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顏如畫:南有喬木

(2010-05-07 12:54:41) 下一個

  第一章
  這是一個坐落在江畔的著名酒店,由三棟灰白色的建築群體環繞而成,放眼望去,一個橢圓形不封口的迷宮巍然而立,四周植滿各種蒼翠的綠色植物,正中間的噴泉湧出的水珠在陽光下閃著晶亮的光芒。
  比之外麵,酒店內部的裝修毫不遜色,尊貴奢華,格調高雅。
  這樣的一個地方,合該是讓人來享受的。
  田蜜坐在酒店大堂一側的咖啡吧,看著中庭的假山流水,心思卻並不在眼前這賞心悅目的景色上——風景再美,看的人沒有心情,也就成了畫板上某些可有可無的填充色。
  怔然的收回眼光,把杯子裏麵剩餘的咖啡一口灌進嘴裏,拿起桌邊擱著的早已經看完的書放進包裏,她起身準備回房間,看來今天又要這樣過去了。如果是純粹的度假,田蜜也許會忽略時間的流逝,想在這裏停留的更久,但是她清楚的明白她不是來度假的。
  等電梯的時候,她用最簡單的加減法清算了一遍自己所有賬戶上的存款總和,由這個數字,她快速的推斷出了還能在這裏住多久,原來並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樣一想,她卻不合時宜的想笑一笑,這一切看上去正常,隻有她知道是多麽的滑稽。傾其所有,在這裏住下,又是為了什麽?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田蜜低著頭,眼睛對著電梯口下方,一雙擦的黑亮的皮鞋闖入她的視線,那光灼痛了她的眼。她慢慢的抬頭由他燙洗服貼的黑色西褲一路往上看到了黑色的西裝外套,搭配著同色係領帶和同樣的黑色襯衫。
  原來又是一個喜歡黑色的人。
  她撇了撇嘴,不經意的再往上,然後看到了他的臉,怔住。該怎麽說呢?在她的審美觀中,五官拆開來看,這其實並不算是一張多麽英俊的臉,眉毛太不遜,眼神深不可測,嘴唇緊閉,下頜的線條剛毅,除卻這些讓人捉摸不透,不笑的時候,也讓人輕易不敢接近。可是這所有的器官組合到了他的臉上,就會讓人過目不忘——對,就是過目不忘,至少田蜜現在就盯著那一張臉沒有轉開視線。
  也許是她的視線太直接,太大膽,電梯裏的黑衣人偏過頭看了眼已經閃身站在旁邊的她,不過幾秒鍾的時間,他隨即調過頭,邁步踏出電梯,然後步伐堅定的向前走去,後麵的人也跟著他陸續踏出電梯。
  田蜜垂著頭慢慢的走進電梯,在電梯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她再次看了眼他被一群人環繞住往前走的背影。
  三天,四天……一個星期又過去了。
  這天田蜜照例在酒店的咖啡吧消磨了一下午,然後起身回房間。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她何嚐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說以前她還抱有希望的話,那麽這一個星期的等待,她心中那僅剩的一點火花也慢慢的要熄滅了。這樣的等待原是可有可無的,她並不愚蠢,對於這個道理也是明白的。
  其實現在她心裏已經開始在一遍遍的問著自己:田蜜,你還有什麽不能舍棄的?你還在顧忌什麽?自尊嗎?她好像聽見了一個女人無聲的嘲笑,你還有自尊嗎?你該知道自尊是多麽奢侈的東西,你供養不起的!也許她該……電梯門開了,她無意識的走出電梯,低著頭向前走去。一個男人和她擦身而過,她的手臂碰到了他的胳膊,一抹黑色從她的眼角閃過。她渾然未覺,繼續低著頭向前走。剛走兩步,頓住,睜大眼睛轉過頭,電梯門正在向中間並攏,他的臉就夾在那兩條線中間,就這麽一瞬間,她還是看清楚了。電梯已經完完全全的合上了,一路往下,她站了很久,沒有動,臉上終於慢慢的浮現了一絲隱隱約約笑容。
  這天晚上大概十點鍾,田蜜洗完澡穿著睡衣從浴室出來,一邊往床邊走一邊想著今天要不要吃一粒安定片時,房間的門鈴卻響了起來。她被這聲音震了一下,動了動身體,大腦卻越來越清醒,她沒有叫客房服務,這麽晚也不會有不相幹的人來拜訪她。其實知道她住在這裏的人寥寥無幾,如果再加上同在一個城市這麽個條件的話,那麽那幾個人也可以一一排除了。隻沉思了幾秒鍾,她一笑,走到衣櫥邊拿出一件浴袍披上,走過去打開房門,對上了一個男人的視線。
  他衣裝整齊,斜倚著牆壁,一隻手鬆鬆的插在褲子口袋裏,另一隻手沿著門框垂下來,臉上掛著歉意的微笑,“田小姐,抱歉這麽晚打擾你,方便進來說幾句話嗎?”
  田蜜看著他的笑臉,隻遲疑了一秒鍾,然後微微頷首,側身閃到一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和氣的說道:“喬總,您太客氣了,這酒店原本就是您的,您想去哪個房間還不就像回自己家一樣。”
  “哦,是嗎?”他垂著手走進去,“這麽說來這個房間也是我的?”
  他經過的時候,田蜜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她頓了一頓,沒有答話,繼而關上房門,跟隨他向室內走去。
  他回頭看著田蜜挑了下眉毛。
  田蜜露出笑臉,“這個房間本來就是您的,我隻是客人。”
  他走到靠窗的一張沙發椅上坐下,“既然這樣,田小姐還是過來坐下說話吧。”
  田蜜看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那隻是一張寬大的單人沙發,他坐下去後,留給她的位置有限,眼睛又瞟到小圓桌另一邊的一張沙發。不過幾秒,她對他璀璨的一笑,最終還是選擇了走到他身邊,低頭衡量了一下,然後微微側著身體,麵朝著他,沿著沙發邊緣坐下來,雙手置於腿上。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坐姿,可是抬起頭撞上他雙眸的那一刻她還是後悔了——太近了。
  “田小姐,我今天來主要是想要代表我們酒店感謝你的惠顧。”
  他的聲音沉穩,淡淡的帶有一點若有似無的疏離。
  田蜜客氣的回道:“喬總,您太客氣了,能住在你們酒店是我的榮幸。”
  他牽動嘴角一笑,伸出手搭上沙發扶手,看著她的眼睛,確認道:“所以你住了半個月?”
  田蜜看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再一次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你還要住多久?”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田蜜笑了笑,“我現在還不知道。”
  “為什麽?”
  他的話越來越簡潔了,田蜜眨了下眼睛,再次對上他的眼睛,認真的說:“我在等一個人。”
  黑眸閃了閃,傾身靠前,聲音裏的那一抹疏離越來越淡,“等誰?”
  田蜜避開視線,把身子微微向後移動了一點,低下頭淡淡的說:“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那我就等著你的答案。”
  他放鬆身體完全依靠在沙發後背上,斜睨著田蜜的頭頂,語氣是含蓄禮貌的:“田小姐這麽照顧本酒店的生意,作為這個酒店的最大股東,我想請你明天晚上共進晚餐,不知意下如何?”
  他這句文縐縐的客套話應該算是今晚一口氣所說的最多的話,田蜜頓了一頓,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抬起頭笑道:“好。”
  他沒有再說話,眼睛盯著田蜜。
  在他的注視下,田蜜的笑臉慢慢的僵了下去,偏過頭。
  他伸出手抬起田蜜的下巴,逼她轉過頭看著他,聲音冷了下來,“明天晚上我過來接你。”
  田蜜呐呐的說了一句,還是一個字,“好。”
  他滿意了,放開手,隨後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
  田蜜楞了幾秒,很快的也站起來,在他身後保持兩三步的距離跟著。
  打開房門後,他站定,不急著一腳踏出去,若有所思的再次回頭看了田蜜一眼,“晚安。”
  田蜜對他微笑,“晚安。”
  關上房門後,田蜜的笑容慢慢的像被水打落的花瓣一樣,奄奄一息的掛在臉上。她不知道她現在是該放心還是擔心,所有的事情像一團亂麻攪在她的心上,以為找到了線頭,卻不知道一手扯下去,裏麵是更多的結,一個結繞著一個結,她擔心她再也沒有力氣去一個一個的解開了,也擔心這結是死結她根本就解不開。
  呼出一口氣,她苦笑了一下,就算是死結也要一剪子剪了再接上。站了一會兒,想到了明天晚上,她無意識的走進洗手間,站在鏡子麵前,對著鏡子再次露出一個笑臉,自己審視了一番——隻要像這樣笑,應該就不會有錯吧?
  他選擇的是一個法國餐廳,下車後把車鑰匙交給泊車的門童,然後向田蜜伸出手。田蜜了然,把一隻手放進他的手臂,在他的帶領下走進餐廳的一個VIP包間。
  到了餐桌邊,他很有紳士風度的為田蜜推開椅子,“田小姐,請坐。”
  田蜜道了聲“謝謝”,把手提包放在旁邊的沙發上,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他的兩隻手仍然搭在椅靠上,俯下身來看了一眼田蜜的坐姿,關切的詢問:“我看你好像有點緊張?”
  他的這句話是挨著田蜜的耳朵說的,呼出的熱氣從田蜜的耳邊一直擴散到側臉,她感覺耳朵慢慢的紅了,桌子底下的腿也抖動了起來。她擱在大腿上的手使力往下按,嘴上說道:“喬先生誤會了,我隻是還沒習慣這樣的氣氛。”
  “這裏的環境不好嗎?難道你是想去大堂?”
  “不,不是的。”田蜜露出一個笑臉,“我當然想在這裏和喬先生單獨用餐。”
  “那就好。”他好像放心了,“如果田小姐有什麽不滿意的可以隨時告訴我。”
  田蜜想轉過頭去看他一眼,可是到底還是動不了脖子,隻能看著對麵空空的椅子說道:“這樣就很好了。”話說完,終究還是補了一句,“喬先生不用一直站著,這樣腿也該酸了,還是過去坐下說話吧。”
  田蜜聽見後麵好像傳來一聲笑,她分辨不出來是嘲笑還是冷笑,沉默的不再說話。
  他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這次是在頭頂,“田小姐還真是體貼,經你一提醒我才發現我的腿確實有點酸,不如你幫我按摩一下?”
  田蜜動了動嘴角,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最後握緊了手掌,抖著嘴說:“當然、我當然願意為喬先生服務。”
  他人卻已經走到了對麵,又笑了一下,“田小姐,我隻是開玩笑,你別介意。”
  田蜜挺得直直的後背終於放鬆了下來,她鬆開緊握的手掌,再也不敢隨便開口說話了。
  坐下後他也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揮了揮手,禮貌的招來站在門口等待的侍者,示意他把點餐單送到田蜜麵前。
  田蜜沒有看伸到她麵前的餐單,而是笑著麵對侍者:“我想喬先生應該是這裏的熟客,讓他替我決定吧。”
  侍者以眼神詢問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複,走到他那一邊,放下點餐單,拿起筆,隨時準備記下菜名。
  他並沒有翻開麵前的餐單,速度飛快的在一分鍾之內沒有停頓的點完了開胃菜、主菜及甜品。交代完所有的食物均上雙份,最後又說道:“把我上次存在這裏的酒也拿來吧。”
  那個侍者應了一聲,轉身離去,經過田蜜身邊時,再次多看了她一眼。
  饒是田蜜不明白那一眼有何深刻含義,可還是知道拜他所賜,她已經引起了侍者的注意。鵝肝醬、鬆露、莎朗牛排……她在心裏略微估算了一下,他剛剛點的食物總價格怕是已經超過了她這半個月在他們酒店的住宿費,這還不算那一瓶酒。她不笨,知道這樣被他珍藏的酒絕對不是普通的,就怕他會後悔她不值得他如此費心,浪費一瓶好酒。
  房間裏麵沉寂了下來,田蜜低著頭,覺得一雙手都沒地方放了,慢慢的垂放在身體兩側,眼睛看著麵前在燈光下亮晃晃的餐具,那閃爍的光慢慢的照醒了她,一會兒過後到底還是平靜了下來。
  也許是為了顧忌就餐禮節,就餐過程中,除了必要的寒暄之外,他們並沒有過多的談話。偶爾他會和她碰杯,示意她品嚐杯裏的紅酒。
  田蜜存了心想多喝一點酒,可是那酒好像醉不了人,她越喝頭腦越清醒,對麵的人也看的越清楚,她想為什麽就是不能模糊一點呢?最後食物倒是沒有嚐出來是什麽味道,嘴裏充斥著的就是一股酒味,可也說不清是什麽味道。
  晚餐結束後,他主動開口說送田蜜回酒店。
  站在餐廳門口等車時,他看了一眼旁邊一臉呆滯的田蜜,問道:“田小姐是不是有點不舒服?”
  田蜜由遐想裏麵回過味來,知道要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沒有,我隻是在想剛剛的食物很好吃。”
  “是嗎?那我們下次再一起來?”
  田蜜不知道這是真心的還是隨口說說,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車來了,他看著她坐進去後,就繞到了駕駛座那邊。
  田蜜看了眼他專注開車的側臉,心裏突然間產生了一股急躁。她並不擅於和人這樣周旋,也不想再繼續了,斟酌著要怎麽打破這種狀況——可是心裏的話繞了一段路回來,還是拿現在的情況沒有辦法。
  他的注意力好像隻在開車上,並不說話。兩人一路無話就這樣回到了酒店。
  他送田蜜回房間,到了房間門口,田蜜拿出房卡打開門,定了定心神,回過頭微笑:“喬先生,要不要進來坐一坐,喝杯水?”她從吃晚餐開始就改了稱呼,現在回了酒店倒也不再稱喬總了。
  他眼光閃了閃,狀似在認真考慮她的提議,在田蜜以為他要答應時,他忽然間一笑,“現在太晚了,恐怕不方便,改天吧。”
  田蜜繼續微笑著想做最後的努力,“現在時間並不算晚,我還要感謝喬先生的晚餐,既然到了門口就進來喝杯水再走吧。”
  他卻好像並沒有感覺到田蜜的誠意,客氣的說道:“不了,田小姐今晚好像也不甚酒力,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田蜜放在門把上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麵上還是微笑著說:“那好,就改天吧。”
  話說完,她推開門準備走進去了,這時候卻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不過……”他看田蜜被他的話吸引了,轉過身睜大眼睛看著他,接著說道,“不知道田小姐明天有沒有興趣去觀賞下我在這裏的另一個家?”
  田蜜怔了一下,待完全領會了他這一句話,終於又笑了:“好。”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田蜜慢慢的收住了笑,想著該怎麽說再見。他卻突然探過一隻手,把她的身體拉到他的麵前。
  他的頭俯下來了,落下一個吻在田蜜的左臉。那個吻極輕,就像蜻蜓點水,剛剛觸到她的臉頰就離開了, 然後饒有所思的看了田蜜一眼,“晚安。”
  田蜜穩住不斷顫抖著要向後退的身子,把手放在門把上握緊,臉上還是笑,“晚安。”
  等他轉身後,田蜜進了房間,關上門,靠著門板,呼吸了一口氣。
  都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也許生命就是一場沒有劇本的華麗表演,很多時候,我們並不清楚接下來該上演哪一出戲,可是當燈光照射過來的時候,所有的一切會漸漸清晰起來,在屬於自己的舞台上,每個人繼續演著自己的戲。可是這樣的表演隻會讓她感覺到累,很累——帶著一個華麗的麵具,觥籌交錯。
  她開始迫不及待的想揭開麵具了,她並不是一個擅長演戲的人,也不想表演給自己看。 

  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他來的並不早,田蜜一度曾經擔心他不會來了,卻在五點鍾左右的時候聽到了門鈴響。她快步走到門邊,又停頓下來檢視了一番自己的全身上下,確定衣著合理後,調整呼吸,盡量保持自然的神色,然後才打開門。
  果然是他,還掛著一臉歉意的微笑,麵對著她說道:“不好意思,來晚了。”
  田蜜對著他微笑,客氣的回答:“喬先生工作繁忙,我多等一會兒是不要緊的。”
  他點點頭,似是極滿意她的回答,打量了一眼田蜜的全身上下,有禮的詢問道:“可以出發嗎?”
  跟隨著他的目光,田蜜也再次檢視了一番自己的穿著,確定無誤後,方說道:“我們可以走了。”
  她走到床邊拿起擱在床上的手提包,轉身走向房間門口。順手帶上房門後,田蜜頓了頓,看著他,又一臉笑容的補充了一句,“我想喬先生的家肯定很漂亮。”
  那是一棟在江邊某個小島上的三層樓中式現代別墅,青瓦白牆。田蜜知道這個地區,也知道這就是這個小島上的著名花園別墅區,傳說中的富人聚集地。
  車開進前院後他沒有熄火,隻是暫停了一下,對田蜜說道:“下車。”田蜜不明所以的按照他說的下了車,然後車子重新啟動往車庫的方向而去。
  一時間隻剩下田蜜一個人站在這花木扶疏,道路兩旁植滿草坪的前院,隨便看了眼房子,她無所事事的低下頭開始等他。猛然間卻有什麽在這一低頭間串進她的腦海,她再次抬起頭看了眼這棟三層樓的白色建築後,一時間倒怔住了。
  他停好車,走過來看了眼猶自怔愣的田蜜,冷冷的說:“怎麽,不喜歡嗎?”
  田蜜猛然驚醒,連連搖頭,“喬先生,你誤會了,我是太喜歡了,所以才一時驚呆了。”
  “是嗎?”
  “是的,這房子太漂亮了,我很喜歡。”田蜜加強語氣保證道。
  “那就進去看一看吧。”他開始邁步往前麵走去。
  田蜜看了眼不遠處那在夕陽餘輝照射下波光瀲灩,旖旎逶迤的江水,穩定了一下心神,開始跟著他踏上階梯走進去。
  室內裝修倒是走的簡潔大方的風格,以黑白色係為主,表麵看起來沒有過多繁複的奢華裝飾,但是田蜜知道如果仔細感受的話就會發現那掩藏於細枝末節的精致——一種低調的奢華。
  也許這就是他的典型風格,內斂而不張揚,注重質地,就算隻是一棟住房,也要這樣的深藏不露。
  以前她工作過的一個公司的某位董事在提起喬華的喬總時,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過一句話,“誰要是能猜透喬總的心思,知道他下一步會並購哪間公司,我馬上無償轉移名下一半的財產到他名下。”
  單看現在身處的前廳,這個房子他應該是費過不少心的,留心的話到處都可以看到他的痕跡,即使在色彩的選擇上並沒有使用單一的冷色調。
  田蜜看了看視線所及處的乳白色落地窗簾,又看了眼窗戶不遠處的那一組白色簡約布藝沙發,然後開口稱讚道:“喬先生果然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他嗤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眼裏隻有工作?”
  田蜜輕蹙了一下眉頭,看來她還是不適合多說話。再轉過臉來麵對他時,已經換上了一臉歉意的微笑。
  “怎麽會呢?我當然不會這麽想。”
  這次他倒是沒有說話,徑自走到一邊的吧台,看樣子也並不打算向她介紹前廳和一樓的其它地方,至於後花園田蜜最想去的地方就更不用想了。
  田蜜把手提包擱在旁邊的沙發上,一個人踱步到了窗邊,看著外麵院子裏的一棵榕樹,棕色的須根一條條垂落下來,像一重又一重的簾幕,卻又有一種蕭瑟之感,繁枝綠葉也掩蓋不了的荒涼。
  他端了兩杯酒走過來,遞給了她一杯,然後站在她旁邊獨自啜飲起來。
  田蜜看著手裏的杯子,猶豫了幾秒,一口灌進了一半,一時間被嗆的直咳嗽。
  他的眼神射了過來,微微皺了下眉頭,還是拿起她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飲盡,拿著兩個空杯子走了回去。
  田蜜壓下喉嚨裏的那一陣灼燒感,拍了拍胸口,跟在他腳步後麵。
  放下杯子後,他看了眼身後的田蜜,繞過她向那邊的手扶樓梯走去。
  田蜜再次跟了上去。
  到了二樓,他站在穿廊邊若有所思的問道:“田小姐想先參觀哪一間房,主臥還是其它房間?”
  田蜜聽到自己的心“撲通”的跳了起來,耳朵裏麵開始嗡嗡的響了起來,各種聲音都傳了過來。
  須臾,她走到他身邊,本來想直視著他的眼睛說的,可是視線剛剛對上那一雙眼睛,馬上就不由自主的轉開了。最後隻能看著他身後牆壁上懸掛的一幅水墨畫——好像是牡丹,但是看不真切。淡墨輕勻,水暈墨章,一片灰暗之中顯著一團嬌媚的紅,連帶著人也拉扯了起來,眩暈了起來。上麵的題字她倒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國色天香,是牡丹沒有錯。她很快的鎮定了下來,聲音堅定毫不含糊的回道:“主臥吧。”
  他好像怔了一下,麵上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就變成了一臉了然的笑,注意到她視線定住的地方,臉上又是冷笑,然後邁步向前走。
  田蜜伴著他走到左邊長廊的第一間房門口,他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田蜜在門口再次怔愣了幾秒鍾,然後抬起腳步毅然跨進去。
  還沒來得及抬眼打量房間,她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抵靠在順勢關閉的房門上,一瞬間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後背也被門板磕的生疼。待到緩過勁來,就看見他兩手撐在她頭頂的門邊,一臉深思的俯看她。
  田蜜緊咬住嘴唇,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閉上眼睛,片刻後又睜開,已是一臉平靜的看著他,也不說話。
  他的眼睛閃了閃,笑了,然後低下頭盯著她脖子下方的肌膚。
  田蜜這天穿了一件圓領複古小襯衫,那領口雖然不低,可也微微露出了鎖骨。
  感覺到了他視線停留的地方,田蜜呼出了一口氣,想試著開口說話。可是剛剛張開嘴,他卻伸出一隻手由她一邊的鎖骨慢慢的向下,最終隔著衣服罩住她一邊胸部,輕輕的按摩擠壓,然後眼神挑釁的看著她。
  田蜜緊閉雙唇,也避開他的視線,轉過頭眼神空洞的直視前方。
  他“哼”笑了一聲,另一隻手伸進她的裙子裏,順著大腿內側開始慢慢的往上撫摸。
  田蜜再也不能裝作無動於衷,可是除了抑製住想要顫抖的雙腿和告訴自己忽略他的動作之外,她什麽也不能做。
  他的手終於停留在一個地方不再動了,抬起頭看了眼依舊眼神空洞的田蜜,麵無表情的使力往下一拉。
  田蜜被他的力道連帶的踉蹌了兩步向前靠到了他的身上,她感覺到一個東西纏繞在了她的腳踝處,隨即一股冷空氣也鑽進了她的雙腿間。
  她的眼前開始閃現出一個個斷斷續續的畫麵,一浪一浪的拍打在她身上,那水冰涼,刺得她渾身上下連骨頭都打顫了。她想遠離這一攤冷水,伸出手把他推開,可是雙手卻像凍僵了一樣的提不起來,隻能無力的垂握在身體的兩側。
  她心裏清楚她根本就沒有勇氣提起雙手,她怕如果現在把他推開,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一隻手箍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他身上,另一隻手開始撫摸她的臀部。
  田蜜靠在他的肩上,她開始懷疑她下半身的及膝白色碎花裙子還能在她的身上掛多久。也許他在逼她開口說話,可是她又能說什麽?能讓他住手嗎?這不就是她陪他來這裏的目的嗎?她的臉上若隱若無的閃現了一抹無奈的笑,再無其它表情,隻能盡量掏空感覺,不去想他在自己身上的動作。
  可是她想安靜,卻不代表他就會妥協讓她安靜。他的手加重了力道,開始遊走在她難於啟齒的地方,一下一下,她知道他故意讓她痛。 他開始吻她,力道並不輕,順著鎖骨到側頸,再到她的耳鬢處,然後停下來,摩挲著她的耳朵,“你想讓我繼續嗎?”
  田蜜控製不住的抖動了一下,開不了口,也無話可說。
  他繼續在她耳邊極低的說道:“相信我,這一次你如果喊停,我會停下來。”
  田蜜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他冷笑了一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咬著她的耳朵,“你真的變了,告訴我,是誰讓你改變的,嗯?”伴隨著他的話,他下麵的手繞到後麵狠狠的把她壓向他身體的某一處。
  田蜜呻吟了一聲,和著哽咽,知道時候到了。
  “給我三千萬。”
  “你說什麽?”他抽出手,轉過她的臉,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田蜜慢慢的對上了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的說:“給我三千萬。”
  他放開手,像沾上了什麽不潔的東西一樣,猛然甩開她。看著被他的力道推倒爬臥在地的她,怒極反笑的說道:“原來你也不過是為了錢!”
  田蜜聽懂了他的潛台詞,他說的都是對的,她並不說話,爬在地上也不動。
  “現在我要聽你親口說,你等的是誰?”
  田蜜看了眼自己腳踝處纏繞的那團東西,慢慢的伸出手退掉,捏在手裏一下,一狠心順手往後一扔,然後手撐著地站了起來,眼睛看著他,視線卻越過他,定在他身後的某一處,平靜的說:“你已經知道了。”
  “我要你說出來!”他加重音量說道。
  田蜜看著麵前這張憤怒的麵孔,“你,我在等你。”
  他走過來攫住田蜜的下頜,看了眼她扔在地上的底褲,臉色並沒有好轉,嘲笑的說:“這就是你在我們酒店住了半個月的原因?等著我上鉤?”
  田蜜的視線不得不定在他臉上,垂下眼睫毛:“不,我隻是在等你。”
  “哦?”他臉上的嘲笑換成了譏諷,“我該恭喜你的運氣好嗎?我想你還不至於糊塗到忘了我在哪裏辦公吧?你盡可以直接找上門來,沒必要枯等半個月。”
  田蜜轉過臉,不再說話。
  “還是你想試驗一下你的魅力?你應該知道的,隻要你送上門,我不會不要的。”他的眼神露骨的把她全身上下梭巡了一番。然後伸出另一隻手連同她的雙肘一起箍住腰身,使她整個身子毫無轉寰空間和他的身體緊貼在一起。
  田蜜清楚的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她的臉由青轉白,又由白轉紅。最後還是淡淡的開口了,還是那一句話,“給我三千萬。”
  他捏緊她的下頜,咬牙切齒的問道:“這就是你回來找我的原因?你就隻會說這一句話嗎?”
  田蜜的身體雖然還是在瑟瑟發抖,這時候倒不怕了,也鎮定了,大腦裏麵隻剩下了一個固執的信念,也隻記得這一句話了。
  “給我三千萬。”
  他冷笑,徹底的明白了自己是多麽愚蠢。
  “不用急,做了我自然會給。”他看了眼她緊貼在他身上的胸部,又補充道,“放心,我不會賴賬的。”
  田蜜像打完了一場漫長的拉鋸戰一樣,終於放鬆了下來,至於該怎麽收尾已經不是她最關注的了。
  “不過……”他在田蜜身上摩挲了兩下,確信她再次緊張了起來後,慢悠悠的說,“一夜三千萬會不會有點不合算?我想有這個行情的女人應該不多吧?至於你,我就不知道了。”
  還不等田蜜回答,他就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記起來了,應該是兩夜。”他對她一笑,“不好意思,時間太久了,差點忘記了。”
  他的每一句話連帶著潛台詞田蜜都聽懂了,他怎麽羞辱她沒關係,這是在她預料之內的,她不在乎。田蜜知道他不會讓她好過,她也知道這隻是開始,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間主臥室其實是間極大的套房,他們兩人現在是站在外間的起居室。田蜜的眼睛空洞的對著他身後的一扇門,麵無表情的說:“忘記了也沒關係。”
  這句看上去迎合他的話卻徹底激怒了他,他用力拖著她的雙手,進入裏間的臥室,來到床邊,順勢一壓,兩人直接臥倒在他床上。然後他還不放過她,語言有多傷人,她早就知道,隻是她還是沒想到他有一天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不介意我先驗貨吧?”
  伴隨著這句話,他不再遲疑,開始瘋狂的拉扯著她身上的衣物,紐扣劈裏啪啦的迸裂,一聲一聲敲在田蜜的心上,然後卻又無聲滾落到了床邊的羊絨地毯上。他的嘴也重重的落到了她的臉上,脖子上,一路順著鎖骨往下,然後用力一口咬在她接近胸口的地方。
  田蜜疼的抽了一口氣,咬緊雙唇,看著頭頂的天花板,開始想他也許是恨她的,可是他有什麽理由恨她?她有什麽對不起他的? 她想起來了她八歲時在校園的一角遇見的那抹笑容,想起了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那孱弱的身子,還有父母頭上的白發……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也許田蜜的抽氣聲取悅了他,他如法炮製,落在她身上的吻已經變成了啃咬。一隻手探到她腿間,掀起她的裙子,捋到腰間。他的麵孔漸漸抽動了起來,喘息著去吻田蜜的嘴角。
  就在這時候,他卻毫無預警的停下來了,抵著她的嘴唇不再動,伸手摸了一把她的眼睛,然後猛然抬起頭來,臉上卻還帶著笑,“有意思了,真有意思,你做出這種樣子是想表示什麽?”他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如沐春風,聲音也柔和了,落在她耳邊,“指控我性侵犯?”
  田蜜猛然伸出手,在接近他臉頰時突然頓了一下,他不閃也不動,眼睛盯著她的那一隻手。她的手最終勾住了他的脖子,仰起頭顫抖的遞上自己的唇。
  他卻在她的唇剛剛觸及他的唇時用力掰開她的手指,起身站到床邊,麵色如罩寒冰,“滾,你給我滾出去。”
  田蜜用手環住不住顫抖的身子,這一刻才知道剛剛她有多恐懼,她也想衝出去,可是她做不到,她也不能。她哆嗦著咬住嘴唇,然後慢慢的鬆開雙手。
  他冷笑了一聲,開始拉扯她:“我突然記起來了,你是要修煉□的。”
  田蜜抓住他的手,搖著頭,說不出來話。
  “怎麽,又決定出關了?”話說完,用力拉起她,想把她拖下床。
  田蜜順著他的力氣,爬到他身上,雙手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雙腿纏住他的腰。顧不得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經被他半退,現在這姿勢有多麽的曖昧和難堪,她隻知道她不能走。
  “我不要走。”她的眼淚流了下來,看著他,“喬楠,我不要走。”
  喬楠怔住,重重的喘息了一聲,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天——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一麵,她在他麵前哭的像個孩子,抱著他說“我不要走”。 要到了這時候他才知道他等這一句話有多久了,就這麽一句話,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她就吃準了他,明明知道她是為了什麽,他卻再也難放開手。
  她已經低下了頭,一滴淚滴到他的胸膛上,接著又一滴……穿透襯衣,附在他的肉身上,濕濕的,黏黏的,是從她身體裏流出來的液體——熱熱的,暖暖的,帶著她身體的溫度。
  這小小的溫度再次提醒著他,他不是在做夢,他是真的聽見了——喬楠,我不要走。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又狠毒又自私。
  在這溫度冷卻之前,他的手到底還是環住了她的腰。
  “你如果想留下來,就先止住你的眼淚吧,我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
  田蜜聽到這句話,開始胡亂的抹著自己滿臉的淚。
  喬楠看了一眼,抱著她走進和臥室相連的一間浴室,把她放在洗臉台邊,抽出一條毛巾遞給她,“把臉擦幹淨。”
  田蜜接過毛巾,然後他掉轉頭就走。

  第三章
  從浴室走出來時,房間並沒有人,田蜜到起居室找到了被她丟在房門後的底褲,拿到浴室去穿上。襯衫的紐扣已經被扯落了一大半,她看著隻剩下兩顆紐扣的襯衫,隻能用一隻手握住胸前的衣襟兩邊。
  站在臥室的中間,她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是在這裏等他還是出去到樓下?
  怔愣間,房間的燈忽然被人打開了。喬楠從後麵走過來,臉色並不是很好。
  “這麽黑,你就不知道開燈嗎?”
  田蜜看了眼窗戶外麵,果然夜幕已經降臨了。她轉過頭來,麵對他,嚐試著笑一笑,“我沒注意時間。”
  喬楠頓了一下,臉色不好不壞,走過去抓過她的一隻手,沉默的把手裏的支票塞給她。
  田蜜看了眼,卻被上麵的數字嚇到了。
  “這太多了……我隻要三千萬人民幣。”
  喬楠眼睛裏瞬間閃過一抹光彩,但是很快的換上了嘲弄。
  “嫌多?我不管你要的是多少,我給你就得拿著。”
  “可是……”田蜜在他的注視下,聰明的打住了,頹然的放下了手,看來這是她決定不了的。
  她低下了頭,把支票放在旁邊的沙發上,過了一會兒鬆開胸前緊握的手,開始解她隻剩下兩顆紐扣的襯衫。
  喬楠楞了幾秒,很快反應過來,上前握住她的手,嗬斥道:“你幹什麽?”
  田蜜不解,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看著她無畏的眼睛,嘲弄的說道:“我還沒有這麽饑渴,我想我們現在更需要的是填飽肚子。”他放開她的手,又一臉曖昧的說,“不過,如果你想要的話,我也可以餓著肚子陪你。”
  田蜜羞憤難當,困窘的扣上剛剛被解開的扣子,抓緊胸前的衣服。 “先……先吃飯吧。”
  喬楠看了眼她破敗的衣服,到更衣室拿了件黑色襯衫,遞給她,“換上。”
  他的襯衫穿在她的身上過大,她挽起袖子,在下擺處打了個結,勉強和她下半身的群子在顏色上還算搭配。
  從浴室走出來時,喬楠瞟了她一眼,沉默的走出房間。
  下樓來後,他卻直接走到後廳中間的真皮沙發上坐下,拿起遙控板打開了電視。
  田蜜困惑了,走過去問道:“你不是餓了嗎?”
  喬楠在沙發上半臥了下來,伸展了一下雙腿,口氣慵懶的說道:“今天開了一天會,現在不想出門。”
  田蜜剛想問,那是不是叫外賣,卻看見他指著她斜後方說道:“廚房在那邊。”
  田蜜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又回頭看了看喬楠,他麵對著電視,電視機裏傳出了男主播的聲音,標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說道:“根據業內人士分析,近來石油的價格……”田蜜忽然明白了過來。
  進了廚房,打開冰箱後,她不由得驚呆了,裏麵塞滿了各種新鮮蔬菜和肉製品,就算是做滿漢全席,這食材也完全夠了。她不理解他一個人住,冰箱怎麽是滿的,轉念又一想,他不可能自己做飯,肯定是家政服務人員放的。
  她在一個櫥櫃中找到了大米,先淘米,把飯煮上,然後再次打開冰箱,研究該做什麽菜。其實她的廚藝一般,大學畢業之後才慢慢的自己下廚,一開始的時候覺得有趣,照著食譜或者是網上的資料、圖片,變著花樣按照自己的喜好嚐試著去做給自己吃,後來鍋鏟剛剛握穩卻很少做了,倒不是怕麻煩,隻是因為做給自己一個人吃太浪費了。她漸漸的習慣了煮麵吃,雖然她並不喜歡吃麵條。
  滿冰箱的菜,她也不敢做的太簡單了,但是太複雜了她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出來而且也不會。翻了翻冰箱裏麵的菜,最後還是決定做一些她以前做過的菜。
  拿出一條魚,放進一個小盆裏,接滿水浸泡起來,然後陸續拿出青菜,蘑菇,豆腐,瘦肉……又拿出蔥、薑、蒜等各種調料。菜單已經在心裏擬好了,食材也全準備齊全了,她開始洗菜,切菜……
  這一餐飯足足做了一個小時,等到最後一道西蘭花炒肉起鍋後,她走到後廳,他還是坐在那裏麵對著電視,好像並沒有意識到她的到來。
  田蜜潤了潤嗓子,頗不自然的說道:“飯做好了。”
  喬楠“嗯”了一聲,轉過臉來麵對她,“端到餐廳了沒有?”
  田蜜怔了一下,馬上反應了過來,“我現在就去。”
  喬楠在後麵又補充說道:“端到廚房旁邊的小餐廳。”
  等到飯菜都上桌了,田蜜拿起碗給他盛了一碗飯,走過去放在他麵前,然後才盛自己的。
  坐下後,她見他拿起筷子嚐了一口清蒸桂魚,又吃了一口什錦炒菇,接著是豆腐圓子,西蘭花炒肉。
  喬楠注意到她一直看著他夾菜的手,淡淡的說了一聲,“有點鹹。”把湯碗伸到她麵前,“給我盛碗湯。”
  田蜜這時候才記起來沒有盛湯,接過他的湯碗,站起來,給他盛了大半碗番茄蛋湯。
  喬楠不緊不慢的開始喝湯,田蜜並沒有胃口,也不覺得餓,看著麵前幾道菜,她開始一樣一樣的品嚐,想找出來到底是哪裏鹹了,可是到了最後也沒吃出來,心裏思量著也許他的口味變淡了。
  吃飯過程中,除了中途他讓她添飯以外誰也沒有再說話。吃完飯,喬楠把筷子一擺,站起來,丟下一句,“我去書房了。”然後就大踏步的走出了餐廳。
  田蜜收拾好碗筷,再次經過剛剛吃飯的小餐廳,穿過一道室內連接門,入目所及是一張長方形餐桌,室內點綴著盆栽布景,很明顯這是間可以容納幾十人就餐的大餐廳。再往前走推開門後便是一間古意盎然氤氳著木香的茶室,一張屏風立於室內,左邊的檀木方桌上擺放著一套陶瓷茶具,屏風右邊的玻璃櫃台裏麵也收藏著各種各樣的茶具。田蜜在靠近屏風的一張小圓凳上坐了下來,隔的近了才發現那六麵屏風上麵原來還繪有圖,那畫她是極熟悉的,六幅繪圖全部出自明代時期《牡丹亭還魂記》的插圖,她一張張的看了過去便轉開了視線。房間內牆壁上懸掛著表框起來的山水畫,她於國畫上算是一個門外漢,但是其中有兩幅她並不陌生,隻一眼她就可以說出畫名及畫者甚至是成畫的具體年代和它們背後的故事,並不是她的記憶力多麽強大,隻是在那麽早的時候那些畫伴隨著某些人走進了她的生活,從此以後便是根深蒂固。
  田蜜對著那些畫坐了很久,臉上的表情終於完全放鬆了下來,還掛上了若有似無的笑意。
  從茶室裏麵走出來後,田蜜擔心誤闖進了書房,開始沿路往回走。站在後廳中央,眼睛掃到還開著的電視,她走過去坐下來,拿起遙控板選了一個台開始看了起來。
  也許是最大的問題解決了,也許是這段時間太緊張,也許是剛剛看見了那些畫,現在坐下來後,她隻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不去想以後該怎麽辦,也不去想他會做什麽,反正最難的都過了,還怕什麽?
  喬楠從書房出來後,就看見她半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走過去看了眼電視,還是一片“咿呀”聲,他嫌吵,“啪”的一聲關掉電視。
  他站在沙發旁邊,俯視著她的睡顏,他的黑色襯衣把她的皮膚顯得越發白皙剔透,滑嫩的在燈光下像要滲出水來——這原本就是一個水做的女人。襯衣很大,她穿著空蕩蕩的,稍一彎身,整個胸部就若隱若現。剛剛吃飯時,她就是這樣在他的眼前蕩來蕩去,到了後來他也蕩漾了起來,吃到嘴裏的食物都有了一種淡淡的香甜味。現在從他的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夠看見她大半個胸部,再低下頭,他下午留在她前胸的咬痕也清晰可見——這樣不解風情的誘惑他,自己還渾然未知。
  喬楠壓下身體深處叫囂著的欲望,忍住不去碰觸她,隻想好好看看她。半天過去了,她還是沒動靜,他不由得從鼻子裏麵“哼”了一聲,懷疑她怎麽能放心的睡下去。他蹲下身準備喊醒她,卻注意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黑影,看來她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三千萬對她就那麽重要?他遲疑了,最後歎了一口氣,抱起她上樓。手低下的肌膚柔軟,可是卻感覺不到重量,喬楠忍不住皺起了眉。
  把她放在床上,脫掉鞋子,蓋上薄被後,她自動的調整了一下姿勢,麵朝右側臥著,手已經下意識的揪住了被套的邊緣,臉埋進被子裏。
  喬楠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露台上,外麵的天早已經黑了下來,江畔一棟棟的高樓大廈,城市五顏六色的燈光,寬大的馬路,一排排的樹木。這個城市既繁華卻又荒涼,繁華到奢靡,荒涼到冰冷;很大卻又很空,大到無邊無際,空到讓人心慌。他彷佛聽到了不遠處的那一條江水緩緩流動的聲音——那水冰涼但是接觸久了卻感覺有餘溫,是溫暖的。
  再次回到床邊時,她的一隻腳露出在被子外,喬楠撥動了一下被子,退掉她雙腳上的絲襪。她的腳很小,和她的身高並不成比例,喬楠曾經開玩笑說她的腳到十歲後就停止生長了。他伸出手,摸著她光滑的腳,由她的腳踝處一直撫摸到腳趾頭,還是如記憶中一樣的柔若無骨,小小的腳趾頭因為他的碰觸微微的縮了起來,一顫一顫的在他的手掌中跳動,淡淡的粉紅色的腳趾甲,修剪整齊,幹幹淨淨。他用大拇指輕輕的刮了一下她的大腳趾甲,握住她的五隻腳趾。她腳趾的溫度漸漸的傳遞到了他的手掌心裏,居然是這麽的熟悉,帶著一種懷戀的味道,迅速的波及整隻手,然後沿著手臂傳染到全身。喬楠的心裏一瞬間似清風朗月,漸漸的好了起來。
  摸著她的腳,他想,以後就這樣吧。
  田蜜感覺好久都沒有睡過這麽好的覺了,睜開惺忪的眼睛時,全身舒爽,但是還是有點懶懶的不想動。轉動眼珠子,慢慢的發現了這還是昨天晚上的那個臥室,她的身旁也躺了一個人。她掀開被子想起身,才發現襯衣的紐扣全部被解開了,他的一隻手還搭在她的胸部。她看了一眼熟睡的他,慢慢的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移下去,坐起來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開始一顆顆扣上扣子。
  剛把所有的扣子都扣上了,準備套上鞋子下床,後麵卻伸出一隻手,攬住她的腰,“你去哪兒?”
  他剛剛睡醒,聲音還有點沙啞,聽起來居然有一點溫柔。
  田蜜的身體雖然還是忍不住的抖動了一下,但是畢竟還是放心了。她的眼睛在地上搜尋著鞋子,低聲的回答,“我想起床。”
  喬楠睜開眼拿起床頭櫃上擱著的手表看了一眼,確實不早了。到底還是鬆開了手掀開被子下床,丟下來一句,“你去準備早餐。”也不看她直接向浴室走去。
  田蜜等他出去了,赤腳下床找她的鞋,走了一步卻感覺左邊腳踝處有異樣,低下頭才發現上麵多了一串鑽石腳鏈。她蹲下來摸著這串鏈子,簡單的鉑金鑲鑽,扣環處是碎鑽切割成的四葉花瓣,因為戴著睡了一夜,現在還是溫熱的,貼在腳踝處,不走動的話是很難感覺到任何異樣的。
  喬楠從浴室出來時,她還是蹲在地上,他頓了頓沒有解釋什麽,隻是站在床那邊不耐煩的喊道:“磨蹭什麽?洗手間裏有梳洗用具,你先進來收拾好了自己再準備早餐。”
  田蜜呐呐的答應了一聲,站起來,到床那邊找到了自己的鞋穿上,走進了浴室。喬楠站在洗臉台邊刮胡子,從鏡子裏麵掃視了一眼走過來的她,往旁邊挪了挪。田蜜看麵前的洗臉台上已經擱了一把牙刷和漱口杯,拿起來接水漱口。
  洗臉的時候,見喬楠往那邊的淋浴間走去,她慌張的擦了一把臉,連頭發都不敢梳,就要出去,走到門口時,已經有水聲傳了過來。
  喬楠下來的時候,田蜜還在廚房,他走進去看了眼平底鍋裏麵的煎蛋,“不要煎的太老。”
  見田蜜點了點頭,他就走過去,坐在廚房一側的餐桌邊,等著上早餐。
  吃完自己的早餐,他倒是沒有先走,看著她把杯子裏麵最後一口牛奶喝光了,方說道:“走吧。”
  田蜜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哪裏,但是還是跟隨他往外麵走。走到客廳時,才發現是要出門,她站著看著自己這一身,沒有勇氣走出去。
  喬楠走到門口時才發現她並沒有跟上來,氣急敗壞的走回來抓住她的手,“你連走路都不會嗎?”
  田蜜被他拉著走了兩步,囁嚅著說:“我這衣服……”
  喬楠瞟了一眼,譏笑道:“要是不想讓人看見你穿著男人的衣服,你可以脫掉。”
  田蜜沉默的不再說話。
  坐到車上後,她才記起來了她昨天丟在客廳的提包沒有拿。眼見車子還沒發動,他的臉色也漸漸的緩和了下來,她鼓起勇氣說道:“我提包忘了拿。”
  喬楠看了她一眼,隻淡淡的說了聲,“用不上。”然後一踩油門,發動車子,駛出了車庫。
  到了停車場,田蜜四處看了幾眼,知道是回酒店了。
  走進電梯時喬楠才又開口說話了,“去你的房間把你的東西收一收,然後在那裏等著,我處理完公事會去找你。”
  田蜜答應了一聲,想起來了什麽,不得不看著他小聲的提醒道:“我沒有房卡。”
  喬楠詛咒了一聲,這時候電梯停了,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揪出電梯。他雖然每個月才來一兩次這裏,但是酒店還是為他預留了一間寬敞的辦公室。他拖著田蜜,一路來到行政辦公區,路上遇見的員工雖然驚奇,但還是垂下眼,不敢多看,恭敬的打招呼。他徑自走到最裏麵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鬆開她的手,到辦公桌邊,按下內線電話,“讓張經理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人很快就到了,走進來對著喬楠恭敬的喊道:“喬總。”
  喬楠點了點頭,對著他說道:“張經理,她忘了帶房卡,你去安排人幫他開一下房門。”
  張經理答應了,看了一眼田蜜,臉上表情沒變,倒是也不等田蜜率先走出辦公室。
  田蜜看著喬楠,說道:“我走了。”
  喬楠不理她,隻是打開桌上的電腦。
  她看他明顯不想多說的樣子,轉過身往門口走去,這時候後麵卻又傳來他的聲音,“呆在房間別到處亂跑。”
  雖然喬楠說的是讓他找個人,但是這個張經理既然能做到這個位置上,自然有他的精明之處。估計他也是看出來什麽,並不敢怠慢,親自陪同大堂副理幫田蜜把房門打開,然後還寒暄了幾句才告辭離去。
  田蜜回房間後洗了個澡,換了身衣物,然後開始打包她為數不多的行李。一切都收拾妥當,她看了眼時間還早,就坐下來,打開電視看。這一看就到了中午,門鈴響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喬楠,打開門,麵前卻立著一個餐車,送餐員說了聲“客房服務”就繞過她把餐車往裏麵推。田蜜反應了過來,攔住他說道:“等一等,我沒有叫餐,你們是不是送錯房間了?”
  這個送餐部的員工一臉難以置信,但是還是盡責的查看了手裏的送餐記錄,抬起頭說道:“沒有錯,1518號房。”
  田蜜怔了一下,想了想,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讓開身子讓他把餐車推進來。
  一直到了下班時間,田蜜才接到了喬楠電話,“我在停車場,帶上你的東西,下來。”
  田蜜拖著行李箱,到停車場,徑自往早上的停車位走去,看見了他早上開的那輛黑色奔馳,走過去,後備箱的門就開了。她彎下身子,準備使力把行李箱放進去,手卻被一個人抓住了,喬楠接過她的行李箱,輕輕鬆鬆的扔了進去。田蜜見他又回到駕駛座坐下後,才走到另一邊車門,打開坐到他旁邊。
  車駛離酒店大概二十分鍾後,田蜜才想起來還沒有問他結賬了沒有。
  她看了他一眼,想開口,沒想到他卻早一步窺到了她的心思,“結賬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說:“回家後把你的身份證給我。”
  田蜜看著他氣定神閑的臉色,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不知道他打算拿自己怎麽辦,不過也懶得問了,現在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她順著他還不行嗎?
  本來以為晚上免不了又要給他做飯了,沒想到他卻把車停在一家餐廳門口。田蜜抬起頭看了眼,是家名叫“暢生閣”的養生餐廳。她在酒店無聊的時候,曾經從某本美食雜誌上看見過這家餐廳的介紹,所以就記住了。
  點完餐後,喬楠把兩手擱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也不說話。
  田蜜已經打定了主意,隻要他不說話,就少開口說話。她已經深刻的理解到何謂“說的越多錯的越多”,但是現在卻有一件事不得不開口了。
  她看了一眼已經閉眼假寐的喬楠,斟酌著怎麽用詞。
  他卻似有感覺,不耐的說道:“有什麽話趕緊說。”
  “我明天要回家一趟。”
  “哦?哪個家?”喬楠仍然閉著眼睛,敷衍的問道。
  “我老家,有我爸媽在的家。”
  “你說W市?”
  田蜜“嗯”了一聲。
  喬楠睜開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下周一回去,我會讓人給你買好機票。”
  田蜜算了一下,遲兩天倒是無所謂,她鬆了一口氣,端起麵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第四章
  用完晚餐回去後,喬楠一進前廳便說道:“把你的身份證給我。”
  田蜜找到自己的皮包拿了起來,從裏麵拿出身份證遞給他。
  喬楠接過來一麵看了看,一麵往前走著,他忽然又回頭看了眼後麵和他保持幾步距離的田蜜,猛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
  到了書房,喬楠放開她的手,走到紫檀木書桌邊坐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田蜜隻得走近了,站在他旁邊。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打開,又從桌上的筆筒裏麵拿出一隻筆,連同文件帯筆一起交給田蜜,聲音冷硬帶上了命令說道:“看一看,簽名。”
  田蜜接過來一看,初時就被標題上那大大的幾個字給怔住了——《婚姻協議書》。她盯著那幾個字,不見得是不明白什麽意思,隻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這裏來。她預料內她隻需要出賣肉體,難道婚姻也能出賣?他們之間從未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他為什麽又要娶她?還是以這樣的形式?……田蜜摸不透他的心思,可是她知道她不想。她放下文件,看著他嚐試著表明自己的態度。
  “沒有必要結婚,我……”
  喬楠打斷她,臉上看不出來是怒還是笑,“你想說你願意做我的情人?”
  雖然很傷人,但也確實是事實,田蜜點了點頭。
  喬楠嘲笑的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我還真看不出來……”
  他沒有說完,可是田蜜知道那下麵絕對不是好話,除了羞辱她還能是什麽。她索性連手裏拿著的筆一起放下,站著等他說完。
  他卻已經將話題轉開了,“你知道私下賣*淫是犯法的嗎?”
  田蜜氣的說不出來話了,她再怎麽也想不出來他會這樣說,他把她說的這麽難堪,難道他自己又高尚到哪裏去了?
  田蜜盯著書桌上的一本書,不再說話。
  喬楠注意到了她的視線,隨手拿起那本書扔到了門邊,一把攬過她的腰,把她壓坐在自己腿上。很快的,他用力攫住她瘦削的下巴,讓她的臉對著他,命令的說道:“看著我!”
  田蜜怔怔的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改用標準生意人的口吻說道:“田蜜,我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商人,從來都不做非法買賣。你要錢就得合法得到它。”他加重語氣,又接著說道:“還有,你覺得你有立場和我討價還價嗎?交易標的物隻能由我來定,你明白嗎?”
  他終於鬆開了她的下巴,重新拿起文件遞給她。
  田蜜呼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後,接過他遞來的文件,本來沒有想說的,可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簽名了是不是就是合法賣*淫?”
  喬楠怒極,他怎麽會忘記了這個不經常說話的女人其實生了一張比任何人都厲害的嘴巴,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可以讓他瞬間從天堂跌落至地獄,甚至於她的沉默有時候也比刀子更厲害,一刀一刀剜在他的肉身上。他鬆開手,把她推到地上去,冷冷的說道:“隻要是合法就行。”
  他站起來,由上到下的看著她,“我給你半個小時考慮,簽不簽隨你,我想你應該知道簽了的後果和不簽的後果。”說完不再看她,繞過她走出去。
  其實根本無需考慮,他走出去後,田蜜在地上怔怔的坐了一會兒,頭腦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想。半晌後她霍地站起來,拿起筆看都沒看合約,隻胡亂翻到簽名的地方,直接填上自己的名字,把另外兩份副本也簽了。
  上樓後房間的燈亮著,卻沒看見他的人,田蜜走進去把文件夾放在床頭櫃上,站著聽了一會兒,浴室裏麵斷斷續續的有水聲傳出來。她一時怔怔的坐在床上,腦子裏麵像打了結似的,各種線頭都纏繞在一起,理不清頭緒,頓了頓,又想到這一刻的狀況,不知道是該恐懼還是慶幸。
  喬楠從浴室出來後就看見她坐在床上發呆,看了眼旁邊床頭櫃上擱著的文件,臉上表情緩和了一些。他把視線調轉到還猶自陷入沉思的田蜜喊道:“發什麽呆?去洗澡!”田蜜一驚,站起來看了眼身著睡衣的他,飛快的跑到浴室。
  進了浴室才想起來自己的行李箱還在樓下客廳,裏麵有毛巾和換洗衣物。她打開了浴室的門,走到房間中間,對看著她走出來的喬楠說:“我的衣服還在下麵,我下去拿。”
  喬楠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說道:“浴室的櫃子裏麵有新的毛巾和浴巾,你拿著用就行了。”
  田蜜站著不動。
  他又笑了,“怎麽?你認為你今天晚上還需要穿衣服嗎?”
  田蜜看著他極認真的回答:“我睡覺習慣穿著睡衣。”
  喬楠“哼”了一聲,走進更衣室,很快的拿了件黑色真絲襯衣出來,甩給她後說道:“就這件,別的再沒有了。”
  田蜜接過衣服,看了眼,總比沒有好,反正他都不心疼,她也沒必要替他可惜,轉身拿著他的襯衣進了浴室。
  磨蹭著洗完澡,田蜜穿上他的襯衣,剛剛好能蓋上大腿。注意到浴室有吹風機,她把換洗的內衣用溫水洗幹淨後,拿來吹風機慢慢的吹幹,然後又重新脫掉襯衫,穿上內衣後,又再次穿上他的襯衫,一粒一粒的慢慢扣上紐扣。
  走出浴室時,喬楠靠在床頭抽煙。田蜜怔了一會兒,覺得滿房間都是煙味,呼吸緊張,她走過去拉開一邊窗簾。外麵的露台上一大片薔薇花沿著牆壁垂吊到下麵去,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傳來淡淡的香味,她頓時才覺得沒那麽難受了。站著看了一會兒那些在模糊的光線中看不清顏色的花朵,她還是走到了床邊。
  喬楠見她走過來後沉默的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裏,然後躺下來。
  田蜜控製住感覺有千斤重的雙腿,到底還是慢慢的坐在了床上,拉開一邊被子躺進去,背對著他,弓著身子,靠著床沿。
  還沒合上眼睛,她感覺到背後多了一具溫熱的身體,她被他從後麵擁進懷裏,慢慢的往床中間帶。他的一隻手在她的腳踝處停了一會兒,摸著那串鏈子輕輕的揉弄,一會兒過後才沿著她腳踝處的鑽石鏈子一路撫摸而上,從小腿肚到大腿內側都不放過。
  田蜜控製不住的抖了一下,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她閉上眼睛,不去感覺,也不去想。
  奇跡似的,這一次他一點也不急躁,他隻是不停的來回在她的大腿上撫摸,嘴巴沿著她的後頸一點一滴輕柔的吻她。
  田蜜的身子卷成一團,縮在他的懷裏,慢慢的抖動的沒那麽厲害。 過了一會兒,他又加入了另一隻手,從襯衫的下擺伸進去,隔著內衣極輕的揉捏著她的胸部。
  他持續的用他的手撫摸她,他的嘴親吻她,都沒有放什麽力道,不仔細感覺,並沒有什麽不舒服的,過了很久,也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田蜜的身體逐漸的停止了抖動,棲息在他懷裏,睫毛輕顫,像潮水一樣狂湧上來的恐懼慢慢的一點一滴的被卸下了,逐漸的湧上來了一種她自己也不熟悉的一絲絲燥熱感。
  也許她這晚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她不夠了解男人——她想他也許並不會這麽快就做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喬楠的手突破內衣,直接觸摸上她的胸部時,她難受的轉動頭呻吟了一聲。喬楠忽然轉過她的身體,堵住她的嘴巴。
  田蜜聞到了他嘴裏的一絲絲煙草氣息,難以自已的屏住呼吸,偏頭躲著他的吻。他的一隻手卻伸到她背後極有規律的撫摸著,讓她想起來了小時候躺在媽媽懷裏睡覺,媽媽伸出一隻手拍打自己的樣子。她逐漸放鬆緊繃僵硬的身體,仍舊閉著眼睛,任由他吻著她,拍著她。
  喬楠注意到她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繼續吻著她,在背後撫摸著她。另一隻手卻悄悄的拉下她下麵的衣物,看了眼她仍舊閉著的雙眼,他慢慢的把吻從嘴巴移到下巴,再到鎖骨,一路下移,他不敢施一點力道,怕驚醒了她。隻能輕輕的一路舔吻下去,配合著他的吻,她的衣扣也慢慢的全部被解開。喬楠重重的喘息了一聲,撐著自己的兩隻手俯身到她上麵,慢慢的重疊到她身上吻著她的胸部上麵的肌膚。
  待感覺到她的身體完全準備好了之後,喬楠用膝蓋微微施力頂開她的雙腿,把自己置身進去。她的眼睛好像半開了一下,睫毛抖動了一下,又閉上了。再次看了眼她猶自合著的雙眼,喬楠怔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希望她睜開,還是希望她就這樣,這一猶豫間她卻動了一下腿。喬楠喘息了一聲,感覺到渴望更甚,他眼睛看著她的臉,身下開始嚐試著慢慢向前推動。
  田蜜眯著眼睛,一直都沒感覺到他有什麽大的動作,早就放下了一顆繃緊的心,迷迷糊糊的任他碰觸。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她知道無論他今晚要做什麽她都阻止不了而且隻能配合,最好的辦法就是放鬆身體,嚐試著去接受。
  在她的身體毫無防備,最放鬆的那一刻,她卻感覺到他正在一點一點的融入她的裏麵,伴隨著他的動作,微微的刺痛感不斷傳來,她嚇的睜開了眼睛,就對上了喬楠的視線。
  她很少看到他露出那種眼神,那麽專注,她一怔,沒有再動,也阻止了嘴裏要溢出的驚呼。
  喬楠終於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沉默的堵住她的唇,身下一個堅定動作,他已經被她完全容納。她在他的吮吻間模糊的叫了一聲,開始扭動著身體,卻不知道她這樣讓喬楠更加亢奮。他按住她的腰,開始在她裏麵律動,男性堅硬的身體爬在她的身上持續起伏著,一瞬間她被一種純男性化的氣息包圍住了。
  最後一個用力的撞擊後,喬楠平靜了下來,胸膛擠壓著她的胸部,眼睛看著她泛紅的臉頰,伸出手撥開她有點被汗濕的厚厚劉海。他略微頓了一頓,伸手撫摸了一下她額頭右側,落下一個吻在上麵,然後從她身體裏麵退出來,翻過身躺到一邊。
  田蜜顫了一下,想過要再次翻身背對他,可是沉思了幾秒鍾,最終還是靠過去依偎進他懷裏。
  喬楠不知道她這個舉動代表什麽,但是還是感覺自己的一顆心變柔軟了。他伸出手摟抱住她,讓她的大半個身子爬在他的身上,撫摸著她滑嫩如水的身體,說道:“我們明天就去拿結婚證。”
  田蜜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快,她心裏又慌亂了起來,想了想說:“可是明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怎麽了?”
  “民政局不開門。”
  喬楠抱緊了她,笑道:“田蜜,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很有趣?”
  田蜜摸不清他這時候說這句不明不白的話幹什麽,有點不明所以的看著他,疑惑的問道:“你不知道政府機關的上班時間嗎?”
  “你說呢?”喬楠問完,接著就認真的說,“民政局明天開不開門我不管,但是我保證我們明天能拿到結婚證。”
  田蜜是相信他能夠做到的,但是還是徒勞的說著:“我的戶口……”
  喬楠猛然間堵住了她的嘴巴,也阻止了她將要說出口的話,在她嘴角邊模糊的說道:“你怎麽這麽多問題。”
  這一次就沒有上一次那麽溫柔了,雖然稱不上粗暴,但是田蜜還是緊蹙著眉頭,跟不上他的旋律。等到他爬在她身上再次細細的親吻她的麵部肌膚時,她的手已經在他背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抓痕。
  田蜜以為結束了,他卻並沒有退出來,扶著她的腰,翻身讓她騎跨在自己身上,又繼續著下一輪的動作,帶著她在他身上顛簸。田蜜不喜歡這樣,一方麵是羞澀,覺得這樣過於放浪;另一方麵實在是不願意主動,哪怕隻是半主動。陪他動了幾下,她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爬在他身上,雙手緊緊的纏繞住他的脖子,不願意再動了。
  喬楠臉上隱約有了笑意,但是說出來的話卻並不好聽,“就你這樣,還想做情人?”
  田蜜一時惱羞成怒,想從他身上翻下來,不再理他。他卻就著她的動作,重新又把她壓在了身子底下,嘴裏說道:“還是這樣吧。”
  伴隨著他的話,他身下也開始大力的衝撞了起來,一次比一次還要用力,一次比一次還要深入。田蜜漸漸的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蹙緊眉頭,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喬楠低低的笑了起來,堵住她的嘴巴,模糊的在她嘴角說了一句,“看你還怎麽咬。”身下卻漸漸慢了下來。
  田蜜終於呼出了一口氣,不理他不正經的話,鬆開了緊握的手掌。
  這樣不平靜的一夜到底過去了,第二天早上,田蜜在睡眠中被他以吻叫醒的時候,還閉著眼睛不想睜開。喬楠看了眼她眼睛半睜半閉的模樣,感覺到身體又再一次蘇醒了。他側著身體,揉捏著她的胸部,一邊吻著她一邊慢慢的擠進去。田蜜呻吟了一聲,卻沒有睜開眼睛。喬楠箍住她的腰,逐漸瘋狂了起來。
  等到這一場晨間風暴停止後,田蜜已經累的不想動了,喬楠抱著她進浴室時,看著她暈紅的臉頰和緊閉的雙眼,不斷的低下頭輕啄她的臉。直到這一刻,他才感覺她是真的在他懷裏了。
  淋浴時,喬楠摸到了背後的那條淡淡的抓痕,爬在田蜜耳邊說了一句話。田蜜的臉瞬間就漲紅了,推著他要出去。喬楠抱住她的身體,笑道:“別動,好好洗澡。”
  他們在下午的時候果真拿到了結婚證,大紅的本子拿在手裏,映的人眼睛都要紅了。
  喬楠拿走她手裏的本子時,還心情很好的開了一句玩笑,“這算不算閃婚?”
  田蜜笑道:“當然算,我們也趕上了流行。”
  晚上喬楠居然開了一瓶酒,說要慶祝一下。田蜜本來不想喝酒,可是那酒初嚐時隻覺得微辣,再喝下去後卻又有一股子酸甜味,淡淡的,引誘著人沉淪。她不知不覺也沉了下去,喬楠收走酒瓶子後,她已經迷糊了起來,這幾天的發生的事情像是倒放電影一樣在她麵前又過了一遍。清醒時覺得荒唐滑稽的鬧劇在現在看來卻也開始顯得莊重,甚至是有一股子沉重的感覺了。
  喬楠抱起她回房間時,田蜜腦子又清醒了起來,吐字清晰的問道:“喬楠,你後悔嗎?”
  她忘了他到底回答了她的問題沒有,因為等她的意識回來時,她已經躺在了床上,窗外也是一片明亮。
  旁邊的床位是空的,田蜜躺了一會兒,留意到已經接近中午,還是起床了。
  樓下客廳並沒有人,田蜜一路找到了書房,推開門一看,喬楠也不在裏麵。她想,他或許是出門處理事情去了,便轉身往廚房走去。廚房裏麵站著一個中年婦女,看見田蜜進來了,便問道:“太太,你午餐想吃什麽?”
  田蜜沒有想到廚房會有人,楞了一下才說:“我不餓,隨便吃一點就行。”
  兩人又接著交談了幾句,田蜜知道了她姓王,便開始稱呼她王姐。 王姐說,先生出去有一會兒了,交待太太起床後呆在家裏。田蜜原本也並沒有想過要出門,倒沒有什麽意見。
  雖然田蜜說簡單一點,可是王姐準備的午餐在她看來還是太豐盛,田蜜因為剛剛起床沒多久,並沒有胃口,隻是簡單吃了點飯菜。 王姐過來收拾餐桌時,看到基本上沒被動過的菜,抬起頭說:“太太,廚房裏麵的湯還是熱的,我再給你盛一碗來吧。”
  她說話間已經往廚房走去了,田蜜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喝完了她送來的湯。
  吃完午餐後,田蜜開始想著該怎麽打發接下來的時間。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又想到了是不是以後都要這樣過日子了?每天起床後就想怎麽打發時間?
  她並沒有想到什麽好的方法,隻是打開電視坐了下來,一下午也就這麽過去了。
  電話響起時,她遲疑了一下才走過去接起來。
  “我晚上會晚點回來。”
  雖然這個聲音她還不是很肯定,但是會這樣對她說話的也隻有他了。
  “我知道了。”
  “要用電腦的話,去我的書房。”
  “好。”
  喬楠頓了一下,說:“我掛了。”
  “哦。”
  田蜜並不知道喬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本來是在房間的沙發上看電視等他的,半夜醒了時卻已經躺在了床上。她動了動睡的酸軟的身子,身後的喬楠忽然沉默的擁緊了她。
  暗夜中的喘息聲和呻吟聲交織在一起,床上的被子很快也亂成了一團躺在一邊。
  平息下來後,喬楠拉來被子蓋住兩個人,摟抱住她問道:“你要回去呆幾天?”
  田蜜睜開眼睛,反問道:“我最多能夠呆幾天?”
  喬楠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很想一甩手把她推開,可是卻使不上力。最後隻得從鼻子裏麵“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田蜜以為他已經睡了,不會回答她的問題了,他卻再次翻身壓到她的身上。
  早上出發去機場時,喬楠才對田蜜說,她可以在家呆一個星期。其實田蜜本來打算要停留十天到半個月的,但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她應該見好就收,就沒有說什麽。
  喬楠開車送她去的機場,在車上他忽然問她:“北京的冬天冷嗎?”
  “還好。”田蜜頓了一下說。
  喬楠說:“我以為你怕冷。”
  田蜜笑道:“習慣了就好。”
  喬楠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臉上表情放鬆了下來,不再說話。
  到了機場後,等待登機的時候喬楠又對田蜜說:“公司現在有點忙,婚禮等遲一點我有空了再舉行。”
  “好。”
  “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其實田蜜對結婚沒有什麽概念,以前雖然也幻想過自己做新娘子的場麵,可是經過這麽幾年也早就淡了下去。她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女了,婚姻在她的眼裏不具備任何形式,她也想過有一天她或許會結婚,也許是妥協,也許是累了,但那也僅止於找個人一起搭夥過日子。對於喬楠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她一時間並不知道怎麽回答,回答的不好,讓他生氣,反倒不如不說。
  喬楠見她沉默了下來,以為她是在思考,就說道:“不急,你慢慢想,我們還有時間。”
  “你呢?你想要什麽樣的?”
  喬楠忽然高興了起來,對於他們的婚禮也產生了一絲期待,不僅僅是因為他感覺到了她在小心翼翼的討好他,更多的是他從這句話裏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東西,雖然隻是那麽微弱,但是現在已經足夠了,就像他說的,他們還有時間。
  他把她拉到懷裏笑道:“男人還在乎什麽婚禮?隻有你們女人才關心這些。”
  田蜜無語,不敢苟同他的看法,但也聰明的不再說話。
  時間到了,田蜜拿著機票開始排隊通過檢票口。順利通過檢票口後,她回頭遠遠的看了眼喬楠,向他揮了揮手。
  喬楠點了點頭,站在那裏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後,才拿出手機打電話。

