽到朱棣柔聲道:“你又想起李景隆了?十年之期到了,擔心他又起什麽妖蛾子是麽?”
  她輕輕歎了口氣:“是因為不了解,兵法說知己知彼,我對李景隆總有什麽東西沒瞧明白。”
  朱棣嗬嗬笑了:“以前我沒有武功內力,總是打不過你。然後回府就想,豈非一個江湖中人都能殺了我?越想越懼。後來突然又不怕了,知道為什麽嗎?”
  他不待錦曦回答又說道:“千軍萬馬之中,縱有絕世武功也隻有一人。所懼之有。”
  朱棣低頭看著錦曦的眼睛,他的目光堅定,不容她置疑。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的動機,他想做什麽!”
  “不用去想,船到橋頭自然直。想那些亂了心神。”
  錦曦輕輕笑了,突想起一事來:“你還記得雨墨麽?”
  “怎麽不記得,當時你想娶的侍妾!嗬嗬!”
  錦曦勾著朱棣的脖子道:“難道以謝非蘭的人材,不能娶麽?”
  “能,嗬嗬。知道軍中諸人為我的銀麵侍衛取了個什麽名字嗎?叫你們為冷麵三將,你嗎,居然叫紫袍索魂!哈哈!”朱棣越想越好笑。
  錦曦打了他一下,嗔怪道:“和你說正事呢。雨墨一直是皇孫的貼身侍女,太子病重,聽聞皇孫床前盡孝,極得皇上寵愛。你說,這事有無什麽蹊蹺?”
  她這麽一說,朱棣就反應過來。京中傳來消息,太子朱標患惡瘡,疼痛難忍,皇孫朱允炆克盡孝道。此時正是十年之期。朱棣背上冷汗沁出,失聲道:“難道李景隆居然敢對太子下手?”
  他的話像盞燈讓錦曦眼前一亮。如果真是如此,那麽李景隆的目的必然是皇孫。如果太子過世,那麽李景隆便賭皇上不會立皇子而會立皇孫!以他從小接觸皇孫的心思,隻有這個可能為最大。
  “如果……”
  “哼,若是立二皇兄三皇兄也就罷了,難道要讓我等去向一個弱冠小兒俯首稱臣?”朱棣冷冷一笑。
  “朱棣,你答應過我,不會有野心。”錦曦緊張起來。
  所有的事情都昭然若揭。十年前李景隆說的每一句話都飽含深意。偏安一隅也就罷了。若是起兵,斷然會與朱棣較個高下。
  朱棣歎了口氣:“錦曦,我是答應過你,如果真出現這種局麵,我也不會去爭。放眼天下,兄弟們都獨霸一方,各有勢力。怕的是皇上若真有心立皇孫,他就斷然不會讓咱們這些當叔叔的欺負了皇孫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削藩。”
  “現在說這個還早,看太子病情變化吧。畢竟北元還有些散亂軍隊沒有根除,這兩年四下水患,皇上要重用自家人,心思還動不到這上麵來。況且骨肉親情,我們想得太悲觀了。”錦曦笑道。
  這番長談之後,朱棣更重北方防務。培養勢力,常討教駐邊北平的傅友德兵法。有備無患。
  南京皇城東宮內,朱元璋傷心的看著奄奄一息的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從未想過會真的出現在自己身上。
  十五歲的朱允炆侍立在床頭默默拭淚。才及弱冠的他長相極似太子,溫文爾雅。一雙眼睛明亮清澈。
  朱標看著洪武帝再望望幼年的兒子禁不住落下淚來,哀求道:“兒臣不孝,不能侍奉堂前,望父皇多照拂允炆,讓他平安一生就好。”
  洪武帝見允炆身形單薄,憐憫之意頓起。回想太子平時溫和有禮,不求有功但也無過。長房一脈原應位極人臣,卻因此調落,不由得老淚縱橫。歎了口氣道:“你的兄弟都鎮守各地,這大內也隻有允炆陪著朕,他是朕瞧著長大的。朕豈能不照拂於他。”
  太子躺在床榻上微微喘氣,等洪武帝離開才喚過朱允炆道:“皇上答應保你一世平安富貴,你從小在皇上身邊長大,你們爺孫情篤,我也沒什麽好擔心。隻是,坤寧宮太監曾告訴我一件事。”
  朱標細細將當日洪武帝賜錦曦鳳行天下翠玉後與皇後的那段對話告訴了朱允炆。
  “如果……如果我登基,必削藩!如朱棣不服,必殺之!隻是,沒那一天了。今日告訴你這事,是讓你有意示好你四皇叔,才真正能保你一世平安。還有,還有一著暗棋……”
  朱允炆垂淚記在心裏。
  太子並不知道,他以為朱棣將成為新太子,這番想讓兒子討好朱棣的話卻為朱允炆將來急不可待的削藩埋下了引線。
  僅一年。洪武二十五年夏四月,太子朱標薨。諡懿文太子,葬東陵。
  南京皇城大內奉先殿左的文樓之中洪武帝麵色陰沉,做出了一個決定:不立皇子,立皇太孫。
  九月,聖旨下達。並新立規矩。眾皇子見皇孫先行國禮參拜,再行家禮。
  秦晉燕周等諸王奉旨回南京謹見。
  再一年,洪武帝查藍玉案,殺涼國公藍玉。盡除外姓功臣。
  二十九年三月,洪武帝獲悉大寧衛北部有還有元軍出沒,時不時襲擊當地百姓掠奪財物。龍顏大怒,令燕王朱棣出兵。
  朱棣這次沒有再準錦曦跟隨,隻身帶兵從北平到達大寧,沿著河南北部搜尋。兵至徹徹兒山一帶,果遇元兵餘部,大敗之,擒其將索林帖木兒等數十人。追寇至兀良哈禿城,遇前元朝將軍哈剌兀,又大敗之,凱旋而歸。
  兩次出征為朱棣徹底墊定了北方藩王霸主的地位,牢牢的掌控了軍政實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錦曦以為不會再有椎心之痛。南京消息再次傳來。被管教數年的朱守謙放出來恢複爵位才兩年,就被洪武帝斥責其“不知天高地厚,口吐狂言抵毀懿文太子,圈禁永不釋放!”
  錦曦聽到這消息無疑如五雷轟頂。三番五次拿朱守謙開刀,不就因為他最早封王的一批人,而且不是皇上親生皇子。種種跡象,各種斥責不外是立了皇太孫隔山敲虎要自己的兒子都老實一點。
  從棲霞山回到南京時,那個憨直沒有心計的表哥,性格活躍,耐不住寂寞的靖江王。錦曦的心擰成了一條繩。
  圈禁?從廣西召回管教,再送回鳳陽麵壁,如今才回南京不過兩年,又下旨圈禁。十年,朱守謙至少在四方天裏呆了十年。
  錦曦再也坐不住,要偷回南京看朱守謙。
  朱棣難得的嚴肅,他何嚐不知自立了皇太孫之後皇上的種種行為。功臣殺完了,接下來就是防備就藩各地強大的兒子。“我不信父皇會為了皇侄將我們這些兒子全殺了。”
  “這些以後再議,我說的是守謙哥哥的事。朱棣,你不要攔我,我要偷回南京。”不見朱守謙,錦曦怕自己一輩子都會後悔。
  “錦曦,”朱棣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你說過,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一起。”
  “你怎麽能離開王府?那是殺頭的罪!”
  朱棣淡淡地說道:“聽聞父皇身子骨一直不好,出兵時得了些珍貴藥材,我已上書朝廷,請求返回南京探望父皇。皇侄已恩準我帶一百人返京。”
  錦曦驚喜,又湧起淡淡的悲哀。從前回京能帶五百人,如今隻準帶一百人,真是防備甚嚴。她很好奇那個十九歲的皇侄朱允炆是什麽樣的人物。
  錦曦再次步入皇宮時,步履沉穩。
  洪武帝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輕咳了兩聲:“你把燕王府治理得很好。”
  錦曦雙手呈上龍鳳行天下翠玉道:“請皇上收回玉佩。”
  “朕賜給你們了,為何要收回?”洪武帝眼中精光一閃又消失掉。
  埋首跪伏於地的錦曦並沒有瞧見卻柔聲道:“從前是臣媳年少,不懂得侍候王爺,如今高熾和高熙都已長大成人,這玉也該奉還了。”
  她說得極為隱晦。其實洪武帝這龍鳳翠玉就本身而言隻是與碩妃的定情信物,玄機卻在玉上刻得“龍行天下”和“鳳行天下”的字形上。
  洪武帝立了弱冠的皇太孫,心中對將來會成為皇太孫威脅和隱患的藩王有所忌諱。這玉自然不能帶在身上了。
  錦曦隻能借家和萬事興來解洪武帝贈玉之意,乘機返還翠玉。不論皇帝是否收回,總也會免他疑心。
  “還記得當年在大內禦菜園內朕說的話嗎?”洪武帝沒有收回玉佩,似回憶起往事來。
  “臣媳從北平燕王府菜園親摘的蔬菜有十筐,特意送來孝敬皇上。”
  洪武帝慢慢的站起來,示意錦曦起來回話。
  她站起來的瞬間,他仿佛又瞧到了當年的錦曦,苦笑道:“錦曦沒有變,朕卻是老了。”
  錦曦大驚,不知如何回答,見立在洪武帝身邊的清俊少年依稀太子當年的模樣,便左顧而言它道道:“皇太孫都已成年,還是錦曦出嫁那陣子生的呢。”
  洪武帝聽著便笑了:“允炆,見過你四皇嬸。還沒見過吧?中山王的千金。”
  錦曦心中黯然,父親過世後被封中山王,葬鍾山之上,自己還沒去墓前祭奠。她勉強笑著,那肯讓朱允炆先行禮,已跪下磕頭道:“見過皇太孫!”
  洪武帝極滿意錦曦的知禮。看二人見過便道:“允炆,你四叔就藩北平,平日見著的機會又少,這回來了,你好好陪陪你四叔。”
  朱允炆恭敬地回道:“是。”
  不過兩個照麵,錦曦已覺得朱允炆似與太子同出一轍,卻比太子更為溫和。她歎了口氣,生出一絲希望來。也暗暗佩服洪武帝的心思。
  這麽多藩王,強大的不止朱棣。若是以柔弱的皇太孫繼位,說不定可以牽製各地藩王,起個平衡作用。
  如此一來,想和朱棣在北平平安過一世也不是什麽難事。想到這裏她心裏一鬆,舉止更為自然。
  “對了,那玉佩是賀你二人成親之禮,收著吧。”
  “多謝皇上隆恩!將來高熾有了媳婦再傳給他。”
  洪武帝欣慰地笑了。
  等到出了乾清宮,走出午門外。朱棣已等得急了,不知洪武帝為何獨獨召見錦曦。
  “王爺,速返北平,現在就走。”
  朱棣隻看了她一眼,沒有問她為何不去祭奠父親,也不去探朱守謙。喝令不做停留,即刻回轉。
  出了南京城,錦曦才道:“皇上病重,他咳嗽時用袖袍遮擋,我是習武之人,瞧著分明,已是腥紅一片。皇上看上去對我還玉佩之事極為滿意。可是,他生性多疑,我怕多做停留他會覺得是我故作姿態,反而不妙。”
  錦曦並沒有猜錯,她才出宮門不久。朱允炆瞧著竹籃內鮮嫩的蔬菜,無意中歎息道:“四皇嬸真是美麗,瞧不出都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
  “允炆,你喜歡她?”
  朱允炆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略一沉思便道:“四皇嬸居然能在北平能種出江南菜蔬,真是不簡單呢。以前都沒聽說過。”
  洪武帝臉色越來越難看,竟重重地哼了一聲:“去,把李景隆給我叫來!”
  朱允炆嚇了一跳,連聲道:“皇上,你不打緊吧?何事這般氣惱?孫兒這就去喚李景隆見駕!”
  他急急奔出,洪武帝盯著竹籃猛的一揮,菜蔬散落一地。往事在他腦中一一呈現,徐錦曦機智聰慧,她奉還玉佩是表忠心,何嚐不是以退為進!洪武帝無比惱怒,抖動著花白胡須道:“天德,你,你教出的好女兒!”
  李景隆趕到乾清宮時已聽說洪武帝心情不好。他想了想已明白必是因為燕王夫妃進宮探望一事。
  才踏進殿內就看到太監在收拾,他隻瞧了瞧那些菜葉馬上反應過來那是錦曦種的。跪下磕頭搶先開口道:“臣萬死!”
  “哼,曹國公何罪之有?”
  “臣沒有及時稟報皇上,燕王妃在王府中種菜之事。”
  何止這事!十年間隻知道北平燕王府平平淡淡,沒有大事發生。連為皇後布施祈福也是從北平布政使口中得知!洪武帝氣血上湧,指著李景隆顫抖著想罵又頹然落下:“起來吧,我倒不是因這事怪你。我隻想知道,若是將來允炆登基,諸王不滿,你待如何?”
  “回皇上,景隆自當為皇太孫分憂。以報皇恩。”李景隆認真回道。
  洪武帝盯著他,見李景隆坦然應對,不由長歎一聲:“天意,十年來,北平居然無甚有用的信息。”
  朱允炆與他一同在皇宮生活十來年,竟比兒子更得洪武帝的心。這時洪武帝心意已決,便起了心要幫朱允炆開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他扶著太監的手慢慢站起來:“你隨我來。”
  李景隆沒有問,跟著洪武帝走出乾清宮過了日清門到了坤寧宮外。洪武帝遙望柔儀殿緩緩吐聲:“當年碩妃嫁我之前,已有孩子,便是你。”
  李景隆身上一激靈,汗毛乍起。不敢置信似的望著洪武帝。見皇帝目中露出一種憂傷,已知他說的是事實。心中百味陳雜,脫口而出道:“那我與燕王……”
  洪武帝緩緩道:“不錯,你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終於得到證實,李景隆身體劇烈的顫抖。兄弟?他搶了他的母親,他的女人,他卻是他弟弟!他可以就藩北平,獨霸一方。他卻隻能暗中經營,苦苦發展勢力。而他的母親到臨死都沒看過他一眼,問過他一聲,何其不公平!
  “你母親要進宮,所以我把你托給李文忠撫養成人。朕一直覺得愧對於她,所以一直暗中栽培你。在錦衣衛沒成立之前便讓你總領全國十三省情報。如今錦衣衛撤了,你的一品蘭花還在,朕並無薄待於你。至於你母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另生有不是龍種的兒子,活著便會影響棣兒。母以子貴,她把棣兒托付給皇後,她是自盡的。”
  連死也是為了朱棣的前途!李景隆牙關緊咬,驀然跪下道:“皇上為何要告知景隆這些?”
  洪武帝冷冷一笑:“你不恨燕王嗎?你的母親一生都為他,從未問及過你半句。”
  “皇上,原來是想讓我恨……”李景隆嘴裏湧出苦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恨朱棣,恨朱棣能與他心愛的女人在一起,恨他機智沉穩時時讓自己覺得無處遁形。
  “都是朕的子孫,手心手背都是肉。隻盼著不會有那麽一天,他們能看知曉君臣之禮不與允炆為難。所以朕在位一天,就絕不會削藩!”
  洪武帝想起錦曦的隱藏與聰慧,想起朱棣兩次出征的大捷,十年時間,朱棣真的在北平紮牢了根基,擁兵自重。他冷眼瞧著李景隆,仇恨與不平衡在他心中已種下種子。若是沒有意外,他也對付不了朱棣。如是有意外,他就會相幫允炆。他篤定的想,所有事都隻有自己才知道。所謂帝心難測,太多的秘密,臣子是永遠不會知道的。
  瞧著李景隆麵無表情的模樣,洪武帝心裏暗暗歎息,突然有種衝動想要告訴他,碩妃臨死前念念不忘李景隆,求他一定照顧他,保他一世富貴。
  隻能怪你不是朕的親子。這麽多年,你以為朕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你傾慕燕王妃,你睚眥壁報,性情乖僻。也隻有你,和你的一品蘭花才有此能力保我皇太孫的江山。
  洪武帝長歎一聲:“朕老了,不能帶著這個秘密離開,畢竟,朕把你當親子看待。”他著扶著太監的手離開了,寂靜的回廊上隻有李景隆獨自跪著。
  李景隆木然跪在地上。聽到腳步聲消失,這才從懷裏拿出那個舊荷包。紅色的緞麵,寶藍色的絲裏,掐牙邊縫綴著黃色絲絛,結著一粒紅色的寶石。裏麵用同色絲線繡著:景隆周歲。
  他淡淡的笑了,接到荷包之後,他便查過,用料與絲線均是貢品,關鍵是那粒紅寶石,元至正十七年,洪武帝繳獲的戰利品,連同兩塊翡翠一起鑲嵌在一頂鳳冠上。因不是朝廷製式,便拆了翡翠做成兩塊玉佩,連同這枚紅寶石一同賞賜給了碩妃。
  李景隆慢慢站起來,眸子裏半分傷痛都無。想起這些年用在太子和朱允炆身上的精力,他牽動著嘴角輕吐出一句話:“我等那一天很久了,皇上。”
  洪武三十一年夏四月,帝疾大漸。乙酉,崩於西宮,年七十有一。
  遺詔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辛卯,葬孝陵。諡曰高皇帝,廟號太祖。洪武帝駕崩,終年七十一歲。立廟號太祖,諡高皇帝,葬孝陵。
  ——《明史.本紀第三》
  朱允炆領遺旨繼皇位,改年號為建文。同年六月,立兵部侍郎齊泰為本部尚書,翰林院修撰黃子澄為太常卿,同參軍國事。秋七月,召漢中府教授方孝孺為翰林院侍講,實行寬政。
  八月,定周王朱橚有罪,廢為庶人,流放雲南。
  冬十一月,令工部侍郎張昺為北平布政使,謝貴、張信掌北平都指揮使司。

  新王登基暗相逼
  “王妃,不好了,聖旨來了!”三保飛奔來報。這時朱棣遠在城郊兵營。三保隻能找著錦曦。
  “慌什麽!這是北平,燕王府!”錦曦冷冷的斥道。整束衣衫緩步來到大殿跪迎。
  “……朕與眾兄弟幼小分離,素未謀麵,今召遣燕王世子高熾及其弟高煦、高燧還北平……”
  尖細的嗓音念完聖旨。錦曦謝恩接過,對欽差身後北平都指揮使派遣來的軍士恍若未見,柔聲道:“公公一路辛苦,歇上一晚,讓我差人為世子整理行裝,明兒便上路回南京。”
  “王妃,聖意著咱家請了世子這便上路,王府外馬車已備好,這就走吧。”
  沒有絲毫回轉餘地,錦曦暗道,好,真是要下手了。她麵不改色微笑道:“三保,著人為世子收拾行裝,這便隨欽差去吧。”
  “是,王妃!”
  “高熾,你為長兄,這是頭回離開北平,兩位弟弟好生照顧了。高熙,你從小就是打架生事莽撞之人,若讓我得知你在南京城胡作非為,看我報給你父王聽,他不用軍棍打你便是你的福氣!還有你,高燧,不聽話,娘便不讓你去騎馬了。”
  三個兒子被錦曦柔聲一訓都紅了眼睛,齊齊跪在錦曦麵前磕頭答應。
  望著馬車消失在視線中,錦曦臉上的笑驟然消失了,淚水順著臉頰淌下,流在嘴角,輕輕一抿,鹹得發苦。天下間沒有那個父母願意和孩子分離,而她還要笑著送他們離開。
  燕十七站在她身側手足無措,心痛難忍。突想起一事,輕聲在錦曦耳邊道:“你忘了,我是太子的人。”
  錦曦眼睛亮起,抓住了燕十七的手,感激的看著他。
  燕十七露著不變的笑容,拍了拍錦曦的手沒有說話。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錦曦去經曆喪子之痛。
  朱棣暴怒的回府,看著錦曦氣結無語。
  “朱棣,我們沒有時間。”錦曦垂下淚來。
  心口的火瞬間被澆滅。他緊緊地抱住錦曦,把她的哭聲全悶在胸口。良久吐出一口氣道:“我稱病裝瘋讓他疑惑,拖延時日。看是否能借病重讓他放回咱們的兒子。”
  “十七已去了北平,他們會平安回來。”
  “吾兒回歸北平之日便是我起兵之時!”朱棣咬牙切齒地說道。
  錦曦覺得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冷,太液池早早的就飄起了薄冰。她攏了攏衣衫,緩步進入犀照閣。
  “王妃!”燕王府眾官員將領均向她行禮。
  “新的布政使和都指揮使上任如何?”錦曦淡淡地問道。
  朱棣“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布政使張昺道王爺勞苦功高,北平的政務就不麻煩王爺了。初上任,自當為王爺解憂。”尹白衣答道。
  錦曦微笑道:“如此甚好,王爺也能過些清閑日子。若布政使再拿些雞皮蒜皮的事來做樣子,便道王爺北征落下病根,如今在府中神情恍惚,頭痛發瘋呢!”
  “是!”尹白衣瞧著好生坐在一旁喝茶的朱棣笑答道。
  “還有呢?都指揮使如何為王爺分憂的呢?”
  “分個屁憂!他居然禁止本王武功左右護衛隊進出北平城,還抬出朝廷律令來壓本王,豈有此理!”朱棣想起這事就煩。
  如果自己的九千人馬不能進出北平城,王府僅有守軍八百,岌岌可危。
  錦曦默然,以朱棣在北平經營多年,倒不是非得靠那兩隊親衛。但是建文帝派來的布政使和都指揮使擺出的態度,就值得深思了。
  “都下去吧!”
  “是!”
  見官員和將領離開,犀照閣僅有自己和朱棣二人。錦曦才開口道:“王爺還在為周王之事難過?”
  朱棣眉頭緊鎖,鳳目中閃動著猶豫的神情。
  錦曦“撲哧”笑了:“朱棣,我可很少見你有事為難且猶豫,是什麽事會難道你?”
  被她瞧破心事,朱棣有幾分惱怒,虎著臉道:“過來。”
  待到錦曦走進,朱棣一把將她抱在腿上坐著。錦曦有點不好意思的掙紮道:“多大的人了,還這樣,也不怕人笑話。”
  “我就知道你害羞,這麽多年就沒改過這性子。”朱棣寵愛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錦曦,你看,你真是和從前一樣,都沒什麽變化似的。白衣娶的那蠻女前些日子還問我,‘王爺,王妃是否用珍珠敷麵?瞧來瞧去麵容還如當年顏色。’”
  “嗬嗬!”錦曦大笑,想起尹白衣當日去勸降,結果偷偷帶回一個女人來。誰也沒問他,隻替他高興。
  事後錦曦倒問過朱棣:“你知道白衣去便能順利說降?”
  朱棣深情地看著她道:“若是你來降我,我馬上縛了雙手跟你走。”
  錦曦知道朱棣打的是什麽算盤,常在朱棣犯愁的時候就拿此事取笑他心機深沉,還不喜歡為人知曉,是狠辣之人。
  白衣的妻子倒是個爽朗大方之人,不識漢人一般扭捏作態,大膽問朱棣的話,聽了便讓人好笑。
  笑歸笑,錦曦明亮的眼眸卻瞧著朱棣沒有移開分毫。
  朱棣抬起她的下巴喃喃道:“真是拿你沒辦法!”低下頭吻了過去。
  錦曦氣惱的想推開他,嘴裏含混說道:“別又用這招……”手自動繞上了他的脖子,積極的回應著他。
  良久,朱棣抬起臉來,瞧著錦曦嫣紅的雙頰癡了。
  “今天你好奇怪,朱棣。”錦曦靠在他胸前輕聲說道。
  “錦曦,我說過,我絕對不要再受人宰割,也絕不會讓你和兒子陷入當年那種境地!可恨的是高熾他們還在南京,我就得受著張昺謝貴、張信的氣。左右親衛隊由六萬人減至九千人,全散編入北平都指揮使帳下。這是明擺著要削藩奪權,等我們無力反抗再下手!”
  錦曦明白當年被洪武帝逼著入宮誦經讓兩人飽嚐相思之苦。她淡然一笑道:“今日的燕王可不比當初。父親過世,再加上守謙的事。我再沒有爭強好勝之心,卻有自保之意。大哥相幫太子,如今位高權重卻避閑不與我通消息。除了娘親,我的親人隻有你和兒子。不管是誰要置危險於你們身上,我可是出了名的不講理。”
  朱棣聽錦曦提起她母親怔了怔,鳳目低垂,想開口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停住了。錦曦說她不講理,朱棣情不自禁想起當時在鳳陽迫她做護衛時,錦曦便直言她是不守信之人,鳳目中流露出笑意,從眸底一掠而過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憂慮。
  今時不比往日,往日他隻是一個親王,錦曦也是豪門貴女,如今……他放開錦曦,負手走了幾圈突道:“今日接到湘王代王齊王寧王密函,均為周王不平!生怕皇上下一個目標就落在他們身上。自二皇兄三皇兄過世,我便居長。一個弱冠小兒才登基幾個月便不顧親情,對眾叔父下手,實在可恨之極!”
  “朱棣,我與你一起。”錦曦言詞簡單,再不問情況。心裏突生涼意,李景隆怕是等這一天很久了。他從皇孫出生時就把雨墨這布棋布好了,他真的在當年就知道有這一天了。
  錦曦眼神清澈異常,神情堅定。走到朱棣身邊,拉住了他的手。
  “錦曦,我不想你卷進來。”
  “以防不測吧!京中尚有大哥,當然,也有李景隆。”錦曦意有所指。
  朱棣淡定的笑了:“你忘了,還有魏國公留給我的名冊還有這十來年的苦心經營。以為收了虎符我便沒了軍權,指揮不動軍隊,削降了我的護衛人數我就無力自保了麽?”人人都怕豎反旗,怕擔上太祖皇帝才過世,就不顧君臣之禮起兵,在史書上留有罵名。他不怕。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漢青。錦曦,將來的史書會說我朱棣是亂臣賊子嗎?”朱棣嘴角微揚,帶出譏諷的笑容。
  錦曦側著頭想了想道:“書是死的,人是活的。身後事重要還是眼前事重要?”
  她略帶俏皮的模樣讓朱棣仿佛又瞧到當年男裝打扮的謝非蘭,被她逗得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你就不怕,史書上寫著徐氏不守禮法婦道,助紂為虐?”
  “怕,怕也沒法,嫁雞隨雞,嫁豬隨豬。”
  “嗯,你說什麽?”朱棣愣了愣反應過來,正想出手教訓她。錦曦身影一閃,輕盈地躍立在欄杆上。
  朱棣嚇了一跳,突想起錦曦輕功了得,板著臉咬牙切齒道:“你今日若敢從這裏用輕功躍下去,我便叫白衣廢了你的武功,好叫我安心……”
  話還沒說完,錦曦一個乳燕投林撲入了他懷中,連聲道:“我不敢了還不行麽?”