  第五章
  打從前年的農曆新年過後,田蜜其實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家了。她沒有通知父母親,下了飛機,走出機場才想起來她們家年前就搬到了新家,具體地址她還不知道。在機場外麵站了會兒,田蜜走到出租車候車區。
  在市中心某一棟商業大樓前,她下車,然後抬起頭看了眼灰色的辦公大樓。走到前台小姐麵前時,那個小姑娘明顯的楞了一下,剛剛想站起來,田蜜笑著揮了揮手,報上了自己的姓名,也同時指名道姓說了要拜訪的人。小姑娘露出困惑的眼神,不得其解的看了田蜜幾眼,過了幾秒鍾好似有點明白了過來,趕快抓起電話。田蜜見她終於反應過來了,站在那裏伸進去大半個身子,開始打量外麵寬敞的開放式辦公空間。
  不到幾分鍾,一個男人匆匆從裏麵走出來,站到田蜜麵前,口氣滿含責備,“你又胡鬧了吧?這麽長時間不回家,回家了也不通知一聲,你姐姐他們都還不知道。”
  田蜜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韓林,你怎麽一見麵就訓人啊,我是不反對,但是也要等我吃完了飯再說吧,我下了飛機一路趕來,還沒吃午餐呢。”
  韓林看著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想去哪裏吃飯?”
  田蜜笑的更開心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厚著臉皮說:“我要吃最貴的。”
  “你呀!”韓林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口氣充滿無奈,“總也長不大,沒辦法,就帶你去吃最貴的吧。”
  說是最貴的其實就是一家湘菜館,韓林了解田蜜的口味,知道她一向喜歡偏辣一點的食物,但是也不能過於辛辣。一路上他就在說她這一年多沒回家,在外地也不知道有沒有地道的合口味的菜。田蜜就打包票說,現在北京多了很多地道的湘菜館,川菜館,粵菜館等等,全國各地的菜都能吃到,而且絕對正宗。到了後來,韓林一直帶著笑聽她講北京的食物。
  進餐廳坐下後,田蜜倒是沒有客氣,拿著餐單點了一堆食物。
  韓林笑著說:“故意宰我,也不用點這麽多吧?吃不完浪費了多可惜。”
  田蜜大概數了一下她點的菜,確實離譜,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很久沒回來了,看到這些菜名就想叫上來都嚐一嚐,雖然北京的也很地道,但是我總覺得還是我們這裏的好吃。”說完看了眼對麵滿麵是笑的韓林,又笑道,“放心,吃不完我打包帶回家給我爸媽,就說是我帶回來孝敬他們的,估計他們會樂開花的。”
  “你爸媽知道你回來了已經夠高興了,哪裏還要你什麽東西。”韓林停了一下,又說,“前幾天去你家吃飯,媽還念叨著你。”
  田蜜聽後倒是露出一臉害怕的表情:“就是她念我才不敢經常回家的。”
  韓林頓了一下,低下頭沒有說話。
  服務員這時候也端著熱茶和茶具進來了。
  韓林回絕了服務員要幫他們倒茶的好意,自己給兩人的茶杯裏麵斟滿茶水。他看田蜜抿了一口熱茶,才扶了下眼鏡,認真的說:“田蜜,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定下來了,找個人照顧你,免得爸媽也年年操心。”
  田蜜怔了一下,問道:“韓林,你也想我早點嫁人嗎?”
  韓林握茶杯的手抖了一抖,他放下杯子,正色道:“田蜜,我不想看見你這樣過一輩子。”
  田蜜聽後拿出一張讓人捉摸不透的笑臉看著他,“韓林,你說話越來越像長輩了。”
  韓林聽了也嗬嗬笑了起來,“你這是嫌我老了,囉嗦了是吧?”
  田蜜搖了搖頭,“你才不老,老了也配不上甜甜了。”
  “還以為是在誇我,原來是變相的誇你姐姐呢。”韓林說到這裏,見服務員已經開始上菜了,就打住話頭說:“趕快吃吧,剛剛還喊餓。”說話間遞給她一雙筷子,又回頭對那個上完菜的服務員說:“來一碗米飯吧。”
  田蜜聽到最後一句時略顯吃驚,轉念一想對他說道:“原來你早就吃過啊,剛剛也不說。”
  韓林笑道:“吃過了難道就不能陪你再吃飯嗎?”
  田蜜笑著看他往自己麵前的茶杯添水,誇張的叫道:“今天中午我可能要變成大胃王了。”
  韓林收回茶壺,看了她一眼,不讚同道:“還沒見過像你這麽瘦的大胃王,也不知道你在外麵到底吃過了沒有,吃的什麽,回去了你爸媽該擔心了。”
  田蜜扒了一口剛剛上來的飯,口齒不清的問:“難道隻有我爸媽擔心,韓林,還有甜甜,你們就不擔心嗎?”
  韓林夾了一塊牛肉到她碗裏,笑道:“我要是不擔心,就不會帶你來吃飯了。”
  田蜜把那塊牛肉塞進嘴裏吃掉後,說道:“還是我們這裏的飯菜最好吃。”
  一餐飯兩個人說說笑笑,兩個小時後才結束。到了停車場,韓林看著打包好的食物,說道:“這回去後別人不知道的人看見了還以為你就是出門吃了一餐飯然後回家。”
  “韓林,我以後不會這麽久不回家的。”
  說完這句話田蜜低下頭拿出手機撥通了家裏的電話。電話很快就被人接起來了,她聽見了聲音是她媽媽,便開始撒嬌,膩著嗓子問道:“媽,你猜我現在在哪裏?”
  旁邊韓林聽見了,笑了一聲,打開車門,招手讓她進來。
  田蜜對他笑笑,又對電話那邊的張玉蘭說:“媽,我就知道你猜不到,我馬上就到家了,你在家別出門啊。”
  說完也不管她媽媽在那邊劈裏啪啦的一堆問題,先把電話掛了。 坐進副駕駛座,田蜜開始低聲的咕噥:“回去又該聽我媽洗腦了。”
  韓林專心開著車子,半晌後,他看著前方的路況略顯沉重的說:“田蜜,你不能再這樣了。”
  田蜜沒有說話,韓林又接著說下去,“看看你身邊有沒有合適的人,有沒有你……”他頓了一下,等車拐了個彎後,低聲說,“田蜜,我找個人照顧你,好不好?”
  田蜜怔了一會兒,然後露出笑臉:“恐怕不好。”
  她不看他,淡淡的繼續說:“韓林,我已經結婚了。”
  韓林的手一頓,方向盤彎了一下,他重新調整一番,切換到靠馬路邊的車道,笑道:“你還是喜歡捉弄人。”
  “韓林,我已經很久沒有捉弄人了。”
  車廂裏安靜了下來,田蜜扭頭看著車窗外的參差不齊的建築物。
  過了幾分鍾,韓林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忘了你已經長大了。”
  這句話他是笑著說的,說完後麵色開始漸漸凝重,語氣也變了,嚴肅的問道:“田蜜,你是認真的嗎?”
  “結婚當然是認真的。”車子經過了長江大橋,田蜜看著底下的江水,手抓緊了膝蓋上的皮包。
  “那就好,那就好。”
  田蜜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重複一遍,在他的兩個“好”裏麵,她也好了起來,這樣真的很好,結婚,也很好。
  韓林把車開到了一個新開發的住宅小區,停車後,他說:“你不知道是哪一戶,我送你進去吧。”
  “好。”
  韓林卻沒有馬上下車,田蜜偏頭看時,正撞上他的雙眸,他沒有閃躲,專注的看著她,眸子裏麵深沉難解。
  她看著他的雙眸——這雙眼睛,她看了二十年,已經很熟悉了。田蜜漸漸的湧起了一股擔心,下意識的拿開了擱在皮包上的雙手。
  “田蜜,把他帶回來讓我們見見吧。”
  “他現在工作忙,以後有……”田蜜看著韓林微微皺起的眉毛,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停了下來。
  “他工作忙,是嗎?”韓林笑了笑,“這次讓你姐姐和你一起回北京去看看,你看行嗎?”
  韓林的要求絕對正當,田蜜沒有任何再推脫的借口,想了想說道:“他不在北京,我現在又回到G市了,你們想見他,我會讓他過來的。”
  韓林點了點頭,打開了車內中控鎖。
  田蜜鬆了一口氣,開門下車,抓住皮包時她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後麵還有一場更艱難的仗在等著她。
  張玉蘭見到一年多不見的小女兒,開口第一句就是,“你怎麽又瘦了。”
  田蜜笑嘻嘻的回道:“瘦才好看。”
  張玉蘭搖頭不讚同,轉身要去廚房。
  田蜜在後麵嚷道:“媽,我剛剛吃過了。”
  韓林適時遞過去打包好的食物,對著狐疑的張玉蘭說:“媽,我帶她去吃飯了,這是她留給你和爸的。”
  張玉蘭接過了袋子,有點無奈的搖了搖頭,走過去放在了餐桌上,回頭對韓林說:“晚上你帶甜甜和枝枝一起回來吃飯。”
  韓林答應後,便告別離開,先回公司。
  田蜜陪同韓林等電梯,電梯來了後又一路把他送到樓下。在韓林坐進車子之前,田蜜說道:“韓林,明天我去你們公司,找你談一點事,好嗎?”
  “明天我等你。”韓林頓了頓,“我走了。”
  田蜜目送著韓林的車走遠,才慢慢的往回走。
  晚上就是一家人的團圓餐,張玉蘭看著旁邊已經可以自己動手吃飯的枝枝免不了又要念叨一番:“田蜜,甜甜和你一樣大,你看看枝枝,你到底在等什麽?”
  田蜜像以前一樣,撒嬌道:“你不是說我還小嗎?”
  “還小?那是幾年前,現在已經不小了。”
  “反正大小都是你說了算。”
  “你呀……”
  餐桌上的人或許已經熟悉了這樣的場麵,都埋頭吃飯。
  張玉蘭歎了口氣,又說:“你這次回來了,在家老老實實呆一段時間,我幫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讓韓林和甜甜也幫你看看。”
  “田蜜,這次留下吧。”對麵田甜附和著母親的話也開口了。
  田蜜夾菜的手停了一下,鎮定下來說道:“恐怕不行。”她邊夾菜邊若無其事的繼續說,“我已經結婚了。”
  她說完就低下頭吃飯,也不去看其他人的臉色,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剛剛扔了顆定時炸彈。
  滿桌子的人也許除了韓林外,都毫無準備,消化了這句話後,或許是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一時間都怔愣在那裏。
  張玉蘭和田東偉的眉頭漸漸的都皺了起來。按理說一直愁嫁的女兒結婚了應該高興,可是事情來的這麽突然,打的他們措手不及,先不說男方的條件,人品,連個人他們也沒有見到,這還真不能算是一樁喜事,他們更多的是開始憂心,一大堆事情擺在哪兒,由不得他們不開始擔心。
  餐廳靜止了幾秒,韓林忽然責問道:“你又在胡鬧吧?結婚這麽大的事,能隨便開玩笑嗎?”
  田東偉重重的放下筷子,一雙眼睛盯著田蜜。
  那邊的枝枝被這聲音嚇到了,縮進張玉蘭懷裏。
  田甜的震驚其實不比他們任何人小,但是看了眼父親的臉色,還是笑著說道:“你們先別生氣,嚇到孩子了,讓田蜜慢慢把話說完。”
  張玉蘭哄完枝枝,也從剛剛的“炸彈”裏平息了下來,歎著氣說:“這麽多年,你還是這樣,當初……”她沒有再說下去,隻說,“你結婚也要提前和我們商量一下,該準備的也要準備啊……”她後麵的話已經完全沒有條理了,拉拉雜雜的一堆,全部圍繞著結婚,嫁女兒上麵。
  田蜜一直等他們都停了下來了,放下筷子,帶著點愧意說:“我們結婚時有點倉促,這次就是特意回來告訴你們的。”
  一直沒有開口的田東偉終於也說話了,口氣還算正常,“人呢?”
  韓林說:“是不是他工作忙,讓你先回來了?”
  張玉蘭聽見後便問:“他什麽時候過來?”
  這個問題田蜜還真是回答不了,可是又不能敷衍過去,隨口說:“就這兩天。”
  田東偉聽了田蜜這句不清不楚的話又來氣了,斥責道:“年輕人太不知輕重了!簡直胡鬧,你馬上打電話讓他過來,這都結婚了,還有連女婿的人都沒見過的?”
  田蜜的身體縮了一下,又拿眼睛去看張玉蘭,嘴裏撒嬌似的喊著:“媽……”
  張玉蘭一貫寵女兒,先是對著田東偉說:“你說話小聲點,嚇到枝枝了。”轉頭就對田蜜說:“這次不能由著你耍賴過去,能有什麽天大的事要辦?你還是讓他馬上過來。”
  一團亂中,田甜忽然問,“你們領結婚證了?”
  田蜜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田甜的下一句話就是,“拿來給我們看看吧。”
  田蜜開始感謝喬楠驚人的辦事效率,鎮定的回道:“我沒帶,我會讓他帶來的。”
  田東偉臉色已經緩和下來了,最終下了命令,“馬上給他打電話,你不打把電話號碼告訴我,我來打。”
  田蜜在心裏歎了口氣,看來她還是沒考慮周全,應該一早就想到這些,也好探探他的口風的,但是現在在全家人的逼視下,她不得不拿出手機。打開通信錄後,她的手開始顫抖,她記起來了她根本就沒有喬楠的電話號碼。這幾天他們從來沒有用手機通過話,他找她不是打到酒店房間就是直接找來的。田蜜開始想怎麽先過了這一關再說,手抖了兩下後終於急中生智,按下林歡的電話號碼,接通後,裝模作樣的喊了聲“喬楠”,然後拿著手機往陽台上走。
  她在陽台上故意放大點聲音說了句:“你過來吧。”然後又隨便說了幾句,便把電話掛了。估計那邊林歡也被她弄糊塗了,但是她也管不了,過後再向她解釋吧。回來後田蜜對著數雙眼睛,麵不改色的說道:“他說馬上安排一下,就過來。”
  田東偉“嗯”了一聲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接下來張玉蘭就像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堆問題,直弄得田蜜應接不暇。其實她除了喬楠的工作,其他的什麽也說不清楚,隻能含糊著帶過去。這一頓飯下來,她才覺得吃飯也是一件累人的事。
  晚上田甜把女兒交給了韓林,說要留下來陪田蜜一起睡覺,田蜜知道又有一關要過了。
  熄燈後躺在床上,田甜就開口了:“田蜜,你以前怎麽從來沒有告訴我有這個人呢?前幾天我給你電話,你也沒提你結婚了,怎麽回事?”
  田蜜知道現在很難說通,田甜並不像張玉蘭那樣容易糊弄,再說這次她是漏洞百出,也由不得她懷疑了。她想該怎麽說聽上去才會最合理,想來想去,最後隻得說:“我們也是才剛剛結婚。”
  “我知道剛結婚,你們認識多久了?”
  認識多久了?田蜜也在心裏算著,如果從她記憶的第一次見麵算起應該有五六年了吧。但是如果忽略掉以前那一段,其實他們才剛剛認識沒幾天。現在對著田甜當然要回答讓她放心的。她斟酌著說:“五年多了,中間分開過一段時間,後來又重逢了,然後就結婚了。”
  她說的簡單,田甜卻聽的認真,她這番毫無頭緒的話並沒有打消她的疑慮。停了一會兒,反複想了想田蜜的話,田甜又問道:“你們決定結婚,隻要他人沒問題,我們是不會反對的,為什麽不先帶回來看看呢?至少也該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吧?”
  田蜜笑道:“我們重逢後,一時衝動,過後才想起來要告訴你們,所以我就回來了。”
  “你做事還是這樣,這麽多年也不長個記性。”田甜歎了口氣,但是口氣也不無寵溺。
  田蜜聽到這句話,就知道危機解除了,放鬆的咕噥道:“反正現在都結婚了,你們就罵我吧。”
  “罵你有用嗎?”田甜笑道。
  也許是田蜜的一番話終於說服田甜了,她沒有再糾纏下去,隻問道:“他對你好嗎?”
  田蜜想這幾天她恐怕要把一輩子的謊言都說盡了,“好,很好。”
  田蜜和田甜因為很久沒有見麵,這天晚上姐妹兩人說了很多話,話題也不局限於田蜜突如其來的婚姻,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想到了什麽就說什麽,淩晨過後田蜜才迷迷糊糊的陷入睡眠。
  
  第六章
  田蜜這一夜睡的並不安穩,天還沒有大亮就醒了,躺在床上等著房間慢慢明亮起來的時間,她也想清楚了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聯係上喬楠。她其實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他的時間一向寶貴,也許他並不想浪費時間,但是她還是想要找到他,然後想辦法說服他過來一次。
  吃過早餐,家裏的人都各忙各的去了,田蜜上網查到了喬楠名下那家酒店的總機號碼,試著撥過去了。
  電話接通後,她便禮貌的詢問總機小姐,能不能幫她轉到前廳部張經理辦公室。那邊沒有馬上回話,應該是很少接到類似電話,需要思量了一番怎麽處理。田蜜知道服務業不好拒絕潛在客戶的要求,又放緩聲音好整以暇的說道:“我想和他談一談團體訂房事宜。”
  “好的,請稍等。”
  第一步終於成功了,田蜜耐心的等著電話再次被接起來。
  秘書小姐的聲音從那邊傳來,田蜜報上了姓名,一會兒電話那邊就換成了張經理,他有點疑惑的問道:“是田小姐嗎?”
  田蜜知道他可能還記得她了,現在慶幸她的名字讓人印象深刻了。她打了招呼,然後轉入了正題,“張經理,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喬先生的電話號碼?”
  那邊沒有接著說話,她隻能拿出事先想好的說詞了。
  “是這樣的,我回老家了,可是手機在路上掉了,他說讓我回家後給他打電話的。”
  這次那邊笑了出來,和藹的說道:“我這裏隻有一個辦公用的電話號碼,你試試。”
  田蜜記下了電話號碼,道完謝,又照著這個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後,寒暄了兩句,對方開始公式化的問道:“請問您是哪位?找喬總有什麽事?”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也許他並不想這麽快就讓人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思考了一番田蜜簡要的說道:“我叫田蜜。你可以去通報一聲嗎?我有事要和他當麵談。”
  對方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喬總在開會,不方便轉告。”
  “那麽麻煩你告訴我他什麽時候開完會,我到時候再打來。”
  對方這次沒有遲疑,很快的說道:“田小姐,要不然這樣吧,等喬總開完會,我會轉告他,您找過他,然後我們再聯係您,好嗎?”
  這幾個電話打下來田蜜也說累了,現在不想再說什麽了,也想不到好的說辭,隻能道謝答應了,掛斷電話。
  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的響著,提醒著她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田蜜心裏焦急,腸胃也開始鬧騰起來,便起身去了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後,一刻鍾又過去了,她想不能再等了,便抓起了電話。按號碼時,卻模模糊糊的聽見了一陣熟悉的鈴聲,她屏息靜聽了幾秒馬上反應了過來,是她的手機在響。田蜜衝到房間,拿起電話便按了接聽鍵。
  那邊劈頭蓋臉的問道:“你在幹什麽,怎麽打了幾次也不接?”
  雖然他的口氣不好,但是現在聽到他的聲音,田蜜還是鬆了一口氣,向他解釋道:“手機我放在房間了。”
  等了一會兒那邊沒再說話,她試著喊了一聲:“喬楠?”
  喬楠“嗯”了一聲,又說道:“沒看出來,你還不笨啊。”
  田蜜聽出來了他的嘲諷,但是並不在意,她開始想要怎麽向他開口,還沒想好,他就不耐煩的問道:“你找我到底什麽事?”
  “你——有空嗎?我是問你這幾天有空嗎?”
  “還行吧。”
  這是有還是沒有?田蜜糊塗了,但是也隻能接著告訴他自己的請求。
  “你能不能到我家裏來一次?要不了多少時間,一天就可以了。”
  “什麽?”喬楠好像沒有聽清楚又反問了一句。
  田蜜把手機貼近耳朵,放大了一點音量說道:“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這次那邊停了很久沒有聲音,田蜜開始緊張了起來。
  “沒有時間的話……”
  喬楠打斷她的話,“等我電話通知你航班時間。”
  田蜜這時候才笑了,“好。”
  喬楠沒再說什麽,直接把電話掛了。
  吃完午餐後,田蜜去了韓林的公司,進辦公室坐下後,她早就想好的那些說辭倒像是落進深潭的盒子,再也撈不起來,也開啟不了,徒留她一個人站在岸邊張望。
  韓林處理了幾份文件後,抬起頭笑道:“是不是我不問,你就不準備開口了?”
  辦公室的燈光明亮,他的笑容在燈光下更加的熠熠生輝,田蜜看著他也開始笑,“我一直在等你問我。”
  “那好,我問了,田蜜,你來有什麽事?”
  這一刻什麽話都是多餘的了,田蜜摸著皮包的拉鏈,終究還是打開了,拿出那張支票沉默的放到韓林的辦公桌上。
  韓林拿起來看了眼,臉上閃過一抹震驚,很快的神色自若的放下了,又埋下頭處理公事。
  田蜜心裏也許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所以在此之前,她並沒有做任何注解,可是正因為預料到了,反而更加的措手不及。她就怕他這樣,他越表現的若無其事她就越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了,在他麵前她一向隻能是個慌亂而笨拙的孩子。
  辦公室的氣氛忽然緊張了起來,就連頭頂的燈光都好像暗淡了不少。
  “韓林,你不歡迎我入股嗎?”這時候說這句話真是糟糕透了,這也是一個糟糕透了的借口,可是她想了一夜隻有這一個理由。
  “田蜜,如果你今天來是為了這件事,你可以回去了。”韓林不看她,隻是低著頭淡淡的說。
  田蜜頓了一頓,問道:“韓林,你是不是懷疑這筆巨款來路不明?”說完這句話,她不敢看他,轉過臉,開始流眼淚。
  “田蜜……”
  韓林臉上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很快的平靜下來,抽過麵紙起身走到她身邊。低下頭看到了她緊握住皮包帶子的雙手,他扶過她的頭,一邊擦她的眼淚,一邊說:“我昨天還說你長大了,你今天就……別哭了,是我態度不好,你現在慢慢告訴我。”
  田蜜伸手把眼角最後的幾滴眼淚擦幹,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不說,固執的看著他。
  半晌後,韓林在她身邊坐下,低聲問道:“告訴我,你從哪裏來的錢?”他看著她的眼睛,“田蜜,你一向都不會撒謊。”
  “我沒有想過要對你撒謊。”
  “是嗎?”
  田蜜點了點頭,接著說:“這是我問他要的。”
  “還有呢?”
  “還有就是我想用這些錢……”她在他的注視下,再也說不下去了。
  “你為什麽問他要錢?”
  田蜜低下頭,口氣是理所當然的,“我們結婚了,為什麽不能要?我要都要了。”
  以前她這樣耍賴,韓林就會無奈的笑,可是這次熟悉的聲音並沒有響起來,田蜜漸漸的被一股濃重的不安感攫住了。半晌後,她倏地抬頭,對上了韓林烏沉沉的雙眸,他的臉色凝重,田蜜也知道事情被她弄的一團糟,有點淒淒然的看著他。
  “田蜜,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知道的,但是……”韓林頓了頓,沉重的說道,“我的公司已經沒事了。”
  田蜜驀然間驚詫了起來,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遲疑的問:“你是不是騙我?”
  “我現在騙你這些做什麽?”
  田蜜從他的臉上得到了答案,他確實沒有必要騙她,也不會騙她,她說不出來話了。她再次感覺到自己孤立無援的處身於一個深潭邊,夾岸開滿了桃花,她聞不到那些香氣,這千尺深的桃花潭水要把她給吸進去了。
  她開始想是不是她以前錯事做的太多,所以這次老天爺一定要和她開這個玩笑。
  “你為什麽不問我?”
  為什麽?田蜜也在問著自己這個問題。
  韓林歎氣,“田蜜,把錢還給他,爸媽那裏我會幫你想辦法解釋。”
  “可是……”
  包裏的電話響了起來,田蜜的話也停了下來,怔怔的拿出手機。
  那邊隻有一句簡單的話:“一個半小時後,在機場見。”
  田蜜放下電話,看著麵前的人,“韓林,我是真的結婚了。”
  走出大樓後,田蜜再次開始流淚,原來這麽多年,我還是個白癡。
  
  第七章
  喬楠從機場大門走出來時麵無表情,一把拉住站在太陽底下的田蜜,就往旁邊來接他的車子走去。
  田蜜一直等兩人在車上坐好後,才緩緩的說:“喬楠,我想在附件找個地方坐一坐。”
  喬楠頓了頓,對前麵的司機說:“找一個酒店停車。”
  在機場附近一個酒店的大堂吧坐下後,喬楠的臉上還是看不出來是什麽表情,不過田蜜已經不在乎了,她等服務生走了後,拿起皮包。
  “田蜜。”他很少叫她的名字,田蜜的動作一時停住了。
  喬楠聲線清冷,視線定在她的手上說:“你也許還不知道合同一旦簽了,並不是退錢就可以毀約。”
  田蜜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話,她頓了一頓,開始拉開皮包拉鏈。
  喬楠並不需要她開口,再次冷靜的說:“如果你還是不明白,我建議你再去把那份協議書仔細看看,有需要請教律師的地方,我的律師團隊隨時恭候。”
  “我會仔細看的。”田蜜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你姐夫確實很有能力,把一間公司經營的很好,這次的危機也化解的很好,不過……”喬楠開始笑,“我想提醒你,你應該知道我的能力。”
  田蜜的動作頓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服務員送來了咖啡,喬楠端起來喝了一口,皺了皺眉。再次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居然很溫和,甚至是禮貌的詢問,“現在可以走了嗎?”
  “我想喝完這杯咖啡。”
  喬楠拿出了手機,很快的吩咐道:“去前台訂間房。”
  田蜜霍地站起來想離開,喬楠一把拉住了她,好整以暇的說:“你可以慢慢喝,我們今天就留在這裏。”
  田蜜再也不想說話,使力掙開他的手,往前麵走去。
  喬楠在酒店門口追上了田蜜,一把攬過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聲說:“希望我們以後能夠合作愉快。”
  那潭水終於把她吸進去了,田蜜泡在冰冷的水中,漸漸麻木,失去了知覺。她沒有再說話,任他拖著她往前走。
  上車後,喬楠閉著眼睛在座椅上半躺了下來,田蜜偏頭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樹木倒影。
  車子在一家酒店門前停了下來,有人打開車門,喬楠下車後,繞到田蜜這邊,把她從車子裏麵拖出來。
  到了房間,他放開她的手,自顧自的走進了浴室。
  田蜜怔愣的站了一會兒,陌生的酒店房間,漸漸的讓她清醒了過來。
  喬楠再次出來時,田蜜已經收拾好了那些曲曲繞繞的心思,平靜的說:“我想回家。”
  “我沒有阻止你。”喬楠說話間往那邊的房間走過去。
  田蜜追著走進去,他已經在辦公桌前坐下了,上麵的筆記本電腦也已經打開。
  “喬楠,你很忙嗎?”
  “有什麽話趕緊說。”
  田蜜知道他不會有耐心聽她扯那麽多無關緊要的事,頓了頓,幹脆的問道:“你能陪我回家嗎?”
  “去更衣室找我的旅行箱。”
  田蜜走到門口時,終於明白了過來。
  喬楠的衣物已經被人收進了衣櫥,她一件件的拿下來收進旅行箱。收拾好了後,她想著總有一件事是好的,心裏忽然明朗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打家裏的電話,電話是張玉蘭接的。
  田蜜開口便說:“媽,我剛剛在機場接到了他,我們一會兒到家。”
  張玉蘭問:“晚上在家吃飯嗎?”
  這個問題田蜜還沒有想過,現在被張玉蘭一提,她想著買菜已經來不及,也不想母親幸苦,便說道:“在外麵吃吧。”
  掛了電話後,田蜜一轉身,就看見喬楠站在更衣室門口,她不知道說什麽,便嚐試著對他笑了笑。
  喬楠看了她一眼,走過去拿起旅行箱。
  到了客廳後,田蜜見他手裏還拎著一隻電腦包,便要接過來。
  “這點力氣我還有。”喬楠避開她的手,往門口走去。
  田蜜隻得趕緊搶在他前麵,打開了房門,等他出去了,才走出來順手關上門。
  到了酒店大堂已經有人接過喬楠手裏的東西,喬楠空開手以後,又抓住了她的手。他的的動作稍顯粗魯,話也像是極力忍耐中說出來的樣子,“你不會走路嗎?”
  田蜜知道這時候並不需要她回話,她隻要加快腳步跟上他就行了。
  他拉著她很快的走到了車子旁邊。
  車行了一段路後,田蜜想了想,還是誠心的說道:“謝謝。”
  喬楠看了她一眼,“謝什麽?”
  田蜜懷疑他是故意問的,但還是說下去,“謝謝你願意來。”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閉上眼睛不再理她。
  田蜜心裏既無奈又沮喪,好像她總是在不停的犯錯。
  半晌後,喬楠睜開眼睛說:“我一向明白該怎麽遵守合同規則,履行合同義務。”
  田蜜沉默,兩人一路再無話的到了家。
  這次下車時,喬楠把電腦包遞給了田蜜,田蜜這才發現他還準備了禮物。她一時有點感謝他能夠想的這麽周全了,雖然父母都不是會在乎這些的人,可是他要是第一次真的空手來,那她的這個婚姻又有了讓人懷疑的地方了。
  來開門的是田甜,她把他們迎了進去,便開始打量起來喬楠。喬楠麵上像是帶著點笑,對落在自己身上的好幾雙視線並不在意。
  田蜜有點不自然的走過去拉住喬楠的手,對著一屋子的人說道:“這是喬楠。”回過頭又向喬楠一一介紹說:“他們是我爸,媽,甜甜,和枝枝。”
  喬楠卻比她要自然得多,等她停止後,他大方的走上前,對著田東偉張玉蘭喊道:“爸,媽,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也許是喬楠的態度好,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縱然他們有再大的不滿,現在也不好發作了。
  田東偉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說道:“來了就行了。”
  張玉蘭招呼著喬楠坐下了,田甜適時的送來了一杯水。
  喬楠居然破天荒的對田甜露出了一個笑臉,口氣溫和的說:“我很少同時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在我家你就要習慣。”田甜也笑道。
  田蜜雖然不知道喬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和藹可親,不過他能夠這樣正是她需要的。
  枝枝也從外婆的身邊慢慢蹭到了喬楠的旁邊,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喬楠抱起了她放在了腿上,笑道:“你叫枝枝是不是?”
  “嗯,我叫枝枝。”枝枝回答完後,又一臉疑惑的問道:“叔叔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全家人都被她的奶聲奶氣逗笑了,喬楠邊笑邊說:“你說呢?”
  枝枝不知道,搖了搖頭,對著田蜜說:“媽媽,你告訴我。”
  自從田蜜回家後,枝枝就經常搞不懂兩個人到底誰是媽媽,有時候就會把田蜜喊成媽媽。全家人前幾次還糾正她,到了後來發現要讓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去區別一對雙胞胎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時候就由著她喊了。
  這一次田蜜也不去糾正她的稱呼,隻是把她從喬楠的腿上抱下來,摟在懷裏說:“是小姨告訴叔叔的。”
  “怎麽還叫叔叔?”張玉蘭責備道。
  像是應和張玉蘭的話,枝枝適時的又對著喬楠露出甜笑,“叔叔,叔叔,抱抱……”
  田蜜捉住她不斷揮舞的雙手笑道:“小姨抱枝枝。”她頓了頓又說,“姨父要陪外公外婆。”
  田甜也在旁邊教導女兒,“枝枝,要喊姨父,不能喊叔叔。”
  枝枝看看田甜又看看田蜜,“什麽是姨父?姨父不是叔叔嗎?”
  一屋子的人又都笑了,接下來不需要田蜜開口,自然有人回答枝枝的問題並引導她喊喬楠“姨父”。
  枝枝對喬楠的稱呼被成功糾正過來之後,客廳裏麵的眾人也都放鬆了下來,開始隨意交談。喬楠難得有耐心的一一回答了張玉蘭的一些問題,田甜也適時的□來問幾句,田蜜抱著枝枝在一邊玩耍,一麵也留心他都說了些什麽。她也是到這時候才知道喬楠的父母都在國外定居,還有一個妹妹,她開始慶幸昨天她在張玉蘭問到他家裏的事時打了個馬虎敷衍了過去。
  一番談話下來,田蜜從父母的臉上已經可以看出來喬楠初步得到了他們的認可,連田甜也頻頻向喬楠釋放善意。
  她一個恍惚回來就聽見田甜笑著說:“不用叫我姐了,我看你也比我大不少,你就跟著田蜜喊我甜甜吧。”話說完,又看了眼田蜜笑道:“她從來不肯承認我是她姐,因為我就比她大幾分鍾,但是有事找我時倒是喊姐喊的比誰都親。”
  姐妹連心,何苦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雙生姐妹,田蜜知道甜甜突然釋放的善意是為了什麽,這時候心裏忽然就有點覺得對不住甜甜了,也許她要白操心了。
  喬楠笑道:“這還真像她會做的事。”
  田蜜在旁邊陪著幹笑,也無話可說。
  張玉蘭也□來說一句,“田蜜她小不懂事,一直被我們寵壞了,你以後也別什麽都由著她。”
  喬楠點了點頭,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田蜜,田蜜知道他為什麽笑,紅著臉低下了頭。
  旁邊的人看著他們兩人,漸漸的也都笑了起來。
  晚上吃飯的酒店是韓林訂的,他們趕去時,他已經等在了包廂的門口。田蜜抱著枝枝率先走了進去,找了張椅子把枝枝放下了,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來。隨後田東偉和張玉蘭也進來了,後麵就是田甜,等了一下,喬楠也進來了,韓林最後進來還順手關上了包間門。
  等待上菜的時間,韓林和喬楠兩人低聲交談著,田蜜留意到喬楠也是直接稱呼“韓林”的名字,她推測著這是剛剛在包間門口甜甜讓喬楠這樣喊的。當然她的借口就是田蜜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喊的,你也隨她吧。
  席間,張玉蘭也問起了婚禮,喬楠居然麵不改色的說,婚禮就定在農曆七夕,還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到時候會過來接爸媽,韓林田甜一起過去。
  田蜜筷子上的一塊豆腐沒有舉穩,一下子滾落了下去。
  喬楠笑了一聲,說道:“她就是這樣。”又重新替她夾了一塊,放進碗裏。
  這點張玉蘭倒是深有體會,馬上找到了知音,連八百年前的事都翻出來說一番。
  田蜜要不是保持沉默,就是逗著旁邊的枝枝。
  
  第八章
  晚上回到家,父母都回房間休息了,田蜜也帶著喬楠走進自己的房間。
  喬楠下午還沒有機會進來看,行李也是田蜜送進來的,這時候不由得四處看了看打量了起來。
  田蜜見他坐在床上後才說:“房間不大,你將就一下吧。”然後打開他的行李箱拿出睡衣和毛巾遞給他。
  喬楠接過她遞來的東西,沉默的走進浴室。
  田蜜等他出來了,見他的頭發還滴著水,拿來自己的一條幹毛巾給他。
  “擦擦吧。”
  他接過來隨便擦了兩下就扔給她,田蜜搞不懂他怎麽又不高興了,心想他可能是晚上喝多了,睡一覺也許會好一點。
  等到田蜜從浴室出來關燈爬上床後,喬楠卻猛然翻身壓到她身上。
  田蜜紅著臉推了他一下,小聲說道:“我爸媽還在那邊房間。”
  喬楠卻已經開始動作了,回道:“你不出聲不就行了。”
  田蜜知道是推脫不過去了,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喬楠摸索著脫掉她的衣服後,在並不明亮的床頭燈下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俯下身體,含住她胸前的那一點凸起,咬了一口。田蜜不防,一時間“啊”了一聲。他笑了,爬在她耳邊小聲說:“輕聲一點,你爸媽還在那邊房間呢。”
  田蜜窘迫難當,把臉轉到一邊,不看他。她搞不懂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變色龍,剛剛還一臉的不高興,現在又好像很高興,好像她取樂了他似的。
  喬楠卻不允許她不看他,他轉過她的臉,抓住她的手讓她撫摸他的身體。他抓的太緊了,田蜜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他的手,又不敢用力掙紮,怕發出大的響動,隻能沉默的讓雙手遊走在他的身上。
  須臾,喬楠似是滿意了,放開她的雙手,開始從脖子一路往下啃噬她的肌膚。他的力道並不輕,田蜜的身體輕輕的抖動了起來,他似是感覺到了,歎了一口氣,改為輕吻。
  這一次他進去的比前幾次要堅決的多,一次深入到底。田蜜克製住自己溢出口的一聲輕呼,身體開始忍不住的扭動了起來。他伸出雙手按住她的大腿不讓她往後縮,然後開始持續著越來越快的在她體內進行著最原始的律動。
  在身體最極致的那一刻,田蜜的一滴眼淚落了下來。她想,原來自己以前的堅持多麽可笑,習慣又是一件多麽可怕的東西,不過就是幾次,他就有辦法讓她習慣了他的身體,不再恐懼,不再害怕他的碰觸,甚至能在他的帶領下領略到欲望的另一麵,那是一種渴望,夾雜著痛苦和快樂,一種戰栗的激情。
  這一刻,她方徹底明白了何謂飲食男女。
  喬楠爬在她身上喘息著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雙手也繼續流連在她的身上,田蜜昏昏然的任他撫摸。喬楠親吻著她的脖子說:“明天和我一起回去。”
  田蜜睜開眼睛,麵對他,“你說過一個星期的。”
  喬楠的聲音比他的身體要冷,仍然壓在她身上,握緊她一邊的柔軟,嘲諷道:“你什麽時候把我的話記的這麽清楚了?”
  田蜜不想回去但是也知道他讓她走,她就必須走,一時間沉默。
  喬楠吻著她的臉,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喃喃的說道:“以後有空再帶你回來。”
  田蜜知道他這隻是敷衍她的話,也不回答,隻是推著他,“你不睡覺嗎?”
  話一說完她就知道說錯話了,因為他仍然停留在她身體裏麵的那一部分又逐漸的開始活躍了起來。
  喬楠低低的笑了起來,堵住她的嘴,開始在她的身體裏動了起來。
  熱情暫歇後,喬楠從她身上翻落下來,把她抱進懷裏後才咕噥著說道:“現在睡覺吧,我也累了。”
  田蜜在他胸前紅了臉,但是還是阻止不了她的身體漸漸變得冷卻,也許冷卻下來的還有她的一顆心——那顆早就冰冷的心。
  第二天早上田蜜睡醒時,床上已經沒有人了,她匆匆忙忙進浴室打理了一番自己,走到客廳時,聽到廚房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她向廚房走近,快接近門口時已經看見喬楠背對著她站在張玉蘭的斜後方,她媽媽不知道說了什麽,喬楠笑了一聲,“是嗎?”
  她突然覺得他們講的話題肯定和她有關,不自然的走進去,站在喬楠旁邊也不看他,喊道:“媽,你在做什麽?”
  張玉蘭回頭看了她一眼,念叨道:“你看你還是喜歡睡懶覺,別人喬楠都起來半天了。”說話間也不忘把鍋裏的浮起來的水餃盛起來。
  喬楠走過去接過那碗水餃,經過田蜜身邊時,笑著說:“餓了吧,來吃水餃。”
  田蜜不理他,問道:“媽,我爸呢?”
  張玉蘭把這次盛起來的一碗水餃遞給她後才說:“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早就上班去了。”隨後又轉開話頭說道,“你去客廳陪喬楠吃早餐,吃完後帶他出去隨便逛逛,他說對這裏不熟悉,想到處看看。”
  田蜜“哦”了一聲,端著水餃往客廳走去,等到一路上把這句話完全消化了後,臉上的笑就比外麵的朝陽還要燦爛。
  喬楠看見她一路笑著走過來,已經猜到了是為什麽,隻是埋頭吃水餃,不再看她。
  田蜜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難掩興奮的問道:“我們是不是不走了?”
  喬楠覺得她的用詞有問題,直接回答道:“不是。”看她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後,才補充說道,“不是不走,而是過兩天再走。”
  田蜜被他耍了一道,並沒有生氣,還是很高興,看他碗裏的水餃就剩下兩個,夾了一個水餃放進他碗裏,笑著說道:“喬楠,謝謝你。”
  喬楠看著那個水餃,臉上難言錯愕,她以為她打發小孩啊?難道他推遲了幾個正在洽談的項目就值這一顆水餃?
  田蜜看他的臉色卻誤以為他嫌不幹淨,趕緊說道:“我剛剛從廚房端來的,是幹淨的。”說到這裏還舉起筷子給他看,“這筷子我也還沒用過。”
  喬楠匪夷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吃水餃,直到把剩下幾顆水餃全吃進肚子,拿著碗站起來要進廚房前才丟下一句:“你的口水我又不是沒吃過。”
  早餐過後,張玉蘭買菜去了,家裏頓時就剩下田蜜和喬楠兩人。喬楠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田蜜還不習慣和他單獨共處一室,看他眼睛一直盯著電視,就回到了房間。過了一會兒,喬楠也跟著進來了,問道:“你想好了沒有?”
  田蜜不解,一臉詢問的看著他。
  喬楠沉下臉,“你準備帶我去哪兒?”
  田蜜這才記起來早上她媽對她說的話,可是這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好的去處,猶豫著問道:“你想去哪兒?”
  喬楠嘲笑道:“你以為這是我老家嗎?”
  田蜜不想他在她家生氣,解釋道:“其實這裏真沒有什麽好玩的,就和一般的城市一樣。”
  喬楠不回答,走過去,拿起書桌上的錢包,越過她開始往外走。田蜜雖然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可是這一看就是要出門的樣子,隻得趕緊跟上去。
  追到了樓下時,她一眼就看見他站在一輛車旁,看來已經有人給他送來了車。田蜜走過去看了眼他的臉色還算正常,這時候才放下心來,嚐試著說:“要不然我們就隨便逛逛?”
  喬楠“嗯”了一聲。
  坐上車之後,喬楠看著田蜜不說話。
  田蜜明白了,對著司機說道:“就到長江大橋那邊繞一圈吧。”
  司機得到了答複,知道要朝哪個方向走後,開始打起了方向盤,一路向長江大橋駛去。
  過橋時,喬楠看著窗口外麵,忽然說道:“找個地方下車吧。”
  從車上下來後,喬楠站在橋上俯瞰著下麵的江水,也不說話,看樣子倒像是在想什麽事情。早春的氣溫還很低,江邊風大,刮在臉上一片冰冷,田蜜用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裹緊了身上的灰色羊絨外套,站在旁邊也不去打擾他。
  過了一會兒,喬楠的電話響了,他接了個電話,田蜜隻聽見他“嗯”了幾聲,一直是對方在說,然後應該是對方問了什麽事,他說了一句“不用了”就結束了通話。掛斷電話後,他走過來對田蜜說道:“走吧。”
  田蜜怕他是有緊急公事要處理,要是這樣他們馬上就要回去了,不由得有點擔心的問道:“有事嗎?”
  喬楠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也不直接回答她,而是說:“我帶你去看看”
  喬楠帶她去的是喬華在此地的分公司,進了辦公室,他隻是扔給她一堆資料。田蜜坐下來花了十幾分鍾慢慢的看完也明白了過來這是一家中型鋼鐵貿易公司的內部資料,可是這些資料怎麽會在這裏?
  喬楠好像明白她的疑惑,淡淡的說:“看清楚了嗎?這家公司在明天就會正式並入喬華在這裏的分公司。”
  他的話讓田蜜一瞬間明白了他兜這麽個圈子的真正用意是什麽,他無非就是想讓她明白他能夠在兩天的時間並購這家公司,那同樣的他也不會用超過兩天的時間去收購另一家同類型的公司。
  田蜜想為他的大費周章喝彩了,可是她知道他想聽什麽,那就不妨說給他聽吧。
  “喬楠,你不需要這樣,我早就知道你的能力,好幾年前我就知道了,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這樣可以嗎?”
  喬楠的眼睛沉了下去,不看她,“你出去,我想清靜一會兒。”
  田蜜從喬楠的臉上猜測也許他更想說的是“你馬上給我滾出去”,可是他的教養這時候發揮了作用,所以他隻是禮貌的“請”她出去。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也不了解他那一臉慍色從何而來,可是她知道她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暫時不用麵對他也好。
  田蜜一路走了出來,站在路邊卻忽然不知道該去哪裏,家是不能回的,張玉蘭會問,怎麽不到中午你一個人回來了,那還能去哪兒呢?
  人行道上迎麵走過來兩個中學生樣子的少男和少女,男生牽著女生的手帶著她過馬路,女孩子一路東張西望,不看腳下的路,也不好好走路,到了馬路那邊男孩子也沒鬆手,而是繼續牽著她往前走。
  田蜜知道總有一天這個男孩子要鬆手,女孩子要學會自己看紅綠燈,自己看路。她總有一天會知道沒有人可以牽著她過一輩子的馬路。
  田蜜就這樣站著,開始輪流用自己左手的大拇指接觸右手的食指,右手的大拇指接觸左手的食指——這是一個最簡單的遊戲,一個人,一雙手就可以不停的玩下去。輕飄飄的舊時光在這四隻不斷跳動的手指間滑動,它們一起帶著她來到了一個地方,她現在也隻有這一個地方可以去。
  這一次她很容易的就直接找到了韓林的辦公室門口,舉手要敲門時,她忽然心裏一動輕輕的推開門,慢慢的往裏走。
  韓林坐在辦公桌後麵,帶著金絲邊眼鏡,一麵低頭看文件,一麵講著電話,田蜜在會客沙發上坐下來。辦公桌上很整潔,擺著一台液晶桌麵電腦,韓林的麵孔在顯示屏的右邊微微的閃動,明亮的光線打下來,暈暈的罩在他的身上。田蜜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漸漸的連呼吸聲也微弱了起來。
  韓林也許是感覺到了什麽,忽然抬頭向她的方向看去,田蜜對他笑了笑,明媚動人,打了個手勢讓他繼續講電話。
  韓林並沒有講很久,他很快的結束了這一通電話,取下眼鏡,走了過來,笑道:“你怎麽過來了。”
  在睡覺之外,韓林很少取下眼鏡,田蜜看著他沒有眼鏡,依然明亮的眸子,或許這雙眼睛現在看人不是很清楚,可是田蜜在對上他眼睛的那一刻還是一震。
  她也開始笑,“喬楠有家分公司在這附近,他處理公事,我就隨便走走。”
  韓林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隨意的問道:“你和他一起回去嗎?”
  “嗯。”
  韓林坐了一會兒,眼睛看著辦公桌的方向,凝眸想著什麽。等他再次轉頭麵對田蜜時,已經是一臉認真,看樣子好像有什麽重要的話要說似的。
  “田蜜……”
  田蜜忽然打斷他,也認真的說:“韓林,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就是過來告訴你的,他對我很好,我們以後會好好的。”
  “田蜜,你讓我把話說完,好嗎?”韓林笑道。
  田蜜在他的笑容中放鬆了下來,點了點頭,帶著點調皮意味的說:“好,你說,我仔細聽著。”
  韓林不緊不慢的說:“田蜜,我不會再問你為什麽嫁給他,現在你已經嫁給了他,如果你不想聽我的結束你們的婚姻關係,你就要答應我以後認真對待這樁婚姻,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希望你現在馬上結束這一切。”
  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比他更了解她?還有誰會這樣認真的對她說出這番話?田蜜看著那一雙眼睛,其實未來也並沒有那麽難,她想了想說:“韓林,我不想騙你,我不敢保證什麽,可是我答應你我會努力。”
  “這就夠了。”韓林笑了笑,“田蜜,你一定可以的。”
  田蜜怔了一下,身體已經向前傾,靠在了他的身上,“韓林,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她垂著手頭埋在他胸膛上,眼眶酸脹,忍著無邊的澀意,聲音既微弱又沙啞的再次說,“一會兒就好,好不好?”
  “田蜜……”韓林低頭看著懷裏一團烏黑的發絲,停了一下,驀地伸手環住了她的背,拍打著她不斷抽動的身體,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田蜜在他的胸前伏了很久才安靜了下來,抬起頭時滿麵通紅,尖著嗓子帶著笑嚷道:“韓林,我要喝水,我坐了這麽久,你都不倒水給我喝啊。”
  “好,好,我馬上去給你倒水。”
  田蜜臉上的笑容越發飽滿,一雙眼睛熠熠有光,韓林伸出手,習慣性的揉了下她的頭,最後笑著走出去了。
  田蜜等他走了以後,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頂,揉了兩下上麵的頭發,頭皮的溫度漸漸的傳遞到了手掌,她感覺整顆心都暖融融了。
  田蜜,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去的時候,田蜜站在台階上又回頭看著這棟灰色的辦公大樓,斑駁的陽光照射下來,玻璃片上細細的籠罩了一層光,他就在中間那一片光的背後。
  她拿出手機按下了幾個字,發了過去。
  韓林,不要擔心,我會幸福的。
  
  第九章
  田蜜不知道喬楠的氣消了沒有,一直在下麵晃蕩到接近中午的時間,才試著給他打電話。
  喬楠接起電話時不等她說話便言簡意賅的說道:“你在下麵等著。”
  田蜜掛了電話又等了一會兒,看見他出來了,便走過去對他笑了一笑。喬楠看見她的笑容時,一開始有點莫名其妙,也許他並不知道她為什麽笑,可是他還是知道她是想表示友好。意識到他在那個笑容中沉思了太久,他驀地加快腳步往前麵走去。
  在車上,喬楠淡淡的又看了眼身邊的人,才問道:“你剛剛去哪兒了?”
  “我在下麵隨便逛了逛。”
  車廂裏又沉寂了下來。
  片刻後,喬楠看著車窗外,忽然問道:“韓林的公司是在這附近嗎?”
  田蜜也看了車窗外,說道:“嗯,就是你剛剛看的那棟辦公大樓。
  停了一會兒,田蜜低著頭又問:“你想去看看嗎?”
  喬楠回頭麵對她,似笑非笑的說:“你不用緊張,我不會沒事找事。”
  田蜜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她並不擅長這樣夾帶著攻擊的談話,半晌後方說道:“喬楠,我並沒有緊張,我知道你沒有那麽無聊。”
  “哦,那你說說我無聊時會做什麽?”喬楠說著話,一隻手調戲似的抬起了她的下巴,摸了兩把。
  田蜜扭頭躲著他的手,看了眼前麵的司機,低聲的斥責道:“你怎麽這麽無聊?”
  喬楠這下忍俊不禁,一麵把她往懷裏帶,一麵笑著說道:“田蜜,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有趣。”
  田蜜掙了兩下掙不開也就隨他去了,隻要他高興就好。
  到家後正好趕上張玉蘭的午餐也做好了,兩人洗手吃飯。
  飯桌上,張玉蘭問道:“你們上午去了哪裏?”
  這時候喬楠的話倒又多了起來,不等田蜜說話便回道:“到大橋那邊逛了逛。”
  張玉蘭笑道:“在家裏也悶,出去這附近也難找到合適的地方,不過田蜜這孩子倒是從小就喜歡往江邊跑。”
  喬楠反問了一句,“是嗎?”
  張玉蘭點了點頭,也隨即開始了她這幾天關於田蜜的長篇大論了。
  三人吃罷午餐,收拾好碗筷,張玉蘭有午睡的習慣,就去睡覺了。一時間倒又剩下兩個人在客廳坐著,田蜜見喬楠閉著眼睛假寐,便推了推他,提議道:“到房間睡吧。”
  喬楠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開始往房間走,田蜜也隨後跟著進去了。沒想到,到房間後,喬楠又不睡覺了,他站在書桌邊,開始翻上麵的東西。那上麵有一張田蜜、田甜和韓林的三人合影,照片上的田蜜看上去也才十五六歲。
  喬楠看了一會兒問道:“短頭發的是你?”
  “嗯。”
  “你們從小就認識?”
  田蜜頓了一頓說:“我們小時候住在一個大院,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事。”
  喬楠又看了幾眼放下照片,見旁邊的小書櫃裏麵裝滿了書,就隨手撈起來一本,躺到床上看起來。
  田蜜把相框往書桌裏麵擺了一點,走過去看了眼他手裏的書,居然是本宋詞,一時倒有點吃驚的看著他。
  喬楠隨手拉下她躺在自己旁邊,指著某一頁,把書遞給她說道:“你來念給我聽。”
  田蜜接過來一看,是首中學時學過的李清照的詞,雖然納悶,還是念了出來。
  她念完後,喬楠就笑了出來。
  田蜜覺得莫名其妙,問道:“你笑什麽?”
  喬楠這時候看著田蜜,也不需要書,吟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本來是一首很正常的詞,可是聽他的語氣讀出來,田蜜就覺得哪裏怪怪的,她不解,不以為然的說道:“這有什麽好笑的。”
  喬楠瞟了她一眼,又開始了似笑非笑,語氣也怪的很,“你想知道嗎?”
  田蜜確實有點好奇,可是聽他的口氣並不正常,選擇沉默以對。
  喬楠不管她回不回答,把她圈到懷裏,說:“我們來試試。”
  田蜜更疑惑了,反射似的問道:“試什麽?”
  喬楠的手已經開始忙著解開她開襟毛衣的衣扣,不再說話。田蜜低垂著眼睛,仔細想了一遍,漸漸的明白了過來,臉一瞬間就紅透了。
  晚上吃完飯後,田東偉把喬楠請進了書房,兩人在裏麵呆了很久。 田蜜在客廳心不在焉的陪著張玉蘭看電視,她知道她爸爸把喬楠請進去的用意,可是他們之間哪裏用得上這些?她隻怕她爸爸不了解喬楠的脾氣,說了什麽讓他不高興的話,或者是喬楠說了什麽話讓田東偉看出了破綻。忐忑不安時,終於看見喬楠和她爸爸一起從書房走出來,她看了一眼爸爸隱約還帶有笑意的臉,終於漸漸的放下了一顆心,想來喬楠應該沒說什麽。
  回房間後,田蜜猶豫再三,到底還是說了,“喬楠,我爸媽他們可能不了解情況,謝謝你配合我。”頓了一頓,又補充說道:“對不起,這幾天給你添麻煩了。”
  喬楠靠在床頭,拿出一支煙,點上,冷冷的問道:“什麽情況?”
  田蜜斂下眼睛,不再說話。
  “又成啞巴了?我問你什麽情況?”
  田蜜咬了咬嘴唇,“喬楠,你一定要我說嗎?”
  喬楠沒有說話,沉默的吸完了一支煙。
  田蜜開始覺得這個小小的房間到處都充斥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的空氣,夾雜著一股濃鬱的煙草氣息,讓人呼吸困難,想逃離。
  坐了一會兒,她走過去拉開一邊的窗戶,再次聽見喬楠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田蜜,我並不想搞任何特殊化,不管我們是為什麽結婚,你又是為什麽嫁給我,可是結婚了就是結婚了,我們和一般夫妻並沒有任何不同,你明白嗎?”
  田蜜背對著他,看著被風微微吹動的窗簾,手仍然停在一邊的窗戶框上,良久,她問,“喬楠,你為什麽想結婚呢?”
  “你覺得呢?”
  田蜜又關上那一扇窗戶,對著玻璃說道:“我不知道,……其實……喬楠,你並不需要這麽做——我是想說,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她這句前後矛盾的話也許隻有喬楠聽得懂,她並不敢回頭看他,她怕那會讓他們兩人都難堪,她也怕從他臉上看到印證她這一番話的答案。她可以這麽沒頭沒尾的淡淡的說出來,可是她承受不起從他臉上看到的任何表述。不管是冷漠也好,不屑也好,平靜也好,狼狽也好,甚至是愧疚、補償也好……那些都不是她要的,她現在隻想忘卻,讓那些都掩埋在夜色下,如果可以的話,甚至是隨風而去吧。
  房間裏麵靜默了下來,隻有不斷跳動的一點火光,還有那玻璃外麵黑漆漆的一片。
  田蜜用食指點著那一片玻璃,在上麵橫七豎八胡亂的畫了起來。擦得一片幹淨的玻璃,無論她怎麽寫畫,都不會留下痕跡,沒有痕跡就可以隨心所欲,沒有人可以看見,除了自己。田蜜漸漸的對這個小遊戲產生了興趣,寫下了一排看不見的字,自己看著笑了笑。轉過頭去時,她的臉上還是帶著那一抹笑容,說道:“喬楠,我知道我們是真的結婚了。”
  喬楠看了她一眼,又點上了一支煙,聲音低啞,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你知道就好。”
  
  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田蜜醒來時,喬楠還在沉睡,她怕吵醒他,動作輕微的下了床。
  田東偉坐在客廳,看見她出來了,招手讓她過去。
  田蜜走過去,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下,喊了聲:“爸。”
  “嗯。”田東偉放下手中的報紙,找到了機會便開始直奔主題。“田蜜,你也知道我並不讚成你這樣倉促結婚,婚姻不是兒戲,但是現在既然已經結婚了,我看喬楠他人也不錯,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甜蜜低下了頭,“我們是應該先告訴你們的。”
  “昨天我也了解了,他的家庭還有工作……”田東偉歎了一口氣,“俗話說齊大非偶,從小就沒看出來你有這個福分,你說你挑了這麽久,最後怎麽撿了這麽個人呢?我和你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擔心。”
  田蜜抬起頭說道:“爸,你和媽不用擔心,我們會好好的。”說完又笑了,“我都這麽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田東偉雖然不像張玉蘭那樣明著寵女兒,有時候甚至是扮演嚴父,可是從小到大親戚朋友都說他寵女兒寵上了天。田蜜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她不想讓爸爸擔心,而且也這麽久沒見了,便好好的坐下來陪著田東偉談了會兒話。
  田東偉因為這麽多年的案頭工作,一直有腰酸背痛的毛病,碰上天氣變化更是發作的厲害。田蜜一邊給他捶著肩一邊說:“爸,我去給你換個按摩椅,好嗎?”
  “家裏的那個你姐買回來不到半年,不用換。”
  田蜜又仔細想了想還有什麽是她可以做的,可是想來想去,好像田甜和韓林把該準備的準備了,她歎了口氣,問道:“爸,你和媽有時候會不會怪我?我一直不回來……”
  田東偉笑道:“你說的什麽話?我們是想你在家,可是你要是喜歡外麵的工作,就去吧,不過不要再動不動就一兩年不回家了。”
  “爸,我以後會經常回家的。”
  “你這次要是隨便糊弄我,我是真要生氣了。”
  “我保證不會。”
  張玉蘭站在廚房門口喊道:“田蜜,你剛剛的話我也聽見了,你要是再敢糊弄我們,連我也不饒你。”
  田蜜垮下了臉,叫道:“媽!。
  吃早飯的時候,田蜜進去喊喬楠,他已經醒了,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田蜜走進去看他穿的還是睡衣,拿起一邊衣櫥裏掛著的衣服遞給他,說道:“起來吧,該吃飯了。”
  喬楠掀開被子下床,接過衣服,也不避諱她在這裏,開始脫睡衣。
  在他要脫掉下麵的睡褲時,田蜜背過身子,卻發現這方向正是對著穿衣鏡的,他幾乎全 裸的身體從鏡子裏麵一覽無餘。她一時慌張,踉蹌著走到窗戶邊,才停下來,後麵不斷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終於沒聲音了。田蜜轉過身,就看見喬楠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上午的時候,喬楠不知道怎麽忽然來了興致,但是說話時還是麵無表情,“帶我去韓林的公司看看。”
  田蜜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一時倒是想不到怎麽回答。她並不認為他是要做什麽,可是昨天路過時,他又不進去看,今天又要去,這樣反反複複她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最後說服自己他也許是突發奇想,無聊了想去看看。
  韓林見是他們來了,停下了正在召開的會議,帶著喬楠和甜蜜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坐下後,他笑著說:“你們來的正好,我也想著在你們走之前大家再聚聚的。”
  喬楠笑道:“我也是隨便來看看。”
  話題到了這裏一時間停頓了下來,韓林和喬楠同時看了一眼田蜜。田蜜楞了一下,反應了過來,站起身,“你們聊,我出去看看。”
  田蜜一個人在外麵的會客室坐著,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到後來也漸漸的定下心來,她還是有點把握喬楠並不會做什麽的。她反而是怕喬楠是想和韓林談什麽生意上的事,他不了解韓林,如果貿然提出來了什麽,碰了一鼻子灰,這樣就不好了。
  田蜜再次進去的時候,他們兩人的談話已經告一段落,喬楠臉上並沒有什麽不高興,韓林也是一貫的平和,她終於放心了。
  韓林得知他們明天要走,提議說中午請他們吃飯,就當送行。喬楠沒有意見,一口答應了下來,還說了兩句客氣話。韓林打電話叫上了田甜,大家一起去了一家酒店的中餐廳。
  那一天中午,喬楠和韓林兩人都有點興奮,不知不覺間就喝多了一點,韓林酒量隻有一般,最先扛不住,這一餐飯才結束。
  喬楠一路上也沒有多餘的話,回到家之後倒頭就睡。田蜜抽過旁邊的被子搭在他的身上,起身想離開時,卻被喬楠一把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有一股濃鬱的酒的味道,包裹住了她,熏的田蜜覺得自己的頭慢慢的重了起來。
  喬楠卻隻是用一雙手困住她,也不說話,還是閉著眼睛。田蜜在他胸膛上伏了一會兒,開始扭動身體,掙紮著想爬起來。喬楠漸漸的不耐煩了起來,一雙手使勁按在她腰上,嗬斥道:“怎麽這麽不老實,別動!”
  其實田蜜現在就算想動輕易也移動不了身體,她隻能伸出手拍打著喬楠的身體,嚐試著和他講道理:“喬楠,你讓我下來,你也好睡覺。”
  她這句話一說完,卻見喬楠猛然睜開了眼睛,定在了她的臉上,田蜜斂眉不再說話。
  喬楠到底還是鬆開了手,卻不是讓她離開,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我要你留下來。”語畢,堵住她的唇,挺起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喬楠確實喝了不少酒,走出餐廳時,頭還有點暈暈的,可是經過這一路,特別是她剛剛那樣爬在他的身上,那酒意早就消散的無影無蹤,現在頭腦一片清明。他想,隔了這麽幾年,他到底還是說出了這句話,不管她能不能明白,他明白就好。很久之前,這句話就在他心裏徘徊不去,可是他卻清醒的看著所有的路口都被堵死了。也隻有現在,借著酒意,他可以假裝他不是清醒的,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這樣想著,喬楠手下的動作也不再顧及,她的身體被他壓著,早就發絲散亂的陷在一堆被褥之中,他使力抽去夾在他們中間的被子,一腳踢到床下,然後是她和他身上的衣物,也一件件的扔下去。
  他的手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不去看她臉上的表情,也不管她能不能承受,一味的迫她為他打開。他不僅要她為他打開身體,他也要她為他打開她的心,迎接他的進入。
  她的身體在他的身下一點點的展開,像那山坡上綻放的野花,迎著風擺動成各種形狀,更像那枝頭垂掛的牡丹,耀眼的一團團,紅的豔麗,白的似雪。他的手摸上去,到處都是柔的,到處都是軟的,到處都是熱的。喬楠在這不可思議的柔軟溫熱、滿腹花香中,漸漸的迷失了自己,四周全是霧氣,什麽也看不見,看得見的也隻是麵前像花朵一樣盛開的她。他在這一刻想到了妖精,可不是嗎?她就是他的妖,用水塑成的千年女妖,一點一點的讓他陷進去,用她的妖氣困擾住自己。他打得開她的身體,卻看不到她的心;他進得了她的身體,卻進不了她的心,因為那水太深,無論他如何深入、輾轉也夠不著。
  等到霧氣散去,喬楠看見的還是她,滿麵嫣紅,睫毛掩住眼睛。他伸手去撥她的眼睛,他想看看那長睫毛下有沒有自己。她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一雙睫毛像扇子一樣上翹,“我們該起來了。”
  喬楠的假裝也在這裏被迫中止,他放下手,從她的身上退下來,仰著頭躺在床上。
  田蜜下床,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然後拿起他的衣服,轉身迅速的放在床邊,偏過頭說道:“起來吧。”
  喬楠掃了一眼她的動作,隻覺得滑稽,他就這麽的不堪嗎?讓她連正眼看他都不敢?每次躺在他的身下,她不是偏過臉,就是低著眼瞼,可是他卻喜歡看她,她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他不僅看過也摸過,還愛不釋手。
  喬楠冷下聲音,閉上眼睛:“我想睡覺。”
  田蜜沉默的拾起地上的被子,搭在他的身上,看他並不想說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等她一走,喬楠卻睜開眼睛,看著關閉的房門。
  出來後,張玉蘭在廚房摘菜,田蜜走過去,拿起一顆蒜頭,剝了起來。張玉蘭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動作,問道:“喬楠睡覺了?”
  田蜜有點不好意思,隻顧著低下頭看著手裏的蒜,“嗯”了一聲。
  張玉蘭留意著自己手裏的菜,卻好像並沒有看出她的不自然來,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看他對你也不錯,田甜說你們兩人也是早就認識的,你好好跟著他過日子吧。你今年也不小了,既然結婚了,就趕緊要個孩子,這女人……”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田蜜手裏的蒜滾下了一顆在她的腳邊。
  張玉蘭彎腰拾起來,“還是毛手毛腳的,結婚了也該學著點。”
  田蜜笑了,放下剝好的蒜,看了眼旁邊盤子裏的魚,“媽,那你今晚就教我豆瓣鯽魚吧。”
  張玉蘭推開她,開始放水洗菜,嘴裏念叨著:“你要學的何止是做菜。”頓了一頓,想到了什麽,問道,“他家裏的人你都見過了?” 田蜜搭訕著幫忙洗菜,點了點頭。
  張玉蘭歎了一口氣:“你以後也聰明點,他那樣的家庭,哪裏有簡單的人,你做好你本份的事。”
  田蜜被她媽的口氣逗笑了:“媽,你以為現在還是封建社會啊,你說的都是些什麽?”
  張玉蘭自己想了想,也笑了,隨她去吧。
  
  第十一章
  回來後,田蜜的日子就陷入了一成不變的模式,大抵說來,她每天隻有兩件最重要的事:給喬楠準備早餐,如果晚上他沒有應酬也不出去就餐的話還要給兩個人準備晚餐。
  田蜜不知道喬楠到底在想什麽,為了讓她去做早餐,他每天早上一定會用各種辦法把她喊醒,然後自己再去浴室洗漱。田蜜一直有睡懶覺的習慣,以前還在學校時,就經常不吃早餐,後來工作了,早上趕著上班,早餐就更顧不得了,久而久之,她每天就隻剩下兩餐了。現在喬楠不僅要她做早餐,還逼著她一定要陪他吃早餐,一開始她隻是喝點牛奶,吃點流質類食物,其它的一大早是真吃不下,可是這一個多月下來,她也漸漸的習慣了,現在早上吃油煎的雞蛋也不會反胃。
  王姐負責洗衣、清潔、做飯之類的家務事,並不需要田蜜費什麽心。因為喬楠說不喜歡家裏晚上有外人留宿,王姐也隻是每天上午九點鍾過來,晚上準備好晚餐就會離開。但是喬楠晚上在家時,卻喜歡讓田蜜去做飯,久而久之,隻要喬楠打電話說晚上要回來吃飯,田蜜就會自覺去做飯。田蜜也知道自己廚藝並不好,每次做來做去就是那幾個菜,偶爾照著食譜做一道新菜,可是前幾次總是不敢端上餐桌,總要做多了幾次,自己吃了覺得至少還過得去才端出去。田蜜並不討厭做飯,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她也願意在廚房研究食譜,有時候花幾個小時撥弄出一道複雜的菜她也覺得挺有意思的,還有點小小的成就感。喬楠吃飯其實很挑剔,偶爾也會說“湯有點鹹”“魚太老”“肉有腥味”之類的,不過他也至多淡然的接著吃,從來沒有因為這樣而甩下碗不吃飯,田蜜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喬楠一向是不怎麽說話的,吃完早餐,就會起身推開椅子,到客廳拿起公事包和外套出門。有一次,田蜜注意到他的領帶有一點歪了,追到客廳,幫他重新調整好,喬楠可能是一時高興,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又抱了一下她之後才出門。從那次之後,他每次吃完早餐之後都會對田蜜說一句“我走了”,田蜜就會站起來,一路送他到大門口。心情好的時候,他會吻她一下,心情不好時他總是頭也不回的走開。
  說起來,她其實很輕鬆,並沒有多少事情可做,喬楠上班的時候,她大多數時間就是呆在房子裏,從這個房間串到另一個房間。喬楠工作忙,一個星期有一大半時間晚上都是在外麵應酬,就算在家裏,吃完飯他也會進書房呆一會兒,田蜜需要麵對他的時候並不多。
  第一次喬楠晚上超過十一點還沒回來時,田蜜猶豫過要不要等他,最後洗完澡還是拿了一本書坐在房間一側的沙發上看了起來。喬楠回來時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她沒說什麽,但是那天晚上在床上時,他愛撫她的動作卻輕柔了不少,可以說是柔情蜜意,極盡憐愛。從那以後,田蜜也習慣了在他晚歸時等他回來。
  總體說來,喬楠對她的態度稱得上和藹,有時候也會極有耐心的陪她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當然這些都是在他心情好的時候。他好像經常心情不好,剛開始那半個月,他對她說話總是冷嘲熱諷,有一次生氣了,還在她麵前“碰”的一聲關掉了書房的門,把她擋在外麵。
  也許是田蜜的沉默讓喬楠找不到勢均力敵的對手,後來他就隻是冷著臉,冷言冷語漸漸的說的少了,田蜜照例是不理他,過後他也就自己好了。
  田蜜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見到喬楠在公開場合冷下臉,他為人處事自有一套良好的世家風範,雖然有時候難免顯得有點疏離,可是麵子上還是做足了功夫的。可是私下裏麵對她時,他一向是沒有耐心的,那些麵子上的功夫和虛偽的客套也懶得擺出來了,全都能省則省,生氣極了時,田蜜毫不懷疑喬楠會對她大吼大叫。
  一開始田蜜是不習慣這樣的,她不想天天麵對一張冷臉和不正常的說話語氣,總是能躲就躲,躲不過就沉默。一段時間下來,她也漸漸的能理解喬楠對待她的方式了,每個人都有紓解工作和生活壓力的途徑,喬楠的工作決定了他的壓力要大於常人,回到家把她當成出氣筒也變得正常了——可能這也是她唯一的實際功用。到了後來,田蜜也能夠做到在喬楠的冷臉和冷語下正常的進食,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其實生活總要繼續,煙火人間,就這樣下去也沒什麽不好。如果問田蜜她現在唯一的希望是什麽,她會回答,隻要喬楠高興就行,這樣她就不用麵對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還有他那種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的說話口氣——總能噎的人說不出話來。
  可是喬楠的脾氣一直陰晴不定,變化之快,讓人應接不暇。
  午後的悠閑時光,田蜜在客廳邊看電視邊研究一本食譜書時,電話響了。她接起來後,喬楠便命令似的說道:“以後把手機隨身帶。”
  田蜜想起來了還在樓上的手機,明白了過來,答應道:“我以後會記得的。”
  “我晚上有點事,會晚點回來。”
  “哦。”
  她的話一說完,喬楠便掛了電話。
  晚上田蜜回房間找到手機,上麵有三個未接來電,她這才想喬楠口氣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過後幾天的早上,喬楠上班去了後,田蜜到後院走了一圈,這是她這段時間早餐過後的習慣,走一走,看看那些花草樹木。回到客廳時,王姐也來了,看見了田蜜便叫了一聲“太太”,田蜜笑了笑,看了眼時間便說道:“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也不算早。”
  兩個人隨便拉了幾句家常後,王姐便要去超市買菜。她在出發前照例問田蜜有沒有什麽想吃的,田蜜想了想快到每個月的那麽幾天了,該去買點東西了,便說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這一片別墅小區裏麵有好幾家大型購物超市,喬楠的房子附近就有一家,她們隻需要步行十幾分鍾便可以到達。田蜜每個星期總會陪著王姐來一兩次超市,偶爾是想自己買些東西,但是大多數時候她隻是出來走走,隨便看看。
  超市是一個有人氣的地方,早上九點多鍾,雖然不是購物的高峰期,但是四周也有不少提著購物籃和推著小車的人,且以老年人和婦女居多。因為不趕時間,田蜜和王姐兩人推著購物車從鮮蔬菜區慢慢的走到了後麵的肉製品區,菜買完後,她們又到了生化用品區。這樣一路走下來,看看停停,最後兩人在超市消磨了一個多小時,到家時已經超過十一點了。
  王姐提著菜徑直走進了廚房,田蜜也拿著自己的東西想上樓放好,她初時並沒有留意,直到上了手扶樓梯,不經意的往下一看,才停住了。喬楠站在一組沙發旁邊看著她,隔得並不近,他臉上的表情看的不是很清楚,田蜜頓了一頓,還是走了下去。
  快走到他身邊時,她便笑著說:“你怎麽現在回來了?”
  喬楠隻是看著她,不說話。
  田蜜又走近了幾步,看見他手裏握著一隻手機,臉上的笑容頓住了。她有點僵硬的試圖解釋,“我出去時忘了看皮包,我還以為手機在裏麵……”說話間,她便伸手想從喬楠手裏拿過來。
  喬楠並沒有把手機遞給她,而是避開她的手,冷笑道:“你確定你隻是忘記了帶上手機?”
  田蜜麻木的看著那隻手機不再說話。
  “我看你也不需要了。”話說完,喬楠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田蜜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開始覺得累,也許是剛剛在超市逛太久了,走了太多路。
  王姐走了過來,問道:“太太,先生在家吃午餐嗎?”
  田蜜也不知道,還是點了點頭,說道:“你先去準備吧。”
  她又坐了一會兒,半晌後才起身往喬楠的書房走去,門是開著的,她便走了進去。喬楠拿著一疊文件正在往公文包裏麵放,沒有抬頭,她在書桌邊站定,說道:“吃完飯再去公司吧。”
  喬楠的手停了一停,放下了公文包,“我下午要去香港,你去準備一下。”他說完,又開始對著電腦了。
  田蜜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你要去幾天?”
  “一個星期。”
  喬楠其實經常去香港,這還是田蜜第一次碰見他要在香港停留這麽長時間的,以前要停留的話一般也就是兩三天,很多時候辦完了事情,無論多晚,就算已經到了次日淩晨,他都會立即趕回來,並不在那邊住宿。
  上樓進了臥室,把買的東西放進抽屜,田蜜走進喬楠的更衣室給他收拾東西。他們的臥室裏麵有兩間相連的更衣室,她住進來後,旁邊那間原本空蕩蕩的更衣室也很快的被濃烈的女性氣息占滿。
  喬楠隨後也進來了,看了眼她放進旅行箱的東西後,說道:“衣服那邊有。”
  田蜜記起來了他曾經說過在香港有房子,那邊應該有他的東西,便把衣服都拿起來重新放進了衣櫃。旅行箱又空了起來。她問道:“你這次不住酒店嗎?”
  “不住了。”
  好像知道她的疑惑,喬楠接著說:“不用收拾了,那邊什麽都有。”
  田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收起旅行箱。
  沉默的吃完午餐,喬楠拿著公文包便出門了,他走後,田蜜到了他的書房,書桌上麵並沒有她的手機。她拿起桌麵的電話撥打後,隻聽到了一個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她轉過頭看著那幾隻抽屜,她知道喬楠可能並沒有鎖上,而且臥室裏麵也有一大串備用鑰匙……站了幾分鍾,她最終還是放下電話離開了。
  
  第十二章
  喬楠這一走一點消息也沒有,他雖然沒有出差在外每天給田蜜打電話的記錄,但是偶爾一兩個簡短的電話總是有的,以前最遲到了第三天田蜜就會接到他的電話。這一次他也許是公務繁忙,家裏的電話一直很安靜。
  到了第七天晚上,田蜜還是沒有接到喬楠的電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像預期那樣按時回來,等到十一點便上床睡覺了。她這一覺睡的有點沉,迷迷糊糊中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堵在心口,讓她呼吸困難。睜開眼睛時,房間的燈亮著,床上還是她一個人,她一時弄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睡覺之前忘記關燈了。怔愣間,寂靜的臥室裏忽然傳來響聲,她縮了一下身子,感覺到那聲音越來越近,偏頭就看見了喬楠。
  她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鬆了一口氣,“你回來了。”開口時才發現聲音有點沙啞,她便咳嗽了一聲。
  “把你吵醒了嗎?”喬楠給她遞過來床頭櫃上的水杯。
  田蜜接過來喝了一口,搖了搖頭。
  關燈後,喬楠靠著她的背躺下來,在她的身上撫弄親吻了一陣,又轉過她的頭,在她的唇舌間激烈的吮吻。這個吻在田蜜伸手捶他時,終於停了下來,喬楠的呼吸聲也變得粗重了,在她的耳邊低喃:“睡覺吧。”
  田蜜閉著眼睛卻很難進入睡眠,身後滾燙的身體貼著她,他擱在她腰側的手也變得沉重起來。她可以不管這些的,自顧睡覺就行,可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低聲的說:“今天已經可以了。”
  身後靜止了幾秒,在田蜜為自己一時的好心而後悔時,她的身體忽然被大力的轉了過去。
  這一次喬楠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剝掉她的衣服後,一氣嗬成,直奔主題。她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準備好,尚且幹澀,初時有點受不住他的動作,蹙著眉頭,極力想著睡覺之前看的書來轉移注意力。喬楠的進出也不順暢,便退出一點,把她的腿再分開一些,伸手到兩人連接的地方輾轉搓弄著。半晌後,才有少許的汁液溢出來。喬楠撚起一點濕意,再次連根沒入,在那緊 窒的甬道中來回撞擊,摩擦。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的,田蜜的意識也開始渙散了,那些文字像碎片一樣紛紛落下,輕飄飄的四處飛舞,再也難拚湊完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往日一樣緊咬住嘴唇。
  喬楠忽然架起她的雙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動作越發的蠻橫了起來,在她的最裏麵橫衝直撞。濕潤的液體伴著他的動作傾瀉出來染上床單,田蜜被他逼到絕境,無路可逃,開始發出模糊的低吟聲。
  “喬楠,你別這樣……”
  喬楠鬆開手,抓住她的腳踝,把她的腿更打開一點,身下動作依舊。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對她了。田蜜的身體一陣緊縮,被他弄的濕熱難耐,可是她還是疼,說不清是被他曲折壓服的雙腿,還是身體最裏麵包裹住他的那一部分。她隻是疼,疼的呻吟,疼的睜開眼,在他密集的撞擊中斷斷續續破碎的低叫。
  “你別這樣……慢一點……”
  “喬楠……你慢點……”
  “我求……你了。”
  喬楠一頓,對上了她的雙眼。
  田蜜抓住他的雙肩,“別再這樣了。喬楠,我求你了。”
  喬楠俯身吻去她眼角和臉頰泛出的濕意,歎息著,“我該拿你怎麽辦?”
  田蜜圈住他的脖子,一雙腿無力的垂下來,倒在床上。
  喬楠勾起她的腿搭上他的腰,摩擦著她頂端敏感的那一點。
  “以後不要讓我見到你這樣。”
  田蜜在他的身下婉轉承歡,胡亂的答應,“好。”
  第二天早上,喬楠起床時,她清醒了一會兒,可是並不想起來,又閉著眼睛睡了過去。意識朦朧間,她聽見喬楠在她耳邊低語:“我放了一隻手機在你的書房……”
  手機?田蜜睜開了眼睛,便對住了喬楠的視線。
  喬楠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床邊,又低下頭覆蓋住了她的嘴,在她嘴唇周圍啄吻了一番後,他低聲的說:“以後要記得帶在身上。”
  “要是又忘了呢?”
  喬楠留戀在她臉頰上的吻停了下來。
  田蜜有點無力的說道:“是我錯了。”
  她一向有一種陰奉陽違的本事,碰上不想糾纏下去的事就會在口頭上讓步,說一句“是我錯了”,心裏其實想著“我懶得說了”。她的這個法寶小時候在家裏無往不利,長大了進入了社會碰上了自我感覺良好的精英,隻要她態度擺的好,基本上也適用。現在為了讓喬楠不再糾纏於一個手機,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倒是說出來了一句她自己也沒有預料到會說出的話。也許真是以前用多了,習慣了。
  喬楠問:“你錯在哪兒了?”
  田蜜完全清醒了過來,有點愕然。她雖然跟不上他的思維,經常慢半拍才反應到他的情緒變化,或許是因為他掩藏的好,或許也是因為她在他麵前反應遲鈍。這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他是很認真的在問她,她也想回答他,可是問題是她根本就沒覺得是她錯了。不給一個答案也是不行的,焦急中她居然很狗腿的說:“我錯在讓你生氣了。”
  喬楠有點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忽然笑了起來,“田蜜,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有趣。”他在她臉上重重吻了一下。
  他的這句話田蜜聽多了,也不去管他,隻是放下了心裏這幾天壓下的一塊大石。
  喬楠戀戀不舍的糾纏了一番後說:“手機擱在你的書桌上,你再睡一會兒,我上班去了。”
  喬楠走後,田蜜忍著酸痛,從床上爬了起來。雙腿著地的瞬間,她還是低低的叫了一聲,伸手扶住了床沿。停了一會兒,她才慢慢的挪到了書房。書桌上確實放著一隻手機,隻一眼她就可以肯定不是她以前的那隻,這一隻很明顯是新的。打開手機後蓋時,她的手有點抖,裏麵有一張中國移動的SIM卡,她卻不敢肯定是不是她以前的。她開機,打開短信箱,收件箱裏有二十八條短信,全部是來自一個人的,不用看,她就可以背出每一條。她一條條的看完,然後全部刪掉。
  縱然不舍,還是留不住,很多東西隻能無形的存放在心裏。這個道理她很久以前就明白了,可是明白是明白,要做到卻是那麽的難。
  她翻出喬楠的電話,要按下時,又遲疑了,最後還是放下了手機。
  喬楠這天回來的很早,晚餐結束後,他也沒有馬上進書房,還破天荒的幫田蜜把幾個盤子收到了廚房。
  田蜜心不在焉的把碗盤全部放進洗碗槽,一轉身時,看見喬楠還在身後。
  看見她略帶不解的眼神,喬楠隻是淡淡的說:“我一會兒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他說完便轉身走出了廚房。
  田蜜跟著喬楠來到後廳坐下,誠心的麵對著他說道:“謝謝。”
  “謝什麽?”喬楠停了一下,又說道:“一個手機都要謝謝?”
  田蜜聽他的語氣正常,便笑道:“你在香港買的嗎?”
  “廠商送的。”
  “哦,挺好看的。”
  電視機裏播放著新聞,田蜜看著電視又問道:“我以前那個呢?”
  “扔了。”喬楠見田蜜轉過臉來看他,又補充說道,“我那天過橋時就扔進江裏了。”
  “扔了就算了。”
  在喬楠認真的話語中,田蜜也認真了起來。這是她的心裏話,扔了就好。那隻手機還不算舊,她用了一年多,有時候也想過要換一隻,可是總是做不到。她也知道她留不住那隻手機,總有一天它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仿佛是為了應驗她對命運的推測似的,現在他幫她扔了。這樣真好。
  晚上喬楠出門後,田蜜一個人步行了二十分鍾來到了江邊。她又一次朝著江的那一邊喃喃自語——我隻有一個夢想,麵朝大江,春暖花開。
  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從這次之後,田蜜每次出門前都記得要看看有沒有拿上手機。
  田蜜有駕駛證,但是喬楠卻不讓她自己開車,她明白他是對她的駕駛技術不報任何希望,也不能怪他這樣想,出了那樣的事,喬楠有足夠的理由認為她不能夠安全駕駛。她住的這個別墅小區,家家都有車,要打車必須步行三十分鍾到小區中間的那條大馬路上攔車,縱然這樣,高峰期也很難等到一輛空車。喬楠是明白這點的,為了讓田蜜出行方便,他甚至還專門在他們公司給她預留了一個司機,有事提前打個電話就行,但是卻又告訴她,沒事別出去瞎晃。她一方麵不想惹他生氣,另一方麵是自己沒有收入,出門卻要花錢,所以一般並不怎麽出門。
  大學畢業後,田蜜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閑過,有大把的日子在那兒,每天睜開眼就是新的一天,有工作的人上班,學生上學,失業的人員找工作,她知道剩下的像她這樣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學習的也大有人在。她不怕沒有工作,她隻是怕沒有事情做,沒有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空閑的時間多了,她控製不了她的大腦,這樣的空蕩蕩的日子總會讓她經不住去回憶。也許隻是在對著電視的一個瞬間,某一個熟悉的片段閃進她的腦海,那些過往就會排山倒海的滿麵撲來,一瞬間狂沙飛舞,嗆得她承受不住,胸腔裏麵像塞了棉花似的難受。又或許是在某一個抬頭的瞬間,看見窗外的景色,她也會呆愣半晌。偶爾,她會疑心她這樣是不是可以稱作“傷春悲秋”,可是她搞不清哪些該“傷”,哪些又該“悲”,她連“春秋”都不分,又何來“傷悲”?誰會想得到曾經那樣甜蜜的田蜜在青春還沒有完全消逝之前,已經提前埋葬了一顆年輕的心。
  有一次田蜜和田甜通電話,兩人不知道怎麽就說到了工作上,田蜜問她每天不上班是怎麽打發時間的。田甜在那邊先是笑,笑完了就說:“你也才工作了幾年,怎麽就把工作當成全部了?”
  田蜜從來沒有認為她把工作當成了全部,可是回想她這幾年的生活,除了工作,其它的好像確實是一片空白。頓了一下她說:“你在家裏也能畫畫,而我……我隻是還沒習慣。”
  她們接著又談論了一番工作和生活,後來田甜說要去幼兒園接枝枝,她們那一天的話題就暫時告一段落了。
  掛上電話後,田蜜並沒有來得及再深入的去想什麽,喬楠的電話就來了。結束了和喬楠的簡短通話,她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走進書房關掉電腦,下樓進了廚房。
  麵朝大江,春暖花開,二個多月的日子好像就是這樣一眨眼就過去了。
  
  第十三章
  晚上喬楠有一個應酬,回來的很晚,田蜜坐在臥室的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等他,看見他進來了,放下書,到浴室去給他放洗澡水。喬楠跟著走進來,從背後圈住她的腰,拿臉去蹭她的脖子。田蜜聞到了一股酒味,呼出一口氣,問道:“喬楠,你喝了多少酒?”
  喬楠咕噥了一聲,田蜜沒聽清楚他說什麽,轉過頭說:“你放開我,我去給你弄醒酒湯。”
  喬楠抬起頭,低沉的問道:“你不喜歡我喝酒?”
  田蜜怔了一怔,撥開他的手,平心靜氣的說:“喝多了對身體不好。”放下他的手,走出去了。
  喬楠站了一會兒,伸手摸了一下水溫,她現在倒是得心應手了。
  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時,就看見田蜜就端著杯子向他走來。喬楠接過來問道:“又是蜂蜜水?”
  “蜂蜜水,喝了吧。”
  田蜜的話說完時,那杯蜂蜜水也被喬楠送進了嘴巴。喝完後,把杯子遞給田蜜時,喬楠笑道:“田蜜,你爸媽真會取名字。”
  田蜜不管他是諷刺還是真心,拿起杯子到浴室衝洗了,走回來爬上床平躺下來。
  喬楠伸出手拉過她的身體,開始解她睡衣的紐扣,嘴裏不耐煩的說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以後別穿這種上下式的睡衣。”
  田蜜恍然未聞,不說話。
  喬楠又接著說:“明天我休息,我們出去逛逛。”
  田蜜知道這句話是不需要回答的,她低垂著眼睛,伸出手幫他把最後兩粒扣子解了。喬楠爬下來,開始親吻她的身體。可能是剛剛喝了蜂蜜的關係,田蜜總覺得他的嘴經過的地方,濕濕的,粘粘的,有一股甜味。她受到了誘惑,在他的嘴覆蓋住她的唇時,張開了嘴,舌頭輕顫著,迎接著他的進入。喬楠頓了一下,咬了一下她的舌頭,很快的扒掉她下麵的衣物,掰開她的腿,先用手探了一下,然後把自己置身進去,動作了起來。
  田蜜抱著他的腰,隨著他上下起伏的動作輕輕的擺動身體。喬楠越發激狂了起來,隻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裏。
  停止下來後,喬楠撥開她的頭發,不斷的吻著她的臉。
  田蜜試著喊了一聲,“喬楠。”
  “唔。”
  “我能不能出去工作?”她的聲音平靜,不含一絲期待,問完後還是屏息以待。
  喬楠的吻頃刻間停了下來,語氣裏的諷刺也一覽無餘,“原來如此,我說呢……”
  田蜜看他臉色不對,伸手抱住他,“我就是想找點事做。”是她沒有考慮周全,強求了,那麽現在息事寧人應該不晚吧?
  她沒有想到她的話更加的刺激到了喬楠,隻聽見他嘲笑了一聲,“沒想到你的精力這麽旺盛,看來你是閑我不夠努力,嗯?”伴隨著他的話,他動了一下身體。
  田蜜知道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盡量不讓臉上顯現出來落寞,緩緩的說道:“那就算了吧。”
  喬楠翻過身,背對著她,說道:“關燈,睡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喬楠的心情忽然又好了,吃完早餐就催促田蜜換衣服出門。
  兩人到了商場,雖然是周末,但是現在時間還早,並沒有很多人。喬楠拉著田蜜直奔內衣專櫃,一口氣從內衣到睡衣各挑了好幾件。田蜜阻止道:“夠了。”喬楠俯在她耳邊,不緊不慢的說:“並不是為你買的。”說完抬起頭,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田蜜轉過臉,不理他的不正經。
  一般來說像這種高級品牌店,售貨員都不會打擾顧客挑選衣物,以免影響顧品牌形象也影響顧客購物心情,但是這次售貨員小姐估計是早上顧客少,幾個人圍了上來,說著各種引誘顧客消費的好話。
  “小姐身材這麽好,皮膚又白,要不要也試試這件?”
  “這件紅色的不錯,這個胸型穿上後絕對好看。”
  “這件黑色的也好。”
  田蜜連連擺手,微笑著推脫,“謝謝,我們自己看看吧。”轉身拿過喬楠手裏的衣服進了試衣間。
  買完內衣和睡衣,田蜜看著那好幾個購物袋,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兒?回家嗎?”
  喬楠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你還是不是女人?”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繃緊了臉,“既然出來了,當然要好好逛逛。”
  既然他都有安排了,那麽她也不需要發表任何看法了。田蜜不再說話,跟著他在商場裏繞了起來。
  在一家賣鞋的專櫃前,喬楠停了下來,看著展示台上琳琅滿目的鞋子。田蜜看了一眼,有一瞬間的恍惚,忽然覺得這個店有點熟悉,實在是因為像這樣的奢侈品來過一次不可能會沒記憶。
  喬楠走了進去,挑了張沙發坐下來,對著緊跟身側的售貨員吩咐道:“那邊那雙黑色的鞋子,找一雙五碼的拿過來。”售貨員順著他的手看了過去,答應了,去拿鞋了。田蜜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沉默的沒有說話。
  鞋拿來了,田蜜試穿了,她的圓潤纖小的腳包裹在這雙黑色包頭經典樣式鞋子裏,煞是好看。喬楠看了眼,對售貨員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把田蜜的一隻腳擱在他的大腿上,開始幫她把鞋子脫下來。田蜜明顯一愣,回過神後趕緊說道:“我自己來吧。”喬楠不理她,撥開她的手,繼續動作。旁邊的售貨員上前幾步,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說:“先生,我們這裏剛剛來了好幾款今年夏秋的限量版女鞋,要不要拿來給小姐試一試?”
  喬楠脫下田蜜的鞋,摸著她光滑如凝脂的腳背,又看了眼那條依然閃亮的鑽石腳鏈,說道:“都拿來吧。”
  鞋子試穿完了之後,喬楠挑選了幾雙,然後又問田蜜有沒有喜歡的,田蜜搖頭說沒有。其實田蜜想建議喬楠買室內拖鞋,她每天都在家,買這麽多鞋子隻能成為擺設,不過她又一想也許喬楠是喜歡這樣的,這些可有可無的擺設並不妨礙他。
  買完鞋,喬楠拉著田蜜到了地下停車場。坐上車後,他不急著發動車子,而是征詢她的意見,“你想吃什麽?”
  田蜜其實並沒有什麽想吃的,可是不敢說“隨便”,這個場景太熟悉了,讓她突然一下子記起來了很多她以為已經忘掉的事,她還記得喬楠以前半真半假開玩笑似的對她說過“天下沒有隨便這一道菜,不過你要吃我也能為你找來”。
  想到他昨晚喝了酒便說道:“粵菜,好嗎?”
  喬楠“嗯”了一聲,發動車子,駛出停車場。
  那一天吃完午餐,喬楠還帶她去了一家美發沙龍。這幾年她都忘了打理自己,除了定期修剪劉海以外,頭發也是任它自然而然的長下去,現在已經長到腰部以下了,放下頭發就能基本上覆蓋住整個後背。長發缺乏專業護理,下麵就難免有些發黃和開叉,她一直都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想過要去剪頭發。
  田蜜很難想象喬楠居然有耐心在旁邊看兩個小時的雜誌,等著設計師給她修剪長發,做護理工作。她有說過他沒有必要在這裏等,可以出去逛逛,時間差不多再來,喬楠隻是有點懶散的說,累了,想坐坐。
  打理好頭發後,田蜜想照例紮起來,但是那個發型設計師阻止了她,最終她聽取了他的建議沒有浪費掉他的勞動成果。出來後,喬楠看了眼她被打理的層次分明的長發,說:“還是這樣順眼多了。”
  他的話雖然有所保留,但是語氣輕快。田蜜頃刻間思緒翻湧,恍惚中以為她卸下了什麽重擔。
  田蜜本來以為這時候該回家了,沒想到喬楠把車開到了一家會員製的高級會所,進了一間套房。他把她安排在房間休息,然後就自己走了。田蜜知道他很難有真正的休息日,今天可能約了人在這裏會麵,她開始搞不懂他這麽忙,為什麽還要帶她出來?
  等到晚上,喬楠才回來,那時候田蜜已經在床上小睡了一覺。喬楠進來時,她剛剛睡醒,臉上還是紅撲撲的,他走過去忍不住的把手搭在了她的臉上,聲音也輕柔了起來:“我們去吃飯,然後我帶你去聽音樂會。”
  田蜜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喬楠慢慢的低下了頭,覆蓋住了她的嘴唇。他很少在床上以外的地方這樣吻她,這個吻很輕柔,輾轉在她的嘴角,輕輕的舔壓,並不強迫她張開嘴巴,容納他。田蜜漸漸的沉入了下去,踮起腳尖,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的身上。喬楠感覺到了她的動作,牙齒輕輕的咬了一下她的下嘴唇,田蜜張開嘴,他順勢滑了進去,舌頭纏繞住她的舌頭,輕輕打轉。
  田蜜漸漸的感覺到了呼吸困難,伸手推著他。喬楠笑了一下,吻轉移到了她的脖子,田蜜張開口呼了一口氣。
  喬楠吻著她,在她的脖子邊輕輕的喊了一聲,“田蜜。”
  “嗯?”田蜜心不在焉的應道。
  “你餓了嗎?”他的呼吸噴在她耳朵下方。
  “好像有一點點。”
  喬楠歎了口氣放開她,“走吧,吃飯。”
  田蜜有點恍惚,隻是跟隨著他往前麵走。
  喬楠驀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試探的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的?”
  喬楠見她一臉不解,笑道:“算了,再不去吃飯,就趕不上音樂會了。”
  田蜜任他拉著手兩人一路走出去,到了車邊,喬楠鬆開手,幫她把車門打開,見她坐進去了,才繞到駕駛座那邊坐進去。
  晚上他帶她在沙麵島的蘭桂坊吃飯,喬楠在靠江的地方要了個VIP包間,兩人進去後,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
  田蜜從踏進這個餐廳開始就有點恍惚了,這個地方她以前來過好幾次,也和喬楠一起來過,但是那時候的心情和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
  為了不再沉湎於過去,田蜜有點怔怔的喊道:“喬楠。”
  他正在看菜單,隨口應了一聲,“嗯。”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也來過這個地方嗎?”她找不到別的話,隻能這麽隨口問道。
  喬楠的手頓了一下,眼睛繼續看著菜單,像是記不清了,不是很肯定的說:“好像是有那麽一次。”
  田蜜笑了笑,忍不住歎息,“是啊,都那麽久了。”
  其實喬楠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帶田蜜來過一次,包括她穿的衣服,吃的食物,他都記得。他還記得,他在這個地方其實還見過她一次,隻是她不知道罷了。
  幾年前的一個周末,喬楠無事,晚上索性拉了幾個朋友來到了江邊。大家在蘭桂坊隨便吃了點飯,然後到旁邊的網球場打網球。幾圈過後,對方的一個大力的動作,球被甩落在了鐵絲網上,又飄落在了旁邊的地上。喬楠詛咒了一聲,走過去撿球,彎下腰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身影從鐵絲網那邊經過。在手觸摸到球的那一刻,這個模糊的身影在他的頭腦裏已經被拚出來了原本的樣子,他其實已經認出來了是她,但是他並沒有出聲,隻是用力把球握在了手裏。拿起球後,他站起來看著她慢慢踱步到江邊,然後背對著他,看樣子是在欣賞江景。
  打完球後,他們幾個人去旁邊的白天鵝喝酒。醉醺醺的從裏麵出來後,他取車時,又見到她從那邊的蘭桂坊一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喬楠站著看了她很久,看她提著打包好的乳鴿,站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後,還是沒有動。同伴推了他一把,“看什麽呢?又沒見到美女。”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其實剛剛那個白色衣服的女人不錯,挺白的,看樣子抱起來感覺應該不錯。”
  喬楠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你們這幫人,整天隻知道把眼睛往女人身上盯。”
  旁邊的人都哄笑了起來,有人說道:“喬楠,難道你剛剛不是在看女人嗎?”
  “難道我們眼花了,你剛剛看的是男人?”
  “喬楠,你啥時候對男人感興趣了?”
  “去,走一邊去……”喬楠笑著撥開他們的手,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開車時,喬楠又想起了她一個人背對著他站在江邊的樣子,他一直想她一個女人為什麽要晚上來江邊消磨這麽久。那天晚上喬楠的夢中出現了一個女人,一身白衣,背對著他,越走越遠,他想走上去拉住她,卻動不了腳。從夢中驚醒時,他摸著自己的大腿,低低的詛咒了一聲。
  
  第十四章
  “喬楠?”
  喬楠的手動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她。
  田蜜接著說道:“你看了好久的菜單了,有沒有找到想吃的?”
  喬楠看了眼旁邊拿著紙筆,隨時準備記錄的服務員說道:“先上三個乳鴿。”又對著田蜜說:“剩下的你點吧。”
  田蜜接過了菜單,不想再浪費服務員的時間,便隨便點了湯和幾個菜,把服務員打發走了。
  “喬楠,你……”
  她很少主動對他說話,喬楠又抬起頭來看她。
  也許是這江邊的夜□人,今天晚上的喬楠收起了滿身的刺,他們居然也能這麽平心靜氣的坐在一起。江邊的燈光也太耀眼了,田蜜默然不下去,有點不自然的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喬楠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剛剛湧起的那一絲落魄煙消雲散,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他伸手拿起麵前的茶壺,給她的茶杯裏麵添滿了茶,安撫道:“沒事,隻是在想明天要去公司處理點事。”
  “哦。”田蜜笑了起來,“你還是這麽喜歡工作。”
  話說完,她又想起來了上次在他家,他說她以為他眼裏隻有工作,心裏開始有點不安了起來,補充道:“我不是說你眼裏隻有工作。”
  喬楠笑了笑,看來上次是真的嚇到她了,不過這樣也好。他坐過去一點,把她摟進懷裏,“田蜜,你怕我嗎?”
  田蜜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時候被他一問,在心裏想了一想,其實有時候她確實有點怕他,但是大多數的時候她並不怕他。她抬起頭問道:“為什麽要怕你?”
  喬楠笑了,回道:“那就別怕我吧。”
  這麽久,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靠的這麽近。喬楠知道或許是地點的原因,她能夠暫時對他敞開心房隻是因為這個地方。可是摟著懷裏溫順綿軟的身體,他控製不了一顆心變得欣喜,變得柔軟。
  服務員端著餐盤走了進來,田蜜推著他,從他懷裏移出來,拿起筷子,端端正正的坐好。
  喬楠看她好像小學生上課聽講的坐姿就好笑,夾了一塊乳鴿放進她的碗裏,也不說什麽。
  田蜜埋下頭就開始吃飯。
  晚餐過後,他摟著田蜜的腰往車邊走。田蜜想起來了他說要去聽音樂會,問道:“喬楠,你怎麽想起來了要去聽音樂會呢?”
  喬楠“唔”了一聲,說道:“是鋼琴演奏會,有人送了幾張票給我,我們就去聽聽。”
  “哦。”
  喬楠吻了一下她的臉頰,說:“下個月劇院有一場昆曲演出,到時候我帶你去看。”
  田蜜高興了起來,“真的,演的是什麽?”
  喬楠仔細想了想,那時候他們是怎麽說的,還是記不起來那個名字,轉移話題說道:“你怎麽突然這麽興奮了?”
  田蜜還是笑著說:“隻是很久沒有去看現場演出了。”
  喬楠本來想問,你這幾年就沒聽過嗎?據他所知,這幾年北京增加了很多昆曲演出,其中不乏各種大型演出活動,可是話到嘴邊又變了。“家裏有很多DVD,你以後可以聽。”
  話說完,也走到車邊了,他打開門,讓田蜜進去,聽見她還笑著問:“真的嗎?你都放哪兒了?”
  喬楠無語,坐進去後,發動了車子才問道:“田蜜,你知不知道家裏有間視聽室?”
  田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我沒注意。”
  “你每天在家裏幹什麽?”到現在喬楠才發現他不知道她每天白天一個人在家是怎麽打發時間的。
  這個問題其實田蜜也說不清楚。她想了一下,簡單的說: “我一般都在書房。”
  二樓主臥室連接著一間大書房,喬楠一直使用的下麵的書房,這間書房現在是田蜜一個人在用。
  喬楠也不問她在書房做什麽,說道:“在三樓,明天我帶你上去。”
  田蜜笑了,問道:“喬楠,你什麽時候也喜歡聽昆曲了?”
  喬楠握方向盤的手停了一停,看了眼前麵的紅燈,停下車,從旁邊置物架拿了一瓶礦泉水,扭開喝了一口才說:“就這幾年。”
  到了以後,田蜜才知道那是一個在業內很出名的鋼琴家的個人音樂會。田蜜看著大屏幕上他那不斷跳動的手,感覺到自己的手也想動了。
  出來後田蜜對喬楠說:“他的手會唱歌。”
  喬楠頓了一下,才知道她說的是誰,不以為然的說了一句,“我也會唱歌。”
  田蜜正準備反駁,他是用手唱,你是用嘴巴唱的時,從後麵卻傳來喊聲:“喬楠!”
  喬楠和甜蜜同時回頭,就見到了一個女人撇開旁邊的男伴,邁著優雅的腳步向他們走來。
  到了他們麵前,她看了一眼田蜜,話卻是對著喬楠說的,“喬楠,你什麽時候對古典音樂有興趣了?”
  喬楠笑了笑,還是抱著田蜜,“我一直都感興趣,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也沒有生氣,一臉恍然大悟,“哦,是嗎?那確實是我以前忽略你了。”
  田蜜可以感覺到喬楠被這句話激怒了,但是他隻是摟緊了她的身體,嘴上還是淡淡的問:“你怎麽還是這麽多廢話呢?你喊我什麽事?”
  麵前的女人笑了起來,腹誹道:“你是不是怕見到我啊,看見熟人打個招呼不行嗎?”
  “行,不過我看你的同伴已經等不及了。”
  她順著喬楠的眼睛看過去,發現那個同來的男伴已經朝他們走了過來。她揮了揮手,止住他往這邊走的腳步,繼續說道:“前幾個月我在北京有場演出,好像在酒店見過你,不過你走的太快了,就沒打招呼。”
  喬楠沉思了一下,說道:“我記不清了,不知道幾個月前去沒去過北京。”
  她不再糾結在這個話題上,隻是看了眼田蜜,“這位是?”
  喬楠不得不為兩人介紹一番,他指著田蜜言簡意賅的說道:“她是田蜜。”又轉過頭對田蜜說:“田蜜,這個是楊婉兮。”
  聽到這個名字田蜜才記起來了,她幾年前其實見過她,這時候也不方便說破,向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對方明顯的就沒有田蜜那麽多顧忌了,她眯著眼打量了田蜜幾眼,然後一臉驚喜的說道:“田小姐,原來果然是你啊!我也說怎麽看上去這麽麵熟呢?”
  田蜜也陪著笑,“楊小姐,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
  楊婉兮擺了擺手,“這麽客氣做什麽,改天我約你出來喝茶。”
  田蜜笑著回道:“好。”
  “那田小姐可不可以留一個電話號碼?”
  田蜜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的要求,一時間很難和她再若無其事的繼續“寒暄”下去。
  這時候喬楠卻□話說道:“你打電話到我家就行了。”
  楊婉兮楞了一下,馬上就反應了過來,抿著嘴看著喬楠笑。“喬楠,你把人藏了多久?這算起來有好幾年了吧?”
  氣氛微妙了起來,田蜜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頓了頓,她聽見喬楠說:“你想多了,我們結婚了。”
  楊婉兮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喬楠,你結婚了?怎麽都沒聽人說過?上次和你媽通話時她還抱怨你來著。”
  喬楠無所謂道:“我們想清靜點不行嗎?舉行了婚禮自然就有人知道了,你等著收請帖吧。”
  “真的?”其實話說到了這裏,楊婉兮也知道喬楠不是喜歡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轉過臉對著田蜜笑道:“田小姐,恭喜了!”
  田蜜不得不道了聲謝。
  楊婉兮招呼也打了,祝賀完了,自然就去找她的男伴了。
  坐上車後,田蜜嘴角一直掛著若隱若現的笑容,喬楠本來還在擔心,看了她好幾眼,終於放心了,可是卻又不明白她有什麽高興的。忍不住便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
  田蜜念了一句話:“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喬楠聽了後也笑道:“原來你早就認出來了她。”
  “沒有,我也是聽到她名字後才記起來的。”
  田蜜第一次見到楊婉兮時,她的身份應該是喬楠的某一任女朋友,身高接近178CM的她依偎在喬楠身邊,一對璧人似的。她聽到他們的部門經理恭敬的喊了一聲,“喬總。”旁邊馬上有人忙著介紹這位是楊婉兮小姐,職業模特。田蜜隨著大家微笑著點了點頭,看著對麵那個淡妝修飾過後,眉目婉轉,似是有情的女子就想起來了一句話,但是當時人多並沒有說出來。
  後來再見到喬楠時她就開玩笑,“咦,那個有美一人呢?”
  喬楠初時並沒有聽懂,反問道:“誰?”
  田蜜笑著念了一句:“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喬楠轉念想了想才知道她說的是誰,心裏有點惱火,但是麵上仍是極淡的說:“這句話並不能放在她身上。”
  這時候喬楠敲了敲方向盤,盡量語氣平靜的說:“田蜜,我父母和她父母是朋友,所以我和她很早就認識了,我媽有時候沒事會找她磕牙,你也知道她話多……”他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看了一眼田蜜。田蜜不知道他突然說這些幹什麽,但是還是配合的“哦”了一聲。喬楠看了一眼她那種不明所以的表情,心裏再次升起一種無力感,他不想破壞今晚他們之間難得的良好氣氛,壓抑住慍怒,淡淡的說了一句,“算了,以後再說。”
  田蜜敏感的探測到他們今晚的平和正式宣告結束,也許他們之間確實連朋友都稱不上。她也試著努力過,但是對結果並不失望。她默然的扭頭看著車窗外。
  你看見了嗎?我沒有騙你,我也嚐試過。

  第十五章
  沉默的到家後,喬楠走進了書房,田蜜提著白天買的內衣進了房間。
  拿下那一堆衣服吊牌的時候,田蜜看著那些圖案,神思恍惚。她並不想這樣,可是現在她不得不變成一根逸絲花,攀援在他的身上,依靠著他來生長。其實這段日子下來,喬楠雖然很多時候把她當成“隱形人”,很多時候也不給她好臉色看,但是他對她並不差,就像一個男人包養情人一樣,共給她吃、穿、住、行……喬楠對她也許比他們都好,他們的關係從法律上來說甚至還是合法的。從她住進來開始,她的衣服,化妝品,鞋子之類的全是喬楠讓人送來的目錄,讓她自己挑選的,今天他甚至還帶自己出門購物。可以說喬楠對她就像對待一個自己收藏的玩具,喜歡的時候摸兩下,不喜歡的時候扔到一邊不理會。田蜜笑了一下,很多人都有收藏嗜好,她自己也有喜歡收藏的東西,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也許她還要這樣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就這樣吧。
  喬楠走進房間並沒有看到她的人,進了浴室才發現,她在清洗今天買的內衣,他靠在一邊牆上,雙手交握在胸前,看著她一件一件的拿在手裏輕揉,然後衝水。
  喬楠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就這件吧,你明天就穿這件黑色的內衣。”
  田蜜低著頭看了眼手裏的內衣,上麵覆蓋著手工刺繡的牡丹花圖案,隻是淡淡的一抹紅色閃現在一團黑色中間。其實今天試穿的時候,她也極喜歡這件,穿上去舒服隻是一方麵,她最喜歡的是上麵那朵淡淡的牡丹花,和著那一點紅總讓她想起《牡丹亭》裏麵的一段唱詞:“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她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熟悉的曲調,吳儂軟語原來也是會上癮的。聽一曲《牡丹亭》,看一個杜麗娘,水磨的情聲裏,唱不盡意綿綿。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長到她以為她的心生了一層厚厚的苔蘚,可是這麽大的一片綠也阻擋不了那一抹紅色破土而出,總是在她毫無防備時滿園的姹紫嫣紅驀地展現在她眼前,繁花遍地,亂煞年光遍,於她就像是走進了自己的影子中一般,而且這影子還被一層一層的剝開——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然後再往前,她就會忍不住想起那一句話,還有那一個晚上,……或許是頭頂的燈光太燦爛了,有點刺眼,田蜜眯著眼睛握緊了手裏那點紅,混沌的視線漸漸的變得清晰了。她的手頓了一頓,終於放鬆了力道,繼續著手裏的動作,半晌後才平靜的說:“隻有女人才穿這種內衣的。”
  喬楠錯愕了兩秒,馬上想起來了上午在商場他說的那句“你還是不是女人”,沒想到她當時沒說什麽,但卻是記下了,這個女人總是這樣給她驚喜,他怎麽能讓她離開?喬楠大笑了起來,走過去拉起田蜜,從後麵環住她的腰,俯身在她耳邊一臉曖昧的說:“我給你一個機會,你馬上可以身體力行的向我證明你是女人。”
  田蜜偏了一下頭,並不繼續這個話題,她試著掙紮了一下,但是卻還是不能離開他的懷抱。也許她早就累了,早就懶得掙紮了,又或許她已經累到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在背後扶持著她,不管那個人是誰。田蜜不再動了,無力的癱在他的懷裏。她的聲音很低,倒像是不抱任何希望,隻是靜靜的說:“喬楠,你鬆手,我要去把衣服掛起來。”
  她的軟弱就這樣輕易的泄露在他麵前,幾年的時間並沒有讓她變得強大到能夠抵禦一切,反而讓她在麵對他時失去了掙紮的力氣。她知道她那點力氣對無堅可催的他來說隻是徒增樂趣而已,如果是這樣,那麽無論她做什麽,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他還是一樣的為所欲為。她累了,不想再白費力氣了。
  喬楠吻了一下她耳朵下麵的肌膚,真是越來越柔軟了,他並不想放開她,沿著她的耳朵下麵一路啃噬了下去。
  田蜜側著脖子讓他吻,感覺到他的一隻手罩在了她的胸部,才伸手按住他的手,“喬楠,我真的要去晾衣服了。”
  這次喬楠很快的停了下來,鬆開手退開,看著她走出浴室。他的嘴上和手上還停留著她皮膚的溫度,喬楠再次想象了一下剛才的柔軟,慢慢的牽動了嘴角。他知道他很卑鄙,這樣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甚至現在還故意用錢嬌寵著她,他承認他想讓她愛上他的錢,然後習慣這樣的一種生活,這樣她就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他留不住她,他可以想別的辦法留住她,隻要她是個女人,他就能想到辦法讓她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晚上躺在床上後,喬楠的手開始在她的身上遊移著,田蜜並不在意,直到他翻身壓住她,田蜜才感覺到奇怪,他很少這樣連著兩天的。
  停止後,喬楠吻了她很久才慢慢的從她身體裏麵撤出來,手繞到她脖子後麵,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肩窩處。
  田蜜眯著眼休息了一會兒,喊了一聲,“喬楠……”
  他把她更往懷裏帶了一點,“嗯?”
  “其實我們也不一定需要辦婚禮的。”
  喬楠不說話了。
  田蜜接著說:“你工作那麽忙,我們就省了吧。我爸媽那邊我會對他們說的。”
  “哦?原來你這麽關心我?”
  喬楠在笑,但是田蜜還是分辨出來了這個笑不是發自內心的,她也聽出來了他聲音裏隱含的一抹譏謔,這次換田蜜不說話了。
  “這個婚禮是必須舉行的,我並不想偷偷摸摸的結婚。我需要一場婚禮給大家看,一次性讓他們知道了,也免得一個個跑來問我,不過關於你說的我工作忙,這也是對的。”理性的分析了一遍給田蜜聽後,喬楠低下頭看了一眼她,像是在考慮她的話,又接著說,“我想我恐怕沒時間了,正好你比較閑,那我們婚禮就由你來籌備了。”
  喬楠很少一次性對她說這麽多話,且還極有耐心的侃侃而談,田蜜一直沉默的聽他說話,直到這時候才有了點動靜,微微抬起頭看著他。
  喬楠更高興了,笑了出來,“你昨天不是還說想找點事做嗎?”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放心,隻要你做的好,我也會付給你工資的。”
  田蜜感覺到頭發上的溫度,怔了一怔,一時沒有說話。
  喬楠按下她的頭,擱在自己肩頭,“怎麽了,你不想?”
  田蜜反應了過來,說道:“不是不想,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喬楠隨口安慰道:“反正結婚的是我們,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話說完,他隨口又補充了一句,“哦,忘了告訴你,我爸媽到時候也會過來參加婚禮。”
  這還是喬楠第一次對田蜜說起他父母,田蜜一時倒是條件反射似的反問了一句,“你爸媽?”
  喬楠這才記起來了,他並沒有對她講過他的家人,一開始或許是他的疏忽,到了後來卻是他意識到她並不不會關心這些,他的生活從來都和她無關。田蜜的口氣像是很奇怪他也是有父母的人,還有她的用詞也莫名的讓喬楠感覺到一陣挫敗。他壓下心裏泛起的酸氣,隻是言簡意賅的說道:“現在也是你爸媽了,他們在國外,回來了你就見到了。”
  這些田蜜記得喬楠在她家時曾經說過,“我知道。”
  喬家稱不上複雜,可是幾十年下來,盤根錯節,要說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結束的。喬楠很想再多說一點什麽,多說一點她應該知道的,一時倒是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他可以強勢的介入她的生活,可是他沒有辦法讓她融入他的生活,並不是他不想,他也有他的顧忌。明明他們應該互相是對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可是她待他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他們之間最好的狀況莫過於相敬如賓,這是喬楠難以容忍的。就連最初的時候,這也不是他要的。她的漠然是他始料不及的,也是一直以來讓他深惡痛絕的。正是她的漠然才讓他學會了漠視,他們好像跳過了中間一段長長的路,直接走到了如今。喬楠不知道那段長路他們會怎麽走下去,可是如果可能的話,他私心裏還是希望他們能夠一起把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段距離補回來,他願意和她一起按照正常的途徑把該走的路全部走一遍。
  喬楠素來不喜歡她的沉默,有時候甚至是極度厭惡。田蜜沒有繼續問下去,這是他一早就預料到的。他知道他是等不到她主動開口問他,她早就習慣了默然,他也知道如果他再繼續漠視下去,他們之間離相敬如冰也不遠了。如果他們兩人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做出改變,喬楠願意做那麽一個人,也隻能是他。
  “我還有一個妹妹,你也會見到的。”
  “哦。”
  喬楠這天晚上的話多了起來,開始簡要的向她敘述他父母在紐約做什麽,甚至連他妹妹所讀的大學和專業也主動提及了。田蜜很少搭話,隻是把該記的都記在了心裏。在喬楠短短的一段話中,田蜜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原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嫁給了一個陌生人。最後喬楠說:“你還想知道什麽,以後可以問我。”
  “好。”
  喬楠沒有期待田蜜接下來會問什麽,話也說的差不多了,便伸手關掉他那邊的床頭燈及房間的壁燈,“睡覺吧。”
  田蜜剛剛準備伸手也關掉她這邊的,喬楠坐了起來,伸手幫她關掉了。然後他重新躺下來,抱著田蜜閉上了眼睛。
  田蜜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卻沒有睡意,可能是很久沒有外出了,今天出去了一天,不僅去過以前熟悉的地方,也見到了已經本該淡忘的人。田蜜的腦子裏麵現在全是一幅幅斷斷續續的畫麵,又想到了喬楠晚上說的婚禮,她心裏一時間百味雜陳,思量了一番後,低聲的喊道:“喬楠?”
  “唔。”喬楠已經要陷入睡眠,迷迷糊糊的答應了一聲。
  “你爸媽是什麽樣的人?”
  喬楠的聲音已經模糊了起來,“放心,他們很好相處。”
  “喬楠,其實我……”她嚐試著要說出來,可是就是那麽幾個字,卻怎麽也到不了口邊,最後想了一想,還是算了罷,也許這和他並沒有關係,他沒有必要知道。
  她聽著喬楠均勻的呼吸聲,漸漸的也在那些久遠的記憶中沉入了睡眠。
  
  第十六章
  五一黃金周之前,喬楠問過田蜜想去哪兒。田蜜沒有想法,最後說道:“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呆在家裏也行。”
  喬楠聽了她的話,麵無表情。過了一會兒他說:“到處都是人擠人,就呆在家吧。”話說完,起身進了書房。
  他再出來時,已經手抓著車鑰匙,徑直出了門。
  他走後,田蜜一個人看電視,到了十一點,她關掉電視上樓。洗完澡,做好皮膚的基本護理工作,她想,喬楠今天或許是不會回來了。躺上床時,她又想到除了出差,他每天晚上再晚都會回來的,她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本書看了起來。
  這天晚上喬楠和幾個朋友在麗江明珠夜總會混到淩晨兩點,最後有伴的帶著伴走了,他打發掉身邊一晚上忙著取悅他的女人後,隻有一個地方可去。
  回到家之後,田蜜已經睡著了,他拿開枕頭邊的書,一邊吻她一邊剝掉她的睡衣。她在睡夢中感受到了身體的騷動,模糊的叫著:“喬楠……”
  喬楠的心顫抖了一下,不管不顧了起來。
  田蜜終於伴隨著他的動作睜開了眼,依舊模糊的叫了聲,“喬楠。”
  喬楠“唔”了一聲,不知道自己該迷失在她的叫聲裏還是她的身體裏。
  停下來後,他壓在她身上,撫摸著她的頭發。她看著他,眼睛裏麵還有一抹擔心的神采,“喬楠,你不生氣了嗎?”
  喬楠心裏一動,頭腦開始發熱,頓了一下,無聲的歎了一口氣。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撫平她的眉毛,說出口的話卻並有他的動作溫柔,“誰告訴你我生氣了?”
  明明他比她大好幾歲,處事一直是沉穩,波瀾不驚的,可是有時候麵對著她時,他發現他竟然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而她卻一直表現的明理和善解人意。喬楠寧願她和他鬧,問他為什麽這麽晚回來,問他去哪兒了。可是她不會,永遠也不會。
  要是按照尋常,田蜜會說“那是我錯了,你沒生氣就好”,這時候她可能剛剛從睡夢中醒來,頭腦不是很清楚,隻是摟著他的脖子,開始往他身上蹭。“喬楠,你不要生氣,好嗎?”
  天大的氣也消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是嗎?
  他聽出來了她平靜聲音裏麵掩蓋的一抹擔心,臉上不自然了起來。“你怕我生氣嗎?”
  “嗯。”
  喬楠得寸進尺了起來,“那你說你以後還要惹我生氣嗎?”
  田蜜搖了搖頭,“不要。”
  “那你以後都聽我的嗎?”
  “嗯。”
  喬楠已經可以確認田蜜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也許她明天早上醒了隻記得他是半夜回來的。他發現他忽然邪惡了起來,咬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田蜜的臉紅了。
  他故意板起臉來,“怎麽了,這麽快就反悔了?”
  田蜜羞紅了臉,慢慢的鬆開手,轉過身,爬在了床上。
  他壓在了她的背上,還故意摩挲著她的耳朵說:“這次可是你自願的。”
  田蜜不理他。
  喬楠得意的笑了起來,一隻手把她的腰往上抬。“把腰抬起來一點,你這樣我怎麽繼續。”
  田蜜大窘,惱羞成怒的說:“你到底做不做,不做就下去,我要睡覺了。”
  喬楠大笑了起來,扶著她的腰開始動了起來。
  早上喬楠是被電話聲音吵醒的,一雙手摸索了半天,才抓起來了他的電話,一看響的卻並不是他的電話。這邊田蜜也被電話聲音驚醒了,在他懷裏扭動了起來。
  他拍了拍她,起身越過他,拿起她的電話。放低聲音“喂”了一聲。
  那邊停了一會兒才問道:“是喬楠吧?田蜜呢?”
  喬楠聽出來了是田甜的聲音,她們姐妹倆聲音雖然相似,但是喬楠分辨得出來,一個柔,一個淡。
  “是我,你等一等。”
  喬楠把電話伸到田蜜耳邊說道:“你姐姐的。”
  田蜜接過了電話,迷迷糊糊的喊了一聲:“甜甜。”
  幾句話之後她坐了起來,說道:“就住我這兒吧,這裏有空房間。”話說完,又記起來了什麽,詢問似的看了喬楠一眼。
  喬楠在她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然後靠在床頭聽她講電話。
  幾句簡單的話過後,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田蜜說:“韓林,我去接你們吧。”
  掛了電話後,她又轉過頭看著喬楠,“田甜和韓林要過來。”
  “我聽到了。”
  “韓林在這邊有點事情要處理,甜甜也要一起來度假。”田蜜看了眼喬楠的臉色,又接著說下去,“因為是臨時決定的,還沒訂到房間,現在五一,可能很難找到合適的酒店,讓他住在這裏好不好?”
  她語氣裏麵隱含的小心翼翼讓喬楠莫名煩躁,“你不是都已經決定了,還來問我做什麽?”
  田蜜聽喬楠的口氣並不好,一時沉默的不再說話。
  喬楠掀開被子下床,聽見後麵田蜜說:“那你可不可以去問一下你們酒店有沒有空房呢?”
  她的聲音奇跡似的讓他要走向浴室的腳步停了下來,她就是有本事讓他的煩躁轉瞬間來無影去無蹤。喬楠轉身抱起她認真的說道:“田蜜,以後這些事情不要問我,這個家也是你的,你可以做主,明白嗎?”
  田蜜隻停頓了幾秒,臉上露出了笑容,“謝謝你。”
  吃完早餐,喬楠開車和田蜜一起去機場接回了韓林和甜甜。
  韓林和田甜在這裏住下後,田蜜雖然高興有人可以做伴,可是第一天下來就感覺他們是為了她而來的,說到底他們還是不放心。她也不是喜歡做戲的人,一下子很難拉著喬楠表演親熱,漸漸的覺得有點吃力了。
  晚上把韓林和甜甜在客房安頓好了後,田蜜回房間躺在床上就開始想接下來幾天該怎麽辦,田甜並不是一個糊塗的人,她開始期待喬楠能夠有事情離開家幾天了。
  她的期待注定是要落空了,喬楠好像計劃好了要過一個輕鬆的長假,並沒有安排什麽工作,也不怎麽進書房了。第二天,韓林說要出去見一個生意上朋友,喬楠給他安排了一輛車,他便一個人出門了。田蜜和王姐商量完中午的菜單,從廚房出來後,就看見喬楠和田甜兩人坐在客廳,不知道說的什麽,看樣子相談甚歡。田蜜走過去坐下時,喬楠還笑著瞟了她一眼,她雖然不解,還是回給他一個笑臉。看向田甜時,她倒是笑著說:“剛剛喬楠說你這段時間廚藝長進了不少,我不相信,我告訴他你以前根本不會做飯。”
  顧忌著喬楠在場,田蜜隻是笑著說:“現在學會了幾個菜。”
  喬楠忽然說:“我看這樣吧,晚上讓田蜜做飯給大家吃,你們吃過了,就知道她現在到底做的怎麽樣了。”
  田甜馬上答應了下來,“我還沒吃過她做的飯呢。”
  這句話倒是真的,以前在家時廚房是張玉蘭的天下,有時候田甜也會進去幫忙或者是自己弄一點東西,田蜜很少搭得上手。她們也不要她幫忙,總是推著她出去,還會說“你出去玩,別在這兒擋住了我”或者是“這裏油煙大,你出去”,類似的話田蜜聽了幾次,對廚房也沒有興趣了。張玉蘭大概還沒有想到,她寵大的女兒,在畢業之初,便自己開始摸索著做飯。
  提到做飯,田蜜便想去超市自己挑選一些菜回來,田甜說要一起去倒是很正常,讓她不能理解的是喬楠也跟著她們一起來了超市。
  挑選蔬菜的時候,喬楠說:“我不想吃黃花菜。”田蜜看了眼自己剛剛隨手拿起的一把生菜,馬上知道了他是什麽意思。
  這也是有典故的。某一次田蜜炒生菜的時候,不知道神遊太虛去了哪兒,等她記起來了看鍋裏的菜時,已經成了一堆青黃不分的爛葉子。把菜裝進盤子,找垃圾桶時,正好趕上喬楠下班回家,進了廚房,看到了還沒來得及毀屍滅跡的菜,便嘲諷道:“你在想什麽?端著菜在廚房打轉?”他的話說完便接過來田蜜手裏的菜送進了餐廳。田蜜擺碗筷時趁著喬楠不在,略微調整了一下幾盤菜的位置。晚上吃飯時,喬楠的手很快的就跨過中間的兩個盤子向她麵前伸來,田蜜看了一眼,繼續吃飯。忐忑間,她聽見喬楠問道:“這是什麽菜?”田蜜低著頭吃飯,說:“黃花菜。”喬楠突然起身離開了餐桌,三分鍾後他拿著一張A4紙放到了田蜜的飯碗邊,拿筷子撥了一下盤子裏的菜,他還是不放棄,又問道:“這是什麽菜?”田蜜看著麵前的那張彩色圖片,忍住笑鎮定的說:“網上的圖片很多都是經過技術處理的,和真實的會有差別。”她料定喬楠並沒有見過烹飪之前的黃花菜和生菜,若無其事的繼續吃飯。 喬楠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過了幾天是禮拜天,在王姐去超市買菜之前,喬楠告訴她想吃黃花菜和生菜,語畢還特意看了一眼旁邊的田蜜。這次田蜜沒有忍住,是真的笑出來了,她沒想到他會這麽認真。
  那天吃飯的時候,喬楠說:“我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生的生菜炒成熟的黃花菜,田蜜,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
  田蜜還是把生菜扔進了購物車,“我不會炒黃花菜。”
  旁邊的田甜不解的說道:“這裏沒有黃花菜啊。”
  喬楠笑了起來。
  田蜜說:“他看錯了。”
  這天下午,田蜜在廚房準備了好幾個小時,最後做出來一大桌子菜,當然這次她成功的把生的生菜炒成了熟的生菜。
  吃完晚餐後,喬楠進了書房,田甜忙著在電話中哄枝枝,韓林幫著田蜜收拾餐桌。進了廚房後,韓林有點感慨的說:“田蜜,我沒有想到你也會做飯了。”
  “我總要長大的。”
  或許每個女人的一生在廚藝上都會有一個漸進的蛻變過程,一開始都是一竅不通的,後來總會學著拿菜刀。區別就在於有些女人可以很快的掌握烹飪料理這門學問,而有些女人終其一生也隻能在門外徘徊,但是不管整出什麽樣的飯菜,至少會有那麽一次嚐試,哪個女人會肯定自己一輩子也不會下廚做飯?每個人都會長大,而成長的同時也意味著得到還有,失去。
  田蜜說“我總要長大的”,可是成長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她以前又何嚐想過“長大”和“做飯”之間的聯係,這兩者並沒有什麽必然聯係。記憶中,這樣的一幕場景並不陌生,可是同樣的,她又何嚐想過她和韓林這時候會說這樣的話。
  韓林說:“我知道……”
  田蜜看了眼廚房門口,又壓低聲音說道:“韓林,你不用擔心,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我知道。”韓林還是這麽一句話,過了半晌才又說,“這次是田甜不放心,一定要過來看看。”
  “反正我做事你們總是不放心。”田蜜咕噥道。
  “其實我也想過來看看才放心。”
  廚房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有碗盤放進水槽的碰撞聲。
  過了一會兒,廚房門口傳來田甜的叫聲,“韓林,枝枝要和你講話。”
  韓林走了後,田蜜兀自低著頭笑了笑,又接著請洗碗盤。
  這一次他們在這裏住了五天,韓林每天都會出去一會兒,田甜不怎麽出門,一直在家陪著田蜜。最初兩天田蜜還有點惴惴不安,可是喬楠反常的極其配合,沒有再給冷臉她看,後來幾天大家也都相安無事。
  送走韓林和田甜後,田蜜再次誠心的向喬楠道謝,她的話說完後,喬楠已經完全冷下了臉,從機場回家的一路上,他都沒有再說話。田蜜有點無力的想,他也許早就厭煩了,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卸下了這幾天“和顏悅色”的偽裝。
  
  第十七章
  書房裏麵涓涓的流淌著溪水聲,伴著如怨如慕的蕭聲和悠揚飄渺的古箏,一幅幅人間仙境逐漸在人眼前展開來。這張純音樂專輯還是前天田蜜在MSN上和林歡聊天時,林歡推薦給她的。田蜜被她使用的幾個形容詞打動了,當天就出去找到了這張剛剛麵市沒幾天的CD,回來試聽後,整個晚上她耳邊都環繞著那潺潺的絲竹聲。
  現在播放的是整張專輯的最後一隻曲子《溪行桃花源》,也是田蜜初聽第一遍時最喜歡的一首。
  看萬頃桃花,朵朵開放在春天,聽涓涓溪流,潺潺蜿蜒在夢中。
  田蜜再次凝神聽了一會兒,便被眼前的事轉移了注意力。
  樓下好像有車身傳來,她看了眼電腦顯示屏下麵的時間,馬上放下手裏的東西跑了下去。
  喬楠停好車,走過來就看見她站在門口等著他。他笑了一聲,“你什麽時候這麽歡迎我回家了?”
  田蜜不理他的話,拉著他的手,“喬楠,你到書房幫我看看。”
  喬楠一路被她拖著手來到二樓書房,桌子上擱著一堆東西。田蜜放開他的手,抽出來一份,遞給他看,“這個喜帖的款式,你選一個吧。”
  她又拿出來一堆東西,“賓客的名單還是要你確定。”
  “還有,菜單也要你定。”
  “我看看這個婚紗……”
  她的聲音夾在此起彼伏的音樂聲中,變得動聽了起來。喬楠笑著打斷她的話,“我不是說全都由你定嗎?”
  田蜜皺起了眉頭,他那天晚上那樣一說,她並沒有放在心上,而且一個多月過去了,也沒有人來找她。就在她快忘記了這麽回事時,上個星期就陸續有人找她了,這一個多星期她才真正的體會到辦一場婚禮是多麽麻煩,特別是他們這樣的家庭。
  田蜜接到的第一個電話說要過來商定喜帖的樣式,她想想這也不是多大的事,就讓他們過來了。坐下後,對方拿出七八張樣品,“喬太太,這是經過喬先生同意的幾個設計,您看看那一種最好,給我們一個答複。”
  田蜜一張張的看完了,隻覺的都很好,都設計的很精美,很喜慶,隨口敷衍道:“我看都行,你們選一張吧。”
  對方一臉錯愕,“喬太太,這事馬虎不得,上次陳家和李家的喜帖款式就撞上了,他們還是同一個月舉辦的婚禮,那喜帖基本上一模一樣,就差名字了。”
  田蜜搞不懂為什麽不能一樣,結婚喜帖當然都大同小異,但是也不想為難這個負責喜帖的,手隨便一指,“那就這個吧。”
  對方露出為難的臉色,“喬太太,喬先生說這個字體不好看,您看用什麽字體?多大?”
  田蜜哪裏經曆過這些,又換了一張,“那就這個吧。”
  對方看了一眼,“喬太太,喬先生說這上麵的話還是要你確定……”
  田蜜頭疼了起來,這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喜帖,接下來酒店餐飲部長拿來了一大疊菜單,讓她確定婚宴的菜單;喬楠的助理打電話商量賓客名單;禮服、花、婚禮程序……這幾天她已經被轉暈了。
  一想到這麽一堆亂七八糟的事,田蜜唯一想到的就是喬楠,他會有辦法的。
  她看了一眼喬楠,猶豫著說:“我不知道過程這麽麻煩。”停了一會兒,走過去,拿起他手裏的東西,“喬楠,我們就辦個簡單的婚禮,好不好?”
  她仰著頭看著他,聲音輕柔,喬楠笑了,摸了摸她的頭,“先吃飯吧,吃完飯再想辦法。”
  經他一說,田蜜才記起來她讓王姐洗完菜就走了,剛剛她在QQ上和甜甜聊天,忘記了做飯。她匆匆忙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說道:“你等等,我馬上去做。”話說完,人馬上就出了書房。
  喬楠看著那個消失在書房門口的背影,笑了笑,站了一會兒,耳邊傳來熟悉的音樂聲,他走過去看了看電腦播放器,又打開軟盤拿出了一張碟。這兩天她好像一直在聽同一首曲子,他撞上了好幾次,漸漸的也喜歡上了那潺潺的流水聲。再次點開播放器,準確的選中那首熟悉的曲子後,喬楠拿起電話,準備打給他的一個助理,讓他繼續負責他們的婚禮,電話卻毫無預警的先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那邊馬上就傳來熟悉的聲音,“喬楠,你真結婚了?結婚為什麽也不說一聲?”
  喬楠拿著電話走到窗邊,想了一想就知道了是怎麽回事,看來該知道的應該都知道了。
  “媽,我也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準備到時候直接寄喜帖給你們的。”
  “你少糊弄我!”喬母斥責道,知道這隻是他的借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瞞著我們,你就那麽怕我們反對?先下手為強?”
  喬楠笑了兩聲,“媽,這不是我才十歲時,你和我爸告訴我的商業準則嗎?”
  喬母在那邊歎了口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的兒子她是了解的,一旦決定了的事,就算所有的人反對,也會堅持下去的。停了一會兒,她重新說道:“我已經買好了機票,明天和喬雨一起回去,隻是提前告訴你一聲,免得你到時候埋怨我們嚇壞了你的心肝寶貝。”
  心肝寶貝?喬楠發現他媽年紀越大說話越來越肉麻了,越活越回去了。
  “媽,你現在回來做什麽?我爸呢?你回來了他怎麽辦?”
  “一大堆人照顧著,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倒是你……”喬母沒有再說下去,轉移話題說道:“明天你忙就不用來接我們了,你爸已經安排了人。”
  “媽,如果你不打算住在老房子的話,還是我去接你們吧,我搬家了,怕你們找不到地方。”
  “以前那房子不是挺好的嗎?還是你爸找人專門給你設計裝修的,你怎麽搬了?”
  “沒什麽,就想換換地方,明天我去接你們。”
  “那就這樣。”
  喬母說罷,不再囉嗦,直接掛斷了電話。
  喬楠在窗邊站了很久,耳邊是潺潺的水聲,他知道這一步走下去意味著什麽,可是怕什麽呢?他難道還缺什麽不成?他唯一缺的也就是她而已。
  下樓來後,田蜜還在廚房忙綠著,他走過去,從後麵抱住她的腰,看了眼鍋裏的菜,“少做一點吧,兩個人也吃不了多少。”
  田蜜翻炒了兩下鍋裏的菜,該起鍋了,她騰出一隻手,怕了一下喬楠的手,“你放開,我要拿盤子。”喬楠鬆開手,也順便把旁邊擱著的盤子遞給了她。
  菜起鍋後,田蜜洗好鍋,等著鍋燒熱了加油炒青菜,喬楠站在旁邊看著她動作,問道:“田蜜,做飯累嗎?”
  田蜜聽他的聲音,感覺怪怪的,她笑了笑,他這種從來都不做飯的人當然以為做飯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不累,還好。”
  “從明天開始會有人從香港過來幫忙,你不用再做了。”
  這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田蜜有點疑惑,問,“不是有王姐嗎?”
  喬楠笑道:“她也有她的事。”
  田蜜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如果是嫌她做的菜難吃,他也吃了幾個月了,而且這段時間為什麽又讓她做?不過她沒有問出口,也許他也隻是想物盡其用。
  沉默的把青菜炒好裝盤後,看見喬楠還杵在後麵,“吃飯了。”
  喬楠點了點頭,幫忙端起菜去客廳。
  坐在餐桌邊,喬楠才一臉平靜的說:“明天我媽和喬雨要過來,你準備一下。”
  田蜜聽了才知道他忽然大張旗鼓的從香港安排人過來的原因,她到了這時候才隱約的意識到什麽是所謂的“豪門貴胄”,喬家人也越發的顯得尊貴起來。這些都讓她開始感覺有點無所適從,她畢竟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家人,現在突然要見麵了,一時倒是有點手忙腳亂的感覺。她放下筷子,“喬雨就是你妹妹?”現在問這個問題顯得可笑,可是實際情況確實如此,她知道他有一個妹妹卻不知道他妹妹的名字。
  “嗯。”喬楠繼續吃飯。
  田蜜感覺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這一會兒卻又找不到出口,停了一會兒,繼續拿起筷子吃飯。
  喬楠在那邊接著說:“沒什麽,她們就是好久沒回來了,回來看看。”
  他說的輕鬆,田蜜知道根本不是這麽回事,他們必定是因為他的婚事回來的,那就是說她們其實想回來見見她。田蜜發現自己突然緊張了起來。
  喬楠吃完一碗飯,把碗遞過去,“給我添一碗飯。”
  田蜜接過碗,調整了一下心神,站起來給他盛飯。
  喬楠說:“你不用緊張,她們當然要回來見見你,大家都是一家人了,總要見麵。”
  田蜜把碗放在他麵前,“哦”了一聲。
  吃完飯,田蜜倒是又記起來了那一堆和婚禮相關的事,跑到書房去,爬著門問道:“喬楠,你忙不忙?”
  喬楠招了招手,她就走進去了。
  “喬楠,那個婚禮……”
  她還在想要怎麽說,喬楠接過話去說道:“我已經找了人,會有專業公司負責,你以後也不用忙了。”
  “啊!”田蜜吃驚了起來,“那你一開始怎麽不找?”
  話一說話,她就明白了過來,他是擺明了故意想整她,掃了眼他的笑臉說道:“我知道了。”
  喬楠停止住笑,拉過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田蜜感覺這一幕很熟悉,想了想才記起來了那一天在這個書房發生的事,她有點好奇的想要是她現在說了什麽惹惱了喬楠,他會不會再次把她扔到地上去?也許她可以試試……
  想的出神,脖子上卻傳來微微的刺痛。喬楠不高興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想什麽?”
  還是不要試了。
  田蜜笑著搖了搖頭,“沒想什麽。”
  喬楠不說話了,把她的頭按進懷裏,就堵住了她的嘴。田蜜圈住他的脖子,任他在她的嘴裏興風作浪。
  漸漸的,喬楠的呼吸聲越來越重了,他一把抱起田蜜邊吻著她邊走到前麵的沙發邊,把她平放在沙發上麵,身體隨即也壓了上去,開始胡亂的扯著她身上的衣服。
  上衣退掉露出內衣後,喬楠隻感覺到一股熱氣從頭頂一直衝到全身上下,最後匯聚在一個地方。田蜜今天穿的就是那件有著牡丹花圖案的黑色內衣,他伸出手撫摸了一下上麵的花紋,然後摸到胸衣的暗扣,一把解開,手已經直接探上了她胸前的柔軟。
  田蜜抖動了一下,感覺到了他的急迫,他甚至連他身上的衣服都沒有退,就埋進了她的身體裏麵。她想他這樣也是有原因的,他上個星期去了日本,停留了一個星期,回來後她正好趕上女人每個月的那幾天,身體不方便,她每次也就是那麽三四天,昨天已經好了,但是他昨晚也隻是抱著她睡覺而已,並沒有任何動作。
  其實除了最初的那兩個星期,他會不論時間場合的糾纏她之外,到了後來基本上他隻會在夜間在臥室的大床上和她親熱。偶爾他也會來一些新花樣,把她的身體擺布成各種形狀,增加他的快 感,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會按照最原始的方法來。在這一點上,田蜜是感謝他的,他不會讓她在這件事上感覺到更多的羞恥。除了第一天他說的那些話,後來他也再也沒有用那樣的話來傷害她,她心裏不是不明白,她感激他對她做的一切。他不提過去的事,她也可以不想,她願意配合他,兩個人安靜的把這段日子過下去。
  喬楠在她的身體裏麵顫抖著得到了暫時的滿足,不斷摸著她汗濕的身體。田蜜感覺混身上下濕粘粘的,他被汗濕的衣服摩挲著她的身體,她感覺到熱,隻想起身去洗澡。她伸出手,抵著喬楠的胸膛說:“我想去洗澡了。”
  最初的那幾次激狂過後,喬楠情動的頻率不算高,保持著一個穩定的數值,在這件事上也是照顧她,不會在她不想的時候強要。
  可是這一次喬楠卻並不像以往那樣放開她,他吻了吻她的臉,說了一句,“等一會兒。”然後拉起她的手說道,“幫我把衣服脫了。”
  田蜜的臉紅了一下,顫抖著雙手去解他襯衫的紐扣。喬楠受不了她的速度,握住她的手拉到褲腰上說:“先脫褲子。”
  田蜜閉上眼睛,胡亂的把他的長褲往下扒,喬楠幫她一起順利的推掉自己下半身的衣服,然後三兩下把襯衫脫了,重新開始在她的身上摸索。
  田蜜隻感覺到這一次他好似要把自己嵌進他的身體裏,沉重的身體以泰山壓頂之勢困住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動作著,她的頭被他壓到陷進了沙發裏,他按著她的雙手,不讓她動,俯下頭來,毫不控製力道的親吻她的臉和身體。
  田蜜在他的身下擺著頭,扭動著,承受不住他的力氣,喬楠不管不顧,現在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要和她一直燃燒到天荒地老,就算海枯石爛他也要這樣抱著她。
  爆發的那一刻,她終於在他身下顫抖著貼著他的臉一聲聲的喊著,“喬楠,喬楠……”
  喬楠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麽喜歡他的名字。在她的身上伏了一會兒,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頜,一點一滴的親吻她的嘴,隻在她的唇上和嘴角輾轉,勾畫著她唇部淡淡的線條,並不進去攻城略地。田蜜呼出一口氣,開始轉動酸麻的雙腿,喬楠一把按住她的腰,“不要亂動。”
  “可是我的腿不舒服……”田蜜猶豫著說了出來。
  喬楠看了眼兩人的交疊在一起的身體,慢慢的從她的身上翻身起來,然後抱起她。
  到了浴室他把她放在花灑下麵,打開了水開關,熱水劈裏啪啦的流了下來,田蜜才感覺到舒服了。喬楠走過去,把她圈進懷裏,任這水同時從兩人身上滑過。田蜜把下頜抵在他的肩上,抱著他的腰,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他。
  喬楠抱緊她,撫摸著她的背,隨著流水聲,爬在她耳邊低問:“田蜜,你喜歡我對你這樣嗎?”伴隨著他的話,他把她抵靠在一麵牆上,抬起她的腿,毫不溫柔的衝了進去,開始動作了起來。
  田蜜重重的叫了一聲,摟住他的脖子,說不出話來了。喬楠一邊來回衝撞著一邊問道:“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要你說你喜歡,你說……”
  浴室裏麵水聲潺潺,田蜜耳邊好像又聽到了那熟悉的音樂聲。她呻吟著,把頭靠在喬楠的肩上,伴著他的動作,後背不斷碰撞到身後的牆壁,其實有點痛,但是她卻在這疼痛中漸漸的感受到了一種被填滿,被充實,被需要的快感。
  “田蜜,我要你告訴我。”
  喬楠越發來了興致,伴隨著每一次的進出,在她的耳邊呢喃,索要她的回答,也要她的接納。
  在身體獲得最極致的快樂和滿足時,他聽見田蜜一聲聲的叫著他的名字,還是那樣,“喬楠,喬楠……”
  “你其實並不討厭我這樣,是不是?”他摟住她的腰,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早就軟成了一灘水,無力的靠在他身上。喬楠看著她那張早就沾染上了欲望的臉,她的臉上再也不是平時那種無動於衷的樣子,這一刻她到底還是他的。
  田蜜環住了他的身體,還是叫著,“喬楠。”
  他忽然有了答案,“田蜜,你是喜歡我這樣的。”
  這是喬楠的心魔,多少個日夜,他看著躺在身邊的她,總是在身體從她身上得到最大的滿足時厭惡著自己。他痛恨隻能以這種方式得到她,他害怕她其實隻是為了那一紙合約在強忍著他的碰觸,他知道她對這件事遠沒有他的熱情,甚至他更知道她其實是反感的。沒有什麽比愛著一個女人,但是清清楚楚的明白那個女人不愛你時更絕望。最初的時候,他想占有她的身體,所以他瘋狂的從她身上索取,得不到整個人,得到一具溫熱的身體也是好的,但是每次當他征服了她的身體之後,湧上來的卻是更大的失望,這股感覺包裹著他,讓他透不過氣,漸漸的他想遠離她的身體,讓自己能夠順利的呼吸,可是他發現離開了她的身體,他連呼吸也忘了。
  
  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喬楠上班後,田蜜帶著惺忪的睡意下樓時,便被樓梯口的人嚇了一跳。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彎腰立在她麵前,後麵還跟著四個同樣彎腰的女人,大家一致齊聲的喊道:“太太,早!”
  田蜜愣愣的回答:“早。”
  帶頭的男人抬起頭來麵對著田蜜,一板一眼的說道:“太太,我姓張,是這裏的管家,以後有什麽事情,您可以吩咐下來。”
  他說話的方式讓田蜜感覺到似曾相識,再次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麵前的人後,越來越覺得熟悉。她脫口問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麵?”
  這樣回話是很不禮貌的,麵前的人並沒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他好像毫不驚訝她會這樣問。隻見他依舊公式化的回道:“太太的記憶力真好,這是我的榮幸。四年前,太太曾去過少爺家,那時候我也在。”
  很顯然他的記憶力比田蜜好得多,在他的提醒下田蜜慢慢的有印象了,也很快的明白了過來他口中的“少爺”所謂何人。
  田蜜笑道:“我想起來了。”
  田蜜一來是聽不慣他畢恭畢敬的說話方式,再者一夜起來家裏多了幾個身穿“製服”的人,弄得她也覺得拘謹,製式化的交談了幾句便走開了。
  喬楠的媽媽叫宋蝶,田蜜第一次聽見喬楠告訴她這個名字時,麵前閃現的是個穿著中國古典刺繡旗袍,或許是黑白色,或許也是暗紅色,盤著頭發的中國傳統美女。帶著這個幻想一直到晚上她才見到喬楠的媽媽和妹妹。宋蝶確實漂亮,但卻不是那種中國傳統美,她的美裏麵更多的含了一種侵略性,一雙細長的眼睛,直直向人看過來時很有點狐媚的味道。這樣的一個女人年輕的時候必然是豔冠群芳的,雖然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但是因為保養得宜,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和喬雨站在一起說是姐妹也會有大把的人相信的。
  宋蝶和喬雨都不是難相處的人,待人客氣有禮,初見時會感覺到一股尊貴的矜持,可是幾句話下來,田蜜麵對著她們和善的臉色也完全放鬆了下來。相互認識了,坐下來後,宋蝶和田蜜講了幾句家常話,也順帶問了一些她家裏的人,田蜜一一作答,話匣子便這樣打開了。宋蝶也談了點她在美國的生活,田蜜聽得很認真,有時候也笑著問一句。一場談話下來,氣氛漸漸的熱鬧了。
  喬雨正在眉飛色舞的對田蜜講著她讀書時的一些趣事,宋蝶便沉默的拿眼去看自己的兒子。喬楠知道她媽那一眼是什麽意思,心裏不以為然。眼見著喬雨暫時停止了侃侃而談,他開口對著她問道:“你也跑回來做什麽?”
  喬雨比喬楠小了十多歲,從小被全家嬌寵著,包括喬楠對她也是溺愛的。她現在聽見哥哥嚴厲的口氣,並不害怕,白了他一眼說道:“我回來是見嫂子的,你還以為誰想見你啊。”話說完,人已經移到了田蜜的旁邊親熱的喊著,“嫂子,你怎麽會嫁給我哥哥?我告訴你他就是個工作狂。”
  田蜜一直不習慣突然間和人這麽親密,但是麵對像孩子似的喬雨,倒是沒這種顧慮。她笑道:“怎麽這樣說你哥哥?”喬雨這句話她是讚同的,但是這種場合下也隻能含糊過去。
  喬雨“哼”了一聲,瞟了一眼喬楠。
  田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太像了,喬雨那一聲“哼”和喬楠有八分像,不知道她是不是跟她哥哥學的。笑完了看了眼周圍才覺得不合宜。宋蝶看著她,麵上也笑了笑,倒是並沒有說什麽。
  喬楠拍了一下她的背,對著宋蝶說道:“媽,你和喬雨兩人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讓田蜜陪著你們。”
  宋蝶點頭答應了,起身示意喬雨也跟著她走。
  喬楠站起來時,順手把田蜜也拉起來了,然後就不放開她的手。一直到了二樓,他才放開她的手,說道:“你帶喬雨去她房間,看看有什麽缺的。”
  田蜜答應了一聲,看了眼宋蝶,有點不自然的說道:“媽,我先帶喬雨回房間了。”
  宋蝶是個聰明人,縱然幾年前的道聽途說不可盡信,但是這一晚上下來她已經看出來了兒子對她的態度,隻得放開臉笑道:“你去吧。”
  等到田蜜和喬雨兩人進了房間,她才盯著喬楠說:“我看她並不適合你。”
  喬楠並不回話,走到房間門口打開門,等他媽進來了才說:“適不適合隻有我知道。”
  宋蝶坦然的微笑,“就怕你覺得合適別人不覺得合適。”
  喬楠變了臉色,狠狠說道:“她合適也得合適不合適也得合適。”
  “你繞口令呢?”宋蝶在床上坐下,語重心長的說道,“喬楠,幾年前你做的那些糊塗事,我可是從來沒在你麵前提過,你怎麽還不明白,感情的事強求不得的。”
  喬楠的話說完已經冷靜了下來,淡淡的說:“媽,你別動不動就談感情,我和她之間的事我知道,該怎麽做我自己明白。”
  “談感情又怎麽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到現在還不想承認?我是你媽,你還想在我麵前保留什麽?”
  喬楠偏過臉,“媽,你別說了,你就是回來讓我堵心的?”
  宋蝶笑了笑,“我當然希望你好,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麽就行。”
  喬楠轉過身要離開的時候,宋蝶喊住他。她的臉色正常,可是語氣還是泄露出了她對兒子的關切:“喬楠,我和你爸對你的婚事都沒什麽意見,隻要你喜歡就好。”
  喬雨的時差一時間倒不過來,興奮的拉著田蜜說了一會兒話。田蜜被她引逗出來了興致,在她的房間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她回房時,喬楠背朝著她站在外麵的露台上,不知道在幹什麽。
  她看了一眼,不想打擾他,拿起睡衣進了浴室。等她出來時,喬楠已經不在房間了,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了,她一時不知道他去了哪兒,拿了一本雜誌把身體蜷縮在沙發上等他。
  後來是怎麽上床的田蜜已經不知道了,隻記得半夜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才感覺到身邊有熟悉的氣息,她翻了個身,麵朝著他,無意識的喊了一聲“喬楠”。喬楠剛剛上床,並沒有睡著,把她移進懷裏,伸手輕觸她的眼睛,眉毛,臉頰……看著她睡的發紅的臉頰,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她的這張臉還是和三年前一樣,雖然她比三年前更沉寂,麵對他也多了更多的小心翼翼,有時候甚至是刻意的討好,但是在他的眼裏,這些都不算變化。不需要仔細留意或者刻意去尋找,他總能從她偶爾的一個笑容,一個動作中捕捉到那時候的影子。她對他說話時,神色間還依稀可以回想到當初她對他說話的樣子。已經記不清具體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就那樣出現在他麵前,無畏的看著他,對著他笑:“我叫田蜜,種田的田,甜蜜的蜜。”
  三年,一段不長不短的歲月,有些人可以變得陌生,有些人可以變得熟悉,有些人可以忘卻,有些人卻記得。喬楠的三年卻隻是用來想明白了某些事而已,不是忘卻,也不是記得,那些事隻是清清楚楚的發生了,沒有人可以抹煞它們的存在。
  喬楠還記得他第一次見田蜜的那個晚上,那已經是差不多六年以前的事了。他並沒有刻意保留這一段記憶,但是天長日久下來,那一天晚上卻慢慢的沉澱在了他心裏,恍恍惚惚中,那一幕現在漸漸的清晰了起來。
  那一天是農曆七月初七,俗稱七夕,中國情人節。喬楠能夠把這個日子記得這麽清楚,也隻是因為他在那一天和一個女人分手。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就是他因為工作忙推掉了她的晚餐之約。讓他不敢置信的是,那個女人居然找到他的公司,質問他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他看著她盛裝過後越發顯得精致動人的臉孔,突然發現他以前對她的認識有偏差。晚上應酬完畢後,他一刻也不想再耽擱,直接到了她的家,把他該說的話全部說清楚。
  從前女友家開車回家時已經接近淩晨了,途徑一家二十四小時開門的便利商店時,他下意識的感覺到口渴想喝水。在一個公交車站附近的路邊停好車,他下車去買礦泉水。這條馬路在城市擴建,市中心轉移以前,曾是G市最繁華的地帶,馬路兩邊矗立著一棟棟的高級寫字樓,植滿了樹杆粗壯,枝葉繁茂的榕樹,在這樣霓虹閃爍的夜晚看來也是蔚為壯觀。
  便利商店在公交車站旁邊,中間隔著一棵垂吊著棕色須根的榕樹,第一次走過去時喬楠並沒有留意那棵樹下是否站著人。買好礦泉水,他走出來,站在路邊仰起頭喝了一口水,走向車子時,他看見那棵老榕樹下站著一個女人,一身白裙。在這樣的深更半夜,人煙稀少的馬路上,他免不了斜著眼多看了幾眼,最後確定她應該不是那些半夜出來拉客的鶯鶯燕燕。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想看清楚她的臉。喬楠不動聲色的從她麵前走過去,坐上車之後,他把車往後倒了一點,然後看向後視鏡,那裏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臉,淚流滿麵。喬楠心裏猛然厭煩了起來,就在半個小時之前,還有一個女人在他麵前哭著鬧著不要他離開,他甩開她衝出來時還在想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樣的,一哭鬧起來就讓人難以忍受。女人總想著用眼淚去留住一個男人,可是她們不知道,一旦那個男人不再喜愛你了,你的眼淚在他眼裏是毫無價值的,隻能讓他們避之唯恐不及。很多女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還是會在最後的一刻奮力一搏,成功了眼淚也有了價值,失敗了,這眼淚也是有價值的——就當是為了失去的愛情。
  喬楠詛咒了一聲,發動了車子,不再去看後視鏡中的那張臉。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喬楠從那條路上經過時,總疑心那天晚上的那個女人是他的幻想。深更半夜,一身白衣,長發,沒有聲音,臉上掛滿淚水,所有這些都像是恐怖電影和靈異小說裏才會出現的場麵。他是個地地道道的無神論者,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有女鬼,要說也隻能是一個半夜發瘋的女人。
  這麽說來,喬楠倒是明白他為什麽會對這一幕有印象了,因為這樣的事並不常見,在那個特殊的環境和場合下,他剛好留意到了她而已。
  後來又見到她時,一開始喬楠並沒有把她和那個老榕樹下的女人聯係起來。直到晚上他開著車回家,紅燈的時候,他扭頭不經意的看向窗外,當然這次並沒有見到老榕樹。這條馬路兩邊矗立的是梧桐樹,他的視線停留在一棵梧桐樹上,某個片段粹不及防閃現在他眼前,那天晚上的記憶忽然鮮活了起來,那張淚流滿麵的臉也漸漸的清晰了起來,白天酒店大堂裏的那張他並沒有來得及拚湊出來的臉再次跳了出來。她微皺眉頭的樣子終於和綺夢中“念念不忘”的那張淚流滿麵的臉重疊了起來。憑借著驚人的記憶力,喬楠已經可以萬分篤定的確認這是同一個人了。
  認識她以後,有一段時間喬楠想過要問她那天半夜一個人站在樹下哭什麽,可是見麵了又忘了,記起來時看著她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也問不出來。他知道按照她的性格,她應該不會希望那樣狼狽的一幕被人拿出來隨意議論,就算他問了,她如果不想說的話也會敷衍他。他其實也有自己的顧忌,她的回答不管是敷衍也好認真也好,他都不確定他聽了就會滿意。他終於決定讓那天晚上隻存在於他一個人的記憶中,她滿臉的淚水也成了他心中的一個未解之謎。每次想起來時,就會一遍一遍的回想老榕樹下那個女人的形象,以至於這麽多年,他心中總有一個定格的畫麵——一棵老榕樹和樹下的白衣女人。
  田蜜睡覺一直都是很安靜的,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直在他懷裏動來動去。喬楠按住她的身子,低聲嗬斥道:“好好睡覺。”她在睡夢中聽到他的聲音,身體更向他靠近了一點,頭在他脖子上蹭了兩下,一隻手還搭在了他的腰上。喬楠握住那一隻手摩挲著自己的臉,他要的也隻有這樣而已。伴著她手上的溫度,喬楠的睡意也慢慢的襲上來了。
  