  懷裏的人聲音依然清脆,麵容依然美麗,歲月在她身上並沒有留下影子。摟著錦曦溫軟的嬌軀,朱棣心中升起強烈的保護欲。他要她一直這樣美麗,這樣快樂。“錦曦,我很早以前說我,我不會有野心,如果皇上不逼我,我絕不反他,就這樣,與你在一起就好。將來瞧著兒子成親生孫子,再種些菜,逗逗孩子。”
  眼睛一濕,錦曦緊緊的抱住了他:“我知道,你是不想再起戰火,再讓我們擔心。畢竟,我們怎麽比得過朝廷的實力。”
  冬去春來,燕王府與平日沒有差別,人們卻能感覺到一種緊張的氣氛。
  錦曦密令王平變賣所有的資產,拘束下人,嚴令禁止隨意出入燕王府。而朱棣同往日一樣每天出城練兵。
  永樂元年夏四月,消息傳來。湘王朱柏得知建文帝與大臣密謀定自己有罪的消息,與妻子一起在自己的王宮中自焚而死。
  朱棣鳳目含淚,自焚!一個親王被侄兒逼得自焚!罪證卻是李景隆找出來的,道周王女婿招供,說湘王齊王代王與周王共謀起兵造反。
  他一天沒有吃東西了,錦曦無比憐惜,親自去做了幾樣小菜端進書房。“先吃飯再說。”
  “不吃!”朱棣想起那個風流倜儻,好讀書的弟弟心口就疼。
  錦曦不容置疑的把筷子遞給他:“吃點吧。”
  “啪!”筷子被朱棣伸手打掉,“你知道去年冬天我就接到了他的信,我怎麽就忍著沒有回應!”朱棣自責的模樣讓錦曦分外心疼。
  她伸手抱住了他,讓他的頭靠在她溫暖的懷裏。
  “接下來會是誰?是齊王是代王還是我?”朱棣喃喃道。
  錦曦輕拍了拍他的背,眼睛瞥見桌上一紙信函,隨手打開,吃驚地問道:“陽成的?她怎麽突然來信?”
  朱棣雙眸沉澱著一層憂傷。他唯一的親妹妹,怎麽會愛上李景隆?這麽多年,陽成因為李景隆沒敢和他有聯係,這時候卻在信中哀哀地求懇道,他日若是李景隆對他下手,求朱棣原諒她。
  便是這樣一封信,還有什麽不明白嗎?朱棣冷笑一聲道:“他忌禪於我,便想得他們的口供,把謀反的罪名強安在我頭上,以為我真是不曉得麽?也隻有那些個弟弟,手無重兵,不敢反抗。他想動我,我卻絕不步他們的後塵!”
  不過一月,齊王榑、代王桂便被宣告有罪,廢為庶人。
  朱棣隻瞧了一眼報傳的消息,不管不顧的做自己的安排。
  燕王府的氣氛更加緊張。
  燕王朱棣失心瘋病臥床榻的消息卻在北平城傳得沸沸揚揚。
  建文帝得報遣北平布政使張昺上門探望。
  這是錦曦頭回見著這位北平的父母官。張昺獐頭鼠目,一雙眼睛隻粘在自己身上錦曦頓生厭惡之感。卻少不得換上副悲淒麵容掩麵哭道:“王爺治了這麽些月,也不知請了多少名醫,卻總是難斷病根,時好時壞,聽聞齊王代王對皇上不敬,竟痰迷心竅,誰也不認識了。”
  “王妃莫急,下官去探望王爺!”張昺眼睛滴溜溜在錦曦臉上打轉,竟舍不得移開。外間道燕王妃麗質天生,國色天香。他本以為生了三位世子的婦人美不到哪裏去。今日見了錦曦,隻覺她體態婀娜身形宛如少女,柔弱得似快要被風吹倒般惹人憐惜。還有那雙微紅的眼睛,憂傷的瞅著自己,竟令人舍不得她傷半點心似的。
  “大人!”錦曦扶著侍女的手弱弱的說道,“王爺這會在寢殿發狂,怕是要過些時候力氣消盡,大人才好進去,不然,唉!”
  張昺有皇命在身,瞧的就是朱棣真瘋還是假瘋,哪管錦曦勸告,帶著侍從就去了永壽宮。剛到寢殿門口,就看到兩名侍女臉上帶傷掩麵哭著奔出。
  再走進一瞧,朱棣正大聲叫罵著被幾名燕衛綁在床頭。
  錦曦跟進來,瞧見朱棣奮力掙紮的模樣,竟真的心疼,想起若是被建文帝這般捉住,定會比現在還慘,眼淚如瀑般湧出,撲到朱棣身上半真半假地哭了起來。
  “王爺,安好?” 張昺小心的靠近一步。
  朱棣想也不想伸腿就踢,錦曦趴在他腿上,這一用勁竟摔倒在地。
  燕衛趕緊按住朱棣,一口痰對著張昺就吐了過去:“我呸!咬住,你還不投降!本王殺你片甲不留,哈哈!”
  張昺見他說瘋話,尷尬的抹去臉上的口水。回身讓錦曦蒼白著臉被侍女架著,滿麵淚痕,心裏憐意更深。溫言勸道:“王妃不必太過著急,下官上奏朝廷,請禦醫來瞧王爺。”
  錦曦哭道:“隻求能讓我兒回來瞧上一眼也好啊,三個兒子,一個也不在身邊,這可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麽辦啊!”
  張昺連聲道:“一定一定,王妃莫急。”
  等送走張昺,錦曦還在哭。
  燕衛幾下解開繩子,朱棣上前抱住錦曦心疼地說道:“這不過是做戲罷了,怎還哭得傷心?高熾他們會回來的,錦曦,不哭了……不要哭,你一哭,我就恨不得挖了張昺的眼睛,一刀宰了他!”
  沒過多久,消息傳到南京。
  南京皇宮大內乾清宮右側武樓上,年青的建文帝默然沉思。
  “皇上,放不得!”太常卿黃子澄焦急萬分。
  “子澄,你說四皇叔真的會反嗎?”
  “皇上,你莫要忘了龍鳳翠玉!”
  “朕沒有忘,可是子澄,四皇叔為北邊安寧十來年鎮守北平,多次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他病重,朕若是不準燕王世子回返,天下人會說朕是不講情誼之人!”
  “皇上,縱虎歸山,燕王沒了顧慮,以後怕難以操控啊!”
  建文帝眼中閃過笑意,意味深長道:“不怕,父皇臨終留有話,道早在多年前便在燕王身邊安插一人。他武功高絕,誠心為朕辦事。若是燕王有什麽舉動,朕便……”他的手掌往下一切。
  黃子澄並不知道那人是誰,得知有此暗棋也不禁放下一半的心。覺得皇上說得也在理,若是不放還燕王世子,恐天下人譏諷。此事建文帝初登大寶,民心甚為重要。
  他倆壓根沒想到的是,燕十七,根本就不會對建文帝有半點忠心。
  五月末,朱高熾朱高熙和朱高燧平安返還北平。
  喜慶之色還未從錦曦和朱棣臉上消退,六月,岷王楩又被建文帝定罪,廢為庶人,流放漳州。
  朱棣加緊布置。然而沒等到他完全布置妥當,消息已經走漏。燕護衛百主戶倪諒探知了朱棣的命令,上密奏於建文帝,同時殺了燕旗校於諒,向北平都指揮便謝貴投誠叛變。
  建文帝大怒,著北平都布政使張昺,北平都指揮使謝貴張信秘密發兵,圍困燕王府,捉拿燕王及家眷。
  燕王府外被圍得水泄不通。王府大門緊閉,八百侍衛甲胄未脫伏兵府內。
  錦曦穿著大袖衫下係鳳尾裙,雲髻鬆鬆挽就,還做她的溫柔王妃樣。她跪聽張昺宣讀完聖旨,顫著聲音道:“臣妾徐氏代……王爺叩謝天恩。”
  領了聖旨,錦曦憂鬱地瞅著張昺輕歎了口氣:“張大人解了臣婦去便也罷了,王爺,還在發瘋,臣婦不知如何辦才好,這府中太監侍衛都道他是主子,這等事,怎好欺主?張大人,謝大人,不如二位大人去請王爺吧。”
  張昺把謝貴拉到一旁輕聲道:“聖上明令不得傷了燕王,隻需平安解到京城,謝大人你看……”
  謝貴看了看門外,張信守在府外。他望了望寂靜的王府,點了幾名兵士,對錦曦道:“勞煩王妃引路。”
  錦曦扶著侍女的走顫顫巍巍走向永壽宮。剛拐過大殿,錦曦突失聲驚呼:“呀!王爺怎麽出了寢殿!”
  張昺謝貴二人定睛看去,朱棣正靠著廊柱衝他們笑。回頭一瞧,離王府大門已經遠了。張昺心知有詐,伸手就拉住錦曦高叫道:“王爺,你的王妃可在我手上!”
  “豈有此理。錦曦,你居然敢讓別的男人碰你的手?”朱棣怒道。
  錦曦衝他一吐舌頭,袖中已滑出一柄匕首,輕輕一個轉身,刀刃已劃過張昺咽喉,喉間鮮血噴出,他“嗬嗬”叫了幾聲,滿臉驚詫,指著錦曦想說什麽,急得滿頭大汗卻難發一聲,眼睛瞪得突出,倒地而亡。
  謝貴嚇得一愣,猛的抽出了腰中佩刀指著朱棣:“王爺想要謀反嗎?給我擒下!”帶著幾名士兵衝了過去。
  一枝羽箭夾雜著破空聲“嗖”的射來,正中謝貴胸膛,朱棣不屑的撇撇嘴道:“蠢不可及!還敢下令不傷本王性命!謀反?本王可擔不起這名聲,奸臣當道,本王,要遵祖訓清君側!”
  那幾名士兵嚇得扔了武器跪地投降。
  錦曦沒有回頭看張昺的死狀,埋首在朱棣懷中。他好笑的摸摸她的頭發道:“你殺他的時候像在切菜,怎麽,這就不敢看了?將來怎麽與我一起並肩作戰?!”
  “你保護我!”
  朱棣噴笑,看著她不敢置信地道:“我說錦曦,你真是騙死人不償命,我居然還是忍不住要上當!去吧,讓高熾他們陪著你,別的事交我了。”
  錦曦嘿嘿笑了笑,離開前院回到永壽宮,召集府中的太監侍女自去布置。
  朱棣帶著八百侍衛走到王府大門前對張信大聲喝道:“當今皇上初登大寶,身側竟有黃子澄,齊泰等奸佞小人教唆皇上屢屢加害於我皇族,十惡不赦,想我朱棣戎馬一生,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卻差人捉拿於我,是何道理?”
  府外士兵都是北平駐軍,中間大多是朱棣曾經的親衛和隨他北征之人,議論紛紛,竟不敢看他。
  “王爺,敢問張大人,謝大人身在何處?”張信硬著頭皮問道。
  “他二人手持奸臣杜杜撰的聖旨對本王不敬,已就地仆殺。如今,我朱棣要起兵靖難,張將軍若是阻攔,朱棣也絕不怪你。如今我府中也就八百侍衛,朱棣拚得一死,也絕不讓奸臣當道!”
  凜凜殺氣從朱棣身上傳出。張信還未回答,府外軍士已有人跪下道:“願隨王爺一起靖難!”
  聲音越來越多,張信慌了,想起燕王平日所作所為,也是衷心佩服,當下單膝跪下道:“願追隨王爺!”
  朱棣當即下令分兵奪得北平四城門。隻用一天時間就占領接管了北平城。
  而城中百姓並沒受到騷擾,朱棣北征讓北平十餘年不受元軍侵擾,錦曦時有布施也贏得名聲。加上秘營潛伏於城中之人造勢。北平城上下齊心,朱棣感動莫名。
  秋七月癸酉,燕王棣舉兵反,殺布政使張昺、都司謝貴。長史葛誠、指揮盧振、教授餘逢辰死之。參政郭資、副使墨麟、僉事呂震等降於燕。指揮馬宣走薊州,僉瑱走居庸。宋忠趨北平,聞變退保懷來。通州、遵化、密雲相繼降燕。丙子,燕兵陷薊州,馬宣戰死。己卯,燕兵陷居庸關。甲申,陷懷來,宋忠、俞瑱被執死,都指揮彭聚、孫泰力戰死,永平指揮使郭亮等叛降燕。壬辰,穀王橞自宣府奔京師。
  ——《明史.本紀四》

  慨然靖難奮起兵
  朱棣起兵靖難的消息傳到南京。建文帝召集群臣商議此事。
  方孝儒不屑道:“皇上,燕軍雖在一個月內就占了北平蘚州通州等地,但他的兵力不足十萬,實不足為患。”
  一個月占了這麽多地方還不足為患?李景隆差點笑出聲來,他沒有說話,等著看建文帝如何應付。
  兵部尚書齊泰出班道:“如今北平已陷,皇上可立平燕布政使於真實,遣長興侯耿炳文領軍三十萬抗擊。”
  李景隆欣賞地看著齊泰,由老將耿炳文出馬,就算不戰,拖也拖死了朱棣。這般無趣嗎?他有點難以相信朱棣會這麽輕鬆就被滅掉。
  八月初,建文帝令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駙馬都尉李堅、都督甯忠為左、右副將軍,帥師三十萬討燕。
  朱棣把建文帝通發天下的檄文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淒然說道:“皇上受小人教唆,定了周王齊王代王湘王的謀逆之罪,還道對本王寬厚有加,不想治本王之罪。如今道本王是稱兵構亂,不顧君臣忠義……你們說,皇上蒙蔽至此,本王是不理不睬,還是頂著犯上作亂的謀逆罪名為皇上清除奸臣,以肅朝綱呢?本王委實難決!”
  “王爺,太祖曾言,若奸臣當道,各王當除之!”尹白衣引用了太祖皇帝當年的話,引來陣陣附和聲。
  “王爺,你乃眾王之首,數十年守衛邊土,不求有功也求無過。皇上初登大寶便胡亂對皇親定罪,定是受奸人所誘,王爺一片忠心,清君側義不容辭!”帳中諸將都是長期追隨燕王之人,對燕王愛兵如子,與士兵同甘共苦心存感激。加上屢屢出征已結兄弟情誼。見建文帝才登基一年就百般尋找罪證削藩均心存不滿。
  隻時喊聲四起,每一個人都滿懷悲憤的望著朱棣。
  “發檄文,討黃子澄齊泰!”朱棣冷然道。
  “報!長興候領軍三十萬至真定駐紮!”
  軍情接連傳來。都督徐凱領兵十萬人紮營河間,都督潘忠駐莫州,都督楊鬆率軍九千人為先鋒扼雄縣。
  朱棣的手點在雄縣,輕蔑一笑:“趁其部署未定,先拿下雄縣!”
  “王爺,為何先攻雄縣?”右先鋒張信有點疑惑,照地圖所示,如果燕軍繞過雄縣直攻莫州,則真定便成孤城。
  朱棣目光掃向眾將,擺了擺手道:“我燕軍實力比不過他們,當然要捏軟柿子!”他的神情引來眾將陣陣笑聲,帳內空氣輕鬆起來。
  他眨了下眼睛看向擔任左副將的尹白衣笑問道:“白衣以為如何?”
  粗獷的臉上掠過笑意,尹白衣恭敬回道:“攻陷雄縣,可振士氣,況且敵先鋒被滅,潘忠必引兵來救。我軍隻需設伏月漾橋,便能出奇不意拿下潘忠,莫州不攻自破。”
  眾將這才明白朱棣用心,均佩服有加。
  錦曦站在一旁偷笑,正笑朱棣又用他人之口道出自己意圖,一道似羞似惱的目光掃過來。錦曦馬上挺直了背。向朱棣眨巴了下眼睛。
  她瞧著朱棣故意背轉身掩飾嘴邊的笑意,低下頭忍不住也笑了。
  八月十五日夜,燕軍攻破雄縣,楊鬆全軍覆沒。繼而在月漾橋伏擊潘忠援軍,大敗其眾。二十五日,燕軍直搗真定,與耿炳文激戰滹沱河北,斬首三萬餘眾,大敗之。耿炳文退守真定,高懸免戰牌,守城不出。
  燕軍大營內,朱棣滿麵愁容,一拳狠狠打在地圖上,咒罵道:“耿炳文這老匹夫,不論如何叫罵都守城不出,這已經三日了,如何是好!”
  燕軍眾將都明白一個事實,自己兵少,且長途奔襲,若是再拖下去,糧草補給都會有問題。而拿不下真實就打不開南下的缺口。
  錦曦紫衣銀甲坐在朱棣身旁。真定易守難攻,卻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她把目光投向燕十七還有尹白衣。
  三人對望一眼對彼此眼中的意思了然於胸,燕十七便出列道:“唯今有一計,反間!”
  反間?朱棣負手沉吟片刻道:“十七,你救出世子,皇上便不會再信你,如何反間?”
  “流言是無形的刀。這一月來我們連克數城,而耿炳文大敗。皇上必以為他人老心虛,閉城不出是怕了我軍。定心急如焚想他出城迎戰。”錦曦清越的聲音像八月山間的溪流,冷卻了朱棣的急燥。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誰知耿炳文卻是算準了我燕軍人馬少,後給又不足,想拖死我們來著。”
  兩人目光碰在一起。錦曦雙眸流露出一絲俏皮。那種心意相通讓他二人感覺無比的喜悅,把久攻真定不下的焦慮衝得淡了。
  果然不出十日,南京聖旨傳來,著耿炳文回京述職,令李景隆代之。
  耿炳文回京後兩天,真定被燕軍攻占。
  李景隆代耿炳文成為征虜大將軍?消息傳來,錦曦心中慌亂。多年來對李景隆莫測的感覺讓她心中無底。此時真實已攻破,燕軍在進攻中逐漸壯大。已由初出北平的六萬人發展到十八萬人馬。
  軍情傳遞得極為迅速。李景隆直接出兵河間,圍攻永平,永平背靠山海關,李景隆此舉是想斷掉燕軍北方後援。
  “高熙,你領軍十萬速速前往永平!增援那裏的隊伍,一定要解永平之圍!”朱棣下了重注,李景隆令江陰候吳高圍攻永平,朱棣決定重兵解永平之圍,以誘李景隆來援。誠如當日攻雄縣伏擊潘忠用的策略。想以少勝多。
  錦曦一聽就急了,如何敢讓高熙涉險,李景隆圍攻永平萬一大軍突然來援,朱高熙如何是他的對手,她當即道:“王爺,我一同前往!”
  “不行!”朱棣想也沒想一口回絕。
  他心知肚明,錦曦武功在亂軍之中起不了多少作用,燕軍實力也比不過李景隆。李景隆出兵河間,圍攻永平是勢在必得,這一戰肯定慘烈,他不想錦曦去涉險。
  錦曦卻放心不下朱高熙,也想去會會李景隆。不等她說話,燕十七已出列到:“世子年青,十七願護世子前往。”
  錦曦愕然,抬頭看到燕十七星眸帶笑,嘴動了動,卻什麽話也沒說出口,險些落下淚來。燕十七定是知曉她擔心朱高熙,所以才請令前往。這麽多年,他一直默默在她身邊,任白衣出任要職,他隻做她的護衛。如今,更要因她擔心兒子而去。
  “十七!”
  燕十七英俊的臉上還帶著從前那陽光般的笑容。一晃十來年,除了神色更為堅毅,說的笑話少了,他依稀仿佛還是當年的陽光少年。
  “我定護得世子平安!”燕十七說這話時目光炯炯看著朱棣。
  朱棣想起當年在呂家莊燕十七無所畏懼的與他對視,此時,他從十七眼中看到的卻是一份懇求。他要他保護好錦曦。
  朱棣重重點了下頭。燕十七笑了,對四周將士一抱拳:“十七隨世子去了,定不負王爺厚望。”
  十萬人馬迅速集結,直奔永平解圍。
  才三日,錦曦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九月秋風乍起,天上朗月如鉤,照著營地一片寂靜。她站立在星空下南望,心中牽掛著朱高熙和燕十七。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沒有回頭她也知道必是朱棣。
  一件鬥蓬披上肩頭,朱棣溫柔的話語在耳旁響起:“雖才九月,夜露深重,不要受寒了。”
  倚在他溫暖寬厚的懷中,錦曦滿足的歎息:“有時候就想,若是就這樣死在你懷裏,我就無憾了。”
  朱棣渾身一顫,扳過她的身體厲聲道:“誰準你這般想的?你若有這般念頭,我還不如自縛去南京請罪,也省得鞍馬奔波,讓你和我一同出征!”
  多少年沒見過他這般發怒,錦曦委屈的咬了咬唇,悶聲不語。
  朱棣長歎一聲摟了她入懷道:“錦曦,有時竟覺得你還如孩子一般沒有長大,需要人哄著寵著。我知道,你是無奈,你極不喜殺戮,又不得而為之。若是能與你在北平平安老去,我便休兵。”
  錦曦搖了搖頭,怎麽可能,自開戰亮出旗號靖難以來,朱棣身上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霸氣。有時候她瞅著他都想,他是天生為戰爭而生,他的光芒在戰爭中耀現。以往以知道他熱衷軍事,現在才明白,他骨子裏卻不若表麵看上去那麽溫柔,他是噬血的。而戰爭加諸在朱棣身上的光彩,讓她目炫神迷。
  時至今日,她才感覺到他另一麵的魅力。那是立在千軍萬馬之中,僅一個眼神便可躡服眾人的魔力。
  他遇事不驚,軍力少毫無懼意。起事之初若說是迫於建文帝想要削藩,危極了王府的安全,但起事之時攻占北平奪得軍權,兵力不過六萬。他在短短一個月內以閃電之疾攻占周圍城池。
  長興候耿炳文是與父親一起跟隨太祖帝打江山之人,經驗何等豐富,依然敗在他手中。
  “朱棣,我說過,我會與你一起,便是這天下,我也無懼去爭!”錦曦認真地說道。
  天下?朱棣眼眸在月夜下光華驟漲,各種情緒在中翻滾。一雙鳳目本來淡然冷靜,此時卻變幻萬千。整個人神采飛場,一張臉漾出無比的魔力。
  “如今我才看到,你雙眼的不同尋常。”錦曦喃喃道,伸手拂上朱棣的臉,觸手粗糙,卻是青茬的胡須。她正待縮手,朱棣已捉住她的手,把掌心放下巴上一磨,錦曦咯咯笑了起來。
  朱棣朗聲大笑抱住她,正色道:“我在你麵前不用掩飾。”
  錦曦便想起李景隆來,月夜下他出現吐露他的秘密,他在她麵前也從不掩飾。“為什麽?隻在什麽人麵前才不用掩飾?”
  “你我夫妻一體,你已融進我的骨血,隱瞞於你便是期瞞我自己。”朱棣鄭重說道,手指著南方:“我是想保護你,保護我的兒子,還有跟隨我多年的將士。我也想過了,朱允炆何德何能能治這天下。與他父皇一樣,守成有餘。不過,才登基就對親叔叔痛下殺手,根基未穩,推行寬政,我看他守成也守不了。”
  “你呢,你待如何?”
  自負的笑容在他嘴邊隱現,朱棣沉聲道:“平定四方,遠邁漢唐。我要做父皇也做不到的事情!”
  這是朱棣第一次在錦曦麵前吐露報負。錦曦了然的笑了。以他的心機,從前如履薄冰,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縱是再親的人也不肯吐露半字。今豎大旗起兵方流露出來。
  想想燕軍不過十來萬人馬,朝廷輕易便可調動幾十萬大軍,錦曦有些憂慮。突然眼前一亮道:“朱棣,為何不與寧王朱權聯手?他鎮守河北會州,與這裏相距並不遠,他的親衛便有甲士八萬,戰車五千。還不連他能節製的北邊駐軍。若得他相助,北平會州聯成一片,北方安定,且李景隆就算拿下了永平,也會有後顧之憂。”
  “朱權?”朱棣想起小他二十歲的十七弟陷入了沉思。
  他起兵靖難,幾乎所有的藩王都在觀望,不相幫朝廷,也不相幫朱棣,就算仗打過來,也喝令自家人馬閃過一邊,讓出一塊空地,看朱棣和皇上相拚。自秦王晉王湘王等王逝後,寧王因節製北邊最為強大。
  “我去說服十七弟!”錦曦嫣然笑了。朱棣在軍中走不開,此事尋常人又不能去,隻有她。
  朱棣有點猶豫。
  錦曦淡定地說道:“朱棣,我即與你同心,知你擔心我,但是此時非比尋常,如能得十七弟相助,將如虎添翼。”
  “等十七回來了再去可好?你一人前往,身邊無高手相伴,我會擔心。”
  錦曦點點頭,先前的憂慮又起,三天,不知永平戰事如何。她堅定地說道:“讓燕三和燕九陪我同去,白衣留下護你。我先去永平與十七匯合,再轉去會州。”
  朱棣知道這是最省時的辦法。再是不舍,戰事吃緊,也隻能讓錦曦前去。
  出了大營,錦曦一行三人直奔永平。兩日後已達永平城郊。
  遠望城門緊閉,燕字大旗迎風招展,先鬆了口氣。再觀城下,江陰候吳高的軍營將城圍得鐵桶一般,而外圍則是燕軍。
  城外十萬燕軍隻能與城互為犄角,首尾呼應。雙方似在膠著。
  錦曦眉頭緊皺。吳高一攻城,這邊就要分兵應付朱高熙和燕十七,如單攻一方,另一方便會襲擊。如此一來,燕軍進不了城,吳高也破不了城。
  她與燕三燕七耳語一番悄悄轉到燕軍後營。
  十七和朱高熙正焦頭爛額。表麵看雙方膠著。但李景隆的兵馬卻是燕軍數倍,他並不下死令襲擊,卻在每天蠶食著燕軍。用幾倍於燕軍的兵力和燕軍消磨。
  錦曦入得大營,她紫衣銀甲,麵上覆了銀色麵具,不欲人知她身份。
  朱高熙和燕十七鬆了口氣,急報戰況說與她聽。
  “讓田軒棄城!”
  “為什麽?”朱高熙不明所以。
  錦曦瞪了他一眼道:“當然,不能現在馬上棄城,得堅守十日。五萬大軍十日之中分批撤走,一天撤三四千人,留軍一萬與江陰候吳高周旋。十日之內,我要永平城中的百姓軍士全部撤離。記住,十日!高熙,這是軍令,十日之後,我必與你十七叔回返。若守不到十日,我便親行軍令砍了你!”
  朱高熙從小就怕錦曦,聽她聲音冷洌,忙答道:“高熙遵令!”
  燕三和燕九留下來保護朱高熙,錦曦和燕十七星夜出了營帳,直奔會州。
  寧王朱權才拒絕了建文帝召他入京的命令。聖旨剛剛下達,要削他六萬甲士。他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年青得意,那受得了這口氣,正悶在府中生氣,突聞有客來訪,且遞上的名諱上隻寫了一個燕字。
  是四皇兄的人?朱權有些猶豫。皇上登基後削了好幾位皇兄的爵位,定他們謀逆之罪,自己這位四哥不甘束手就擒,打出了靖難的旗號興兵。
  眼下戰火正在河北蔓延。他打定主意隔岸觀火,這時四皇兄遣人來是何用意?接見,如被皇上知曉會不會定他同坐之罪?不見,他又極想知道燕王的意思,想解開自己的困局。沉思良久後朱權喚侍從吩咐道:“引來人到王府後院聽風樓等候。”
  寧王府聽風樓其實是朱權品茗撫琴之地。樓前有水流飛瀑,怪石青藤,樓後遍植鬆木,小樓掩映其中,清雅悠遠。難以讓人想到王府之中竟有此避世的雅居。
  侍從引錦曦和燕十七入內,並未奉茶。點了火爐離開。
  錦曦解開鬥蓬。燕十七接過星眸中湧起濃濃的欣賞。
  她刻意未穿甲胄,換上了寬鬆的深衣曲裙。黑亮的長發隻用玉簪束起,淺施脂粉。
  “錦曦,你一直都這般美麗,真難想像,你居然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十七由衷讚道。
  “像個王妃樣嗎?”錦曦抿嘴一笑。
  “是的,不見絲毫,殺氣。”
  錦曦忍俊不禁,對十七道:“你殺氣太重,與這房內太衝,在外麵等我吧。”
  燕十七知道她怕寧王有所顧及,退到了樓外。
  寧王並不著急,緩步走向聽風樓。選這處地方一是尋常侍從不敢來此,隱蔽。二來,是想告訴燕王使者,他並無意卷入這場戰爭。
  才到樓前,他就看到了燕十七。黑色的窄袖長袍,長身玉立。眉宇間英氣畢露,一雙眼眸竟比星子還亮。暗中喝了聲彩,燕王帳下果然人才輩出。
  “燕十七給王爺請安!”