  第十九章
  第二天早上,喬楠醒來後並沒有像以往一樣把田蜜喊醒。梳洗過後,他去更衣室換好衣服出來時,卻看見田蜜踩著拖鞋進浴室。看見他她還咕噥了一句,“你怎麽不喊我?”
  等她從浴室出來後,喬楠拉住她,“你是不是睡迷糊了?今天不在家裏吃早餐,我們帶媽和喬雨出去喝早茶。”
  田蜜驀地想起來了張管家和昨天早上滿餐桌的早點,看來她需要幾天來適應不用起床做早餐的日子了。
  “媽和喬雨上午不睡覺嗎?”
  她經過了一晚上,倒是能夠自然的稱呼宋蝶了。喬楠放開她,“去換衣服,我先下去看看。”
  喬楠下來的時候宋蝶已經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他也知道他媽每次回來都需要幾天的時間倒時差,這個時間她睡不著也不奇怪了。
  宋蝶抬眼見是他,又向他身後看了看,問道:“你今天要上班吧?”
  喬楠在她對麵坐下,說出自己的打算,“一會兒喝完早茶順便去公司看看就行。”
  宋蝶笑了一聲,“以前怎麽就沒見你對我們這麽熱情,還特意放下工作?”
  “我哪一次沒陪你了?”
  宋蝶斜睨了他一眼,眼睛餘光看見那邊田蜜也走下來了,突然說道:“我看你還是在擔心,也並不是想陪我和喬雨。”
  喬楠還沒出聲,就聽見田蜜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媽,你怎麽起來的這麽早。”
  宋蝶瞟了眼喬楠,對田蜜倒還是和氣,“睡不著,倒時差呢。”
  田蜜對待不熟的人一貫是有點拘謹的,麵對宋蝶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話說,搭訕著回了兩句話,說去看喬雨就轉身又上樓了。
  喬雨也早就醒了,床上橫七豎八的放著幾件衣服,她的頭埋在一個大皮箱裏麵,好像是在找什麽。聽見腳步聲,好像早就預料到了是她一樣,頭也不回的說道:“嫂子,你隨便坐,我找一件衣服。”
  田蜜走過去,看了看這一團亂,拍了拍喬雨的背,“我幫你把衣服都掛進衣櫃吧,這樣也方便。”
  喬雨一時也不會回去,就起身笑道:“早該這樣了。”
  整理衣服的時候,喬雨對田蜜說:“我知道我哥哥為什麽喜歡你了。”
  “為什麽?”田蜜正幫她把一件長裙收到衣櫃,注意力並不在她的話上。
  喬雨笑了笑,“感覺,就連我現在也有點喜歡你了。”
  田蜜的一生到現在為止,這樣當麵毫不掩飾的對她說喜歡她的人除了熟悉的幾個家人外並不多,能讓她記住的,她想了下,也隻有喬雨一人而已。一時間心裏湧上了一股暖流,她也開始喜歡上這個待人真誠的喬雨了。
  掛好衣服,她問道:“喬雨,你多大了?”
  “我比我哥小了整整十二歲。”喬雨比了下手指頭。
  田蜜楞了一下,“是嗎?”喬楠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二三十歲的樣子,其實她並不清楚他的實際年齡。並不是沒有機會,隻是她從來沒有留意過,也沒有想到這上麵來。
  “嫂子,你呢?”
  田蜜想到了一句歌詞,回道:“二八年華。”
  喬雨迷惑的看了眼田蜜,一瞬間反應了過來,眯起眼笑道:“你比我哥哥幽默多了。”
  田蜜也笑了起來,其實人是環境的產物,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我們總會下意識的調整自己的行為和話語來配合當下。在略顯強勢的喬楠麵前,田蜜素來是不喜歡攪動那一池水的,也習慣了安靜。現在麵對喬雨,她也像一下子年輕了很多歲,回到了那青春爛漫的時代,對待喬雨也更加親密了起來。
  收拾好,兩人下樓來時,喬楠已經不在客廳了。宋蝶頭略偏向書房的方向,看著田蜜,“他去書房了。”
  田蜜“哦”了一聲,看了眼宋蝶,下意識的向書房走去。
  書房門並沒有關上,喬楠對著電腦,手放在鍵盤上,應該是在忙碌。田蜜走過去,站在書桌的旁邊,看著他戴著黑框眼鏡,聚精會神的看著麵前的股市走勢圖。
  喬楠抬頭望了她一眼,也沒有說話,快速的按了幾個鍵,然後關機。取下眼鏡放在書桌上後,他才問:“喬雨下來了?”
  田蜜點了點頭,看到被他隨手扔下的眼鏡,伸出手拿起來,收進眼鏡盒。她不清楚他是不是有輕微的近視,工作的時候她也隻是偶爾見他戴上眼鏡,其它的時間就更沒見他用過了。
  “走吧。”他站起身,走過田蜜的身邊。
  四個人在一家以早茶聞名的港式餐廳坐下了,早點也吃了,茶也喝了,差不多也到了上午十點鍾了。買單後,喬楠對宋蝶說:“媽,你要不要去公司看看?”
  宋蝶還沒說話,喬雨就首先抗議了,“哥,你怎麽這樣?媽是回來休息的,又不是為了工作,哪有像你這樣,第一天就讓人去公司的?”
  田蜜很想幫著喬雨也說一句,喬楠一個眼神看過來,她閉緊了嘴巴,低下了頭。
  喬楠隨即瞪了一眼喬雨,沒說話。
  宋蝶看著這幾個人,笑道:“去看看吧。”
  路上的時候,田蜜有點忐忑,怕又遇見了什麽人。不過她的運氣好,他們是從停車場的專屬電梯直接上去,到達喬楠的辦公室。
  喬楠把田蜜和喬雨安排在他辦公室附設的休息室,就出去和宋蝶說話了。
  喬雨坐了一會兒無聊,站起來在房間四處走動了一下,對田蜜說:“這裏幾年都沒變過了。”
  田蜜也四處看了幾眼,聽喬雨的口氣,精神不是很好,提議道:“喬雨,你困了可以去那邊的床上睡一會兒。”
  “我時差沒倒過來,還真想睡覺了。”
  喬雨說完,走到床邊,脫掉鞋,掀開被子,躺了下來。
  “嫂子,吃飯的時候你喊我。”
  “好,你好好睡一覺。”
  田蜜站起來,走到窗邊,隔著遮陽的紗簾,看著外麵。從這四十多層樓高的地方看下去,底下的人和車早就縮小成螞蟻一樣,渺小的隻看得見一個個黑點。這何嚐又不是應驗了那麽一句話——大千世界,我們每個人都隻是一個渺小的存在。轉開視線,看向遠方,除了一望無際的樓頂和上麵豔陽高照的天空之外,什麽也看不清。
  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被人從後麵抱住時,她一驚之下扭身掙紮了起來,就想張口喊人。
  喬楠的聲音先響了起來,“是我。”
  田蜜停止不動了,過了一會兒才問道:“媽呢?”
  “去見老朋友了。”
  喬楠嗅著她頸部的氣息,低頭摩擦著她的肌膚,轉過她的身子,手漸漸的收緊了。
  田蜜伸手抵在他的胸前,“喬雨在睡覺。”
  喬楠進來時注意力隻在臨窗而立的她身上。他站在她的身後,有一瞬間有一種感覺她會從這個窗戶裏消失,讓他再也看不見,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順著本能抱住了她。這時候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床上,還是堵住了她的嘴巴。他嘴上的力道很大,手也用力的鉗製住她,田蜜嚐試著推了他兩下,他不為所動,她也漸漸的靠著他不再動了。
  喬楠的手慢慢的也放鬆了力道,擁住她,在她的背上撫摸,他的吻也不再粗暴,而是誘惑著她沉淪。在這件事情上,田蜜從來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現在還存了心用上了手段,所以隻需要接受,隻需要容納他。在他變得耐心十足,有技巧的吻下,很快田蜜渾身上下都被他的氣息包圍著,呻吟著,在他每次的移動中,大力的呼吸著換氣。 喬楠的氣息越來越急促,吻由她的嘴轉移到下頜再到脖子,喘息著拉下她背後的拉鏈,手伸進她的絲質連衣裙裏一路探摸。就在喬楠把手放在一個地方,試圖把她更加的按向自己的身體時,門口傳來了一聲咳嗽,緊接著又是一聲。還是喬楠先清醒過來,停止住了動作,摸索著重新拉上她的拉鏈,靠在田蜜肩上,平緩著呼吸。田蜜也聽到了第二聲咳嗽,耳根子都紅透了,把臉埋在喬楠的懷裏,根本沒有勇氣看向門口。
  她這鴕鳥的動作,讓喬楠的心情輕鬆了起來,拉起她的手,進了旁邊的小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臉,扭了條濕毛巾給她。田蜜接過來對著鏡子擦了擦臉,又整理了一下並不算亂的頭發,收拾好後才和他一起走出去。
  喬楠對著門口喊了聲,“媽,進來吧。”
  宋蝶走了進來,看了眼態度自然的喬楠,又看了眼低著頭的田蜜,並不提剛剛的事,隻說道:“該把喬雨喊起來了。”
  田蜜暫時放下羞澀,走到床邊,對著喬雨的臉喊道:“喬雨……”
  喬楠聽她這毫無力氣的聲音,搶上前去,拍了拍喬雨的臉,“起來!”
  喬雨到底還是被喬楠弄醒了,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幾點了?”
  “起來,去吃飯。”喬楠見她醒了,扔下話就走開了。
  幾個人從休息室走出來之後,宋蝶對喬楠說:“剛剛老李打電話說要請吃飯,我已經答應了。”
  喬楠沒意見,點了點頭。
  喬雨在後麵問道:“是李靜雯的爸爸嗎?他也回來啦?”
  “嗯。”宋蝶應了一聲。“他說過來公司一起去的。”
  出了辦公室,李琨已經等在了外麵,看見了他們,笑道:“這不是喬雨嗎?才幾個月沒見,越長越漂亮了。”
  “李叔叔。”喬雨走上前,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李琨點了點頭,“靜雯這段時間一直在家,知道你回來了很高興,還說要帶你出去玩。”
  “我有大半年沒見到她了!”喬雨叫道,“她畢業後就不去美國了。”
  李琨笑道:“很快就能見到了,我已經打電話通知她中午一起吃飯了。她媽媽在海王鮮訂好座了,她們現在可能一起正在去餐廳的路上。”
  “海王鮮不是隻供應海鮮嗎?”喬楠麵露難色,頓了一下,然後把田蜜從喬雨的身後拉出來,又帶著點歉意說,“李叔,恐怕我們要換個地方了,田蜜對海鮮有點過敏。”
  田蜜看了眼喬楠,他暗中握緊她的手,她也就不再說話了。
  李琨隻遲疑了一秒,然後再次笑道:“這位就是田小姐?”
  宋蝶□話來回道:“我剛剛在電話中說的就是她。”說完就對田蜜說:“田蜜,這是李叔叔。”
  “李叔叔。”田蜜也露出笑來喊了一聲。
  “阿碟,喬楠這次該定下來了。”
  “已經定下來了。”宋蝶笑道。
  李琨再次打量了田蜜幾眼,很好商量的說道:“那就換個地方吧,你們想去哪兒?”
  喬楠這次又出聲了,“你來定吧,不是海鮮就行。”
  
  第二十章
  最後這一餐飯還是到了暢生閣,李琨的太太華曉莉和女兒李靜雯早就已經趕過來了。
  老朋友敘舊,這餐飯幾個人談的不亦樂乎。
  這應該是田蜜第一次真正接觸到喬楠家的世交好友,她隻是安靜的坐在喬楠的旁邊,並不怎麽開口說話。李靜雯喊了她兩聲,她才聽到,放下筷子,看過去,麵上帶著笑,也沒說話。
  李靜雯說:“我下個月要到香港購物,你要不要一起去選購婚禮用品?”
  “不用了,……”田蜜直覺便要拒絕,她和她並不熟,再說她也不想去香港購物,可是她卻找不到好的借口,隻能暫時停在這裏。
  喬楠接住她的話說:“下個月我要到香港出差,會帶田蜜一起去。”
  田蜜偏頭去看喬楠,他正把自己麵前剛剛上的湯推到她麵前。“這湯一股子藥味,你喝了吧。”
  他也不管她怎麽喝得下這麽多,自顧的揭去蓋子,催促道:“趁熱喝。”
  田蜜看著自己麵前立著的兩個湯盅,默然的拿起勺子。
  李靜雯低下頭吃菜不再說話了。
  宋蝶那邊的話題告一段落,望向這邊,問道:“喬楠,你剛剛說要去香港,什麽時候去?我和喬雨反正也沒事,大家就一起去玩玩。”語畢,又調轉視線對著李靜雯笑道,“我好像聽見靜雯也說要去,你還沒定具體日子吧?不如就一起去吧,一個人去也沒意思。”
  李靜雯抬起頭笑了,“和宋阿姨一起購物最有趣了。”
  “為什麽?”
  “我媽一直說你眼光好,會買衣服。”
  宋蝶被她逗笑了,說道:“曉莉,等靜雯嫁人了,你也該寂寞了。”
  華曉莉笑道:“她現在一心撲在工作上,還拉她兩個在國外的哥哥說情,我也不急了。”
  飯後,喬楠要回公司,宋蝶已經和華曉莉說好了,下午一起去美容院,田蜜當然是要陪著去的。
  到了停車場,迎麵一個身穿西裝,夾著公文包的男人走了過來,喊道:“田蜜?”
  田蜜和喬雨兩人是在後麵走在一起的,這時候都停了下來。田蜜看了他幾眼,發覺這個城市其實很小,到哪裏都能碰見已經快要遺忘的人和不想見的人。
  “朱經理。”
  對方確認沒有認錯人就笑道:“好幾年沒見了,你現在在哪兒上班?”
  田蜜不想多說,隻簡單的說:“我沒上班了。”
  “嫁人了?”對方打量了一番田蜜全身上下,口氣倒是很篤定。
  “嗯。”
  “真應了那一句話,做的好不如嫁的好,沒想到你也這麽快就想通了。”
  田蜜越來越沒有說話的心情了,“尼姑庵倒了,我總要嫁人的。”
  喬雨在旁邊笑了一聲,說:“嫂子,你說話都有佛理了。”
  田蜜這時候才笑了,介紹道:“這是我先生的妹妹。”
  他的視線對上了喬雨,田蜜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他便自行對喬雨點了點頭,“你好,我叫朱建文。”說完從隨身的公事包裏抽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
  喬雨接過來掃了兩眼,抬起頭笑道:“你好,朱先生,我叫喬雨,也沒工作。”
  朱建文還沒說什麽,田蜜“撲哧”一聲笑出來了。和喬雨相處了這麽一天,她已經知道了她這是故意戲弄人的話。笑完了抬起頭,不經意看見那邊站著陪大家的說話的喬楠一直看著這邊。她避開他的視線,說道:“朱經理,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走過去時,喬楠並沒有問她什麽,隻囑咐她下午好好陪著媽和華阿姨。來的時候是喬楠載的田蜜,現在目的地不同,她就要換到宋蝶和喬雨的車上。喬楠不等還在招呼宋蝶上車的司機,自己打開後車門,見甜蜜和喬雨都坐進去了,才走到自己的車邊。幾輛車先後駛出了停車場,到了一條岔路口,就分開行駛。
  宋蝶這一中午也累了,上車後就靠著座椅閉目養神,喬雨和田蜜一起坐在後排。她們擔心打擾宋蝶休息,一開始並沒有怎麽說話。喬雨到底年輕,活潑好動,忍不了多久。過了一會兒,她打開一直攥在手裏的名片,把身子移向甜蜜,小聲問道:“嫂子,你怎麽認識這個朱建文的?”
  田蜜的聲音也壓的很低,“他是我以前的同事。”
  喬雨隨手把名片放進手提包。“這個人說話挺有意思的。”
  田蜜不置一詞,但笑不語。
  喬雨沒再說什麽,一會兒她像是自言自語的說:“我好像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說著,更把身子移近甜蜜嗅道,“就是這個味道。”
  田蜜笑道:“我沒用香水,可能是沐浴乳。”
  “怪不得呢。”喬雨一臉恍然大悟,像是弄明白了什麽要緊事,語氣有點興奮,還對著田蜜曖昧的笑了笑。
  田蜜雖有點不明所以,也還是笑道:“你要是喜歡回家後我拿一瓶給你用。”
  “不用了。”喬雨“嗬嗬”笑著擺手。
  她們在美容院耗了三個小時,出來後因為興致好,又相約一起逛商場。這一下午,除了必要的寒暄,李靜雯也沒有再和田蜜多說什麽。在商場裏麵選購衣物時,喬雨爬在田蜜的耳朵邊說了幾句話,田蜜楞了一下,過後無奈的笑了。喬雨看了眼和她們有段距離的試衣間,口氣篤定的再次說:“連我都知道,我哥不可能不知道,不相信你回去後問他。”
  田蜜笑道:“不用問了,我相信你說的錯不了。”
  “嫂子。”田蜜很親密的叫著,“我告訴你這些,隻是讓你別想多了,她隻是還沒想通,對你是沒有惡意的。”
  田蜜心裏一暖,誠心說道:“喬雨,謝謝你,這些我都知道。”
  她們幾個人又一起在世貿的頂樓吃完晚餐,然後才分開各自回家。
  還沒到家時,田蜜就接到了喬楠的電話,說他已經回去了。到家後,喬楠並不在客廳,書房也沒有。田蜜送東西回房間,看見喬楠從更衣室出來,他已經換了簡單的居家黑色體恤衫和深灰色休閑長褲,田蜜突然想起了前幾天在網上看的一個國外男模,也是一身類似的衣服。楞了幾秒,她說了聲,“你回來了。”隨後走過去擱下購物袋。
  喬楠看了眼她放下的東西,“這什麽。”
  田蜜有點不好意思,“這是媽送給我的。”在商場時,宋蝶說,她這次回來的匆忙,並沒有準備禮物,就給田蜜買了幾件衣物,可是她買的全是睡衣,還是那種田蜜絕對沒勇氣穿的。
  喬楠再次看了眼購物袋,走開了。
  一家人在一起坐了會兒,說了點話後,喬楠照例進了書房,宋蝶白天累了,早早的回房間休息去了。喬雨中午睡了一覺,也年輕,精神這時候倒是好了,拉著田蜜在三樓的視聽室陪她看電影。
  兩人看的第一部電影是《海上鋼琴師》。不管重複看多少次,裏麵的鋼琴聲總能伴著1900的手指在人的心裏跳舞。看完了一生沒有踏上陸地一步的1900,喬雨越發來興趣了,又過去翻那一大堆影碟。無意中便看到了那張混在國產影片中的《甜蜜蜜》,喬雨笑道:“嫂子,這肯定是你買的,我哥對愛情片才不感興趣。”
  喬雨的口氣篤定,田蜜看了眼她手裏的東西,問道:“你怎麽知道呢?”這部電影田蜜以前看過,一開始是因為片名,但是這碟卻不是她買的,準確的說這裏的影碟沒有一張是她買的。
  喬雨沒注意她的話,看完了故事簡介,說道:“就看這個吧,和你名字還對上了,我以前聽說過,還沒機會看。”
  等到這一場電影看完都接近十二點了,連番經受了西方和東方不同文藝的熏陶,喬雨終於有了睡意,兩人就下樓各自回房。
  田蜜進房間時,喬楠靠在床頭看一本書,她走進更衣室拿好衣物就進了浴室,等她從浴室出來後,喬楠的目光還是在那本書上。她爬上床躺下來後,喬楠伸出一隻手把她攬到自己身邊,漫不經心的說:“等一等。”
  田蜜看了眼他手裏的書,原來是一本汽車雜誌。她記得他的車庫裏麵有好幾輛車,一時有點納悶他是不是又要買車。
  喬楠翻到一頁,指著那上麵的汽車圖片問田蜜:“這輛車怎麽樣?”
  田蜜看著那款白色的時尚汽車,雖然奇怪他怎麽沒選黑色,還是很配合的說道:“挺漂亮的。”
  她很少關注這一方麵的知識,對於汽車也隻認識那些常見的標誌,關於款型,係列什麽的倒是了解的很少。喬楠指的那輛車的標誌估計中國稍微有點汽車知識的人都知道,且拜那個風靡一時的電影《瘋狂的石頭》所賜,它的那個別名“別摸我”也早已傳遍大江南北,喬楠的車庫裏已經有了一輛,他也並不經常使用。
  喬楠見她興趣不高,又換了一輛,這次居然是輛火紅色的法拉利跑車。田蜜暗中想除非是這幾年他的品味發生了改變,要不然這麽張揚的顏色並不是他的愛好。
  喬楠不等她說話就說:“我們可以定白色的,喜歡嗎?”
  “白色的好看。”田蜜有點懶洋洋的,想睡覺。
  “那就白色。”
  喬楠隨手把雜誌扔在床頭櫃上,轉過身就開始拉扯她身上的吊帶小睡衣。
  “媽買的不好嗎?”
  “不是。”
  “那你怎麽不穿?”
  ……
  喬楠繼續著手裏的動作,“明天開始穿吧。”
  田蜜想到那幾件黑色的睡衣,小聲的說了一句,“這件是你買的。”
  “原來這樣。”
  田蜜看了眼他的笑容,意識到剛剛的話,反駁道:“也不是……”
  喬楠伸出手摸著她的臉,笑道:“我以後還會給你買的,但是媽買的也要穿。”
  田蜜說不過他,感覺到他今天心情好,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就問道:“喬雨多大了?”
  “二十二歲了。”喬楠在田蜜的配合下已經成功的退掉她身上最後的遮蔽物,開始俯身親吻她的臉頰和脖頸。過了一會兒他的吻緩了下來,“我比她大十二歲。”
  “喬雨說過。”
  喬楠的心裏一動,把她壓進床鋪裏,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
  
  第二十一章
  喬楠從第二天就開始正常上下班了,偶爾晚上仍然出去應酬,讓田蜜在家裏陪著宋蝶和喬雨。
  這一個星期宋蝶都會出去拜見朋友,有時候也帶上喬雨和田蜜。
  田蜜以前也工作過好幾年,可以說並不缺乏和人打交道和周旋的技巧,加上宋蝶的那些朋友也都極有涵養,並不難以應付,幾次下來大家倒也相處的不錯。田蜜也漸漸的從中找到了一點樂趣。其實她也是喜歡生活中多一點樂趣的。
  青蔥年代時,她也曾是一個活潑的少女,街坊鄰居說到田家那雙女兒,喜歡戲稱田蜜是“小蜜蜂”。可不是嗎?她那會兒一張嘴“嗡嗡”的,臉上總是掛著甜蜜的笑靨。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那樣的笑容越來越少了,整個人也安靜了下來,可是她也並沒有從此變得枯燥。時光總是會帶走一些東西,也同時帶來一些東西。田蜜失去的是少女的明媚,可也得到了一份女人的從容。如果問她更喜歡哪個時候的自己,恐怕她自己也說不清,不管什麽樣的田蜜,好與不好,她還是她,那些隻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區別在於有些挖掘的早有些來的慢而已。
  這幾個月和喬楠生活在一起後,她漸漸的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整天麵對的就是一個空蕩蕩的房子,有時候田蜜甚至會想這個她生活的房子就是一個華麗的囚籠,她並不願意這樣想,每當有這樣的想法冒出時,她也是極力壓下,可是她壓不下心裏漸漸湧上來的空泛感。
  喬楠白天上班,縱使晚上在家他的話也並不多,和她說話也是言簡意賅,碰上他心情不好時,更可以幾天不對她說一句話,大家沉默的各做各的。白天唯一在家的保姆王姐也是盡責的做著她份內的事,等閑並不和這個太太說一句話,田蜜也不可能沒事去拉著保姆講話。這樣下來,有一次喬楠出差,她給王姐放了長假,然後她發現那一個星期她用口說出聲音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意識到這一點時,她一方麵驚異,另一方麵也產生了一種悲哀。這並不是她期望中的生活方式,誠然她不是那種喜歡呼朋引伴,到處湊熱鬧的人,但是對做“孤島”也沒有興趣。田蜜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影片名字和情節已經淡忘了,卻還是記得那個影片的主旨是借孤島這個意象來影射那些內心漸漸荒蕪枯竭的人類。捫心自問,田蜜並不想做一個生活在孤島上的人。
  田蜜離開幾年了,以前在這裏的一些同事和朋友長時間沒聯係,大家早就淡忘了,她也不想和他們再續前緣。最好的朋友林歡雖然在本城,但是不巧今年因為工作被公派出國學習了。現在的她隻是一個被完全隔離起來的存在,沒有朋友,沒有工作,除卻那些心裏的想望,她隻是一個孤立依附在喬楠身上的女人。
  宋蝶和喬雨回來後,田蜜的生活雖然沒有大的改變,可也漸漸的豐富了起來。家裏一下子多了一大幫人,有了人氣,還有個活潑的喬雨在身邊,她也沒有再整天的呆在家裏,經常陪著她們外出。在此之前,就算一個月她也難得踏出家門兩次。以前還工作時,田蜜極不喜歡在休息的時候還要外出,總是盡量能呆在家裏就呆在家裏,可是現在她發現她偶爾還是想出去的,哪怕什麽不做,就坐在車上兜個圈回來她也會高興。很少有人能夠完全脫離群居生活的,至少田蜜意識到她是很難做到的。
  田蜜自己也許還並沒有意識道這幾天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了,眼神也比平時多了點靈動,整個人身上都多了份生氣,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死氣沉沉的。在黑暗中呆久了,隻需要一束微弱的陽光,人也會滿足的。
  喬楠打開房門進來時,她正窩在沙發上看書,不知道寫的什麽,她兀自低著頭笑。他在她背後站了半晌才走過去打斷她,“看到了什麽好笑的?”
  田蜜見他回來了,馬上收起了笑臉,也放下了書,給了個極敷衍的回答:“沒什麽。”
  喬楠並不是不喜歡她整天捧著一本書,她一個人在家總要找點事情消遣,而且她私下裏是喜歡安靜的,喜歡看書,且門類題材廣泛,有時候可以說是來者不拒的。但是田蜜憑著感覺意識到喬楠並不會喜歡她看的那些通俗愛情小說,或許在他眼裏,那些情愛之作全是些亂七八糟,毫無水準,用來哄女人的垃圾。很不巧這本逗她發笑的書隻是一本再普通不過的小言,隻會被他譽為垃圾中的垃圾。這時候田蜜也聰明的不再多說什麽。他隻是隨口問問,不會有興趣和她一起探討她看的是什麽。
  在看見喬楠拿起她放下的書時,田蜜不是不吃驚的,他卻像沒事似的翻了一翻,“你剛剛看的是哪兒?”
  翻到夾著書簽的地方,喬楠停了下來,坐在了沙發上,樣子是輕鬆愜意的。田蜜驚愕了兩秒,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他居然真的有看下去的趨勢,馬上俯身要抽走他手裏的書。這個動作田蜜以前是做了無數次的,也早就練的爐火純青,她知道在什麽樣的時機,要快速的出手,動作一氣嗬成的搶來對方手裏的書。以前甜甜和韓林每次都是看著自己手裏突然消失的書,一臉無奈,每當這時候田蜜就會得意的笑。
  但是田蜜今天卻失手了,並不是她發揮失常,而是喬楠把書握的太緊了,她沒有抽走書,反倒自己被他的力氣帶的載到在他身上。喬楠抱住她,把她移坐到自己腿上,手裏仍然舉著那本書放到田蜜眼前,“你念給我聽聽你剛剛看的那一段。”
  田蜜想起來了在她家那天他讓她念李清照的那首“如夢令”,雖然她可以確信她看的這段話並沒有任何可以聯想的地方,但還是不想嚐試,他的想法一直都“高深莫測”,且想象力之豐富她早就領教過了。
  喬楠並不在乎她不出聲,又接著說道:“《瀟灑出閣》,這書名取得倒是不錯,很適合你看。”
  田蜜頓了一下,低聲說:“我就是打發下時間。”
  喬楠好像越發來了興趣,還頗認真的看完故事簡介,自顧笑道:“一對姐妹花?這倒有點意思,像你和你姐姐。”
  他近來這一個月雖然很少對她冷下臉,但是像這幾天這樣和顏悅色,甚至是溫存的舉動以前也並不常出現。初時田蜜還有點不適應,可是見多了也習慣了,可能是他媽媽和妹妹回來了,他心情好。
  田蜜對他笑笑,趁他不注意時,一把奪來書,然後緊緊拽在手中。她出手還真是“快,狠,準”,喬楠看著她像老母雞保護小母雞似的護住書的動作,忍俊不禁。親了她的眼睛一下後,他抱起她放在床上,說道:“以後別看書到這麽晚,過了十一點我沒回來的話,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其實他很少這樣笑,單純的因為高興,發自內心,想笑就笑。田蜜看著他微微眯起的眼睛、潔白的牙齒還有下巴上那條淡淡的折痕,突然發現她從來都沒有好好看看他。其實他應該多笑的,因為他這樣子笑很好看。
  喬楠脫掉她的鞋子,讓她平躺在床上,又把她手裏的書擱在了床頭櫃上,順手撈來被子幫她蓋好,見她怔怔的看著自己,摸了一下她的頭。
  “怎麽了?”
  “沒什麽。”田蜜搖了搖頭,又回答,“好。”
  “我去洗澡了,閉上眼睛睡覺。”
  “好。”
  喬楠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離開了。
  時序已經進入了盛夏,G市是典型的亞熱帶氣候,早在二三月份天氣就熱了起來,現在氣溫一路攀升,伴著外麵毒辣的日頭,熱的人隻想呆在有冷氣的地方。
  喬雨一直對田蜜抱怨這裏的天氣熱,極力慫恿田蜜陪她一起去海南玩一個星期。幾次下來田蜜也被她說動了,想象著那清涼的帶著甜腥味的海風,沙灘,潮水……所有這些都在引誘著她。終於在一次睡覺之前,她斟酌著向喬楠提了出來。
  “海南三亞?”
  “嗯。”
  “你想去?”
  “喬雨也回來半個多月了,該帶她出去走走,總悶在這裏也不好……”她沒有再說下去,看著喬楠饒有所思的笑容,自己也覺得這些話未免扯得太遠了,純粹是拿喬雨說事。
  停了一會兒,喬楠說:“等媽從上海回來了再去。”
  宋蝶前天去了上海,打電話說等幾天再回來。田蜜聽喬雨提過,她媽媽老家是上海,這次是回去看望一些親友。喬雨本來也是要一起去的,誰知道在出發那一天她喊肚子痛,從早上起來就開始拉肚子,要登機的時候,她又跑去洗手間半天不出來,宋蝶擔心她這幾天在外麵吃了什麽傷了胃,讓田蜜注意點,有什麽事帶她去醫院看看,自己一個人走了。從機場出來時,田蜜也擔心喬雨剛剛回來,不適應這邊的食物,就對司機說道:“先去醫院再回家。”喬雨卻在旁邊捂著肚子笑了起來,連連對司機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好著呢。”田蜜後來也明白過來她根本就不是肚子痛,隻是不想去上海。她對田蜜說不想像個猴子似的被人觀賞。喬雨的外祖父母均已經過世,宋蝶是獨生女,現在還在上海的都是一些旁係親屬,三代以內加上姻親關係,也有不少人。喬雨記憶中十幾歲時曾經陪著宋蝶回去過一次,一群人圍著打轉,有人誇她越長越美,有人說她的普通話帶有上海腔……連吃個飯都有人把菜夾到碗裏,喬雨講到這裏一臉受不了的對田蜜說:“你喜歡別人莫名其妙的對著你獻殷勤嗎?”
  田蜜想象了一下當時的那種“盛況”,搖了搖頭,恐怕真是要盛情難卻了。
  當然喬雨暫時糊弄住了愛女心切的媽媽,卻沒能瞞住她的哥哥。當天晚上,喬楠下班回家看見了躺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啃蘋果的喬雨,聽她說了沒有去上海是因為吃壞了肚子,隻是冷笑著說了一句,“你的腸胃還真是收放自如,連排泄也要選好時間,小心你手裏的蘋果有毒,一會兒又要喊肚子痛了。”
  喬雨並沒有被他的冷言冷語嚇到,繼續吃了一口蘋果,說:“我的耳朵也是收放自如的,隻聽得見人話,哥哥,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見。”
  田蜜在旁邊坐著,雖然想笑,但是看了眼喬楠的臉色,極力掩飾住笑意,上前去接過喬楠的公事包,細聲細氣的說道:“我幫你放進書房吧,該吃飯了。”
  喬楠覷了她一眼,在她前麵去了書房。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田蜜就把喬楠的話轉告給了喬雨,她聽說可以去了,就暫時放下了這個心思,琢磨著這種天氣該出去遊泳。田蜜是看著長江水長大的,還是小學生時,學校就組織過遊泳比賽,她那時候是拉拉隊的成員。初三的暑假,在韓林孜孜不倦的教誨下,田蜜終於能夠脫離拉拉隊取得正式參賽資格,摘掉了那頂已經發黃的旱鴨子的帽子。田蜜不想拂喬雨的意,聽她提了一次後,便索性每天下午和她一起去家附近的一個健身會館,那裏麵有個極大的遊泳館。
  這天下午田蜜照樣和喬雨兩人在水池中耗了一兩個小時,出來時,通體舒爽,渾身上下連骨頭都是軟的。衝完澡,換好衣服,她和喬雨兩人邊說話邊走出去。等電梯的時候,旁邊來了幾個女人,她聽到了一個淡淡的聲音,偏過頭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她想了一會兒才喊出了她的名字,“唐雪媚?”
  對方停止了說話,向她這邊看過來,頃刻間臉上浮上微笑,“田蜜,好巧,在這裏碰見你了。”她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站在原地,毫無波瀾的聲音。
  田蜜其實在喊出了唐雪媚的名字時就後悔了,雖然大家以前是一個宿舍的,但是她的這個室友一向回家住的多,對於她們另外三個人也隻是保持著禮貌的舍友之誼,連上課也不和她們一起去。他們班那時候還有各種關於她的傳聞,說她其實是被她在市政府身居要職的父親給弄進學校的,其實她的高考分差的遠……唐雪媚對於這些傳聞一概是不聞不問,也不怎麽搭理同學。田蜜在聽見唐雪媚準確喊出她的名字時有點驚訝,更有點受寵若驚。她想不到她這個同學居然還記得她的名字,那時候還在學校時,她也沒喊幾次她的名字。田蜜沉浸在被人記住的喜悅裏,忽略掉她並不熱絡的態度,單方麵想著既然遇見了,這種場合也隻能先隨便寒暄幾句,大家再找個時間聚一聚,好歹一起住過幾年總能找到一點共同的話題,一抬頭旁邊的那部電梯來了。唐雪媚對她點了點頭,說道:“我們上去喝茶,要不要一起?”
  她的口氣還是和以前一樣,有禮卻不知為何讓人難以接近。田蜜也分辨得出來哪些邀請是真心的,哪些又隻是禮貌的詢問,她到了嘴的話硬硬生生給逼了回去,笑了笑說:“我該回去了,以後再一起喝茶吧。”
  “那就以後吧。”
  電梯門關上以後,田蜜想了想覺得好笑,對喬雨說:“這是我以前大學同學,一個宿舍的。”
  喬雨也笑了,“嫂子,看來你以前和同學關係不怎麽樣嘛。”
  “沒辦法,我天生不討人喜歡。”田蜜隨口玩笑道。
  “那我哥怎麽這麽喜歡你?”
  田蜜一怔,再也笑不下去了。
  “嫂子,你和我哥是怎麽認識的?”喬雨還在繼續問著。
  “就那樣認識了。”
  “那樣?”
  田蜜想了想,很誠實的回答:“我記不清楚了。”
  她從來都不記得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對他的記憶開始於那句:“你叫什麽名字?”她還記得她看著他,一字一頓,清晰的回道:“我叫田蜜,種田的田,甜蜜的蜜。”
  這句簡單的話一瞬間在她的心裏掀起了翻天巨浪,狂湧而來,漲的她難受,心裏的一個地方正在被人用榔頭敲擊著,咚……咚……
  這時候下行的電梯不知道第幾次開門,喬雨走了進去,回頭看田蜜還站著不動,催促道:“嫂子,進來呀!”
  喬雨的性子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進了電梯就忘了剛剛的話題。坐上車之後,她又一臉好奇的問道:“嫂子,我哥是怎麽把你追到手的?”
  田蜜初時並不回答,隻笑著說:“你怎麽知道是他追我呢?”
  “這不是明擺著的嘛,我哥想什麽能瞞得過我嗎?”喬雨揚起頭,語氣好不得意。“他做的那些事……反正我就是知道。”
  田蜜維持笑臉,推脫道:“我記不清了,你還是去問你哥吧。”
  “我哥肯定不會承認的,嫂子,你說,我要你說,說給我聽聽嘛。”
  田蜜在喬雨這樣的廝磨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著以前她也是這樣抓著一個人的袖子,不依不饒的說:“你說,我要你說給聽。”那個人每次都是一臉無奈的笑,口氣卻是寵溺的,有時候還會摸一下她的頭,“好,好,你先不要搖我的手臂,我什麽都答應你……”
  我什麽都答應你——多好聽的一句話,她聽了那麽多年,要到了再也聽不見的時候,才來一遍一遍的想,一遍一遍的痛。
  喬雨還在抓著她的手臂,“嫂子,好嫂子,你就說一點,一點點就行……”
  恍惚中,田蜜說:“錢。”
  喬雨有點摸不著頭腦,“什麽錢?”
  不等田蜜回答,喬雨又一臉吃驚的說:“嫂子,你的意思是說我哥用錢追到你的?”
  “孺子可教也。”
  “騙人。”喬雨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嫂子,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你才不像那樣的女人,我才不相信你會那樣做。再說,我哥有那麽差嗎?我哥多好啊!”她看著田蜜,眼睛裏麵全是懷疑。
  田蜜笑了笑,她也知道在喬雨眼中她哥哥無論哪一方麵都是優秀的,更遑論喬楠本身確實可以稱之為人中之龍,她怎麽會接受這樣的答案。可是她忽然發現她不在乎了,願意多說一點。
  “其實最主要還是我愛財,就像楊貴妃喜歡吃荔枝,李隆基就從老遠的地方給她運來一樣,有句詩不是說‘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嗎?你哥哥比唐玄宗聰明多了,當然知道怎麽去投我所好,以後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哥給你了,你就嫁給我哥了?”
  田蜜笑吟吟道:“對,很多很多。”
  “啊,這麽浪漫?”
  喬雨的反應和預期中略有差別,但是也相隔不遠。田蜜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也可以這麽想。”
  那天晚上喬楠十一點多才回來,田蜜靠在床頭看書,他俯身過來吻她,“你怎麽還不睡?”田蜜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推著他讓他去洗澡,然後又下床給他衝了一杯蜂蜜水。
  喬楠喝完蜂蜜水,不管田蜜伸過來的手,自己把杯子拿到浴室洗了。躺上床時,田蜜自動靠近他的懷裏,喬楠抱緊她,隔著絲綢睡衣撫摸著她的腰腹,田蜜閉著眼睛,睡意逐漸上湧。
  昏昏欲睡時,她聽見喬楠說:“你怎麽越來越瘦了,飯都吃到哪兒了?”
  田蜜隻想睡覺,把頭埋進枕頭裏麵,懶得說話。
  迷迷糊糊中,耳邊想起了各種聲音。
  一個人含著笑說:“田蜜,我現在在你們學校門口,你在哪兒?”
  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呢,就在這兒,我馬上去見你……”
  這次是個嘶啞的女聲從遙遠的地方幽幽的傳來,“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喬雨忽然出來了,對著她笑道:“那我哥怎麽這麽喜歡你?”
  她想說話,不是的,事情不是這樣的,喉嚨卻好像被什麽掐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胡亂搖著頭。掙紮間,忽然一束亮光照了進來,所有的聲音都不見了。
  睜開眼,對上了喬楠的眼睛,她看見了他眼眸裏一閃而逝的擔心。
  “怎麽了?”他俯身盯著她。
  田蜜摸了一下汗濕的臉龐,“沒事,做夢了。”
  喬楠沒有再說話,抽來紙巾,仔細的擦幹淨她的臉,關燈,躺下來重新抱著她。
  田蜜卻再也沒有睡意了,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窗外。
  黑暗中,喬楠伸手摸到了她的眼睛,“閉上眼睛,睡覺。”
  田蜜在他的手掌下麵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早上醒來時,她還在喬楠的懷裏,枕著他的一隻手臂,田蜜慢慢的挪動身體,下床進了浴室。回到房間時,喬楠還是同一個姿勢躺在床上,平常她一動他就會醒的。田蜜走過去看了眼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平時這個時候,喬楠也早就起來了。她漸漸的有點擔心,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好像確實有點燙,她不放心,俯下頭,再次用自己的額頭去觸摸他的額頭。碰上他額頭的一瞬間,喬楠忽然伸手圈住她,簡簡單單的幾個動作,已經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有一會兒,喬楠維持這個姿勢不動。他的頭埋在她的頸項邊,田蜜看不見他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拍著他的背說道:“醒了就起來吧。”
  她聽見喬楠模糊的說了一句,“讓我再睡一會兒。”
  田蜜本來不準備再打擾他的,卻一下子覺得他的聲音比平時要暗啞,不放心的再次摸著他的額頭,“喬楠,你是不是不舒服?”
  喬楠動了一下,忽然抓住她的手,帶往他身體的某一個地方,甕聲甕氣的說道:“是有點不舒服。”
  田蜜臉上一熱,掙紮著要撤回手。喬楠按住她的手不放,嘴在她的耳鬢邊遊移,“你耳朵怎麽這麽燙?”
  田蜜越發漲紅了臉,本不想理他的不正經,手下又掙紮了兩下,還是掙不開,恨恨的說道:“你的才燙。”
  說完這句話,田蜜意識到了什麽,耳朵變得更燙了。
  喬楠停止了吻,抬起頭笑了起來,“你來幫我降溫。”語畢吻住她的嘴,一雙手也開始在她的身上遊移。
  在這身體的糾纏中,田蜜昨晚遺留在心裏的一點點陰霾,逐漸被這早上的晨光掩蓋住。她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鳥叫,想象著不遠處的那一條江水,現在一定是波光粼粼,緩緩流動,不管這條江水最終要流到哪兒,總之它會從這裏經過,會從她心裏經過。更遠處還有一條更長的江水,她現在看不見,可是她早已把它刻在了心上,她心裏有一條小河也在緩緩流動,水光蕩漾。
  她想,日子正如這流水一樣,緩緩向前。
  
  第二十三章
  喬楠和田蜜一前一後下樓。喬雨一個人坐在廚房邊的小餐廳吃早餐,見到他們下來了,揚了揚手裏的土司,“哥,你在國內呆的時間比我久,我想問問你一句話的出處。”
  喬楠皺眉瞪了她一眼,不理她,坐下拿了塊土司。
  田蜜略帶好奇的問道:“什麽話?我看看知不知道。”
  喬雨緩緩的說:“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大嫂,你知道是哪個詩人寫的,出自哪首詩?”
  田蜜到底臉皮薄,有點不好意思的直接走進了廚房,隻聽見後麵喬楠斥責道:“一大清早你念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喬雨不情願的聲音響了起來,“哥,現在都十點了。”
  廚房裏麵站著好幾個人,看樣子是在準備午餐的食材,見到田蜜挨個的打招呼:“太太,早。”
  田蜜也笑了笑,“早。”
  張管家拿出午餐的餐單走過來向田蜜報備並征詢她的意見。田蜜看著上麵那一道道複雜的料理,耐心等到張管家解說完畢,才緩緩的說:“讓她們休息一次吧,今天的午餐交給我。”宋蝶回來後,田蜜就沒有再下廚了,她也很識相,她的那點手藝哪能拿出來賣弄。今天趕上宋蝶不在,喬楠剛剛在樓上對她說今天不去公司了,田蜜正好也有心情,想著或許她能夠發揮一次。
  “太太,您一個人嗎?”張管家的口氣不無懷疑。
  田蜜走過去看了下料理台上的菜,在心裏計量了一番,也不計較被人看低廚藝。
  “一會兒我把餐單給你,你讓她們把食材準備好,還有讓廚師不要走開,中午我做菜時可能需要她的幫助。”
  “做什麽菜?你先吃早餐。”
  “少爺,早。”張管家一閃身出了廚房。
  田蜜回頭就看見喬楠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後。提起早餐,田蜜猛然間記起她昨晚睡覺之前用紫砂鍋定時煲的粥,走過去揭開了蓋子,簡單的白米粥,因為還在保溫狀態下,不斷冒著熱氣。
  “要喝粥嗎?”她看著喬楠靜靜的問道。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她站在迎著朝陽的地方,臉上絲絲縷縷的籠罩著一束光,鍋裏白粥飄出的熱氣也漸漸的浮上她的臉,和著她臉上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如夢似幻,一切這麽美好卻又顯得不真實,好像是一眨眼就會消失的幻想。
  喬楠盯著她,目不轉睛,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嗯。”
  田蜜轉身拿來幾個碗和一隻勺子,給他盛了大半碗,又盛了兩碗,看見喬楠還站著沒動,笑道:“你先去吃啊。”
  喬楠像是猛然驚醒,打發掉旁邊要來幫忙的王姐,自己端起兩個碗走了出去。
  下午的時候,喬楠去機場接回了宋蝶。她帶回了不少親友贈送的東西,也自己在那邊買了一堆東西,送給了田蜜一隻老坑玻璃種翡翠鐲子,說是在一個珠寶城偶然看見的,就買下了。田蜜忐忑的接過來,金瑩剔透,濃翠鮮豔的鐲子,真像那沉入水中的一點翠色——翠色和著煙水。一時倒是真的喜歡的不得了,都不舍得戴上了,最後還是喬楠從她手中接過去幫她戴在了手腕處。
  宋蝶看鐲子粗細合適,便笑道:“你腕骨細,我原本還有點擔心,看來這個就行。”
  田蜜笑著道謝。
  這天的晚餐桌上明顯熱鬧了起來,雖然喬楠是一貫的吃飯時不怎麽說話,田蜜素來也配合他,宋蝶也不主張吃飯時還鬧哄哄的,但是今天明顯興致好,趕著喬雨問,她就講了一些在上海的事。不知不覺間,田蜜也被卷入進去了,人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今天在喬家餐廳就活生生的上演了一出。
  晚餐吃的差不多時,喬楠眼見著她們的話題也暫時告一段落,就說道:“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我們去海南。”
  “哥,你也要去呀?”
  喬雨最先興奮起來,興奮完了又抱怨喬楠不早點通知,她東西都沒準備。
  “你不是早就嚷著要去嗎?還有什麽準備的?”喬楠放下碗,瞟了她一眼。
  宋蝶就笑道:“缺的東西過去再買也不遲。”
  田蜜低頭,慢慢的喝著麵前早就冷卻的冬瓜薏仁湯,意識回來時就聽見宋蝶說:“從海南回來後我也該回美國了。”
  “喬雨就不用回去了。”說話的是喬楠,“婚禮時還要回來,跑來跑去麻煩。”
  這句話說到喬雨心裏去了,她根本不想回美國,但是畢業一年多,喬楠一直不讓她到這邊來,他的意思是讓她陪在父母身邊。
  “哥,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和你一樣留下來定居了?”一高興,喬雨就又問起了這個老問題。
  “你能做什麽?”喬楠毫不留情的粉碎了她的美夢,“玩夠了就回美國去。”
  “反正我在你眼裏就是個閑人。”喬雨不滿,抗議道。
  等到宋蝶和喬雨回房間整理行李後,田蜜在後麵跟著喬楠往他的書房走去。
  喬楠知道她在後麵,打開門後,隻是朝辦公桌那邊走,頭也不回的說:“回房間收拾東西,明天我們是早上的飛機。”
  田蜜等他坐下了,才問:“你也要去嗎?你……你工作不是很忙嗎?”
  “工作再多,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田蜜怔然的盯著他。
  “我隻能陪你們兩天就要先回來,你給我準備兩套衣服就行。”
  田蜜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在收拾兩人出行的行李上,考慮到是去度假,衣服她是以休閑為主,一些隨身用品也都帶上了。喬楠這幾個月出差的行李每次也都是交給她收拾的,她知道他的一些小習慣,他不喜歡酒店的浴巾、浴袍,因為不是私有物,前麵客人穿過,所以每次她會根據他出行的時間長短給他準備幾件睡衣。其實在她看來,住酒店就免不了要用其他客人用過的東西,床單、被套不也是都被人睡過?有一次她給喬楠收拾行李的時候,他就站在後麵,她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把心裏想的話問出來了。喬楠當時一臉正常的對她說:“那你就給我準備一套床上用品。”田蜜最後當然沒有聽他的,如果按照他的這個邏輯,那是不是也該帶一張床?可是出差畢竟不是搬家,有些東西我們可以帶,有些卻帶不走。
  都收拾好了後,她最後又檢查了一遍行李箱。喬楠慣用的剃須刀,剃須水都在內, 她的清潔用品,保養品也都在。確定沒有遺落下什麽重要東西後,她關上箱子,走出更衣室。
  喬楠還沒回房間,田蜜一個人站在臥室中央頓時感覺到空蕩蕩的,到了書房卻一時也找不到事做,最後又回到臥室拿起睡衣進浴室洗澡。
  脫衣服時,看見了手上的鐲子,小心翼翼的取下來,拿在手裏細細的看,越看越喜歡也同時意識到這個翡翠鐲子絕對名貴。她記得那一年她和甜甜的生日,甜甜用她存了好幾年的壓歲錢加零花錢買了一對翡翠飄花手鐲,她們兩人一人一隻,她也是喜歡的不得了,洗澡時怕損壞了,就取下放在洗臉台上,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收回手時一轉身之間那個鐲子居然掉到地上去了,摔成了兩半。應該是放在了邊緣上被她的衣服帶掉的,她當時蹲在地上眼淚就撲簌簌的下來了,埋怨自己大手大腳,既心疼鐲子也心疼錢。接下來怎麽了就記不清了,好像是甜甜進來了,她才沒接著哭下去。很久之後她又得到了一隻,可是下場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後來她明白了玉都是有靈性的,它們命中注定都不屬於她,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怎樣也留不住的。
  想到摔斷的那隻鐲子,這次她不敢把這隻也放在洗臉台上了。田蜜回到了臥室,打開梳妝台最下麵的一個抽屜,拿起一個珠寶盒時卻又想起來了這個鐲子本來就是裝在一個黑色的絨麵盒子裏的,下午一開始是她拿在手裏的,後來喬楠回房間放東西就一起拿上來了。她掃了眼這個抽屜,沒看到那個盒子,又把上麵的一個抽屜打開了,翻著裏麵的東西。
  “找什麽?”
  田蜜的心思還在那個盒子上,一時倒被這突然出現在身邊的聲音驚了一下,手頓了頓,回頭就看見喬楠站在她旁邊看著她手中的動作。
  “你下午拿的那個盒子放哪兒了?”
  “什麽盒子?”
  田蜜指了指梳妝台上的鐲子,“就是裝這個手鐲的。”
  喬楠斂眉思索了一下,走進了更衣室,再出來時手裏已經拿著一個黑色的盒子。
  田蜜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把那個鐲子放進去。
  喬楠看的好笑,有點憤憤不平的說:“我送給你的珠寶就沒見你這麽寶貝過。”
  “你什麽時候送過我翡翠了?”說著眼睛就瞟到了那個珠寶盒內,“玉容易碎,你不知道嗎?”
  喬楠的視線也落在那個珠寶盒子上,裏麵都是些手鏈,耳釘之類常用的小配件,其它的都被她收起來了,想一想確實沒有玉飾品。
  “那下次我也給你買一隻。”
  這幾個月他給她買了不少珠寶,每次出差時都會帶幾件,剛開始都是回來後放在梳妝台上,第二天就看不見了,是她收起來了。興起時也曾帶她去逛過珠寶商場,隻要她眼睛停留超過一秒的東西他就會買下。這些東西最終都成了收藏品,他懷疑很多她連打開看都沒有,但是他還是帶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心情繼續買。
  前段時間去日本出差時趕上她的生日,他給她買了一串禦本木的珍珠項鏈,回來後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一動就給她戴上了。她當時低頭摸了一摸那些珠子,然後抬頭看著他微笑,“好看嗎?”
  怎麽可能不好看?從那一天開始喬楠就暗暗決定了以後買回了珠寶首飾都要給她戴上,再也不放在梳妝台上了。
  “除了翡翠手鐲,你還喜歡什麽?”
  他的聲音柔和,滿含著期待。田蜜的心驀地亂了起來,各種想法都冒出了頭,壓也壓不下去。她好像看見她一直小心翼翼包裹著的那一塊地方,正在被人慢慢的打開,有些東西縱然她如何裝作看不見,如何欺瞞自己,也漸漸的明了起來。
  頓了一頓,田蜜站起來推開他靠過來的身體,“我要去洗澡了。”
  喬楠笑著抓住她的胳膊,“我也要去,一起吧。”
  第二天上午他們一行四人到了三亞,走出機場時已經有車等在了那裏,直接把他們送到了一座海邊山莊式假日酒店。田蜜看到酒店的名字時才明白過來這也是喬家的產業之一,後來酒店的總經理親自把他們送到了沿海的一幢小型別墅套房內她也不奇怪了。
  回房間安頓下來後,田蜜站在陽台上俯瞰著眼前的一大片海域。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接近大海,海風吹過來,掃過她的頭發,她的臉,她的身體,她終於有了一種久違了的輕鬆的感覺。她沉浸在海水,海風,自然之中,連喬楠是什麽時候站在她身邊的也不知道,他陡然一說話,她倒是嚇一跳。喬楠被她那一聲“啊”逗笑了,在陽台上的一張大的躺椅上坐下,拉她坐在他的腿上,手圈住她的身體,讓她麵對著他,然後才說道:“我們明天要在海邊拍一套婚紗照。”
  “哦。”田蜜點了點頭。
  既然有婚禮肯定就需要婚紗照,這些事情他能安排好是最好不過的,她是不在乎在哪兒拍的,她隻需要配合就行。
  “等你從海南回去了,我們再拍另外的幾套。”
  “拍這麽多做什麽?”
  喬楠的臉色變了一下,圈緊了她的身體。
  頓了一下,田蜜笑了笑,倒進他的懷裏,咕噥著說:“我不是嫌多,我沒有結過婚,不知道該拍幾套。”
  喬楠抬起她的臉,板著臉,目光灼灼,咄咄逼人的問:“你還想結幾次婚?”
  “一次就夠了。”
  田蜜並不想破壞她和喬楠之間近來這種平靜的氣氛,這句話本來是她迎合他的話回答的,可是說出來之後,她意識到她心裏何嚐又不是這樣想的。真的,一次就夠了,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單純的是為愛結婚?田蜜想,不管是為什麽結婚,一次就夠了。她知道她和喬楠的這場婚姻來的不同尋常,甚至是根基不穩,不知道哪一天就塌下來了,她是做好了準備等那一天的,可是現在她又不確定了,喬楠讓她不確定,他也許想的和她完全不一樣。如果一輩子一定要有個人在一起的話,現在這樣的日子也沒有什麽不好。
  她會習慣的。
  田蜜把頭完全的埋進喬楠懷裏,感受著他的體溫,在這一刻,她忽略掉了他們之間的各種問題,也不去想她的心,不去想愛和不愛,那些都太複雜也太飄渺,她隻是單純的產生了一個想法——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老天爺能夠善待她一次,讓他們就這樣平靜的走下去,縱然她心裏其實清楚這個可能有多麽渺茫。
  她累了,隻想這樣依偎在他懷裏。
  
  第二十四章
  這個想法在田蜜穿著婚紗看著麵前一臉笑容的喬楠時,再一次冒了出來。
  農曆七月初七終於到來了。
  田蜜提前一天和她的父母還有韓林,田甜一起住進了宴客的酒店。她還記得她曾經在這個酒店等了喬楠半個月,這一次,喬楠沒有讓她等,第二天上午就敲開了她的套房門。
  她不知道喬楠在想什麽,可是在周圍人的起哄下,他臉上的那個笑容是真的高興,他抱起了她,然後走進了房間,對著她的父母,韓林,田甜,還有滿屋子的人,他說,他以後會給她幸福。田蜜的眼睛逐漸濕潤了。
  她看見她媽媽背過身子擦眼淚,他爸爸看著她和喬楠。最後韓林走過來,遞給她一張麵紙:“田蜜,今天不能哭。”
  喬楠擦幹淨她的眼淚說:“哭什麽?”
  田蜜真的不再流淚了,這麽好的日子為什麽要流淚?
  酒店頂樓的大宴會廳外放著田蜜和喬楠的婚紗照,是在他們家花園裏拍的。很普通的一張照片,田蜜身著精致素雅的白色抹胸式婚紗,隨意的披散著長發,耳邊別著一朵碩大的白色牡丹花,全身上下除了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鑽戒還有腳踝處的那一條隱藏在長到拖地的裙子下擺內的腳鏈外,再無其他裝飾。喬楠一身黑色的西裝禮服,挨著她站在她的左邊,右手的無名指也佩戴著戒指,牽著她戴著戒指的左手。兩個人就那樣站在一棵枝繁葉茂,垂吊著棕色須根的榕樹下麵,喬楠麵部表情柔和,略微牽動著嘴角,側著頭看著她,田蜜麵朝著他微笑。攝影師在這時候出其不意的按下了快門,這一刻被凝固了下來,衝洗成了照片保存。
  田蜜在宴會廳外看見這張放大的照片時,心裏顫動了一下。照片全部拿回來後,她和喬雨一起先看過一次,喬雨當時還指著這張對田蜜說:“嫂子,你和我哥看上去真有夫妻相。”田蜜隻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這些照片都拍的精致唯美,她看上去總覺得那上麵穿婚紗的女人不是她。
  他們拍了好幾套照片,既有室內也有室外,但是合照就隻有少數的幾張。喬楠不喜歡拍照,很多時候他都是坐在那裏,看著麵對著鏡頭的她。田蜜拍照拍累了時也曾提議過,“你也去拍幾張吧。”喬楠看他的雜誌,並不回話。等到她再次換好衣服站在鏡頭前時,喬楠的眼睛就會離開手中的雜誌。她也和喬楠一起看過一次照片,看完後喬楠說:“怪不得女人都喜歡拍這些。”
  喬楠並沒有問過她覺得婚禮時用哪一張合適,田蜜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直到這一刻看見這張放大的照片時,她才恍然認識到他們是真的要做夫妻了。
  這場婚禮算不上高調,來的都是一些喬家的親友和生意場上的朋友,但是人數卻已經遠遠超過田蜜的想象了。田家這邊就很簡單,父母和姐姐一家,其他在W市的一些旁親,田東偉和張玉蘭已經提前請大家一起吃過飯了,這次並沒有過來。
  這一天最讓田蜜驚喜的是,林歡居然為了她的婚禮特意從美國趕回來了。她曾經在MSN上簡要的對林歡說過她和喬楠的事情,婚禮之前也打電話告訴過她,同時也對她提過隻是一場作秀的婚禮而已,讓她不要回來了。上午接到林歡從機場打來的電話時,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們曾經還互相約定過,如果哪一個先結婚,另一個就做伴娘。後來林歡的那一場婚禮,她終究沒有做成伴娘,到了她的這一場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婚禮,伴娘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下午的時候田蜜趁著大家沒注意的空閑時間,和林歡兩人單獨在房間裏麵談了一次話。雖然隻是相互說了一些近況,可是出來後她卻平靜了下來,不再對這場婚禮感到恐懼。除了剛和喬楠住在一起的那半個月,後來她已經很少失眠了,她以為在北京一直困擾她的睡眠問題終於解決了,可是婚禮前幾天卻又發作了,她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一個女人穿著婚紗一臉呆滯的看著她。清醒時,田蜜知道她是害怕了,退縮了,難道就要這樣過下去了嗎?雖然他們兩人早就是合法的夫妻,可是她心裏很多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她看來無非就是簽的幾個字,以後也可以再簽幾個字,這場即將到來的婚禮卻慢慢的讓她對婚姻有了更實質性的認識,同時她也認識到不管她是怎麽想的,他們這場“遊戲式”的婚姻在本質上還是一場婚姻,一場實實在在的婚姻。有了這層認識,再審視一番她的心,她不能坦然的繼續下去了,可是一切由不得她選擇,不管前麵等著她的是什麽,到了這一步也隻能硬著頭皮抓著她那個渺小的希望走下去了。
  中途的時候,田蜜暫時離席去休息室換禮服。雖然有幾個伴娘在身邊,喬雨也還是一直陪著她,造型師協助她換衣物時,她就見到了她腳上的那根腳鏈。
  “嫂子,今天你也沒把這條鏈子拿下來,要戴也該換條新的。”
  “習慣了。”
  “不過這條腳鏈挺漂亮的。”喬雨唏噓道。
  幾個造型師已經整理好田蜜身上的衣物,她笑了笑,穿上鞋子,沒有再繼續說什麽。
  麵向鏡子時,田蜜呆呆的看了會兒立在眼前的人。
  這次的禮服是件白色的真絲織錦緞旗袍,斜襟式樣長及膝蓋,蝶形盤鑲扣上裹著珍珠,一朵手工刺繡的牡丹花從左邊的斜腰處蜿蜒而上至胸前,一望無邊的白裏飄著一團紅,人一不小心就要被那一點紅吸進去了,吸進那滿目白的世界。
  喬雨開始歡呼,“嫂子,這件禮服真漂亮!”
  前麵的幾件禮服田蜜在婚禮前都在家裏試穿過,這件旗袍她現在還是第一次穿上身,難得的居然很合身。
  “這件衣服是喬先生特意請人設計的,他一直都很關注,因為做工出了點問題,剛剛才空運送到。”喬楠重金聘請的首席造型師滿意的圍著田蜜走了一圈。“還好,還來得及。”
  田蜜微笑:“謝謝。”
  化妝師補妝時,田蜜終於找到機會坐下來。這一天下來,穿著高跟鞋走來走去,她的腳在宴會開始之初便隱約感覺到疼痛。
  一切準備好了之後,田蜜揉著酸脹的小腿,癱在椅子上不想起來。
  喬雨硬是拉起了她,取笑道:“我還沒見過這麽懶的新娘子!”話說完,笑著拉起田蜜,挽著她走出休息室。
  晚宴時間過了一大半時,林歡走過來在田蜜耳邊說了一句話。田蜜馬上拉著她走到了宴會廳外,著急的問道:“剛回來怎麽就要走了?你都還沒回家!”
  林歡笑了笑,“我得趕回去了,明天下午還有課。”
  田蜜偏過頭不忍心看她那個笑容,眼睛裏麵像被冷風吹過,冰涼一片,可是又分明是熱的,覆蓋住了雙眼。
  “田蜜,你別這樣,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我給陳莫打電話……”她回過頭想拿手機才記起來了她的包並不在手裏,一時間又胡亂的去抓林歡的包。
  “田蜜!”林歡抓住她的手,“我告訴過你了,他今天有個手術所以就沒來。”
  “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田蜜盯著林歡的眼睛,篤定的說,“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回來了吧。”
  林歡手一鬆,無力的垂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田蜜歎了一口氣,“歡歡,你這是何苦呢?你當初……”
  “田蜜!”林歡打斷她,臉上一瞬間有一種淒惶的神色,她的聲音漸漸的又輕了起來,像是從喉嚨深處低吟出來的。“別說了。”
  田蜜看著她的臉色,伸手揩了兩把自己的眼睛,“好,我什麽也不說了,你也別想了。”
  “那我走了,時間也到了。”過了好一會兒林歡才低低的說道。
  田蜜驀然間驚醒,“你等一等。”
  推開門時,卻看見喬楠也正要出來。他盯著她看了會兒,問道:“怎麽了?”
  田蜜順手關上門,拉著喬楠來到了林歡身邊,“我想找個人送歡歡到機場。”
  喬楠點了點頭,拿出電話說了兩句就放下了,眼睛看著林歡,“讓田蜜送你出去吧。”轉過頭就對田蜜說道:“車已經在酒店門口等著了,你送送林小姐。”
  田蜜再次回到宴會廳時,晚宴已經差不多要結束了,喬楠正在陪著一桌客人喝酒,她遠遠的見他一口氣喝幹了杯子裏麵的酒,一時站在那裏也不走過去。
  後來喬楠就來者不拒了,到最後散場時,他已經醉的不輕,嚷著今天晚上不住酒店要回家。旁邊的喬寬和宋蝶互相對看了一眼,最後宋蝶問:“怎麽喝了這麽多?”
  田蜜知道她這句話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隻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關心,可還是覺得該說點什麽。頓了一下,她有點別扭的說道:“爸,媽,那我和喬楠就回家了。”
  “田蜜,他喝醉了,由著他做什麽?”這次說話的是喬寬,聲音和藹,“讓人把他扶到房間吧。”
  宋蝶張羅著人來把喬楠扶到了特意準備好的房間,因為新郎喝醉了,原先想著要鬧一鬧的人也都自討沒趣的散了,房間內很快就隻剩下田蜜和喬楠兩個人。
  
  第二十五章
  喬楠側臥在床上,大紅的錦緞提花被套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鏤花雕飾的繁複花紋,一團團重重的朝人壓下來,豔的要滴出血來,滿眼都是紅,鮮紅的牡丹花,紅的奪目的牡丹花……她懷抱著這團鮮紅站在火車站的出站口,臉上的笑容比懷裏的牡丹花還要嬌豔,還要奪目,聽見他含著笑的聲音說:“這是我趁著晚上沒人時給你偷的。”
  “真的?”她的聲音也像花一樣嬌媚,偏著頭看著他,眼睛裏麵星星點點,映出一個人的身影,明明知道他是逗她的,心裏卻歡喜的直冒泡,一瞬間懷裏的牡丹花就成了她的整個世界。
  那一年,洛陽的牡丹花開的真漂亮,姹紫嫣紅,嬌豔欲滴。
  那個一生愛好是天然的杜麗娘歎道:“春香啊,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本來開到荼蘼花事了,春天也就過完了,但是這樣濃豔的牡丹不一樣,開的晚,卻和春天一起歸去,這麽長久的春天,這麽短暫的花期,這樣的一期一會。
  浮生如夢,為歡幾何?
  遙遠的地方一個女人的吳儂軟語,帶著剪不斷的哀愁,“牡丹亭,芍藥闌,怎生這般淒涼冷落,杳無人跡?好不傷心也!”事如春夢了無痕!她做了整個春天的夢,春去夢醒時,懷裏再無一絲牡丹殘留的香氣。
  那一年暑假,她躲在房間裏,看張愛玲,為了一句話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他走進來一邊慌張的擦著她的淚,一邊卻又笑道:“傻丫頭!這也能哭,長的是人生,短的才是磨難。”她琢磨了一番他的話,破涕為笑,相信了他,他的話都是對的,和他比起來,連她喜歡的張愛玲也隻能被塵封起來。
  他的聲音和笑容漸漸被時光塵封了起來,聽不真切,也看不真切,她第一次對他的話產生了懷疑。短短的幾年,她卻好像把一輩子的事都經曆過了,到底是“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還是“長的是人生,短的是磨難”,到底是張愛玲對還是他對,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田蜜在床頭怔怔的坐了半晌,才到浴室卸了妝,又扭來一條濕毛巾,把喬楠埋在枕頭裏的臉掰出來,細細的擦了起來。擦到額頭時,喬楠忽然睜開了眼睛,田蜜的動作一頓。
  喬楠卻好似並沒有完全清醒,眼睛混沌,伸手握住她的手,迷迷糊糊的問:“這是在哪裏?”
  田蜜怕他鬧,隻得含糊的回答:“我們的房間裏。”
  喬楠手下一個用力,田蜜載倒在了她的身上,手上的毛巾也滑落到了枕頭邊上,他卻已經笑嘻嘻的說道:“我記得我們今天結婚了。”
  田蜜沒想到他醉的這麽厲害,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以前他偶爾也是醉醺醺的回來,但是每次都是收拾好自己,倒頭就睡,不會鬧。她現在倒不知道怎麽麵對他的這一麵,沉默的不再說話。
  “你今天哭什麽?”喬楠抱了她一會兒,突然出聲問道。
  田蜜想不到他現在倒還記得上午的事,也不知道他醉到什麽地步,聽不聽得懂她的話,強顏歡笑的敷衍說:“沒什麽,就是有點舍不得我爸媽。”
  喬楠抬頭盯著她的眼睛,算不上清醒的眸子卻目光灼灼。沉默了一會兒,他伸出手專注的解著她旗袍上麵的扣子。
  田蜜握住他的手,呐呐的說道:“今天……你喝醉了……”
  “還沒醉到忘了今晚該做什麽。”喬楠冷著臉推開她的手,動作已經不耐了起來。
  他的話提醒了田蜜。
  喬楠正糾結於她胸前的一個盤扣,扣子有點緊,他弄了幾下還沒完全解開。田蜜擔心再解不開,他最後那點耐心也會完全喪失,這樣他就算不用力撕開她的衣物,也會弄壞了上麵輟的珍珠。
  “我來吧。”田蜜拿開他的雙手,解開那顆扣子,毫不費力,沒有半點困難。喬楠已經開始著手拉扯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了,田蜜半坐起來,又接著把旗袍下麵那幾個扣子也解了,脫掉放在一邊的床榻上。
  喬楠的衣物四散的掉落在床邊、地上,田蜜一一拾起來放好。
  喬楠赤 裸滾燙的身體貼了上來,抱著她翻了個身,按緊她的雙肩,滿麵的酒氣朝她撲來。田蜜一瞬間被堵的滿臉都是酒味,一股微辣的感覺,嗆得她難受,閃著臉躲著他的親吻。他卻不允許她躲,一路追過去,堵了她滿嘴,蠻橫的吸吮,舔*弄,啃噬。
  這天晚上喬楠帶著酒勁,連帶著動作也生出了一種勢在必得的狠絕,變著各種花樣不停歇的折騰了她大半夜,到後來她漸漸的生出來了一種恐懼,怕他再想出什麽別的招數來。
  有一度他好像酒醒了,不滿的低語了一句,“這根本就不是家裏的床。”緊接著卻是一陣更狂猛的動作,緊緊的把她的腿折在她的腰上,這樣還不夠,他退出來,把她翻過來,從後麵抵住她,沒有任何遲疑或者停頓,挺身進入了她,一路暢行無阻。直逼的她氣喘籲籲、斷斷續續的在他身下胡亂的喊著,“喬楠,夠了……你出來……我求你了……你停下來……”
  他的身體裏麵像是有把火,借著今夜的酒精一點就燃。縱然她如何打濕自己,也滅不了他那把越燒越旺的火。
  他已經聽不到她的呻吟,她的喊叫,或許他聽見了卻沒有傳達到心裏去。他現在的全副注意力隻在身下抖動、柔軟、緊 窒、奪去他魂魄的身體上。
  他隻是沉陷在自己的攻擊中。
  田蜜的手揪緊了底下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細細的繡線摩擦著皮膚,陷進了指甲裏,那朵牡丹也漸漸的被擠壓揉捏成了一團。她躺在這一片紅豔的牡丹花海洋裏漸漸的也被淹沒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中午,田蜜是被喬楠的動作弄醒的,睜開眼睛時,就看見他穿著睡衣蹲在她的麵前,一隻手正在她的腿間摸索著。她顫了一下,忍不住縮了一下身體。
  “別動。”喬楠按住她的雙腿,抬頭看了她一眼。田蜜見他的眼神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淡漠和清明,裏麵黑幽幽的,再也沒有昨晚的那種混沌猩紅,漸漸的放下了心來。這時候才感覺到他的手觸到的地方冰涼的一片滑膩,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傳了出來。
  喬楠結束手上的動作,抽出紙巾擦了擦手,給她蓋上被子,低低的說道:“再睡一會兒,我讓人把吃的送到房間來。”
  田蜜不想動,渾身上下酸麻麻的,渾渾噩噩的躺了一會兒,感覺到喬楠離開了。
  過了會兒,伴著一股食物的香氣,她聽到房間裏麵有響聲傳來,很近,好像就在身邊。她勉強睜開眼睛,對上了床邊立著的一個大的餐車。
  喬楠見她睜開了眼睛,隔著被子把她抱起來,放在床邊半坐著,聲音很輕,像是勸哄,“先吃一點再睡。”
  田蜜把薄被卷在身上,其實從昨天開始她就沒吃什麽東西,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但是現在看見了食物,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她皺了皺眉頭,“我不餓。”
  喬楠已經端起了一杯牛奶伸到她嘴邊,“喝掉。”這次加大了音量,還不自覺的用上了祈使句,半帶著命令嗬斥道。
  田蜜舔了舔有點幹裂的嘴唇,接過杯子,一口氣喝了半杯。
  喬楠又遞來了一塊糕點狀的點心,田蜜搖了搖頭。
  三明治,田蜜也是搖頭閃過。
  接下來是蒸餃,田蜜還是偏過頭去。
  喬楠看著這滿車的中式和西式餐點,有點挫敗的問道:“你到底想吃什麽?”
  田蜜是真的沒胃口,吃不下任何需要咀嚼的食物,也沒有力氣去吃了,隻想躺下來蒙著被子睡一覺。
  喬楠不放棄的追問:“你說,你想吃什麽?”
  田蜜看著喬楠陰沉下來的臉色,咄咄逼人的目光,隻得勉強說了一個還算吃得下去的東西,“雞蛋羹。”
  小時候她和甜甜胃口不好時,媽媽就會用雞蛋羹拌著小米粥或者米飯一勺一勺的喂她們吃下去。甜甜每次生病時鬧著不吃飯,媽媽也是喂她吃雞蛋羹。長久下來,田蜜隻要沒有胃口就會下意識的聞到雞蛋羹的香味。
  喬楠掃了眼餐車,皺了下眉頭,低聲的說了句,“等一等。”
  喬楠的電話打過去不久,雞蛋羹很快就送來了。喬楠拿著勺子要喂她,田蜜趕緊接過了勺子,“我自己來。”吃了半碗下去後,她覺得身上力氣好像回來了一些,倒也不想再睡覺了,放下碗,就對喬楠說道:“你給我拿一件浴袍來吧。”
  喬楠推開麵前的餐車,直接剝掉被子抱起她到了浴室。
  洗完澡,喬楠裹著浴巾把田蜜抱出來放在床上,去一邊的更衣間給她拿衣服去了。衣櫥裏麵掛著一件白色的絲綢吊帶睡衣,本來是田甜送給田蜜的,讓她新婚之夜穿上的,可是並沒有用上。喬楠看見了,就拿了出來,擋掉她的手,給她套上睡衣。調整肩帶的時候,他的手碰到她的左邊肩頭,田蜜瑟縮了一下,那上麵有一大片青紫的痕跡,旁邊也有一塊地方淤紅,喬楠沉默的收回手,坐在床頭。
  四下裏一時極靜,隻聽得見時鍾走動的細微“哢嚓”聲伴著兩個人的呼吸聲,空氣好像也稀薄了起來,呼吸都不敢用力。田蜜看著籠罩在身上那嬌媚的花,忽然開口吸了一口氣又吐出,“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喬楠看了她一眼,不說話,掀開被子躺了下來。
  田蜜看著他已經閉上的眼睛。他慣常淺眠,素來睡覺喜靜,一點小的響動就不能進入睡眠,睡眠不足時,第二天工作時就會戴上眼鏡。這些也是她最近一段時間才慢慢知道的。坐了一會兒,她輕輕的躺了下來。他忽然翻了個身,貼著她的背,一隻手擱在她的腰上。
  