  “免了。”朱權心中疑惑,來人究竟是誰?四皇兄斷然是走不開的,難道來的是世子?他有些好奇四皇兄想要對他說什麽。是想借兵還是想與他攜手。
  走進聽風樓,一縷馥鬱的茶香飄來。朱權是嗜茶之人,脫口而出:“好茶!沒想到四哥遣來一位茶道高手。”
  正說著已繞過了屏風。麵前一紫衣女子正專注的衝茶。從他的角度隻看到一隻纖纖玉手高舉茶壺往下注水,大袖衫滑到手肘,露出如玉似瓷的肌膚。長發堆砌有雲霧蓬鬆之意,僅飾以一根玉簪。還未回頭,朱權已覺心曠神怡,此女之風姿竟生平未見。單一個背影,他已看得癡了。
  錦曦聽得聲音,放下茶壺正要回頭。身後那個年青的聲音急聲喝止:“別,別回頭。”
  她一愣,真的沒有回頭,端起才沏的茶淺抿了一口:“抱歉用王爺的茶具沏茶,我見侍從點燃了火爐,也未上茶,想來是想讓客人自沏自飲。”
  朱權瞧著麵前纖細柔弱的背影目不轉睛。聽到她開口說話,聲音清越,似山泉在林中流淌而下。看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你別回頭。”
  寧王怪僻?錦曦有求於他,沒有動,施施然的品茶。
  朱權移過琴來,在錦曦身後按抹勾勒滑出一個清音。琴聲悠然淳厚,似雪後初霽光華淡然,轉而寧靜孤秀,似冰層迎上陽光迸身七彩。
  陽光照不進聽風樓,午後格外恬靜。茶香中琴音如訴,錦曦恍若回到王府水榭,與朱棣並肩看太液風光。日子懶散而美好,竟有對刀兵起厭之感。
  她心中一驚,微微蹙眉,從琴聲中拔了出來。暗忖寧王琴意誌在山林,怎麽也不像是擁有重兵之人。如此年青便心意淡泊,真是個怪人。
  一曲終了,琴音飄緲在茶香之中。
  朱權讓她果然未回頭,連手都沒有抖動一下,似在品茶聽琴無意其它。那抹紫色身影籠罩在水霧裏,如嫡仙一般。他心知不會有這麽簡單,她是四皇兄派來的人。卻不舍得打破屋內的沉靜。一開口,這種氣氛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暗暗歎息,長身而起,推琴道:“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你便在此住上三日吧。”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錦曦微微側過頭,瞧到一抹玄色袍角消失,無奈之極,寧王不見究竟是何意思?
  不多時侍從送來起居飾物,無一不是精品。燕十七拒絕離開,寧可守在聽風樓外歇息。寧王也不勉強。
  “十七,寧王是什麽樣子?”
  燕十七驚詫地問道:“剛才你沒看到他?”
  錦曦搖了搖頭。
  真是怪事。燕十七想了想道:“極英俊的一個年青人,像,像王爺年青之時。但卻沒有王爺的銳氣。”
  錦曦笑道:“一個父皇的龍種,想必是有些相似。”
  “要等幾日?”想起戰事,燕十七有些擔憂。
  “急也無用,是有求與他,三日便三日吧,既來之則安之。”
  話是這樣說,錦曦也心急如焚。
  她慢慢的看著聽風樓內的部置,細看寧王所彈之琴,見琴墨黑,長三尺六寸五,以八寶漆灰。常聞寧王好琴,這琴應當是他自製。
  在樓內閑著無聊,錦曦走到窗邊,見遠處一道玄色衣袍閃過,避在假山處,心中已有主意。她站了會,取下琴來,見琴背刻有鶴鳴秋月四字,回想寧王所奏之曲,微微一笑僅單撥羽弦彈出一曲《秋》來。
  一弦彈曲本應極為單調,錦曦也非撫琴好手。她輕撚慢攏,不怕琴音枯燥,倒另有一番簡單清雅。
  遠處的寧王遠遠瞧到那個紫色人兒立在窗邊,瞧不清麵目,卻能感覺到她的風華絕代,一顆心便咚咚跳起來。聽到琴音單調中帶清朗淡靜,情不自禁地移步走向聽風樓。
  錦曦雖不知為何寧王不想她轉過身去,此時也背對門坐著。她是習武之人,耳力甚強,聽到足音走進,便鬆了口氣,生怕琴聲引不來寧王。
  “為何隻彈羽弦?”
  “五弦屬水為羽。水星應冬之節。弦用四十八絲,聚集清物之相。與這琴相配。”
  “你,不知道單一弦音撫的琴曲不夠豐滿?”
  “琴為心音,相配即可。”錦曦說完緩緩回頭。
  朱權心口如中重錘,腦中一個聲音在喊道,天下竟有此鍾靈毓秀的女人!一雙眼波往他身上一轉,他已屏住了呼吸。
  “王爺不問我是何人?才能以燕王名義前來拜訪。”錦曦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年青人。十七說的不錯,這位年青王爺極似朱棣年青時,有一雙長在頭頂上的眼睛。且眼神深沉看不清心中所想。
  她想起從前的朱棣,一抹笑容綻了開來。似春風吹曖大地,百花怒放。朱權覺得室外的陽光衝破了青藤阻擋,耀得滿室生輝。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是四皇兄的女兒麽?怎麽從沒聽說過這有麽美的郡主。
  “十七弟,你該喚我一聲四嫂!”錦曦巧笑嫣然。
  “四嫂……”朱權喃喃重複一遍,猛的反應過來,眼前正是魏國公之女,燕王正妃。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從頭打量錦曦。
  見她姿態端莊似三十多歲,笑著的模樣又隻有二十來歲,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不染塵埃卻像極十五六歲不知愁的少女。
  朱權微張著嘴,腦子裏嗡嗡直響,下意識的後退:“四,四嫂,我,我還有點事,明日再來看你。”
  朱權飛步出了聽風樓,無視燕十七詫異的眼神。直離得遠了,才拍著胸口喘氣。她居然是他的四嫂!朱權煩躁不安。四皇兄在軍營,這等大事自然不可能遣一侍從前來說項。他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時間又過了一天,錦曦和燕十七心裏記掛著戰事,想起朱高熙獨自與李景隆的軍隊在永平僵持,這會兒還不知道李景隆是否識破撤退的布局。錦曦等不下去了,決定主動找朱權。
  “回報你家王爺,聽風樓雅致寧靜,將來再來坐客。”錦曦以退為進當即告辭。
  朱權聞報後沒有吭聲,在書房內轉悠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邁進了聽風樓:“四,四嫂這就要走了嗎?”
  “王爺府中事務繁忙,前方戰事吃緊,不能再欣賞王爺的香茶和好琴了。”錦曦淡笑著說道。
  朱棣起兵靖難,原因為何他這些兄弟心中都亮如明鏡,朱權前些日子才接到聖旨削減親衛,他不急才怪。隻不過害怕朱棣事敗,自己也被牽涉進去,所以在獨善其身與相助朱棣中間徘徊。這也是他兩次相見又借口離開的原因吧。
  錦曦隻字不提借兵和要朱權相助的事情,仿佛前來就是坐客。
  告辭的話一說完,錦曦就站起身準備離開。
  “四嫂,”朱權喚住了她。貪戀的看著錦曦的容顏,她不僅美麗而且聰明。“四嫂還沒說明來意,這就要走,不怕白跑一趟嗎?”
  “聽風樓小住兩日,已經收獲良多,將來若有機會,還想請十七弟為我製把好琴。撫琴品茗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戰火既起,偷得浮生半日閑,多謝十七弟了。”錦曦還是不肯說。
  心戰比真的戰場還要詭異驚險。她牢牢的記住一點,就是朱權也在猶豫。
  “四哥在兩月時間已攻克通州、薊州、遵化、密雲、居庸關、懷來、開平、龍門和真定,北方已成鐵板一塊。隻是曹國公李景隆大軍已至河間,江陰候強攻永平。永平若失,通往北方的大門就打開了。是嗎?”
  錦曦笑道:“十七弟眼光銳利,正是如此。”
  “想借兵?”
  “不想!”錦曦原打算借兵,現在卻覺得還不如拉朱權下水,她笑嘻嘻地說道,“十七弟若是借兵便罷了,告辭!”
  “站住!什麽意思?”朱權疑惑,難道四哥想的不就是借兵嗎?
  錦曦譏諷道:“朝中奸臣汙了皇上的耳朵,十七弟看不出來嗎?你四哥征戰多年,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結果是什麽?你戍守北邊,不也削了你的親衛嗎?皇上恨不得所有手握兵權的叔叔們全都死了才安心。十七弟若是想獨善其身,這兵不借了,留著將來皇上下了聖旨,十七弟還能由親衛護著拚死一爭。那時若是你四哥還有兵力,十七弟隻需一封書信,我親自領兵來救。”
  一席話讓朱權臉時白時紅。他對錦曦一見鍾情,明知她大了自己十來歲,卻難擋心中的仰慕。錦曦所說之言也並非毫無道理。見她不屑自己,心高氣傲的朱權就有了失落。
  見錦曦已經走到聽風樓門口,他大喊一聲:“不知四嫂能代四哥做主麽?”
  錦曦吐了一口氣,對燕十七眨巴下眼睛,回首嫣然:“我說的話就是王爺說的話。”
  永樂元年九月初五。寧王朱權並於燕王隊伍,出兵突襲永平。
  江陰候吳高占了座空城正疑慮間被朱權軍隊打了個措手不及,不戰而逃,退往山海關駐守。
  而燕寧兩軍趁勝追擊,連連攻克永平、山海關。

  此情可待成追憶
  永平解圍,李景隆的大軍卻還在虎視耽耽。
  “唯今之計……”朱棣與錦曦同時說道。
  朱棣輕輕一笑道:“你先說。”
  錦曦狡黠笑道:“一起!”
  兩人同時轉身在紙上寫出計策,拿出來一看。錦曦咯咯笑出聲來。朱棣的臉卻黑了:“不成!”
  原來朱棣寫的是:"佯攻大寧,引李前來"
  錦曦寫的是:"我守北平,你攻大寧。"
  兩人同時想到的是佯攻大寧,讓李景隆以為燕軍主力外出,北平空虛,引李景隆來北平,圍殲之。
  “雖然是引他上鉤,我卻不能讓你涉險!”朱棣靜靜地說道。
  錦曦有點著急,扯著朱棣的衣袖道:“你不走,李景隆不會上當!而北平城總要有人守!成大事者怎生像你這般猶豫不絕?!”
  朱棣隻沉了臉不肯答應。
  錦曦急了,瞪著眼睛問朱棣:“燕軍兵力能強過李景隆?你不這樣使詐,難道讓士兵去力拚?李景隆可不是呆子!沒點實際的好處,怎麽能引他入甕?”
  朱棣劍眉一豎,喝斥道:“這事就這麽定了,我讓白衣張信留下來守城,你隨我大軍出發。”
  “我不在,李景隆會真的相信?”錦曦淡淡地說道,雙眸裏閃過精明的算計,“我在,他便會來,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麽?不僅如此,還要留下高熾,與我一同守城。”
  朱棣跺了跺腳狠狠地說道:“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寧可與他正麵作戰,也不會讓你涉險!”
  錦曦眼瞪著他,一字字地說道:“王爺何時有婦人之仁?!何時肯拿燕軍士兵的性命為賭注?何況,難道他就一定破得了北平城?”
  破不了,破不了也是置你於危險之中!朱棣同樣瞪著錦曦,薄唇緊抿,毫不退讓。
  “朱棣,我真是錯看了你!你優柔寡斷,實不足以成大器!你何不投降乞求,咱們一家同死,也好過連累這十幾萬士兵!”錦曦怒道。
  “我留十萬人馬守城……”朱棣淡淡地說道,眼一閉,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他不再提擔心錦曦的事情。一想起李景隆大軍圍城,就遏止不住那種揪心的感覺。
  “不行,你不真的帶大軍攻打大寧,這番心血就白費了。”錦曦聲音一柔,偎進了朱棣懷裏。
  沒有道歉,不需要再解釋。彼此心意相通。
  二十萬大軍死死圍住了北平城。而城中守軍僅有六萬人。
  燕軍主力全去了大寧。燕王寧王朱高熙都去了……錦曦望著溫和的朱高熾歎息。
  “娘,孩兒不學武藝,今日方後悔。”朱高熾滿臉懊惱。為自己不能像二弟那樣勇猛感到沮喪。
  錦曦笑容不改,嗔他一眼道:“打戰呢,誰說主帥就一定要親自上陣?你總讀過書,知道運籌幃幄決勝千裏的道理。傳令下去,所有城中但凡能動彈的男女都配發甲胄,隨我一共抗敵。”
  朱高熾嚇了一跳,母親弓馬嫻熟是一回事,燕軍家眷城中婦儒怎麽能與她一樣?
  “還有你!”錦曦瞪他一眼,“帶著王府的青壯太監給我坐上城門樓去,什麽事也不用做,你就鎮定的喝茶就好。”
  朱高熾臉紅筋漲,正欲爭辯。錦曦已笑了:“不是說你無用,而是,你父王不在,你便是燕王世子,這城裏的主人。你不鎮定地坐在上麵鼓舞士氣怎麽行?要不,我倆換換,你去殺敵,我坐著品茗?”
  “還是孩兒……”朱高熾嚇了一跳,自己從小連隻雞都沒殺過,趕緊應下。想起錦曦說的他是北平之主,血液又奔騰起來。
  望著戒備森嚴的北平城,李景隆麵色陰沉。多少年了,沒來過這裏。洪武十四年,他與她在燕王府琴音水榭賞雪嗅梅定下約定後就再沒踏足過北平城。
  十年,錦曦,我遵守約定讓朱棣發展勢力。我同時也說過,他日朱棣起兵我必領軍與他一戰。
  想起永平失守,朱棣轉戰大寧。李景隆嘴邊浮起嘲笑,以為我會這麽笨,被你牽著鼻子走?我不會去大寧,我隻會攻下北平,占了你的老巢。
  “傳令下去,攻城!”
  命令很簡單,六個字。北平城卻陷入了混戰之中。
  能用的擂石滾木箭矢早運上城頭,李景隆的攻城之戰受到北平守軍的頑強抵抗。僅第一日就擊退來襲十三次。
  李景隆望著喘著粗氣傳報軍情的士兵,眼中怒氣難以控製:“城中不過六萬守軍。張信是什麽人,無名小卒而己,以前的副都使揮使,朱棣並不在城中,精銳盡往大寧。怎麽會士氣還這麽強盛?!”
  “爺,城門樓上好像是燕王世子親自督軍!”銀蝶眼力好,認出了城門樓上身著甲胄坐在一群太監侍衛中的朱高熾。
  李景隆眼睛眯了眯,冷笑道:“傳聞燕王世子連殺隻雞都不敢,次子隨他去了大寧。哼,竟敢上城門樓督戰,取弓來!”
  他坐在馬上,瞄了一眼手中長弓,見銀蝶遞上附骨箭,他心口一顫,想起當年用此箭傷了錦曦的情景。壓下那股子心痛,李景隆暗道,錦曦,你不要怪我殺你兒子,北平城我誌在必得!
  他彎弓搭箭時,錦曦正慢吞吞的走上城門樓。她希望朱高熾能得到鍛煉,能立威人前。一天十三輪的進攻被打敗了,此時北平城牆上下一陣忙碌,運送傷員,補充武器。她這才上了城門樓,想瞧瞧朱高熾,坐了一天,該讓他回去休息了。
  剛走過去,她駭然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錦曦想也沒想就撲了過去。然而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搶在箭枝射中呆若木雞的朱高熾前將他撲倒在地。
  “十七!”錦曦發出一聲淒厲的喊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十七緩緩站起來,又一箭射來,他身體一顫卻站立著擋在垛口。
  兩隻附骨箭一箭從背部射入,一枝從前胸透體而出,燕十七瞧著錦曦似有點無奈的笑了笑。
  看到他身體一顫,錦曦心中仿佛也被利箭洞穿,她飛奔過去抱住了他。燕十七靠在她身上慢慢順著城牆坐了下來。血汩汩從他身上流出,溫熱的液體沾滿了錦曦的手。眼淚瘋狂地從她眼中傾瀉而出。
  “來人啊——”錦曦哭著喊人,血從她的手指縫裏像河水決境般往外湧。她怎麽也止不住,心裏的恐懼像個不斷增大的黑洞漸漸將她淹沒。
  “沒……用了,錦曦。”燕十七知道是附骨箭,正中要害,隻用片刻,他的血就會流盡。
  “十七,我不要你死,你不要說話啊!我幫你……拔箭……”什麽叫剜心之痛,什麽叫恐懼害怕,錦曦沒法止住燕十七的血,也沒法堵住心中的痛。
  燕十七捉住她的手,輕聲哄道:“別哭錦曦,別哭!”
  她的容顏一如從前。燕十七留戀的瞧著她,周圍人的喊聲他已聽不見,他眼中隻有錦曦帶著驚懼的麵容,一如當初在呂家莊遇到她驚了馬的時候。
  “錦曦,我真想為你牽一世的馬。”燕十七輕聲說道。她的神采飛揚,她的俏皮機靈,她對他的依賴。他多麽想活下去,守著她,到頭發白了,到天荒地老。
  錦曦忍不住淚,想張口說話,喉間的腫塊越來越大,哽得她胸悶眼黑。這是她的十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隻要她開心,隻要她過得好的十七。
  多少年了,她用義結兄妹來躲開這個問題。她沒有趕十七走,因為她知道留在她身邊是他唯一的心願。她也沒給過他一絲溫柔,她所有的心都係在了朱棣身上。
  可是十七,你同樣也是我的親人,同樣也是我身體中不能舍棄的一部份啊!
  “錦曦,若有來世,你,你會與我浪跡江湖……”燕十七想起小溪鎮那一晚。那是唯一的機會,錦曦沒有許給燕王。
  錦曦拚命的點頭,銀甲染上了燕十七的血,如同雪地裏綻開的紅梅。“十七,我自私。我明知道,我卻不想趕你走!你既然留下,你就不要死,你說過,說過要一直護著我的啊!”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錦曦悲傷的喊著。
  她想起燕十七雪地裏奔勞四晝夜,與狼群激戰,想起他沉默著站在琴音水榭前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嗎?她不要他死啊!
  錦曦緊緊的抱著他,見他嘴唇翕動,她貼上了十七的臉,他已經沒了力氣,良久耳邊隱約傳來細遊絲的話語聲:“對不住了……我,護不住你了……”
  那聲音淡得在空氣中似有似無。燕十七的身體在冬日的寒風中越來越冷,錦曦不敢抬頭,隻希望自己的懷抱能夠暖熱他,隻想聽到他不停的在她耳邊說話。
  直到臉頰被風吹得木然。
  “娘,送十七叔回府吧。”朱高熾抹著眼淚哽咽勸道。
  錦曦緩緩站直身體,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朱高熾被打得飛了出去,嚇得捂著臉不敢言聲。錦曦從懷中拿出那張銀色麵具,這還是十七在她幫朱棣鳳陽治軍時為她做的。
  麵具薄而精巧,內側邊緣刻有細不可見的字:燕十七打造於洪武九年暮春。
  她低頭看看十七,英俊的麵容仿佛還在睡夢中,嘴邊帶著一抹笑容,她閉上眼,燕十七帶著燦爛如陽光的笑容向她走來。淚水忍不住又滑下麵頰。
  “送你十七叔回去,明日抖擻精神還給我坐這兒督軍!記住,你是燕王世子,莫要墜了你父王的威名!聽到沒有!”
  朱高熾大聲回答:“孩兒不怕死!”
  錦曦啞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打你。記住,若是娘有什麽三長兩斷,你也要把城守住了。若是不行,就隨輕騎棄城去找你父王。”
  “娘,你,你要……”朱高熾嚇得心驚膽顫,不知道錦曦要做什麽。
  錦曦係上了麵具。她身著男裝,麵具覆蓋了她的麵容。森森殺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她走到垛口,見不遠處李景隆一身黑衣玄甲手握長弓望向城門樓。
  是他,錦曦突然憤怒得無法自抑。
  這個人與她糾纏半生,他威脅於她,也救過她。他的箭當初不僅要殺朱棣,現在還想殺她的兒子,可是,他卻殺了燕十七。
  她悲傷地想,這一箭若是再射在她身上有多好,她寧肯撲上去的是自己,中箭而亡的是自己。
  銀甲上染著十七的血跡鮮豔刺目,這是十七的血,仿佛還帶著他的溫度。目中又浮起淚影,錦曦喃喃道:“十七,我為你報仇!”
  她側過頭瞥了朱高熾一眼,見他已鎮定下來,便淡淡說道:“你若想讓你娘死的快,就站在城頭讓敵人知道去的是燕王妃!”
  扔下這句話,錦曦再不看地上的燕十七,心一橫,足尖輕點,如一隻鳥輕盈躍下城頭。
  站在薄雪覆蓋的地上,錦曦長劍一擺指向李景隆。她嘶啞了聲音道:“箭是你射的,拿命來吧!”
  李景隆看著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的身影有些許驚歎,原來北平城中還有這樣的高手?他冷冷笑道:“你是為燕十七報仇來的?你也是燕衛?”
  “是,燕衛一體,我要為燕十七報仇。聽聞曹國公武藝超群,咱們就依江湖規矩決戰!”錦曦聲音低沉暗啞,眼中透出憤怒和悲傷,帶著徹骨的仇視逼著李景隆。
  那目光讓李景隆隱隱有點不安。聽說燕十七一直是錦曦的貼身護衛,難道錦曦在城中?這個念頭讓他把目光再次投向北平城。想到攻陷北平可擒得錦曦,那顆心便怦然而動。
  他凝視著眼前這個小個頭的銀麵侍衛哈哈笑了:“好,我便領教一番燕王護衛的武功,都給我退後。”
  他躍下馬來,把弓箭交給銀蝶,提了把劍悠然走向錦曦。“告訴我,你們王妃在城中是嗎?我現在不想殺你,你回去告訴她,故人前來,請她城頭一見。”
  “廢話!”錦曦不想多說,揚手一劍如流星疾刺。
  “好劍法!”李景隆側身閃過讚道。感覺來人武功不俗,也提起精神來。
  兩人身形矯健,轉眼間已鬥了數十回合。錦曦出手全是狠招,李景隆都輕鬆躲過。見不敵李景隆,殺不了他,錦曦想起死去的十七,悲憤異常,心念一轉,劍交左手。
  電光火石間李景隆一劍格飛她手中長劍,大喝一聲反手削來。
  錦曦側頭避過,束發玉環卻被削落,青絲如水披散。
  “錦曦!”李景隆失聲驚呼。縱然隔了麵具,他還是認出了她。
  錦曦心念催動,右手光芒暴漲,一圈銀白色的劍光如匹練般將李景隆的劍削為兩半,其勢不減直襲他前胸。
  李景隆駭然往後一倒,胸腹一涼,護甲連同護心銅鏡斷裂脫落,裏麵衣衫也被割破,他伸手一捂,竟滿手是血。
  銀蝶和他身後將士見勢不妙,潮水般往前湧,擋在了錦曦麵前。
  “擋我者死!”錦曦紅了眼睛,裁雲劍所到之處,血肉飛濺。
  “別傷了她!”李景隆甩開伸手來扶他的銀蝶,低頭看到胸部一道淺淺的傷口,隻傷了皮肉,暗暗後怕,若是劍勢再厲一分,就將開膛破肚。
  圍攻錦曦的人越來越多,朱高熾記得錦曦躍下城樓前說的話,急得跳腳,卻不敢出聲喝喊。若是被敵方識破她是燕王妃,擒了她,這北平城將不攻自破。
  他也不敢放箭,生怕誤傷了錦曦。似熱鍋上的螞蟻圍圍轉不知如何是好。
  錦曦隻有一個念頭,殺了李景隆為十七報仇。她眼中隻有十七的笑容和他中箭倒下的痛楚,別的她聽不到也看不到,悶聲不響瞧準李景隆所在的方向殺去。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錦曦身邊的屍首越來越多。可人卻怎麽也殺不完,隔了人牆,她望著李景隆,一口血便噴出來。
  李景隆瞧得膽戰心寒,不顧銀蝶的阻攔,想也不想躍過去,揮劍砍翻圍在錦曦身邊的士兵,大吼道:“都給我退回去!”
  錦曦力氣已經用盡,眼前漾動著李景隆焦慮的臉,喉中一甜又嘔出一口鮮血,正噴在裁雲劍上,劍光突然暴漲她用盡全身力氣削向李景隆。
  李景隆早有防備,知她手中是柄寶劍,騰身躍起,身體一扭,已避開劍鋒握住了錦曦的手腕。“別打了,錦曦!”
  淚水瘋了一般噴出來,還是殺不了他,用了裁雲劍也殺不了他嗎?錦曦心力一散,裁雲劍驀然軟了,回繞在她手腕間。“我殺不了你,你,你便殺了我吧!”
  李景隆心悸地看著鮮血從她口中湧出,染紅了銀甲。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看到她,難道就是看著她死嗎?他拚盡真氣注入她的經脈,用力抱起她大呼道:“銀蝶!”
  銀蝶迅速牽過馬來,他抱著錦曦跳上馬,飛馬回營。
  “不,不要。我要回……北平!”錦曦軟弱無力的倚在他懷中,喃喃道。
  “傳令下去,退軍十裏,休戰!”李景隆大聲喊著,生怕錦曦因為心急戰事而死,聽到他傳令,錦曦想起朱棣必在趕回的路上,心一鬆暈了過去。
  大軍營帳內,燈火通明。李景隆護住了錦曦的心脈,知她無礙才鬆了口氣。銀蝶小心地替他裹傷,見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床上的燕王妃,不禁暗暗歎息。
  錦曦的麵具已經取下,露出蒼白美麗的臉。
  李景隆癡癡的瞧著。多少年了,這張臉與夢中的一模一樣,沒有改變。錦曦,過了這麽多年,你為何還是這樣美麗?他輕輕地伸手,在她如玉般嫩滑的肌膚上流連。她的眉如羽毛一般舒展,唇隻有淡淡的一抹粉色。長發像扇子一樣在床上鋪開,帶著綢緞般的光感。
  多少年,一直希望能與她安靜的這樣呆著。自己隨心所欲吐露心中的秘密,隻與她分享。她是他身體的一部份,從來都是。
  他娶了陽成,卻從來沒有碰她一下。李景隆想,太祖真是毒辣,陽成不也是他的妹妹麽?同母異父的妹妹,他怎麽就能把他推向這個深淵?