  番外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之於喬楠就是那個老榕樹下的女人。
  “下次”再看見她已經相隔一年了。
  這一年喬楠的事業步步高升,大中華區域的業績在他的帶領下水漲船高,掌管整個亞太區已經指日可待。父親在集團的高層董事局會議上毫不避諱“內舉避親”,對他的努力給與萬分的肯定和正麵的回複。他讓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臉上為兒子所湧起的驕傲。更有甚者,在董事局會議之前,母親就私下告訴他年後準備接管亞太區。
  除卻親人,相熟的幾個好友,身邊的幾個工作人員,其他的人隻看到了他的風光。他是喬楠,一個出生在美國長在中國擁有雙重國籍卻沒有英文名字隻堅持使用中文名字的怪人。他是Joe唯一的兒子,喬華唯一的孫子,一個巨大的跨國集團唯一的男性繼承人。
  正是這些壓在頭頂的“風光”讓他亦步亦趨,風光的背後是無休止的付出和落寞。
  當然他的身邊一直百花齊放,並不缺乏女人,她們也總能在他少有的閑暇時間給他帶來歡樂,無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可是一切都是暫時的,總也長久不了,久了就厭了。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以為他的眼睛不會在任何女人身上停留超過三個月,所以他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到工作上去,到男人的世界中去拚搏。
  前麵等著他的將會是錦繡前程,當然也附帶著更大的刺激和挑戰。他如一個站在頂端俯視自己土地的王者一樣,傲視群雄,遠方還有更多的土地等待著他去征服。
  此時的喬楠正是春風得意,意氣風發,入目所及沒有他征服不了的土地,他有信心把他所看到變成自己的所有物。
  這一次大中華區總公司的尾牙為了不遵循舊例,人力資源部“推陳出新”采用中式自助餐加舞會的形式。大家吃吃菜,跳跳舞,談談話,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放鬆。
  在晚上的尾牙之前,下午公司組織召開了員工大會。他是在會議開始前半個小時抵達機場的,趕到會場時,正好也到了他發言的時間。稿子是特助撰寫,秘書遞上來的。從機場趕往公司的一路上,他簡要的瀏覽過一遍,除了稍顯長了點之外,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這樣就算把關完成。
  五分鍾之後,喬楠的發言暫停,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掃視著低下黑壓壓一片的數千名員工。有人屏息以待,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暗自恐慌……喬楠隻是眼睛累了,想暫時離開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塊字。這幾個月以來,他一直過的是空中飛人的生活,從東半球到西半球,從太平洋到大西洋,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時空錯亂,時差顛倒。仔細算下來,他已經連續工作二十四個小時沒有合眼,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至少有二十個小時,他的目光停留在電腦屏幕和各種各樣的文件上。會場的左右通道都在靠牆的一邊擺上了一整排的大型盆栽,喬楠偏頭越過一片片頭頂向右邊中間的一顆金桔樹看去,半途的時候卻忽地撞上了一張臉,有人抬頭正看向主席台。
  是那個老榕樹下的女人。
  喬楠的目光就這樣停了下來,焦點落在那張臉上。隔得不是很遠也不是很近,她的容顏看的並不是很清楚,唯有鵝蛋型的臉龐,像剝了殼的雞蛋晶瑩剔透,熠熠發光。他盯著那一片光源的中心,目光灼灼,明月朗朗,雲淡風輕。
  不過一眼的功夫,他轉開視線,回到演講稿上。
  散會的時候,喬楠再次向那個方向看去。她正偏頭對著左邊的同事,兩人在小聲的交談著什麽。他知道她隻是和其他員工一樣,無事可做,在等著他率先離開會議室。
  回到辦公室,喬楠打開此次會議的文件夾,最後一頁附有各部門座位區域的詳細規劃解說圖。他憋了一眼中間靠右邊的部分,放下了文件。
  離尾牙隻有短短的三個小時,這證明喬楠隻有一個半小時的個人休息時間。那段寶貴的時間,他闔眼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神魂蕩揚,似睡似醒。
  從休息室出來後,他已經不需要眼鏡了。
  尾牙開始後不久,他便站起來離開主席朝員工席走去,從行政辦開始一一巡視慰問公司各大部門。
  走到中間時,旁邊相連的一間宴會廳的舞會也開始了,陸續有員工離席。
  中間靠右的幾張大型條形桌上仍然坐了不少人,市場部總監已經站了起來,然後嘩啦啦一片人跟隨著他站了起來。他略微前進了幾步,笑著示意大家坐下。幾句簡要的讚揚話吐出口後,他已經停在了一張桌子前麵,旁邊跟著的幾個助理和市場部總監都停了下來。
  “喬總,要不要在這裏坐一坐?”市場部的陳總監熱絡的詢問,同時還以眼神示意背對著喬楠的一個下屬讓座,她的座位隔得最近。
  可是他卻忽略了他的這位下屬也是斜對著他的,是以並沒有第一時間接到上司的指令,反而是她旁邊的男同事反應靈敏的站了起來,“喬總,您請坐!”
  她此時才慌張的站起來,閃身站到了一邊。
  員工如此熱情,喬楠也就不再推卻了,笑著對讓座的男同事點點頭,便施施然的坐下了。
  她依然站在他旁邊,他轉頭看過去,輕聲詢問,“怎麽不坐下?”
  “哦……哦。”她楞了一下,向還站著的上司看過去。
  陳總監皺眉,語氣近乎不悅,“喬總讓你坐,還不坐下!”
  她這次沒有遲疑,很快的坐了下來。
  “大家隨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喬楠緩解著桌上的氣氛。“陳果炎,你也回座位去吧,我在這裏陪大家說說話就行。”
  旁邊的人一直低著頭,助理給他送來的餐盤裏麵的食物剩下一半時,她盤子裏麵的菜一點也沒少。桌上的人已經減少了一大半,喬楠傾身向右邊靠近,“怎麽不去舞會?”
  “不想去。”
  “為什麽不想?”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解釋:“喬總,我不會跳舞。”
  “我也不會。”
  “哦。”
  喬楠午餐時隻在飛機上簡單的吃了點,現在覺出餓了,又繼續吃著自己盤子裏麵的食物。
  半晌後,她忽然喊了他一聲,“喬總——”
  喬楠喝掉杯子裏麵的果汁才循聲看過去。
  “這杯果汁……”
  “果汁怎麽了?”喬楠放下杯子。
  “沒事。”
  喬楠看了眼右邊空空的杯子,視線落到她的身上,笑了笑,“我剛剛有點口渴。”
  她也麵露微笑,“哦。”
  他們沒有再交談,後來助理遞來了電話,他起身出去講電話。再次走回來時,他發現她已經不在了。
  這次喬楠在右邊坐了下來,很久。
  

  第二十六章
  再次醒來時,眼前黑蒙蒙的一片,田蜜伸手在床上摸了一下,坐了起來。
  “醒了嗎?”喬楠的聲音從窗戶那邊傳來。
  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光看見他坐在一張沙發椅上,麵朝著她。田蜜伸手撚開床頭燈,他便站了起來,身上的睡衣已經換成了黑色的襯衣和褲子,一會兒房間的水晶吊燈就亮了。田蜜一直看著他走進更衣間才收回視線。
  喬楠拿出來了一條裙子,田蜜在他麵前換上了,動作不慌不忙。整裝完畢,她去盥洗室刷牙、洗臉……有條不紊的做完一係列動作。他一直站在門口,背靠著門沿。
  然後她回到房間,坐在梳妝台前搽日霜,拍爽膚水,抹口紅,擦護手霜,打理長發。明明中午的時候,他幫她清洗過,頭發上再也難聞見一絲昨天抹的發乳發油的氣味。可是,她看著鏡子中顯現出來的身影,手中的動作還是連貫不起來。後麵有一簇頭發像還是卷起來的,打結了,她仰著頭,舉起……手中的梳子毫無預警的被人拿走了。喬楠把她的頭發籠到背後,一把握住,另一隻手握著梳子,一下一下的來回穿梭。
  頭發在他的手裏變得柔順。
  放下梳子後,他拿起她的皮包,抓住她的手走出了房間。
  是他們去過的那間法國餐廳,一樣的包間,坐下後,已經有人來上菜了。田蜜喝了一杯水,聞到了食物的香氣,呼吸了一口氣。晚上她吃了很多,喬楠倒沒有怎麽吃,她偶爾抬頭的時候,會看見他看著她,遇到了她的目光也不閃避。她對他笑笑,是真的餓了,也不在他麵前掩飾了,埋下頭繼續吃,最後喬楠麵前盤子裏的牛排有一半進了她的肚子。
  他們蜜月旅行的地點是歐洲,第一站是巴黎,訂的也是這晚的飛機。從餐廳出來後,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的行李卻還在家裏。田蜜看了看旁邊一言不發的喬楠,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一隻胳膊。
  喬楠開著車直接去了機場,車速很快,到了時,他的一個助理已經等在了登機口,手持著他們的證件。喬楠接了過來,把車鑰匙給他,向他點了點頭,拉著她走向檢票口。
  他們乘坐的是法航的飛機,頭等艙的座位寬大,坐下去後田蜜就側過身問喬楠:“我們的行李怎麽辦?”
  “在飛機上了。”喬楠彎著身子給她扣上安全帶。
  田蜜想到了剛剛見到了那個一身正裝,專業的助理,也明白了過來。
  座位上配有小電視,可以自己選擇電影、音樂,也可以玩遊戲。田蜜白天把覺睡足了,身體上的酸痛也緩解了,這時候就打開電視,研究起來看什麽。
  喬楠已經拿起了一本財經雜誌翻看了起來。
  選了一部熟悉的電影,點開播放後,田蜜怔怔的對著屏幕,想換一部片子手卻動不了。
  王家衛的《重慶森林》。
  有人說失戀的人不要看《重親森林》,又有人說沒有失戀的人又怎麽看得懂重慶森林——好像提起這部電影很多人都會想到這麽兩句話。田蜜至今都搞不懂自己是否“失戀”過,電影她卻是懂得的,哪怕隻看得懂一點,可是至少有一點是在的。
  畫麵上是一個對鳳梨罐頭那麽執著的男人,孤獨的人都是一樣的。田蜜明白那種感覺——一個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忽然離開自己,那種空虛是沒有辦法替代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每個東西上麵都有一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醬也會過期,就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這是個喜歡自白的男人,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那一天晚上田蜜一個人麻木的對著電視聽他喃喃出來這一句話,忽然間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一天她才真正看進去這部電影的前半部分——在此之前,被她譽為假文藝,扮頹廢,做作的部分。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是因為王菲,田蜜喜歡王菲,喜歡她空靈飄渺的嗓音。父親喜歡鄧麗君,兩個女兒自然而然的都喜歡上了王菲。那還是上大學時,田蜜在宿舍和林歡一起看的這部電影。她還記得等了半天王菲都沒出場,她耐心快沒了,王家衛和金城武加在一起都沒有王菲重要,她想快進了。可是林歡阻止了她,她說,看下去吧。眼見林歡看的那麽專注,田蜜也不好意思了,最後看著金城武那張臉,她勉強找到了一個繼續下去的理由。
  那時候田蜜是那麽的喜歡電影的下半部分,那麽溫暖的部分,連帶著也讓她的那一顆跳動的心更溫暖。那時候的王菲二十五歲,恣肆張揚的頂著一頭蓬鬆的短發,幹巴巴的身材,漂亮的小腿,漆黑空靈的眸子,隨著Californiadreaming擺動的身子,看的二十歲的田蜜也想跟著她起舞。
  她喜歡上了一個警察,一個已經對愛情死心的警察,她偷偷的喜歡著他,假裝擦玻璃,注意力卻在和老板說話的他身上,玻璃裏麵全是他的影子。她留心他的習慣,他的作息時間,尋找著一切可以正當出現在他身邊的機會——你看,我們隻是偶爾遇見的。她趁他不在家給他收拾房子,換掉他的牙刷,毛巾,CD……這麽小資的王家衛,這麽小資的王菲,兩個姓王的小資。姓王的人眷顧姓王的人,他終於在他家看見了她。
  他約會她,她用粵語大喊:“死了……死了……”這麽傻氣的小女孩,這麽可愛純真的女人,這是她還是她?她那時候也像她一樣,臉上的笑像紅透的胭脂一樣,抹也抹不掉。
  電影中她驚慌失措的跑了,現實中的她還沉浸在那一晚江邊五顏六色的燈光中,就連夢裏都是那一晚的夜色,那一個一直伴在自己身邊的他,那個向他跑去的她。
  田蜜喜歡電影的結局——加州之夢,以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為了這個結局,她後來看遍了王家衛的電影,不是小資也被姓王的帶成小資了。
  可是現實是以後你在那裏,我在這裏,我們就這樣吧。我們可以做夢,有些人願意醒來,有些人卻一輩子做著一個夢,更有幸運的人可以一輩子擁有一個夢。
  田蜜不知道她是哪一種,或者幾種都是,或者幾種都不是。
  她終究還是舍不得不看下半部分,舍不掉那一點溫暖。
  看完了這部電影,田蜜怔了一會兒,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又繼續選擇了《藍莓之夜》,也同時決定了就用王家衛來打發在飛機上的十餘個小時。出字幕的時候,田蜜摘掉耳機,喝了口水。旁邊的喬楠還在看雜誌,她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本,仔細看了下是一本法語財經雜誌。田蜜學的是英語專業,第二外語是日語,但是法語也略懂,她知道喬楠的日語也很好,但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他的法語也這麽好,她好奇不知道有沒有他不懂的。她忽然小資了,動了個心思,戴上耳機,麵對著屏幕,用西班牙語說了一句話。
  田蜜說:“我喜歡你。”也可以翻譯成“我愛你”。
  作為一個外語係的學生,她早在入學之初就學會了至少十種語言的告白,可是沒有一種被使用過。
  話說出口後,她自己倒嚇到了。她不應該在看完《重慶森林》說這句話,但是她慶幸終於有個機會說出口了,他聽得見也罷,聽不見也罷,本來從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的事。
  田蜜已經忘了說這句話的初衷了,笑了笑,注意力就重新放在電影上了。
  田蜜在飛機上是看王家衛睡著的,她不知道原來王家衛也可以催眠。早上醒來時,她的耳機已經被人摘下了,麵前的小電視早就關了,身上蓋著毛毯。旁邊的喬楠卻在玩遊戲,是無聲的。她去洗手間打理了一番出來,飛機也差不多要降落了。喬楠停止了遊戲,撫了下額頭,喝掉旁邊擱著的咖啡。
  到了巴黎是當地時間早上六點多。他們兩人到了酒店,回房間洗澡換衣服,吃早餐。田蜜是第一次出國,又到了巴黎,臉上難免會有點興奮。吃完早餐喬楠沒有說什麽,就帶她出去了。
  他們在巴黎停留了兩天,第一天去了盧浮宮,悠遊香榭麗舍大道,第二天去了凡爾賽宮,上飛機之前把買的東西全部郵寄回去了。
  接下來他們完全是從這個地點輾轉到那個地點,水上之都——威尼斯到文藝複興之城——佛羅倫薩、再到阿爾卑斯山穀之中的美麗山城茵斯布魯克,到達倫敦時他們半個月的旅程已經過去一半了。
  他們在倫敦郊區的一棟房子住了下來,有白色的木柵欄,成片的叫不出來名字的白色小花。
  喬楠帶田蜜去蘇格蘭,她在一個牧場裏逗著羊群,一抬頭他站在羊群的那邊,帶著一種她這幾天已經逐漸熟悉的表情看著她,有沉默,有專注,有深沉,……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神裏麵隱含了一抹空洞。
  那一天下午他們在香榭麗舍大道上時,天空飄著蒙蒙的雨絲,喬楠撐著傘,把她圈在傘下。後來他們進了一個手工藝店,喬楠結賬時,她隔著櫥窗看見了對麵店裏的布娃娃,不由自主的就走了進去。
  或許每個女人的心裏都有一個公主夢,田蜜小時候也喜歡那些精美漂亮的布娃娃,可是後來長大了倒是沒感覺了。她從來都不抱著娃娃睡覺,後來有幾年倒是喜歡上了抱著枕頭或者抱枕睡覺,它們讓她感覺到柔軟、踏實,不過這個習慣自從和喬楠住在一起後漸漸的淡忘了。
  甜甜一直都喜歡娃娃,這麽精致的娃娃,她要是見了,一定會高興,她想給枝枝挑選一個。這些娃娃價格都不便宜,她記得她自己卡上還剩下一些錢,本來想挑選一個她能夠負擔的價格,但是左挑右選最後還是拿上了那個她最初看中的,雖然非常昂貴,折合成人民幣早就遠遠不是她能承受的,但是這個娃娃的眼睛像甜甜。
  田蜜用喬楠給她的信用卡副卡結賬,然後抱著娃娃走了出去。迎麵卻撞上了一個人,她抬起頭看是喬楠,於是舉著娃娃笑道:“你看這個娃娃,我買給枝枝的。”
  喬楠眼睛閃了閃,喘了一口氣,額頭上還有細細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田蜜隻顧著低頭看娃娃,喬楠接過來她懷裏的娃娃,看了眼,怔了怔,夾在一隻手臂下,用另一隻手捉住她的手又進了剛剛那個店。店主說,店裏的娃娃都是限量版的,同樣的娃娃隻有一個,售完就沒有。喬楠又買了一個娃娃,比這個稍微大一點,然後和那個夾在一起,還是抓住她的一隻手。坐上車回去的時候,他打開她的手提包,拿出手機看了看,然後幫她換了塊電池。
  喬楠把包遞給她時,田蜜留意到了他看她的神態,她當時說不清,隻覺的有點複雜。
  現在想起來就是這種——沉默,專注,深沉,空洞。也許還有別的她沒看出來的。
  羊群向兩邊散去,田蜜從它們的中間穿過去,站到喬楠的麵前,伸出手靠近他的臉。她的手還沒碰觸到他頭發上的那片樹葉,在接近眼睛的地方,被喬楠抓住了。
  她看到了他眼睛裏有什麽一閃而逝,說不清是一抹隱忍還是克製,便笑了笑,“你頭發上有片樹葉。”
  喬楠鬆開了手,田蜜拿下來那片黃色的葉子,捏在手裏把玩。
  “回去吧。”喬楠抓住她的一隻手,帶著她往前走去。
  他們在那裏住了一個星期,每天夕陽西下時就出去散步,沿著那些鄉間小道走下去,喬楠總是抓住田蜜的手。田蜜學會了做麵包,每天早上會嚐試著做各種各樣的水果麵包,喬楠總是吃下去,然後說:“明天換一樣吧。”她在草原上放風箏。喬楠教她騎馬,可是她學了幾次,還是不敢一個人騎在一匹馬上,他一鬆手,她就會嚇得尖叫。
  前幾天晚上,喬楠在床上對田蜜伸出手時,她會忍住想要抖動的身體,柔順的依偎在他懷裏,可是他接下去並沒有動作,後來的夜晚也還一樣,一直沒有接下去的動作。剛開始,田蜜以為喬楠是顧忌著她的身體,他不做什麽,她也放心了。可是後來田蜜漸漸不解了,雖然喬楠一直都是淡淡的,除了新婚夜那次,極少對她的身體表現出超出正常範圍的狂熱。偶爾出差回來會放縱一回,過後也恢複平常了。現在他每天就睡在她身邊,他們在蜜月中,可是很明顯他對她的身體沒有興趣了。她倒也不是期待他做什麽,一開始隻是帶著不解看這件事,也從沒想過要問他。
  喬楠待她卻好的不得了,再沒有說過一句重話。田蜜在不解中,卻也漸漸的安心了。喬楠的身體抱著比枕頭舒服,他的懷裏也比枕頭溫暖,她總能安睡到天明。
  這樣其實很好,正是她所希望的。雖然他們的身體漸漸冷卻了下來,但是他對她很少冷下臉,很多時候洋溢在他們之間的就是一種祥和的氣氛,她是喜歡這種氣氛的,也許這就是婚姻。身體在很多時候隻是一個起點,但不是終點。身體上欲望的滿足隻是一個過程,是最淺層次的快樂。
  她再也不是一個人,以後無論春夏秋冬,他都會陪著她。
  或許田蜜心裏從來都沒想過她有一天會這樣伴在他的身邊,現世安穩,歲月靜好。可是當他把尖叫的她從馬上抱下來時,當她的雙手攀上他的脖子時,她是想過要對他好的。他是她的丈夫,她的親人,他待她這麽好,她要把這些好都還給他。
  她不想欠他的,也不要欠他的,她要還給他。
  
  第二十七章
  回家的時候田蜜的臉上還沾染著鄉間田野的香氣,一片蓬蓬勃勃欣欣向榮之景。她把禮物送給喬雨時,她說她的皮膚更亮了。田蜜摸了摸臉,高興了起來。
  返程時,途徑香港,喬楠買了很多東西。田蜜看的瞠目結舌,她隻知道女人有時候為了發泄什麽,會瘋狂購物,但是她不知道原來男人瘋狂起來比女人更恐怖。婚禮之前,他們一行人一起去香港購物,那一次,喬楠也隻是興致缺缺,到頭來還是宋蝶一個人在買。他們兩人在法國時,他也沒有這樣,這一次他卻好像要一下子把所有的東西都買齊,全是女裝,鞋子,飾品……準確說全是買給她的。田蜜阻止了幾次,喬楠置若罔聞,她心知無用,也就隨他去了,到最後她懷疑他是要買齊她下半輩子的衣物了。
  這些東西田蜜足足收拾了一天,很多最後也沒拆封隨便扔進了更衣室。
  第二天寄禮物給甜甜時,田蜜卻找不到她買的那個娃娃,她問過喬雨,她說送到家時是兩個娃娃。她想了想跑到喬楠的書房。
  喬楠看見她走進來,放下手裏的文件,淡淡的問道:“怎麽了?”
  “你有沒有看到我買的那個娃娃?”
  “我送人了。”喬楠重新把目光放在了文件上。
  “哦。”田蜜悻悻然答,有點可惜,但還是走出去了,決定把那個大的送給枝枝。那個是全店最貴的,應該也是最好的,甜甜和枝枝肯定會喜歡。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喬楠吻了下她的額頭,“我要去上海一段時間。”
  田蜜迷迷糊糊的聽見了這句話,馬上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去給你收拾行李,你要去多久?”
  “不能確定,事情處理好了就回來。”喬楠向浴室走去,“你看著辦吧。”
  他以前外出洽公最多也是一個星期就回來了,田蜜想了想還是按照以往的習慣給他準備了一個星期的換洗衣物。
  下午的時候田蜜接到了喬楠一個助理的電話,聽聲音應該不是在機場的那個。他說,他們已經到上海了,喬總在開會,讓他通知太太一聲。
  從這之後,她每個星期都會接到喬楠助理的電話,簡明扼要的告訴她喬總在上海很好,有事可以給他打電話。她總是搖搖頭,她能有什麽事。然後她會像一個盡責的太太那樣回答:“我知道了,麻煩你告訴他我很好,請他保重身體,不要隻顧著工作。”
  喬楠走後田蜜的生活平靜了下來,也沒有了一開始的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喬楠送給她的結婚禮物是一輛法拉利跑車,白色的車身,初見時照亮了她的眼睛。把車鑰匙遞給她時,喬楠要她保證時速不超過八十公裏每小時,田蜜答應了他。喬雨聽到時,對著喬楠嘲笑了一句,你應該送一輛QQ的。
  田蜜偶爾會開著車沿著江邊兜一圈,看看那波光瀲灩的江水,有時候也和喬雨兩個人出去逛街。日子打發起來也很容易就過去了,不知不覺間,喬楠都離開幾個星期了。
  喬雨漸漸的忙碌了起來,她告訴田蜜她在工作,且讓田蜜幫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訴她哥哥。女人的友誼要是發展起來總是來得很快的,田蜜莫名的喜歡喬雨。她想到她曾經對喬楠提過工作的事和喬楠的反應,也就隨喬雨去了。她明白工作對一個人的意義大於金錢,她不想剝奪喬雨的快樂。但是奇怪的是她沒有想過再繼續工作,首先當然是基於現實層麵的考量,她知道那場婚禮過後,她的麵孔已經被很多大公司的高管記住了,其次是她也不想沒事找事。也許她是不想給喬楠惹麻煩,也許也隻是她自己不想再想起那些工作上的事。她隻是懶惰了。
  喬楠走後的一個月,她接到了一個她從沒預料到的電話。電話是打到她手機上來的,知道她這個手機號碼的人很少,她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的,但是想一想她父親的身份,她也不奇怪了。 她大學的室友唐雪媚在電話裏邀請她一起出去喝茶。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就去了。
  唐雪媚比她要到的早,她坐下來後,禮貌的道歉:“不好意思,來晚了。”
  唐雪媚臉上的表情還是和以前一樣,淡淡的微笑,隻是聲音略微要親密一點,“沒事,我們還需要講這些話嗎?”
  她這一句話,讓田蜜高興了起來,她們畢竟是曾經住在同一個宿舍四年的室友,比一般同學還要更親密。她也就放鬆下來,笑著看她招來服務員給她們斟茶。
  抿了一口茶,唐雪媚倒是首先講起了以前在學校的事。田蜜跟著她一起說下去了。
  話題由校園到班級,又由班級到宿舍,提到她們宿舍的四個人時,唐雪媚問:“我記得以前你和林歡最要好,她現在怎麽樣?在哪兒?”
  田蜜笑了笑,簡單的回答:“她現在在美國,明年年初會回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出來聚聚吧。”
  話說到了這兒,她就順口問了一句,“你有粟馨儀的消息嗎?”
  唐雪媚斂眉想了想,“粟馨儀嗎?畢業後就沒見過她了。”
  “這樣啊。”
  粟馨儀是也是她們宿舍的,話不多,但是田蜜記得她靦腆的微笑,她們雖然沒有什麽深入的交流,但是相處的也很好。她家也在本地,經常不在學校留宿,平時也好像很忙的樣子。
  那天她們續完舊喝完茶也到了晚餐時間,唐雪媚提議一起吃晚餐,田蜜接受了。兩人到了停車場,唐雪媚看到她的車時,停頓了一下。
  “怎麽了?”田蜜看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車子上便問道。
  “你這車是特別訂製的吧?”唐雪媚笑了笑,“挺漂亮的。”
  田蜜其實並不是很清楚,所以也笑了笑不好說什麽,上了車。
  吃完晚餐離開餐廳之前,唐雪媚從包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你的結婚禮物,雖然有點晚。”
  田蜜見是一個首飾盒子,她認出了品牌,不知道該不該接受。
  “難道喬太太是嫌我的禮輕了?”唐雪媚開玩笑似的說道。
  田蜜笑了笑,“你瞎說什麽?”到底還是道了謝收下了她的禮物。
  回到家打開盒子時,田蜜卻嚇了一跳,Tiffany的鑽石項鏈,大顆大顆的鑽石閃的她眼花,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珠寶首飾她也見過不少,她手上的鑽戒就是Tiffany,經典的老樣子,設計簡單,上麵的鑽石看著舒服,不像那串鑽石那樣耀眼。
  田蜜一瞬間就明白了這並不是一次“免費的晚餐”,這個項鏈讓她不安起來。
  她拿給喬雨看,喬雨有點吃驚,叫道:“嫂子,你同學真是大手筆。”
  她拿出手機想給唐雪媚打電話,可是禮收了她不知道該怎樣退回去,而且貿然退回去也是很無禮的行為。
  喬雨笑道:“以後找個機會也回送她一個差不多的就行了。”
  這句話點醒了她,她並不想和以前的室友絕交,就把項鏈的事暫時放下了。
  喬楠一直沒有回來,他的助理在電話裏說有點事情要處理。田蜜無聊時也看過報紙和一些財經雜誌,居然有報道說,喬華這次要把大中華區總部遷移到上海去,接著就有記者挖出了喬家和上海的淵源。也有報道抨擊這純屬瞎猜,理由是喬總曾經常駐北京分公司達半年之久,也沒有把大中華區總部遷移到北京去。報道還詳細敘述了喬家的老太爺當年是怎麽從G市到香港的,又怎麽從香港到紐約,在白人世界裏打造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然後又怎麽把紐約的公司扔給兒子,自己帶著年幼的孫子回國定居,發展起來在中國的基地,最後還大讚了一番老爺子落葉歸根的想法。報道很詳細,喬家三代的主要經曆都按照時間順序一一列舉出來。田蜜初見時有點想笑,沒想到現在的財經雜誌也這麽八卦,但是看完後才發現這些居然都是她不知道的。她知道喬楠是在美國完成的碩士學位,但是她不知道他其實小學到高中一直跟著爺爺在中國生活。她怔怔的坐了一會兒,又拿出那一本雜誌把有關於喬楠的部分仔細的看了一遍。
  從這以後,田蜜開始定期閱讀部分報紙和財經雜誌。
  喬楠走後三個月,又有了最新報道,喬華在上海成功並購一間生物製藥公司,且在一場名流雲集的拍賣會上高調買下了江邊一塊商業用地。就在各種針對喬華的報道轟轟烈烈的預測製藥業未來的前景和紛紛猜測這地是不是用來蓋喬華在上海的總部大樓時,喬楠人卻已經從上海回來了。
  在此之前的那一個星期,田蜜卻反常的並沒有接到喬楠的助理從上海打來的電話,有關於喬楠的消息她也是從一些報道上知道的。
  
  第二十八章
  那一天早上她醒的比平時要早一點,也許是晚上睡早了。她睜開眼時,外麵的天空還沒有大亮,她動了動身體,覺得精神很好,然後就坐了起來,眼睛看向露台的方向——那裏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她楞了一下,很快的扭開了房間的壁燈。她沒有看錯,的確是喬楠坐在窗戶旁邊的沙發上,靜靜的看著她。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說話,在他幽暗的眼神下,她就那樣坐在床上看著他。他身上還穿著正裝,頭發略微有點亂,搭在額頭上,一隻手搭在沙發扶手上,一隻手垂下來。
  半晌後,她想他應該需要休息,下床走到浴室給他放好洗澡水,還倒了一點緩解疲勞的香精。做好這些,她走到更衣間拿出他的睡衣,放在浴室的架子上,最後走到他的麵前。“去洗澡吧。”
  喬楠看了她一眼,走進了浴室。
  他從浴室出來時,田蜜從露台上走回房間裏麵。
  “你是先吃早餐還是先睡覺?我熬了粥。”
  喬楠坐在床上,眼睛盯著她。“田蜜,你過來。”
  田蜜向床邊走去。
  喬楠忽然伸手抱住了她,頭埋在她的胸前,有一會兒他就維持這個姿勢沒有說話。
  田蜜慢慢的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
  喬楠抱起她放在床上。“陪我睡會兒覺。”
  “好”
  喬楠關了燈,躺了下來,把她圈在懷裏,他們麵對著麵,她的頭枕著他的手臂。他應該是累了,很快就陷入了睡眠,田蜜閉著眼睛,聽著喬楠均勻的呼吸聲,不敢移動身體。
  喬楠這一覺睡到上午十點鍾。
  看見他睜開了眼睛,田蜜在他懷裏動了動。“我去給你把早餐拿進來。”
  “下去吃吧。”喬楠坐了起來。
  吃完早餐,喬楠進了書房,田蜜在廚房和廚子張羅著中午該做什麽。
  中午吃飯時,喬楠看了眼喬雨的位置。“喬雨呢?”
  田蜜囁嚅著說:“她出去見朋友了。”
  喬楠抬起頭直直的看了她一眼,繼續吃飯,沒有再問下去。
  晚上他們在外麵吃的飯,一家湘菜館。田蜜知道喬楠不怎麽吃辣,所以囑咐服務員不要放辣。
  喬楠卻說:“放吧,沒事。”
  吃完飯,他開車載她回家,也許走近路會碰上堵車,他繞了很遠的一圈路。
  在一條馬路上的一個公交車站附近,喬楠停下車,看著她,說:“田蜜,去給我買瓶礦泉水。”
  “哦,好。”田蜜打開車門,下車,朝著那棵樹走去。
  她知道樹的後麵有一個便利商店。
  太久了,那一夜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可是,田蜜對這一帶並不陌生。後來無數次,在她的回憶裏,她試圖還原那一夜時,偶爾會想為什麽那晚她沒有碰上搶劫、強 暴或者別的其他的事故呢?這又說明了那晚其實她也是幸運的,這樣想來她總會笑一笑。
  買好礦泉水,再次從馬路邊那棵樹下經過時,她下意識的停了一會兒,原來已經這麽久了。
  把礦泉水遞給喬楠時,田蜜說:“以後還是別吃辣了。”
  “和辣椒沒有關係。”喬楠扭開瓶蓋,喝了一口水。“我隻是口渴了。”
  喬楠又連著喝了幾口水,並不急著開車離開。
  車子裏麵的廣播循環播放著同一首曲子,沒有唱詞,隻是純音樂。是古箏和蕭的合奏,田蜜隻聽出來了這兩種樂器。曲調很熟悉,初聽時,有那麽一點點明媚清新,再聽下去,一切又都變了。聽久了,那簫聲漸漸的像二胡,從涓涓的泉眼流出來的熱淚,又像笛聲,昆曲裏麵的笛聲,又像是隔著長久的歲月悠悠的傳遞過來。
  也許是舊時的曲子。
  田蜜的膝蓋開始隱隱作痛,慌慌張張的伸出手……她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幹什麽,觸到播放器時,眼睛模糊的連上麵的按鍵都看不清,隻是胡亂的按下了一個鍵。
  相似的音樂聲又響起的瞬間,她終於知道她剛剛是要尋找停止鍵。
  前麵的伴奏樂停了下來,她已經動不了手了,是鄧麗君的聲音。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邊新月如鉤,回憶往事恍如夢,重尋夢境何處求,人隔千裏路悠悠……月色朦朦夜未盡,周遭寂寞寧靜……人隔千裏無音訊,欲待遙問終無憑,請明月代傳信,寄我片紙兒為離情……”
  其實她的聲音一點都不甜蜜。
  田蜜終於想起來前麵那首曲子的名字了,她像發了瘋一樣,又按了那個鍵。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邊新月如鉤……”
  這樣蒼茫的聲音,這麽舊的調子。
  田蜜已經著魔了,又要去按那個鍵。
  喬楠的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這次是徐小鳳唱的,也不好聽嗎?”
  田蜜還是按了下去。
  縱然樂器不一樣,還是一樣的曲調,連前奏都一樣。
  “這是梅豔芳唱的,下麵還有二胡,小提琴,鋼琴,還有幾個版本,我記不清了。”不等田蜜伸手,喬楠已經按下去了。“這張唱片隻有一隻曲子,你不喜歡我們就不聽。”
  那讓人迷亂的音樂聲終於徹底平息了,車子裏麵恢複了安靜,田蜜也漸漸的脫離了剛剛的迷情。
  “喬楠,我們回家吧。”
  “好。”
  沉默了一會兒,車子還是停在原地。
  喬楠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田蜜,你——想我嗎?”
  田蜜一震,抬頭就對上了他的眼睛,他正在專注的看著她。
  他又連著問了一遍,“你有沒有想過我?”
  她沒有預料到他會這樣問,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在他專注的視線下,也忘了閃躲,隻是怔怔的看著他。
  “田蜜,我輸了。”喬楠探出身體,吻上了她,輾轉纏綿了很久,在她的嘴角模糊囈語。
  他說:“田蜜,我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這句話久久的纏繞在田蜜的耳邊,一直到回家,她耳邊恍惚還有他的聲音,低沉的,軟弱的聲音。
  這樣的喬楠是陌生的,也是她無力抵抗的。
  洗完澡,田蜜站在盥洗室的鏡子前,在這麽多年以後,第一次認真的看鏡子裏的那個女人。正如她忘了剪頭發一樣,她也很久沒有仔細的看看自己。
  她打開房間門走進去時,喬楠坐在那張她慣常坐著看書等他的沙發上。田蜜在他眼神的注視下,不由自主的向他走去。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她忽然被一股力道拉向前。
  喬楠伸手握住了她的腰,用力往前一帶,她撲到在他的身上。他順勢抱住她靠上來的身體,壓在自己腿上,扳住她的肩,吻像狂風暴雨一樣急劇的落了下來。這個吻和車子裏的那個吻不同,帶有很大的需求性,饑渴的箍住她吮吸舔咬。
  被壓倒在床上的那一刻,田蜜身上的衣物早已經全數退盡,發絲散亂,像墨菊一樣潑了一大片。喬楠用力握住了她的肩,田蜜在他的身下抖了一下,偏過頭看到了床頭櫃上擺放的那張結婚照,他們手牽著手站在院子裏的榕樹下。她抵住他胸膛的手漸漸的放鬆了力道,終於垂了下來。
  這一晚喬楠用實際行動訴說了她的身體之於他的意義,毫不停歇的向她索取,卻並沒有粗暴的待她,後來還樂此不疲變得極有耐心和技巧的引逗她。她承受著他堅定的占有性的動作,在他身下隻能模糊的想著,原來男人和女人也是可以這樣的。
  他們兩人的蜜月施施然的到來了。春光旖旎,滿室芳菲。
  喬楠有三天沒有去上班,田蜜有三天沒有踏出過他們的房間。
  那三天喬楠需索無度,不知疲倦,對她的身體產生了空前的興趣,表現的完全像一個“荒淫無度”的男人。她一個隨便的動作總能引發他的熱情,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有時候半夜她睡醒了,會看見他睜著眼睛看她,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會沉默的堵住她的嘴巴,健壯的身體再次緊緊的覆蓋住她。
  他帶她嚐試在房間不同的地方做*愛,甚至連她的書房都去了。在白日明亮的燈光下,她躺在他的身下,看著那架子上的書,開始想著,也許她從來都沒有讀懂過他。
  她以為她懂,其實她不懂。
  從這以後,喬楠明顯的纏她纏的緊,下班回來了就會找她,晚上他在書房時,要她坐在他的書房看書。有時候她從書中抬頭,看著他認真工作的表情,就會忍不住想起他在她身上沾滿欲望的臉龐,暗夜中那些激烈的糾纏,情動時他在她耳邊的呢喃……一個人原來可以有這麽多不同的麵貌。
  喬楠好像喜歡上了喂她吃飯。
  田蜜嘟嚷著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能吃飯。”
  喬楠不置一詞,隻是笑了笑,仍然繼續著手裏的動作。
  田蜜探手想搶來勺子,他卻握的死緊。“別鬧!”他把手再往她嘴邊推進一點。“快點吃。”
  田蜜不情不願的張嘴,吞食。
  “我要自己吃,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趁著間隙,又老話重提。
  喬楠又喂了一口雞蛋羹。“你是不是想說我有戀童癖?”他看著她,滿臉是笑。
  田蜜渾身燥熱了起來,極不自然的低著頭吞咽著嘴裏的食物。
  “哥,你怎麽也在家?”喬雨哼著歌走進餐廳,並沒有注意到裏麵兩個人的動作。
  “你還記得回家吃晚飯?我以為你忙到忘記了。”
  喬雨敏感的從哥哥的口氣裏麵感覺到了“危險”,開始反擊。“我再忙也沒有你忙呀,忙到都忘了有個家。天要下紅雨了還是太陽改從西邊出來了?一走幾個月的人,現在又天天回來吃晚飯?”
  喬雨這番夾槍帶棍的話說完,才有勇氣朝喬楠看過去,這一看她更覺出了不正常。
  “哥,你拿著勺子做什麽?”目光落到田蜜身上又成了關心,“嫂子,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田蜜也顧不得喬雨做何感想,站起來說,“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田蜜坐下來不久,喬楠也隨後進來了。
  “你看的是什麽?”
  “空中劇院呀。”田蜜推著喬楠靠近的身體。“哎,你讓一讓,擋住我看電視了。”
  喬楠看她那如癡如醉的神態,老實的在旁邊坐了下來。
  不到兩分鍾,他不甘被冷落,又開始發問了,“這是什麽戲?”
  “昆曲。”田蜜的注意力隻在電視上,懶懶的答道。
  喬楠打破沙鍋問到底,“我是問這演的是哪一出?”
  “電視上不是有顯示嗎?”田蜜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知道不好好回答一番是打發不掉他了。“這是昆曲《牆頭馬上》,華文漪和嶽美緹主演的。”
  “哦,講什麽?”
  田蜜隻裝聽不見“無聊”話。
  喬楠早就習慣了她的“默然”,若無其事的又問,“陌上春風遍,人間韻事多,這唱詞什麽意思?”
  田蜜這下忍不下去了,“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你別再吵了,等我看完再說話。”
  喬楠這下越發有了提問的興趣,“我陪你一起看,你給我講講這戲講的什麽?”
  田蜜敷衍不過去,眼睛戀戀不舍的看著台上手握團扇婉轉擺動的華文漪,開始耐著性子斷斷續續毫無章法的講故事。
  這出戲看完,田蜜也講累了,喬楠還在問著,“她又和他再一起了?”
  田蜜心裏不服,從來都隻有她磨人的份,沒有想到她也有這樣的一天,可是嘴上還是在回答,“當然要在一起啊,要不然怎麽團圓?以前人們看戲就圖個大團圓。”
  喬楠唏噓,“這就是所謂的陽春白雪和藝術?我看就是封建思想,就是俗氣。”
  這句話讓田蜜接受不了,她的“心頭肉”怎麽能容忍他這麽看低,這比直接看低她還更嚴重,她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你看不懂就說俗,我看俗的是你!我白白和你講了幾個小時,我現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沒看出來其中的美。”
  喬楠笑著拉住她站起來的身體,“你去哪兒?你不是說我沒看懂嗎?那你再給我講講?”
  甜蜜剛剛湧起的那一股激憤就這麽偃旗息鼓,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下來,笑道:“我才不對牛彈琴呢,不給你講了,要看故事情節好的,你看電影去。”
  喬楠搖頭看著她走出去的背影,他今天才知道她也是有脾氣的,而且底限還小的很,稍微一碰就豎起了滿身的刺,不過這刺是軟的,不紮人,要哄她高興其實也很簡單,隻要是她喜歡的一概附和說好就行。
  聖誕節時,他們是在紐約過的,真正的喬家家宴,喬楠的姑姑、還有白人姑父也都從瑞士趕了過來。
  從美國回來後,緊接著元旦就到來了,又是新的一年了。在家裏和田蜜耳鬢廝磨了三天之後,喬楠要去日本。晚上她給他收拾行李時,他突然說:“把你的東西也收一收,陪我一起去。”田蜜略感吃驚,他是去工作,帶她去影響不好吧?這段時間,她偶爾中午會去他的公司陪他吃午餐,然後在他辦公室的休息室內等著他下班一起回家,但是帶出國就不一樣了。
  喬楠見她別扭的臉色,俯下頭靠著衣櫥門,在她耳邊低低的戲弄:“放心,我有分寸的。”他的聲音擦著她的耳朵,讓她顫了一下。
  田蜜想起來了前幾天在他辦公室休息室內他對她做的事,臉紅了紅,這一個月以來,他徹底的讓她明白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身體是可以癡迷到何種地步的,原來“夜夜笙歌”也並不是誇張的說法。 以前田蜜是相信喬楠的自製力和掌控力的,什麽事他都會牢牢的控製在手裏,不允許意外發生,當然更不允許自己失了分寸,現在就……她推開他,關掉衣櫥門,略微有點惱怒的說:“影響了工作不要怪我!”
  喬楠笑了起來,“我不怪你。”他又不正經了起來,“要怪也隻能怪我自己,我保證沒有人會說你是紅顏禍水。”
  
  第二十九章
  喬楠的話是值得相信的,確實沒有人會說田蜜是紅顏禍水,她在日本的身份是喬楠的特別助理兼此次日本行的翻譯。那個在上海給田蜜打電話的助理也一起去了日本,在機場見到田蜜時,他臉色依然不變,喊了聲“喬太太”。田蜜笑了笑,說:“秦先生,終於見到你的廬山真麵目了。”冰山這次鬆動了一點,有禮的回道:“我也很高興見到喬太。”話說完就沉默的走到一邊去了。在日本除了這位秦先生和分公司的總經理外,其他的人都把她當成了喬楠手底下的一個普通員工。
  田蜜和喬楠一起出去見日本客戶,如果對方講日本話,喬楠就會一本正經的講中文讓她翻譯。初始時,田蜜還會在私下裏給他一個白眼,明明自己都聽得懂也會說,何必這麽麻煩?但是白眼規白眼,她心裏清楚這是一種商業禮儀,也是對名族尊嚴的一種維護,當然在現實中來說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維護喬華和喬楠的尊嚴,喬華的喬總怎麽可能一人分飾兩角兼職做翻譯呢?到了後來田蜜就進入了角色,重新找到了工作時的那一份專注與從容。大都數時候喬楠的發言都簡潔扼要,給她省去了不少翻譯的麻煩,但是也不排除他偶爾故意找她麻煩。
  有一次喬楠就在合同簽訂後,在同對方一起就餐慶祝合作成功時,使用了一個生僻的古漢語,田蜜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用語來替代,又沒有在日本生活過,不知道這裏日常生活中有沒有那種說法,最後隻能采取意譯模糊處理。喬楠聽見她的翻譯時,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她一時忘了場合,瞪了他一眼,然後他聽見秦先生咳嗽了一聲。那一天回來後,她還特意問過他那個詞語怎麽翻譯,喬楠的回答很認真:“我不知道,所以才想試試你是不是知道。”
  田蜜再次給了他一個白眼。
  也不是每次喬楠都帶上田蜜,有時候他就會帶上分公司的男性翻譯,把她留在酒店,出現這種情況她就知道他們要去什麽地方了。畢竟他們現在是在日本的國土上,這可是創下好幾個亞洲之最的國家,最常見的是——最發達的經濟,最美麗的櫻花,最好看的動畫電影,最發達的性產業,最汙穢最肮髒最齷齪最禽獸最變態的男人。最後一條田蜜認為範圍不僅局限於亞洲,可以擴大到全世界。
  晚上喬楠回來時,她就拉著他的手臂,半真半假的說道:“不許去洗澡,讓我先聞聞。”
  “田蜜,這是聞不出來的,要不要我教你一種方法?”喬楠的笑容很真誠。
  “什麽方法?”
  他湊近她的臉,“很簡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田蜜一時沒反應過來,轉動著眼珠子。
  “想知道我做沒做,你晚上自己試過了就知道。”
  她鬆開他的手臂,轉過頭不理他。
  他拉住她不讓她離開,從後麵抱住她的腰,貼著她的脖子說:“我是說真的,一般男人沒這麽好的精力。”
  “誰知道你是不是一般男人呀。”田蜜拍掉他的手。
  喬楠大笑,“我想你應該最清楚。”
  他近來不僅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話還越來越多,有事沒事拉著她亂說一通,而且比以前還多了一點不正經,在床第間會說一些讓她臉紅心跳的“汙言穢語”,偶爾逼得她口不擇言的還擊,他就會更高興。田蜜也知道自己那些糊塗話他聽了不笑才怪,笑完了他就會再接再厲的逗她。
  她就是笨,總是上當。
  再笨的人也知道這時候要轉移話題了,這一次她沒有再笨下去,扭著身子說道:“我要去洗澡了。”
  “一起吧。”
  本來也不算什麽大驚小怪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但是田蜜跟著他走到浴室後,脫衣服之前,腦子裏忽然閃現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她拉住喬楠脫衣服的手,好奇的問道:“那些女人身材是不是都很好?”
  喬楠挑動了一下眉毛,“何以見得?”
  “電影裏麵不是有嗎?”
  “你看□?”喬楠的聲音怪怪的。
  田蜜白了他一眼,“我看過色戒。”
  “真是看不出來……”
  “看過色戒怎麽了?你要是沒看,家裏怎麽會有碟?”
  “要不我們兩人回去後再看一遍?”喬楠提議道。
  “書比電影好看。”田蜜笑一笑,“你看電影,我看書。”
  喬楠也笑了,“是嗎?你也讚同張愛玲的話?”
  “什麽話?”
  喬楠還是笑著看她。
  田蜜看著喬楠的笑容慢慢明白了,談到她喜歡的東西,她話總是會很多的,這時候忽然間也多話了,便滔滔不絕的把自己的感慨倒了出來。
  “其實我看這個電影也隻是因為原著是張愛玲,看完後剛開始很震驚,覺得李安糟蹋了藝術,把那麽好的文字轉換成了一些烏七八糟的圖像。”
  難得她願意對自己講這些話,她願意講,他總是願意聽的。雖然有點幼稚,喬楠還是背靠著牆,問道:“然後呢?”
  田蜜笑了一笑,“沉澱下來了之後,又覺得就該這麽演,如果少了那些身體語言,主旨很難闡釋清楚。喬楠,你看文字何其強大,張愛玲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她看了一眼他,自然而然的就說下去了,“到女人心裏的路通過陰*道,到了李安這兒就憑著這一句話苦思冥想出來了幾大場床戲,然後勞心勞力的請人活生生的上演,至今人們也不完全認同他闡釋清楚了這一句話。”
  最後田蜜還不忘下了個總結性的評語:“我還是覺得應該要含蓄點。”
  喬楠低頭沉默了,似是在思考她的一大段話有沒有道理,過了會兒就笑著把她拉到懷裏,“回去後我們一起看書吧。”
  田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又覺得她剛剛不應該一時興趣便亂講一通。
  “我剛剛隻是隨便說說的,畢竟我也不懂藝術。”田蜜“嗬嗬”笑著。
  “我倒是覺得你說的有點道理。”喬楠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說違心之論附和她還是自己原本也這麽想。“含蓄一點好啊。”
  “騙人,要是電影都含蓄,你們男人還會看嗎?”
  喬楠笑了起來,“你這話太絕對了。”
  田蜜再次白了他一眼,邊脫衣服邊開始小聲咕噥著,“我就搞不懂那些汙穢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你這是潔癖。”喬楠再次忍俊不禁,“田蜜,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
  類似於這樣的話——田蜜,你很有趣。在喬楠心情好時,田蜜經常聽到,以前不理他,現在卻瞪了他一眼。
  “我怎麽有趣了?你才有趣。”
  喬楠的笑容越來越大,“剛剛好像還有人對□的身材很好奇。”
  “我是感興趣為什麽你們男人都喜歡那樣的女的。”
  “田蜜,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樣的。”
  他是什麽意思?田蜜看著他忽然變得認真的表情,“你是說男人並不都是一樣的,讓我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這我知道啊。”
  喬楠頓了頓,又變成了一臉若有所思的笑容,“其實你想看□,很簡單。”
  田蜜這次聰明了,不再回話,他肯定沒好話。
  喬楠已經自顧的說下去了,“我可以馬上叫幾個女人到你麵前脫光了給你看。”
  他把她說的像□狂似的,田蜜羞憤的提高音量,“我看女人做什麽?”
  “哦,你想看男人?”喬楠已經開始脫衣服了,“那就隻有我了。”
  最後一次和喬楠去見一個客戶是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廳,進去後對方那邊的人馬上站了起來。
  有人為他們介紹,輪到田蜜時,她笑了笑按照日本禮節對麵前的人說道:“阪田君,很高興認識你,請多多關照。”然後是一個標準的四十五度彎腰。
  他也彎腰回道:“初次見麵,請多多關照。”
  “你確定是初次嗎?”伴著她的話,不等對麵的人完全直立起來,田蜜忽然伸手甩了一巴掌給他。
  他罵了一句髒話,手已經伸出來了想回給她一巴掌。
  田蜜偏頭閃過去,“你以為我還會愚蠢的再給你一次機會嗎?”這一次伴著她的話,又一杯水兜頭淋到了他的臉上。
  這次這個日本人是真的惱了,跳起來,三兩步走到田蜜身邊,想狠狠的教訓她一頓。
  喬楠終於不再沉默了,把田蜜拉到自己身後,冷冷的喊道:“阪田先生!”
  阪田大雄壓抑下火氣,抹了一把臉,盯著田蜜。
  田蜜看著他依然像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緊握手掌,冷笑道:“你應該改名叫禽獸!記得嗎?你這個變態,禽獸!”
  田蜜的音量並不小,他初時皺眉斜睨著她,但是等田蜜的話說完後,他應該有點印象了,眯著眼,臉上一瞬間閃過一抹震驚,難以置信的看著田蜜。
  “你這個禽獸!”田蜜衝到喬楠前麵,想再次揮出手。
  這次喬楠製止了她,拉住了她的身體,低低的喊了一聲,“田蜜。”
  田蜜再也不能麵對那張汙穢的臉,轉身衝了出去。
  喬楠看了眼對麵的人,遞了個眼色給助理,趕緊追了出來。
  田蜜並沒有走多遠,就在餐廳門口靠著牆站著,喬楠走過去了站著回頭看,才發現了她。
  田蜜在喬楠走到她麵前時冷靜了下來,一瞬間好像力氣用盡,低著頭,無力的說道:“對不起,喬楠。”
  “為什麽要道歉?”喬楠抬起她的下巴。
  “我搞砸了你的生意。”
  喬楠看著她的眼睛,“田蜜,他不重要。”
  田蜜怔怔的看著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喬楠,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說。”
  她伸手抱住他,“你以後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生意上的往來,好嗎?”
  “我答應你。”
  “這下我真成紅顏禍水了。”田蜜苦笑。
  “田蜜,你永遠都成不了紅顏禍水。”
  他又是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田蜜卻還是問道:“為什麽?”
  “我不會讓你成為紅顏禍水。”喬楠認真的說道。
  因為紅顏禍水通常都沒有好下場。楊玉環已經用生命證明了——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那一天他們後來在下雪的東京街頭走了很久,才一身雪花的回到酒店。他們去飯店室外的二人間溫泉館,泡在露天的溫泉池子裏,看著四周的楓葉林和皚皚白雪,真個是白茫茫一片世界真幹淨。田蜜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在溫泉池子裏時,喬楠不斷的吻她,吻她的臉頰,眉毛,眼睛……吻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天然溫泉水溫暖了她的身體,田蜜抬頭看著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喬楠,你不問我為什麽嗎?”
  “你想說時再說吧。”喬楠吻著她的嘴角。
  水池裏麵蒸汽氤氳,大片大片的雪白刺得人眼痛,田蜜掬了一捧水澆到自己臉上,然後又一捧。
  閉著眼睛靠在水池邊時,田蜜開始小聲的哼唱著一首日語歌。喬楠凝神聽了一會兒覺得旋律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似的。他問她,這是什麽歌?她沒有回答,隻是口中的日語變成了中文,她唱到尾聲時,他終於想起來了這首歌。
  田蜜已經開始唱第二遍了——
  風雨過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
  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
  所以你一臉無辜不代表你懵懂
  不是所有感情都會有始有終
  孤獨盡頭不一定惶恐
  可生命總免不了最初的一陣痛
  但願你的眼睛隻看得到笑容
  但願你流下每一滴淚都讓人感動
  但願你以後每一個夢不會一場空
  天上人間如果真值得歌頌
  也是因為有你才會變得鬧哄哄
  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像中朦朧
  我不忍心再欺哄但願你聽得懂
  但願你會懂該何去何從
  ……
  不知道唱了幾遍,歌聲停了下來,田蜜笑道:“喬楠,我唱的好聽嗎?”
  “嗯。”
  “你說哪個版本的好聽,中文還是日語?”
  喬楠斟酌了一番,說:“中文。”
  “其實都好聽。”田蜜笑道,“隻是中島美雪勝在曲,王菲勝在音,林夕勝在詞。”
  “但是你喜歡中文版。”喬楠說的很肯定。
  田蜜點頭如搗碎,笑道:“那當然,王菲和林夕加在一起打敗了中島美雪。”
  說完了這一番話,田蜜一直掛著臉上的笑容終於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喬楠聽見一個很小的聲音,像呢喃,她說:“我想去京都。”
  “明天帶你去。”
  
  第三十章
  “喬楠,你說這個世界上有天空之城嗎?”
  喬楠從夢中驚醒,摸著懷裏溫熱的身體。
  他們一起去了京都,她在一個寺廟停留了很久。寺廟的院子裏有很多參天古樹,覆蓋著白雪。她穿著白色的羊絨大衣,戴著白色的帽子一直往前走,有一度喬楠擔心她要融入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終究會融化然後消失不見。
  她又開始唱那首歌了,這兩天她好像喜歡上了唱歌,空閑時總是小聲的哼唱著,不過唱來唱去都是同一首歌,隻是有時候是中文,有時候是日文。喬楠本來以為自己懂,可是這時候聽著雪地裏的歌聲,又疑心他其實聽不懂。
  歌聲停下來後,她問他,“人死了會去哪裏?”
  喬楠抱緊了她說不出來話。
  她卻已經笑了,“我今天盡說瞎話。”
  隻要不沉默就好。
  “那我就再說一句瞎話吧。”
  “我聽著。”
  “喬楠,你說這個世界上有天空之城嗎?”
  他看著她認真的表情也認真了起來,指著寺廟內的菩薩說:“佛說境由心生。”
  “我相信有。”
  “那就有。”
  喬楠下床,走到樓下書房,打開電腦,進入個人私人郵箱,鼠標移動到一封未啟動的郵件上,上麵顯示的收件時間是一個星期前,那時候他人還在日本。
  他幾乎已經要按下鼠標了,可是她微笑的臉忽然閃現在他眼前。喬楠拿起旁邊的相框,細細的撫摸,她笑起來其實很好看。
  放下相框後,喬楠的動作再也不遲疑,選中那封郵件,重新把鼠標移動到“刪除”兩個字上,然後果斷的按下。成功的完成操作後,喬楠再次清空“已刪除郵件”。
  關掉電腦後,喬楠不是沒有留意到現在的時間,可是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立馬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他沒有等很久,電話便被接通了。
  “那件事到此為止……嗯……把你在日本時發給我的調查資料銷毀掉……對,徹底銷毀……還有,不管你查到了什麽,請忘記。調查一下那天在場的每一個人,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下達完這一連串指令後,喬楠一直繃緊的心才稍微鬆懈下來。
  “昊玥,打擾你休息了。你手中的其他工作先放下,我再另行安排,你先把這件事辦好。”
  回到房間後,她的臉已經埋進他的枕頭裏了,喬楠在黑暗中撥開她的劉海,落下了一個吻在右邊額頭。
  田蜜,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天空之城。
  我會帶你去找到它。
  早上喬楠起來的有點遲了,睜開眼睛時,她在他懷裏,眼珠子左轉右轉,看來醒來有一會兒了。他看了眼她的姿勢,嘴角露出了笑容,這個姿勢她應該不會很舒服,不著痕跡的移動自己的手,調整了一下她的姿勢,繼續閉著眼睛。
  田蜜見他終於醒了,放心的在他懷裏扭動著身體,一雙手也不老實了,拍打著他的胸膛,“喬楠,起來上班了。”
  喬楠捉住她的手,“別動,讓我睡一會兒。”
  “你上班都來不及了。”
  喬楠無奈,睜開眼睛,“今天星期六,你忘了?”
  田蜜想了想,好像確實是星期六,但是嘴上不饒人,“我又不上班,當然不知道今天星期幾。”
  喬楠頓了一頓,問道:“田蜜,你想去工作嗎?”
  田蜜抬起頭看了眼他認真的表情,搖了搖頭,“不去了。”
  “你以前不是想去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喬楠感覺到不對勁,“你真不想工作?”
  “不想。”田蜜語氣肯定。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喬楠坐起身,把她也一起拉了起來。
  田蜜看了眼他的臉色,歎了口氣,“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什麽事?”
  “喬楠,其實我……”田蜜囁嚅著,“我現在有事情做了。”
  喬楠看她這樣小心翼翼,笑了,“你做什麽?”
  他一笑,田蜜就不擔心了,語氣都有點興奮了起來,“歡歡幫我接了一個工作,就是翻譯一本英語童話書,二個月後交稿,我每天隻需要工作幾個小時。”
  “這就是你這一個星期每天晚上躲在書房對著電腦的原因?”
  田蜜笑了笑,“我就是想早點完成了給她看看有沒有要修改的。”
  “那你也不用騙我你是和甜甜聊天吧?”
  田蜜有點不好意思,掀開被子下床,“反正我現在都告訴你了。”
  喬楠見她已經套上了拖鞋,笑道:“好好做,有不懂的可以問我。”
  田蜜回頭瞪了他一眼,隨手拿起自己的那個枕頭,扔到他身上。“你那麽忙,我怎麽好意思拿這點小事占用你的時間。”轉過身時,又咕噥了一句,“你不要小看我。”
  從日本回來後,她漸漸的快樂起來了,話也多了,高興時喜歡拉著他說一堆有的沒的。他在旁邊看著漸漸的放心了,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掩飾的人。
  現在這樣很好。
  她已經進了浴室,喬楠收回目光,看著懷裏的枕頭,低頭嗅了一下,上麵還殘留著她的體溫,也有一股熟悉的淡淡香甜味,把枕頭放回原位後,他也起床了。
  吃完早餐後,田蜜就上樓了,喬楠在樓下書房坐了會兒,沒找到什麽必須馬上處理的事情後,也跟著上樓了。
  她又開始對著電腦移動手指了,喬楠走過去看著電腦屏幕,念道:“森林裏有一棵蘋果樹,蘋果樹下有一隻兔子,兔子有一個媽媽,她也有一個爸爸……”
  田蜜停下手上的動作,把筆記本電腦轉了個方向,有點無奈的笑道:“喬楠,你是不是太無聊了?”
  “今天星期六。”
  田蜜不解,“我知道今天星期六啊。”
  喬楠認真的說道:“星期六不用工作。”
  田蜜想了想,笑道:“你這是雙重標準,你以前星期六,星期天還不是總是躲在書房工作。”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田蜜無語,他這句話完全是現學現用。還沒想到說什麽,旁邊擱著的手機響了,她拿起電話看了眼,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是唐雪媚打來的,約她下午一起去參加一個畫展,田蜜答應了,出去看看畫也不錯。這一段時間她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見麵,相處的也不錯,她是很高興能和以前的室友保持這麽一種良好的關係的。
  掛上電話後,喬楠問道:“唐雪媚是你同學?”
  “對呀,我們以前一個宿舍的。”田蜜隨口答道,又記起來了什麽,跑出了書房。
  再次進來時,手裏就拿著那一串唐雪媚送的項鏈,“這是她送給我的結婚禮物。
  田蜜走到喬楠身邊又說道:“喬楠,我想找個機會送個東西給她算回禮。”
  喬楠接過來項鏈,看了看,笑道:“你同學真是高估了你脖子的承受力。”
  田蜜想了想就笑了,“你別諷刺我同學,她也是想送件結婚禮物給我。”
  “看來我還要好好感謝她了。” 喬楠笑道:“下午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們又不認識……”田蜜想起來了什麽,疑惑的問道:“你怎麽知道她叫唐雪媚?”她剛剛在電話裏稱呼的是雪媚。
  喬楠隨手把項鏈放在書桌上,笑道:“我認識她父親和丈夫。”
  田蜜到底扭不過喬楠,被他說服了,決定帶他一起去赴約。
  到了車庫,喬楠笑道:“今天你載我一次吧。”
  田蜜瞟了他一眼,從包裏拿出車鑰匙。
  這輛車剛到時,喬楠曾經陪著她試駕了幾天,直到確認她熟練了,才放心的讓她單獨駕駛。從那以後,田蜜還沒有真正載過他,現在坐上駕駛座,看著旁邊的他,不由得有點緊張。
  喬楠拍了拍她,“好好開,我看看你是不是合格。”
  “我早就有合格的駕駛證,”田蜜不服氣的說。
  到了家門口的馬路上,田蜜看著從旁邊飛奔而去的一輛又一輛車,有點心動了,“喬楠,我可不可以加到一百?”
  “不行!”喬楠的口氣毫無商量的餘地,“你忘了你答應我的事了?”
  “你就是喜歡小看我。”
  喬楠看著她微微不滿的表情,笑道:“別說話,好好開車。”
  唐雪媚見到喬楠時,略微有點吃驚,但是很快的就恢複如初,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喬先生。”
  喬楠態度和善,笑著說:“許太太,我工作忙,謝謝你經常抽空陪著田蜜,我就怕她在家裏悶壞了。”
  唐雪媚笑了一笑,“你太客氣了,我和田蜜是同學,經常見麵是應該的。”
  田蜜看著這兩人,有點想笑,“你們兩人這是在幹嘛?”偏過頭就瞪了喬楠一眼,然後拉住唐雪媚的手,“我們進去吧。”
  中途的時候田蜜想去洗手間,問唐雪媚要不要一起去,她搖了搖頭,田蜜對喬楠說了一聲就一個人離開了。
  喬楠踱步到唐雪媚身邊,眼睛看著那幅映像派的畫作,低聲的問道:“許太太,你覺得這幅畫怎麽樣?”
  唐雪媚仔細打量了幾眼麵前這幅西方油畫,淡淡的說:“好與不好,我說了不算,這要看它的收藏價值了。”
  “這幅畫在色彩的運用上確實堪稱一絕,但是……”喬楠笑了笑,忽然改變了語氣,“我認為這是一幅失敗的作品,畫家隻注重技巧的運用而忽視了畫麵生命力的渲染。”
  唐雪媚看著畫,沒有說話。
  喬楠收住笑,麵無表情的繼續說:“她不是收藏品,她的價值並不由你們估算。許太太,男人做男人的事,你們女人做女人的事,我希望你和她在一起時記住她僅僅隻是你的一個同學,並不是喬太太。”
  氣氛一時間冷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喬楠再次說道:“如果你能做到,我會好好感謝你的。”
  田蜜從洗手間出來時,看到喬楠居然在門口,她笑道:“你站在這裏幹嘛?”
  喬楠拉起她的手,“你同學有事先離開了,我們是繼續逛還是去別的地方?”
  田蜜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平時也沒什麽事啊。”
  正在不解時,電話響了起來。
  唐雪媚在電話中說家裏有點事情,要趕回去。末了,又加了一句話,“田蜜,我羨慕你。”
  掛上電話時,田蜜還在想她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羨慕她什麽?眼睛瞟到喬楠身上後,就豁然開朗了。
  “喬楠,其實你長的還是挺像個禍害的。”
  “你怎麽突然來這麽一句,這應該算是誇獎吧。”
  田蜜笑了,“本來就是誇獎,你什麽時候這麽不自信了?”
  喬楠半真半假的笑道:“遇見你以後我就沒自信了。”
  “那你回去多照照鏡子吧。”
  過了一會兒,喬楠說:“我怎麽記得有句話是‘禍害遺千年’?”
  “有嗎?”田蜜眨眼,“好像是有,不過這句話是在說禍害都會活的比較久。”
  “是褒義嗎?”
  “那當然。”
  ……
  
  第三十一章
  除夕夜他們飛到了香港,在那裏停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乘飛機直達倫敦。再次見到那棟英倫風格的鄉間小別墅時,田蜜才知道這原來也是喬家的房產之一。
  出發之前,田蜜考慮到他們一走,整個春節家裏就隻剩下喬雨一個人,曾對喬雨提過讓她也一起來度假.喬雨笑笑說,她春節有安排了,然後又一臉曖昧的說,你們是去二度蜜月,拉上我做什麽。田蜜臉上一熱,沒說什麽。喬雨那一段時間神神秘秘的,休息時也經常不在家,她不知道她在忙什麽,問過幾次,喬雨也都是支支吾吾,但是她還是從她的神態間看出來了,這麽相似的笑容,怎麽會錯呢?有些東西自己總以為掩藏的好,殊不知在經曆過的人眼裏早就成了透明的了。喬楠好像也感覺出來了什麽,有幾次就問她,喬雨怎麽好像比我還忙?她怕他知道喬雨工作的事,總是找著各種理由敷衍他,後來喬楠就不問了。
  房子應該有人看管,和上次一樣,裏麵什麽都準備好了,冰箱裏麵也塞滿了食物。
  收拾好行李,田蜜在樓下的廚房給兩人準備晚餐,喬楠背靠著廚房門,看她忙綠的走來走去。田蜜從冰箱拿出一條魚時,喬楠說:“我想喝魚頭湯。”田蜜又放下魚,改拿起一塊魚頭,走到料理台前從中間剖開。
  喬楠過來推開她,握住她拿刀的手,“我來切,你去拿豆腐過來。”
  田蜜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會嗎?”
  她記憶中他很少進廚房,她從來不記得他做過任何食物,哪怕是切根蔥蒜。
  “你別小看我。”
  又拿她的話來堵她,田蜜有點憤憤然,忽然一笑,“我知道你什麽都會,那魚湯你也做了吧,讓我也嚐嚐你的手藝。”
  喬楠隻是看著她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喬楠果然做了魚湯,田蜜在旁邊看著他動作熟練的煎好魚頭,加水,加調料,加筍和豆腐,居然還很像那麽回事,都不需要她提點。
  湯煮成奶白色的後,田蜜嚐了一口,居然連味道也不差,她這時候不得不重新打量起喬楠來了,“你是不是會做飯?”
  喬楠聳了聳肩,再次不置可否。
  “那明天早餐你也做了吧?”
  “我都做了你做什麽?也要留點給你發揮,不過你別再做麵包了。”喬楠說話間也往鍋裏加著香菜。
  田蜜有點不解,看著他。
  喬楠熄火,搖頭歎息:“換一樣不是換水果的口味。”
  田蜜這時候才想起他那一個星期每天早上吃完早餐的話,有點無辜,小聲的說道:“你自己都沒說清楚,誰知道呀。”
  喬楠已經端起魚湯走到了廚房門口,回頭看了她一眼,“一個人嘀咕什麽,拿碗過來喝湯。”
  離房子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湖泊,掩映在蔥鬱的山林之間,碧藍的一潭水,澄淨清透,靠近了讓人心曠神怡。喬楠和田蜜上一次住在這裏時曾經去過,田蜜很喜歡呆在哪裏,她曾說那水幹淨的讓人不忍心觸摸。
  晚餐過後,外麵的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雖然室外溫度不到十度,喬楠還是陪著田蜜散步到了那個湖泊岸邊。兩個人站了一會兒,講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天已經黑了下來,喬楠拉著田蜜開始往回走。在路上時,喬楠說,他曾經在瑞士見過一大片更美的湖泊,什麽時候有空就帶田蜜去看。田蜜開始追問:“那你什麽時候有空?”
  喬楠見她動心了,便笑道:“今年冬天吧,正好去滑雪。”
  田蜜也覺得這個時間好,兩人便討論起來了瑞士的自然風光,當然田蜜了解的不可能比喬楠多,所以喬楠說的多,她問的多。
  走進木柵欄時,他們的話題已經由瑞士轉到了明天做什麽,到了客廳,談話也暫時停止了,田蜜在壁爐前的沙發上坐下了。
  喬楠打開了電視,又看了眼旁邊還不願意脫大衣的田蜜,便說道:“冷嗎?以後晚上不出去了。”
  “不冷。”田蜜說著就把大衣脫下來了,“真的不冷。”
  喬楠笑了笑,接過她的大衣放在一邊,隨手抱起她。
  在喬楠的手伸進她的毛衣時,田蜜隔著毛衣按住他的手,不自然的說道:“我們還是回房間吧。”
  “回房間幹什麽?”
  喬楠的手突破她的掌控,在她的毛衣底下遊走,唇也開始遊移在她的臉上。
  田蜜困窘的任他為所欲為。他真的不一樣了,從上海回來後他常常讓人捉摸不透。這段時間和她親熱也不在乎是不是在他們的臥室了,有時候委實讓她有點應接不暇。他好像喜歡上了她的書房,經常在她的書房裏他就發起瘋來,有一次還差點被來找她的喬雨撞上。後來有段時間,喬雨進她書房她都有點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麵對麵前那張書桌。
  毛絨沙發旁邊已經散落了一地的衣物,喬楠抱著田蜜翻了個身,“我們來試試這張沙發質地怎麽樣。”
  事實證明這張沙發的價值是經得起任何考驗的,在喬楠最終酣暢淋漓的癱在田蜜身上時,她模糊的想著,底下的沙發真是柔軟,她躺著不想動了。
  喬楠撥開她的劉海時,習慣性的頓了一頓,落下一個吻在上麵,繼續輕啄她的臉,然後在她的耳邊低語。
  田蜜驀然睜開了眼睛,推著他,“你別想。”
  喬楠歎了口氣,從她身上退下來,抱起她,“你不喜歡就算了,我們還是回臥室吧。”
  田蜜紅了臉,疑惑道:“喬楠,你是不是有什麽不良嗜好?”
  喬楠極力忍住笑,走上樓梯,“你認為呢?”
  “要是沒有,你怎麽會想到去……去廚房的……”她說不下去了。
  “要不我們現在去試試?”喬楠作勢要轉身,“試過了你就知道為什麽。”
  “要試你找別人。”田蜜皺起眉頭,“那種地方怎麽會舒服,我看你真的不正常了。”
  在喬楠把她放在床上,身體再次密密實實的覆蓋住她時,她頭腦終於清醒了一會兒,想起來了一件事。“你還沒戴那個。”
  在樓下沒有就算了,房間應該有吧?其實她也不確定有沒有,這種東西一直是喬楠準備的。他們在一起除了一開始那幾回,後來喬楠都有做防護措施,而且碰上了危險期還一絲不苟,滴水不漏。不過從上海回來後,他也不怎麽用了,有時候田蜜想是安全期就隨他了。她的運氣不會那麽好的。
  喬楠在她胸前悶笑,“哪個?”
  田蜜不理他。
  頓了一頓,喬楠說:“田蜜,我以後不用了。”
  田蜜怔然,其實她模模糊糊的明白他的心思。年底時,他們回了一趟W市,去看在醫院安胎的甜甜。甜甜再次懷孕了,四個月了,肚子已經有點顯了,那次在病房,喬楠盯著甜甜的肚子看了半天。當天晚上,他在床上對她極力溫存,纏著她隨著他起舞,現在想起來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從來沒有做過防護措施了。她一直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並沒有怎麽留心,也不甚在意。
  “喬楠,如果……”田蜜吞吞吐吐的說道。
  喬楠忽然堵住了她的嘴巴,密密匝匝的吻了下來,整個口腔內都是他的味道。
  田蜜想了想,伸出手環抱住他。
  就這樣吧,還是順其自然吧。
  他們原本打算是在那裏停留一個星期的,但是預計回去那一天,整個倫敦都被大雪覆蓋住了,交通基本上癱瘓,媒體報道稱之為英國十八年來最大一場雪。他們自然回不去了,就又留了下來。好在已經提前知道天氣可能有變化,廚房裏麵儲備了一點食物,兩個人在這方圓幾裏內沒有商場的郊外也能夠過幾天。
  田蜜倒是很高興,她很少見到這麽大的雪,好像每次她都是錯過。年少時在家也見過雪,但是都不算大,後來在G市讀書工作之後,就更不可能看見了,這是個無雪的亞熱帶城市。
  當天早上,她睜開眼見到窗外樹木全部成了一片雪白之後,顧不得喬楠還沒醒,一骨碌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喬楠被她的動作弄醒了,看了眼白花花的窗外,把她拉進被子裏。
  “再睡一會兒吧。”
  “喬楠,我們起來去看雪吧。”她拉著喬楠的手臂。
  喬楠抱緊了她不說話。
  “那你睡覺,我先起來。”話說完,就掙紮著坐了起來。
  喬楠眯著眼躺了會兒,也不想再睡了,歎了口氣,“你現在越來越煩了。”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笑著起來了。
  田蜜已經下床了,顧著拿自己的衣服穿上,回頭看他已經靠坐在床頭了,有點討好的說道:“我幫你把衣服拿來吧。”
  馬馬虎虎熱了杯牛奶喝,田蜜就要去院子裏。
  喬楠按住她,“吃片麵包,外麵冷。”
  田蜜隻得又坐下來吃了他遞過來的麵包。
  花了一個小時,他們在院子裏堆了一個雪人,田蜜站著看了看,忽然跑進房子裏拿出一個胡蘿卜做雪人的鼻子。以前每年冬天下雪時,她和甜甜總喜歡這樣,給雪人插上個胡蘿卜,韓林那時候總喜歡在旁邊站著笑。
  喬楠拿出了相機要拍照,田蜜看到了就要閃到一邊去,但是他速度快還是拍下了幾張她和雪人。
  田蜜走過去搶過來相機,“讓我來拍幾張吧。”
  對著院子裏麵的雪人還有雪景一通亂拍後,她的眼睛盯著喬楠。
  喬楠擺擺手,“你拍這景色就行了。”
  “就一張……”田蜜說著已經按下了快門。
  喬楠由她去拍,忽然起了個心思,走到那個大雪人後麵,向田蜜招了招手,“田蜜,你過來。”
  田蜜剛剛走過去,他就把她抱進懷裏,然後拿起手機,對著他們兩人,胡亂按了好幾下。
  田蜜愕然,如法炮製的拿起相機瞎按。
  這樣玩鬧了一會兒,喬楠強行把田蜜拉進房子裏麵,“外麵氣溫低,下午再出來。”
  走到門口時,田蜜回頭看了眼那個立在雪地裏的人兒,那是他們兩人堆起來了,他們堆起來的……她忽然笑了笑。

  第三十二章
  人一旦想擁有,就會嚐試著去得到。田蜜將近三十年的生命,得到的從來都少,這一次她發現她也許可以得到一點什麽,雖然這希望是這麽的渺茫,還是緊緊的箍住了她,這股願望敲打著她,也拉扯著她。從英國回來後,她已經開始留意各方麵的信息,越來越注意起飲食來了。
  雖然她沒說什麽,但是喬楠從家裏張管家王姐口中得到的一些消息,還有她不讓他喝酒抽煙,已經可以體會出來她的心思了。她忽然積極了起來,倒是出乎他的預料,但是他心裏歡喜,也樂的配合她。他本來就很少抽煙,除了煩悶的時候,從上海回來後就基本上沒沾了,現在戒了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是讓他滴酒不沾就有點困難,應酬起來,有時候總需要一點的。
  喬楠打著商量,“偶爾喝點酒總行吧?”
  田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剛剛說的是讓你少喝點酒,誰讓你不喝了?”
  喬楠倒沒有任何不自然,看了眼她的電腦屏幕,“別老對著電腦,我們出去走走。”
  田蜜護著電腦,“我要趕在這個月做完。”
  喬楠也不再打擾她,走到她的書架旁邊想找本書出來翻翻。
  掃了圈,他心裏越來越明朗了。
  這個女人太簡單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改變,喜歡上了什麽就是一輩子的事。
  喬楠笑了笑,她還有一點就是喜歡愛屋及烏,他知道她會愛他們的孩子,而他,會是孩子的爸爸。
  這天晚上喬楠回來的有點晚,喝了點酒,自覺的先去浴室清理了一番才出來。
  田蜜靠在床頭看書,他抽掉她的書,把她按在床上,一隻手把她的睡裙捋到腰上。
  田蜜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抓住他的手,“等一等,喬楠。”
  “你說,我聽著。”
  喬楠伸出另一隻手,抬高她的腰,抽出手想剝掉她的睡裙。
  “今天不行……”
  喬楠的動作頓住了,計算了一番日子,自己伸手摸索了一下,爬到她身上喘著氣。
  田蜜還在補充說著:“我這個一向都不準的。”
  喬楠忽然間就笑了出來,調整好她的睡裙,關掉壁燈和床頭燈,把她摟進懷裏。
  黑暗中,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喬楠抱緊了懷裏的身體。她一直在他懷裏動來動去,好像沒有睡意,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別想了,睡覺吧。”
  “喬楠,我睡不著。”田蜜的說話聲擦著他的皮膚。
  “我們說說話。”
  “好。”
  “你在北京那幾年是怎麽過的?”
  田蜜動了動,“上班,下班,睡覺。”
  喬楠笑了,“你做什麽工作?”
  “做過好幾份工作,一直換來換去的。”
  這一次,喬楠頓了一頓,才溫和的問道:“第一份工作為什麽沒有做下去?”
  田蜜不再說話了。
  喬楠撫摸著她瞬間僵硬的身體,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寶貝,別怕,慢慢告訴我。”
  他親吻著她的臉頰,一路到鼻子,眼睛……停住,伸出手摸了一把她的眼睛,心裏開始恐慌了起來。
  這樣的試探太拙劣,可是一旦起了頭,他就阻止不了自己。吻掉她的眼淚後,他到底還是問出來了,“他做了什麽?”
  一直以來,喬楠都小心翼翼的守著他們逐漸好轉的相處狀態,他們能夠走到現在不容易。有些事她不想說,他也不會逼她說。
  可是,她在餐廳內對阪田大雄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的清清楚楚,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疼痛。他忘不了那幾句話。她並不是這麽衝動不顧後果的人,她能夠不顧場合說出那麽一番話,那要有多恨?
  喬楠手裏一直有各方合作夥伴的資料。在日本成功取得“海上明珠”的開發權,決定和阪田集團合作,聯手打造東京最大的集住宅休閑於一體的度假村之前,他已經看過阪田大雄的個人資料。他清清楚楚的記得關於私生活,上麵洋洋灑灑用了幾頁紙張記錄著他的各種風流韻事。更甚者在那一個月裏,日本國內就有五名女性指控其性騷擾。當然最終的結果都是不了了之。起初他並不在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有幾個是正真不好色的?
  那天他們從溫泉池裏回到房間不久,他就收到了助理發來的私人郵件。在此之前,喬楠從未認真調查過她在北京那三年是怎麽過的,他更願意留待日後從她的嘴裏慢慢的知道。他最終並沒有打開,其實他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看或者不看又有什麽不同?
  在京都陪伴她的那幾天,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來說服自己。可是阪田大雄此人私生活如此混亂,在男女關係上麵劣跡斑斑,還有她的那幾句鏗鏘有聲的話……這些無一不在昭顯著僅有的一種可能。
  越來越浮出水麵的答案逐漸讓喬楠沉默了下來,碰上她,他也有膽怯的時候。如果沒有意外,從日本回來後,喬楠就打算讓這件事就這樣塵封下去,她不提,他也不提,這樣就什麽也沒有發生。隻要她好好的,他願意做縮頭烏龜。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男人的占有心理,也不過就是兩個多月,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的夜晚,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下去。碰上她,他的耐心也一向沒有她好。
  已經無需再追問了,喬楠握緊了雙手,麵孔扭曲,在她的嗚咽聲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然而他還是要問她,哪怕還有一線希望他也要抓住。
  “他到底做了什麽?”
  喬楠的聲音掩蓋在她突然湧出口的嚎啕哭聲中。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原來有這樣哀慟的聲音。
  喬楠心裏絞痛,放棄追究答案,隻能抱著她哄道:“不要哭了……寶貝,聽話,不要再哭了,別哭了……”
  田蜜不想哭,這樣太懦弱,在北京那最初最艱難的一段時間裏,她也沒有哭。那幾年每次回想起來,她都能抬起頭忍住眼淚。可是現在他這樣在她耳邊溫柔的問她,心裏就有一個地方開始撕扯的厲害,喉嚨發酸,眼淚拚了命的往下流。
  很多人都明白一個道理,一個小孩子摔倒後,如果父母站在旁邊,他會爬在地上大聲的哭泣,等著父母來拉起他,擦幹他的眼淚。可是如果這個孩子身邊沒有任何人,他會自己站起來,拍一拍身上的灰塵,繼續向前走去。田蜜無疑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如果身邊沒有任何人,隻能靠自己,她會堅強,眼淚也是沒有意義的,她會忍住不掉眼淚,因為沒有人會心痛。可是現在田蜜知道她可以哭,因為他就在這裏,他抱著她,他也不會不管她。她來不及去想這是不是代表她已經開始依賴他了,也沒有心思想更多,隻能抱著他的脖子哭的像個孩子。
  喬楠哄了她很久,她的聲音才漸漸的低了下去。他掰開她圈在脖子上的手,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胡亂抹著她的眼淚。
  “乖,別哭了。”他坐起身,伸出手打開床頭燈,抽來紙巾,擦著她通紅的眼睛。
  “我向你保證……”他扔掉手裏的紙巾,摟抱住她重新躺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他到今天才發現,他捧在手心裏的一個寶貝,卻在他的疏忽之下不小心遺落在地上,被人輕易的踐踏,可是她還是她,她是他的,他已經把她找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鬆手。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爬在他的胸膛上開始打嗝。
  喬楠拍著她的背,吻著她的眼睛。
  她睡著了,呼吸平穩,臉埋在他的肩窩處。喬楠慢慢抽出手臂,把她的頭移到枕頭上,起身下床,走了兩步,又回來,把自己的枕頭塞進她的懷裏。她果然抱緊了枕頭,把臉埋進去。
  拉開抽屜的時候,喬楠才記起來,他早就戒煙了,她是那麽的討厭煙味。
  露台上有幾盆梔子花,上個星期才移植進花盆,是她上次回家帶來枝椏水培出來的。要去倫敦之前她還惦記著她的梔子花苗沒人換水,為此喬楠還特意告誡過張管家要特別留意太太的梔子花,喬雨也再三保證會幫她每天換水,她還是擔心。喬楠看的都羨慕起來了這幾株梔子花。
  移植進花盆後,她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先去看看那幾盆花,看著他不以為然,還念叨著什麽“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昨天早上她從露台回房間後,還笑著對他說今年夏天讓他見她的梔子花開。
  夏天嗎?原來梔子花是夏天開花。
  喬楠第二次見她就是在那個夏末初秋之時,好像是九月份,也或許是十月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那一天中午他在他們酒店接待了一個重要的客戶,待客人酒足飯飽回房間休息後,他也要回公司繼續工作了。途徑大堂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句極低的話,就在他耳邊響起。“死日本豬!”這簡單的幾個字是用法語說的,他愕然的回頭時,隻見身邊立著個身穿黑色套裝盤著發髻的女子。她又開口了,這次是日本語,和剛剛那種咬牙切齒的語氣不同,這次很溫和,從他站的角度,可以見到她側臉揚起的弧度,她應該在微笑。她的日語發音很標準,應該是聲音嬌柔的原因,聽起來每一個字都如藕絲般連著下一個字,甜糯糯的。他低笑了一聲,要不是他正好經過她的身邊,萬分確信這聲音和剛剛那句法語出自同一個人,還差點以為中午他喝多了那幾個不雅的字是他的幻聽。他看了眼她麵前那幾個高興的日本男人,果真是一群豬!
  這真是個有趣的女人,他忽然想看看她的樣子了。這樣想著的時候,她突然偏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遠離他幾步,繼續說話。
  鵝蛋臉,臉上膚色白皙,不知道是不是搽了粉的原因……他還沒來得及完整拚湊出來剛剛曇花一現的那張臉,身邊的助理已經低低的開口了,“喬總,有什麽事嗎?”
  也許真的是停留的太久了,他轉身抬起腳步離開。
  死日本豬——她當時磨牙說的話,現在喬楠模擬著她的口氣也說了一遍。
  這句話久久的回蕩在深夜空曠的露台。
  喬楠伸手碰了下麵前的一株梔子花,你們好好長,今年夏天一定要開花。
  回到房間時,她的整張臉都埋在枕頭裏了。他輕輕的拿開她的手,抽出枕頭。鵝蛋臉已經成了尖尖的,倒像瓜子臉了,吻了吻她的下巴,他伸手撥開她的劉海,輕輕的觸摸著那一塊地方。
  寶貝,有些傷疤,你沒有必要在我麵前掩飾。
  第二天田蜜睡醒時,床上已經隻有她一個人了。她爬起來才看見喬楠坐在離她不遠的一張沙發上,腿上還擱著筆記本電腦。聽見響動,他抬頭看了眼她,“去洗臉換衣服。”
  “哦。”她完全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她打理好自己從浴室出來時,喬楠已經提著電腦包站在門口。他走過去拉起她的手,“今天陪我一起上班。”
  “可是我還有最後一萬字沒有校對。”
  “把電腦帶上吧。”喬楠稍微放下了一顆心,她還記得工作,應該會好起來的。
  從書房拿出電腦後,她又突然叫道:“我的花還沒澆水。”
  喬楠笑著拉住她要去露台的身體,“我早上已經澆水了。”
  這樣一起上了幾天班,她翻譯的那本童話書也交稿了,人看上去也漸漸好了起來。
  
  第三十三章
  這天晚上喬楠不在家,吃晚餐的時候田蜜留意到喬雨一直心不在焉,麵前的食物基本上沒怎麽動,吃完飯她也沒像以往那樣陪她在客廳說一會兒話,而是直接起身回房間了。
  在書房坐了一會兒,田蜜走到喬雨房間門口,門沒有鎖,她敲了兩下就走進去了。
  喬雨爬在床上,無聊的翻著一本雜誌,看見她了,就坐了起來。
  “你今天怎麽無精打采的?”田蜜在她旁邊坐下。
  “隻是碰上了一些煩心事。”
  喬雨翻著手裏的雜誌,過了一會兒又說道:“嫂子,我想回美國了。”
  田蜜心裏一驚,想了一想,低聲的說道:“喬雨,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不過……”她看著喬雨笑了笑,“有些事情麵對不了時,我們也可以不去想。”
  “可以這樣嗎?”
  “應該——可以吧。”
  田蜜可以給一個篤定的答案,可是麵對著喬雨那張期盼和信任的臉孔,她知道不論她怎麽說出來,她這句連自己都哄騙不了的話又怎麽能說服喬雨。喬雨需要的又豈是那些空洞無意義的話語?
  喬雨已經放下了雜誌,仰頭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
  田蜜拉起她,“別想了,我們出去走走。”
  田蜜開車帶喬雨到了江邊。這隻是她的習慣,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隻是沿著那條江一直走下去,走到沒有路了,再回頭,然後又是一條新的路展開在麵前了。她不知道她的這個方法對喬雨有沒有用,可是她知道喬雨需要有一個人陪她走一走。
  她們兩人開始隨意的散步,就像以前晚餐過後天氣好時去花園或者江邊走一走一樣。
  田蜜並沒有追問喬雨發生了什麽事,走了一段路後,喬雨開始有點混亂的對田蜜斷斷續續的說了一些事。田蜜隻是聽著,漸漸的已經可以拚湊出來整個故事的完整脈絡了。
  等到喬雨停下來後,田蜜就笑道:“我隻有一個夢想,麵朝大江,春暖花開。”
  喬雨聽後有點愕然,看著已經遙望著江水的田蜜脫口而出,“嫂子,我怎麽記得是‘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喬雨,寫出你那句話的詩人在兩個月後徹底的被海水吞沒了。”田蜜轉身笑了笑,“他在山海關臥軌自殺了,大海太廣袤,海水太深,他應該離遠點的。”
  喬雨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喃喃說道:“所以我們隻要看著麵前的大江就足夠了,是不是?”
  “麵朝大江,春暖花開。”
  “麵朝大江,春暖花開。”
  兩個人一笑,好像同時看到了夜色下江邊那一簇簇的花朵。
  也許田蜜並不是個善於言談的人,可她在喬雨心裏是個好的傾訴對象和觀眾,甚至需要的話,她也可以是一個好姐姐,喬雨從她不經意的話語中和坦然的微笑裏獲得了暫時的釋然。
  回家的時候,她們路過一間酒吧,喬雨看時間還早硬要拉田蜜陪她一起進去坐一坐。
  田蜜不是一個糊塗人,她知道今天晚上的喬雨進去了就不僅僅是“坐坐”那麽簡單了。她看了看車窗外五顏六色的招牌和各色建築物,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先告知喬楠一聲才妥當。
  喬雨一把奪過來田蜜的手機,哀求道:“嫂子,我們就進去坐一坐,你不用告訴我哥。”
  田蜜知道喬雨在擔心什麽,她也怕喬楠萬一在電話中追問起來,她應付不了,心一軟,她便點頭了。
  進入了酒吧後,喬雨點了一堆酒,各種各樣的玻璃杯放在她們麵前的桌子上,她隻是看著,偶爾拿起一杯嚐一口。田蜜一路走進來時的那種嚴禁以待漸漸的放鬆了,忽然發現這個遊戲有點好玩,也招來酒保,讓他上酒。
  桌子上很快多了幾瓶酒和幾個空杯子,她每種酒倒一點進杯子,和喬雨一起研究著怎樣搭配顏色才好看。
  喬雨拿起田蜜剛剛調好的一杯渾濁不清看不出什麽顏色的酒,笑道:“我來調個顏色給你看看。”
  田蜜兩手一攤,靠向椅背,等著看她的成果。
  酒吧有點嘈雜,斜後方忽然傳出一句譏諷,“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麽要娶你?”
  應該是她們後麵的那一桌,田蜜聽得清清楚楚,她笑了笑,有多久沒有聽到這種語氣了?
  女人的音量也很大,冷冷的說:“一個男人可以向一個女人顯示誠意的最好途徑永遠隻有兩條:法律上的保障和財務上的保障。”
  田蜜心裏一動,下意識的回頭,隻看見女人起身端起麵前的一杯酒兜頭淋到男人臉上,她說:“你自己選一條吧。”
  他們的動靜太大,四周已經有人看向那個方向了,喬雨也抬頭看了眼,對著田蜜無奈的笑了笑。
  女人離開了,男人也起身了,可能是收拾自己那一身去了吧。
  喬雨調好了酒,端給田蜜看。
  淡淡的紅色,搖動一下杯子,卻又漸漸的成了豔紅,從杯口看下去,那還在輕輕蕩漾的酒水中間似是開出來了花,像紅的又像白的,水麵平靜下來後,田蜜看到了一朵牡丹花,她端起杯子就喝了下去。
  接到喬雨電話時,喬楠剛從一場商務晚宴中脫身,臉色變了變,坐進了車子。
  進了酒吧,看著麵前擺滿桌子的酒瓶和杯子,斜睨著旁邊低著頭的喬雨,“這都是她喝的?”
  “我也喝了一點。”
  喬楠呼吸了一口氣,用力抱起已經癱在椅子上的田蜜。她被他的動作弄醒了,手圈上他的脖子,模模糊糊叫道:“喬楠,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喬雨已經抓起兩個人的包快步走向門口了。
  喬楠詛咒著把田蜜拖下車,一路扶進臥室,扔在大床上。去浴室洗了把臉,脫下被她吐了滿身汙穢物的外套,拿了條濕毛巾回來,坐在床邊掰過她的臉,開始擦拭她臉上殘留的汙穢物。
  喝醉酒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剛剛在車上他已經領教過了。毛巾剛剛伸到她嘴角,就被她一個翻身,伸手甩到一邊。他氣極,伸出一隻手捉住她兩隻手,喝道:“別亂動。”重新握住她的下巴,又把毛巾放在她的嘴角,這次微微的加大了力度。
  田蜜隻感覺頭暈的厲害,好像有無數隻小蟲子在她大腦裏麵蠕動,從這邊到那邊,她想動一動腦袋,緩解疼痛,下巴卻被一個力度固定住了,動彈不得。她嚐試著打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在上方看見一團黑色的影子。她喃喃道:“喬楠?”
  握著毛巾的手頓了一頓,最後用力的擦拭了幾下她的臉頰,鬆開她的手,準備站起來。不防這時候田蜜卻伸出手,握住他拿毛巾的手,語焉不詳的叫著:“喬楠,我好難受。”
  喬楠的氣又不打一處來,現在知道難受了,誰叫你喝這麽多,蠢女人!“活該!”他甩開她的手,站起來,不想再和這個喝醉酒的女人說話。
  把毛巾丟進浴室的洗衣簍後,他到樓下廚房找到她放在冰箱的蜂蜜,用溫水衝了一杯蜂蜜水,又回到了臥室。扶起她的時候,他的氣已經消了一半,怕她打翻杯子,用一隻手捉住她的雙手,把蜂蜜水伸到她嘴邊,“來,張開嘴喝掉。”
  這次她倒是很聽話,就著他的手把一杯蜂蜜水喝幹淨了。可是喝完了,她卻叫道:“酒怎麽是甜的?太甜了,喬楠,我要喝酒……”
  嘴裏說著糊塗話,她眼睛卻已經閉上了,又倒在了床上。喬楠想給她洗個澡,但是又怕她酒勁還沒過,醒了又要鬧,最後脫掉她的衣服,給她換上睡裙,蓋上被子。
  進浴室衝洗掉滿身的酒味後,喬楠原本打算進書房去處理一點公事的,可是出了浴室後,腳卻不受他控製的跨了進去。
  被子早就被她踢翻在一邊,田蜜在床上左右翻動著,嘴裏還念念有詞。
  他走過去,扯過薄被,再次搭在她身上。
  她斷斷續續的呻吟著,嘴裏還是叫著:“喬楠……”
  他心裏一動,最後還是伸出手按住她的雙肩,不讓她再扭來扭去。“不要動,睡覺!”
  她的身體不能動,但是卻伸出一隻手搭在他一隻手上,睜開眼睛,迷蒙的看著他:“喬楠……”
  他知道這一定是酒的關係,她喝醉了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睛,語氣還是不自覺的變溫柔了,“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就好了。”
  “可是我好難受,我不要睡覺。”她還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這次裏麵還多了一抹依賴。
  他歎了口氣坐到了床邊,撥開她臉上被汗濕的頭發。
  “聽話,睡覺。睡醒了就好了。”
  “喬楠……”
  “唔。”
  她抱著他的一隻手放在臉上摩挲,“你的手好涼,好舒服。”
  他看了眼自己被沾上她口水的手掌,這一秒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以後一定不讓她喝酒。但是他的另一隻手卻不隨他的心,撫摸上了她另一邊的臉頰。然後慢慢的俯下了頭,吻住她的嘴角。
  他聽見她呻吟了一聲,慢慢的張開了嘴。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剛剛吐過,現在嘴裏要有多髒就有多髒,聰明的就應該乘此打住。可是碰上她,他從來就不是聰明人。他嚐到了她嘴裏的酒味,還有一股甜味,又香又酥,和著她自己身上的氣息,一起引誘他沉迷。他抬起她的下巴,抵著她的舌尖,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直到聽到她的喘息聲越來越急促,感覺她要呼吸不過來,他才放開她,最後在她的嘴角輕啄兩下,戀戀不舍的結束了這個冗長的吻。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關係,還是剛剛的吻,她的臉頰酡紅,像抹了紅透的胭脂一樣,眼睛還是半睜半閉的看著他。如果放任她再這樣看著他,他就不敢保證他要的僅僅是這一個吻了。
  “閉上眼睛,睡覺吧。”
  但是他沒想到他一出聲,讓她聽見了聲音,知道有人願意陪她說話,她更加的興奮了起來。
  “我要你陪我睡覺。”
  “好,你先睡,我馬上就來。”他拿喝醉酒的女人沒辦法。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睡。”
  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兩人從認識至今到現在也有六七年了。麵對他,她的語氣不是淡淡的沒有感情,就是平靜,最近這一段時間語氣倒是越來越豐富了,但是他也沒有聽到過這樣甜糯糯的嗓音。就連那一次,她哭叫,她大喊,但是也僅僅是恐懼。他不知道她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居然還有這樣的時候,她用他想象不到的嬌柔的語氣對他說話。原來她撒起嬌來,是這樣的甜美。他早該想到的,她本來就叫田蜜。以前她隻是不想展現她甜蜜的一麵給他看而已。一旦她在他麵前展現了,他恐怕他這一輩子都很難放手了。
  不過他本來就沒打算鬆手。
  他苦笑了一下,看來明天早上的會議要取消了。
  “你等我幾分鍾,我去書房打個電話就來。”
  田蜜突然皺起了眉毛,思索了一下,然後又睜大眼睛看著他,困惑的叫道:“你是喬楠啊,是不是有兩個喬楠?你怎麽突然又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和我說話?”她記得她在酒吧見到他時,他發了好大的脾氣,還大吼她。為什麽一回來就變了?
  看來她醉的不輕,這個瘋女人!喬楠想到她一路上一邊吐一邊嚷著還要喝酒,嫌“惡”的皺了皺眉,剛剛軟下去的心又硬了起來,不打算回答她這個弱智的問題,站起來往臥室門口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他聽見她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還是一樣嬌柔:“喬楠,你說我漂亮嗎?”
  
  第三十四章
  他“哼”笑了一聲轉過頭,聽見她繼續說道:“歡歡說我漂亮,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肯定會認為我漂亮。喬楠,你說呢?我漂亮嗎?”
  這個問題有這麽重要嗎?喬楠被她打敗了,可是她的話又讓他動容,忍不住想再看看她。他笑著重新走到床邊,用眼神把她梭巡了一番,故意反問道:“你說呢?你都不照鏡子嗎?”
  她又露出了那種像小女孩一樣的困惑眼神,“我不知道,我和甜甜長的一樣,但是大家都說她漂亮……連他……他也沒說過我漂亮,我不知道。”她看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你知道嗎?你告訴我為什麽我們長的一樣,甜甜漂亮,我卻不漂亮?”
  喬楠差一點就被她專注的眼神迷惑了,但是她的話卻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他幾乎在一秒內就反應出來了她口中的那個“他”是誰。原來這麽多年,那個男人還是陰魂不散,原來這才是她在乎的,她連喝醉了也想要搞清楚為什麽那個男人沒說她漂亮,她更想知道的應該是那個男人為什麽不喜歡她吧?他也很想問她為什麽,為什麽她不能把眼睛從那個男人身上轉開?
  他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在談判桌上坐三天三夜也沒現在這麽累。再次看了一眼她專注的眼神,告訴自己別被騙了,他冷笑的說:“說實話,你的臉蛋一般,身材一般,性格也一般,整個人就是泛善可陳。我還真看不出來哪裏漂亮了。”
  “是嗎?”她低下了頭,語氣好像很失望,但是接下來的話卻讓喬楠後悔和喝醉了的她一般見識。
  “那你為什麽願意給我三千萬?你為什麽願意花三千萬娶一個不漂亮的女人?我忘了還是美金……我也忘了我把錢放到哪兒了……”
  田蜜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三千萬可以做很多事呢,你也可以拿這三千萬去找很多很多漂亮的女人,比甜甜還漂亮的……”
  喬楠的心重重的被敲了一棒,他有一種當麵被人揭穿的難堪,要不是早就知道她喝了多少酒下去,他會懷疑她其實是清醒的。他當然知道錢可以有更好的用途,用在哪一項投資上也比用在她身上劃算。但是用在別處帶來的隻是金錢上的收益,用在她身上,就算是零收益,負收益,他也認了,他隻要……隻要她在他身邊,就算用錢留住她也在所不惜。
  他抹了一把臉,轉過了頭。
  “可是……”
  他聽見了她還在繼續說,他不想聽那些話,加快腳步往門邊走去。
  “可是我居然知道隻有你願意給我那麽大一筆錢。”
  喬楠的腳步頓住,不可思議的轉過頭看她。
  她問他:“我是不是很奇怪?我居然知道我隻能回來找你,因為……因為你不會不管我,你會給錢我的。”
  喬楠感覺到他的心跳逐漸加快了,吞了一口口水,他坐到了床邊。雖然覺得有點卑鄙,但他還是拿出麵對小女孩的輕柔語氣,看著她的眼睛問道:“是嗎?你告訴我你為什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反正我知道……”她開始耍賴,絮絮叨叨反反複複的表達著同一個意思。
  “好。好。寶貝,我知道你知道,你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的,好不好?”喬楠一邊柔聲耐心的哄著她,一邊屏息以待。
  田蜜搖了搖頭,眼睛開始逐漸朦朧起來,她轉過臉。
  “我不知道,我曾經想過永遠也不再見你的,我……我恨你。”她嗚咽的哭了出來。
  喬楠伸出手轉過她的頭,擁進懷裏,幽幽的問道:“你真的不想見我?”
  她卻不再說話,隻在他懷裏放聲大哭。她又一次在他懷裏哭出聲音來,像個小女孩一樣嚎啕大哭。可是這一次哭聲裏少了哀慟,隻是哭泣。喬楠忽然發現他雖然不討厭她無聲的哭泣,甚至有時候那些眼淚可以撕裂他的心,但是他更喜歡她這樣,他喜歡聽她的聲音,哪怕是哭泣的聲音。
  喬楠拍了拍她的背,隻覺得今天晚上這顆心像浪花一樣在海上翻滾著,有時候看得見岸邊卻怎麽也靠不近,有時候剛剛覺得可以靠近一點,一陣狂風襲來,卻又被打回更遠的地方,隻有這一刻,他感覺到他是真的靠近了岸邊。
  原來她不是不知道,原來她不是毫無感覺。
  原來不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他擁著她,試著讓一顆跳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然後把她轉到麵前來,伸出大拇指擦掉她眼角和臉頰的眼淚。
  “寶貝,我不問了,你不要哭了。嗯?”
  她抽噎著點了點頭,重新把頭擱在他肩上抱著他。
  喬楠聽了一會兒,沒有聲音,終於放心了。他開始想著怎麽開口向她說,過了一會兒才不自然的嚐試著對她說: “田蜜,其實我剛剛是騙你的,你很漂亮……也不算特別漂亮,但是……我看著還是覺得漂亮,我願意和你分享我所有的財產。”他想這些話應該足以表明他的意思了吧。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見她說話,他擔心是不是說的太含蓄了一點,便又補充說道:“你長得還是挺好看的。”
  “真的嗎?”
  “真的,要不然我怎麽會……”
  這麽多年,喬楠不是沒有幻想的,可是午夜夢回,這一刻於他也隻是奢望。哪怕現在她喝醉了並不十分清醒,哪怕這一刻是偷來的,他還是激動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他的奢望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夠著。現在無疑是個很好的機會,喬楠想再對她說點什麽,不管她能不能懂,有沒有回應,他都應該告訴她。
  “田蜜,我愛你。”
  喬楠從沒預料到有一天他會對她說出這麽幾個字,一切來的這麽突然,在他還沒有組織好語言要說什麽,這句話就這麽蹦了出來。他遮遮掩掩了這麽多年的東西,甚至於開始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層麵紗後麵是什麽,現在就這麽被揭開了。他所有的顧忌也全都隨著那層麵紗一起煙消雲散,下麵的話已經自然而然的袒露出來了。
  “田蜜,我愛你。”喬楠又說了一遍,這次是西班牙文。
  頓了一頓,他還是問出來了,“你——你喜歡我嗎?”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不是一個疑問題,他心裏清楚要一個肯定的答案有多難,正如他曾經期盼她可以恨他一樣,可是他還是不放棄,又問道,“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田蜜,我要你說,你有沒有?你說……”
  半晌還是沒聲音,他等不及轉過她的頭,卻發現她閉著眼睛睡著了。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怨恨起來,她為什麽早不睡著晚不睡著,偏偏要在這時候和他作對?
  把她輕輕的平放在床上,重新蓋上薄被,他坐著看了很久她的臉。 其實他也想看出來有沒有吸引人的地方,怎麽他就會覺得漂亮?
  再次見到她是在年底他們公司總部舉辦的尾牙宴上,這次的尾牙照例是在他名下那間酒店,頂樓的那間上千坪可以容納數千人的大宴會廳已經布置的一排喜慶,到處都是花籃,氣球。
  喬楠發表了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講後,場下的氣氛已經活絡起來了。尾牙是采用歐式自助餐形式,人力資源部總監在此前已經放出話來說這次會給大家送上驚喜。
  他和幾位股東坐在下麵一麵隨意交談著,一麵等著人力資源部這次呈上的驚喜。
  半個小時後,女主持人終於說:“下麵這個環節是特別活動,表演者全是這一個星期新加入我們這個大家族的成員,為了表示我們對他們的誠摯歡迎,現借這個尾牙給他們一個展示的舞台,讓大家更快的認識新同胞。”
  台下掌聲一片,他也跟著拍了兩下手,應該稱得上是驚喜吧,還沒見過這樣惡整新人的,一個星期?恐怕他們也是今天早上上班後才接到人力資源部的通知今天要上台表演。
  第一個上台的是一個男人,簡要介紹完了自己後,也在台下觀眾的一致要求下,清唱了一首歌,才被放下場。
  看來這個環節要持續一個多小時了,確實能夠帶動氣氛,喬楠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在尾牙結束後給人力資源部特別獎賞。
  等他去外麵接了個電話,再次走進會場時,台上傳來一個哀怨的女聲,吳儂軟語,他初聽時差點以為進了喪禮場。他有點震驚,是誰這麽不看場合的?坐下後,他看向不遠處的舞台,一個女人身著白色的及膝連衣裙背對著他,輕輕擺動著身體,身段還不錯,手裏舉著一把團扇,隨著她的頭左右慢慢晃動,原來是一個唱戲的!台下卻已經有大片的人跟著台上的動作晃動起腦袋來了,他皺了皺眉頭,有點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難道人力資源部這次還請了京劇班子來給大家驚喜?
  他再次抬頭看向台上時,她已經慢慢的一個旋轉,正麵對著他了,這張臉——他一怔,她已經拿著團扇邊唱邊小碎步往右挪動了一點,側臉對著他了。
  他這時候才仔細留心聽她在咿呀些什麽,可是他離舞台已經算是最近的了,還是辨識不清她的唱詞,但是那聲音卻是十足的酥軟纏綿,讓他想起不知道從哪兒看到的一句話——女兒是水做的骨肉。
  “……良辰美景……事……誰家……院……煙波畫船……遍青山……杜鵑……”全是一片咿咿呀呀,他忽然聽到身邊也傳來了相同的咿呀聲,轉頭就看見公司兩個年老的股東許老和李老一邊拍著大腿,一邊跟著台上哼唱。見到了他關注的目光,許老便停了下來,笑道:“喬總,你們年輕人可能對昆曲不感興趣。”
  他淡淡的笑道:“她唱的不錯。”
  “小姑娘唱功確實不錯,應該有點底子。”一語罷了,又歎息,“現在年輕人喜歡聽戲的不多了,稍有點國學知識的人可能知道湯顯祖寫的《牡丹亭》,但是聽過昆曲《牡丹亭》的就不多了。”
  牡丹亭?喬楠眼睛閃了閃,笑道:“《牡丹亭》好啊!”
  老李也附和道:“這皂羅袍和好姐姐兩支曲子還真是唱的不錯,在業餘裏這水平也算是拔尖了。想當年我初次聽《遊園驚夢》時也差不多這個年紀……”
  說話間,台上聲音已經停了下來,掌聲轟轟烈烈的響了起來,伴著“再來一段,再來一段……”的叫聲。
  老許低聲笑道:“瞎胡鬧,他們真正聽得懂的又有幾個人?”
  她卻隻是對著台下一個鞠躬,麵帶微笑看著台下,等掌聲停了下來,脆生生的說道:“不到喬華,怎知春色如許?”
  台下又是一片掌聲,“再來一段”的聲音更響了。老李低喃道:“小丫頭不僅會唱還會說,看來這次人力資源部要風光一把了。”
  喬楠聽見台上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謝謝大家!其實我就會唱這麽一點,就當拋磚引玉吧,大家喜歡以後可以多聽聽昆曲。”她頓了一頓便又說:“戲裏的杜麗娘感慨‘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我說我們今晚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喬華院!”
  話說完再次對著台下一個鞠躬,站起來走了兩步,卻又站定,對著台下說了一句,“如果想聽昆曲《牡丹亭》,我介紹大家可以去聽張繼青唱的,真的很好聽!”
  這次對著台下一笑,是真的下台了。
  喬楠笑看著空蕩蕩的台上,這個女人,她居然弘揚完國粹接著就推崇偶像。
  那天過後很久,喬楠總能在一個不經意間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淒清哀怨的女聲,那聲音像水,像老榕樹下她滿臉的淚,纏纏綿綿的,慢慢的環繞住他,鑽入他的五髒六腑,融入脊髓,整個骨頭都酥了。
  這個女人真是水做的,他想或許下次再碰見她,他可以問問她叫什麽名字。
  
  第三十五章
  田蜜早上醒來時還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伸手揉了一下,已經有雙手抱起了她,“去泡個澡,會舒服點。”把她放進注滿熱水的浴缸,喬楠卻沒有走出去,而是脫掉自己身上的睡衣,也跨了進去。
  她閉著眼睛,任他從背後環抱住她,拿著浴球在她身上輕輕擦拭,昨天晚上的幾個片段閃入了她的腦海,喝酒之前聽到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漸漸的她已經清醒了過來。田蜜酒量並不算很差,也不是那種喝多了就會完全忘記發生了什麽事的人,大概的情節她還是記得的,她也記得她後來回來對喬楠說了一些話,但是具體說什麽了卻想不起來了,倒是記得後來在他懷裏大哭。
  這時候睜開眼睛卻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喬楠已經洗好了她的正麵,把她抱起來重新放進浴缸,兩人麵對著麵,他的手在她的背後移動著。田蜜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索性就低著頭,等她意識到她目光正對著的地方時,喬楠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了。她臉一紅,就抬起頭來,喬楠已經吻了下來,堵了她滿嘴,手裏的浴球早扔了,一隻手在她的胸前輕輕擠壓著,一隻手重新在她的背後撫摸著把她按到他的身上。
  她忽然呻吟著,捶了他一下。
  喬楠低低的笑了一聲,伴著喘息,撈起她的雙腿放在他的腰兩側。她腳踝上的那串鑽石隨著他的動作滑到了小腿肚,亮晶晶的,輟著水珠,他伸手摸了一下,忽然抬起她的那隻腳,低下頭親吻她的腳背。田蜜渾身一顫,抓緊了他的手臂,卻在這一刻看到了他的臉,那麽專注,那麽虔誠……想開口卻說不出來話,心裏隻有一個模糊的聲音——不應該這樣,不能這樣……
  田蜜的身體已經在他這一吻中完全柔軟了下來,任他隨意調整著姿勢,她配合著他的動作,甚至在他把她抱坐在他大腿上時,她也隻是跟著他動作著,她心底深處唯一能夠意識到的就是她不能讓他也和她一樣,她願意給他所有她能給的。
  浴缸裏麵的水花隨著撞擊不斷的濺落到地上,浴室裏麵繚繞的煙霧漸漸的散開,升起另一股甜膩膩引誘人的味道。
  抱起田蜜回房間時,喬楠還沒從浴室的驚心動魄中走出來,她變了,不再是順從和承受,而是真正的接受,這股感覺撩撥著他,讓他想一次再一次的去求證,他想他是樂此不疲,食髓知味了。
  把她放在床上時,她也隻是瞟了他一眼,然後有點不好意思的咬了下嘴唇,但是看在他眼裏那一眼卻是有無限深意,勾魂攝魄,心裏一蕩,當下就有一把火從他的身體裏麵撲騰的上升起來了。喬楠幾乎是立即就壓在她身上,分開了她的腿。她身體裏麵滑膩膩的,和她的聲音一樣,甜糯糯的粘著他,他如飲甘露,舍不得一口喝完,慢慢的舔舐,吞咽。這股滋味太美妙,他爬在她耳邊,摸著她如凝脂般的麵部肌膚,滿足的歎息著:“寶貝,我今天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田蜜的臉轟的一下紅到了耳根子,呻吟著嗔道:“你……你瞎說什麽,胡說八道!”
  居然連聲音都這麽甜蜜,喬楠喘息著加劇了身下的動作。
  平靜下來後,田蜜卷著被子,臉埋在他懷裏。
  喬楠想聽她的聲音,逗著她:“田蜜,你唱一段昆曲給我聽聽吧。”
  “不唱,我又不是唱戲的。”
  “就一小段。”喬楠咬著她的耳朵,繼續誘惑著,“唱給我聽聽。”
  “沒力氣唱。”
  喬楠在她耳邊低低的笑了起來,擰著她的臉頰,聲音摩擦著她的耳朵:“真有這麽累?”
  田蜜的耳根子再次紅的發燙,後悔回答了他的話。
  喬楠心知她昨晚喝多了,早上這樣折騰下來,她恐怕是真的累了,也不再鬧她了。下床套上睡衣,回來掖了下她的被子,吻了吻她的額頭。
  拿著早餐再次回到臥室時,田蜜已經穿上睡裙站在露台上看她的那幾株梔子花。喬楠把早餐放在露台外麵的小圓桌上,又回房間給她拿了件浴袍套上,拉她坐下來吃早餐。
  田蜜喝了口牛奶後,好像猛然驚醒,問道:“喬楠,你怎麽不上班?”
  “今天星期六。”
  田蜜迷惑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回房間,很快的她又拿著她的手機出來了,“你記錯了吧?明明星期五。”
  喬楠歎了口氣,“我就不能放一天假嗎?”
  田蜜笑了笑,拿起一塊麵包遞給他,“這真不像你說的話。”
  “那我應該說什麽話?”
  田蜜推著他靠近過來的臉,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你是不是又要說胡話了?”
  喬楠笑了:“算了,吃早餐吧。”
  田蜜昨晚本來就沒睡好,是真的累了,吃完早餐一時無事,便懨懨的又躺上床去了。喬楠到樓下書房晃了一圈,打了幾個電話處理完了公事,上樓來時,她已經側著身子,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覆蓋住了半邊臉和枕頭。喬楠俯下頭摩擦了幾下她的頭發,她依然一動也不動,隻有淡淡的呼吸聲,應該是已經睡著了。他忽然也覺得既然沒事補一下眠也不錯,隨即換上睡衣,躺上床,把她撈到懷裏,閉上了眼睛。
  事實證明,兩個人白天躺在一起怎麽睡得好覺,特別是在喬楠心波蕩漾、情*欲勃發之時,最後的結果就是讓她累上加累。
  晚上的時候,喬楠神清氣爽的從樓上下來,坐到餐桌邊,等著開飯。喬雨進餐廳後沒見到田蜜,有點奇怪,眼見著菜都端上桌了,便說道:“我去喊嫂子下來吃飯。”
  “她晚一點再吃。”
  喬楠已經拿起了筷子,看了一眼還猶自不解的喬雨,淡淡的問道:“你白天去哪兒了?”
  “見朋友去了。”
  喬雨避開喬楠的視線,撥動著麵前盤子裏的菜,“這菜心炒的不錯,哥,你也吃一點吧。”
  喬楠吃了一口菜心,放下筷子,語氣嚴厲了起來,“喬雨,你要是再胡鬧,我馬上送你回美國。”
  “我以後再也不和嫂子一起出去喝酒了。”喬雨馬上保證道。
  “隻有這一件事嗎?”
  喬雨看了眼喬楠的臉色,打著哈哈,“哥,我能有什麽事瞞得過你呀。”
  “你知道就好。”
  “我突然沒胃口了,我看我還是等晚一點和嫂子一起吃。”
  “她不到下麵吃飯。”
  喬雨抬眼看了看喬楠,他身上穿著平時休息時的家居服,忽然明白了過來,也不再緊張了,笑道:“哥,你們什麽時候生個孩子呀?媽還等著呢。”
  “你告訴她快了。”
  喬楠夾菜的手忽然停頓了下來,看著喬雨,“媽經常打電話來嗎?”
  “每隔幾天就會吧,這要問嫂子。”
  田蜜這一覺睡到晚上八點多種才醒,本來想繼續睡覺,沒想過要吃東西的,但是喬楠卻端了碗皮蛋瘦肉粥上來了,她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才感覺到是真的餓了。
  喝完粥倒也不想馬上再接著睡了,去書房拿出了一本書,半臥在房間的沙發上看了起來。喬楠走進來時,就看見一朵紅色的牡丹花正對著他,他認出來了是春節時他們從英國度假回來途徑香港她一定要買的一本書。他難得見她指名要某件東西,一高興就幹脆買了一整套香港出版的送給了她。她當時摸著書,對他說道:“喬楠,什麽時候我們去台灣也買一套吧。”他當即就笑了出來,一套書而已,值得嗎?不過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什麽都值得的。
  他這一天好像離不開她的身體,隻想膩著她,等到意識到時他早已經抱起了她放在了腿上。
  “怎麽還沒看完?”喬楠有點不解,既然那麽喜歡,買回來後應該早就看完了。
  “看不進去。”
  “不好看?”
  田蜜的眼睛終於離開了書,“不是不好看。”她看著喬楠詢問的眼神,笑道:“感覺很混亂,每次想看下去時,卻總覺得還是不要看,保留一點才好。”
  她知道喬楠不懂她在說什麽,說完後就又笑道:“你不像我從十幾歲開始就接觸她的文字,所以沒這麽多想法,是我想多了。”
  “我願意聽。”喬楠看著她的眼睛,低沉的說道:“田蜜,你所有的想法都可以和我分享。”
  喬楠知道她心裏其實有一個大花園,裏麵姹紫嫣紅,花團錦簇,可是她卻一直緊閉著那扇門,讓他一直在門口徘徊,遙望著裏麵的鳥語花香,縱然偶爾會有一陣風吹來,灑落幾片花瓣到他身上,可是那香氣也會很快消散。
  他是希望她能夠在他麵前全部敞開的,不僅僅是身體,他要的從來都不是身體上短暫的歡愉,他隻想她能夠對著他多說一點話,告訴他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隻要她願意說,他就願意聽。
  他希望有一天她能夠為他打開那一扇門,邀請他進去。
  田蜜頓了一頓,合上書麵朝著他笑道:“你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麽?”
  這一刻喬楠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我們一點一點來吧。”
  田蜜點了點頭。
  “媽是不是給了你什麽壓力?”
  田蜜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避開他的視線說道:“都是應該的。”
  喬楠抬起她的臉,正色說道:“田蜜,我們順其自然,你不用管其他人說過什麽。”
  “我知道了。”
  頓了一頓,田蜜低聲問道:“喬楠,你想要孩子嗎?”
  “你要我怎麽回答?”喬楠笑道:“你這兩個月都像驚弓之鳥了,我真不敢想以後。”
  “可是我想。”田蜜伸手抱住喬楠的脖子,眼睛看著他,裏麵有請求,有希望,更有依賴,“喬楠,你給我一個孩子,好不好?”
  這是喬楠聽過的最動聽的請求,他被這句話擊中,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她的臉,在她的嘴邊模糊的低語:“好,我答應你,我們會有孩子的。”
  第二天是星期六,喬楠卻又忙了起來。在書房呆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出去陪客戶打球,他像是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可是田蜜知道這次是真的不一樣了,他們之間已經有什麽發生了變化。
  難得星期天的時候他終於有空了,中午從書房出來後,就沒有再進去過。下午時,田蜜在三樓的視聽室邊看著電影邊翻著手裏書,他在旁邊坐著也不打擾她,偶爾和她說兩句話也是關於電影的。
  克雷默爾對埃裏卡說:你病了,要去看心理醫生。
  田蜜笑了笑,眼睛繼續回到手裏的書上。
  喬楠湊了過來,臉挨著臉,“笑什麽?”
  “喬楠,你說她有病嗎?”
  喬楠笑著啜吻她,“我是不是應該阻止你看這些電影?你的問題越來越讓我難以回答了。”
  “你那麽聰明,有什麽問題會難倒你。”為了以後著想,田蜜開始拍馬屁。
  喬楠隻得敷衍著回答:“電影改編的這個情節自然有它的用意。”
  田蜜倏地意識到什麽,側身看著喬楠,聲音已經略帶驚喜了,“你也看過書?”
  “有次在飛機上無聊隨便翻了翻。”
  田蜜知道隻是隨便翻翻不可能這麽清楚細節,但是也不反駁他,拿起自己的書又看了起來。
  喬楠看她手裏還是那本英語語法書,覺得無趣,提議道:“我們兩人一起再看一遍書?”
  “《鋼琴教師》?”田蜜抬頭,“兩個人一起看太慢,這書是長篇。”
  喬楠忽然記起來了什麽,笑道:“那我們一起看短篇。”
  田蜜疑惑道:“什麽短篇?”
  “色戒。”
  田蜜沒想到他這時候還記得他們在日本時瞎扯的那一段話,眼見著喬楠已經起身了,隻得說道:“你知道在哪兒吧?在書櫃的第二層,那本《鬱金香》裏麵就有。”
  喬楠這一下去,卻直到這場電影播完也沒有上來,田蜜想他也許被公事耽擱了,就自己繼續接著換下一場電影看。
  接近晚餐時間,她到了一樓,先去廚房看了看晚餐準備的怎麽樣,然後才去喬楠的書房。
  他果然在裏麵,臉上也露出了顯見的疲憊之色,她有點擔心的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喬楠並沒有抬頭,臉對著電腦,淡淡的說道:“你們先吃,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田蜜見他正忙,不想打擾他,轉身往外走,到了門口時,聽到喬楠又說道:“我明天要去上海。”
  田蜜回頭時,他還是麵對著電腦,她頓了一頓,說道:“我給你收拾行李吧。”
  晚餐已經上桌了,喬雨還沒回來,田蜜忽然也沒有胃口了,便進廚房了,想給喬楠備點吃的。在冰箱看了看,最後決定堡皮蛋瘦肉粥,米下鍋後,她等著煮開加進了搗碎的皮蛋。做好這些,短時間也不再需要人看管,她上樓去給喬楠準備行李。
  雖然不知道他會去多久,田蜜還是和上次一樣給他備了一個星期的衣物,考慮到上海這時候的天氣,她給他加了兩件薄羊毛衣。
  晚上十點鍾時,喬楠還沒從書房出來,田蜜盛了一碗早就煲好的粥給他送了進去。
  他已經背對著門口的方向了,她走到書桌邊,放下托盤。電腦仍然是開機狀態,喬楠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她想了想,把手搭上椅靠,低聲說道:“先喝點粥吧。”
  喬楠有半晌沒有說話也沒用動,在她以為他睡著了之後,他忽然低啞的說道:“你先上去睡覺,我今天晚上有事。”
  田蜜等到半夜兩點鍾,喬楠也沒有回房間,她合上書,躺了下來,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後半夜她一直迷迷糊糊,醒來睡去反複了好幾次,最後一次醒來時外麵的天已經大亮了。田蜜坐了起來,看著懷裏的枕頭,旁邊的床位還是平整的,喬楠晚上應該沒有睡覺。房間的燈卻已經關了,她記得自己昨晚睡覺之前並沒有關燈,到了更衣室一看,喬楠的行李箱果然已經不在了。
  田蜜一時怔怔的站在更衣室想著不知道這一次要多久。
  下午的時候田蜜還沒有喬楠的任何消息,她嚐試著給他打過去,他的手機卻是關機狀態。她知道他有兩隻手機,一隻私人用,一隻辦公用,也許他現在隻想工作。
  把電話放在書桌上後,她起身想去找本書打發下時間,站在書櫃邊,她一時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從上看到下時,忽然頓住了,最裏麵的角落那裏有了小小的一個空隙。她蹲下來把書櫃最底層的書一本一本的拿出來也還沒找到她的那本書,又站起來從第一層開始慢慢找。最後整個書櫃的書都被她翻遍了也沒有。她看著散落一地的書,忽然心弦好似被什麽撥了一下,衝下樓到了喬楠的書房門口。
  推開門時,她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的走到書桌邊,正中間放著一本書,米白色的素淨的封麵。她拿了起來,封麵上有一幅淡淡的插圖,一株柳樹,樹下站著一男一女,細細看來,男子似是要拉女子的手臂,女子眉目仿若含笑,看著男子。她撫摸著插畫旁邊靠近外側邊緣的三個紅色字體,很久之後,還是慢慢的翻開了這本書,書香味和著塵土味一起向她撲來,前塵往事在手指間跳動。
  當年她夾在裏麵的一張照片還在,上麵也是一男一女,他們靠在一起,一個麵帶微笑,一個像早春的梨花,開的滿滿的,滿滿的都是笑。隻有她知道那時候他的手是怎麽緊緊的圈住她的腰,那一刻她的心跳的有多快。
  她仿佛又聽見了那個帶著笑的聲音:我要去尋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照片的背麵有一行題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三十六章
  田蜜出生在中國中部一個省會城市,長江及其最大支流漢江橫貫市區。那一年田爸爸隨著港台靡靡之音的侵入,愛上了鄧麗君的甜嗓子。在醫院的產房門口得知老婆這次產下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兒後,一邊哼著甜蜜蜜一邊也在心裏擬定了一對新生兒的名字。
  早五分鍾出生的叫田甜,後麵出生的叫田蜜,一對女兒的名字就這麽定下來了。田媽媽是反對過這樣取名字的,在她的觀念裏名字事關重大,關係到女兒們將來的一生,不說找算命先生取,至少也得取個音、形、意皆佳的好名字。田爸爸擺擺手說,我這名字怎麽不好了?一個是甜甜,一個是甜蜜,甜蜜蜜,這多好的名字!你懂什麽?
  從此之後,整個廠區隻要聽到甜蜜蜜就會聯想到田家的那一對女兒。田東偉在一家國有大型鋼鐵廠做會計,張玉蘭是市文化局的幹事,一家人的日子倒也過得和樂融融。
  田蜜出生的時候就比田甜要重,也許真是在母親肚子裏時就搶了田甜的養分。小時候田甜的身體不好,總是三天兩頭的生病,往醫院跑。 有時候父母會帶上她一起去醫院,等到她大一點能夠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裏時,就不怎麽帶她去了。
  田蜜是喜歡田甜的,還是一兩歲的時候,她每次睡覺都要看著田甜躺在旁邊才會安心的合上眼睛。田甜生病時,她就會想為什麽病的那個人不是她?她不想看見田甜身上總是一個一個針紮的痕跡。兩個人穿一樣的衣服,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學,她也想和田甜一起生病。
  大一點的時候,田蜜慢慢的知道了什麽是雙胞胎,她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和她長的一摸一樣的人,這個人比她早出生五分鍾,是她的姐姐。田蜜從來不叫田甜姐姐,剛剛學說話那會兒,她就學著爸爸媽媽對著田甜喊“甜甜”,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開口說的話。
  鋼鐵廠的人多,大家擠在一個大院住,八十年代的時候廁所、澡堂這些還都是公用的。每次在院子裏玩耍的時候,相熟的的人看見了這一對長的像她們的名字一樣甜美可愛的田家女兒,總喜歡逗弄一番。有人就會隨便抓住一個摟到懷裏問道:“你是甜甜還是甜蜜?”田甜老實,總會說:“我是甜甜。”田蜜就不這樣,她小時候淘氣,碰到這樣的情況,十次就有十次露出甜笑,“我是甜甜。”其實住久了,大家一般都分辨得出這一對女兒。兩個人的皮膚都隨了張玉蘭,白白嫩嫩的,但是田甜因為身體不好,很少運動,這白裏麵總透出一點柔弱來,像那陳年的宣紙一樣,連帶著一張臉看上去也是浸染了年代的古舊書香,且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香。田蜜的白就是那早春的一隻梨花,白的明媚,白的耀眼,小時候是雨水也打落不掉的花骨朵兒,長大了就是那雨中怒放的一隻梨花。
  田蜜第一次見到韓林時才八歲,那一天甜甜生病了沒來上學,爸爸媽媽下班後也要帶甜甜去醫院打針,放學後她沒有聽爸爸媽媽的話按時回家,而是一個人慢悠悠的繞到了校園西側一個偏僻的角落。那裏有一個花壇,裏麵種著一棵樹,還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散落在花圃四周,這裏也有她和田甜的秘密。那是幾株還沒開花的指甲花,四周用小石子圍起來了,是她和田甜撒的種子。每天放學時,她都會和田甜一起來看一眼。
  田蜜像以往一樣爬在水泥砌的花牆邊看了一會兒她和甜甜的花,看了看旁邊沒人,就從書包裏掏出一個裝滿水的小玻璃瓶,打開蓋子,把水一點一點的對著那幾株花灑進去。因為專注在自己的動作上,猛然聽見說話聲時,她嚇了一跳,手裏的玻璃瓶子也滾到地上去了。那個說話的男生走過去拾起來,遞給她時又問了一遍,“你在做什麽?”
  田蜜接過瓶子,抱在胸前,看了眼這個並不比自己高多少的男生,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你怎麽也在這裏?”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學著大人的口氣說:“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這是我的學校。”
  田蜜轉過頭去看了眼那幾株花,就開始繞過他向前走。順著她的視線,他也看了眼那一小塊被水打濕的地方。追上田蜜時,他問,“你剛剛在給花澆水?”
  田蜜看了他一眼,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男生接著說:“我也種過指甲花,還有太陽花,我帶了兩盆到新家,你想不想去看看?”
  田蜜好奇了,問,“你住在哪兒?”
  他指了眼前麵那個大圍牆,“我住在那裏麵,你呢?”
  田蜜看了一眼,就開始笑了,“我也是。”
  “那你要不要去看我種的指甲花?”
  田蜜記得父母的話,不能隨便和不認識的人回家,但是她又確實很想去,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她看了這個架著副眼鏡的小男生幾眼,想出來了一個辦法。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韓林,姓韓的韓,雙木林。”
  “什麽是‘雙木’林?”田蜜眨著眼睛問道,她學的字有限,還不能理解他的這個詞。
  韓林笑了笑:“雙木就是兩個木,我媽媽的名字,我叫韓林。”
  “哦,韓林?”田蜜嚐試著叫了一聲。“那我們去看你的花。”
  到了韓林的家門口,田蜜四處看了幾眼,笑的越發高興了。
  韓林拿出鑰匙打開門後說道:“我爸爸媽媽還要等會兒才能回來,我們先去看花。”
  田蜜跟著他一路走到陽台,那上麵放著兩盆花,一盆指甲花,一盆太陽花。田蜜走近了看見有一株指甲花已經開了,有點驚喜了,“你的花怎麽開了?”
  韓林站在她後麵搔著頭,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她這個簡單的問題,花開了就是開了唄。站了一會兒他說:“你要是喜歡,我送給你吧。”說著就要去掐那朵花。田蜜有點舍不得了,阻止道:“不要摘了,我想看時再來你這裏看。”韓林收回了手,高興的問道:“那你什麽時候想看?”沒想到這時候爬著欄杆的田蜜忽然把頭往前麵又伸出去了一點,馬上撒腿就往外麵跑。他追到客廳拉住了她,喘著氣問,“你怎麽跑了?”田蜜這才想起來還要和他告別,便說道:“我要回家,我看見我爸媽回來了。”“哦。”韓林鬆了手,走過去幫田蜜打開門。田蜜一腳跨出去了,他又忽然像想起來了什麽似的,用力拉住田蜜的一隻衣袖,“你叫什麽名字?”田蜜看著這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男生,露出甜笑,“我叫田甜,種田的田,甜蜜的甜。”
  第二天放學後,韓林又去那個花壇邊找那個小女孩,這次他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田甜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看了一會兒她們,有點遲鈍的問道:“你們哪個是田甜?”田蜜和田甜幾乎是同時回答的,一個說:“我是田甜。”一個指著田甜說道:“她叫田甜。”
  韓林扶了下眼鏡,低下頭說:“我想問你要不要去我家看花。”
  田甜露出疑惑的表情,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田蜜。田蜜記得這個有意思的男孩,他向她們走來時她就看見了他,笑著回道:“好啊。”田甜看了一眼田蜜,拉住了她的衣角,田蜜知道她擔心什麽,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田甜鬆手了,也跟著他們走了。
  那天回家,田甜問田蜜,“你怎麽知道他和我們住一層樓?”
  田蜜下意識的不敢告訴田甜她昨天和他回家了,她那時候更多的是怕田甜告訴他們的父母。心慌中,她遮遮掩掩的使出她的寶典,耍賴說道:“我就是知道,我見他回家了。”
  其實她那時候沒有想過要隱瞞田甜的,隻是一瞬間的膽怯而已,還有一種小孩子守護著自己秘密的興奮。
  韓林很快也知道了她們就是走廊那邊田會計家的女兒。他們一起種花,放學後一起在大院裏玩著各種遊戲。鋼鐵廠職工多,大院的孩子也多,都是三三兩兩的玩在一起的。韓林、田甜、田蜜無疑成了最有趣的組合,為這其他的孩子都嘲笑韓林不是男生,每天就喜歡和兩個小女孩子一起玩。韓林雖然聽見這種話會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但是放學了還是去找田甜、田蜜玩。三個人裏麵,田甜和韓林的話都不多,話最多就算是田蜜了,嘰嘰喳喳的喊著甜甜、韓林。
  關於對韓林的稱呼,田東偉和張玉蘭暗地裏不知道告訴過田蜜多少次要叫韓林“哥哥”,不能直接喊他的名字。剛開始田蜜的借口是,他和我一般高,為什麽要喊他哥哥?等到韓林比她高半個頭時,她的借口是,我已經叫習慣了,改不了口。
  田蜜這一生能夠真正從頭到尾堅持下來的東西不多,可是在這件事情上她卻固執的堅持了下來,從頭至尾他在她心裏就是韓林,和任何其他的東西都無關。韓林就是韓林,姓韓的韓,雙木林。
  田甜一直都比她聽話,小時候她聽父母的喊韓林韓哥哥,長大了她喊他韓大哥,嫁給他後她喊他韓林。這麽說來,其實也沒有田蜜想的那麽難,很多習慣都是可以改的。
  田蜜和田甜九歲時,田甜感冒發燒轉發成肺炎,必須住院。田蜜從小到大都是和田甜同睡一張床的,第一次睡覺見到身邊沒有田甜,任憑張玉蘭怎麽哄,她就是不肯睡覺,她吵著鬧著要去醫院陪田甜睡覺。最後她的哭鬧聲引來了韓林和他的媽媽符木木,符木木帶走了田蜜讓張玉蘭放心去醫院照顧田甜。到了韓林家,她躺在符木木陌生的房間和床上,怎麽也睡不著,最後趁著符木木去洗手間的時間跑到了韓林的房間。這一年多,除了自己的房間,她呆的最多的另一個房間就是這裏,躺上了韓林的床就不願意下來。符木木找來時,她在被子裏麵抱緊了韓林,聽到了韓林說:“媽媽,就讓她睡在這裏吧。”
  因為這一句話,她更加的抱緊了他,臉貼著他的臉,小聲的說道:“韓林,你真好。”
  田蜜從此後便理所當然的留了下來,賴在這張床上睡了半個月。前幾天時,她有時候晚上會驚醒,看不見田甜就會哭。
  韓林哄她,“田蜜,不要哭。”
  “可是……可是我想甜甜。”她抽噎著斷斷續續說。
  韓林拍著她的背,“等甜甜病好後,我們就能見到她了。”
  “那還要多久?”
  “快了。”韓林說,“田甜不在,還有我。”
  “那你以後會永遠陪我睡覺嗎?”她眼睛上還掛著淚滴,坐起來看著他。
  韓林用手抹幹淨她眼睛上和臉上的淚,把她按進被子裏,摟抱住她。
  “我陪著你,睡覺吧。”
  那段時間韓林每天晚上都要跟著符木木學習一個小時的《詩經》,她也在旁邊坐著。後來符木木就兩個人一起教,她年紀小很多地方不理解,晚上睡覺時就會纏著韓林講給她聽。幾天以後她雖然能完全明白那些語句是在說什麽,但是能背誦幾篇朗朗上口的,有時候就會一本正經的念叨:“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
  
  第三十七章
  韓林、田甜、田蜜就這樣慢慢長大了。韓林比他們大三歲,他進初中那一年,她們兩人讀小學四年級,不在一個學校了,可是放學回家後,田蜜還是會拉著田甜來找他玩。後來廠子的效益好,蓋新的職工大樓後,他們家也是門對門,來往的更頻繁了。
  符木木在一所中學教語文,家裏經常會傳出各種咿呀聲。她原本是蘇州人,父母都是昆曲表演藝術家,在十年動亂中下放到W市一個偏遠的鄉村,後來就在W市落戶下來了。受家學淵源的影響,符木木也在當地的昆劇院學習過十數年,雖然沒有像父母期望的那樣走上藝術之路,但是基本功卻也紮實,數十年來也從來沒有放棄昆曲。縱然她的舞台一般都是在家裏,觀眾隻有丈夫和兒子,但她依然樂此不疲。韓林受到母親的影響,經常也會揉著嗓子來上兩段。
  到韓林家去的頻繁了,田蜜看著那些穿著戲服扭擺的人,覺得好玩,有時候也會跟著電視機上的人動作。符木木見她和甜甜感興趣,有空閑的時候就會教她們吊嗓子,也不厭其煩的教她們唱一些經典的橋段,田蜜就是那時候知道《牡丹亭》的,知道張繼青的。田蜜和甜甜是同時喜歡上的《牡丹亭》,說不上來為什麽,年幼時第一次在符木木家看張繼青表演的遊園驚夢時,並沒有任何觸動,隻覺得聲音好聽,像水一樣包圍了她。
  一開始跟著符木木學唱昆曲時她隻是湊熱鬧,並沒有學到什麽正經的東西,唱來唱去也隻會遊園驚夢那一段,唱詞也老記不住,倒是甜甜不僅唱詞早就滾瓜爛熟,還學會了很多曲牌。縱然如此,經年累月下來,昆曲的水磨腔雖然沒有學到什麽精髓,可是對於一些自己後來慢慢喜歡上的段子,田蜜卻也還是唱的像模像樣。
  小學六年級時,學校舉行歌唱比賽,其他報名的同學都唱的不是兒歌也是時下的流行歌曲。她和甜甜也報名了,卻是牡丹亭遊園驚夢之皂羅袍和好姐姐。那一天正趕上甜甜發燒嗓子啞了,不能唱了。田蜜那時候也不怕,對著全校幾百個師生,用她還是童稚的嗓音一個人唱出了這兩段她早就滾瓜爛熟的詞,稱不上婉轉纏綿,動作也是瞎糊弄的,可還是逗笑了底下的一大片老師和學生。
  田蜜讀初中那一年,他們三個人又同校了,不同的隻是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區別。田甜的身體也隨著年紀的增長好了起來,不再三天兩頭的生病,可是她運動細胞差,整個暑假也沒學會騎自行車。田東偉和張玉蘭商量著讓她單獨坐公交車去上學。田蜜不想和田甜分開,鬧了幾天別扭,跑去找韓林。
  韓林說:“這有什麽難的?以後我騎車載她吧。”
  韓林這一句話說出來就是三年,這三年他載著田甜,後麵跟著騎車的田蜜。田蜜騎車並不老實,喜歡和前麵的韓林、田甜說話,有時候也不看路,一次還不小心撞上了路邊的一棵樹,韓林嚇出了一身汗,警告她以後騎車不許說話。從這以後無論田蜜在後麵說什麽,他在前麵就是不出聲。田蜜不知道他是怎麽說服田甜的,連田甜也不搭理她了,她自己無趣隻得老老實實的騎車了。
  節假日時,他們有時候會一起騎車穿過長江大橋,照例是韓林載著田甜,田蜜在後麵。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田蜜在後麵看著韓林被風吹起的頭發和他永遠整潔幹淨的白色體恤衫,產生了一絲不舍。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學,暑假過後就要離家去學校了,田蜜想著以後上學放學時前麵再也不會有他的背影,忽然難過了起來。那天穿過大橋後,韓林帶她們去劃船,田蜜喜歡江水,喜歡坐在船上一蕩一蕩的那種感覺,但是這次奇怪的是在船上她並沒有找到以前的那種雀躍的心情,連帶著也不怎麽說話。
  回家後她看見了房間書桌上的那張他們三個人某次出遊的合影,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往爸爸的書房跑去。田甜已經在裏麵了,背對著她仰著頭看那張中國大地圖。田蜜走過去,看了眼那個北方的大都市,對田甜說:“真遠啊。” 田甜沒有回答,隻是長久的凝視著那一張地圖。田蜜默默了看了會兒就走開了。
  那個暑假,甜甜變得很沉默,田蜜有事沒事就喜歡呆在韓林家,有時候僅僅隻是在他的房間看著他畫畫,她也能坐一下午。韓林不習慣她突然變得這麽安靜,總是邊畫畫邊跟她說話。他給她看她收藏的畫冊,也講給她聽什麽是繪畫寫意,還告訴她那些掩藏在畫麵背後的故事,韓林甚至於極有耐心的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給田蜜講解他眼中的《清明上河圖》,他靠著想象力編織著那上麵每一個人的故事給她聽。田蜜開始知道了一幅看上去簡單的山水畫原來也是那樣的意境深遠,耐人尋味。她也陸續接觸到了很多中國傳世名畫。興趣來了時,田蜜也曾在韓林的教導下,在素描本上塗塗抹抹,也臨摹過幾幅畫。韓林並不是一個“畫癡”,所以並不單單隻和田蜜談那些畫。他也講給她聽他爸爸和媽媽的故事。他說,他媽媽當年暗戀他爸爸很久都不敢表白,總是喜歡在一張白紙上反複的寫著一句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有時候收工的早,她就喜歡跑到一個山坡的後麵,一個人低低的吟唱越人歌。
  田蜜打斷他問道:“什麽是越人歌?”
  韓林拿出了一張紙,握筆在上麵刷刷的寫了起來。很快的,遞給田蜜看。
  那上麵是幹淨整潔的正楷字,寫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嫌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田蜜看完,指著“搴”字問韓林,“這個字讀什麽?”
  韓林讀給她聽,告訴她是第一聲,末了還仔細的解釋道:“‘搴’本意是‘取’,‘搴舟’在這裏是說駕著小舟。”
  田蜜又回頭去看那幾行字,並小聲的讀出了聲音。
  她再次抬起頭時,仍舊是一雙略帶不解的眼神,詢問似的看著韓林。韓林於是翻譯成白話讀給她聽——今天是一個什麽樣的日子啊?……
  他的聲音朗朗悅耳,無比動人。田蜜癡迷了起來,一遍罷了,耍賴說:“韓林,我沒記住!你再讀一遍吧。”
  “這次再記不住,我就罰你抄寫十遍!”韓林故意嚇唬她。
  田蜜笑道:“我一定會記住的。”
  韓林再次讀完也不追究田蜜是否記下了,而是接著給她講了一個動聽的故事。鄂君子晰泛舟河中,打槳的越女愛慕他,用越語唱了一首歌,鄂君請人用楚語譯出,就是這一首美麗的情詩。楚國王子鄂君子晰終被歌聲打動,微笑著與越女一同泛舟遠行。
  田蜜感興趣了,聯想到韓林的爸爸媽媽,一邊在心裏佩服著符木木的才情一邊又問道:“那然後是不是你爸爸也在山坡後麵聽到了你媽媽唱這首歌?”
  這幾年她已經像韓林一樣完全能夠把整本《詩經》背誦下來了,這本中國古代第一部浪漫詩歌總集,極大的豐富了田蜜的想象力,無窮無盡的幻想撲麵而來。她想象著在一個月華如水,繁星滿天的寂寥之夜,韓林的爸爸忽然經過那一片山坡,然後聽到了韓林的媽媽像水一樣的聲音。他循著歌聲走到韓媽媽背後,等到歌聲停歇下來,他走上前去,說道:“你唱的真好聽。”然後他就會牽著她的手,此後便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韓林那時候笑了笑,隻說道:“後來是聽到了。”
  後來田蜜終於從大人們偶爾的談話中還有韓林那個暑假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拚湊出來了整個故事。其實最先聽到符木木唱越人歌的並不是韓楚源,而是一個下晚工的知青,她到隊長那裏告發了符木木。第二天隊長帶著人來到了山坡後麵,果然聽到了那片咿呀聲,符木木被指責為無產階級的蛀蟲,資產階級的走狗。從那一天開始隊裏最累最重的活永遠有她的一份,她跟著一群大男人挑豬糞,挖土……忍受著周圍人的指責謾罵。韓楚源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注意起來這個纖細,沉默的女人的。後來的發展就和無數那個年代的故事一樣,他愛上了她,唯一不的不同是他沒有拋棄她。韓楚源回城後不惜和家裏決裂也要和她在一起,本身在市政府工作的父母拗不過他,也不能看著唯一的兒子單身一輩子,隻能動用各方麵的關係把符木木弄回城了。
  那一天回家後,田蜜就對田甜講了越人歌的故事。田甜聽完後,笑了笑,拿出來了一本書給田蜜。田甜說,她早就在《說苑》上看過這個故事了。田蜜摸著那一本厚厚的書,想著韓林講起他媽媽時臉上的笑容,還有韓楚源每次對符木木說話的樣子,那個像水一樣的女子,他們都是那麽的愛她。她忽然喜歡上了手裏的這本對她來說尚且艱澀的書,當然她初始時遇到了很大的閱讀障礙,生僻字多,很多字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韓林無疑又成了她的老師。韓林開始給她講《淮南子》,在韓林麵前田蜜可以說是最有天分的學生,他講的她都能記住,後來基本上整本書也都能背誦了。
  在韓林要去北京的前幾天,他們一起又看了遍張繼青錄影的《牡丹亭 遊園驚夢》。那一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在杜麗娘繾綣纏綿的曼妙身姿和婉轉癡情像水一樣的唱詞中,田蜜忽然淚流滿麵,眼淚也像水一樣往下倒。
  “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台上的杜麗娘在唱【山坡羊】這支曲子,台下的田蜜從默然流淚到哭的聲嘶力竭。
  在韓林的記憶中她一向都是一張笑臉,比梨花還清新嬌豔的笑臉,小時候摔倒了,也是自己爬起來拍拍腿上的灰塵,繼續笑著向前跑,好像除了田甜肺炎住院那次,他從來都沒有見她哭過,何況是這樣大哭。
  韓林看著她的眼淚一開始有點手足無措,反應過來之後才胡亂抹著她的淚,連聲的問著她:“田密,怎麽了?你怎麽了?……”
  田蜜說不出來,隻是爬在他懷裏一直嚎啕大哭。
  這是田蜜第一次看牡丹亭落淚,從這次之後,每當她再次聽到那熟悉的曲調時,心裏有一個地方就會驀然揪在一起。她害怕卻又喜歡那一種感覺,那一種靈魂驀然間被什麽東西擊中的感覺,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人一點點揭開一樣。
  這一年她和杜麗娘一樣,二八年華。
  