  這是太祖的最後一步棋吧,不管他幫誰,知道與妹妹成親的自己不瘋也會心神大亂。這就是太祖為他安排的結局?太祖皇帝是一個有功之臣都不想放過,一個能在將來威脅到他兒子的人都要埋下殺機,不惜毀掉一個女兒也要保住江山。
  “錦曦,隻有你,從來都隻有你一個人,我沒有別的妻子。不管你嫁沒嫁人,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妻。”李景隆輕歎出聲。
  想起今日錦曦手中奇異的劍芒,他小心抬起她的右手腕,細細觀察縮成銀鐲般的裁雲劍。“用一分便傷一分,用十分便傷十分。錦曦,我絕不要你再使這劍!”李景隆想起裁雲劍認主也噬主的傳言,想起錦曦今日嘔血的樣子,心猛的收縮。
  他用力去拔那隻鐲子,無論如何也取不下。
  李景隆煩躁地在營賬內踱步,她為了燕十七便輕動此劍,若是為了朱棣呢?他不敢想下去。難道,她為因為這場戰爭,因為用這劍而喪命?這個念頭一起,李景隆恨聲道:“我就算砍了你的手,也不會再讓你用這勞什子劍!”
  但真的砍了她的手嗎?李景隆無計可施,喪氣地坐下。
  自己領二十萬大軍攻北平,眼下機會這麽好,就這樣放棄嗎?李景隆委實難決。朝中老臣都被太祖皇帝殺得差不多了。建文帝書生一個,成不了大氣。自己從小與他親近,將來,這朝中攝政的便是自己。
  多年獨攬朝政的心願眼看就要達成,難道,就為了她,為一個不愛他的女人放棄?然後叫朱棣揮軍南下,登基為帝?
  李景隆目中透出仇恨。他是他的弟弟,難道就因為這個就可以搶了他的女人還搶他的權力嗎?
  錦曦慢慢醒來,身上無力,想起師傅說過用一次裁雲劍就會大病一場,會折壽。折壽又如何,十七的死還抵不過幾年壽命?她動了動,勉強撐起身體。
  “躺下!”李景隆回過頭,手輕輕用力,製止了錦曦的舉動。
  “你,你放我走!”
  “……”
  “你殺了我吧!”
  李景隆默默地看著她,長歎一聲:“是,我很多時候都想殺了你,除了我的心魔。可是錦曦,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你死在我麵前。我,下不了手!”
  “可是你卻下得了手去殺我的孩子!你的箭是射向高熾,他若死了,你和殺我有什麽不同!”錦曦大喊道。
  “那是朱棣的兒子,我為什麽不能殺他?!”李景隆怒意上湧。
  “他也是我的兒子!你,你還殺了,十七!”錦曦痛哭失聲,恨自己武功不濟還落在李景隆手上,想起李景隆會以自己要脅高熾攻破北平城,想起朱棣,錦曦咬破舌尖含了口血便想噴在裁雲劍上橫劍自盡。
  嘴瞬間被堵上,李景隆瘋狂的吮吸著她嘴裏的血腥。“我不準,我不會準你自盡!你恨我一世我也不會再讓你動用裁雲劍!”
  錦曦拚命的掙紮也抵不過李景隆的力氣。眼睜睜瞧著他用繩子將她反綁起來。
  李景隆小心用布將她手腕上的裁雲劍纏裹好。
  “你休想用我去攻破北平城,也休想用我去威脅朱棣,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如願!”
  “你再敢咬舌我就把你的嘴堵上。”李景隆狠狠地說道,見錦曦怒目圓瞪,想起多年前送蘭與她,隔了窗戶見她露著如夢般的迷離眼神,帶著天真與羞澀恍如仙子。怒氣一絲絲從心裏抽掉,隨即泛起無奈。
  “為什麽,錦曦,為什麽我們之間會這樣?”他無力地坐在錦曦身旁,喃喃說道。
  “因為你心術不正,你權欲太強!你沒有事非觀念,隻憑一己喜好做事!你幫著朱允炆削藩何嚐不是為了自己將來獨攬大權?你做的哪一件事沒有目的?”錦曦不屑道,手悄悄的掙紮著,她希望緊縛的繩索能磨破手腕的皮膚,讓裁雲劍喝到她的血。
  “你若再掙紮,我就把你吊在戰車上威脅你兒子開城門。”李景隆目光冷冷地看著錦曦。看她微喘著氣蒼白著臉,還想用裁雲劍的模樣就難受。
  他霍然站起身道:“朱棣大軍已到城東二十裏的鄭家壩。戰爭,不需要女人。我送你回去。”
  錦曦一呆心裏狂喜,她強忍著生怕李景隆發現端倪。垂眸安靜不再說話。李景隆抖開披風裹好她,抱了她走出營帳,躍上馬直奔北平城。
  馬蹄得得踏在結著薄冰的路上。錦曦身體發軟,手被反綁著無力靠在他懷中。
  “錦曦,你肯定不知道,我在玉棠春船上抱起你時,你就這麽溫馴。”
  “哼!”錦曦正要開口大罵,李景隆輕笑道:“你若不怕所有人知道燕王妃如此模樣,你就最好閉嘴!”
  錦曦氣結,轉頭望向夜色蒼茫的大地。
  “你瞧,有月亮呢。”李景隆放慢了馬緩慢的往北平城走,他知道這是他能擁著錦曦在懷中的最後一段路。真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四周黑黢黢的,安靜的像走在黃泉路上。如果能黃泉是這般陰鬱,所有的鬼魅都在如荒原的路上行走,錦曦,能與你一起,這條路就是飛往仙境的天路了。
  月亮在大地上灑下清輝,將雲朵的暗影映在雪地上,遠方地平線上的北平城牆隱隱現出一道暗影。
  “以前,每次找你的時候總是找有月亮的時候,點燈會讓人看見房間內的情況,而月夜卻讓我能清楚的看著你……每次我進來,你都似乎在等著我,瞪著明亮的眼睛,像夜裏最亮的星子。你又是氣惱又是無奈的模樣,我沒有一天能夠忘記……錦曦,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殺了你。在鬆坡崗,我對自己說,若是不能殺了你,我必定除不掉心裏的影子,會因為你放棄我的野心和報負。那一箭我親手射出的。然後瞧著你被燕七拽著跳下了山崖。”李景隆攏了攏裹住錦曦的披風,緊摟住她,怕她虛弱中又受涼。
  錦曦沒有作聲。往事隨著李景隆的話泛濫,她有點茫然,初時的心動,爾後的畏懼,如今的仇恨,他的情感如此怪異。
  “……我從水裏撈起你的時候,你都沒什麽氣息了。我很怕,心裏就空了。我恨自己為何要親手射出那一箭,為何要用最毒的附骨箭……我一直都想殺你的,在韭山也是,真的想要殺了你……過了這麽多年,我隻有你一個女人。我都想重新見著你,會不會不再想你,不再思念你,不再對你心動心軟……你瞧,我堂堂征虜大元帥,還是不忍擒了你用你去贏這場戰爭。”李景隆看著北平城牆的陰影越來越大,終於停了下來。
  他雙手一緊,將錦曦嵌入了懷裏。多年前第一次摟她入懷後,就忘不了她溫軟的身軀。李景隆低頭看去,錦曦目光淡然的看向遠方,似乎一句話也沒有聽他說。他自嘲地笑了笑。
  “錦曦,我隻能送你到這兒了。我會傾力與朱棣一戰,他兵少,從大寧急奔到北平又是疲乏之師。我想你也不願意他為你分心。所以,你最好回到王府好好養病。”李景隆貪戀地伸手撫摸著她的長發,聲音突然轉冷,“以後,莫要再讓我瞧見你用裁雲劍。否則,我不會明槍明劍地與朱棣鬥,我會下了蘭花令,讓他防不甚防,晝夜不得安寧!”
  錦曦一抖,緊咬著嘴唇不答。
  李景隆翻過她的身體解開了綁繩,躍下馬望著她:“你,多保重!”
  “今日你放過我,他日我會殺了你為十七報仇!”
  “隨你。”
  李景隆頭也不回施展輕功離開。錦曦回頭,看他的身影如一抹青煙越去越遠,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想起與朱棣定下的計謀,城中眾人此時必定急得上火,趕緊催馬走近叫開城門。
  朱高熾一夜不敢闔眼,親迎至城下,扶錦曦下了馬便抹眼淚:“娘,你沒事吧?”
  “哭什麽!我沒事。”錦曦輕斥一聲,疲憊地擺了擺手吩咐道:“把馬放回去,你父王已到城東二十裏外,隨時準備裏應外合。”
  進了王府,錦曦沐浴後換上了白色的深衣。獨自走進燕十七停靈的偏殿。
  靈幡飄動,燕十七安靜地躺著。兩枝附骨箭已經取下放在一旁。白衣的媳婦哭得雙眼紅腫。
  燕十七已換上幹淨的錦袍。錦曦心頭一酸,自己竟沒能為他換衣,十七必定是喜歡她為他打扮的。
  錦曦打散十七的發髻,上麵還有血汙和灰塵。
  “嫂子,囑人打盆熱水來。”
  洗淨頭發,用幹布擦了。錦曦掏出蓖子認認真真的給十七梳頭。
  “王妃,你別這樣……”
  “你讓我和十七單獨呆會兒成麽?”錦曦靜靜的哀求。
  細細地梳好,挽起,再用發簪固定。十七的臉上似乎帶著滿足的笑容,錦曦柔聲道:“十七,我知道你從小就沒了家人。白衣找到你時,你都和狼群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從來沒人幫你梳過頭……你,要是娶個媳婦也好啊!”
  淚水再一次蒙住了眼睛。想起燕十七這一生,幼時孤獨,遇上她還是孤單一人。錦曦就忍不住流淚:“今天我幫你梳頭,我不是不喜歡你,我們遇錯了時間,也遇錯了人。我不能拋棄父母隨你遠走天涯,等我想明白其實可以的時候,我心裏已經有了朱棣……對不起,十七……這麽多年你就守著我,我沒辦法趕走你,我舍不得讓你不瞧著我。一直就想,能這樣讓你滿足也好……可是你怎麽就失言了呢?為什麽不活著一直守著我?”
  她趴在十七身上放聲痛哭。
  那個有著比星子還亮的眼眸,笑容燦爛勝過陽光的燕十七永遠不會在她身邊了。他不僅護著她,他甚至為了她的兒子而死,錦曦覺得心口的那種痛一直在噬咬她,一口一口,把一顆心咬得血肉模糊。
  “娘!父王與李景隆在鄭家壩打起來了!”朱高熾的聲音把錦曦拉回了現實。
  她站直身體,撫摸了下戴在手指上的蘭花戒指,恨意升起。她戴上它,它會時時提醒她為十七報仇。錦曦貪戀的看了十七一眼柔聲道:“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了,十七,我知道你會一直護著我的。”
  錦曦沉聲下令:“點齊兵馬,出城內外夾擊!”

  戰罷沙場天地寒
  朱棣的大軍星夜兼辰從大寧趕回,紮營城東二十裏鄭家壩。
  這裏地勢開闊,正適合大軍對陣。
  黑色的燕色大旗在寒風中烈烈作響。對麵李景隆的主力也已到達。
  “多年未見,景隆別來無恙啊!”朱棣笑嗬嗬的騎在馬上打招呼。
  他一身白衣銀甲,雍容華貴,似平時邀約李景隆騎馬喝酒一般自在。
  李景隆有些嫉妒地瞧著朱棣,目光落在朱棣身後的朱高熙身上。他的兒子都這般大了,少年英俊,麵容依稀與錦曦相似。朱棣三十多歲,同兒子在一起並不顯老,眉宇間更多了幾分成熟。
  他輕歎一聲:“王爺風采依舊,景隆卻是不再風流!”
  “哈哈!景隆真會說話,若不風流,我那妹妹怎麽癡情至今?”朱棣與李景隆輕鬆寒喧,片語隻言不問北平城情況。
  兒時的玩伴,如今的敵人。李景隆終於堂皇露出他的另一麵,這讓朱棣有種噬血的激情,想起他的所作所為,鳳目已漸漸變冷。
  “王爺,如今我領聖旨討伐於你。束手就擒的話就不用說了,這裏地勢開闊,我軍二十萬,圍攻北平損失一些。您的燕軍卻隻有十萬,且長途奔勞,這一仗你真有把握贏麽?”李景隆淡淡地說道。
  “試試便知道了。從小我就想你若會軍事,定是個強勁的對手,今日能與你一戰,也遂了心願!”朱棣冷聲答道。
  兩邊陣式排開。戰馬嗅到了味道,激動不安的趵著前蹄。
  朱棣和李景隆對望著,一個眼裏帶著銳利和寒意似乎可以看穿人的心。一個目光炯炯燃著嫉妒的烈焰像要燒毀世間的一切。
  靜默的風嗚咽吹過。空氣變得凝重,壓力從兩人身上散開,彌漫了整個平原。
  片刻之後兩人同時掉轉馬頭奔回陣地。
  鼓聲驟然響起。雄渾的進軍鼓隨著鼓錘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擊在人心中,激起血液中的勇氣和力量。
  喊殺聲隨著鼓聲衝突了方才的沉重,殺戮與血腥透過雲層,大地不安地震動。不管什麽地方,隨時能看到扭曲紅眼的士兵。
  幾十萬人在這塊平原上用最原始的力氣和最直接的方式短兵作戰。李景隆目中隻有銀甲的朱棣和他身後飄揚的黑色燕字大旗。
  仗著武功卓越他一步步逼進了朱棣。擒賊先擒王,李景隆明白,擒下朱棣,戰爭就宣告完結。而隻要接近朱棣,以他的武功,朱棣必不是對手。
  這時從北平方向傳來一陣輕雷聲,低沉悶響似帶著魔力滾滾而來。淺雪覆蓋的平原遠方飄起一線黑影。
  李景隆有點疑惑地望向後方,北平守城連婦儒都上了城牆,怎麽還會有軍隊?
  朱棣也瞧見了,鳳目中湧出激動之色,他哈哈大笑:“李景隆,你上當了!本王看似大軍去大寧,實則精兵早留下設伏,以空虛的北平城引你上勾,如你所說,這裏地勢開闊,正好讓你嚐嚐本王輕騎的厲害!”
  草原輕騎!李景隆心往下一沉,朱棣北征收服咬住乃爾不花時太祖將元兵殘部盡歸燕王帳下。這支騎兵竟然留在北平!而且看輕騎的來勢已遠超以往,看來是朱棣下了血本在輕騎上,還擴大了原有的規模。
  他開始後悔與錦曦的十年之約,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破壞,他刻意減少了北平的暗樁。李景隆終於明白太祖臨去之前的怒氣從何而來。連自己,錦曦不僅定下十年之約,還隱瞞了他的耳目。
  李景隆眼睜睜瞧著輕騎飛馳而來,急聲下令後衛抵抗。他咬牙切齒地想,她寧可叫婦儒上城樓抵抗,也舍不得用這支騎兵。她被擒後寧可自殺也不肯透露半點與朱棣定下內外夾攻的計謀!
  悔恨在心裏翻江倒海,每次碰到錦曦他就忘記她的心機和算計。他居然還對她憐惜,對她心軟!
  轉眼之眼三萬多人的輕騎像支利箭狠狠的刺進了李景隆的後防。
  這是草原上最厲害的軍隊。輕易撕破李軍步兵的抵抗。
  “戰車列陣!”李景隆大吼道。
  輕騎快速,而戰車掉頭卻難。他本來是把戰車排在前鋒,以防燕軍衝鋒,如今卻成了累贅。
  如果從高處望下,便會清楚地看到在地麵看似緩慢的人馬膠著時,草原輕騎的迅猛和銳利。
  輕騎似白色的蛟龍張牙舞爪在李軍後防翻滾,撕咬。前方燕軍在令旗揮動下迅速與輕騎夾擊。李軍像隻巨大的黑色爬行動物,從中部起在慢慢的縮小體積。
  輪番衝擊下,輕騎已突破李景隆後方防線,燕軍如潮水般湧入,似錢塘垮堤,海浪掀起高高的浪頭一波又一波的狠狠砸下,將地麵上的一切事物都拍成齏粉。
  李景隆恨恨然回頭,看到萬馬奔騰中錦曦白衣寬袍隨風翻飛,帶著種嬌豔的美麗出現在戰場。每一次矯健地避開士兵的砍殺,劍光落處,點點鮮血濺上她的白袍,黑發如墨在寒風中飛揚。
  這一刻,他和朱棣同時想起多年前郊外比箭初識錦曦的時候。她站在馬上,帶著陽光,顧盼神飛。
  “該死的,居然還敢上戰場!不知道會要命嗎?”李景隆腦中飛快的閃過這個念頭。
  錦曦已破開一條血路,衝去與朱棣匯合。李景隆意識到北平的守軍和輕騎已傾城而出與朱棣形成了完美的合圍。
  他一劍砍翻向他襲來的燕軍,抬頭時看到前方朱棣眼中閃動著驚喜。“你笑吧,你敢再讓她這樣,你會哭不出來!”李景隆咒罵著,見大勢已去便想迅速結束這場戰鬥。帥字令旗擺動。隊伍向南撤退。
  燕軍軍鼓再擊,燕軍趁勝追擊,朝廷兵馬潰不成軍。
  李景隆並未隨大軍主力撤走,而是斷後與追上來的燕軍拚殺。
  手起劍落,劍上似長了眼睛一般。而他的目光卻貪戀地望著遠方那道白色的衣影。
  “公子!”銀蝶急得大吼。都什麽時候了,他還看著燕王妃。
  錦曦的白袍像麵旗幟,所到披靡,黑發在空中飛舞,美麗得像仙子。朱棣鳳目中盈滿相思,銀槍一擺,拍拍墨影喊道:“快!”
  墨影長嘶,揚開四蹄奔向錦曦。
  隻是一口氣撐著她,要擊敗李景隆,要為十七報仇,要見朱棣。錦曦鬥誌前所未有的強盛。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信念。這種信念能支撐著人用最難以想象的意誌突破極限。
  跨下馭劍嗅到了墨影的味道,興奮的直往前衝。錦曦被它帶著離朱棣越來越近,一抹笑容在臉上綻開。
  一色的神駒如墨,一色的白衣飄飄。
  李景隆怔怔的瞧著,劍憑著直覺拚殺。他看著錦曦揮劍如雨,朱棣銀槍挑飛擋路的士兵,兩人越靠越近。像兩顆閃亮的流星驀地撞在一處,激起耀眼奪目的光。
  錦曦飛身躍起,寬袍舞開,像一朵怒放的白菊。
  他看著朱棣大笑著伸開雙臂接著她。看她綻出最燦爛的笑臉,仿佛這裏不是戰場,沒有兩軍對壘,整個世界隻剩下她和朱棣。
  為了他是嗎?為了他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嘴裏冒著苦水,恨意從心底扭曲著身體鑽進了腦子。“朱棣!我必將集結大軍再同你一戰!”
  他的聲音憤怒而陰騭。策馬回頭,長劍如鐮,所到之處燕軍如割草般紛紛倒下。這般詭異的場麵讓燕軍膽寒,他的話像重烏雲死死地壓在眾人頭頂。
  “哈哈!景隆可要快點!別等本王殺過來你的大軍還在路上!”朱棣爽朗的笑聲擊碎了這層陰雲。
  燕軍狂追四十裏,殲敵十萬多人,取得了北平保護戰的完全勝利。
  錦曦靠在朱棣懷中看著這一幕。興奮得說:“朱棣,咱們以少勝多,實力又增強了,你看,繳獲多少錨重,還有歸降的士兵!”
  “怎麽甲胄不穿就上戰場?”朱棣眉卻皺著,沉著臉責備道。
  錦曦招起頭看他,眼睛慢慢浮上一層水氣,張口正要告訴他十七沒了。一口血就噴在朱棣銀甲上。胸口椎心的痛像無數的竹簽插進去,拔出來時還帶著細竹絲戳在柔嫩的肉裏,輕輕動一下都痛得吸氣。她聽到朱棣驚恐地連聲喊她,卻再無力回答。
  “王爺,王妃是憂思過度,且脫力疲憊所致!”大夫把過脈後這樣回答。
  朱棣眉心緊皺,目光深沉。他望著窗外沒有說話。
  大夫有點忐忑不安,不知該留該走。
  朱高熾告訴他錦曦曾與李景隆相鬥一場,場麵血腥之極。第二日回轉臉色便不好看。是李景隆又對她做了什麽手腳嗎?不會,朱棣肯定李景隆再狡猾再心狠也不會傷了錦曦。他望著錦曦手上的蘭戒出神。他沒有取下它,他知道,錦曦的用意。“錦曦,我滿足你的願望,你便再不會戴它,帶著這仇恨了吧。”
  朱棣想起燕十七,輕歎一聲,或者是錦曦太過傷心,又沒休息好才會這樣。他回轉身對眾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白衣,你留下。”
  尹白衣低聲答道:“是,王爺!”
  “我倆去喝一杯怎樣?”
  尹白衣抬起頭,目光閃過一絲驚異,他不知道燕王叫他留下隻為了喝杯酒。“好。”
  朱棣走到床前為錦曦撚了撚棉被,叮囑侍女和三個兒子小心看護錦曦,目光溫柔掠過她沒有血色的臉,那排黑鳳翎一樣的長睫在她眼臉處形成一道暗青,動也不動。朱棣黯然站起了身。
  琴音水榭裏火盆燒得正旺。酒燙得正是時候。朱棣慢慢飲下。
  尹白衣也沒有說話,陪著朱棣喝。
  “很多年前,我與景隆也是這樣喝酒,那時,我就感覺他不是常人,又格外親切。”朱棣沉浸在往事中。
  “有時候,我覺得特別虧欠錦曦。看上去我似待她極好,可是她為了我總是麵臨著危險。在鳳陽時我逼著她做我護衛,她卻是以命相救。大婚的時候,我還故意捉弄她,結果中毒嘔血的是她。父王召回病重的魏國公,結果錦曦難產,她生高熾的時候可順了,還自己拎起高熾給了他一巴掌。如今我在北平起兵靖難,病倒在床上的還是她。我……我定下的計謀再好,還是置錦曦於危險之中。我憑什麽以為萬事無憂,她就沒有危險……是我把錦曦扔在這裏,讓城中無大將,讓她獨自麵對,還讓十七……”朱棣鳳目含淚,他轉開頭仰頭飲下一大口酒。
  熱辣辣的火從喉間燒到胸腹。那團火是愧疚是心痛,是強烈的自責。
  尹白衣目中已落下淚來:“王爺大恩,白衣和十七沒齒難忘。他,能為救世子而死,也盡忠了。”
  “不是這樣的,”朱棣苦笑,燕十七暗戀錦曦的事他一直都清楚。他從沒有道破,不代表他心中對十七沒有芥蒂。他也曾經討厭十七臉上燦比陽光的笑容,亮若星辰的雙眸。也曾嫉妒著他。想起當年看到十七牽著馬和錦曦漫步在草原上的情景,他就嫉妒。
  “如果不是因為我,或許,錦曦會與十七浪跡江湖,不用成天擔驚受怕,不會積勞成疾。她吐出的血濺到衣袍上的瞬間,我就想,是我,是我害了她!”
  朱棣激動起來。做了他多年的燕影,也跟隨他多年,尹白衣從沒見過這般坦誠激動的朱棣,心中感動,他正色道:“王爺你就錯了。錦曦從來沒有對十七有男女之情。在她想有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給了你。王爺若因為十七而冷淡錦曦,那便真正的對她不住了。”
  “我,怎麽會冷淡她……我更怕失去她。知道麽,白衣,我似乎又回到大婚那晚。心裏全是恐懼害怕。抱著她,身上沾滿她的血,我是真怕啊。”朱棣閉上眼劍眉緊蹙。
  尹白衣悶聲不響的拿過朱棣的酒勸道:“我把過脈了,無事。隻不過,她似乎很虛弱。我隻覺得奇怪,像哪種失血過多的症狀。可是錦曦沒有嘔血的癆疾啊!”
  朱棣驀然睜開眼,沉吟道:“我就是感覺哪不對勁,不像是因為傷心過度,她畢竟是習武之人。白衣,我要找她的師傅,道衍法師。她師傅一定知道。”
  “王爺,眼下戰事吃緊,我怎能離開?”
  “贏了戰爭又如何?沒有錦曦……”朱棣沒有說下去,他堅定地看著白衣,目光中帶了一絲求懇。
  白衣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錦曦足足病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床。讓朱棣更加奇怪的事,她能下床之後,竟慢慢和從前一樣精神,看不出才大病一場的模樣。
  李景隆北平大敗後退回德州,同時集結兵馬打算再次攻擊。這些日子,雙方都在休養生息。朱棣的時間除了在軍中布置,便在府中陪著錦曦。
  “看劍!”錦曦輕盈一躍,足尖在朱棣槍尖一點,疾如流星般刺向朱棣。
  朱棣隻能扔掉槍,卻避無可避。瞪著錦曦瞧著她刺來。
  錦曦調皮的撒手,劍哐啷落地,人卻撲進了朱棣的懷裏。
  “多大的人了?還像孩子?!”朱棣無奈的接住她,鳳目中盈滿笑意。
  錦曦嘿嘿笑了:“我是讓你瞧著放心,這不是沒事了嗎?”
  朱棣沉下了臉:“從今往後,你不準再上戰場!你去我會擔心,一擔心就會分心,一分心就……”
  錦曦溫柔地按住了他的嘴,認真地說:“十七不在了,朱棣,我在府中總覺得不習慣。一回身就想著他還站在身後,在水榭裏坐著,一偏頭,就以為他還站在門口……我隻跟著你,我不動刀槍好嗎?你讓我,讓我這般守在府中……”
  眸子裏水光點點。朱棣動容的抱著她,唇溫柔地印在她眼角,吮掉快要滴落的眼淚。“好,我們一起,生死都在一起。看不著我你會擔心,你也要想,若是你有什麽,叫我如何?當我無情無義沒有心麽?”
  “殺了李景隆!”錦曦捏起拳頭突然喊了一聲。
  兩人“撲哧”笑了起來。朱棣的額頭抵住她的,梭角分明的嘴溢出笑意,“你真壞!”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日,李景隆率軍六十萬人自德州分兵兩路,大舉北伐。
  消息傳來。空氣驟然緊張起來。
  “我們必須分兵,對抗李景隆大軍每一處隻抽得出十萬人與李景隆軍隊正麵迎擊,”朱棣靜靜地講述眼前的勢力對比。“諸位有何良策?”
  李景隆兵分兩路,一路自德州經雄縣往北,另一路由德州繞定州往北。他自率三十萬大軍走德州。
  “王爺,從德州出發往北必經雄縣白溝河。當日我們設伏月漾橋,如今還可再來一次。”帳中大將張丘福建議道。
  朱棣召集眾將研究地圖。細觀良久,朱棣心中就有了底,他嗬嗬笑道:“要過白溝河必經月漾橋。我們就再設伏一次,李景隆好施詭計,以為自己能猜破我們的計劃,同時仗著五倍於我們的兵馬,必肆無忌憚。我們就以十萬之數迎擊!朱高熙何在!”
  “父王!”
  “令你領一萬兵馬,自雄縣至月漾橋沿途設伏,一擊便走,不可久留!”
  “是!”
  “丘福何在!”
  “末將在!”
  “令你率軍六萬於白溝河畔擺開陣勢迎敵,每個士兵做兩個草人,擺足二十萬人馬的模樣!”
  “得令!”
  “十七弟,你率十萬兵馬守住由定州而來的李軍可好?”
  寧王溫和的笑了:“遵四哥令。”
  朱棣拍拍他的肩:“十七弟,你不用正麵與之硬碰,隻消拖住那三十萬人馬就可以了。”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你四嫂一直想跟著我,可是白溝河一戰,我怕她見了李景隆會拚命,所以瞞著她,你留下,多照顧她。”
  寧王心口一跳,有點不自然的開口:“十七明白。”
  “觀童,你率軍十萬攻濟南,濟南現在正空虛,若是李軍敗退必撤至濟南,你正好可以伏擊!”
  “是!”