  第三十八章
  韓林走了後,田甜也很快的學會了自己騎自行車,後來就變成了甜蜜在後麵看著騎車的田甜。高中的學業比初中要重了很多,她們的課餘時間有限,但是也不乏精彩。田甜從這個學期開始忽然對畫畫產生了興趣,每個星期休息時都要去一個繪畫培訓班。田蜜其實對繪畫也很有興趣,可是看著那報名單上的數字她還是拒絕了父母要送她一起去學畫畫的提議。她願意等著韓林回來畫畫給她看,她知道韓林會繼續給她講那些永遠也說不完的故事,有了韓林那些畫才是活的。田蜜沒有什麽願望,對未來也沒有任何過多的設想,她就想這樣陪著韓林,伴著畫,陪著田甜和父母,像一般學生那樣等著那場或許是決定她人生某一次轉折的普通高考。
  田甜學畫以後,田蜜不上課的日子變得越來越無聊,最初那一段時間她甚至開始期待一個星期七天都上課了。她開始喜歡給韓林打電話,每個星期天趁著家裏沒人時就打到他宿舍。韓林說,他用電話卡打電話比家裏的座機便宜,所以很多時候他接起電話兩人說不到幾句話,他便會掛斷,再次重新打來。到了後來像約定俗成似的,她打過去,他接起電話,掛斷,電話響起了,田蜜笑著拿起話筒。她在電話中對他講那一個星期發生的事。一般都是她說的多,韓林聽著。她總是講著講著就問道:“韓林,你怎麽不說話了?”韓林總會笑,“我在聽你說話。”田蜜這時候就會“哦”一聲,接著講下去。有時候她也纏著韓林,讓他給她講他的大學生活。他要是不講,她就耍賴說:“韓林,你要是不說,我就不掛電話了。”韓林歎氣後就會開始對她講美術,講建築,講他們上課的老師。他對她說他們有個老師從開學到現在他隻見他穿過黑色的衣服。田蜜撇嘴說道:“他是不是色盲?”
  那時候她開始更多的把時間用在看書上,除了一些國學類書籍之外,她還一本又一本看田甜買回來的那一大堆書,不到二個月她接觸到了一個除了童話書、漫畫、詩詞和課本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絢爛多姿,五光十色,姹紫嫣紅,五味雜陳。她愛上了這樣一個的奇幻的世界。她房間的那些書很快就被她看完了,她開始往爸爸的書房跑,甚至有時候跑去韓林家問符木木借書看。韓林家的那間書房是她那時候見過書最多的地方,裏麵五花八門,什麽都有,但是她最開始專看符木木給她選的書。
  寒假時,韓林回來了,田蜜發現他長高了一點,因為以前她看他的眼睛時頭仰的沒有現在高。田甜更是每天都去畫室參加寒假培訓班,在家裏時,她也是在房間裏安靜的畫著畫。田甜畫畫時很專心,不喜歡講話,無論田蜜在旁邊說什麽,她總是“嗯”兩聲,注意力永遠在麵前的畫板上。田蜜嫉妒畫板占據了她在田甜心裏的地位,曾經睜圓了眼睛喊道:“以後你就把你的畫當你的妹妹吧。”在田甜說出了“我的妹妹隻有一個,叫田蜜”時,她也不再糾纏了,去找韓林,把房間留給田甜,讓她專心的畫畫。
  和以前唯一的不同是,現在田蜜會邊看書邊看韓林畫畫,韓林畫畫時會聽她說話,也會和她講話。有時候韓林會放下畫筆,湊過來看她說書裏某一段有趣的描寫。那個寒假她在看張愛玲、席慕容、三毛,最先喜歡的是席慕容的那種詩意。少女情懷總是詩,有時候看著看著她就會讀出來那些詩。讀到那首《在黑暗的河流上》時,她對韓林說:“你看這是越人歌的現代版!”
  “是嗎?”韓林笑,“你再讀一遍給我聽。”
  她於是從名字開始再重新讀給他聽。
  在黑暗的河流上
  燈火燦爛 是怎樣美麗的夜晚
  你微笑前來緩緩指引我渡向彼岸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
  她的聲音清脆,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初時麵帶著微笑,輕鬆的朗讀,到了後來就沉進去了,及至幽幽的念出最後一句:你的昔日,我的昨夜。到了這裏,田蜜臉上就有了一種淒惶的神色。田蜜明白並不是所有的故事結尾都是“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她還是沉浸在文字所渲染的傷感中,走不開。但是這種傷感在抬頭看韓林時倏地就明媚了起來,那雙在鏡片後帶笑的眼睛讓田蜜瞬間也笑了起來。
  最初看完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時,她並沒有什麽感覺,隻是抓著韓林問:“你說範柳原喜歡白流蘇嗎?”
  韓林反問:“你說呢?”
  田蜜搖頭,“我不知道。”
  韓林說:“那等你有一天知道了再告訴我。”
  為了弄懂範柳原到底喜歡不喜歡白流蘇,她那天晚上又仔細把那個故事看了一遍,一個字也沒有錯過,可是還是沒有弄懂。她躺在床上,問著躺在另一張床上看書的田甜,“你說範柳原喜歡白流蘇嗎?”
  田甜想了想說:“他喜歡她,但是他待她也不過如此。”
  田蜜被田甜的話搞糊塗了,越發不懂了,想著她要多把書看幾遍,或許就明白了。
  在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傾城之戀》,很多情節都會背了之後,她還是沒有搞懂那個問題。有時候覺得喜歡,有時候看到哪一句話,又覺得不喜歡,但是她已經不再急切的知道答案了,她想或許總有一天她會明白。這時候有另一件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忽然發現文字也是可以這樣拚湊的,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箍住了她。她當時未必知道她是喜歡上了張愛玲的文字,以後那麽多年都離不了,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拿出來看看,她隻是單純的想看看她筆下的那個世界。那時候她也並不是很喜歡她筆下所有的人物,很多人對於她來說都太複雜了,她就是單純的喜歡那種感覺,那種看著那些文字的那種感覺。
  田蜜讀高二時,學校要進行文理分班,田甜當然是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文科,可是田蜜卻猶豫了。那時候在她的眼裏,文科和理科的區別就是物理和地理的區別,她天生和這個“理”字不和,“二理”成績都不好。爸爸媽媽說讓她自己選擇她的未來,田甜說你要想好。 她給韓林打電話,“韓林,你說我是選物理還是地理?”
  韓林說:“在所有的學科中,你最喜歡什麽?”
  田蜜毫不猶豫的回答:“英語。”她的英語成績是最好的,她也最喜歡英語,語文有時候太遊移,隻有英語是她可以抓住的。
  “那你選地理吧。”
  田蜜也選了文科,可是並沒有和田甜分在一個班,她為此還悶悶不樂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看到學校主管文理分班工作的教導主任就想給他一個白眼,他為什麽不懂甜蜜是不能分開的呢?
  進新班級後不久的一天,田蜜收到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封情書——可惜不是給她的。情書是來自他們班公認為“貌比潘安,文塞唐寅”的付大才子。才子本名叫付平,喜歡附庸風雅,給自己取了個表字,曰“原”,是為付原,此後棄名而用字也。田蜜初到班級不久後知道了這段典故,就對同學說:“他難道還想寫出盜版《離騷》?”這句話傳到才子耳中後,他還特意在下課時間當著同學的麵,一臉正氣的問,“你為什麽說我盜版?”
  田蜜說:“屈原本名屈平,付原本名付平,你難道不是學屈原的?”
  才子是個有文化的人,並不和田蜜計較,隻是解釋給她聽:“高平日原,故名平而字原也。”
  田蜜笑著念道:“皇覽揆餘於初度兮,肇賜餘以嘉名:名餘日正則兮,字餘日靈鈞。”
  俗話說好男不跟女鬥,才子走了。
  後來同學們漸漸弄清楚了“正則”就是平,“靈均”就是“原”,原來屈原早在離騷中就說明了其名字的來曆,田蜜也因此被同學們冠上了“才女”的名號,不過這個名號還是沒有她的大名“甜蜜”來的響亮。
  才子不喜歡才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才子看見她都是目不斜視的走過。
  才子送來情書時,田蜜午睡剛剛醒,伸手就接下了,然後就要打開。才子阻止了她,看了眼四周無人,低聲說道:“這是給你姐姐的。”田蜜看著手裏精致淡雅的信封,想必裏麵是“薛濤箋”,驀然間明白了。可是她又生出來了一種不解,從來不正眼看她的才子,怎麽會喜歡上和她長的一摸一樣的田甜?
  當然田蜜並不是一個多有道德的“信使”,等到上課後,她就把才子的信打開壓在課本之下看完了。
  晚上回家後,田蜜把信給了田甜,然後又盯著田甜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子這次並沒有賣弄文采搞什麽古文,完全直抒胸臆表達愛戀。在田蜜看來他那封情書是徐誌摩的浪漫多情和沈從文的樸實無華的結合體。才子在信中把田甜的長發比為絲緞,眼睛比為寶石,皮膚比為白瓷,又說如此一個古代仕女畫中走出來的人兒,可堪比李延年那首佳人詩,信的結尾還附上了《北方有佳人》全詩。縱然田蜜認為才子的比喻是繼承了徐誌摩的《愛眉小劄》——既肉麻又惡心,可是她越看越覺得才子說的都是對的。她不由得照了照鏡子,看著自己短短的蘑菇頭。
  第二天,田蜜帶給了才子一句話——感君贈詩意,慚無傾城色。
  本來田蜜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但是沒想到過後不久的一天,才子在課間休息時,單獨把她叫出了教室。
  站在走廊的一側,才子紅著眼問道:“你姐姐有喜歡的人了?”
  田蜜頓了頓,明白了過來,應該是才子去找過田甜,遭到了直接拒絕。
  才子見她低著頭不說話,覺得還有希望,馬上連聲問道:“她是不是騙我的?”
  說實話田蜜也這樣認為,但是她當然會幫著田甜,可是當她抬起頭看著才子紅紅的眼睛時,又不忍心了。最後她含糊的說道:“我也不清楚,甜甜隻對學習和畫畫有興趣。”
  這個回答讓才子很高興,他甚至破天荒的對田蜜表示了友好的一笑。
  
  第三十九章
  高二暑假時,田蜜把每天的時間做了個統一安排。上午抽出三個小時用在學習上,下午的時間則靈活安排,至於晚上那就是純粹的娛樂休閑了。這樣一來,下午她總能找到時間和韓林一起呆一會兒。
  這個暑假,田蜜的眼淚是越來越多了。也許青春就是用來哭泣的,每個少女的成長都是和眼淚分不開的。現實生活中很少流淚的田蜜也長到了多愁善感的時期,經常被文字感動的淚流滿麵。
  第一次韓林見她對著一本書哭的稀裏嘩啦時,有點震驚,也有點無奈。他擦著她的眼淚歎息道:“你這樣是在別人的故事中流著自己的眼淚。”田蜜當時被他說笑了,又哭又笑的說:“故事是別人的,但是感情卻是一樣的。”待到臉上的淚水被擦淨後,她把自己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她說了很多,一開始倒像是抒發感慨,她說文字是自己接觸到的,它可以給人無限的想象力,它可以創造一個世界,也可以毀滅一個世界。感慨完畢,她又談起了自己的願望,她說她以後要有一間大書房,裏麵要擺滿的她喜歡的書。韓林像以前一樣靜靜的聽完她的那一大段話,然後眼睛直直的看著她。
  田蜜迎上他的目光,問:“幹嘛這麽看我?”
  韓林的目光依然不閃躲,隻是說:“以後我幫你買書吧。”
  田蜜毫不客氣的說道:“那當然。”
  韓林在一個周末帶田蜜和田甜去看電影《泰坦尼克號》,田甜一直默默的流眼淚,田蜜看著大屏幕一直到了那句“你跳,我就跳”也還沒感覺到眼睛有濕意。從電影院出來後,田甜很傷感,回到家之後就一個人在房間默默的畫畫。
  田蜜跑到對門去找韓林,劈頭就責怪他:“韓林,你怎麽挑了這麽一個電影?”
  韓林有點無奈,“你們女生不都是喜歡看這樣感人的電影嗎?”
  田蜜理虧了,田甜確實喜歡這種類型的電視劇和電影,那段時間她喜歡的韓劇和港台偶像劇都是像《藍色生死戀》和《薰衣草》之類的悲劇。
  田蜜的蘑菇頭已經長長了一點,在後麵紮起了一個小掃把。韓林摸了一下她的掃把頭問:“你怎麽沒哭?”
  “為什麽要哭?”田蜜振振有詞的說。
  “不哭就好。”韓林如釋重負的說,“我就怕你哭。”
  田蜜知道韓林為什麽這麽說,心裏一暖,問道:“韓林,我昨天是不是又嚇到你了?”
  韓林摸著她的頭,“有一點,以後不要哭了。”
  田蜜嘟嚷道:“這……我可不敢保證。”
  韓林聳聳肩,“你小時候多喜歡笑啊……”
  田蜜抗議,“我現在笑的也很多啊。”
  韓林笑了,再次摸了一下她的掃把後收回了手。
  田蜜笑了笑,摸了一下自己後麵的頭發,有點不好意思的問道:“韓林,你說我留長發會不會好看點?”
  “應該會吧。”
  原來韓林也不是很肯定,不過當田蜜想起了符木木那一頭長發還有才子形容的緞子後,還是堅定了把頭發蓄長的信念。
  還有一個讓她堅定留長發的原因是她那半年所接觸到的幾本言情小說,裏麵的女主角大都有一頭瀑布般的長發。田蜜的同桌那時候是一個各類言情小說的忠實讀者,上課時把小說壓在課本下看,下課後把小說壓在課本上看。田蜜初次看見時,難免有點震驚。她雖然上課不算是最認真的,但是除了偶爾發呆和像韓林一樣無聊的研究老師的穿著打扮之外也不會做別的。田蜜此前的生活環境和閱讀品味讓她根本沒有接觸過任何這樣的書籍,見得多了,她難免好奇是什麽書這麽吸引人,讓同桌如此如癡如醉。
  同桌見她有興趣,以為找到了同盟,馬上就從家裏給她帶來了自己言情路的啟蒙教材——獨霸言情市場幾十年的大作家瓊瑤的名作《窗外》。田蜜絲毫沒有辜負她的美意,花了一堂政治課翻完了這本書。下課把書還給了同桌時,田蜜意興闌珊的說:“有點無聊。”
  同桌再接再厲借給她的第二本書是《瀟灑出閣》。田蜜在一堂曆史課上忐忑不安的翻開了書,然後臉上的笑意就沒停下。看到差不多一半時,田蜜甚至不顧在講台上慷慨激昂的講解“明亡清興”的曆史老師,爬到桌上捂著嘴巴笑。晚上她把書帶回去了,想讓甜甜也看看這麽有趣的一本書。田甜在翻了三分鍾後把書還給了田蜜,然後對她說這是不健康的讀物,讓她以後再也不要看了。田蜜說:“我覺得挺有趣的呀,哪裏不健康了?”此後她又陸續帶了幾本書回來看,有一次終於被張玉蘭發現了,書被沒收了還不算,還要她和田甜兩人都寫檢討。田蜜用零用錢賠了同桌的書後,就打電話向韓林抱怨。韓林說:“你要是真喜歡看,放暑假了我給你買。”
  韓林並不是隨便說說的,看完電影後幾天,他帶田蜜到了新華書店,給她買書。但是田蜜在那裏並沒有找到同桌借給她的書,後來兩人在一個小書店找到了幾本,其中就有那本《瀟灑出閣》。韓林準備掏錢買時,田蜜又忐忑了,便把韓林拉到一邊擔心的問道:“這書會不會真有問題呀,為什麽新華書店都沒有賣的?”
  韓林還是買下來了,回去後他花了半個小時翻完了田蜜極力推薦有趣的那本《瀟灑出閣》。把書給田蜜時,他說:“書沒有問題,適合你看。”
  那一刻,田蜜突然覺得韓林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媽媽和田甜都反對她看的書,他卻支持她看。
  田蜜當然不敢把書帶回去,她在韓林的房間找到了一個鞋盒把那幾本書裝起來,放進了韓林的床底下。那幾本書被田蜜翻完後,不知道韓林是怎麽辦到的,他居然給她買來了全套席娟的小說。田蜜在韓林的房間看到那幾十本書時,震驚的說不出來話。後來那一個暑假她躲在韓林的房間把那套書全部看完了。有時候韓林在旁邊看書或者畫畫,有時候他也出去打球。
  看書困了時,田蜜喜歡躺在韓林床上午睡。韓林的那張床比她的要大要軟,床單被套都帶著淡淡的和韓林身上相同的氣味。她說不清是什麽,隻覺的聞著讓人安心,每次她躺上去,感受著他的氣息,便能沉入最深的睡眠。這幾年她好像很少在白天躺在自己房間那張床上睡過覺,韓林不在家的日子,她在學校爬著書桌午睡,韓林回來後,她喜歡呆在他的房間,累了旁邊就有一張無比熟悉的床。韓林和田甜不一樣,每次在家時,她午睡時間超過一個小時田甜就一定要她起來,韓林不這樣。有時候她實在貪睡,被田甜喊醒後就會去找韓林,在韓林的床上接著睡。久而久之,田蜜更喜歡躲到韓林房間去睡覺。韓林從來不打擾她睡眠,有時候他困了,也會躺在她旁邊休息片刻。她要是偶爾醒了看見他,胡鬧故意翻身壓到他身上,他也不會移動身體,田蜜漸漸的喜歡上了這個遊戲。
  為了紮頭發,田蜜暑假開學後要比以前上早自習時提前五分鍾起床,她喜歡賴床,五分鍾對她來說也是睡覺的寶貴時間,剛開始那幾天生物鍾沒扭轉過來,天天遲到,為此還上了那一周的違紀榜頭名。
  高三的功課明顯緊張了起來,大家都意識到了這次參加高考的將會是他們。家裏有兩個即將麵臨高考的女兒,田東偉和張玉蘭也越來越留意起了她們每次考試的成績。田蜜和田甜兩人的成績在班級都算是靠前的,每次大考她們的分數也相差不大,不過田甜的成績明顯不夠穩定。高三開學後,田甜也沒有再去學校上課了,而是參加了畫室的集中訓練,為專業課考試衝刺。
  那一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上,王菲綁著把把頭穿著一身白裙在高唱著“來吧,來吧,相約一九九八……”這股和煦的春風也吹拂到了正值青春年華的田蜜的臉上,她硬是盯著電視幾分鍾也沒轉開視線。
  大年初一的早上,田蜜歡呼著對韓林說:“我昨晚看到仙女啦!”
  韓林弄清楚了是怎麽回事後,笑道:“我也看到仙女了。”
  田蜜哼著昨晚模糊記下的不成調的幾句歌詞,沒有說出口的是:韓林,我們也相約一九九八。
  那一年田甜經過初試和複試,拿到了央美的專業課合格證書,接下來她也和田蜜一起投入到了文化課的複習中。
  五一長假時,韓林回來了。他先從北京去了洛陽一個同學家,兩天後又從洛陽回來的。他回來的那一天,田蜜和幾個同學在外麵逛街,逛到火車站附近時,田蜜看了眼時間,留意到韓林乘坐的那班火車快到了,便和同學告別,一個人跑到火車站的出站口去等韓林。
  韓林是捧著一大把牡丹花走出來的,那一團紅比外麵的烈日還要耀眼,照紅了田蜜的臉頰。在去洛陽之前,韓林曾經在電話中向田蜜描述過那裏的牡丹花,田蜜就鬧著說韓林在誘惑她,明明知道她不能去,還說這麽多。
  接過牡丹花以後,田蜜抱著花隻顧著笑。
  韓林說:“這是我趁著晚上沒人時給你偷的。”
  田蜜偏著頭透過牡丹花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傻傻的回道:“真的?”
  “騙你的。”
  田蜜還是傻笑,又低下頭看懷裏的牡丹花,滿目紅豔,香氣熏人。她不由得想起了戲中的那個女子,她在低低的吟道:“春香,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在牡丹花的纏綿的香氣中,田蜜呼吸了一口氣,這一刻她也開始春心蕩漾,人比花嬌。
  那一天晚上田蜜躺在床上呼吸裏還有一陣陣的牡丹香氣,閉上眼睛,眼前就是牡丹,一團團的牡丹,牡丹花的海洋。第二天早上,田蜜看著書桌上那依然紅豔的花朵,一句話驀然間襲上心頭——我要去尋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田蜜和田甜的生日在五月,韓林回來之後就把禮物送給了她們,人名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的《牡丹亭》,一人一本。其實田蜜和田甜在好幾年前就從符木木那裏得到了一本,但是放假之前田蜜把書帶去學校借給一個同學看,同學看完又借給另外的同學,一本書這樣轉了幾次手後她已經找不到了。田蜜雖然對那個同學說,不要緊,丟了算了,但是還是覺得有點可惜,陪伴了自己這麽多年的書就這麽沒了,後來她還在電話中悶悶不樂的對韓林提過這件事。
  在韓林要回北京的前一天,田蜜吃完晚飯後跑去他的房間,半晌她隻是坐著也不說話。 韓林停止了玩電腦遊戲,把椅子轉過來看著她問道:“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田蜜搖了搖頭,說道:“韓林,那幾株牡丹花都枯了。”
  “花總是要枯的。”
  “那麽漂亮的花……”
  韓林笑道:“我以後帶你去洛陽看。”
  田蜜頓了一頓,有點不自然的問道:“韓林,你說……你說我填哪裏的學校呢?”
  “原來是在煩惱這件事。”韓林笑了笑,“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田蜜又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韓林忽然說:“我本科畢業後會繼續留在北京完成碩士學位。”
  “真的?”田蜜抬起了頭,臉上已經露出了笑。韓林的建築學是五年製的,這樣一算那他還要在北京停留五年。
  “真的。”
  “那我也去北京好不好?”田蜜看著韓林,又低聲的說:“我想和甜甜一起。”
  “那你要努力了,北京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
  “你別小看我。”田蜜不服氣了,“韓林,你在北京等著,我一定會去的。”
  
  第四十章
  韓林回學校後不久打電話告訴田蜜,他已經幫她看好了幾個在北京的學校,讓她安心複習,誌願的事先交給他。那次電話過後,田蜜早上再也沒睡懶覺,總是提前半個小時和田甜一起起床,默記政史地重要知識點。當她麵對著地理試卷頭痛時,心裏不是不後悔的,她後悔以前沒有多花點精力把地理學好。如果她的地理成績好,高考就不會拖後腿,她就有十足的把握在韓林提供的學校中任意選一個。
  這天晚上她又被一道地理題目弄迷糊了——那是一幅標有大概經緯度的陰影圖,她推算了十分鍾也不清楚到底圖中的陰影部分是哪個國家,更不可能準確的選出該國的主要農產品了。歎了一口氣,她放下筆,走到田甜的書桌邊,想找出那本世界地理圖冊看看。她和田甜雖然還是在一個房間,但是床、書桌、衣櫃都是分開用的,各居房間的兩側。找出要用的工具書後,她看見書桌上擱著一本世界史,便隨手翻了翻,想看看田甜複習的怎麽樣。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那一章她停了下來,很明顯後麵的章節沒有任何重點記錄,紙張也是一片雪白。合上書的時候,她看見目錄那一頁的空白處用鉛筆描畫了一隻手,旁邊的一排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首詩,寫著: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生 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這幾句話她是知道的,出自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她又回去看那隻手時,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一時倒怔在那裏了。房間門口的腳步聲讓她回過神來,田蜜飛快的合上書,走到自己的書桌邊坐下。
  田甜走了進來,對著她說道:“我洗好澡了,換你去。”
  “我馬上去。”
  田蜜拿好自己的衣物,看了眼已經坐在梳妝台前打理長發的田甜,覺得自己剛剛有點小題大做,她幹嘛像做賊似的合上書?
  洗好澡躺上床之後,田蜜心裏藏不住事就問出來了。
  “甜甜,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你怎麽突然問這些?”
  “你別管,你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媽媽的。”田蜜開始發揮她的磨人攻,“我們都快畢業了,就算爸媽知道了也不會有事的。”
  田甜笑道:“告訴你有什麽用?你又不懂。”
  “誰說我不懂了?”
  “你還是個小孩子,懂什麽?”
  “我和你一樣大。”田蜜叫道。
  她不高興了,明明田甜隻比她早出生五分鍾,可是待遇完全不一樣。上小學時,張玉蘭會囑咐田甜,“你照顧好田蜜,別讓她在學校闖禍。”長大了,他們家有什麽事,田東偉和張玉蘭有時候會對田甜提起,但是從來不會對她說。父母除了關心她的吃穿和學習外,其他任何事她都被排除在外。全家人提起她時經常掛在口中的話就是——田蜜還是個小孩子,她不懂事,……諸如此類,好像她經常犯錯似地。
  想到這些,她一時賭氣的掀開毛毯,閉著眼睛睡覺。
  過了一會兒,田甜下床,輕輕的把毯子搭在她的肚子上。
  田蜜又不生氣了,把毯子悄悄的往上拉了一點。
  田蜜差不多快忘了那隻手的事,但是過了幾天她無意中又在田甜的書上看見過一次。那次過後她就開始留意了,後來她發現田甜的數學、語文……基本上所有的課本上都有。 那隻骨節分明,修長的大手頻繁的出現在一些空白處,有時候手指頭彎曲,有時候手裏會握著一支筆,各種各樣,但是都是同一隻熟悉的手。一開始她有點興奮,像掌握了什麽秘密一樣,經常看著田甜莫名其妙的笑。
  有一次和韓林通電話時,講完在學校的事,田蜜就神秘的說道:“韓林,我知道了甜甜的秘密。”
  “什麽秘密?”韓林沒有讓她失望,馬上接了下來。
  “她肯定有喜歡的人了。”
  韓林沒有說話,她又接了下去,“我想她還是暗戀,她的書上到處都是……”
  “田蜜。”韓林打斷她,笑著說道:“這隻是你的猜測,你有空想這些,上次地理考了多少分?”
  “我忘了。”一提起地理,她頭又開始痛了。
  “我看W大就不錯,不行的話師範學校也可以。”
  田蜜馬上明白了過來,“不行,我不留在這裏,我說了要去北京的。”
  “我想一想北外去年的錄取分數線是多少。”
  “韓林。”田蜜歎了一口氣,“你別裝了,兩個星期前你就告訴我了,最近五年的平均分你也算出來了。”
  韓林笑了笑,“你的成績我清楚,以後把時間用在複習上,別想一些有的沒的。”
  經過了這一次,田蜜正常了,不再關心那隻神秘的手了,她開始關心晝夜溫差,經緯度等等地理知識點。
  要填誌願的前幾天,才子突然又找上了她,約她中午休息時到學校操場。田蜜到了操場後,看見他一個人坐在看台一側。
  她走了過去,問道:“有什麽事要到這裏說?”
  才子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沒事我就走了。”他們學校的操場看台是沒有頂棚的,田蜜覺得這樣站在烈日下有點傻。
  “田蜜,你先坐下來吧。”才子的聲音低低的,像是請求。
  田蜜看了眼頭頂刺眼的陽光,心一軟還是坐下了。
  “你姐姐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
  “嗯,專業課合格了。”
  “我知道她文化課一定會過的。”
  田蜜無話說了。
  “我也會報北京的學校。”
  頓了一頓,田蜜咳嗽了一聲,“那個,付平,不是,付原,我知道你很喜歡甜甜,其實她……”
  才子打斷她,苦笑道:“你想說她有喜歡的人是不是?”
  田蜜有點吃驚,尷尬的笑著,“我沒說,這是你說的,其實我也不清楚。”
  “我還知道那個人在北京。”
  “你怎麽知道的?”這次田蜜是真的被勾起好奇心了。
  才子抬起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有點鄙視的說道:“要是都像你一樣就好了。”
  田蜜琢磨了一番才子的話後,有點不高興了,提高音量問道:“你是在諷刺我是個白癡?”
  “事實本來如此。”
  才子果然是才子,經受如此打擊還能不改毒舌本性,說話依然“一針見血”,田蜜不想可憐他了,惱怒的站了起來。“那你去找天才說話吧。”
  “田蜜。”才子喊住她,剛剛打擊田蜜的氣勢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聲音不大但是堅定。 “我隻想你告訴她,我是真的很喜歡她,既然那個人不喜歡她,她為什麽不考慮接受我?”
  在同學群中,才子一向是驕傲的,但是這樣有點卑微的才子田蜜並不陌生。每次才子把田蜜喊出來單獨談話時,田蜜總會從他的臉上和話語中看到一種乞求。喜歡一個人,原來是要這樣低到塵埃裏去的。
  田蜜的惱怒又成了不忍,停止腳步,回頭問道:“你怎麽知道別人不喜歡甜甜?”
  “直覺,要是喜歡早就表白了。”
  “男生喜歡上一個女生就會很快表白嗎?”
  “那當然。”
  田蜜想起來了才子的那封情書,可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吧,她也搞不清楚,幹脆不想了。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她見才子還坐著便說道:“你的話我會告訴甜甜的,這麽大太陽,還是回教室吧。”
  “你先回去。”
  田蜜不敢再看才子那張臉,有點迫不及待的離開了,這樣的場麵她總覺得有點壓抑。
  路過教學樓下麵時,她看見了那台IC卡電話機,心裏一動也不管今天並不是她和韓林約好的日子,就走了過去,插卡撥通了韓林宿舍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她就先習慣性的喊道:“韓林。”
  那邊停了一下,然後問道:“你找韓林?”
  原來今天接電話的並不是韓林。
  田蜜禮貌的回答:“你好,我找一下韓林。”
  “怎麽又是你?我剛剛不是告訴你韓林不在嗎,有事打他手機。”
  對方已經掛上電話了,田蜜卻拿著電話遲遲沒有放下。
  那天下午第一節課是地理課,老師在講台上講解中國南北氣候差異,田蜜聽著忽然打了個寒顫。
  晚上回家後,她趁田甜去洗澡時鎖好房門,找出那本世界曆史課本,翻到目錄那一頁仔仔細細看了半晌,一個骨節和線條也不錯過,那隻手漸漸的在她眼前變成活的了。她靠著書桌站著,腦子裏麵一片空白,直到田甜在外麵敲房門才驀然驚醒。田蜜慌張的把書放好,跑去開門。
  田甜進來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田蜜,你怎麽了?”
  “沒事。”她躲著田甜的視線,走到自己書桌邊坐下。
  田甜有點狐疑道:“沒事你鎖門幹什麽?”
  田蜜一時找不到借口,最後幹脆站了起來,拿起衣物。“我要去洗澡了。”
  “你是不是在偷看什麽不健康的書?”田甜的口氣嚴厲了起來,每當田蜜瞎胡鬧時她就變成了對妹妹嚴厲的姐姐。
  田蜜卻並不像以前那樣緊張,反而鬆了一口氣,“我才沒有,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檢查。”她說著就跑過去拉開抽屜,然後走進浴室去洗澡。
  再次回到房間後,田甜已經躺上床了,她關掉燈,摸黑躺上了床。
  “田蜜,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我哪裏敢生氣。”
  田甜笑了起來,“是我冤枉了你。”
  田蜜越發感覺到自己的表現真像他們說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時悶悶的說道:“我真的沒生氣,我隻是有道地理題不會做。”
  “不會做明天請教老師就明白了,你不要給自己壓力。”
  接下來,田甜循循善誘的開導田蜜,讓她放寬心迎接高考,最後田蜜在她的聲音中睡著了。
  沒過兩天,田東偉和張玉蘭也輪流在她麵前告誡她不要想太多,認真複習就行。田蜜一開始還有事想對他們說,後來在他們孜孜不倦的教誨下越來越沉默了,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
  填完誌願的那天晚上,田蜜在睡覺之前問田甜,“你怎麽想到要去北京讀大學?”
  “那個美術學院好,我想去。”
  “北京冬天有點冷。”
  “放寒假之前不會太冷的。”田甜隨口答道,然後又說,“田蜜,你別退縮,誌願都填了,你就要想明年的這個時候你在北外。”
  田蜜頓了頓,有點囁嚅的說道:“要是不在呢?”
  “不會的,你上次摸底考試分數都超過一截了。”
  田蜜不說話了,閉著眼睛過了很久才模模糊糊的睡著。
  填完誌願後的第二天中午她在學校食堂吃完飯後,一個人在樓下的IC卡旁邊站著,最後還是走進了教室。那個星期天,田甜還是和以前一樣,帶著一幅畫去找她的繪畫老師了。田蜜一個人坐在家裏的電話機旁邊,一會兒拿起電話一會兒又放下電話。在不知道第幾次放下電話後,它突然響了起來,田蜜被那聲音震在那裏,想起要接電話時,已經斷線了。她看著那台電話機,忽然間有點難過。電話毫無預警的再次響了起來,這次田蜜飛快的抓起來。韓林的聲音從那邊傳了出來,“田蜜,是你嗎?”
  田蜜說不出來話。
  韓林笑道:“田蜜,我知道是你,別再逗我了。”
  田蜜抹了一下眼睛,“一點都不好玩,每次都被你猜中。”
  “那我下次也不出聲。”
  田蜜再次沉默了。
  “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田蜜聽到他著急的聲音,吞了一口口水潤了潤嗓子,低聲說:“我很好。”停了一下她又說,“韓林,北京的冬天是不是有點冷?”
  韓林笑道:“現在是夏天,不過冬天是有點冷。”
  “韓林……”
  “怎麽了?”
  “韓林,我怕冷。”
  “我知道,這裏室內……”韓林驀地停了下來,不再說話。
  片刻後,韓林問道:“田蜜,你告訴我,你填的是哪個學校?”
  田蜜開始流眼淚,她想她是後悔了,她不應該那麽衝動,像著了魔一樣。那幾天她還想著要離北京遠遠的,可是這一刻她又開始想接近北京,越近越好。
  “你不會是讓我猜吧?”韓林在笑,“中國這麽多大學,很難猜的,田蜜,我們不玩這個遊戲。”
  田蜜抹了一把臉,笑道:“不難猜,你知道我怕冷,我選的那個地方沒有冬天。”
  “沒有冬天?是不是在G市?”
  “嗯。”
  “Z大?”
  “嗯。”
  頓了一下,韓林說:“我有個同學在那裏。”
  “哦。”
  “其實Z大也很好,那裏冬天也不冷。”
  田蜜聽著他淡淡的敘述,鼻子一酸就問出來了,“韓林,你會不會生氣?”
  “有一點。”韓林笑了一聲又說:“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田蜜拿出以前耍賴的口氣,“我故意的,早告訴你就不好玩了。”
  “馬上要考試了,你還想著玩。”
  接下來她像以前一樣,對他講她身邊的事,不過略掉了才子那一段不提。韓林很少對她說鼓勵的話,但是這一次掛電話之前,他卻認真的說道:“田蜜,你一定可以的。”
  高考時,每次田蜜走進考場坐下就會想到這一句話,鈴響後,她就把一切都拋在了腦後。
  田蜜的錄取通知書下來後,在田家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田東偉和張玉蘭看到那張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並沒有像其他家長一樣高興。田蜜站在客廳,麵對著三雙詢問和不解的眼睛,沉默著。
  田東偉問,“你改了誌願為什麽不和我們商量?”
  張玉蘭歎氣說:“你就是喜歡胡鬧,這麽大的事你還以為是遊戲一場啊。”
  田甜有點擔心的說:“以後你一個人怎麽辦?”
  田蜜隻說了一句話,“我怕冷。”
  “胡鬧!”田東偉終於不再平靜了,“怕冷你可以呆在家!”
  張玉蘭反倒勸起來了,“算了,學校是好學校,她還小不懂事。”
  田蜜忽然跑進房間,“碰”的一聲關起了門。
  家裏的氣氛沉寂了幾天,田甜和張玉蘭也輪流找田蜜談過話,她們連哄帶騙的就是想知道為什麽她能夠一個人做這麽大一個決定。可是不管她們怎麽問,田蜜還是那一句話:“我怕冷。”她們雖然覺得事有蹊蹺,又想到田蜜確實怕冷,每到冬天早上總喜歡賴在床上不起來。張玉蘭其實並沒有因為田蜜事先沒有和他們商量而生氣,她更多的還是和田甜一樣擔心,她們不約而同的擔心一直被人包圍著的田蜜離家千裏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麽辦。田東偉冷靜下來後倒是說出來了一番話,他說,那麽多離家求學的孩子,別人能過,他的女兒一個人也能過的很好。他反倒開始勸張玉蘭放寬心,讓田蜜一個人去外地好好的學學獨力生活。
  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田東偉氣消後也開始張羅著要慶祝兩個女兒都考上了名校。
  這個暑假田蜜不喜歡呆在家裏,可是她一怕曬二怕熱,並沒有地方可去。韓楚源已經放棄了國家的鐵飯碗,重新有了自己的事業,他們全家在韓林回來之前就搬去新家了。韓林回來後,來過這邊幾次,第一次時,田蜜說要出去見同學,把他和甜甜留在了家。那天她在一個工藝店看見了一個白瓷筆筒,圓圓的身子細細的頸子花苞一樣的嘴巴,看上去像花瓶。她原本打算買三個的,可是店主說隻有兩個這樣的,她還是買了下來。用報紙包起那兩個筆筒,塞進背包裏,她一個人在外麵晃到快到晚餐時間才回去,卻在院門口看見了韓林。
  韓林說:“田蜜,我一個人無聊,你陪我一起去等公交車吧。”
  “好。”
  田蜜和他一起慢慢的走到了公交車站,等公交車時她摸了下背後的包,又縮回了手。韓林上車後她看著車行的方向,漸漸的覺得她今天又做了件傻事,她出不出去有什麽區別,就算那些都是真的,韓林也是她的親人。
  她其實是想留在家的。
  後來韓林再過來時,她已經能夠像以前一樣的纏著他說話了。通知書下來後的幾天,韓林再次來她們家後說要出去慶祝一下,他帶田蜜和甜甜去看了一場動畫電影,然後三個人又一起去了麥當勞。田蜜從電影院出來後就很興奮,不停的講著剛剛看的電影,吃飯時,胃口好的出奇,比平時吃的都多。在加了幾次餐之後,她也突然意識到吃太多了一點,把手裏的甜筒順手塞給韓林。
  “你幫我吃了吧。”
  “田蜜!”田甜又拿出了姐姐的威嚴,“你怎麽這麽不衛生?”
  韓林咬了口手裏的甜筒後說道:“我吃吧,免得浪費了,她又沒有吃過。”
  其實田蜜的習慣是拿到甜筒後先舔一下的,被韓林這樣一說她一時也記不清她到底動過沒有,她做的順手,倒沒有考慮衛不衛生。
  過後幾天,田蜜去一家KTV參加同學聚會,因為馬上要各奔東西,大家都放開了玩鬧。田蜜喝了幾杯啤酒,又和同學輪番做了幾個小時麥霸,第二天睡醒時嗓子就啞了。韓林打電話過來時,初始時就被她的聲音嚇到了。掛了電話後,田蜜衝了一杯蜂蜜水喝了,喉嚨才稍微舒服一點。下午的時候,韓林過來玩時給她帶了幾包咽喉片,她含了一個星期,連唱戲都恢複如初了。
  八月底的時候,田東偉和張玉蘭兩個人開始商量怎麽分工把兩個孩子都送到學校去,後來韓林打電話來說他帶田甜一起去北京,送她去學校報到。這解決了他們一個大難題,兩個孩子一北一南,可是田東偉和張玉蘭兩個人不一定能同時請假。
  送田蜜去學校的是張玉蘭,她在那裏停留了三天,要走時還在念叨,“你說你跑這麽遠幹什麽,以後一個人怎麽辦?”
  田蜜其實早就後悔了,但還是嘴硬道:“媽,我已經長大了,早該學會獨立。”
  等到張玉蘭真的走了,她一個人站在陌生的宿舍,忽然感覺有點心酸。甩了甩頭,她走過去拿起背包,掏出那兩個白瓷筆筒並排放在書桌上,自己爬在書桌上看著,這樣她就不會孤單。
  
  第四十一章
  田蜜的大學生活開始的並不像她以前想的那麽絢爛多彩,第一個月就在熟悉一個全新的環境中度過。一個多月以後她才第一次和宿舍的人一起走出學校大門。到了馬路邊,她習慣性的就抬腳往前走,走了幾步,前麵一輛車呼嘯著衝過來,路那邊不斷閃爍的紅色燈光提醒著她現在不是行人過馬路的時間,驚慌中才連忙退後幾步避免成為車下亡魂。
  站在陌生的街頭看著人來人往,車流如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她開始懷念韓林手心的溫度。田蜜走路一貫也是不看路的,小時候是不懂,大一點時每次過馬路時田甜或者韓林總陪在她的身邊,他們會拉著她的手,所以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看路。韓林比她大幾歲,認識他後,每次一起過馬路他就會拉住她的手,久而久之,她習慣了在逛街時抓住他的手,就像她抓住田甜的手一樣。田蜜曾經無聊私下裏比較過韓林的手和田甜的手哪一個抓著更舒服,答案是田甜的手太軟了太小了不能握緊她的手。她還得意的把她的新發現和韓林分享了,但是怕田甜不高興,所以一直沒對她說。
  綠燈時,她和行人一起穿過馬路,忽然就沒有再逛下去的心情了。
  也許人遲早要學會自己看路,自己過馬路。這僅僅是開始,後麵還有更多的習慣等著田蜜去改變——那些這麽多年被父母,被田甜,更多的是被韓林養出來的習慣。
  沒有韓林的日子,田蜜帶著那兩隻白瓷筆筒摸索著前進。
  最初的那兩個月她每天不聽到韓林的聲音就覺得少了什麽。有時候她和韓林通過電話,過後不久再聽到田甜的聲音,就會在電話中沉默。田甜以為她是不適應陌生的環境,所以才變得越來越安靜,總是在電話中告訴她多和同學出去走走。後來田甜給她打電話來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她漸漸的不敢給韓林打電話,有時候也不敢接韓林的電話。
  韓林應該是感覺到了什麽,在電話中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她推脫說,大學課外活動多。其實她並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減少和韓林通話後,沒有課的日子她喜歡留在宿舍看書。來的時候,田蜜隻帶了一本書——《牡丹亭》,在某個雙休日她又仔細把書看了一遍,那天晚上她又像初三暑假一樣爬在韓林身上嚎啕大哭。醒了後,她摸著自己滿臉的淚,下床開燈走到了電話機旁。
  拿起電話時,她聽到了床板搖動的聲音,回頭一看睡在接近門口那張床上的唐雪媚已經下床了,沒有看她沉默的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田蜜放下了電話,站在那裏等唐雪媚回床上躺好後,才關燈摸黑回到了自己床上。
  第二天是星期一,前兩節課是《英語詞匯學》,宿舍的其他人都早早的起來洗漱準備上課,田蜜卻躺在床上沒有動。和她相熟的林歡過來喊了她兩聲,她蒙著被子不說話。
  林歡說:“你要是不舒服,我幫你請假吧?”
  田蜜在被子裏麵“嗯”了一聲。
  那天過後,田蜜是真的感冒了,在校醫院打點滴的時候,她想不起來她上一次打針是什麽時候,印象中好像從來沒有。這場來勢洶洶的感冒拖了兩個星期才好,期間張玉蘭打了兩次電話來,她在電話中撒嬌要吃熱幹麵。張玉蘭心疼小女兒,連聲說放寒假了回來就有得吃,最後叮囑她氣溫降低了,要記得加衣服。她也接到過一次韓林的電話,還沒說兩句話,韓林說:“田蜜,你聲音怎麽是沙啞的?”
  田蜜說:“我昨天和同學一起去KTV唱歌了。”
  “去買幾包咽喉片。”
  “哦。”
  掛上電話後,她真的就跑去校醫院買了幾包咽喉片,和韓林那次買的是同一個牌子。從這以後,田蜜把咽喉片當成口香糖,嗓子好了後也經常在口中含一塊。
  那兩個星期,田甜很反常的一次電話也沒給她打,田蜜感冒完全好了以後給她打了過去。她在電話中聽出了田甜嗓子也和她前一段時間一樣,田甜對她說是因為北京冬天太冷了。田蜜在電話中笑說:“你看我多聰明。”
  田甜說:“田蜜,我真想像你一樣。”
  田蜜頓了一頓,幹笑著,“像我有什麽好。”
  田甜說:“像你去一個沒有冬天的地方,像你一樣快樂。”
  她快樂嗎?田蜜也不知道,她沒有說話。
  寒假回家後,田蜜吃到了念念不忘的熱幹麵,還有很多在學校吃不到的美食。張玉蘭嘮叨著兩個女兒去外地讀書半年後回來都瘦了,那一段時間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她們吃。田蜜回家後胃口變好了,吃什麽都是津津有味,田甜倒還是和以前在家一樣。
  這次田蜜一直到春節時才見到韓林,家長們在客廳說話,他也在旁邊坐著。吃完午餐後,韓林提議一起出去走走,田蜜一口答應了下來,田甜說有幅畫要完成。
  出來後,田蜜看著腳下的路,慢吞吞的問:“韓林,你是不是和甜甜吵架了?”
  韓林挑眉,“我怎麽會和她吵架?”
  “哦。沒有就好。”
  “田蜜,我和田甜永遠都不會吵架的。”
  田蜜抬頭看著他。
  韓林笑道:“我怎麽會和自己的妹妹吵架?”
  田蜜想問那我也是你的妹妹嗎?可是話到嘴邊已經成了另一番話,“韓林,其實甜甜她……”她吞吞吐吐一直說不出來下麵幾個字。
  韓林一開始迷惑的看著她,後來笑道:“看來南方的水土不適合你。”
  “為什麽?”
  “半年你就成結巴了。”
  “我才不是結巴!”田蜜又恢複了她一貫的樣子。
  前幾天下過大雪,這天天晴了,積雪開始融化,路上到處是積水,坑坑窪窪的。韓林在田蜜一腳差點踩進一個水坑之前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就沒有放開過。
  正月初八的大街上稍顯冷清,一半的商鋪都關著門,田蜜走著走著就暖和了,腳底心都沁出汗了。
  新學期開學後田蜜多了一台筆記本電腦,田東偉新年時居然給兩個女兒各買了一台電腦,親戚朋友都說他寵女兒寵上天了。剛開始那一段時間,田蜜確實找到了一點消遣——看片,網絡遊戲,聊天,可是沒過多久她的熱情就消退了。
  那天她一個人在食堂吃飯時,忽然有個人叫住了她,端著餐盤走到了她的身邊。田蜜看著對方有點麵熟,可是一時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那個男生落落大方的說:“上個學期我們在校醫院見過麵,記起來了嗎?”
  田蜜想起來了,她打點滴時有兩次撞上了他也在同一間病室,同病相憐,兩人很快的交換了姓名和專業,隨後便交談起來了。田蜜因為已經忘了他的名字,所以隻是笑著說道:“我記得。”
  “我們去那邊空桌坐吧。”
  坐下後,他便說道:“我叫朱建文,和你一個專業,是大三的。”
  田蜜被他看穿了,有點不好意思,尷尬的說:“這次我是真的記住了。”
  這個春天田蜜身邊多了一個追求者,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對她表示好感的男生。當然她一開始並不知道,直到那天晚上朱建文在QQ上發過來一個笑臉和一句“我喜歡你”時,她才意識到原來他是有企圖的接近她的。想到這一點時,她忽然就覺得朱建文不再是一個可以聊天的朋友了,而是一個讓人厭煩的人。
  暑假時,她隻要見他的QQ頭像亮著,就隱身,朱建文不知道她家裏的電話,這樣一來就找不到她。田蜜為此還得意了一下,在網上對韓林說:“討厭的人終於消失了。”
  韓林:“有人讓你討厭嗎?”
  田蜜:“當然有。”
  韓林:“我以為在你眼裏所有人都是好人。”
  田蜜剛剛準備接著敲字,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她反射性的關了對話框。等到她的意識回來之後,她又覺得這樣做很奇怪,她說服著自己,我隻是把他當做哥哥,我沒有想怎麽樣的。後來類似的情況又發生了幾次,田蜜越來越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
  這一個暑假,她就在奇怪的動作和自我說服中度過。
  討厭的人並沒有完全消失,回學校後他又頻繁的出現在田蜜周圍。田蜜並不想應付他,可是又想起了才子,多少對他冷不下來臉。
  這天她又被朱建文在圖書館堵上了,他硬是在她旁邊坐了一下午。到了晚餐時間,田蜜收拾起東西找了個借口終於脫身了。
  晚上,她在QQ上和以前高中同學聊天,過了一會兒,田甜的頭像也亮了起來。田蜜本來心裏就煩,想找人說話,又很少見她上網聊天,一時間有點興奮的抓住她,劈裏啪啦的敲了一堆字。
  後來田甜發了一句話過來:“我要下了,他在下麵等我。”
  田蜜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半晌,才發過去一個字:“他?”
  田甜的回複很快就過來了,“我有男朋友了。”
  田蜜:“是誰?”
  田蜜不知道她是怎麽敲下那兩個字的,發送過去之後,她就後悔了,為什麽還要問? 田甜的回複是:“回家後你就知道了。”
  田蜜忘了關掉對話框,眼睛對著那幾個字,思緒卻已經轉到了她昨天和韓林的電話中去了。昨天韓林和甜甜都給她打過電話,他們兩個人很有默契的一個字也沒有提。
  田蜜不知道那一個月她是怎麽過的,她覺得她有充分的理由生氣,他們不應該一起瞞著她。這樣想著她再也沒有開過電腦,也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倒是打來的電話她還是接聽,就是話少了。
  聖誕節那天,朱建文打電話約她出去吃飯。田蜜懶得再找任何借口推脫,也不想一個人繼續在宿舍胡思亂想,就答應他的邀約。
  飯後,朱建文出去了一下,再進來時手裏捧著一大把紅玫瑰,他把玫瑰花舉到田蜜麵前,隔著一大束花看著她,說:“田蜜,這花是送給你的。”
  這樣紅豔的花朵,可是還是不一樣,田蜜忽然眼睛一熱,流下淚來。
  朱建文趁勢把花塞進了她懷裏,然後扶了扶眼鏡,咳嗽了一聲,“田蜜,我以前就告訴過你,我喜歡你。”
  田蜜看著他的眼鏡,說道:“我們試一試吧。”
  那天晚上回來時,田蜜接到了韓林的電話,他一開始並沒有祝她節日快樂而是問道:“你剛剛去哪兒了?”
  田蜜說:“我去吃飯了。”
  韓林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轉換了話題。其實田蜜已經做好了回答的準備,不過他不問她也不想說,沒有什麽好提的。
  答應和朱建文交往以後,田蜜再也沒有拒絕他的任何邀約。他們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飯和自習。每當朱建文為她做了什麽事,像是打飯,送傘之類的,田蜜就會問:“你為什麽要對我好?”
  朱建文的回答總是一句話,痞痞的說:“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聽到這樣的回答,田蜜就會笑。原來所有的好都是有原因的,沒有不求回報的好,所以,也沒有一輩子的守護。
  其實朱建文是真的對她很好,好的挑不出來刺。第一次朱建文伸出手想抓她的手時,她眼前出現了另一隻手,馬上就縮起了雙手說,不喜歡和人在公共場合手拉手,他就沒有再這樣了,所以他們從交往開始沒有牽過手。有時候田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允許他在她身邊出現,可是見到他了她又覺要時時刻刻應付一個人真累,為什麽要讓自己這麽累?
  隨著期末考試的臨近,大家都抓緊時間開始了複習,田蜜和朱建文也更多的把時間泡在了圖書館。晚上兩人從圖書館一起出來,他送她回宿舍時,經過了一片小樹林,朱建文提議進去坐坐。田蜜一般是不會拒絕他的類似要求的,兩人找了一個小石桌坐下了。
  半晌後,田蜜沒有聽到朱建文的聲音,她扭頭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移動身子坐到了中間她特意空出來的一點地方上了。田蜜不想離他這麽近,往旁邊移了移,皺眉說道:“晚上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朱建文不說話,在並不十分明亮的燈光下隻是一雙眼睛亮的出奇,看著她。
  田蜜忽然站起來,提高音量說:“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朱建文也站了起來。田蜜鬆了一口氣轉身,可是胳膊忽然被拉住了,她回頭時,就見朱建文俯下頭想靠近她。她頭一偏,一時心急,用另一隻手甩了他一巴掌,嗬斥道:“你想幹什麽?”
  她在驚慌失措中,那一巴掌並沒有控製力道,自己的手心一陣陣疼痛。朱建文怔愣了幾秒鍾,然後更緊的抓住了她的胳膊,臉色很難看,質問道:“你發什麽瘋?”
  “你才瘋了!”田蜜甩了甩手,掙脫不開他,口氣更加厭惡。“你放開我!”
  “我為什麽要放開你,你是我女朋友,我今天就要拉著你。”
  朱建文其實不了解田蜜,比起耍賴他怎麽會是她的對手。田蜜實在是討厭他的話,開口便罵道:“你齷齪!”罵完了又說道,“那好,我們現在馬上分手。”
  朱建文像看異物一樣看著她。
  田蜜不管他,她現在唯一的信念就是離開這個地方,見他不鬆手,就改用另一隻手來拔他的手指頭。
  朱建文一把拍掉了她的手,頭又向她靠過來。田蜜偏了一下頭,再次伸出的手掌卻被他防備的躲過去了,反倒被他抓住了手。眼見著他再次靠了過來,她害怕中失聲“啊”的大叫了一聲,她從小學過昆曲,那一聲不僅尖銳,而且脫得極長,在黑夜中聽來像幽靈的喊叫,實在刺耳,不僅朱建文停了下來,周圍幾張桌子上的人也都走近了。
  “看什麽看?她是我女朋友。”朱建文鬆開了手,轉身就走。
  那一天晚上田蜜實實在在被嚇到了,也產生了身為女性的自覺。她因為在家裏最小,一直在父母,田甜的包圍中長大,除了她胡鬧犯錯,他們是一句重話都不會對她說的。接觸的異性中最熟悉的就是韓林,可是他讓她安心,在他身邊她什麽都敢做。朱建文讓她認識到了男生的另一麵,在她看來是肮髒的一麵,這讓她想韓林,想聽見他的聲音,想抱著他。一個人跑回宿舍後,她就撥通了韓林的電話。接電話的是韓林的一個室友,他說韓林還沒有回來,讓她晚一點再打去。田蜜放下電話後,不是不失望的,可是她也沒有撥第二次的勇氣了。
  她去浴室洗澡,出來後,林歡說:“田蜜,剛剛有人打電話找你。”
  “哦。”田蜜頓了一頓,還是爬上了床。
  躺下不久,宿舍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林歡接起來說了一句話,就朝著田蜜的床喊道:“田蜜,你的電話。”
  電話是韓林打來的,田蜜聽到他的聲音時就開始落淚。在樹林裏最害怕的那一刻她也沒有眼淚,他隻是喊了一聲“田蜜”,她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狂湧著要倒出來。
  韓林沒有聽見她說話,卻隻聽見傳來一片抽噎聲,急促的問道:“你是不是哭了?發生什麽事了?”
  田蜜平靜下來的第一句話是:“韓林,我很想你。”
  韓林笑了:“把你的眼淚擦幹淨。”
  田蜜聽話的伸手抹了兩把眼睛,像以前一樣撒嬌道:“韓林,你做我的哥哥好不好?”
  這一次韓林沒有很快的回答“好”,田蜜在那短短的幾秒鍾屏住呼吸,漸漸的感覺到連最後一點希望也要喪失。韓林歎了一口氣,和著寵溺的聲音終於再次傳來,“你都這麽大了,還和以前一樣。”
  要是以前田蜜也會這樣忘了再去追究答案,可是這一次這個答案對她至關重要,到了掛上電話的那一刻她還惦記著答案。
  朱建文有三天沒有找她,田蜜心裏鬆了一口氣,想著就這樣結束最好不過了。可是她的如意算盤沒有敲響,那天她和林歡結束了一場考試,結伴回宿舍時,在樓下看見了朱建文。林歡離開後,田蜜看了眼四周的同學,才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朱建文說:“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
  朱建文也不再勉強,低下頭說:“那天是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那樣。”
  田蜜想了一想說:“我也有錯,不怪你。”
  “那我們去吃飯吧。”
  田蜜不解的看著他,從朱建文滿含期待的臉上,終於明白了過來。她不知道怎麽說清楚,想來想去冒出一句,“我們沒有必要一起吃飯了。”
  朱建文忍著氣,問道:“你什麽意思?”
  “我那天晚上不是已經說了嗎?我們分手了。”田蜜說著就從包裏掏出了錢包,抽出裏麵所有的現金,遞了過去,“以前吃飯我就說了要AA製的,錢還給你。”
  朱建文拍開她的手,惱羞成怒,咬牙切齒道:“田蜜,你別欺人太甚。”
  田蜜也生氣了,不過到底還是有點理虧,氣勢上就弱了一截,嘴上還是不饒人:“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我隻是不想欠你的。”
  朱建文嘴角動了動,把她從頭看到尾,嘲笑道:“我以前沒發現,你有病,誰和你這個白癡一起誰倒黴。”
  他邁開腳步走了兩步,不甘心回頭又補了一句,“我們完了,你等著去尼姑庵吧。”
  這一次田蜜看著他離開沒有生氣,隻是有點討厭自己了,她開始想她做錯了那麽多事不會真的是白癡吧。
  
  第四十二章
  考試完後,田蜜破天荒的沒有第一時間回去,而是拖了兩天直到張玉蘭打電話來問她怎麽還沒回去,才心不在焉的收拾著東西。在火車站出站口看到田甜時,她頓了一下,看了看她旁邊,不知道是放心還是擔心,最後還是點別扭的走過去。到家後,她洗了澡,田甜又端出碗白米粥讓她喝,田蜜喝著那還溫熱的粥時開始想做人不要太強求了,現在已經夠幸福了。
  在家裏無所事事的過了一個多星期,田甜一直沒有主動提起男朋友的事,田蜜也不問,她寧願不知道,就這樣稀裏糊塗的過。她不知道韓林回來了沒有,因為從那個失常的電話過後一直到放假,他們都沒有再聯係了。回來後,有幾次她上QQ看見韓林在線,總是馬上下線,下線後卻又鄙視自己——田蜜,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高中同學組織聚會,幾十人在酒店的包廂裏。酒足飯飽後,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又殺到了一家KTV,這次田蜜再也沒有唱歌的心情了,在一邊的角落裏眼睛盯著屏幕耳朵聽著男男女女用歌聲傳遞愛意綿綿。晚上喝了幾杯酒,坐下沒多久她起身去洗手間,出來時卻看見才子在走道邊站著,看樣子是專等她的。
  田蜜看見他心裏更不好受,怕他又要說什麽,低著頭說:“你今天別找我訴苦,改天吧。”
  才子有點愕然的問道:“我什麽時候找你訴苦了?”
  “那正好,自己的痛苦自己啃噬。”田蜜不想多說繞過他就想走過去。
  “哎,你等等。”才子喊住了她。
  田蜜躲不過,隻好任命的轉身停住了。“有什麽事你就說吧,不過我可能再也幫不了你什麽了。”
  “我不是要你幫忙,現在當然要靠我自己了。”才子笑了笑,說道,“我是想找個機會謝謝你,以前你也幫了我和甜甜不少忙,我一直對甜甜說要好好謝謝你。”
  縱然田蜜再遲鈍也感覺到了這一番話非同小可,首先才子都敢直接稱呼甜甜的名字了,還有他提到甜甜時臉上那笑容,簡直比頭頂的燈光還要亮。
  才子的笑容也傳染給了田蜜,但是她還是帶著點疑惑的確認道:“你和甜甜還好吧?”
  “我們現在很好啊,你也知道她接受我了……”
  才子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想找人分享幸福,田蜜已經聽不見了,她現在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個世界太美好了。
  才子伸手推開包間門時,田蜜抓住了他的一隻胳膊,“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眼前也是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的大手,田蜜想,原來我果然是個白癡。
  聚會結束後時間已經不早了,田蜜進房間時就徑直走向靠著床頭看書的田甜,難掩驚喜的問道:“你和付平在一起啦?”
  “嗯。”田甜看著書,聲音很低。
  “那你以前又幹嘛拒絕他呢?”
  這次田甜抬起了頭,“他對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他就說謝謝我。”
  “哦。”
  田甜放下書,躺了下來。“睡覺吧,很晚了。”
  田蜜沒有睡意,她以為她還在懵懵懂懂中就丟失了上帝賜給她的最最珍貴的一個禮物,可是現在那個禮物又重新從天而降,落在她的麵前,她現在腦子正處於一種失而複得的興奮狀態,所有的焦點都指著一個名字——韓林,她迫切的想和他說點什麽。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一會兒,她走到書桌邊,打開了電腦,給韓林留了一句話——“我後悔了,我不要你做我的哥哥。”
  這句話在兩天之後有了回應,韓林說:“我沒有答應你。”
  這短短的六個字,田蜜看了很久,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在這樣的隆冬裏,身體裏麵像有一個溫泉,騰騰的冒著熱氣。煙霧繚繞中,她又給他留了一句:“韓林,你在哪裏,我想見你。”
  這次晚上就有回複了——“明天上午十點,小學門口見。”
  晚上躺在床上時,她興奮的睡不著,又開始擔心韓林也把她當成了妹妹,可是她又說服自己——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是沒有答應嗎?這天晚上田蜜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腦子裏麵都是韓林。
  第二天早上,田蜜照鏡子時開始沮喪,放假不到兩個星期,還沒到春節,可是她臉上的肉明顯多了一圈。換衣服時,她又開始唉聲歎氣,羽絨服怎麽感覺緊了?
  一麵在心裏想著接下來每餐要少吃點,她一麵也抓緊時間趁張玉蘭去買菜溜了出來。
  田蜜到的很早,九點半還不到,可是遠遠的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學校門口,身著灰白色的外套,走近一點他的樣子也漸漸的清晰了,甚至是臉上的微笑也慢慢的看清楚了。田蜜難得有點羞澀的走過去。
  一開始兩人都不說話,互相對看著,頗有點兩兩相望的味道。後來田蜜低下了頭,嗔怪道:“你看什麽?”
  韓林笑著說:“你的頭發現在很長了。”
  田蜜伸手到後麵摸了摸頭發,問道:“是不是好看了點?”
  韓林笑著點頭,然後抓住了她的一隻手。“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田蜜第一次和韓林牽手時臉紅了,抓緊他的手,任他帶著她往前走。
  到了一個空教室門口,田蜜爬著窗戶往裏看。
  韓林說:“我記得你以前在這裏上過課。”
  “我也記得。”田蜜手指著中間的方向,“我還記得我坐在那邊。”
  那一天韓林牽著她的手,兩人走遍了曾經的小學校園。
  晚上分開時,田蜜摸著手心的溫度,其實很想問韓林——我不是你的妹妹那是什麽?可是到了嘴邊卻成了一句,“韓林,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韓林說:“好。”
  田蜜說:“韓林,那我們以後要一直像這樣,好不好?”
  韓林再次說:“好。”
  這次之後,她和韓林又像以前一樣好,她還是那個喜歡纏著他講話的田蜜,他也是那個含笑聽她講話的韓林。如果沒有過去一年多的經曆,田蜜也許會滿足兩人的現狀,認為這就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已經明白了,她是一個女生,韓林是一個男生,男女之間的喜歡和女生之間的喜歡不同。她所接觸的並不算多的言情小說傳遞給了她一個知識——男生喜歡一個女生,就會想和她做一些“親密”的事。那個“樹林驚魂夜”更加從實踐上檢驗了她的這個來自書本的理論知識。如果韓林也喜歡她,她和韓林可以比現在更親密的,她也想和韓林變得親密。
  不過問題是韓林到底喜不喜歡她?
  最初的那一個學期,田蜜一直想問韓林——我不是你的妹妹,那是什麽?可是每次她拉著韓林在電話裏,在QQ上瞎扯一大堆,也說不出這一句話,隻能自己一個人在那裏唉聲歎氣。
  身邊出雙入對的人越來越多後,她心裏不是不急的,她擔心要是我再不表白,韓林被其他女生搶走了怎麽辦?想起這個問題時,另一個問題也襲上心頭——韓林有沒有女朋友?後麵這個問題嚴重困擾了她,雖然韓林從來沒提過,可是他是那麽好,喜歡他的女生肯定不少,要是他一個人在北京孤單了,正好喜歡上了其中的誰,那……那我怎麽辦?
  田蜜被這個問題攪得寢食難安,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見韓林牽著一個女生的手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最後她想到了一個辦法——每天沒有事時就給韓林發短信。她的想法很簡單,我每個小時都給他一條短信,我一直陪著他,他就不會孤單。田東偉買給她的新手機終於發揮了功用,在她的生活中變得越來越重要,不管是上課還是吃飯她都要帶著,甚至睡覺時她也要握著手機。韓林,你起床了沒有?韓林,你吃飯了沒有?韓林,你在上課嗎?韓林,你什麽時候睡覺?……這幾句話成了她每天短信的開場白和主要內容。 韓林,韓林, 她也彷佛每天隻記得這一個名字,高興時第一個想到的是他,不高興時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那一段時間韓林正在準備研究生考試,田蜜有時候也會對他說不用回複短信,讓他好好複習,可是韓林總是不厭其煩的一條條的回複,田蜜看到那些他發過來的字就會一個人傻笑。
  田蜜大二升大三的那個暑假時,韓林大學已經畢業了也成功的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暑假時他經教授推薦到一家建築事務所實習,留在了北京。田蜜除了在韓林工作的間隙繼續自己的短信攻勢外,也在琢磨著怎麽弄清楚韓林目前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碰上韓林,田蜜的小嘴巴就緊閉成一條線了,越來越會藏心事,連和她一個房間的田甜都沒發現她心裏的波動。田甜其實也好奇她成天拿著個手機按來按去是在幹嘛,觀察了幾天後,正言厲色的告誡她不要把時間花在遊戲上。田蜜敷衍著答應了以後,田甜也不怎麽管她了,她的時間都用在了繪畫上,沒有多少時間管身邊的事。剛開始時,田蜜其實在田甜麵前提起韓林的頻率不低,但是田甜一直表現的意興闌珊,雖然不明所以,她仍然敏感的察覺她以後要盡量避免對田甜講起韓林的事情。她潛意識裏不僅害怕再一次的“失去”也還有芥蒂,並不想和甜甜一起“分享”韓林,那些隻是她和韓林的事,和甜甜並沒有關係。
  到暑假快結束時,田蜜也沒琢磨出一個好方法。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時,她狠了狠心,在手機上敲下一排字——韓林,你有女朋友嗎?自己看了看又覺得這樣太直白了不好,改來改去最後發過去成了這麽一句話——“韓林,每天有人陪你吃飯嗎?”
  韓林的回複是一個字:“有。”
  田蜜頓了幾秒,想到自己在學校時每天也是和林歡一起吃飯,為了避免再次產生誤會覺得有必要再問下去。馬上又發過去一句——“是男的還是女的?”
  韓林回複:“同事。”
  同事是男的還是女的?田蜜還在疑惑間,又一條短信來了,這次很長:“我熟識的有兩個女同事,一個結婚了有孩子,一個結婚了沒有孩子。”
  這是什麽意思?同事有沒有孩子和吃飯有關係嗎?田蜜再次仔細推敲了一番,得出結論——目前沒有未婚女士陪韓林吃飯。
  這個結論讓她接下來的一個學期都沒有再糾結於韓林有沒有女朋友,她開始糾結怎麽讓韓林知道她喜歡他,而且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她也略微的想過如果韓林不喜歡她,會不會在知道她喜歡他之後開始疏遠或者是遠離她?女性雜誌和書本上總是這樣告誡女生,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有那麽多唯美動人的暗戀。田蜜想了一天後,覺得這種假設是不成立的,韓林怎麽會不理她?他要是不理她,她就厚著臉皮一直纏著他,纏到他理她為止。
  可是問題是怎麽讓韓林知道她喜歡他?
  想破腦袋之前,田蜜突然靈光一閃得到了一個很文藝的間接告白法,她在QQ簽名上寫下了一句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換上這個簽名的第一天晚上她發短信讓韓林上網,韓林很快就上線了。田蜜拉著韓林從早上吃的饅頭講到美國文學,韓林認真的和她討論起來了《瓦爾登湖》,最後兩人又講回到了晚上喝的湯。田蜜一直到熄燈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韓林到底看見了她的新QQ簽名沒有?
  第二天晚上她再次約韓林上網,這次她聰明了一開始就講中國文學,兩人從《淮南子》一路踏過時間的長河到達了魯迅的《朝花夕拾》。田蜜越講越興奮,最後甚至還默寫出了《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的一大段話——那是她曾經在早自習時朗讀了無數遍的話,她喜歡其中那份恬淡的感覺。最後關電腦時,田蜜才記起來她不是應該在講《淮南子》時默寫《越人歌》嗎?怎麽最後默寫了菜畦、石井欄、皂莢樹、桑椹……
  第三天時田蜜沮喪的把QQ簽名改成了一個問號,她的文藝表白法宣告失敗。
  春節時,全家到韓林家拜年。田甜因為高中同學聚會沒有去,田蜜到了後就躲在韓林房間翻找以前那幾十本小說。
  韓林隨後也進來了,見她爬在地上看著床底,問道:“你找什麽?”
  “我以前那些書呢?”
  韓林把她拉起來,打開了一個抽屜,裏麵滿滿的都是書。
  田蜜一激動就抱住了他,難掩興奮的嚷道:“韓林,我就知道你沒有扔。”
  韓林捂住她的嘴巴,“你小聲點,又想寫檢討嗎?”
  田蜜在她的手掌下模糊出聲,嘟嘟嚷嚷的說:“不想。”
  韓林的手動了動,鬆開她的嘴巴,摸了一下她的頭,落下一個吻在她的額頭,然後走了出去。
  田蜜在韓林吻上她額頭的那一瞬間大腦就正式宣布罷工,直到韓林走出去了好久,才摸著自己的額頭,紅著臉坐在床上。
  田蜜記憶中小時候韓林也摸過她的臉頰,好像也吻過,太久了,記不清了,這個落在額頭上的吻是迄今為止她所保留的清晰記憶中韓林對她所做的最親密的動作。那天晚上回家後,她在鏡子前摸著額頭站了半晌,最後隻用濕毛巾擦了下額頭以下的麵部肌膚。
  這個額頭上的吻讓田蜜甜蜜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初那幾天和韓林通電話都有點害羞,不過韓林對她說話的口氣還是一如既往,她慢慢的也就放下了那一點羞澀。四下無人時,她一個人摸著額頭,一遍遍的回想他吻上去的那一刻,那溫熱的唇,那柔軟的觸感……韓林是喜歡她的。她想韓林至少有點喜歡她,如果不喜歡她,他也不會吻她的額頭。
  為了確認她的結論,在一個晚上宿舍隻剩下她和林歡兩人時,田蜜盡量口氣正常的開口了。
  “歡歡,我能不能問你一點事?”
  “說吧。”
  “那個……就是那個程子默……”田蜜在思考著怎麽措辭。
  提到程子默,林歡就認真了,從床上爬起半個身子問道:“他怎麽了?”
  田蜜也坐了起來,吞吞吐吐的說:“我想知道那個……就是那個……”停了一下,她豁出去似的問道,“他有沒有吻你?”
  林歡又躺下床了,田蜜猜測她是不好意思,不過要到答案要緊。她不放棄的遂又問道:“到底有沒有啊?”
  “有。”林歡的聲音很小。
  “那他一般吻在什麽地方?”
  這次等了一會兒林歡才說:“你怎麽連這個也要問?”
  田蜜聽林歡的口氣含著笑,賴皮勁又上來了,“歡歡,歡歡,你就告訴我吧,我好奇,歡歡……”
  “就和其他人一樣。”
  田蜜終於停止了叫喊,有點疑惑,確認道:“你是說嘴巴?”
  “都有。”
  “有額頭嗎?”
  “有。”
  說完這句話,林歡翻了個身麵朝著牆,無奈的說:“你別再問了,我要睡覺了。”
  田蜜也沒有要問的了,她現在腦子中就在想韓林為什麽僅僅隻吻額頭?她開始疑惑:難道他真的隻有一點喜歡我?那怎麽行?我——我這麽喜歡他,他怎麽可以隻喜歡我一點?
  田蜜開始琢磨著怎麽讓韓林的喜歡從一點到多一點再到很多很多,轉化成實際情況就是怎麽讓他的吻從額頭轉化到嘴唇再到……後麵的她也不知道。
  從這以後,田蜜在宿舍電腦上看電影,總是特別留意裏麵男主角是怎麽吻女主角的,她開始幻想韓林也像那樣輕輕的覆蓋住她的嘴唇……田蜜臉紅了。
  臉紅是一回事,但是她的想法並沒有被打消,摸著自己的嘴唇,田蜜站在宿舍的陽台上麵朝著北——韓林,我一定要讓你喜歡我,很多很多。
  