  朱棣答應了錦曦無論如何都帶著她。想起十萬人去與李景隆的三十萬大軍對抗,心中依然沒有底。他瞞著錦曦打算獨自領著那十萬人去打伏擊。
  “朱棣,李景隆大軍出發了?”錦曦有點企盼地望著朱棣。
  朱棣彈彈她的額頭:“出發了。”
  “那我們呢?”
  “他兵分兩路,我派丘福領兵去迎擊,我們在北平附近布下口袋等他來鑽。這會,你就呆在府中可好?我不走遠。到了我們的地方,他還能勝麽?”朱棣自得地說道。鳳目下垂,隱去了刻意的謊言。
  錦曦信以為真,嗬嗬笑了:“若在北平城外,我親上城樓為你擂鼓!”
  暮春時分,楊柳垂下絲絲軟枝。綻出細長的綠葉,沿河岸隨風搖擺。遠望去白溝河兩岸仿佛鑲了道綠色的茸邊,如霧如煙。河水清波冷洌,卷起雪浪朵朵。若是踏春遊玩,這春陽景致定會叫人流連望返。
  沉沉的腳步聲震得大地微微顫動,風中夾雜著陣陣馬嘶與鎧甲刀兵撞擊的聲音。再也無人賞景娛樂,竟連呼吸也緊張得屏住了。
  “來了。”朱高熙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感覺手心汗涔涔的。
  過了一柱香工夫,黑色的隊伍緩緩進入了雄縣地界,鬥大的李字旗在風中飛揚,從德州出發的隊伍正朝著月漾橋進發。
  朱高熙死盯著從麵前走過的隊伍,見李軍先鋒剛過一半,揚劍大吼一聲:“殺!”
  附骨羽箭飛蝗般射出,還有短弓勁弩的機括彈射的聲音。朱高熙恨李景隆用附骨箭想殺朱高熾,令參與伏擊的弓箭手不僅配勁弩同時還帶上了長弓附骨箭。
  箭襲一過,李軍前鋒倒下一片,前鋒後部迅速後退準備進攻。朱高熾卻帶著人馬速往後退。
  等了半個時辰,重整隊伍的李軍前鋒才又出現。這回士兵均用盾牌小心防備著突襲。朱高熙沒有動,等這隊前鋒過了月漾橋,再等了半個時辰,才又見李軍大隊人馬出現。
  月漾橋並無動靜,似乎方才的伏擊隻是小股隊伍的騷擾。
  等到李軍有一萬來人過了橋。一聲尖銳的竹哨聲響起。白溝河底竟射出萬千箭矢。橋上慘叫聲陣陣,前麵已過橋的李軍遭到朱高熙的衝殺,急往後退,橋上便踐踏擠落無數士兵,被滾滾河水衝走。後麵的隊伍上不了橋,調集弓箭手往水底和對岸放箭箭勢已經弱了。
  等到李軍迅速撤下月漾橋。橋對岸隻順風吹來受傷士兵的慘嚎聲。
  白溝河已恢複了平靜。河水瞬間變紅,流水瞬間又將血跡衝得沒了。
  還沒見來人,便扔下幾千具屍體,李軍有些茫然,不敢再輕易踏上月漾橋。李軍左副將吳傑聽到消息傳來大怒道:“豈有此理,才從德州出發,還未見燕軍主力,便不敢前行,如此怎麽去北伐?!探明情況再報!”
  不多時探子回報:“燕軍二十萬人馬在白溝河北岸集結!”
  吳傑咒罵道:“朱棣反賊,知我三十萬大軍,竟使詭計挫我士氣!傳令下去,渡過月漾橋,與朱棣決戰白溝河!”
  這一次過得倒是順利,然後一路上死亡的李軍屍首讓整個隊伍陷入了沉默。吳傑見此情景氣得又一陣大罵。恨朱棣歹毒,又氣士氣低沉。
  過了月漾橋是一大片淺灘,遠遠的就看到燕軍隊伍已列陣以待。
  還沒等李軍陣營擺開,燕軍箭雨已至。吳傑恨得牙癢,如此不講規矩!他大吼道:“燕賊欺我朝中無人嗎?給我抵住!”
  箭雨之後,李軍迅速反應過來,左軍右軍已經約束士兵往燕軍衝去。
  燕軍隻得六萬,這是暮春時節,北風南吹。丘福微微一笑,並不懼怕麵前的三十萬李軍。,想起朱棣吩咐每人必帶兩個草人的計謀,心中暗暗佩服。手中令旗果斷揮下,士兵迅速點燃插在河灘上的稻草人。濃煙瞬間升騰,飄向李軍。
  往前衝鋒的李軍被濃煙嗆得流淚不止,淚水長流睜不開眼。燕軍躲在後麵瞧得分明,第二輪箭雨又至。李軍紛紛後撤,一時之見不知踩踏死多少人。隊伍一亂,中軍難以約束,還沒正麵交鋒已損兵折將呈現敗相。
  吳傑長歎一聲,下令撤回對岸。
  三十萬人馬,背靠白溝河,月漾橋哪容得下這麽多人同時經過。
  見李軍後撤,丘福下令燕軍追擊。河灘開闊,風慢慢吹散濃煙,燕軍士氣高漲,上不了橋的李軍紛紛跳水遊渡。
  刀矛槍戟落處,士兵的慘叫聲和飛濺的鮮血將白溝河變成了人間地獄。上了岸的士兵還來不及喘氣。朱棣親率四萬精銳又衝殺過來。
  這一戰,足足打了兩天兩夜。燕軍以三倍的兵力懸殊大敗李軍,斃傷朝廷十餘萬人。
  吳傑擁眾10餘萬人退往濟南。遇觀童大軍伏擊又折四五萬人,敗軍才終於撤進濟南城死守。
  朱高熙興奮不己,這是他獨自領軍進行完美伏擊的第一仗。他盼著父王的讚揚。然而朱棣劍眉緊皺,憂心如焚。
  “父王!咱們不是大勝了嗎?增援觀將軍,進圍濟南吧!”朱高熙躍躍欲試的請令。
  朱棣瞪了他一眼,望北而歎,李景隆沒有率領這支隊伍,他是從定州再奔襲北平。十七弟抵得了他嗎?錦曦不會又上陣去了吧。他想起錦曦心裏就擰著疼,擔心不已。
  “王爺,六十萬大軍已被打退一半,進圍濟南!這是大好時機啊!”眾將士紛紛請命圍攻濟南。
  濟南如今收容了吳傑十餘萬敗軍,連同山東參政鐵鉉與都督盛庸的三萬隊伍還不到二十萬,趁燕軍士氣大勝,的確是大好機會。朱棣想了想沉聲下令道:“丘將軍,張將軍,你二人與高熙與觀將軍會合,攻打濟南城。本王即刻返回北平!”
  “遵令王爺。”
  燕軍到了濟南受到鐵鉉與盛庸的頑強抵抗。圍城三月久攻不下,隻得拆圍回返北平。
  而朱棣快馬奔回北平時,錦曦正與朱權一起在大寧城與李景隆隊伍膠著。
  遙望對麵的李字大旗,錦曦便想起燕十七,恨意頓起。冷聲問道:“寧王可有破敵之策?”
  朱權一愣,脫口而出道:“四嫂還是喚我十七弟好。”
  錦曦心中一酸,偏開了頭,沒有回答朱權的話反而問道:“幫你四哥是因為皇上削藩,戰事平定後,王爺有何打算呢?”
  朱權固執地又說了一遍:“我聽不來四嫂這般生分。”
  錦曦回過頭來,朱權臉上有著和朱棣一樣的固執和傲氣,她歎了口氣道:“那日陪我來王府的侍衛叫燕十七,我平日總喚他十七的。”
  美麗的臉上帶著無限的憂傷。朱權瞧得癡了,訥訥道:“對不起,四嫂喚我名字就好。”
  “權弟,”錦曦靜靜的笑了,“我與李景隆有仇,他恨不得踏平北平,我卻要保護我的家人。如今我們隻有十萬人。大寧城你熟悉,你做主便是。”
  朱權見錦曦這般信賴於他,心口熱血沸騰。他笑道:“李景隆長途奔襲,我們不打,大寧城城牆穩固,他攻不下,自然會撤軍。”
  “好。”錦曦隻答了一字。她不會再像在北平城時那樣衝動,跳下去與李景隆對決。
  “隻是……四嫂的仇……”朱權想為錦曦報仇,似乎能滿足她的心願是極快樂的一件事。選擇守而不攻卻不能擒殺李景隆。
  錦曦淡淡的說:“隻要他敗了,隻要他達不成他的願望,我的仇便報了,十七也會含笑九泉。對於李景隆來說,沒有什麽比讓他失敗更痛苦。權弟,多謝你肯相幫你四哥,此番彈一曲給你聽可好?”
  朱權揚了揚眉,不知錦曦為何選在這城樓上撫琴。
  “權弟,你喜歡自然之色,我其實並不擅琴,上回是知你心意所以才單弦彈琴。你不會怪我嗎?”
  怪你?朱權苦笑,你就是胡亂彈琴我都是想聽的。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四嫂用意了。不如,我彈一曲給四嫂聽吧!”
  錦曦嗬嗬笑了,寧王真是聰明。知她想以悠然琴聲氣氣李景隆,竟想出如此主意。
  朗朗琴聲從城頭揚起。錦曦素白衣裙站立在朱權身後,悠悠然地想,李景隆,你就收兵吧。你若不收兵就等著皇上召你回去吧。他再信你,也總不能總瞧你打敗仗吧。
  李景隆果然攻城四日不破。
  朱棣一路策馬狂奔,趕到大寧城時兩股已磨得血肉模糊。看到大寧城安然無恙,錦曦完好無損,怒氣就湧了上來當著朱權的麵責罵錦曦道:“你怎麽總是不聽話?又跑到戰場上來?!”
  錦曦一呆,完全沒料道朱棣這般大聲,咬著嘴唇心裏委屈得不行,當著朱權的麵什麽話也沒說,扭頭騎上馭劍就走。
  朱棣見話說重,錦曦要氣死,計上心來,“哎呀!嘶——”
  朱權看到他褲子上隱隱透著血跡嚇了一跳:“四哥你受傷了?”
  朱棣皺著眉衝朱權使眼色,這神情讓朱權看得呆了,威嚴深沉的大哥什麽時候有這般調皮的動作?
  朱棣使勁一捏他的手,朱權才反應過來,大聲衝著錦曦的背影喊道:“燕王爺重傷,快傳大夫來!”
  話音剛落,錦曦已躍了回來,狠狠一跺腳道:“你就知道欺負我?!哪兒受傷啦?!”眼睛焦急的在朱棣身上打探著。
  顧不得朱權在場,朱棣一把抱住她笑道:“我錯了,是我先錯,十七弟,你這嫂子性子固執,讓你笑話了。”
  錦曦又氣又笑嗔道:“知道權弟笑話你還這樣?!騎馬磨的吧?”話是這樣說,對朱棣飛騎前來心裏漾動著感動和溫暖。先前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
  朱權見燕王夫妻恩愛,心裏甚是羨慕,有點黯然,勉強笑道:“四哥先歇會兒,晚點再與你說軍情。”
  “不必,十七弟,你幹得漂亮,咱們就這樣守著,錦曦,你下廚做幾樣菜來,我和十七弟小酌兩杯。”朱棣拍著朱權的肩進了府衙。
  六月,李景隆圍城兩月,朝中群臣不滿,糧草後濟不足,隻好歎而南歸。

  三軍淚下風蕭蕭
  真定與白溝河之戰後,燕王勢力漸漸達到遼東河北山東一帶。
  朝中諸人紛紛進言撤換李景隆。建文帝於是令盛庸代李景隆為征虜大將軍。任命李景隆為南京大都督。
  消息傳到北平,錦曦臉上終於消散了陰鬱。緊隨消息之後,李景隆遣人送了一盒藥丸帶到燕王府,親送至朱棣手中。並附信一封道:王妃乃裁雲劍所選之主,此劍反噬人心血,用之一次,大病。景隆精製補氣血之丸藥,王爺笑納之。
  “我不要吃他送的藥!”錦曦拒絕。
  朱棣冷聲道:“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錦曦自然的往後一縮手,難道李景隆都告訴了朱棣嗎?她不想失去這柄劍,這劍她可以不用,但是她卻想靠著它或許能自保,或許能在亂軍之中救得朱棣一命。
  朱棣見她模樣,便知李景隆所說是真。白衣沒有找到道衍,聽說裁雲劍後也吃了一驚。細細將此劍來曆傳說告知朱棣。
  仔細驗過李景隆所送藥丸,確是珍稀藥材所製。朱棣一時半會沒想到如何除下那柄劍,便緩和了聲音道:“錦曦,你真要我傷心難過嗎?”
  他有點難過,自己現在征戰沙場,沒能去為錦曦尋藥補身,甚至不知道她有裁雲劍一事。錦曦的心意他明白。她之所以隱瞞是不想他擔心,甚至想憑這把劍陪他南征。
  “我知道你恨李景隆,其實……他對你也很好的。你不肯服他的藥,我已遣人為你製藥,你吃嗎?你就願意讓我內疚?你不肯便罷了。”
  朱棣突然意興闌珊離開。
  錦曦心口酸痛,衝上去抱住他,眼淚湧出,浸透了他的後背,她哭道:“你不要生我氣……”
  “我生自己的氣呢,傻瓜。”朱棣歎了口氣,“我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我還爭什麽天下!”
  “我吃就是了。每次服藥,你,你都逼我!”朱棣難過的樣子讓錦曦大慟,又非爭得一口氣似的指責朱棣。
  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朱棣目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咱倆誰逼誰呢?誰不知道燕王妃專橫跋扈,是府中一景呢。”
  “我在世人眼中可是賢德淑良,品貌端莊。”
  “大言不慚!”朱棣嗤笑,摟過錦曦正色道,“等戰事平定,我定親自為你去尋成形人參,獵遼東黑熊取鮮熊膽配藥。”
  錦曦嬌憨笑道:“我看啊,等你勝過盛庸鐵鉉再說吧。此二人能守濟南三月,真的不是吹的。”
  “李景隆也是高手,隻是運氣差一點罷了。”
  “說不定那二人運氣好呢?”
  錦曦半開玩笑的話竟然成真。
  建文二年九月,朱允炆以盛唐為征虜大將軍,再舉北伐。
  十月,朱棣獲悉盛軍北進,燕軍南下進逼德州,誘盛軍出擊,城外大敗盛軍。其後沿運河而南,連克臨清、館陶、大名、濟寧等地。
  盛庸、鐵鉉率大軍抄襲燕軍後路,搶占東昌,紮下大營,掐斷了朱棣北歸之路。
  這是朱棣自起兵靖難以來遭遇的最強悍的抵擋。
  東昌城外,燕軍大營內眾將愁容滿麵。
  “東昌要塞被扼,拿不下東昌便無法南進,與盛軍在東昌膠著於我軍不利,諸位有何高見?”朱棣靜靜地問道。
  帳中大將張信道:“王爺,他們守著東昌我們強攻不下,拖久了糧草補給不上,東昌如同喉中之刺。我軍實力又不如他們,硬碰硬劃不來。縱然險勝也是慘烈。”
  是啊,征戰兩年多,勢力大增,但在河北魯西膠著太久。燕軍攻克城池後又疲於攻打下一處地方,休養的時候太少。且每每以少勝多都捏著一把汗。朝廷的大軍動轍五十萬,六十萬。燕軍發展至今,隻有三十多萬人。靠得是以謀略取勝,速戰速決。
  朱棣想到這些,鳳目中露出隱憂。
  “如果能渡過運河呢?”錦曦突然想出了這個法子。渡過運河繞開東昌,糧草可由德州送來。便不懼盛庸扼住東昌,斷了北歸之路。
  “哪有那麽多渡船能供大軍渡河?況且戰事一來,兩岸河工早已停止擺渡。再說了,盛庸鐵鉉能眼睜睜看著我們渡河而去?”
  錦曦嘿嘿笑了:“王爺,咱們建浮橋!分兵拖住他們!”
  浮橋?朱棣嗬嗬笑了起來,這主意甚好,浮橋輕便三日可達運河對岸,隻要舍得拋棄錨重,就絕無問題。
  “從今晚起在營中秘建竹排,同時密切注意盛軍舉動。我要人馬不動聲色渡過運河!”朱棣決定舍棄錨重,輕裝渡河。
  他知道此舉同樣危險,同樣會有損傷。相較強攻東昌或被盛庸拖死,這個算是傷害最輕的一種。
  當晚,燕軍軍營內秘建竹排。三日後白天照常不動,夜晚隊伍便分批連排成橋暗渡運河。
  三十萬大軍有條不紊的行動,連續八夜渡河沒被盛軍覺察。
  時近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奉令托連竹橋的軍士偶有被水凍僵,來不及撤換便被水衝走。這日,終於有三具屍體衝至下遊被發現,飛馬報到盛軍大營。
  十二月二十五日,盛軍發起了攻擊,此時燕軍還有五萬餘人做為後衛沒有撤離。
  朱棣和錦曦便在其中。三十萬大軍與五萬人馬,力量懸殊。
  張信見燕王執意斷後,王妃拒不先撤離也不肯走,都留下來穩定軍心。他長刀揮動大喊道:“王爺,張信斷後,你們先走!” 帶領四萬人馬迎戰。
  “能撤走多少就是多少!”朱棣銀槍一擺,鳳目飄起殺戮。
  從盛軍攻擊起,他就不走。朱棣身先士卒是燕軍長期以少勝多,士氣旺盛的原因之一,可是錦曦卻著急。
  看到朱棣還是不肯走的模樣,她急了,惡狠狠地說:“沒了張信,你還在,你若沒了,這戰也就不用打了!難道還指望高熙他們?你才是軍中的主心骨!”
  朱棣望了望前方如蝗蟲一般撲來的盛軍,身邊燕軍都殷殷看著他,都希望他能脫險離開。朱棣心裏一熱,目光緩緩從將士們身上掃過,他們都是陪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種不舍油然而生。錦曦說的不無道理,他明白。此時不是他想留下的問題,是不能讓燕軍無主!他神色肅然,抱拳對張信道:“將軍多保重!”
  張信虎目含淚,回禮道:“王爺保重!”
  朱棣拉轉馬頭,再不回望,策馬奔下河堤。燕衛十七騎護著朱棣和錦曦緊隨其後。
  這是朱棣最狼狽的一戰。三十萬大軍像石碾子一般碾過張信和他的五萬人馬,白甲燕軍頃刻間便湮沒在盛軍之中。緊緊咬在朱棣身後。
  箭如雨下,河堤上的士兵越來越少,無一人後退半步。
  “上橋!”錦曦衝朱棣大吼,反身削開射來的箭。
  墨影踏上竹排的時候,扛連竹排的士兵已撐不住,竹排在身後節節斷裂飄向下遊。
  馬不能停下,停下竹排便受不起重力。
  墨影神駿載著朱棣飛速通過浮橋躍上岸去。“錦曦!我們過來了!”
  朱棣高興地喊道,卻沒有聽到回音。他嚇得心髒為之一窒,回頭一看,燕衛十七騎隻有四人渾身浴血站在他身旁,紛紛紅了眼睛望向對岸,沒有錦曦。
  墨影突然望南長嘶一聲,那聲音像天上的驚雷擊中了朱棣。他有點茫然地順著馬嘶聲看向運河對岸。一道熟悉的淺紫身影在對岸閃過。
  她像一朵開到荼靡的花,在密集的黑甲盛軍中極盡豔麗。
  銀白色的劍芒環繞著她,射向河裏的箭枝,紛紛衝上來的士兵被這條光帶阻隔靠近不了錦曦半分。
  她身邊銀白色燕軍像天上的煙火,一點點被黑夜吞噬。
  朱棣腦中一片空白,目光落在錦曦身後的河麵上。
  竹排連成的浮橋連同在水中托著橋的士兵已被河水衝走,河麵寬達二十多丈,馭劍再神駿也不可能從躍過河麵。錦曦再無可能過了運河回到他的身邊。
  對岸的砍殺聲順著河風吹過來,每一聲都似敲打在朱棣心上。他窮盡目力,看到燕十五倒下的身影,燕衛一個個的沒了。
  他看著她死麽?朱棣的心像被隻巨手使勁抓了下,疼得他抽搐。
  “錦曦!”喉間發出聲嘶力竭的狂吼,他滾落下馬,心痛如絞,腿一軟便往下跪。長槍驀地紮進土地,撐住了身體。手死死地握著槍杆,鳳目中已滴下淚來。
  往事曆曆在眼前晃動。她在鳳陽鬆坡崗為他擋箭是這般模樣,不管不顧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要他先走。呂家莊黑衣人來襲,她回馬救他。鳳陽山中她一路護行……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可恨!”朱棣哽咽,熱淚奔泄淌了滿臉。
  他盯著錦曦的身影,她又用了裁雲劍。她又為他擋箭,她有意無意地落在後麵擋住射向他的箭枝,她是拿命在保他啊!
  所有的燕軍都沉默地看著他們的王妃在河對岸小小的身影。看著五萬燕軍一點點被盛軍擊殺而無能為力。
  空氣是這般凝重。朱棣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手使勁的捶著胸口,想讓心能呼吸。
  “父王!”朱高熙抹著眼淚跪下。
  二十多萬燕軍對著南岸齊齊下跪。要他們看著兄弟被殺,已心痛悲憤。燕王要看著王妃力盡又是何等心情!
  錦曦覺得又回到了山中,那個月夜穿著爹娘新做的裙衫,用輕功在林間飛奔。裁雲劍似她生命的一部分,隨她心意劃出劍芒阻擊著盛軍的進攻。
  她戴上了銀色的麵具,仿佛燕十七的功力同時給了她,讓她武功大進。
  朱棣的聲音似乎從對岸傳來,錦曦一劍逼退湧上來的盛軍,回頭北望。
  朱棣突然就跳了起來,大喊道:“錦曦!”
  心口一痛,鮮血從她口中噴出。明知道他看不到,錦曦還是抹了抹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她怕是陪不了他了。錦曦想,沒關係,要去見十七了,十七會在黃泉路上等著她嗎?在陰曹地府也護著她不受牛頭馬麵的欺負,臉上浮起了美麗的笑容。
  盛軍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生擒她,緩緩結陣逼近。
  馭劍駝著她前蹄步步後退,馬蹄已踏進了冰涼的河水中。
  錦曦冷冷地看著衝上來的士兵,扭頭向北,輕聲喊道:“朱棣!”
  那個熟悉的身影標槍一般站在岸上,身後是二十多萬燕軍。錦曦欣慰的笑了,“駕!”她用力一挾馬腹。馭劍似知曉她不願落在敵人手中,奮力揚蹄,帶著她衝進了運河。
  一人一馬隻在河水中露了下頭,轉眼就被衝得無影無蹤。
  層雲低壓在頭頂,鉛灰色重重地砸進朱棣的心裏。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感覺不到身邊人的呼喊。呆呆的看著河水,打著旋兒衝向下遊。
  “錦曦……”那個曦字像一聲歎息,從嘴裏輕呼出,飄散在空氣中。明眸善睞的她,在懷中撒嬌的她,隨著這聲歎息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棣抬頭疑惑地看了看天空。陰雲密布,不見絲毫陽光。
  有個聲音在低低對他說,沒了,她真的沒了……
  運河水湍急的流著。時間凝固在這一刻,砍殺聲慢慢的消失,兩軍隔著河岸消退了鬥誌。
  盛庸驅馬來到岸邊,心中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目光望向燕王妃與馬消失的向久久不語。
  朱棣眼睜睜瞧著這一切已沒有了痛覺。他閉上眼,錦曦嬌笑著喚他名字的模樣栩栩如生。手緩緩伸出,朱棣啞聲道:“拿弓來!”
  朱高熙遞過自己的弓。
  “太軟!”
  白衣默默的送上五百石強弓,輕聲道:“十七以千年蟒筋所製……”
  朱棣心一顫,接過弓來。弓長三尺七寸,弦色銀白透明,他撫摸了一下。當日錦曦在郊外比箭神采飛揚的模樣又衝進了腦海。胸口似有熱血翻滾,硬生生堵在喉頭。他緩緩抽出三枝長箭,大喝一聲,開弓如滿月:“盛庸!本王不殺你誓不為人!”
  “噌”的一聲輕響,箭離弦而出,竟不受河風影響飛越運河,直奔盛庸麵門。
  等到箭到眼前,盛庸才反應過來,低頭躲過,頭盔上的紅櫻已被射下一簇。燕王竟有如此神力!他大驚失色,坐騎長嘶直立,差點把他拋下馬來。
  朱棣三箭射出,喉間一熱,鮮血便噴了出來。
  “父王!”朱高熙哭著去扶他,朱棣一掌打開。
  他轉過身呆呆地看著尹白衣。
  “王爺,我去找,無論如何也要……帶回她來!”尹白衣吐出這一句,策馬往下遊奔去。
  這一仗,燕軍死傷五萬人,主將張信戰死,錦曦跳下運河,朱棣重病,被迫還師北平。
  尹白衣一月後回到北平。沒有找到錦曦。
  朱棣神情木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不是嗎?錦曦不會水。運河水流湍急,她怕是連屍骨都不知道衝哪兒去了。
  踉蹌著走到窗前,揮手止住白衣的攙扶,朱棣微喘著氣道:“白衣,去溫壺酒來。”
  “王爺!”尹白衣站立不動,神色為難。
  “我想好起來,也想喝點酒,說會兒話。”朱棣輕聲道。
  炭火將屋子裏燒得暖如春天。
  朱棣選了隻青瓷碗,倒上酒,這些日子不管做什麽都會想起錦曦。連這隻青瓷碗,都讓他想起十七歲生辰時與李景隆在南京燕王府煙雨樓的對話。
  他說什麽了?記得是說看著錦曦的模樣就難過。那是她的侍女,不是她呢。
  把玩著手中的青瓷碗,他記得錦曦的肌膚就如這瓷一般細膩。她仿佛不會老似的,一直都美得讓他歎息。
  朱棣愛憐的用拇指在碗邊摩梭。像是撫摸著錦曦的臉。他想是在鳳陽山中沉入水潭躲過追兵,在水中摟著錦曦柔軟的腰時就對她有了念想吧。
  “白衣,你知道麽,我這麽多兄弟,哪一個不是侍妾如雲,我卻隻有她一個。我在佛前發過誓,永遠不會有別的女人。”
  “其實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錦曦知書識禮,就算王爺也她也不會有怨言的,何況王爺這般寵愛於她。”
  朱棣輕咳了兩聲,臉嗆起一片紅暈,他搖了搖頭道:“你說錯了白衣。錦曦就算沒有怨言,也是因為她想我過得高興。世間沒有女人是不妒的,錦曦也不例外。你說,若是我娶了侍妾,立了側妃,她會不會嫉妒得跳腳,回來找我呢?”
  尹白衣嚇了一大跳,朱棣在說瘋話嗎?他懷疑地看著朱棣,想看他神智是否清醒。
  “但我縱找了一百個,一千個女人,她,都回不來了……”朱棣的聲音突然哽咽,他仰頭灌下一大碗酒,淌下麵頰的淚水混在酒中全咽進了肚裏。
  “王爺,錦曦其實很小氣的,不過,也有福相。我看過她的手相,她不是短命之人。說不定,我沒找到她的……她另有奇遇呢?”白衣小心的勸著。
  他的話像根救命稻草,朱棣一把抓著白衣的手急聲問道:“你真的看過?真的準?”
  白衣點點頭,他當日奉朱棣令跟著錦曦去北平尋父的時候,在破廟裏為錦曦瞧過。他瞧出錦曦紅鸞星動卻沒有瞧過她的命格。此時為讓朱棣振作……他定下神來認真的說:“我看過。錦曦絕非短命之人!”
  絕非短命之人!這句話像盞燈照著朱棣的心慢慢亮起來。他半醉著傻笑道:“是啊,錦曦怎麽會短命呢?沒找著她,說不定她還好好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
  白衣見朱棣醉了,給三保使了個眼神。三保乖巧地上來扶過朱棣道:“王妃瞧你這樣又要不高興了。她最心疼王爺的身子。”
  朱棣眼一瞪,又聽話的點點頭,任三保扶著他上床睡了。
  白衣歎了口氣,放輕腳步離開。
  “白衣,明日辰時,軍中議事!”朱棣的聲音嚇了尹白衣一跳。
  朱棣究竟是醉還是沒醉?他有點糊塗,卻恭敬地答道:“是!”
  人走了,朱棣伸手摸摸枕邊,沒有他熟悉的溫軟身軀。他扯過枕頭抱在懷裏,呢喃道:“我會找你回來,你一定沒事的,一定會沒事……”
  朱棣的病一天天好了,他每日必去軍中,也常跟著士兵操練,圍著校場跑圈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望向點將台,希望錦曦像當日離開王府後,又突然間出現在鳳陽皇城。
  每次總是失望,他性格堅毅,反複念叨著白衣的話為自己打氣。認定了錦曦終有一天就會出現。而南下擊敗盛庸大軍的念頭在他心裏越來越強。
  為什麽會出現連克數城,卻因為一個東昌就如此慘敗?朱棣默默的思索著。
  一下水,錦曦熟悉的恐惶湧了上來。她死死抱住了馭劍的脖子。沉入水中的時候想起在鳳陽山中水潭朱棣教她的法子,閉住了氣。
  馭劍在水裏掙紮地遊著。被河水帶向下遊不會兒就奮力昂起馬頭露出了水麵。錦曦大喜喊道:“馭劍!”求生的希望是這樣濃烈。她強忍著胸內翻騰的氣血,抱緊了馭劍。
  一人一馬被衝出二十多裏,馭劍才慢慢靠近岸邊,馬蹄一軟,倒下了。
  錦曦身體滾落馬背,想長舒一口氣。動用裁雲劍牽動內息,喉間一甜,腥紅的血噴了出來。她甚至無力睜開眼。迷迷糊糊隻想著一件事,她想見朱棣。
  身子仿佛在不停的搖晃,她仿佛在船上,隨波逐流。似懸浮在空中,渾身輕飄飄的。是在做夢還是我死了?錦曦睜不開眼睛,睫毛一顫,她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錦曦!”
  是誰的聲音呢?錦曦費力地想著。那聲音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她皺著眉努力地想從腦子裏找出這是誰的聲音。
  一勺溫熱的東西送到她的唇邊,錦曦聞到了濃濃的藥味,她習慣性的想偏開頭,頭沉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而那討厭的東西卻一直停在嘴邊。
  “錦曦,你張張嘴,這藥得喝了才行。”那聲音裏充滿了焦急和懇求。
  錦曦想睡,不想理會。
  有人扶起她,一隻手捏開了她的嘴。瞬間苦澀充斥在唇舌之間。錦曦使不出半分力,卻被藥湯強灌入口嗆得醒了。
  她虛弱地睜開眼,四周的影像慢慢的變得清晰。
  徐輝祖清瞿的臉上帶著一絲興奮的笑意。錦曦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端著藥碗喂她的人原來是珍貝。
  有多少年沒有看到他們了?大哥長得越來越像父親,眉宇間充滿了威嚴,珍貝也由當年那個秀麗玲瓏的少女變成端莊的婦人。
  錦曦勉力露出笑容,啞聲開口喊道:“大哥,嫂子!”
  珍貝眼淚撲蔌蔌往下滴落,抽咽著喊了她一聲:“錦曦!”
  徐輝祖眼睛濕潤起來,背過身沒有說話。
  “大哥,母親呢?”
  “守謙過世時,她便去了。”徐輝祖低下頭,雙拳緊握,“怎麽,你不知道?”
  錦曦有些茫然,她隻道娘親還好好的,父親過世後,母親便常去棲霞山吃齋念佛,往往一住就是小半年。“朱棣他……”
  “他這個亂臣賊子,居然連母親過世都不讓你知道,這等狼心狗肺之人你還跟著他南征北戰?!”徐輝祖勃然大怒。
  錦曦無力和他吵,心裏全想著,母親也去了?往日母親的溫柔麵容在眼間浮動,淚湧出來喃喃道:“我真是不孝!”
  “哼!我就知道必是朱棣不讓你回來!如此無情無義之人,你還為他傷成這樣?!”
  聽他辱罵朱棣錦曦忍不住爭辯:“他,他定是不想我傷心難過。”錦曦記得聽聞父親過世時難產,為了朱守謙強著要回南京。她明白朱棣用心良苦,對他半點怨言也無。想起自己嫁到燕王府後,再沒能堂前盡孝,不禁自責。
  徐輝祖冷眼看著錦曦,又氣又痛,就因為朱棣造反,舉著靖難的旗幟興兵,魏國公府上上下下誰不成天擔心被牽連?好在自己一片忠心,皇上又是從小看著長大,沒有怪罪。如今朱棣勢力越戰越強,將來可怎麽收場!
  錦曦的臉蒼白沒有血色,徐輝祖想再說,又隱忍下來,囑咐珍貝道:“好好陪著錦曦,把身子養好再說。”
  錦曦想問問戰事,想起大哥是站在朝廷一方,隻懇求地說道:“大哥,能否給朱棣報個訊,讓他知道我平安?”
  “休想!”徐輝祖的火一下子升了起來,“你既然回來,還是我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從此便與朱棣再無幹係!”
  “大哥!”錦曦大驚失色,顧不得身體虛弱,邁步跳下床死死扯住徐輝祖的衣襟道,“好,我,我這就離開,回北平!”
  徐輝祖輕輕推開她,冷冷說道:“讓你再去隨了朱棣?不可能!當初我就勸父親不要把你嫁給他,如今你既然回了府,我就絕不準你再與反賊在一起!”
  錦曦聽了如雷震耳,她喘著氣悲傷地望著徐輝祖,他還要分開她和朱棣?他怎麽就不想想她的三個孩兒都在北平?看到徐輝祖眼中的恨意,錦曦突然就明白了,她嘰諷道:“反賊?皇上也不敢明說他是反賊!大哥就絲毫不忌憚?燕王好歹是遵守祖訓起兵靖難,是朝中奸人把持朝綱四處調兵與他作戰!大哥若是怕錦曦牽連你們,何不把我交給朝廷,要不拿我要脅朱棣,要不就斬了我!何苦留我在府中擔心受怕?我走,我嫁了他就會跟他一生一世!”
  “我絕不會讓你離開!”徐輝祖氣得渾身發抖,拂袖而去。
  珍貝忙勸道:“錦曦,你大哥也是為你好,眼下盛將軍在東昌大勝,皇上高興,下令繼續北伐,他是擔心你。”
  擔心我,還是擔心他的爵位擔心與他口中的反賊之妻在一起掉了腦袋?錦曦冷笑。轉眼又想到的確是牽連了家人,如果大哥因為她而削爵丟了性命,她又於心何忍!歎了口氣,渾身無力的躺下,輕聲問道:“怎麽我又回到了南京?我昏迷多久了?”
  珍貝欺欺艾艾半響才擠出一句:“是……你大哥他聽說東昌大戰你跳了河,遣人沿河尋找,這才帶你回來的。”
  錦曦沒有再問,閉上眼道:“我渾身無力,想睡。”
  “嗯,你好好休養,沒,沒人知道你在魏國公府。”珍貝給錦曦掖好被角離開了。
  她一走,錦曦便睜開了眼睛,吃力地起身,悄悄走到窗邊往外看。她住的繡樓正對於魏國公府的後花園,她細細地觀察著,見樓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站滿了帶刀侍衛,看服飾,竟是大內侍衛的衣飾。
  沒人知道我在魏國公府?大哥囑人沿河尋找?錦曦回到床榻上躺下。發現她的人絕不是大哥,後花園裏的侍衛也絕不是大哥派來保護她的。這麽明目張膽的“保護”怕是某人下了令要留她在魏國公府裏了。
  “朱棣!”錦曦閉著眼喃喃的喚著他的名字。怎麽才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在魏國公府裏呢?錦曦無計可施,唯一的辦法就是養好病。
  她想起多年前大哥喂她吃藥讓她失去內力,等她病好,大哥忌她有武功,怕是會故技重施吧。該怎麽辦呢?
  這一次比上次動用裁雲劍病得更厲害。錦曦足足養了半年,身體才恢複如常。也果然沒了內力。
  徐輝祖淡淡地說:“大哥不會害你,你安心留在府中,放你回去,你跟著朱棣上戰場,我不想再看到你一身是傷險些喪命的樣子!”
  錦曦沒有說話,反正打不過他,口舌之爭沒有任何作用。病好了,如何離開才是正經。她不禁想起從前被大哥弄失了內力,李景隆給她解藥的事情來。
  錦曦不動聲色地說道:“大哥,我在府中無聊,可否為我弄點花種,我種種花打發時間。”
  徐輝祖疑惑地看著她,不相信她就真的肯安心呆在府中。看到繡樓外肅守的侍衛,想想錦曦現在沒有武功,量她也飛不出府去,便點頭應允。
  錦曦眼中飛快閃過算計。李景隆的一品蘭花無孔不入,這魏國公府怕也有他的“蘭花”!他不可能不會知道自己在魏國公府,想起燕十七,錦曦暗道,李景隆,別怪我利用你。
  她對鏡自覽,裏麵的麵容還是那般美麗,連臉上浮起的笑容都明麗嬌美。錦曦滿意的打扮停當,款款走進了花園。她不顧四周侍衛投射過來的詫異目光,走過去柔聲道:“侍衛大哥可願幫我一個忙?”
  “王,王妃請吩咐。”年青的侍衛漲紅了臉,不敢正視錦曦,口吃的回答道。
  她微微一笑,纖手指著樹蔭下道:“我有些花種,想種在哪裏,天太熱,可否麻煩你幫我翻一下土。”
  年青的侍衛有點猶豫,看到四周侍衛投來的羨慕眼光,馬上挺直了胸道:“王妃請稍坐會兒,我馬上就去。”
  錦曦輕輕坐在美人靠上,看著那名侍衛拿起鐵鏟翻土。侍衛都知道她是燕王妃,沒道理李景隆還不知道。
  燕王府在北平也有眼線,不過,錦曦不希望燕王府有人來。這般陣勢,如果不是有意誘朱棣來,便是要留著她在緊要關頭去勸降了。
  隻過得一天,錦曦再去花園,那名年青的侍衛已不見了,她眸光一轉,問另一名侍衛道:“昨日幫我翻花土的侍衛人呢?”
  這名侍衛恍若沒有聽見,眼中卻露出惶恐與害怕。錦曦心中明白,迅速地肯定,看來都猜測朱棣不會冒險來救她,而是留她做人質了。
  如今就隻有李景隆。隻有李景隆有這能力帶她離開南京城。
  錦曦默默的為花澆水,腦中思索著大哥消息封鎖嚴密,是與皇上密謀如此嗎?她想起這些,心裏的親情一分分變得淡了。
  花園裏沒有一株蘭花,大哥連這個都防著嗎?錦曦望著圍牆外麵的天空歎了口氣。她脫下手指上的蘭花戒指,似無意地掉在了花圃裏。
  黑色的戒指閃爍著烏金的光芒。錦曦扯出一絲笑,漫步回了繡樓。
  第二天再去花圃,蘭戒果然不見了蹤影。錦曦有點興奮,卻若無其事地澆灌著花。她還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李景隆沒有來,錦曦心裏著急。離東昌之戰已經過了大半年,朱棣會真的以為她死了嗎?如今戰況又如何呢?心裏再急,她隻能不動聲色。
  珍貝每每前來陪她,錦曦都不提朱棣半字,她發現珍貝明顯鬆了口氣。
  如今李景隆沒來,錦曦能說著話的人也隻有珍貝。
  這日珍貝前來,錦曦見她有點心不在蔫,似心中有事,隨口便問了句:“珍貝是在記掛大哥嗎?”
  “是啊,皇上下令讓他與盛將軍守長江防線……”珍貝一下子掩住了嘴,眼睛驚惶地看著錦曦。
  長江,朱棣要過長江了嗎?錦曦激動的站起來,如果朱棣要過長江,那麽,這大半年,他必是舍棄攻占山東河北,繞過濟南往南經安徽轉戰奔往南京。錦曦撲咚朝珍貝跪下,眼淚不受控製的落下:“我求你,珍貝,我不求你放了我,也不求你通報燕王我還活著的消息,我求你,你告訴我現在的局勢好不好?我,我隻是擔心他……誠如你擔心大哥一樣!”
  珍貝慌了手腳,急著去扶錦曦。
  錦曦哭道:“我知道,你不敢,大哥也不敢放了我,可是,你讓我知道王爺的情況,我呆在這裏,哪兒也去不了,我隻是想知道……”
  長久的壓抑隨著珍貝的這一句話仿佛開了堤壩的口一發不可收拾。思念翻江倒海地折磨著錦曦,她覺得再聽不到朱棣的消息她就快崩潰。
  “錦曦——”珍貝見她哭得淚人兒似的,急得不行。一咬牙道,“我告訴你,燕王他……”
  “燕王他在你養病的時候率師南下,打著為你報仇的旗幟大敗盛庸軍隊於夾河,斬首十餘萬人。沒過兩月又在滹沱河大勝,殺了六萬餘人。接連攻克真定、順德、廣平、大名。哀兵必勝也不是沒有道理。接下來寧王僅帶了六千輕騎就攻克了濟寧、沛縣,焚我軍糧船數百艘、糧數百萬石。”徐輝祖一身戎裝端著頭盔出現在繡樓門口,接過了珍貝的話。
  錦曦緩緩站起身,反手抹去淚,朗聲笑了:“怎麽,大哥咬牙切齒,是恨自己居然給了燕王要報喪妻之痛的借口?早知道還不如讓王爺知曉我在魏國公府,布了套引他來救不是更簡單直接?”
  “你!”徐輝祖氣結,指著錦曦道,“朱棣繞開濟南南下,如今駐紮在小溪河,我奉令守長江防線,你就別指望朱棣會勝!”
  “大哥,不妨我們打個賭,朱棣一定會勝!”錦曦悠閑地笑著。
  “他要勝,除非我死!”徐輝祖冷然道,“皇上下令送你進宮。來人!”
  錦曦笑了起來,笑得肚子發疼,眼淚直往外湧。“大哥,從來都是這樣。從前巴不得我嫁給太子,口口聲聲是為了我好,如今聽皇上令分開我和朱棣,也是為了我好。現在要送我進宮,明知宮中凶險萬分,也是為了我好是吧?怕你不在府中之時,我被燕王府的人救走,去了朱棣身邊是陪著他送死!對嗎?大哥!”
  徐輝祖臉被說得陣白陣紅,突狠狠出聲道:“我徐家滿門忠烈。父親得背疽,先太祖皇帝遣人送蒸鵝,父親是含笑吃完。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朱棣呢?太祖屍骨未寒,他就起兵作亂。這等賊子,我絕不許你丟我徐氏祖宗的臉!”
  “哈哈!”錦曦大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娘不在了,我與魏國公府從此再無幹係!”
  “來人!送燕王妃進宮!”徐輝祖冷聲喝道。
  珍貝著急的去拉徐輝祖的手想為錦曦說情,徐輝祖一掌推開喝斥道:“無知婦人,別胡撓蠻纏,她既然認定了朱棣,就不再是我的妹妹!”
  錦曦扶住珍貝,輕輕為她拭幹淚道:“你我姐妹一場,不必再因錦曦為難!”
  兩名侍衛上得樓來,錦曦隻瞪了他們一眼,昂首就走了出去。
  珍貝瞧著錦曦的背影秀麗的麵容上飛快閃過一絲堅決,暗中握緊了她拾到的蘭花戒指。在她的印象中,能與錦曦扯上關係,能與蘭花扯上關係的隻有一個人,曾經上門求親被拒絕的曹國公李景隆。

  冒險闖宮情深重
  一乘小轎抬著錦曦過了午門,經過內五龍橋,從奉先門進,繞過奉先殿、華蓋殿、謹身殿到乾清門停了下來。
  “王妃,請換轎!”
  錦曦低頭出了小轎,望著威嚴的乾清門感概。當年因建文帝滿月一幅霞帔繡品鳳目泣血被太祖責令宮中誦經。今日因為她的夫君興兵而被建文帝一道聖旨“請”進宮來。
  “王妃!”宮中禁衛有點著急而催促著她。
  看到另一乘軟轎停著,抬轎人換成了大內太監。旁邊還站著四名大內侍衛。真看得起自己!錦曦噙得一抹冷笑,坐進轎中。
  轎簾全是棉紙糊得嚴實。錦曦默默的想著進宮的路。往右走月華門,上了回廊是過了省躬殿,再往前……往東,錦曦有點激動的想,難道,她要去的地方是柔儀殿麽?想起殿中的佛堂,自己和朱棣……錦曦臉上飛起了紅暈,眼波溫柔起來。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相思更切。
  “王妃,到了。請下轎。”
  太監的聲音喚醒了錦曦,她移步下轎,果然是柔儀殿,隻是殿外站著很多的侍衛和太監。錦曦慢慢走進去。
  一個穿明黃袞龍皇袍的年青人正靜靜地看著她。
  他比當年多了幾分自信,不像是那個站在太祖身後斯文怯弱的模樣。錦曦恍惚間覺得太子朱標又活過來了。建文帝的眼神和太子一樣,柔如春水。
  錦曦收攝心神,柔弱無力的盈盈拜下:“給皇上請安。”她隻能這樣,用柔順換得建文帝的疏漏和放鬆警惕。
  “四嬸請起。”建文帝受了她一禮趕緊上前扶起她,揮退了左右,凝視她良久道,“聽說從前四嬸在這裏住過,我想,四嬸必定習慣住這裏。”
  錦曦淺笑道:“皇上費心了。這大內後宮,不是臣妾呆的地方。”
  建文帝沉著臉沒有吭聲,沉思良久道:“聽聞四嬸也隨四叔上戰場,我總是不習慣四嬸這般柔弱模樣。”
  錦曦秀眉微揚,建文帝什麽都清楚,裝也無用,她兩手一攤道:“那是從前,若是我還有武功,皇上又豈肯放心與我單獨相見?”
  “你,願意勸四叔降嗎?朕不再定他的罪,讓他依然就藩北平,永不削藩!”
  “皇上,我已經死了不是嗎?”錦曦淡淡地說道。
  建文帝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年青的臉上閃過惱怒的紅暈,冷冷道:“四嬸就在宮中念經,為死在你劍下的士兵亡魂超度吧!”
  他拂袖而去,錦曦輕輕笑了。她悠悠然想,不知當年朱棣挾帶進宮的傳奇列傳還能找得著不。
  走進佛堂,這裏布置一新,卻還是從前的布局。仿佛時間倒回,錦曦看得一眼經幡後的睡榻,甜甜地笑了。她誠心跪坐在菩薩麵前,雙手合十,求菩薩保估朱棣平安,燕軍大勝。
  “王妃,這是佛經!”一個太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錦曦見是個陌生的麵孔,想來這宮裏的人都換過了。張公公怕是不在人世了吧。想起從那個慈祥的老太監手中接過朱棣夾帶來的禁書,錦曦歎了口氣接過佛經輕輕翻開。
  獨特的幽香飄浮在鼻間。錦曦的手有一絲顫抖,她慌張的回頭張望,佛堂裏隻有她一個人。她念著阿彌陀佛,翻開書頁,一株素翠紅輪蓮瓣蘭闖入眼簾。錦曦激動的拿起這株蘭花。全身放鬆,李景隆,他終於有消息了。
  為什麽要等到她進宮才來?錦曦摸不透李景隆的想法。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錦曦身陷深宮,隻能等待。
  十天之後的子時,柔儀殿的屋頂突然透進了月光。錦曦瞪大了眼睛看著一條黑影似道青煙飄然而下。露在蒙麵黑巾外的眼睛炯炯有神。
  錦曦突然想哭,她顫抖著嘴唇幾乎忘記自己是在利用李景隆。不知為何,那種信任和安全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來了。我居然還是來了。”李景隆拉下蒙麵黑巾。清俊的臉上布滿掙紮迷惑和不甘。他泄氣地坐在椅子上。錦曦在魏國公府他早就知道,他沒有去見她,在接到送到府中的蘭戒,聽說她被皇上召進了宮時,卻急得跳腳,生怕一入皇宮幾句話不對,皇上會殺了她。
  他無奈的看著錦曦道:“你在岸邊被盛庸的士兵找到,送了你回南京。錦曦,你不能再用那把劍,那會要你的命!若不是我暗中囑人送藥,你不是在床上躺半年,怕是要躺上一年。怎麽不聽話呢?難道真不怕我下令去刺殺朱棣?”
  錦曦緩緩道:“我明白,可是,如果能救他脫險,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猶豫。”
  李景隆的臉色瞬間變了,冷嘲熱諷道:“你能在東昌救他,能在齊眉山救他?實話告訴你,八百裏加急捷報今日送來,燕軍在齊眉山損失慘重!”
  “給我解藥,讓我恢複功力!省得我動那把劍的主意。”錦曦開口提要求,不再廢話。
  她知道李景隆是為了自己好,她也明白李景隆對她有著她無法理解的感情,她卻要用這個去要脅他。說這話的時候,錦曦默默念著朱棣和十七的名字,求他們給她力量與李景隆周旋,恢複功力,逃出大內。
  “嗬嗬,”低沉的笑聲一串串從李景隆喉間滑出,他大步走到錦曦身前,含笑瞧著她,“錦曦,你每次都給我驚喜。我常常被你氣得恨不得一掌就打死你,卻又愛極你要脅我的模樣。你這般無恥的利用我,你就沒有一絲內疚麽?”
  錦曦退後一步,看著李景隆邪魅的臉,是這個人殺死了十七,是他,從一開始就讓自己害怕。她冷冷道:“我不會內疚,你要給便給,不給就算了。生死有命,反正在朱棣眼中我已死了。現在死和當日死又有何區別?順便再告訴你,我就是利用你了,我還記得十七的仇!”
  李景隆笑容更深,雙眸在淡淡的月光下閃動著錦曦看不明白的光。他似帶著幾分氣憤半開玩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殺了燕十七,他一生都站在你身後保護你,你心疼他的死。我對你,不是一樣的麽?”
  錦曦怔了一怔,李景隆臉上神色變得傷感:“錦曦,你難道與我不是同類人?你在恨我的時候,想著利用的時候……你難道看到我的蘭花,看到我來,沒有絲毫驚喜和開心?不是因為我會幫你,而是因為瞧見我?”
  他的話震住了錦曦。往事如潮水湧現。他起意殺她,又手下留神。他有多少次機會能殺她又放了她?他幫過她多少回?錦曦怔忡,算不清這筆帳了,良久她背轉了身道:“我不再求你。也不再利用你。我也,不會再提為十七報仇,十七,不會怪我。你走吧。”
  身體突然被扯著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李景隆眼中燃燒著怒火,他低吼道:“別以為這樣就撇清了,我要你欠我,我要你記得我。你若是敢忘了我,我就再殺朱棣,再殺你的兒子,一個一個,讓你永遠也忘不了我!”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從前遇到他仿佛噩夢般的感覺再次回來,身上涼起雞皮疙瘩。錦曦止不住渾身顫抖,她怎麽會這麽笨,每次都去招惹這條毒蛇!可是李景隆,我不再是當日的徐錦曦!錦曦心念一轉,她捂著耳朵露出害怕的神色,張大嘴放聲尖叫。
  李景隆粹不提防,伸手去掩她的嘴,外麵腳步聲已傳了進來,他瞧著屋頂的洞,懷裏的錦曦在不住的顫抖,他著急地哄著她:“錦曦,我逗你玩的,你別嚇我,我,我明晚再來!”他縱身躍上房頂,小心的掩上琉璃瓦。伏在房頂不敢發出響動。
  錦曦的刺耳尖叫還在繼續。李景隆聽得心痛,明知她大病初愈,明知她害怕進宮,又內力全失,他怎麽又去刺激她。他死死的捏緊了拳頭,強壓下跳下去與大內侍衛拚殺,帶了她出宮的衝動。
  “王妃,出什麽事了?”太監侍女還有大內侍衛衝了進來。警覺地四處搜尋。
  柔儀殿內燈火通明。
  錦曦似虛脫的躺下,喃喃道:“我夢見朱棣敗了。”
  李景隆聽到這句張大嘴無聲的笑了,錦曦,你真是獨一無二的寶,你叫我怎麽能放得下你?他趁著無人再注意,飄然離開。
  所有的人鬆了口氣,更有人迅速把這個夢告訴了建文帝。建文帝大喜,第二日親來柔儀殿詳問夢境。
  錦曦恍惚說道:“我夢見王爺在小溪河附近的齊眉山敗了。”
  建文帝正好收到八百裏加急軍情,正興高彩烈,聞言哈哈大笑:“四嬸與四叔真是心意相通,朕才接到捷報,我軍在齊眉山大捷。而且四嬸大哥魏國公立了大功!沒想到中山王一門將門虎女,四嬸了得,威名傳揚軍中,魏國公也是將才,這一戰終於叫朕揚眉吐氣!”
  錦曦疑惑地看著他,覺得這場戰爭在建文帝嘴裏說出來仿佛一場馬球大賽似的。朱棣興兵,雖打著靖難的旗號,其實就是反了朝廷。自己是朱棣的王妃,建文帝卻興高彩烈與自己大說戰事。
  她試探著說道:“臣妾夢還未完,卻不敢說了。皇上得知夢境前段高興便好。”
  建文帝果然問道:“王妃還夢到什麽了?”
  錦曦故意歎了口氣道:“我可不敢再說了,反正也就是個夢而己,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她越是不想說,越是說隻是個夢,建文帝的好奇心越發重了,仿佛孩子聽故事一般著急下文。
  “我夢到大哥犯了個極大的錯誤,讓朱棣一劍刺死,燕軍趁機攻克了齊眉山旁的靈壁!我與大哥一母同胞,便嚇得醒了。”錦曦眼睛一紅,泫然欲滴。
  建文帝嚇了一跳,霍然站起,指著錦曦半響說不出話來。
  錦曦暗笑,她知道自己以前這般模樣,從大哥起,朱守謙朱棣燕十七莫不是慌了手腳,對她嗬護寵愛。
  “我叫四嬸前線去勸四叔投降可好?朕登基以來,四叔便興兵,四年來生靈塗炭,朕夜夜聽到冤魂哭泣,寢食難安哪!四嬸若是去勸,必事半功倍,咱們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打來打去。”
  錦曦偷偷翻了個白眼。覺得太祖一世英名,怎麽就看中了軟弱的朱允炆,要立他當皇帝!想起若不是他一登基就削周、齊、湘、代王,又派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揮使扼製燕王,欲除朱棣,這場戰爭就不會起,燕十七也不會死。她怒意既起,淡淡道:“皇上覺得臣妾勸降能成,臣妾當然遵旨前行。”
  她想,如此一來,便為朱棣在齊眉山大敗贏得了時間。縱然真去了前線,就算一死,也不會成為威脅他的人質。
  哪怕能因此再見他一麵也好啊!錦曦目光遠遠落在宮牆外的天空。嘴角隱隱含笑。
  建文帝見錦曦答應,高興地站了起來:“四嬸深明大義,朕替天下蒼生謝過了,明日便送四嬸去齊眉山!”
  走出柔儀殿,建文帝急不可待地喚來齊泰黃子澄道:“燕王妃真是神了,她居然夢見我軍在齊眉山大捷!”
  黃子澄聽得一愣,小心道:“皇上,莫不是宮中走漏了消息所至?”
  “不可能,柔儀殿內外遍布侍衛,她進宮之後並無與任何人接觸,她如何得知消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傳旨,令徐輝祖率部返京!燕軍傷亡慘重,何福一人足矣。燕王妃同意前去說降,朕如今大捷,安能如她所願?”
  “是,我軍士氣大盛,南方兵力充足,朱棣必敗無疑。那皇上,是否殺了燕王妃?”
  “不,留著她。要殺,也要當朱棣的麵!”建文帝年青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騭。
  李景隆再次夜探柔儀殿,錦曦並不奇怪,淡淡說道:“你還想做什麽?這大內後宮當是你家蘭園麽?”
  “錦曦,這裏我特別熟悉,不知一個人來過多少回了。”李景隆施施然坐著,低聲說道,目光中充滿迷惑。“以前我總覺得生我沒有養我的人,我是不會有感情的。然而,我還是忍不住……”
  “你說什麽?”錦曦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別這麽大聲,姑奶奶!我早說過,若是你進了宮,我可沒把握能把你救出去。”李景隆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聽過他太多秘密,每一次都讓她害怕。這一次也不例外。錦曦搖了搖頭道:“你走,我不聽你的秘密,再也不聽!你若不走,我就大喊,這外麵的侍衛太監宮女都支著耳朵聽我說夢話呢。”
  李景隆“撲哧”笑了:“你聰明得可怕!今日皇上下令要你大哥率部回營。”
  錦曦驚喜之後就想放聲大笑,朱允炆不吃敗仗,朱棣就真成豬了!她一張臉因為憋笑悶得通紅,喘著氣道:“我的目的達到了,你走吧,多謝你帶來的消息。”
  李景隆不動,掏出一瓶藥放在幾上,瞅著錦曦道:“這次我絕不勉強讓你聽我的秘密。這是解藥,你能恢複功力,我便可以帶你離開,以你的武功,想要自由出入大內怕是不成。若你沒有武功,我也沒能力救你。你若願意交換,就服了解藥,聽我說我的秘密,我可是悶了很長時間,心裏堵著,無人能說,無人能聽,很痛苦。”
  錦曦有點心動,聽他說,聽過便忘當耳邊風。恢複功力,就不會成為威脅朱棣的人質。她眼珠轉了轉,突然對上李景隆好笑的眼神,錦曦不服氣道:“好笑嗎?”
  “不好笑,你一起壞主意就是這般模樣,”李景隆輕笑道。
  “對,我就是有壞主意,除了解藥,我還要加一條,你得送我去見朱棣!”
  李景隆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錦曦服下解藥,丹田內力絲絲恢複。
  李景隆望著這間大殿感歎道:“我母親從前便住在這裏。”
  錦曦一愣,他母親不是曹國公夫人,是這裏的宮女?曹國公真夠大膽的。她又想起當日佛堂裏和朱棣歡愛,暈生雙頰,暗想,當年曹國公也是這般風流嗎?
  “太祖駕崩前告訴我,我的母親原來是碩妃娘娘,朱棣,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李景隆吐出的話語把錦曦震得呆住。她張大了嘴,不敢相信的搖頭。陽成……她突然想起北平城外李景隆說過,這麽多年,他隻有她一個女人。
  李景隆所有怪異的舉動都得到了解釋,太祖是因為對碩妃內疚,所以選中李景隆為他辦事,所以李景隆才能擁有一品蘭花,所以他這麽囂張敢在天子動下動手滅了玉棠春。
  太祖對李景隆究竟是寬容厚愛還是用心歹毒?錦曦有點分不清了。
  “你千萬別告訴我當日在鳳陽你敢殺朱棣是奉了太祖之令?!”
  李景隆失笑:“你想到哪兒去了?現在倒可以告訴你了,是秦王。不過,他自己短命,不然,沒準兒這起兵靖難的人就是他了。”
  秦王?錦曦想起初見秦王時他眼中的那種看不懂的光,想起哪一年端午觀燈時,秦王說朱棣用兩千兩銀子捧花魁,如果不是太子圓場,朱棣是用的假銀子,這輕飄飄一句話就會讓太祖嚴加處置朱棣。然而之後卻再無秦王什麽消息。
  錦曦歎了口氣道:“我實在沒想到當年鳳陽賑災的罪魁禍首竟然是秦王。”
  “你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太子垮了,燕王沒了,受益最大的當然就是秦王殿下。隻不過,我收了他十萬雪花銀,什麽都當不知道罷了。”
  錦曦隻覺得心寒。
  “我時常想,我絕不會因為太祖說的身世秘密而改變自己的想法。可是錦曦,我很疑惑,我控製不住自己,常偷偷來到這裏瞧母親的住所,明知道她所有的舊物事當年都賜給了王府,我還是忍不住要來,還是覺得她是我的母親。”
  這話才說完,錦曦已跳了起來。她這才反應過來李景隆吐露的是什麽樣的秘密。她馬上想起朱棣對母親的懷念,對碩妃身亡的恨。這事讓朱棣知道會怎樣?
  見她目瞪口呆的模樣,李景隆身形一晃已到她麵前,認真的對錦曦道:“這個秘密是咱倆的秘密好嗎?永遠不要讓朱棣知道。”
  他的眼神誠摯而認真。錦曦眨了眨眼問道:“你當真?為什麽?”
  “因為,偶爾我也想做回認真的事情。”李景隆淡淡地笑了,還因為朱棣此仗勝了,接下來就會順勢強渡長江,直逼南京城下。接下來,這天下便是朱棣的了,大勢已去,還爭什麽,還能爭什麽呢?“聽我說這麽久,你的內力應該恢複了吧?走。”
  錦曦點點頭,活動了下筋骨,跟著李景隆悄悄在皇宮屋頂上趁著夜色離開了。
  出了皇城,李景隆帶著錦曦回到曹國公府。
  錦曦想見陽成,李景隆淡淡地說:“她出家了。”
  錦曦嚇了一跳,陽成竟成了她父皇的犧牲品,還好李景隆識破,不然……錦曦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想起那個嬌憨可愛幫著她和朱棣傳遞消息的公主,錦曦心裏極不是滋味,忍不住說:“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娶她,為何不對她說明?你真是心狠!”
  我心狠?我若不是因為對你癡情,我早被太祖這招整得萬劫不複了。我沒有告訴陽成這一切已經對她夠心慈手軟!李景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難道你如今才覺得我心狠嗎?”
  錦曦氣結,隻能默默祝願陽成早日解脫。
  “這處蘭園,錦曦,我一直想讓你住進來,今晚也一樣。”
  “我們不能連夜出城?明日便出不了城了。你答應過我送我去見朱棣的。”
  李景隆倚著廓柱笑道:“城門已鎖,出不了了,況且,我隻答應送你去見朱棣,可沒答應送你出城。”
  “你什麽意思?”錦曦勃然變色。
  “沒什麽意思,我對你,還不夠明白嗎?我要你留在這裏!”說完李景隆一掌擊來。
  錦曦足尖一點,不肯與他戀戰,心急便想離開蘭園。不管她換了多少種身法,李景隆始終擋在她麵前,錦曦無奈應戰,十來個回合下來,她便力氣不支,突然泄氣:“我打不過你,你再逼我,我便用裁雲劍!”
  李景隆嚇得趕緊住手,手一攤歎息道:“我隻是在想,當初你闖入蘭園時是什麽模樣。每一閉眼,我都記得清楚,你既然來了,我想了十來年,總想再瞧瞧了罷了。”
  錦曦氣得無語,一顆心這才放下來,對著李景隆的舉動沒了言語。
  “天都快亮了,去睡吧,我已叫銀蝶收拾好了房間,在我這裏,沒人能傷得了你。”李景隆的聲音溫柔起來。
  錦曦哭笑不得,實在受不了他突冷突熱,時時變臉的性格。心裏卻甚是安心。走進屋子的瞬間,她回過頭,嫣然道:“其實你雖可惡,我卻從沒擔心過你真的害我。我從沒想過,居然會覺得和毒蛇在一起很安全。”
  李景隆癡癡的望著她,想起錦曦說的最後一句話。尷尬地搖搖頭,眼睛一眯咬著牙道:“因為你也是條毒蛇。一條美麗的毒蛇。”

  他日重逢疑夢中
  建文四年春四月,建文帝召徐輝祖率部返回,都督兵力吃緊,燕軍雖受重創卻在朱棣率領下士氣高漲。趁機反攻。
  何福被迫退守靈璧。朱棣調軍迅速切斷其糧道,同時進攻,大敗何福,俘其10萬人,攻克靈璧。
  至此,朱允炆在淮河以北的主力已基本喪失。
  五月初,燕軍乘勝南進,一舉突破盛庸布在淮河的防線,接連攻克了盱眙、揚州、高郵、泰州、儀真等地。
  六月初三日,徐輝祖部還未返回南京,中途再接聖旨與盛庸部會師瓜洲,在長江布防。然而這時候的朱棣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僅用三日便再破長江防線。盛庸死於亂軍之中。徐輝祖退守鎮江。
  建文帝聞訊驚恐不安,派使者傳旨到鎮江徐輝祖大營,囑他與朱棣言和。並許以長江為界與朱棣分治江山。
  “求和?”自錦曦跳下運河,朱棣一口氣憋在心裏,好不容易要打到南京城,現在求和,晚了。
  鳳目湧出悲傷,朱棣揮了揮手道:“你是錦曦大哥,我不想難為你,你投降罷。”
  徐輝祖忍住心中對朱棣的厭惡道:“你已經逼得皇上提出割地分治,你的野心就真的這麽大嗎?不要忘了,他才是皇帝!”
  “住口!你以為我想興兵?他剛登基,就對自己親叔叔下手,我本來,本來隻想與錦曦還有孩子好好在北平養老,是他逼得我起兵!”朱棣低吼道。往日在北平燕王府永壽宮與錦曦恩愛的日子又浮現在眼前。眼眸中露出濃濃的恨意。
  徐輝祖激動起來指著朱棣罵道:“無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真要你死,你也應該以死謝恩!”
  “哈哈!”朱棣嗤之以鼻,逼視著徐輝祖道:“你少年成名,都說你才華橫溢,聰明冠絕南京城,今日我方知朱允炆用了些什麽人!實話告訴你,若不是他將你撤走,齊眉山我們不可能反敗為勝!就他,還坐不穩這江山!回去告訴他,我不答應求和!我大明江山絕不分治!”
  徐輝祖氣得渾身發抖,突仰天長笑,轉身就走:“你得了江山又如何?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即便攻下南京,錦曦也絕不會再活著出現在你身邊!”
  他的話像道閃電劈在朱棣身上,一年多,所有人都幫著他維係著那個夢,錦曦沒有死的夢,徐輝祖一句話就把美夢打散。
  這些日子就靠著一個信念支撐的朱棣再也無法控製心底深處的那股悲愴。六月,天氣已經炎熱,他渾身冰涼,喃喃道:“錦曦再也不會活著出現……”
  帥帳中諸將瞧著朱棣臉色由紅變白,再轉得灰暗,看徐輝祖大笑離開,紛紛把目光投向尹白衣身上,希望他說點什麽激起朱棣的鬥誌。
  白衣同情的看著朱棣,眼珠一轉沉思道:“南京城裏近日傳著一個流言,道王妃未死,聽說她在皇宮大內,夜夜有神仙托夢,每每夢見戰況都如親眼所見,她夢見徐輝祖陣前倒戈,所以皇上才急令徐輝祖率部返回……”
  “對,王妃當日在東昌,就有道神光環繞著她,保護著她,那麽多盛軍,就沒有一個人靠近了她的身邊!必是有神明保佑!”
  “父王!我娘肯定死不了的,你瞧她的容貌就不見衰老,不是神仙估護是什麽?!”
  寧王朱權沒有吭聲,當日他不在東昌,聽說錦曦策馬躍下運河,心裏也極不肯相信那個仙子般的人兒就此香消玉殞。聽得朱高熙這般一說,也是半信半疑。輕聲說道:“四哥,已近南京城,總得進去瞧瞧。說不定傳言是真,你難道忘了,我們過了淝水,到了小溪,這一路行來,不時都能聽到四嫂消息?而且,這次行軍,總能化險為夷,反敗為勝,比起前兩年總在河北魯西膠著打得更順。”
  帳中將士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朱棣沉著臉,斜睨著白衣,滿眼傷痛。所有人,換著方法鼓起他的鬥誌,他能怎樣?朱棣哈哈大笑:“說得對!王妃絕不會死,她定在暗中為我燕軍籌謀,傳令下去,攻南京!”
  “我軍必勝!”高昂的士氣與興奮的神色在眾將眼中閃動。
  攻下南京,等於贏得戰爭。長達四年的靖難即將結束。沒有人會不高興,沒有人會不激動。
  朱棣輕聲對自己說,就算是為了他們,也要攻下南京。
  錦曦就住在蘭園。外麵全是奉令搜捕她的大內侍衛,誰也沒有想到,曹國公竟敢窩藏欽犯。
  李景隆不讓錦曦離開,錦曦並不想衝動地一個人去冒險。與其再落到建文帝手中,李景隆的蘭園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景隆懶洋洋道:“不過半月,朱棣大軍就要抵達南京城外了。皇上令我和穀王朱穗守城。你說,我該不該把你吊在城頭逼朱棣退兵呢?”
  “隨便。”錦曦這幾日摸清了李景隆的習慣,當他說話是放屁。
  才說完,李景隆已解下腰帶如靈蛇般攻向錦曦。
  錦曦手忙腳亂的躲避,邊閃邊喊:“你又發什麽瘋?!”
  “送你上城樓當人質!”李景隆手勢急揮,腰帶圈出大大小小的圓圈將錦曦罩住。
  轉眼工夫,錦曦已被綁了個結實,她破口大罵道:“李景隆,你到底想幹什麽?”
  李景隆不理她,吩咐銀蝶道:“送她進密室。”
  六月十三日,朱棣率大軍沿長江出發進抵南京金川門。
  李景隆和穀王站在城頭,看城下黑壓壓的燕軍,穀王忐忑不安。李景隆笑道:“王爺不用擔心,你與燕王是兄弟,燕王必不會傷害王爺。當然,若是王爺下令守軍朝他射上幾箭,這個景隆就不敢保證了。”
  穀王一權衡,想也不想道:“本王自然不會做傻事,景隆做何打算呢?”
  “我嘛,”李景隆淡淡地說道,“自然是射他一箭了。”
  穀王不解地看著李景隆。
  他拔出一支箭,拗斷箭頭,附上一紙書信,張弓如滿月,提氣大喝道:“朱棣看箭!”
  城下的朱棣一愣,箭已到麵門。他一劍揮落,尹白衣拾起,見折去了箭頭,便取了書信遞給朱棣。
  朱棣展開信一瞧,反手抽出一箭,叫來文書囑道:“寫上,本王絕不食言!”他穿了信在箭上,同樣回射回城。
  李景隆玩世不恭地對穀王一揖到底:“王爺立下大功,將來皇上定會有重賞。”
  穀王莫名其妙,隻聽李景隆大喝道:“開城門迎降!”
  朱棣大軍自金川門長驅直入,直奔皇宮。
  才到皇城,見濃煙四起。朱棣急急下令:“速速滅火!”
  這場大火燒了三天天夜,等到火滅,建文帝不知所蹤,是否藏身火海無人能知。
  而朱棣並未住進皇宮,而是回到原來的燕王府舊宅。
  煙雨樓上已坐著一人,墨綠色貢緞深衣,下擺及袍袖和右衽都用綠色絲線及金絲遍繡團花,腰間絲絛上係著塊羊脂白玉。正拿著隻青瓷碗飲酒。
  “景隆好享受!”朱棣滿麵春風坐到他麵前。拎起酒壇喝了一大口。抹抹嘴道,“痛快!”
  李景隆斜睨著朱棣悠然道:“記得王爺十七歲生辰時,拉景隆來此飲酒的情形麽?”
  “怎麽不記得,你就是這般講究,非得給你準備上好酒具。”
  “我是說錦曦。”李景隆眼睛微眯了眯一字一句地說道。
  朱棣心一緊,瞳孔收縮,依然笑道:“嗬嗬,當時我以為珍貝是她,把我嚇得。那香風能把人熏死!”
  李景隆也轉過話題,漫聲問道:“王爺何時登基?”
  “怎麽?景隆也巴不得我早日登基?記得當時景隆可是恨不得在戰場滅了朱棣!”
  李景隆哈哈大笑:“王爺不會這麽記仇吧?景隆隻是個臣子,和王爺作戰也是奉旨行事。況且,王爺神勇,景隆可是一次也沒討著好!唉!”
  朱棣想起幾次大敗李軍,心情舒暢,酒壇一放道:“當日你射來一箭附信說,你可以開城門投降,但條件是借我的倚天劍一用。”他解下腰間佩劍往桌子上一放,盯著李景隆道:“別說借,你就要了這把劍,我也會同意。本王絕不食言,劍,你拿走吧!”
  “不,景隆他日需用此劍時,再找王爺相借。景隆從此浪跡江湖,還做我的浮浪之人。朝政我是不喜歡的了,銀子卻也不缺。還是吃喝玩樂好啊!”李景隆慢條斯理的說道。
  “聽說,錦曦曾經入宮?住在柔儀殿?”朱棣終於忍不住問道。
  “王爺是擔心她與朱允炆一起葬身火海,還是,不確定她活著?”
  他的話如同一根刺紮進了朱棣最軟弱的地方。進了南京城,當日尹白衣杜撰的話卻得到了證實。南京城中的傳言說朱允炆擄了燕王妃進宮,又有傳言說燕王妃入宮後莫明其妙的失了蹤。有人說建文帝脅持了燕王妃早在燕軍攻城時便離開,也有人說燕王妃根本就沒有進宮,一切都是建文帝想牽製燕王拋的迷霧。而最清楚的情況的人肯定就是李景隆。朱棣沒有吭聲,眸光已漸漸變冷。
  “景隆答應王爺,王爺登基之日,景隆必將此事查個水露石出,絕對一解王爺心中困惑。”
  “景隆為何這般盼著本王登基?如今朱允炆屍首未見,本王如何登基?”
  “那就是王爺的事了。朱允炆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大明卻不能一日無君。與其讓別的王爺登基,倒不如你做皇帝。多少景隆能為王爺探明真相,王爺還念著舊情不會一登基就抄了景隆的家,浮財倒也罷了,我蘭園可是苦心經營幾十年,舍不得讓王爺毀了!”
  朱棣哈哈大笑,心中疑慮重重,錦曦是生是死,李景隆似胸有成竹。難道傳言是真的?錦曦真的沒有死?他的心急跳起來,天下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下月我便宣告天下登基稱帝!景隆其實有雄才大略,一品蘭花與錦衣衛都離不開景隆,我欲恢複東廠,景隆可願回朝幫我?”
  飲下一碗酒,李景隆長身而起,對朱棣深揖一躬道:“景隆隻求得倚天劍一用,別無他求,皇上千萬莫要重用景隆。酒已盡興,再飲景隆便要現醜了。告辭!”
  朱棣沒有留他,想起錦曦,熱血沸騰。李景隆一走他便喚道:“白衣,盯著李景隆,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白衣定不辱命!”
  還有十來日時間朱棣就將登基為帝,李景隆在蘭園靜靜佇立。
  “公子,都準備好了。”銀蝶輕聲稟報。
  李景隆望著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矛盾異常。空氣中彌漫著蘭花清雅的幽香。“王妃這幾日如何?”
  “不肯搭理人。”
  李景隆失笑,一抹溫柔掠過他的眼眸。再看到那盆蘭花,長歎一聲:“當日我就輸了,千選萬選卻選了株斷情蘭……也罷!”
  他踱步走進密室,見錦曦扭頭不看他,知道她心中氣惱,李景隆心思百轉千回,終於問道:“朱棣下月便稱帝,他一旦稱帝,你就是皇後了。錦曦,我要棄官四處雲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不待錦曦回答,他便苦笑道:“我知道,你必是不肯的。走吧,他還在燕王舊邸,我這就送你去。”
  送我去見朱棣,為何還要擒我在密室?錦曦心中疑雲重重。她已經習慣了李景隆的變化無常,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再猜測。
  “我本來是想讓他就此以為你就死了,帶你一同走的。過了這麽多年,讓他擁有你這麽多年,你陪陪我也是應該的。”李景隆嘴裏發苦,不知為何,他在煙雨樓與朱棣飲酒,瞧著朱棣意氣風發的麵容,他突然才發現,朱棣和自己一樣,都有一張梭角分明的薄唇。微抬起的下巴相似得驚人。
  為何以前沒有發現呢?他苦笑,那一刻,小時候和朱棣玩耍,長大了一起騎馬狩獵拚酒的情形清晰得仿佛昨天才發生。
  他將來必定是一代明君,必定會開創大明的宏圖偉業!這個念頭一旦闖進腦中,竟讓他有幾分驕傲的感覺。也就一瞬間的工夫,他放棄脅迫錦曦隨他離開的念頭。
  他有一百種方法能讓錦曦再不能離開他身邊半步,永遠不會讓朱棣知道她的存在。他卻輕易的放棄了。
  “你難道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反複無常之人?”李景隆玩世不恭的笑容又露了出來。打開密室的門,笑道:“難道,你想隨我離開?”
  錦曦想也沒想快步走出,才一日工夫,蘭園中竟連一株蘭花都瞧不見了。
  “我全送進了宮裏。錦曦,以後,那些蘭花都拜托你照顧了。”李景隆柔聲說道。
  錦曦訝異的看著他:“你不是看得像命根子一般麽?”
  “喜惡都在人的一念之見,我既然打算四處走走看看,帶著累贅!”
  李景隆放了她,錦曦卻有點不知所措。馬上可以見到朱棣,戰爭已經結束,將來再不會有人威脅他們,他們將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然而,那種莫名的感覺讓錦曦高興不起來。似感歎李景隆的舉止,也似感歎這麽多年的生活。
  如果可以重來,她是否不會如當年那般調皮,跟著朱守謙外出遊玩,不認識他們。人生是否又有改變?
  “你若再不走,我會以為你留戀蘭園,留戀於我……要知道,有一分機會,我也不會放過!”李景隆戲謔的微笑。
  錦曦心口一震,燕十七當年也是這樣,隻要她表現出一分不願和朱棣在一起,他也要帶了她遠走高飛。
  “留戀你?憑什麽啊?”錦曦一扭頭走出了蘭園。
  “噅!”熟悉的馬嘶叫聲響聲,蹄聲響起。錦曦驚喜地喊道:“馭劍!”
  馭劍衝到錦曦麵前停下,頭低下在錦曦懷中拱來拱去,興奮地直趵前蹄。
  李景隆微笑地看著她,等到錦曦回頭,已沉下臉喝道:“你還不走?!真想等我改變主意?”
  錦曦嚇了一跳,她可吃不準李景隆的瞬息萬變,翻身上馬,大聲道:“我才不會謝你!我,我殺不了你,十七不怪我,我也會難過!從此永不相見!”
  心針紮似的痛,李景隆深情地看著她離開,他竟然真的成全了她,放了她與朱棣在一起。他殺了燕十七,對錦曦總是威脅恐嚇,要她的命,讓她對他恐懼,她怎麽可能喜歡他?李景隆無奈的搖搖頭,錦曦執著燕十七的死他也沒辦法,在他眼中,別的人都是無關緊要之人。“永不相見麽……怎麽可能!”詭異的笑容出現在李景隆嘴邊。
  煙雨樓上蒙朧的燈影將朱棣的影子映在窗上。錦曦癡癡地瞧著,想上去又邁不動腳,一顆心跳得厲害。
  尹白衣跟在她身後柔聲道:“去吧,錦曦,他等得你很苦,我們都知道你凶多吉少,今天他一直在飲酒,王爺這一年多都沒沾過半滴酒,他太累,神經繃得太緊,一直不敢鬆懈半分。”
  錦曦眼淚落下,喃喃問道:“這府中一切都沒有變過麽?”
  “沒有,還是原樣。”
  她慢慢走到來燕閣推開了房門。
  白衣了然的微笑,提醒道:“火摺在燈旁。”
  錦曦抿嘴一笑,點著了燭火。房內一切都沒有改變,連窗前她曾繡下的那幅騎馬射箭自畫像都還在。
  像中女子明眸善睞,長發飄飄。她騎在馬上張弓搭箭,跨下大黑馬神駿揚蹄,風帶起衣袂翻飛,眉間透出一股英氣。
  錦曦仿佛又回到從前。那個春日,空氣中散發著青草的香氣。溫曖的陽光給一切都蒙上了層淺黃的色澤。她神采飛揚去幫朱守謙比箭。
  從此,認識了他。
  歲月是一道經不得回頭的門。一回頭,那些高興的快樂的悲傷的痛苦的情感會在瞬間重重撞擊柔軟的心,帶來如同隔世的恍惚。
  耳中似乎又響起喧囂的爆竹,震天響的鑼鼓。她帶著不甘和迷茫嫁給他,還曾想著嫁了就與父母無關,自己離開這王府輕而易舉。
  他的手,幹燥而溫暖,穩穩的牽著她。他用這雙手在她心裏已築起走不出去的高牆,裏麵隻住了他一人。他不出去,也不讓人進來。
  錦曦按著前胸,心一直撲撲的跳動,她似乎能聽到血液奔流的聲音。
  她輕輕坐下來,繡筐還擺在老位置,錦曦穿針引線,在畫像旁認真繡了起來。
  “王爺,你不能再喝了。”三保擔心的看著朱棣。
  “今天我高興,三保,取槍來!王爺我有興致!”朱棣踉蹌站起,三保來扶,他一把推開,喃喃道:“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如何?隻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鬆曰:去!”
  朱棣反複念了幾遍,嗬嗬笑道:“三保,這詞寫的真好啊!去!取槍來!”
  三保隻得應聲,才下得樓又連滾帶爬的跑上來,指著來燕閣方向驚呼道:“王爺,燈……燈……”
  朱棣睥睨著他笑道:“瞧你,舌頭比本王還……大!”話才說完,已身不由己的一掌推開麵向來燕閣的窗戶。人化為了木頭。
  三保見狀急道:“不是假的,王爺!”
  不是,朱棣狠狠的揉了揉眼睛,迷惑地問道:“我喝醉了?”
  “唉呀,王爺,肯定是王妃!”三保急得跳腳。
  朱棣跳了起來,飛奔下樓,一個趔趄徑直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三保嚇得直喊:“王爺你慢點!傷到了沒?”
  朱棣已聽不到這些,衝到來燕閣窗外停住了。他伸手撫上窗戶上印出的錦曦影子,狠狠的摔了摔頭道:“肯定是白衣又弄個假人來哄我,我知道,他騙不了我……他騙了我好多次。”
  尹白衣為了使朱棣振作,每隔幾月便著人放出消息說看到了錦曦,還著人穿了錦曦的裝束在鳳陽一帶出現。
  “有人說,在小溪河瞧見了你,我真的信了,錦曦,我想,你肯定忘不了咱倆在鳳陽山一起逃生。你真狠……一路上就不停的奚落本王,讓我恨不得剝你的皮抽你的筋,我說的都是氣話呢,錦曦,我瞧出你是女兒身,我情不自禁想要勝過你,你總是不肯給我機會,總是要挫的我威風,你真是可恨!”朱棣輕聲說著自己的心情,那種又恨又愛的情緒直到離開錦曦從小溪河回到南京,他才明白,他嫉妒燕十七,他喜歡她,是真的喜歡她。
  “他們說你沒死,我相信。我一直等著你回來,連李景隆也說,隻要我登基,就會告訴我你的消息……我知道我醉了,等我醒了,這裏的人影也會沒了……又讓我做了個夢,然後所有人都開心地瞧著我稱帝,所有人都高興……隻當我是傻子,做著你回來的夢,去做一個大家滿意的好皇帝!”
  朱棣越說越傷心,手猛的拍上窗戶,見裏麵的人影一動不動,他又憐惜起來,喃喃道:“是個夢也好啊!方才打疼你沒?我第一次無意給了你一耳光就開始後悔,如果不是那一耳光,你肯定不會恨我,肯定不會和我鬥氣,肯定不會喜歡了十七讓我吃醋。我知道你是喜歡他的,哪怕你心裏有我,你還是喜歡他的。要是,在草原上給你牽馬的是我該有多好啊……”
  “你有完沒完?多久的幹醋吃到現在?!”錦曦實在忍不住了,聽朱棣越說越不像話,霍地站起身,沒好氣的推開窗戶。
  朱棣粹不提防,被猛然推開的窗戶擊中麵門,往後栽倒。
  錦曦嚇了一大跳,躍出窗蹲在他麵前急聲喊道:“朱棣,你沒事吧?!”
  天旋地轉中,朱棣傻笑道:“怎麽這次是個可以動的人呢?”頭一歪暈了。
  錦曦急聲喊道:“三保!快來扶王爺!”
  三保早瞧傻了眼,跪下道:“王妃,你放過王爺吧!我保證年年供長明燈保估您!”
  錦曦又急又氣,抱起朱棣進房,聞到他身上酒氣撲鼻,見三保還怔著,罵道:“還不去端醒酒湯來?我還沒死呢!叫高熙來!”
  三保這才反應過來,“哇”的一聲號啕大哭,邊哭邊喊:“王妃回來了!王妃回來了!”
  睡夢中的朱棣唇邊還帶著笑意,額頭鼓起一個大包,錦曦又憐又悔,不該讓他著急。手指劃過他長著青茬的下巴,傳來一陣刺癢。
  錦曦坐著癡癡地望著他,心裏泛起陣陣溫柔。若是換了自己,肯定受不了這種痛楚。
  “娘!”朱高熙奔進房中,撲到錦曦腳下放聲痛哭。
  “好啦,起來吧!”錦曦瞧著兒子鼻子發酸,輕斥道。手卻溫柔地撫上朱高熙的臉,“還好,都平安就好。你父王醉了,喚三保進來服侍。我也倦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朱高熙聽錦曦這麽一說,趕緊安排,自己守在來鳳閣外卻是一霄未睡。
  錦曦在朱棣額間大包上親了一下,柔聲道:“等我繡完就來陪你。”
  她挑亮燭火,飛針引線,在原來的畫像旁繡上了朱棣。天微明的時候,畫像已隱約可辨認出朱棣策馬與錦曦並騎。
  錦曦揉揉眼睛,走到床前拂落紗帳,把自己偎進了朱棣的懷裏。
  一靠近他熟悉寬闊的胸膛,錦曦滿足的歎了口氣。
  晨曦透過窗格照進來。朱棣睡醒了,頭還有點重,手似動彈不了,他扯了扯,感覺有人躺在他身邊,驚出一身汗,大喊一聲:“三保!”
  鳳目睜開,錦曦蜷在身側,睡得正香。朱棣目瞪口呆,小心伸手手指捅了捅錦曦,實在的觸感讓他不敢相信。
  “王爺醒了?”
  “外麵候著!”朱棣不耐煩的喝道,伸出雙臂衝錦曦撲了過去。他沒有閉眼,瞬間抱了個實在。
  錦曦被壓得悶哼一聲,閉著眼道:“你長肥了,朱棣!”
  朱棣抱得更緊,連聲道:“錦曦錦曦——”
  “別吵!”錦曦一晚繡東西,現在正困。
  朱棣連聲道:“不吵,我不吵,我看你睡,我抱你!”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才沉默一會兒,又哄道:“錦曦,你睜開眼讓我瞧瞧?”
  錦曦不理。
  “你說話啊,錦曦,和我說話!”
  錦曦哀歎,嘀咕道:“你再不讓我睡我就揍你!”
  朱棣一下子放了心,喃喃道:“是真的了,這回不是做夢。”他眼眨也不眨的看著錦曦,生怕閉上眼就沒了似的。
  日上三竿錦曦才睡足醒來,睜開眼見朱棣呆呆地看著他,微微一笑嗔道:“還沒看夠?”
  朱棣眼中一熱,狠狠地吻在她的額頭:“這麽久,你竟然失蹤這麽久!”
  錦曦伸了伸懶腰笑道:“我有什麽法子。外麵不知多少人等著你處理事務,你還賴在床上不起?”
  朱棣搖了搖頭道:“我不管。”
  “你不管我管,三保!侍候王爺起床沐浴更衣……”說著掀帳起身,撇撇嘴道,“王爺一身酒氣,我連做夢都泡在酒壇子裏。”
  然後整整一天,朱棣心不在蔫地做事,眼睛圍著錦曦打轉,終於忍不住把事務全扔給了朱高熙和白衣。拉了錦曦便走。
  “說,這一年多都幹什麽去了?”
  “朱允炆捉了我,大哥廢我武功走不了唄。”
  “怎麽逃出來的?”
  “李景隆救了我,他說,實時務者為俊傑,今日救我,可換得他半生平安,何樂而不為。”
  朱棣信以為真。
  錦曦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要對朱棣撒謊,她隻是直覺地想把和李景隆所有的一切都深埋在心底裏。包括李景隆的秘密。
  人一生中真的有不可對外人言說的秘密,沒有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是完全透明。錦曦望著初荷婷婷,一隻紅蜻蜓扇動著翅膀悄然立在荷苞上。生活似乎從此平靜安寧。
  自六月攻占南京,建文帝行蹤成謎,請朱棣登基的奏折堆積如山。朱棣一笑置之。
  連錦曦都奇怪地問他:“國不可一日無君,你的遠邁漢唐的誌願你就不想去實現?”
  “我臉皮薄,怕言官議論呢。”朱棣懶洋洋地躺著,一點也不著急。
  “那你想怎樣?”
  朱棣坐起身,正色道:“我要去為你獵東北黑熊,親尋成形老參,錦曦,我是有那些誌願,可是你失蹤的日子,我卻沒有了心思。”
  “笨!你當了皇帝,想要什麽奇藥沒有?要把東北的人參熊膽都弄了來,何必你親自前往,省得我還擔心你在密林裏有危險。”錦曦心裏一酸,會折壽,會什麽時候死,她半點感覺也沒有。
  她偎進朱棣懷裏柔聲道:“你從前可不是優柔寡斷之人,生死有命,在一天就珍惜一天好了。況且,我死了,你還能明目張膽立妃,多好啊。”
  話才說完,錦曦就看到朱棣鳳目飄著寒光,森森地說道:“看來王妃不滿意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貼心,覺得本王努力不夠!”
  錦曦嬌笑著開躲,朱棣已狠狠的吻住了她。
  七月,朱棣在皇城奉天殿登基,改國號為永樂,立錦曦為後。
  下旨複周王橚、齊王榑爵位。葬建文皇帝。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並夷其族。坐奸黨死者甚眾。
  朱棣論功行賞,靖難有功者封公候十三人,伯者十一人。
  靖難兵禍由此而終。

  相思難斷發如雪
  永樂三年,錦曦突發重病,群醫無策。
  錦曦很安靜,來得這麽快嗎?她想起前些日子才對朱棣說,等高熾再強一些,就禪退了王位,出海遊曆。
  身體軟得抬不起一根手指。每說一句話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錦曦想,怕是真的不行了。
  這兩個月,朱棣衣不解帶地陪著她。國事全扔給朱高熾處理。瞅著那雙鳳目中流露的不舍和痛楚,錦曦隻覺得抱歉。
  “對不住了,朱棣。我可沒想過會這麽快……”
  “別說了!”朱棣痛苦的喝道。他站起身道:“我說過,我一定親自去獵東北黑熊取膽為你配藥,這世上一定有延年益壽的藥能治得了你!錦曦,你等我,我這就去!”
  “不要!”錦曦歎了口氣,“再成形的參怕是也吊不了我的命,熊膽,你這幾年怕是把山上的熊都殺絕了吧?讓我吃得還不夠多嗎?你就陪著我吧,多一會兒也是好的,何苦要讓我瞧不著你?”
  “不!我就要你想著我,你若是等不了我,我就喂了黑熊去!”朱棣激動起來,戾氣從身上爆發出來,“你若再扔下我,我就讓這宮中千人為你殉葬!”
  錦曦感覺體力在一點點消失,她哀求地看著朱棣:“別這樣好嗎?我和你少年夫妻,總不成到了這時,你便開始欺負我。”
  朱棣隻難受得想要殺人。無力的坐下,摟住錦曦紅了眼睛。坐擁天下,打下江山,她卻要離開他。
  “還記得從前嗎?我總是喜歡欺負你……”錦曦的聲音溫若春水,笑容依舊,長長的睫毛無力的垂下。像急雨吹落的花,瞬息間調落。
  “怎麽不記得?你仗著有武功便欺負我。那個時候啊……”朱棣嘴邊露出笑容,如今回想,少年時的鬥氣竟如此有趣。他邊笑邊說,鳳目中的水霧越聚越多,這一次,她真的活不過來了,白衣都沒法弄些假人來騙他了。
  手托著錦曦因無力而沉重的身軀,朱棣深深地埋下了頭,想起錦曦繡的那幅並肩策馬圖,從此她再不能揚起笑臉對他說:朱棣!我們比試!
  從此,這重重宮牆內隻留他一個人了。
  “你得了江山又如何?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即便攻下南京,錦曦也絕不會再活著出現在你身邊!”
  徐輝祖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朱棣鼻翼翼翕動,張開嘴拚命的呼吸,重重的呼吸聲與壓抑在胸腔內的抽咽聲在坤寧宮深處響起。
  任外麵陽光燦爛,氣息炎熱。朱棣的心似深埋在冰雪中凍得木然。
  “皇上節哀!”殿內跪下一群人。
  朱棣仿佛沒有聽見。
  “父皇,讓母後好好地走吧!”三個兒子哭得淚人兒一般。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朱棣突然大吼道。
  寬大的殿堂內隻留下了朱棣和錦曦。他閉著眼抱著她,喃喃道:“吵死了,錦曦,我知道你最恨別人打擾你睡覺。”
  他再不說話,覺得錦曦的身體還是這麽柔軟,她隻是睡著了,一覺醒來,她又會逗著他玩,以欺負他為樂。
  宮外傳來陣陣喧嘩,朱棣聽得心煩,低頭瞧錦曦眉頭似也微蹙,他輕聲道:“我殺了他們,擾你睡覺了。”
  殿門被“砰”的推開,刀兵之聲傳來,朱棣大怒:“什麽人!”
  李景隆被一群侍衛圍攻著,他一邊招架一邊吼道:“快下令住手!我能救錦曦!”
  “又是你,李景隆!你連片刻安寧都不給她嗎?”朱棣聽不進去,怒發衝冠。
  “再遲就不行了!皇上!她假死不能超過一個時辰,再不救她就真的救不了了!”李景隆再也顧不得侍衛阻攔,拚命往睡榻前移動。
  “住手!”朱棣一省,喝令道。
  李景隆飛躍過來,猛的一掌拍在錦曦丹田處,錦曦口中噴出一口黑血,嚶嚀一聲又軟軟倒下。
  朱棣跳了起來,鳳目驚詫,滿臉狂喜:“錦曦!景隆,你救她,你……”
  “捏開她的嘴!快點!”李景隆手掌不離錦曦丹田,急聲喝道。
  朱棣依然捏開錦曦的嘴,見李景隆拿出一枚藥丸喂進她嘴裏,默默地運功。
  片刻後錦曦臉色開始有了點血色。李景隆長舒一口氣。這才感覺到手臂的痛,是剛才被侍衛砍了一劍吧,他撕下衣襟紮好傷口,開口說道:“皇上,她沒事,放她躺下。景隆有事稟告。”
  朱棣點點頭,有點不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他扶錦曦躺下,手握住她的不肯放開:“怎麽回事?”
  “景隆這幾年四處尋醫求藥,煉得延命丸藥,她假死後一個時辰服下便可無事,皇上不必擔心。”李景隆掏出一瓶藥,還有張藥單放在書案上輕聲說道。“每月讓她服用一次便好。過幾年,她身體會慢慢固本培元,消彌裁雲劍的反噬力。”
  朱棣像聽神話一般,等到李景隆說完才道:“不要騙我,我已經經不得騙了。”鳳目中湧出難言的傷痛。大起大落之後,他覺得心髒已承受不起。
  李景隆憐惜地瞧著他,不知從何時起,他對朱棣竟有了想要保護的欲望。“記得景隆曾向皇上借倚天劍嗎?景隆猜測,隻有用倚天劍才能斷掉她手上的裁雲劍,除去這個依附在她身上的東西。要讓錦曦病好,這便動手吧!聽說裁雲劍極有靈性,三歲起就自動找上了錦曦,此物怕是已攝了她的心神,錦曦想必會極為抗懼。可是不除掉的話,怕是這回能救下回就難了。”
  “景隆,這就是你借倚天劍的原因?你一生都為錦曦,害她也好,救她也罷,你不曾後悔?”朱棣突然問出一句。
  李景隆身體一僵,他沒有回答,笑著說:“皇上照辦吧!景隆說過,要借倚天劍一用!以後,我還過自己的閑散生活。”
  朱棣深深地望著他,他是想殺了他。所有的原因都是理由,燕十七的仇,往日李景隆加諸在錦曦身上的恨,他的一品蘭花,他所掌握的秘密……“你是個怪人,朕不懂你。”
  李景隆嗬嗬笑了:“我自己也不懂。皇上拿劍來吧。恐有意外,皇上小心點。”
  卷起錦曦衣袖,那隻銀色半透的鐲子閃著微光,似一圈光繞在錦曦手腕上。朱棣試著將倚天劍劍鋒放在上麵用力一蹭,隻聽“錚”的一聲,裁雲劍竟活了自動隔擋開倚天劍。
  朱棣沒有防備長劍幾欲脫手。錦曦還沒有醒來,那劍便似根銀蛇在她手腕上昂頭吐信。李景隆和朱棣都被這詭異的一幕嚇了一跳。
  他把劍遞給李景隆,小心走近錦曦,手剛觸及錦曦身體,裁雲劍頭一動,李景隆扯住他的手往後一拉,大喝道:“皇上小心!”
  朱棣駭得往地上一滾,見手臂已被劃開道長長的口子。“這是什麽鬼劍!”他怒聲罵道。
  李景隆神情凝重,沉聲道:“我一直奇怪錦曦麵容宛若少女,難道真是這劍攝了她的心神,同時保她青春?這會兒動用了倚天劍,景隆以為它是感到了威脅便自動防範。皇上,把倚天劍送出殿去,再試著接近皇後。”
  朱棣囑侍衛拿著倚天劍慢慢後退,隨著距離的拉開,兩人看著裁雲又縮回了錦曦手腕,變成一隻鐲子模樣。
  他試著再走近,手指輕觸錦曦身體,目光死盯著右腕的劍,見沒有動靜,朱棣心一寬緊緊抱住了她。“錦曦,該怎麽辦?這該死的劍定是在吸取你的氣血!”
  錦曦悠悠醒轉,見朱棣鳳目血紅,狠狠瞪著她的右手,她動了動,見李景隆也站在旁邊,有些不解。
  “聽我說,錦曦,我要除下你手上的裁雲劍,隻有倚天可威脅它……”
  “不行!”錦曦虛弱地說道。
  “為什麽?現在戰事早了,你有武功,根本就用不著此劍!它卻對你有威脅!”
  錦曦有點迷糊,為什麽不行?她也不知道,隻感覺到極為不舍,似乎除掉此劍,就像是從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來,讓她覺得心痛。放柔了聲音,她笑道:“我答應你再不用它,就當它是隻鐲子可好?”
  換在平日,她這般求懇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朱棣也為她摘了去。此時他卻暗暗心驚,錦曦顯然不知不覺已在維護著這柄劍。該如何是好?朱棣略一猶豫便道:“算了,隻要你好就行。景隆說,隻需常服為你尋得的藥丸,慢慢固本培元,就無事了。”
  錦曦嬌柔地笑了,那笑容竟比平時還要豔麗。李景隆看在眼中也笑道:“娘娘,您剛才隻是暈過去了,現在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
  錦曦不自覺地看向他,李景隆的眼眸深沉如夜,雙眸發出點誘人的光,熠熠生輝。錦曦眼瞳開始渙散,喃喃道:“好倦,朱棣,我想睡了。”
  見她睡著,李景隆腿一軟坐了下去,喘著氣道:“好險!我對她催眠了,不知有無效果,皇上,咱們再試!”
  朱棣點點頭,把劍交給李景隆道:“你武功好,你來!”
  “不,”李景隆搖了搖頭苦笑道,“景隆就算對她催眠,她念著的還是皇上的名字,裁雲劍有靈力能自保,與她心意相通,想來它對皇上也會有所顧慮。”
  這次朱棣有了防備,小心地把倚天劍伸過去,“刷”的一聲,裁雲動起來彈開了倚天。重新恢複成小銀蛇般的模樣,盤繞在錦曦手腕上。
  “怎麽辦?”
  “用力劈下!”李景隆吐出四個字。
  “不行,會傷著錦曦!”
  “如果她斷去一手能保住她的命,皇上,你選吧!”
  朱棣委實難決。
  “皇上的天下都是賭贏的,這就不敢了嗎?”
  “從前誇有倚天劍,能斬相思得斷無。”朱棣看著手中的倚天劍,再看看睡夢中的錦曦,這劍現在斬的不是相思,而是要你命的東西!他暗念著佛祖保佑,一咬牙看準了裁雲劍的位置用力一劍揮下。
  李景隆目中露出佩服之色。關心則亂,他不接劍,是他心裏害怕,怕一劍斬斷了錦曦的手。朱棣果然比他狠絕。
  “哐當!”手中倚天劍發出聲脆響,霎時斷成兩截。而裁雲看似毫發未傷,仍盤距在錦曦手上。錦曦並未受到驚擾,猶在睡夢之中。
  朱棣愣住,神色灰敗,鳳目浮上淡淡的紅色,他瞪著那把吞噬錦曦心血的裁雲劍,手緊握成拳,難道真的要斷她一手才能救她?
  李景隆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眉糾結成一團,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這時,錦曦卻痛哼了一聲。“錦曦!”朱棣緊張的大喊出聲,不顧昂著吐信的裁雲劍衝了過去。
  李景隆死死的拽住了他,目光炯炯,似看出了什麽來。
  “你放手!”
  “再,看看!”
  朱棣掙不過李景隆,急得滿頭掛汗。
  錦曦的呻吟聲越來越大,竟似痛得緊了,在床上縮成了一團,“朱棣!”她大聲喊著。一個翻身從床上滾了下來。
  聽到她的痛呼聲,朱棣大怒:“李景隆,你放開朕!”
  李景隆沒有放手,死死盯著錦曦右手上的裁雲劍,見劍芒似吐未吐,竟向錦曦喉間探去,像極了想要喝人血的模樣。他想起傳說中裁雲劍消亡一次生命前會最後反噬。心一橫突然一掌拍開朱棣,飛躍了過去。
  裁雲劍瘋狂起來,隨著錦曦痛苦的扭動,揮出一道銀白色的劍芒。
  劍芒似流星劃過天際,瞬間便消失了。
  李景隆擋在錦曦身前,順手一抹,“哐當”一聲脆響,一隻銀色的鐲子滾落在地上。
  鑽心的痛楚傳來,李景隆側過身使勁抱起錦曦送到床上,腿一軟跪了下去。他目光溫柔地瞧著她,輕聲道:“睡一覺,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朱棣從地上爬起來,幾步衝到床邊緊緊握住了錦曦的手。
  錦曦安靜下來,閉著眼睛還在沉睡,看上去和平日睡著沒有兩樣。朱棣正要開口,臉上神情一變,吃驚地看到錦曦的發絲以肉眼能見的速度由烏黑一點點變得斑白,他顫抖著聲音問道:“她,怎麽了?”
  李景隆喘了口氣,心痛的伸手去摸錦曦的發絲,咳嗽著笑道:“沒事了,皇上,裁雲劍一除,護她的靈力也沒了,好在……好在,隻是頭發變了……”
  朱棣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李景隆,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
  “她沒事了,照藥方給她服用就好。景隆……”李景隆話還沒說完仰天倒下。胸前一條長長的劍痕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景隆!”朱棣扶起他,不知為何,竟有種糾心的難過。
  “沒事!”李景隆緩緩睜開眼,捉住朱棣的手笑道,“臣,沒事!臣還沒尋到天山的百年雪蓮,山中的千年成形何首烏,讓她……發絲,黑亮如昔……”
  血如瀑布般迅速染了他的胸膛。李景隆厭惡地喘著氣:“又……弄髒我的……袍子。”
  “景隆!你別說話!”淚水如泉一般湧出來,朱棣喉間哽咽。一瞬間他什麽都明白了。如果不是李景隆拉住他,如果不是李景隆撲過去受了裁雲最後的反噬之力。不是他死,
  就是錦曦死。如今這一劍的反噬力卻全部落在了李景隆身上。
  “你撐住,朕令最好的太醫治你!你不是恨我搶了她嗎?你活下來,活著再同我爭!”朱棣不知道那種難受來自哪裏,這時候他唯一想的就是不讓李景隆死。
  “不要……讓她知道,答應我!”李景隆微微笑了。
  “我不答應,你若敢死,我就告訴她,讓她難過,讓她活著每日都記得你的大恩,日夜不得安寧!”朱棣霸道的說道。
  李景隆倦了,沒力氣再和朱棣爭辨。他無奈的想,遇上這兩人,自己便不是自己了。
  “你醒了?”朱棣含笑看著錦曦。
  “怎麽總是一睜眼就瞧見你?我怎麽了?”錦曦沒事人似的坐起身,長發披散。她順手梳理,驀地大叫出聲:“我的頭發!”
  朱棣愛憐的替她攏了攏頭發道:“你的裁雲劍已經除下來了,它再不能吞噬你的心血,錦曦,你再不用擔心折壽。頭發麽,人老了,遲早是要變白的。”
  記憶慢慢回來,有點模糊,也有點疑惑,眼前仿佛蒙了張棉紙,看不真切。錦曦皺著眉問道:“除去它很難是麽?李景隆來過了?”
  “他隻是送藥而來,是固本培元的藥,見你無事就走了。除去它一點也不難,不過倚天劍毀了。也隻有倚天才能對付裁雲。”
  錦曦不再吭聲,他真的隻是來送傷藥嗎?為什麽心裏總有一種難言的悲傷?
  她手去摸那隻銀白色的鐲子,朱棣嚇了一跳,趕緊搶過來:“我要把它扔進深海之中,叫它不能再選個主人,噬人心血!”
  錦曦微微笑了:“好,這劍真的不能再用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錦曦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
  她與朱棣漫步在禦花園中,見園東搭建起一片蘭園,她知道是李景隆的蘭花。錦曦歎了口氣道:“他倒是瀟灑,把他那些寶貝全扔在這裏不管,自己遊山玩水去了。以前他可愛蘭如命的。”
  朱棣隻是微笑。
  “對了,以前你總擔心我折壽,成天喂藥給我吃,怎麽我頭發變白了,你一點不著急?也不成天搗鼓讓我吃什麽亂七八糟的補品讓我的白發變黑了呢?”錦曦嗔朱棣一眼,繼而歎道,“旁人都道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你若想要,我不攔你。”
  朱棣嗤笑一聲,戲謔道:“真的假的?”
  “真的!”錦曦白了他一眼。
  “我在佛前發過誓的,你是我唯一的妻。怎麽?對我就這麽沒信心?真怕自個兒老了,我不喜歡了?”
  “我才不擔心呢,”錦曦嗬嗬笑了,“你要有美相伴,我就出宮去玩,正合我的意,我也犯不著圈在宮裏。”
  朱棣神色一變,用力將她拉進懷裏,狠狠地說道:“休想!休想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 說著歎了口氣,撫上她的頭發,隔了良久才又道:“我早遣了人去尋天山雪蓮,千年首烏,想給你驚喜,我想,定會尋來給你的。我怕你擔心,想給你驚喜,所以沒說。”
  錦曦不疑有它,嗬嗬笑了:“你真笨呢,人家說白頭攜老,難道要我吃了哪些頭發變黑,不與你同時白頭麽?”
  她的淺笑輕顰,婉轉明麗,朱棣總覺得怎麽也看不厭。見錦曦漫步走入蘭園,他才低聲自語道:“他會找到的……”
  “我的天!怎麽把這些蘭全當成草來種啊!”錦曦站在蘭園中懊惱的衝他喊道。
  朱棣一拍腦袋,想起當日自己來到蘭園親手將蘭小心地移進土裏,歎了口氣道:“忘了問園丁如何種了!”
  不僅忘了,還叮囑任何人不得入園,都是皇上親自前來照顧蘭花,不成草才怪了。三保在身後嘀咕道。
  朱棣看著被自己種成野草似的蘭有些內疚,趕緊堆起笑容,討好地對錦曦道:“重新種過如何?”
  錦曦眼珠一轉,秀眉豎起:“重新種?這樣吧,我要出宮去玩,罰你種好我再回來。”
  “不行!”
  “我隻是告訴你一聲,你以為,我的輕功翻不出宮牆去?我隻是懶得翻牆,想走大門罷了。”
  朱棣氣極敗壞道:“哪有皇後成天不安本份,嚷著要出宮的?傳出去成何體統?”
  “規矩是人定的,你若連這規矩都改不了,你當皇帝幹嘛?!”錦曦理直氣壯的扔下一句,驕傲地抬起了頭。
  朱棣愣了半響,喃喃道:“是啊,我都忘了,我娶了個不願守規矩的愛和我鬥氣的女人。我也想出去,怎麽辦呢?”
  “聽說北邊最近不得安寧,去打兩仗如何?”錦曦壞壞的建議。
  目光相撞,心意相通。朱棣大笑出聲:“好,依皇後言,傳旨令淇國公,武成侯,靖安侯、安平侯禦書房候見,朕與皇後要親征!”
  這兩人是在玩還是處理國事?仿佛北邊是有本雅失裏在作亂,是該征討。三保有些想不明白,直犯迷糊。
  錦曦扯扯朱棣的衣袖,讓他瞧三保的模樣。朱棣“撲哧”笑出聲來。握緊了錦曦的手,心裏湧起萬丈雄心。
  他的手一如從前,幹燥而溫曖。
  錦曦也抿嘴笑了,目光卻遠遠落在種在一片密如雜草中的素翠紅輪蓮瓣蘭上,清亮的眼眸飛快掠過一絲黯然。
  風吹過,帶來素翠紅輪蓮瓣蘭獨特的香味。
  朱棣牽著錦曦的走漫步離開。
  “朱棣,你說你派遣的人真能找著百年雪蓮,千年首烏嗎?”
  “當然能,我對他說,找不著就不用回來了。”
  “他若不想回來複命呢?”
  “我威脅他來著,他若回不來,他心愛的人就會傷心,他舍不得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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