  第四十三章
  伴著那個“不能說的願望”田蜜進入了大學最後一年,大四上學期的專業課並不算多,很多同學早已經在繼續升學和就業之間做出了選擇,當然也包括田蜜。早在暑假,田蜜就和韓林兩人討論過這個問題,韓林建議田蜜繼續讀書,田蜜從小就喜歡聽韓林的,可是這次她略微想了想後否決了韓林的這個提議,她說她不想再繼續坐在教室井底觀天。田蜜的想法很簡單——韓林在哪裏我就去哪裏,她想韓林,不想和韓林分開,她隻是怕升學會讓她和韓林繼續分隔兩地。她可以選擇北京地區的學校,但是未來變數太大,韓林也不一定會一直呆在北京,隻這一點就足夠讓她放棄升學的計劃。韓林的研究生學位圓滿結束還需要兩年,是以,田蜜畢業後最初的那一年韓林一定是在北京,田蜜的計劃就是畢業後馬上到北京,工作一年後,韓林要繼續留在北京,她也留下來,如果韓林要去別的地方,他去哪裏她再跟著去哪裏。
  沒有升學的壓力,田蜜對工作還沒有任何概念,暫時也不用為工作擔心,空閑時間多了起來後,她開始幻想以後和韓林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時間,她腦海中經常閃現的一個畫麵就是她打開門微笑著麵對門外的韓林,韓林也會對她笑,然後他走進來……她也想過她和韓林會有孩子,韓林說喜歡女兒,田蜜開始期待著能有一個女兒。按照最簡單的遺傳定律,田蜜認為自己將來生雙胞胎的機會最大,她希望是一對女兒,像她和甜甜一樣,如果不行的話,那一男一女也好,這樣她會有一個像韓林的兒子……田蜜開始想時間能夠過的快一點,最好是她一覺睡醒就能拿著畢業證書飛到北京。
  田蜜給韓林發短信:“韓林,我真想馬上就畢業了。”
  韓林回複:“嗬嗬,就怕你真的畢業了又想回到學校去。”
  田蜜說:“我保證不會。”
  對於像田蜜這樣沒有研究生入學考試壓力的同學們來說,這一年的國慶長假掐頭算尾下來有將近十天,周圍很多同學都有了出遊計劃。田蜜宿舍的四個人去掉一個陪同家人出國旅遊和一個回家的人就剩下田蜜和林歡兩人了。田蜜原本是打算回家的,可是在國慶節前幾天田甜打電話告訴她父母單位在國慶節期間組織了職工旅遊,讓田蜜這個國慶節就呆在學校。那天晚上田蜜也接到了家裏的電話,張玉蘭問她國慶節回不回家。田蜜按照田甜再三囑咐的話對答,她對媽媽說要留在學校,宿舍有同學可以做伴。張玉蘭聽了便告訴了田蜜職工旅遊的事,又開始在電話中囑咐她要注意安全,沒事的話盡量呆在學校,不要出去等等。田蜜一邊答應著,一邊也開始想要怎麽過這麽個長假。張玉蘭說的差不多了,電話又轉到了田東偉手裏,父女兩人又講了十多分鍾。
  收起電話後,田蜜在陽台上又站了一會兒,心裏已經有了主意。經過林歡書桌邊時,田蜜看她握著手機飛快的移動著手指,便趁她不注意時,一把奪來了手機。
  “我在宿舍,田蜜也在……”田蜜念到這裏就停了下來,把手機還給已經站起來的林歡,笑道,“你先把短信發過去吧,免得他等急了。”
  林歡對田蜜的“取笑”已經習以為常了,對她無奈的笑了笑,注意力又轉移到了手機上。田蜜靠著書桌站著,等林歡放下了手機,她才說:“歡歡,我想去北京。”
  “國慶節去?”
  田蜜點頭笑道:“是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要回來。”
  “重色輕友。”田蜜歎氣,“我就知道我要是留下來,宿舍到時候就隻有我一個人。”
  林歡笑道:“我不會離開學校的,誰說隻有你一個人?”
  “反正你有人陪。”田蜜心裏清楚林歡留在這裏是為了等人回來,她沒有多少時間呆在宿舍陪她。
  “我想來想去我還是去北京最好。”
  “你去幹什麽?你下午不是說你姐姐要和同學一起外出寫生嗎?”
  “甜甜不在我也可以去呀。”
  “你想去看韓林?”這幾年田蜜經常對她提起的就是這個名字,林歡對田蜜這個隻聞其人不見其麵的“意中人”一點也不陌生,她也知道韓林在田蜜心中所占的地位。
  田蜜被說中心事,倒是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的,反正她老早就把什麽都告訴林歡了。“你說我去了他會不會高興?”
  林歡開始出主意,“要不然你現在打電話告訴他?”
  田蜜卻不同意,“我想到了北京找到了他們學校再告訴他。”
  “這樣不好吧?”林歡有點擔心,“要是他國慶節有其他的安排呢?再說你從來沒有去過北京,還是讓他去車站接你。”
  田蜜想了想林歡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她就能早點見到韓林了。韓林暑假時隻回來了幾天,他們匆匆見了一麵,他就又返回學校了。
  第二天的午餐時間,田蜜在去火車站的途中撥通了韓林的電話。電話接通後,她就笑嘻嘻的問道:“韓林,你猜我現在在哪兒?”
  韓林試探著問,“食堂?”
  “不對。”
  “你身邊鬧哄哄的不是食堂那是哪兒?”韓林的話剛剛說完便沒有猶豫很快的又說, “你在地鐵上?”
  田蜜有點奇怪,“你怎麽這麽快就知道了?”
  “我剛剛聽到了列車員報站。”
  “哦。”田蜜又開始笑。
  韓林也笑,“你現在去哪兒?”
  地鐵門又開了,身邊湧進了一群人,田蜜握緊手機往裏麵移了移,說:“我要去火車站買票。”
  “你昨天不是發來短信說不回家嗎?”那邊的聲音有點疑惑。
  “我不是要回家。”田蜜學不來那些拐彎抹角,在韓林麵前也不需要那些,她頓了頓很幹脆的問,“韓林,北京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你想來這裏?”
  “我想去看看。”
  這一次那邊停頓了一下,韓林再次出聲時聽不出來是不是高興,隻是很認真的說:“是不是又到站了?你先下去。”
  田蜜雖然不解,還是照著韓林的話下了車。站在空曠的地鐵站裏,各種想法都冒出了頭,她不無沮喪的說:“我已經出來了。”
  “田蜜,我想過了,坐火車太遠了,二十多個小時,還要在車上過夜,你就坐飛機吧。”
  田蜜沒有預料到這就是韓林讓她下車的原因,過了半晌才有點木訥的說:“可是……飛機票很貴。”
  “不要擔心錢。”韓林忽然話鋒一轉,“田蜜,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田蜜知道騙不過他,索性說:“我不餓啊。”
  不管田蜜怎麽說,韓林還是要她趕快回去吃飯,又說讓她別擔心機票。
  田蜜從食堂吃完飯回來後,又接到了韓林的電話,她在他的幫助下打電話定了機票,後來又把自己的銀行卡號給韓林發了過去。
  第二天田蜜去取錢時,發現自己卡上多出了五千塊錢,這筆錢已經足夠支付她從G市到北京的往返機票了。拿到機票時,田蜜想一想還是有點心痛那麽一大筆錢,錢是直接從田蜜手裏花出去的,嚴格算起來,這應該算是她最奢侈的一次消費,差不多是她一個學期的生活費了。
  林歡看到機票時說:“我原本也擔心你一個人坐這麽久的火車很不安全,現在坐飛機就好了。”
  “韓林也是個學生。”田蜜猶豫著說,“我花了他這麽多錢。”
  “你不會是又想還錢給他吧?”
  田蜜楞了一下,“沒有,我為什麽要還錢給韓林?”
  田蜜確實沒有想過要把錢“還給”韓林,最主要的不是她沒有這麽多錢,而是她根本就沒產生這種想法。這麽多年以來,韓林一直在她的身邊,他們出去玩,吃飯或者是購物,一向都是韓林付錢,有時候碰上了大的開支,她也把自己的錢交給韓林,讓韓林一起付錢。也許剛剛開始時,她也搶著付過錢,但是被韓林阻止了,天長日久下來田蜜也習慣了讓韓林去安排一切。田蜜的記憶中,和韓林在一起時不管她看中了什麽,書籍,娃娃,小飾品,各種各樣的玩具……韓林都會為她買來,田蜜也從來沒有客氣過,總是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次田蜜也是心安理得的花韓林的錢,隻是數目讓她有點忐忑而已,她擔心韓林得工作一個月或者更久才能掙到這麽一筆錢。韓林在田蜜的觀念裏早已經不是別人,不是外人,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感覺猶勝於親人,從小到大田蜜最私密的事情總是樂於和韓林分享。韓林知道她的一切秘密,也許他現在還不知道她有多喜歡他,但是田蜜相信韓林遲早會感覺到的。他們認識了那麽久,感情早已隨著時間蔓延的越來越深遠,在她還不知道情為何物時,他就已經在她的身邊,而且他還在她沒有察覺時悄悄住進了她的心裏,她花了長達十幾年才明白韓林在她生命中的意義。
  田蜜願意給韓林更久的時間,她會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等他。
  
  第四十四章
  田蜜在九月的最後一天飛到了北京,出站口外麵的通道裏已經有好幾對情侶擁抱在了一起,田蜜看了幾眼後慢慢的從他們的身邊走過去。韓林站在前麵,田蜜隔著人群看到了他的笑臉,她也對著他笑,還沒走到他身邊時,韓林便走過去接起了她手裏的行李包。
  “累不累?”
  “坐飛機怎麽會累?”
  韓林看了一眼垂著手走在他身邊的田蜜,笑道:“時間長了當然會累。”
  兩個人一路說著話往前走去,過道裏麵的人比較多,田蜜為了給迎麵走來的一個壯漢讓路,抓住了韓林的一隻胳膊,側著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田蜜一直到出了機場,坐上出租車後才記得要鬆手。
  韓林已經在他們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店給田蜜訂好了房,他送她到了房間,坐著等田蜜洗漱一番後,兩人一起出去吃晚餐。
  晚上回到酒店房間後,韓林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下來陪著田蜜說話。待到兩人商量好明天去哪裏玩後,韓林便站了起來告辭離開。田蜜畢竟是第一次住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外加一個陌生的酒店,她環顧一番陌生的房間,又看著麵前的韓林,一時又習慣性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韓林知道她或許還沒適應,有點害怕,安慰她道:“這個酒店是我看好的,很安全。”
  田蜜其實並不單單是害怕,她隻是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裏。她看著韓林,臉上就有了一種依依不舍的表情。
  韓林笑道:“那我等你睡了再走。”
  “要是我半夜才睡著呢?”
  “你什麽時候睡著我什麽時候走。”
  田蜜這才放心的露出了笑臉,打開行李包找出睡衣,走到浴室門口時,她又回頭說:“韓林,你不許反悔。”
  洗完澡出來後,時間還不到八點,田蜜的精神也好的出奇,坐在床上看電視。電視節目並沒有什麽好看的,田蜜摸著床上綿軟的床單被套,又看了看身後的床位,開始找話說。
  “韓林,你來看這張床很大,估計比我們學校的大一倍都不止。”
  韓林失笑,“酒店的床當然比學校的大,學校都是小單人床。”
  “這麽大,睡兩個人都綽綽有餘了。”
  “這本來就是雙人床。”
  “韓林,那你晚上也睡在這裏吧。”
  韓林忽然偏過頭,臉上不知道是震驚還是難以置信,帶著一種複雜的表情將信將疑的看著田蜜。
  田蜜驀然間意識到她說了什麽,訥訥的低著頭解釋,“反正這床這麽大,我們一起睡很正常啊……再說我們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以前我不是經常睡你的床嗎……”她說的本來都是實情,可是這時候這樣說出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又覺得自己越說越離譜,倒好象有了另一層意思,她停了下來,抬頭看韓林,“你別想歪了,我沒有別的意思的,一起睡很正常的。”這番話簡直像是亡羊補牢,田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大舌頭。
  韓林笑道:“我知道。”還好韓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正常了,這表明他明白了她這一段聽上去有點“荒唐”的話。
  “那你晚上是不是不走了?”
  韓林想了一下,很認真的提議,“田蜜,你要是害怕的話,我去看看你房間附近有沒有空房,我再去樓下開一間房陪你住下吧。”
  “這樣多浪費呀。”田蜜首先想到的是房費,冷靜下來再一想這樣她就看不到韓林了。她堅決搖頭拒絕這個提議,“這裏就能住,為什麽要多要一個房間?”
  話都說到這裏來了,田蜜也顧不得羞恥了,又說道:“我都不介意了,你還介意什麽啊。”
  “田蜜……”韓林叫著她的名字,頓在那裏愣愣的看著她,一時沒有接話。
  田蜜也知道她這個要求有那麽點“不正常”,可是他是韓林,不是別人,和韓林一起做什麽都是正常的。她隻知道她不能讓韓林走,他留下來是“正常”的,他走才是“不正常”,而且田蜜潛意識裏還認為如果他今天晚上走了,她以後麵對他會“不好意思”。她走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又開始胡攪蠻纏的耍賴,“韓林,反正你不能走,你答應過我等我睡著了才走的,你要是不陪我我就不睡覺了,這樣一來你還不是不能走……”
  她這番話分明不像是她這個年紀說的,田蜜過了二十歲後也隻有在麵對少有的幾個家人還有韓林時才會露出這一麵。韓林對這樣的田蜜無比熟悉,其實這樣的田蜜何嚐又不是他縱容出來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韓林素來都是一個好的“農夫”,他既然可以縱容她那麽多次,那再加上這一次又有何妨。
  不出田蜜的預料,韓林笑道:“好,好,你先放下我的胳膊,我什麽都答應你。”
  “我不放,你去洗澡我才放。”田蜜嚐到了“甜頭”,決定“厚顏無恥”的耍賴到底。
  “好,我去洗澡。”
  田蜜終於滿意的笑道:“我去看浴室有沒有毛巾。”
  浴室裏麵陸續的傳出水聲,聽在田蜜耳朵裏是那麽的動聽,麵前的電視越來越無聊了,她百無聊賴的按著遙控板。
  不知道換到哪個台時,韓林的聲音傳了出來,“這部電影我看過。”
  田蜜停了下來,偏頭看著已經從浴室出來的韓林,“好看嗎?”
  韓林點頭,“正好剛剛開始,再看一遍吧。”
  於是他們兩個人在床邊坐了下來,專心看著電視屏幕。
  五分鍾後,田蜜安靜不下去了,“這個配樂很熟悉。”
  韓林回答,“這是羅大佑的《戀曲1990》
  田蜜仔細又聽了一下,笑道:“就是這個調。”
  電影的情節雖然並不新奇,但是表演真摯,韓林看的很專心,田蜜也漸漸的入戲了。等到熟悉的音樂聲伴著歌詞在飛馳的汽車裏響起時,田蜜也跟隨者音樂節拍參加了故事裏一家三口的大合唱。坐在前排的兒子轉過身子和後排的媽媽邊唱歌邊玩大拇指和食指的遊戲,田蜜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兩個人玩更有趣,便偏過頭看著韓林。韓林眼睛雖然看著電視屏幕,還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笑著伸出了手指。照著電視上麵那樣,田蜜出大拇指,韓林便配合的出食指,他們兩人一邊看著電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這樣輪流著手指觸摸手指。
  田蜜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結束這個遊戲的,也許是在音樂聲停止後,她的注意力很快的就集中到了電影本身。看到賽車那一幕時,電視畫麵毫無預警的變成了一片黑,田蜜吃驚的偏頭看著手持遙控板的韓林。
  韓林說:“太晚了,我們睡覺吧。”
  田蜜雖然想繼續把電影看完,可是眼見著韓林已經走到床的那一邊坐下了,她擔心會吵到韓林,便答應了一聲,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韓林也在那邊躺了下了,田蜜用手探了探中間空起來的床位,把身子往那邊移動了一點。
  在黑暗的房間中躺了幾分鍾,田蜜說:“韓林,我知道他死了。”
  “田蜜,你是不是很難受?”
  韓林的聲音隱隱透露出擔心,田蜜笑道:“看到了應該會很難過吧。”
  韓林往田蜜那邊移動了一點,在被子裏麵抓住了她的手。
  田蜜把大拇指放在他的食指上,“韓林,你唱歌給我聽吧。”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麽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麽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
  這天晚上,田蜜在韓林的歌聲中進入了睡眠。
  田蜜是在熟悉的音樂聲中醒來的,房間裏麵還沒有完全明亮。她側著身體挨近韓林,看著他閉著的眼睛,她再次蠢蠢欲動故意將一隻手搭到他的身上。韓林還是沒有睜開眼睛,田蜜考慮著是不是要像以前一樣翻身壓到他身上去,目光再次接觸到韓林的臉時,她不自然的舔了舔經過一夜睡眠有點幹燥的嘴唇。經過一番內心的天人交戰,田蜜敵不過那一陣狂猛襲來的衝動,還是慢慢的低下了頭。
  韓林的嘴唇果然很柔軟,田蜜感覺到額頭上的那塊地方也開始變的濕軟了,這樣嘴唇挨著嘴唇她都忘了要離開,她數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開始認為這就是很多很多了,她也有了很多很多的愛。
  半晌後,就在田蜜還猶自意亂情迷沉陷在波光瀲灩中時,韓林忽然翻了個身,臉頰擦過她的嘴唇麵朝著另外一邊。
  田蜜飛快的平躺了下來,臉上已經開始發燙,旁邊再沒有動作,她鬆了一口氣下床走到了浴室裏。
  田蜜一個人在浴室呆了很久,看著鏡子裏麵的那張臉慢慢的降溫並由紅轉白後才走了出去。
  韓林已經醒了,田蜜低著頭走到衣櫃邊翻著帶來的衣服。
  “你怎麽起來的這麽早?”
  韓林的聲音並沒有任何變化,可是現在傳到了田蜜耳朵裏,她還是覺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什麽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的手頓了頓,說:“我睡好了就醒了。”
  韓林從浴室裏出來時,田蜜還是站在衣櫃邊,他走過去抽出一件白色的針織衫,又拿出一條藍色的八分褲。他把衣服一起遞給田蜜,“今天的天氣應該很好,趕快去換上吧。”
  田蜜抱著衣服低著頭走進了浴室。
  
  第四十五章
  十月一日那天,韓林帶田蜜到他的學校逛了一圈,下午時他們兩人一起去了長城,第二天上午兩人又爬上了香山,接下來就是故宮和頤和園。幾天下來,田蜜遊遍了北京的著名旅遊景點,精神卻是越來越好了。韓林一直問她累不累,田蜜笑說遊玩怎麽會累。
  田蜜在北京呆了一個星期,韓林也陪了她一個星期。拗不過田蜜的纏磨,韓林在十一那天便自覺的收拾了自己的換洗衣物帶到了酒店,開始了為期一周的“陪睡”生涯。田蜜在接下來的幾天晚上都很老實,也許是白天走了太多路,她總是躺上床沒多久就陷入了睡眠,有時候甚至沒有來得及把身體往韓林那邊移動。早上她醒的也不早,而且總比韓林要晚,她麵對韓林時再也沒有機會感覺到“羞赧”或者“不好意思”。最後一天早上,田蜜睜開眼睛看到穿戴整齊的韓林時不是不遺憾的,她抱怨著自己為什麽這麽貪睡。
  回到學校,田蜜第一時間打電話給韓林報了平安後,一個人在宿舍無聊,便大致算了一番花費。去之前,田蜜是知道會用錢的,這麽多年,她也有一小筆“零用錢”可以動用,事實證明,那隻能算是零頭。縱然田蜜從未因為金錢苦惱過,可是幾天時間韓林什麽也不說的就為她用去這麽多錢,她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敗家女了。不過她又很快的說服了自己,等她工作賺錢了也帶韓林去別的地方旅遊,隻要他們願意,他們可以一起遊遍全中國。
  這次旅遊停留在田蜜記憶最深處的並不是首都的名勝古跡,而是韓林七天的陪伴,對田蜜來說那七天意義非凡也是她和韓林兩人的秘密。田蜜瞞著父母和田甜私下跑去北京在家人看來是絕對的“胡鬧”,韓林已經答應了她幫她保守秘密。
  冬天到了,宿舍的單人床越發顯得冷硬和狹窄。田蜜喜歡在睡覺之前躺在床上和韓林兩人用短信交談,你一言我一語,有時候談著談著就會撥通對方的電話。田蜜講話時一則怕打擾到寢室其他人,二則她也不想讓其他人聽見她和韓林的談話,總是從床上爬下來走到陽台上去。
  有一次,下雨了,田蜜站在陽台上小聲的和韓林通電話,雨珠拍打在黑色的欄杆上,她用手去接。
  韓林說:“我們這裏下雪了。”
  田蜜歎氣,“我們這裏隻有雨沒有雪,真想看看雪。”
  韓林開始笑,“田蜜,做人不能太貪心,下雪了可是會很冷的!”
  田蜜心裏一動,隻管笑道:“韓林,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怕冷。”
  韓林問,“是嗎?你別又糊弄我。”
  田蜜保證,“我現在真不怕冷!”
  大學最後那一段日子在田蜜的記憶中逐漸模糊到隻剩下宿舍樓前的木棉樹還有通往食堂的那一條林蔭道,隻有一個人的名字是清醒的——韓林。有了韓林,象牙塔下的日子越來越像白開水一樣,能夠解渴但是飲之無味。
  最後一個學期,學院給大家下達了兩項學習任務,實習和完成畢業論文。是以,春節來校後,田蜜就和班裏幾個同學手持著老師的介紹信來到了一家主要從事服裝及其鞋類飾品的外資貿易公司。幾天的手忙腳亂後,田蜜在培訓部的教室裏又做起了學生。
  為期兩周的理論知識培訓結束後,田蜜被公司安排到國際貿易部,正式報到後又被劃分到了其下的國際貿易一部。
  初次來到一個全新的工作環境時,田蜜是抱著二十萬分信心要好好做的。作為一名外語學院手持英語專業八級日語一級大學法語四級證書的學生,田蜜在語言這一項上無疑是合格的,可是國際貿易需要的並不僅僅是外語,她對最基本的海外貿易流程和電子商務知識一竅不通,這些注定了她不會少碰到了釘子。
  帶她的一個三十來歲的業務組長畢長穎在弄清楚了她連什麽是“FOB”都不知道後,隻是遞給她一疊文件,淡淡的說:“你拿去複印三份,這封郵件我來回複。”
  到了複印室,田蜜又碰到了難題,雖然她並不是第一次見到複印機,可是她從來沒有自己操作過,她並不懂怎麽使用麵前那台裝備先進的多功能複印機。
  她不想再次回去碰釘子,自己研究了一番之後怕損壞了文件,隻得撥通了韓林的電話求救。
  看著機器嘩啦啦的送出一張張紙時,田蜜有點沮喪。
  “韓林,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會。”
  “誰說的?我一開始也不會。”
  “哦。”
  “田蜜,你這是剛剛開始,很多東西不會是正常的,慢慢的你就會學會,以後有什麽事,你就給我打電話。”
  田蜜笑道:“好。”
  很快的,事實就證明“遠水救不了近火”。
  田蜜再次被打孔機難倒了,這次她再也沒有機會拿起電話。她隻能站在一邊看著從她手裏奪過文件的畢組長拿著打孔機飛快的按下。
  田蜜說了聲“讓我來吧,現在我會了”,她手中的動作仍然不見停止。
  畢長穎放下手中最後幾張紙時,沒有看她,隻說道:“放進打孔文件夾你總會吧。”
  田蜜咬著嘴唇點頭答應,收拾起桌麵上的一疊文件。
  午餐時間,田蜜坐在辦公桌前把文件往文件夾裏麵放時,她的眼淚開始在眼圈打轉。她趁著室內其他兩個站在一邊閑談的人不注意時,背過身子擦幹淨眼淚,繼續手中的動作。
  晚上下班回到學校後,田蜜在林歡的陪同下一起去書店買了一本《外貿英語函電》和一本《國際貿易》。第一時間弄清楚了什麽是“FOB”亦即“Free On Board”之後,她又花了一個晚上在另外的十二種國際貿易術語上。
  伴著這兩本書田蜜開始了磕磕絆絆的“模擬”職業生涯。
  一周以後,田蜜迎來了職業生涯之初的最大挑戰。在經理室看見朱建文時,她連怎麽打招呼都忘了。
  朱建文明顯比她要鎮定得多,笑著來了一句,“田蜜,人生何處不相逢。”
  田蜜隻笑了笑,還沒作答,旁邊的秘書小姐說:“朱經理,看來我不用介紹了。”
  “不用了。”朱建文對著室內其他幾個新人和部門同事笑道,“她是我的大學學妹。”
  回到辦公室後,畢長穎遞給田蜜一個文件夾。
  “這是我們一個合作日本公司的資料,你好好看看,明天他們那邊有人會過來,你和我一起去接待。”
  田蜜驚訝之餘也連忙點頭答應了,接過來她手裏的文件時還有點受寵若驚。
  “你和朱經理是同學?”
  “是的,我們一個專業,他是我上一屆的。”
  這還是田蜜第一次接到如此“重要”的工作,高興中剛剛見到朱建文的尷尬和不安已經消散了。
  午餐時,田蜜給韓林打電話時還沉浸在一陣滿足中。
  晚上下班時,田蜜接到了朱建文的電話。他說難得能夠在同一間公司工作,邀請田蜜一起吃飯。
  田蜜想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現在大家既是同學他又是她的上司,一起吃頓飯也是應該的,遂沒有推脫。
  吃飯時,朱建文主動提起以前的事,為他的魯莽向田蜜道歉。
  田蜜真心的說:“那時候我不懂事,我也有錯,大家扯平了,誰也不怪誰。”
  朱建文笑道:“那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田蜜釋然道:“那當然。”
  第二天,田蜜陪同畢長穎一起去從機場接到了那幾個日本客戶,送他們到下榻的酒店。 客戶安頓下來後,田蜜在站在酒店大堂裏四處張望了起來。
  “公司已經和這家酒店簽訂了長期合作的合同,以後你會經常來這裏的。”
  田蜜收回目光,對著畢長穎道:“畢姐,這家酒店挺漂亮的。”
  “收費更漂亮。”
  田蜜看著院子中的噴泉,笑道:“隻要客戶滿意,就是值得的。”
  畢長穎也回頭笑道:“田蜜,你說的是這個理。你今天的表現不錯,日本語也講的挺流利的,晚上和我們一起去招待客戶吃飯吧。”
  田蜜第一次收到她的誇獎,有點局促的笑了笑。
  坐上車子時,她再次偏頭看了一眼那環繞的三棟灰白色建築,那沐浴在陽光下的橢圓形的迷宮讓她一瞬間對未來幾個月的日子滿懷信心。
  田蜜的信心在晚餐時就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和考驗。在不知道第幾次把身體往畢長穎那邊移動後,她終於站起來對著滿桌子的人鞠躬。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對麵的朱建文點了點頭。
  推開包間門後,田蜜舒了一口氣,往前走去。過道的轉彎處靠著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田蜜走近時又聽到了那讓她厭煩了一晚的日本話。縱然他說話的口氣很正經,滿口生意經,不同於包間裏那幾個隨意調笑的男人,她還是氣不打一處來。以為你們日本人有什麽了不起啊!在中國的土地上居然還這麽橫行。這麽一想她故意在經過時對準他的腳尖用高跟鞋前端踩了他一腳。對方縮回腳後,她低頭用中文丟下一句“對不起”,然後“落荒而逃”。
  在盥洗室的鏡子前,田蜜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的衝洗了好幾遍右手,心裏還是不解恨。敬酒就敬酒,怎麽碰到手了?擦幹手時,她看著腳上那雙為了工作新買的五寸高跟鞋開始後悔剛剛那一腳踩的太輕了,應該用鞋跟狠狠踏上去的,不應該便宜了那個日本人。
  又磨蹭了一會兒,給韓林發了一條短信後,田蜜又拿起擦手紙擦了擦右手背,旁邊站著的一個金發美女不由得多看了她好幾眼。
  田蜜把擦手紙扔進垃圾桶,對那個外國女郎禮貌的微笑。
  她也從鏡子裏對她笑一笑,然後背過身說了一句夾雜著英語和中文的話。
  她的英語說得很糟糕,中文更糟糕。田蜜由幾個關鍵性的單詞和她的指手畫腳才明白她要表達的是:“你好,你為什麽一直擦自己的手?”
  田蜜知道她不是來自英語國家,遂用手沾了一點水,在洗臉台上寫下了一個英語單詞“dirty”。
  她看了看,抓起田蜜的手搖頭說:“No dirty。”
  田蜜被她逗笑了,停下來問她是哪個國家的人。
  一番努力下終於搞清楚這是個西班牙女郎。
  田蜜看著她高高的鼻梁深邃的五官白淨的皮膚忍住了想動手摸一摸的衝動,揮手向她告別,看著她高興的走了出去。
  回複了韓林的短信後,田蜜也再次打起信心,準備回到包間。
  這次快接近那個通道拐彎處時,她看見打電話的那個黑衣男人還在,剛剛盥洗室認識的那個美女也靠牆站在他的對麵。田蜜皺眉看著他的一隻手在美女的臉頰上摸了摸,又拍了拍,然後搭上了她的雙肩。
  美女的注意力顯然隻在對麵的男人身上,並沒有注意到已經走近的田蜜。他們在講話,田蜜隻知道是西班牙語,可是具體說什麽,聽不大明白。
  會說兩句西班牙語有什麽了不起?
  田蜜看不下去他對這麽美麗的女人這樣“動手動腳”“卿卿我我”,有點可惜他這樣站著不能借故再狠狠踩他一腳。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她在心裏罵了一句包間裏麵的那幾個日本人,然後退後幾步,眼睛直視前方,一鼓作氣跑步從他們中間橫穿而過。
  推開包間門時,她聽到後麵傳來一句極力克製的話:“小姐,下次走路請記得看路!”
  這句話是中文,而且很明顯是地地道道純正的中文,田蜜吃驚之餘也明白自己找錯對象“報複”了。
  窘迫之下,田蜜此時才感覺到剛剛衝過去時胸口被那個男人的手臂撞得隱隱作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她渾身又起了雞皮疙瘩,後悔剛剛不應該那麽衝動魯莽,導致現在得不償失。
  田蜜剛剛升起的那一股歉意伴著胸口的疼痛很快的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頓了頓,帶上身後的門。
  
  第四十六章
  在接下來的工作中,田蜜又接連碰到了好幾次這樣的晚宴,她越來越怕這樣的應酬了。畢長穎有幾次暗示她不要大驚小怪,在這個圈子裏碰見了這樣的事很正常,隻要不是太過火,吃點言語上的虧不算什麽。田蜜知道她的話有道理,也許是歪理,可卻是生存法則。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心裏有自己的一套法則,誰也打破不了。她不直接反駁畢長穎的話,也不以為然,她隻想著熬過最後兩個月的實習期,然後不管公司留不留人,都甩手走人不幹。她有韓林,她也隻要韓林,這類工作不適合她,她以後可以換一個簡單點的行業,換一個自己喜歡的工作。不管怎麽樣,還有韓林,怕什麽?有了這種底氣,田蜜工作起來雖然也稱得上努力認真,可是外出見客戶時,隻要碰到不如意的事感覺到不對勁,就會中途出岔子。肚子不舒服,不小心打翻杯子弄濕自己的衣服,甚至是胃痛……類似的借口她沒有少用,她的目的就是能夠中途離席。幾次之後,畢長穎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反感,更多的交給她一些跟單、筆譯方麵的工作,偶爾外出應酬或者是陪同翻譯也都是些規矩的生意人,再也沒有帶她去麵對一些難纏的客戶。
  田蜜喜歡周末,因為可以睡懶覺也可以留在公司不用去公司工作,可是畢業論文也是一個不得不麵對的大問題。
  星期天的一大早,田蜜不需要林歡喊叫已經一骨碌的從床上爬了起來,洗漱一番後開始唉聲歎氣。
  “我怎麽選了這麽個論文啊!對《金鎖記》與《獻給愛米麗的玫瑰》的女性悲劇解讀!沒多少天就要交初稿了,我的開題報告還沒完成!”
  林歡吃驚道:“你昨天不是在圖書館查了一天的資料嗎?”
  提起這個田蜜又有了抱怨,“資料再多也沒用啊!你們誰告訴我什麽是‘女性悲劇’?”
  “愛。”這次說話的是唐雪媚。
  她很少加入她們的話題,宿舍其他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朝她看過去。
  唐雪媚不緊不慢的一麵整理自己的床鋪,一麵說:“曹七巧和愛米麗都是瘋子,瘋子的愛是可以吃人的,愛或不愛都是一個悲劇。”
  田蜜被她決絕的口氣震住了,今天的唐雪媚很反常,田蜜也忘了自己的煩惱,也忘了要說話,更沒心思留意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倒是一向話不多的粟馨儀平心靜氣的說:“女人生下來就是個悲劇,這是個男權社會。”
  這次田蜜聽得清清楚楚,想到了自己工作中看到的那些事,看來粟馨儀也和她一樣倒黴。這麽一想,她心中好受了不少,又生出了一種“同仇敵愾”,不平的叫道:“我就不相信我們的人生都是悲劇,我偏要幸福給那些變態男人看看!他們有什麽了不起的!”
  宿舍的另外三個人,隻要對田蜜稍微有點了解,知道她近來工作不如意的,都明白她這番話又是在借題發揮,指桑罵槐。
  林歡首先失笑:“我們的人生不是悲劇,但是你要幸福也要先把這個女性悲劇解讀出來了才可以!”
  “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呀!”田蜜頭痛了起來。
  這種頭痛在她喝掉杯子裏的淡蜂蜜水後已經變成了擔心。“你們說畢業論文要是不合格的,是不是就不能按時畢業了?”
  “好像是延遲畢業。”
  “我們導師說論文答辯通過不了就不能畢業。”
  ……
  “那怎麽行?我做夢都盼著趕快拿到畢業證書提早畢業!”
  田蜜想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精神一振,抓起自己的包叫道:“我去圖書館再查點資料,我一定能解讀出來的!”
  田蜜說到做到,為了這個畢業論文,她幾乎要廢寢忘食了,素來吃飯積極的她連午餐時間都坐在宿舍的電腦前敲字。
  手機響了好幾聲,她以為又是某個祝福電話,有點懶洋洋隨手抓起來,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心不在焉的“喂”了一聲。
  “田蜜,我現在在你們學校門口,你在哪兒?”
  這個聲音!田蜜一激動都站了起來。
  “你真在我們學校?”
  “真的!”
  “我在這兒呢,就在這兒,我馬上去見你……”
  田蜜一邊說著話,一邊胡亂的抓起桌麵的包就往外麵衝,在宿舍門口還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她連“對不起”都來不及說,握緊電話嚷道:“韓林,你再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到了。”
  接近校門時,已經可以模糊的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了,她收起電話後才有空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她出門前忘了照鏡子。田蜜放緩腳步摸了一把額頭,除了滿手的汗之外,更重要的是昨天就冒出來的那個痘痘居然還在!她開始埋怨自己不應該在這麽熱的天氣吃辣椒,也不應該早上顧著寫論文而忘了擦藥……沮喪中電話又響了。
  同樣是一個含著笑的聲音,“田蜜,你今天在學校吧?”
  田蜜開始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麽工作要吩咐。“在,朱經理,你有什麽事嗎?……不過我要寫畢業論文。”
  “你放心,沒事。”
  要是在平時,田蜜可能還有耐心沒事和他多談一會兒,可是現在她看著入目所及那張笑臉,打起精神敷衍道:“那我們明天再說,我現在有點事,我掛了啊。”
  韓林已經走到她的麵前了,田蜜趕著說完這句話便合上了電話。
  “把你臉上的汗擦一擦。”
  田蜜開始用手抹汗。
  “不是用手。”韓林笑著抓下她的手,抬起另一隻手開始輕柔仔細的給她擦汗。
  田蜜這時候才留意到他手裏原本就拿著麵紙。
  “這個痘痘痛嗎?”
  田蜜還沉浸在他溫柔的動作中,慢半拍才反應到他說了什麽,著急的拿手去捂他的眼睛。
  “你不要看那裏!”
  “好。好。我不看。”
  韓林抓下她的手,走到一邊。
  “韓林,你去哪兒?”
  “找垃圾桶。”
  “哦,門口就有一個。”田蜜趁勢又拉住他的手,走出學校大門。
  校門口橫七豎八的停靠著好幾輛汽車,一輛車正好擋住了垃圾桶。在他們走近時,車子忽然毫無預警的啟動了,險險擦著他們的身體呼嘯而去。韓林反應快,抱著田蜜閃到了一邊。田蜜依靠在韓林懷裏,鬆了一口氣,看了看那遠去的有點熟悉的車身,倒是沒有任何不快,反而心裏還想對車主說聲“謝謝”。
  這還是韓林第一次來田蜜讀書的城市,作為東道主,田蜜本來想想好好表現一番的,可是午餐後她一摸包才發現她急著見到韓林,根本就沒帶錢包。
  韓林結賬後,調侃道:“田蜜,你現在隻能跟著我了。”
  這句話說的田蜜眉開眼笑,“好,我一直跟著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田蜜跟著韓林又進了自己的校園,然後韓林帶她到了商場。從商場出來後,她已經換上了韓林挑選的白色圓領桑蠶絲連衣裙和黑色平底娃娃鞋,活脫脫一個小公主。
  韓林牽著她的手帶她過馬路,等車的時候,他還幫她調整了一下腰部的蝴蝶型緞帶。田蜜臉上一直掛著在商場時就帶上的笑低頭看他動作。
  兩個人再次在餐廳坐下,田蜜看著被燈光烘托成一片金燦燦的江水,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韓林,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啊?”這裏是沙麵島的蘭桂坊,他們現在身處沿江一間用木頭圍成的小型包間內。這個餐廳,田蜜此前來過兩次,一次是厚著臉皮跟著林歡和程子默來的,還有一次是前不久和畢長穎他們一起來的。
  “我知道你喜歡江邊,我來之前問過我一個在這裏工作的同事,他推薦了這裏。”
  服務員已經送進來了點餐單,韓林拿給田蜜。“想吃什麽,趕快點,吃完了我帶你去坐船。”
  “真的?”田蜜興奮了起來,“我要吃乳鴿,還有……咖喱蝦,炭燒羊腿。”一口氣點了幾個菜,田蜜看著餐單上的甜品圖片吞了一口口水。“韓林,我還想吃椰汁木瓜燉雪蛤。”
  “好,要熱的。”
  田蜜心裏一暖,連江邊的燈光都像是有溫度的,暖融融的照射了過來。
  等著服務員離開後,韓林從隨身的背包裏摸出一個盒子遞給田蜜。
  “你打開看看。”
  盒子裏麵是一隻晶瑩剔透的翡翠玉鐲,田蜜又驚又喜的拿起鐲子,一時忘了說話。
  “喜歡嗎。”
  “嗯。”田蜜點頭。
  韓林一麵拉住她的左手,給她戴上玉鐲,一麵說:“喜歡就好,不過你要答應我這次如果不小心摔碎了,不要哭。”
  “我這次一定會小心保護!”田蜜摸著手腕處的鐲子,仰頭問,“韓林,你今天過來是幫我過生日的嗎?”
  韓林笑道:“我還以為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我也該對你說一聲了,田蜜,生日快樂!”
  田蜜不是第一次吃乳鴿,可是今天晚上的乳鴿是她吃過的最香最嫩最好吃的,今天晚上的雪蛤也像加了蜜一樣融入了嘴裏一直甜到心裏。
  他們是手拉著手上的船,在船上的一個多小時,田蜜靠在韓林懷裏看著濱江路兩岸的高樓大廈沐浴著清涼的江風,陶醉在這無限的風光裏,一顆心也像船一樣蕩漾了起來。
  從船上下來後,韓林拉著田蜜的手在江邊散步,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拉的長長的。附近的玫瑰園裏正在播放著鄧麗君的歌,一首又一首,都是田蜜躺在嬰兒床上開始就從小聽到大的,現在閉著眼睛都會唱的。她心裏一動麵對著韓林,仍然拉著他的手,邊倒著往前走,邊跟著節奏帶著笑唱起了小調。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停唱陽關疊,重擎白玉杯,殷勤頻致語,牢牢撫君懷,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停下來後,她站在原地看著韓林笑,朦朦朧朧中她聽見他說了幾個字,伴著歌曲的餘韻,那幾個字她聽的不是很清楚,她問你說什麽?
  韓林又說了一遍,這一次田蜜聽得真真切切,他隻說了三個字“君已知”。
  田蜜的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伴著鄧麗君的甜蜜蜜,她應該笑的,他說他不是不知,他知道,她更應該大笑,可是她隻能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她從八歲看到二十二歲的一張臉,這一刻十幾年的過往就像一個瞬間,他還是那個她一直記得的帶著眼睛的小男生。她又想起了一句話,我要去尋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小時候他們玩捉迷藏,她總是能第一個找到他,可是這一次他讓她找了這麽久,她找了這麽久,一直找啊找啊,還差點和他擦身而過,他一直站在一邊看著她,看著她找他,現在他走出來,他站在了她的麵前,她終於再也不用找他了。
  韓林又說:“我是不是還沒告訴你?我簽了一個實習單位,就在這裏,放了暑假就馬上過來陪你,要不了多久了。”他擦著她的眼淚,“你看你,又哭又笑的,大家都在看你。”
  “你騙我!誰在看?”田蜜的眼淚就這樣止住了,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
  “田蜜,你再等我一年,好嗎?等我畢業了,我帶你回去,如果你怕冷我們就留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好。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田蜜忽然又憋起了嘴巴,“韓林,我已經等了很久。”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
  “誰說你不好了?我願意等,等再久我也願意。”
  田蜜是願意的,哪怕還追逐著他的時候,還找著他的時候,她也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出來,站在她的麵前,為了這一刻等再久也是值得的,他是她的韓林,姓韓的韓,雙木林。
  江邊有很多專為遊人照相的地方,田蜜看見了便說也要照一張,留個紀念,拉著韓林走了過去。 其實,她心裏一直記掛著他們還沒有單獨在一起拍過照,高三暑假要離家來大學報道之前的那一天,她翻箱倒櫃找出了從小到大保存的所有照片,可是沒有一張上麵隻有她和韓林兩個人。
  她和韓林靠著江邊的欄杆站在了一起,他的手從她背後繞過來緊緊的拉住了她的手,她對著鏡頭擺出了一個最甜美的笑容。
  拍完照片後,田蜜見韓林抬起手腕看時間,馬上恐慌了起來。正如一個餓了很久的人,她好不容易點到了一道最喜歡的菜肴,可是菜剛剛端上來,還沒吃一口,就有人走過來告訴她餐廳馬上要打烊了。田蜜等不及打包回家後再好好品嚐,她隻能拿起筷子能吃幾口是幾口。
  “韓林,我不回學校,你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和你一起睡。”她再次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搖著他的手臂。“我要和你一起睡,反正我不回學校。”
  韓林笑著縱容她:“好,好,我們一起睡。”
  拿好照片,他們手拉手往前麵的白天鵝酒店走去。韓林在吃晚餐之前,已經在那裏訂好了房。
  沿途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提著花籃叫賣,看見了他們就走了過去。
  “哥哥,你買朵花送給姐姐吧。”
  田蜜問:“有牡丹花嗎?”
  小姑娘搖頭。
  “那我們不要,我隻喜歡牡丹花。”
  小姑娘提著花籃走了之後,田蜜說:“韓林,我們明年去洛陽看牡丹花吧。”
  韓林點頭說好,又笑著念道:“我要去尋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田蜜吃驚道:“你怎麽知道?”
  “你剛剛又哭又笑的說的不就是這句話嗎?”
  田蜜倒是不知道她是真的說出來了這句話,不過她知道她陷進那種情緒裏說出來任何話也不奇怪。一時又羞又窘,嬌嗔道:“你現在知道我等了多久吧。”
  韓林笑而不語。
  “韓林,我唱個牡丹花的歌給你聽吧。”
  “你唱吧。”
  田蜜於是又唱起了老上海小調。
  “牡丹呀牡丹最嬌美,牡丹呀牡丹最豔麗,長春開在枝頭上,牡丹呀牡丹我愛你。牡丹呀牡丹情意重,牡丹呀牡丹情意濃,長春開在荊棘裏,牡丹呀牡丹我愛你。心的誓約,心的情意,聖潔的光輝照大地。……來日風雨來摧毀,毀不了並蒂連理,牡丹呀牡丹我愛你……”
  走到酒店門口時,田蜜的歌聲停了下來,她偏頭看著韓林,滿臉是笑,含羞帶嗔。
  “現在知道了吧,我隻要牡丹花。”
  “玫瑰都能被你看成牡丹,明年我就帶你去洛陽好好看看牡丹花。”
  把玫瑰改成牡丹算什麽,這首歌在田蜜看來唱的更像牡丹。從田蜜初次聽昆曲牡丹亭,從韓林把一大把牡丹花放進她懷裏開始,牡丹就和韓林是連在一起的,牡丹花,牡丹亭,所有和牡丹有關的也都和韓林有關,牡丹,最豔麗最嬌美的兩個字,這是韓林許給她的最美的一個夢。韓林或許還不知道他隨便的一個約定,於她來說代表了什麽,從他看著捧著牡丹花的她說以後帶她去洛陽看牡丹花,牡丹花的種子就灑進了田蜜的心裏,她種了這麽多年,看著它們一點一點發芽長出枝葉結出花苞,終於也要到了花開的時候了。田蜜在這一刻抓緊了韓林的手,臉上也開出了一朵碩大的牡丹花。
  
  第四十七章
  從酒店大堂經過時,田蜜瞟了一眼前台的方向,一時停住不走了。
  “怎麽了?”韓林也看向她看的地方。
  “那女生是我們宿舍的。”
  唐雪媚登記完挽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一轉身也看到了這邊的田蜜。她楞了一下,然後轉開視線,越過她走到一邊等電梯。
  田蜜的微笑僵在了臉上。“她怎麽像不認識我?”
  “可能不方便吧。”
  韓林拉著她也走向電梯,又小聲提醒道:“你不要說話。”
  他們四個人一起進了電梯,田蜜一直都很安靜,隻是眼睛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旁邊的那個男人。
  出了電梯,田蜜就忍不住了。
  “韓林,你說他們來這裏幹什麽呀?”
  “不管是幹什麽,你明天回學校了千萬別跑去問她。”
  “我又不是傻瓜,再說我問了她也不會說的。”
  韓林已經打開了房間門,牽著田蜜走了進去。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晚上單獨呆在一個房間裏,可是這次田蜜走進去後,卻低著頭不再說話了。她開始意識到孤男寡女晚上呆在酒店的房間,怎麽想都曖昧了起來,她剛剛還追問唐雪媚幹什麽,她還不是一樣在這裏。 可是她私心裏喜歡現在這樣,沒有別人,隻有她和韓林。這麽一想她又歡歡喜喜的抬頭去看韓林,他已經停下來了,回頭看著她。
  隔得很近,他們再一次兩兩相望,田蜜忽然臉紅耳熱了,她舔了舔有點幹的嘴唇,還沒等她想好要說什麽,一個頭就朝著她俯了下來。
  田蜜一直以為那次她碰觸到的那片柔軟就是很多很多了,可是這次她得到的比很多很多還多,多得她一下子盛不住,她隻能攀在韓林身上,纏著他,要他和她一起來接住。
  這個吻持續了很長的時間,韓林停下來時,田蜜臉上暈染開的的那一點酡色直入眼底眉梢。饒是她此前幻想過韓林會吻她,她也沒想到過他們會是如此的親密,嘴唇和嘴唇的摩擦,舌頭和舌頭的舞蹈,甚至他們還像一對交頸鴛鴦一樣呼吸相聞。
  平息下來後,韓林理了理她的頭發,又拿起那兩根被弄散的緞帶,在她的腰部打了個蝴蝶結。
  做完這些,他又開始吻她,從額頭開始到眉毛眼睛鼻梁臉頰再到嘴。等他停下來了,田蜜又踮起腳尖仰著頭照著他剛剛的順序再對他做一遍。
  他們像兩個孩子玩遊戲一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吻吻停停,要把這許多年沒有碰觸的地方,一次補回來。
  這個晚上注定是屬於田蜜和韓林的,這個晚上也一定有什麽事會發生,意識到這一點時,田蜜已經挨著韓林躺在了床上。田蜜也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光明正大的接近韓林,像個超大號的娃娃掛在他的身上。
  窗外的月光透過薄紗窗簾傾瀉進來,落滿一地,籠罩著床上的一團影子。韓林抱著靠過來的娃娃,他們開始講話,一點一滴,像無數情人那樣深夜私語,講兩個人的過去,講兩個人的現在,講兩個人的未來。
  情動時,他撫摸著她的身體。
  田蜜,你不要怕,讓我看看你。
  田蜜說,我不怕。
  田蜜又說,那我把睡袍脫了吧……
  韓林在微弱的月光和床頭壁燈的交相輝映中,不僅撫遍了她的全身也開始一點一點的吻她。
  第二天早上韓林把田蜜送到實習的公司門口,然後自己去了機場。田蜜一整天都無心工作,那密密麻麻的英文越看越亂,一份簡單的產品說明書她磨蹭到下班也沒翻譯出來。她也沒心情更沒精力留下來加班,畢長穎交給她時說在這個星期內完成就行,她想了想還有好幾天,便收拾東西走人。
  在電梯口,她碰到了朱建文。
  “田蜜,你的畢業論文寫的怎麽樣了?”
  “還在寫……”田蜜沒想到他倒真的關心起來了,有點心虛。“朱經理,你昨天有什麽事嗎?”
  “我不是告訴過你下班時間不用這麽客氣的嗎?”
  田蜜“嗬嗬”笑著,除了朱經理之外,她真不知道下班時間怎麽喊他,朱建文?這個她以前倒是叫的順口,但是現在喊好像不禮貌。
  朱建文也適時的改變了話題。“晚上一起吃飯吧,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
  “是工作嗎?可不可以明天上班了再說?”田蜜一則身體不是很舒服,二則她晚上約了韓林一起視頻聊天,她不想讓韓林等她。三則有了前幾次的經曆,她隱約意識到他不會有什麽緊要事。
  “你趕時間?”
  “嗯。”
  朱建文很好說話。“那以後再說吧。”
  田蜜如釋重負,笑著同他道別。
  回到宿舍後,隻有林歡一個人,她迫不及待的走了過去,小聲的說:“歡歡,他說了。”
  她臉上那掩藏不了的笑容和她的口氣,讓林歡很快的明白了過來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田蜜開始對她講乳鴿,雪蛤,玉鐲,江水……末了還取下玉鐲又連帶著翻出那張照片獻寶似的給林歡看。她想把她最大的幸福和她的好朋友分享,林歡是看著她怎麽追逐“韓林”這兩個字的,她生命中最最美好的一部分需要有個見證人。
  兩個人在一起,情話怎麽說也說不完,日子好像越過越慢,天氣也越來越炎熱。噩耗傳來時,田蜜坐在格子間裏對著電腦回複一個重要客戶的郵件。媽媽後來在電話裏麵說的那句話並不難理解,可是她還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明白那句“你符媽媽走了”是什麽意思。田蜜的眼淚馬上就掉了下來,為了待她如親生女兒的符媽媽,也為了生命的脆弱。
  田蜜平靜下來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韓林,她給他打電話,沒有打通。她又打電話去韓林家,這次接電話的是韓爸爸。韓楚源的聲音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田蜜不知道怎麽安慰一個老人家才能讓他節哀順變。掛上電話後,田蜜給韓林發過去了一條短信。
  韓林,我知道你現在在飛機上,你是不是很難過?你不要難過,我馬上回去陪著你,你等我,我到了後就去你家找你。
  然後,她下樓到大廈一樓的飛機票代售點成功的買到了一張三個小時後由G市飛往W市的飛機票。再次回到公司後,她找到畢長穎請假。按照正常情況來說,實習期間,考慮到學校總會有點事情,他們請假都不難,田蜜一向也隻需告知畢長穎一聲就行。這一次,畢長穎聽她說了請假的大概緣由後,也很快應允了。
  去機場的路上有點堵車,但是因為田蜜時間充足也還是比預定航班早到達了一個小時,可是飛機卻沒有按時到達。本應晚上七點起飛的飛機一直延誤到晚上十一點半起飛,她到家後已經是次日淩晨兩點。這麽晚,已經不方便去找韓林了,她隻能等到白天了。她一覺睡醒,甜甜也回來了。
  在符木木的葬禮上,她終於見到了韓林。她本來想好了很多話要和他說的,可是站在他麵前時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葬禮上人多,其實也不適宜多談,她隻能在離開前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再也沒找到機會和韓林好好說說話,匆忙的葬禮過後,韓林趕著回學校,她也回去了。
  回來後的第一晚,她第一次夢到符木木,她穿著一身粉紅戲服,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點翠頭麵,回眸一笑。此後接連一個星期,她每天早上起來時,枕頭的一側都是一片濕潤。
  那些逝去的人就像那些再也不可追回的往事,隻能活在活人的記憶裏。
  後來的事情全部是按部就班的進行。
  田蜜絞盡腦汁剪剪貼貼的解讀出來了女性悲劇。拿到大學畢業證和學位證書那天,走出校門後,田蜜站著回頭遠遠的看了一眼。她由一名實習生轉成了正式員工。她再也沒有拿自己工作中的煩惱去打擾韓林。韓林委托他的同學幫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公寓,廚房衛浴設施一應俱全。可是他卻沒有來。
  她開始一心一意的等著韓林過來和她團聚。
  她等了整個模糊的七月,到了八月,等來的不是韓林,而是甜甜的電話,那個電話是在晚上十點鍾光景打來的。
  甜甜說,田蜜,我和韓林要結婚了。
  田蜜問,你剛剛說什麽?
  甜甜說,我和韓林要結婚了。
  田蜜問,和誰?
  甜甜說,韓林。
  甜甜後來說了什麽田蜜已經完全沒有聽見了,她所有清晰的記憶是從她跑出居住的那棟大樓開始的。她一直跑一直跑,擔心再晚了就來不及了。眼見著公交車站就在前麵,她卻腳一崴頭朝下跌倒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她爬了起來,扔掉礙事的拖鞋,也不管睡衣下麵還在流血的膝蓋,繼續向前跑去。剛剛邁開步伐,腳下一痛,整個人再次趴在了地上。她撐著雙手想再次爬起來,卻看到左手腕處什麽也沒有,她終於手一鬆伏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她每天晚上都是戴著那隻玉鐲睡覺的,這天晚上也不例外,她清楚的記得洗完澡後她戴上玉鐲,然後接到了甜甜的電話。
  田蜜開始沿路尋找那隻玉鐲,一遍又一遍。到了後來,她抓住每一個路過的人,固執的問著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玉鐲?
  然而,沒有人看見過。
  田蜜的整個世界完全的轟然倒塌下來,她站在馬路邊,不知道她原本是要打車去哪裏。
  天空是一點一點明亮起來的,田蜜的眼淚早就被風幹,僵硬著一張皺巴巴的臉,又開始重複往來於那條她跑過的道路。
  然而,在這亮的紮眼的清晨,她還是沒有看到那隻綠的能滴出油來的玉鐲。
  天空再次被黑暗籠罩下來後,燈光再次燦爛時,她終於知道她永遠失去那隻玉鐲了,因為原本就不是她的,她隻是偷來戴上了片刻,觸到了那片刻的溫暖。
  偷來的東西總是要還的,正如再嬌美再豔麗的牡丹也是要枯的,再堅硬再精細的牡丹亭也是會倒塌的。
  然而,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找了。
  所以,在這個燈光燦爛的夜晚,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一直支撐著她的那片世界轟然倒塌。
  然後,她一個人在那斷瓦殘垣裏走過了七年。
  
  第四十八章
  從那記憶中遙遠的牡丹亭走出來時,黑夜灑下的影子已經一點一點被揭開,晨曦透過窗戶照進寂靜的書房,這是個明媚清淨的早晨。田蜜拿起書桌上的照片重新放進去,然後合上手中的書,也合上那些停留在時光裏逐漸暗下去的過往。
  五十五出戲,她一天一出,看了五十五天的折子戲。所以,她不用看日子就知道喬楠離開五十五天了。田蜜再次拿起電話按下那個她連續按了五十五次的號碼,這一次的回答還是一樣。
  餐桌上麵已經擺好了早餐,她才喝下小半杯牛奶,一陣酸氣從胃裏狂湧著擠上喉嚨。從盥洗室出來,再次回到餐廳坐下後,張管家走了過來,放下一杯鮮榨果汁在她麵前。
  “太太,我已經讓人把那盒牛奶送去檢驗了。”
  “我隻是晚上沒睡好,有點反胃而已,告訴他們不用麻煩了。”
  田蜜喝了半杯果汁,又拿起火腿三明治,才吃了兩口,她再也忍不下去,又站起來快速的離開了餐廳。
  經過這一鬧,田蜜是再也沒有胃口了,婉拒了張管家上醫院去看一看的提議,回到樓上書房,隨手拿起一本名家散文集翻看了起來。
  快到中午的時候,張玉蘭打來了電話。媽媽說後天是端午節,問她和喬楠有沒有時間回去一起過節。
  田蜜當然是有時間的,可是考慮到喬楠她就為難了起來,想了一想說:“我等喬楠下班回來後問問他吧,他近來挺忙的。”
  她這樣一說,張玉蘭頓時又開始舊事重提了。“再忙你們也要要個孩子啊,你自己算算馬上你都多少歲了?甜甜第二個孩子也快出世了。”
  對於這個問題,田蜜已經學會了用打太極去對付。“媽,到了時候我們自然就會有了。”
  “那你說要到什麽時候?”
  “我怎麽知道嘛,有了就有了唄……”田蜜說到這裏忽然一頓。
  媽媽已經接住了她的話頭。“有了就有了,沒有就沒有,是不是?田蜜,你自己說說你還打算用這句話糊弄我們多久?……”
  張玉蘭又開始講她那一大通關於孩子的大道理,這次田蜜摸著自己腹部難得的一句話都沒有反駁。
  最後,在田蜜的保證下端午節會帶喬楠回家,另外孩子的事也會開始計劃,張玉蘭才結束了連篇累牘。
  然後,田蜜下樓對張管家說,身體有點不舒服,午餐就不吃了。張管家再次提議讓司機送她去醫院,這一次田蜜說她自己去醫院看看。
  窗外的天空早已經大亮,喬楠躺在床上並不想起身,房門忽然被人大力從外麵推開,他皺了下眉,進來的卻是喬雨。
  喬雨的臉色並不好,看見了床上的喬楠三兩步就走了過來,譏笑道:“要睡覺也不用躲在上海吧?這幾個月也早該睡夠了吧?”
  一大清早就被人打擾,喬楠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冷著聲問:“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麽?沒事就回去。”
  “哥,你告訴我這一次你打算睡多久?”
  “事情辦完了,我自然會回去。”
  “你辦事效率什麽時候這麽低了,幾個月都處理不來?難道真像傳聞那樣你已經做好了常駐上海的打算?”
  喬楠翻了個身,知道了她的來意,也並不想多說。
  喬雨卻並沒有就此被他打發掉,她又追到了那一邊,看著喬楠,這一次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
  “哥,我不知道你和嫂子怎麽了,你別以為嫂子不知道,上一次你一聲不吭的離開了三個月,她雖然什麽都沒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她知道你在逃避她。明明回來後你們還好好的,你為什麽又要故技重施?”
  “你想太多了,你有空回去多陪陪她就行了。”說完這句話,喬楠再也睡不下去了,起身往浴室走去。
  從浴室出來後,喬雨還在臥室,坐在他的床上,一臉不平的看著他,他不想和她兩人多說,也不想給臉色她看,到更衣室換好衣服就走出了房間。
  從家政公司請來的大姐看見他出來了,馬上問道:“喬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吃嗎?”
  喬楠胃口全無,擺了擺手走進了書房。還沒在辦公桌邊坐下來,他就看見那張他放在抽屜裏的結婚照被人拿出來擺在了書桌上,家政人員知道他的習慣,是不會隨便進他書房的,那隻有一個可能了。他本來想去把喬雨找來好好教訓一頓的,可是看著照片上她微微抬眼看著他的神態,她在對他笑,他又不想動了。把照片拿進手裏,細細的撫摸著那一抹笑靨,一直到他們交握的雙手。
  他翻到照片的背麵,拿起筆,隻是下意識的動作,等到看到那一行寫好的字後,他卻怔住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手裏的照片忽然換成了另外一張。
  同樣的也是這麽幾個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她的筆跡。
  喬楠其實在翻開那本書,看到那張照片的瞬間,產生了一絲後悔,他不應該一時好奇去打開這本他隻從她的世界接觸到的書。
  那一天喬楠看著這短短九個字,每個字他都認識,可是連在一起他卻看不清楚,什麽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他國語太差九個字都看不懂嗎?可是他分明感覺到有人拿著刀刺進了心髒,血流了下來,但是卻不是痛,而是麻木。
  照片上的那兩個人讓他難以置信,她臉上的笑容也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告訴自己那是她的過去,每個人都有過去,然而,他騙不了自己,她一直是走在時間的後麵的,那個她不容他介入的後麵,而那個讓她甘願生活在過去的人,是她的姐夫也同樣是她的“過去”。
  她留在他的身邊不是為了她的姐夫,而是為了她的“過去”。
  對著這樣的一個女人,一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女人,他隻能落荒而逃。
  這樣看了很久,他又翻到正麵看了看那抹笑靨,最後終於打開抽屜,把照片收進去了,抬起頭時便看見喬雨站在辦公桌前看著他。喬楠皺眉,剛剛想訓斥她,卻看見了她手裏抱著的娃娃,已經到嘴的話又變成了另外的一句。“你把它抱下來幹什麽?送上去放好。”
  “哥,你什麽時候也喜歡抱著娃娃睡覺了?”
  喬雨並沒有被他的怒氣嚇到,反而笑著撥弄了一番把娃娃的臉對著他,又說道:“哥,你看看這個娃娃的眼睛像誰?我覺得很麵熟啊。”
  “看不出來。”
  “我記得嫂子當初還找過這個娃娃,怎麽在你這裏?你什麽時候帶到上海的?”
  喬楠在喬雨一臉似笑非笑的揶揄下,耐心漸失,起身一把奪來她手裏的娃娃,轉身就想出書房。
  “哥,你先別走。”喬雨膽子已經越來越大了,拉上了他的手臂。
  喬楠甩開她的手,就想離開。
  “嫂子昨天晚上在你的書房坐了幾個小時。”
  喬楠的腳步變得沉重了,終於停下來。
  “哥,你難道寧願一個人在上海對著一張她的照片還有一個眼睛像她的娃娃過嗎?你這麽愛她,愛到連看見她都不敢嗎?她做錯了什麽?”
  喬楠怔了一下,想走身卻不由他已經轉了回去。“她沒有錯。”
  “那你為什麽不回去?”
  其實喬楠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這樣過一日像一年的日子,他還能繼續多久?可是回去,回去看著她……看著她一往而深?
  喬雨或許是已經感覺到了他內心的波動,不緊不慢的又說道,“昨天下午嫂子一個人去醫院了,回來後就一直呆在你的書房,不過她說沒事,你自己看著辦吧。”喬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往門口走去。
  喬楠驀然驚醒,喊道:“你等一等,把話說清楚。”
  喬雨像是早就預料到會這樣,好整以暇的轉身,笑著問:“還要說什麽?”
  “她去了哪家醫院?她去醫院幹什麽?”
  這些問題喬雨是真的還不知道,隻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說沒事。”
  “你沒看見她有什麽不舒服嗎?”
  “我又不能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哪裏知道那麽多。”
  喬雨在喬楠越來越不滿的臉色下,想了想又道:“她晚餐時好像吐了,聽張管家說早餐和午餐也沒吃什麽,其它的我真不知道,你要是想弄清楚回家不就行了。”
  喬雨走到書房門口時,又一臉正經的問:“哥,我晚上的飛機回去,你看要不要和我一起?”
  喬楠頓了一頓,“你先回去。”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
  喬楠皺眉但是也沒有借口反駁這句話,可是終究還是不甘心,又想到了什麽,不等喬雨臉上的笑容擴大,忽然嚴肅的問道:“喬雨,你到上海來就僅僅為了這一件事嗎?”
  喬雨臉上的笑容頓住,躲避著喬楠的臉色,“我能有什麽別的事啊。”她說完這句話就想走。
  “喬雨。”喬楠喊住她,“別以為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出什麽,你那個工作趕緊辭了,你也馬上回美國。”
  喬雨被這句話怔住了,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衝到了喬楠的身邊,難掩失望的說道:“你們男人都這樣,為什麽總以為你們的決定對我們都是好的?難道我連選擇在哪裏生活的權利都沒有嗎?”
  喬楠沒料到她反應這麽激烈,一時倒是怔然看著她想不到要說什麽。
  “哥,你也一樣,你高興時就逗兩下嫂子,一旦她有什麽地方讓你不能忍受了,或者說觸及了你的底線,你一不高興就扔下她一個人,嫂子她是人不是玩具更不是擺設,你不能這麽對她。你要是愛她,娶了她,你就該好好待她。”最後一句話喬雨是含著請求說的。
  喬雨終於走了,書房再次安靜了下來,懷裏的娃娃已經捂熱了,柔軟的貼著身體,喬楠看著那一雙眼睛——難道你也這樣認為嗎?
  再次回到辦公桌後,喬楠卻難以靜下心來工作,在不知道第幾次把眼光從文件上轉移到那雙眼睛上時,他放棄了再努力,說服自己星期天本來就不用工作。
  從書房出來後,喬楠坐在客廳,打開了電視,一個恍惚回來後,又聽見了那一句話:“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她之間的距離隻有0.01公分,57個小時之後,我愛上了這個女人。”
  57個小時?這是個聰明的男人,喬楠想到,我們最接近的時候她就在我懷裏,而我——卻用了不知道多少個57才明白。
  這影碟還是上次來上海時買的,可是每次看到這裏他就停了下來,再也看不下去。就算看完他也不會知道她是帶著什麽心情看的,後來就放棄了,也回去了。這一次喬楠卻忽然想好好把它看完,也許隻是因為她喜歡看吧。
  看完這部電影時已經中午了,電影沒有他想的那麽無聊,也不沉重,喬楠承認他看進去了。
  家政服務員過來告訴他午餐準備好了,喬楠不假思索就問:“有魚頭湯嗎?”
  家政服務員楞了一下說:“今天中午是西餐,你要喝魚頭湯嗎?”
  喬楠這時候才知道他剛剛說什麽了,搖了搖頭,便說道:“不用了,你可以下班了。”到了廚房,打開冰箱,喬楠看了看,決定自己去一次超市。買回來魚頭、豆腐、筍子,他開始一步一步的做魚頭湯的準備工作。
  蓋上鍋蓋時,喬楠又空閑了下來,站在廚房看著那一鍋奶白色的湯。
  喬楠一直都不認為田蜜的廚藝能夠和“好”沾上邊,最高評價也就是還能吃,不過那天晚上她做的魚頭湯卻長久的留在了他的記憶裏。或許是真的餓了,那麽簡單的食物,幾塊魚頭還有豆腐,看上去沒什麽顏色的湯,他卻喝了兩碗。後來偶爾感覺到餓了,想起來那個夜晚時,他就會讓家裏廚子做魚頭湯,他喝了幾次後還是沒有找到相同的味道。為了找到那一種想喝的味道,他頻繁的往來於北京與G市之間,在不知道多久後,他忽然決定自己嚐試了。
  他雖然不至於有什麽君子遠庖廚的念頭,可是從小到大每餐飯都有人準備好了送到麵前來,他也從來沒有下過廚,甚至連進廚房的次數都寥寥無幾,雖然還不至於連蔥薑蒜都不分,但是卻不知道那些食物在裝進餐盤端出來之前是什麽樣子。第一次,他站在廚房看著一堆食材,不知道從哪裏下手,摸索了一通,還沒到加水,魚頭便煎得黑黃不分,他扔了。後來,他再次照著食譜,也努力回想她那次是怎麽做的,一遍一遍的嚐試,反複的煎魚頭。半個月後,依靠著自己的高智商和不放棄重複鑽研的精神,他成功的煮出來一鍋湯,但是扔下去香菜後,他也隻是一個恍惚,再看時那綠色的菜已經成了黃色,這一次他沒有倒,喝了幾口。再後來,他喝的越來越多,也早就不需要食譜了,可是味道還是差那麽一點。他不放棄的繼續努力,他比她聰明不知道多少倍,沒有道理她能夠做出來的味道,他就不行。那兩年中,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魚頭湯,也喝了多少次魚頭湯,可是再也沒有找到相同的味道。
  喬楠終於成功的做出了想要的味道是在倫敦,再次喝到相同的味道時,那個曾經煮過相同的湯給他喝的女人就在旁邊坐著。她說他做的湯很好喝,還一連喝了兩碗,他隻是笑著看她。
  鍋裏的湯已經變成了奶白色,喬楠揭開鍋蓋,加香菜,關火。把湯端到餐桌上後,他盛了兩碗放在旁邊,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才坐下來喝湯。湯很鮮,很香,可是卻不是他要的那一股味道。他喝掉了碗裏的湯,然後起身進書房,給自己在上海的助理打電話。
  放下電話後,喬楠拿出那一隻被他關機接近兩個月的手機,開機,畫麵上的她仍然是在笑,凍的紅紅的鼻子很像麵前那個雪人。
  
  第四十九章
  中午的時候,田蜜接到了喬雨從上海打來的電話。她在那邊笑嘻嘻的,一張口就要禮物。
  “嫂子,你說你送什麽來謝謝我?”
  田蜜會意,很快就答應:“好,你說你想要什麽?你喜歡什麽我就送什麽。”
  “我要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不過,嫂子,你能不能先把你的車借給我開一個星期?”
  “你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你吧。”
  喬雨心動了,可是轉念一想,“這怎麽行?我哥絕對不會同意的。”
  田蜜肯定道:“他回來了我和他說,他會同意的。”
  “他當然會聽你的。”喬雨揶揄道,“我怕到時候受氣的還是我,要不這樣,嫂子,你告訴我哥我就借來開一個月,不會要他送給你的結婚禮物的。”
  田蜜笑道:“你放心,你借一年,他也會高興的同意的。”
  午餐田蜜吃的很慢,好歹吃下去了一點東西,沒有再反胃。飯後,她告訴張管家晚上想吃雞蛋羹,又說她想出去買點東西。
  張管家問:“需不需要司機?”
  田蜜點頭,“讓司機開少爺經常用的那輛黑色奔馳吧。”
  從喬楠書房的抽屜裏拿出來車鑰匙後,田蜜拿起自己的包包到了車庫,對司機說去購書中心。
  這還是田蜜第一次坐在這輛車的後座,看了眼坐在駕駛座的司機,她笑了笑。
  車行駛了一會兒,司機問,“太太,要不要聽音樂?”
  田蜜說好,又說:“看看CD機裏有沒有唱片,就聽那裏麵的,不用換。”
  很快司機就回答,“有。”
  流水聲響起的瞬間,田蜜已經知道是那首曲子了。在這樣的午後,她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耳邊流淌著溪水,看著桃花朵朵盛開,心裏一瞬間就滿足了起來,什麽都是美的,什麽都是好的。
  從購書中心買書出來後,田蜜又去商場挑選了兩套全棉印花床上六件套和兩件白色全棉睡裙。路過嬰兒用品區時,她看著專櫃裏一件件的Baby裝和挺著肚子挑選衣物的準媽媽們,不舍得離開,忍不住就走進去了。跟在後麵的司機臉上露出不解,但還是盡責的跟著太太走了進去。
  售貨員迎了上來,打量了一眼田蜜,問道:“太太,您看看需要什麽?”
  田蜜低頭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好意思的笑道:“我隻是隨便看看,這裏的嬰兒裝很漂亮。”
  售貨員或許見怪不怪了,來這裏的各種各樣的女人都有,有的前不久生下了小孩,有的挺著肚子,像麵前這位女顧客這樣的也不少,有的是剛剛有了孩子,有的是想要孩子,……不管是哪種,隻要消費她們就喜歡。再次看了看田蜜的全身上下和後麵西裝革履提著東西的男人,售貨員微笑,“太太要是喜歡就挑幾件吧,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其實,她不說這句話田蜜也是會買的,她從走進來開始,眼睛就沒有真正離開過那些衣物。然而這句話還是有用的,因為聽到這句話的田蜜,已經沉浸在一個粉紅的嬰兒世界中,眉開眼笑。
  回家後,田蜜把那一堆嬰兒裝攤開在床上,又一件件的拿起來看,越看越喜歡,又覺得剛剛那藍色的也不錯,草綠色的也好,應該每種顏色都買一件的。
  晚餐時,張管家每次經過餐廳時,都會撞見太太一個人在哪兒笑,後來他一直狐疑的看著田蜜臉上的笑容和她麵前的雞蛋羹。田蜜吃完一碗雞蛋羹,抬頭一看張管家正在看他,笑道:“這雞蛋羹真好吃。”
  張管家恍然大悟,“那我讓人再送一碗來吧。”
  洗完澡,田蜜拿出一本下午買的書,又拿出一支筆,靠在床頭認真看了起來。十點鍾,她合上書,關燈睡覺。
  半夢半醒間,她好像聽到甜甜叫了她一聲,然後那叫聲又變成了音樂鈴聲。迷迷糊糊中,田蜜摸索著把床頭櫃上的手機拿起來。
  “喂……媽,怎麽了?……你說甜甜怎麽了?”田蜜一驚之下,完全清醒,坐了起來。
  待到聽清楚了張玉蘭那一段夾著哽咽的話,她也慌了起來,開始六神無主,聲音也帶上了哽咽。“媽,你不要擔心,甜甜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回去。”
  電話又轉到了田東偉的手裏。
  “田蜜,你媽是被嚇到了,你先別急,現在大半夜的你怎麽回來?天亮了再回來吧。”
  田東偉又說了兩句安撫的話,便掛斷了電話。
  田蜜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掀開被子下床。摸黑找拖鞋時,她才意識到房間的燈還沒打開,又轉身去開燈,腿卻不小心磕到了床頭櫃上,一時重心不穩往床頭載到下去。她下意識的護住肚子,一隻手撐在床上,一隻手摸著肚子。抬起身扭開床頭燈後,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鬆了一口氣。
  從房間到浴室的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走的很慢,怕又撞上了什麽東西。坐在馬桶上時,田蜜的思緒又飄到了媽媽的話和甜甜身上,她冷靜的想了想目前的狀況和爸爸媽媽的反應,越想越擔心,她知道甜甜的狀況肯定不好,要不然媽媽也不會急著半夜打來電話。這麽一想,她即焦心也無能為力,隻能期待黑夜趕快過去,黎明馬上到來。
  站起來拉上內褲時,她楞了一下,又低頭朝剛剛扔的衛生紙看去,頓時恐慌了起來,不敢再隨便亂動。
  田蜜不知道她是怎麽走出浴室的,從浴室到臥室那段並不長的路,伴著小腹隱隱的刺痛,和越來越濃重的恐懼感,她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拿起電話時,她分明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從她體內流出來,可是她無力阻止。
  熟悉的聲音從那邊傳進耳朵時,她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喬楠,你救救我們的孩子。”
  “你不要生氣,回來救救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淩晨兩點半,田蜜被送到了G市國際婦幼保健醫院。
  淩晨三點,上海浦東機場有架飛機飛往G市,機上隻有一名乘客。
  前往醫院的路上,喬楠就接到了一個很長的電話,結束通話後,他對著前麵的司機說:“再加速,加到最大速度。”到了醫院,推開病室門時,他卻頓了一下,然後手一用力,抬步走了進去。
  喬雨見進來的是喬楠,什麽也沒有說就退了出去。
  喬楠走過去,到了她身邊,彎腰抹掉她的眼淚。“我回來了。”
  田蜜閉上眼睛默默流淚,半晌後睜開對著他。“你答應過要給我一個孩子的。”
  “田蜜……”
  “你答應過的。”
  “我們會有孩子的。”
  “你混蛋!你騙我!……”田蜜心裏一慟,酸氣直往上冒,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坐起來,伸出雙手捶打他。“你答應過要救我們的孩子的,你答應過我的,你又騙我……”
  喬楠任她打,片刻後才捉住她的雙手,抱緊她。“是我錯了。”
  “喬楠,我殺死了我們的孩子,是我,是我殺死他的……”發泄過後的田蜜終於又乖順了起來,嗚咽著伏在他的胸前抖動,剛剛捶打過他的雙手已經圈上他的腰,開始往他身上蹭。
  喬楠頓了一下,坐在床邊,呼吸了一口氣,擁著她,摸著她的頭。“田蜜,你別這樣,不是你的錯,是我錯了。”
  “是我殺死他的,我看見了他的血,是我,是我,都是我……”
  “這是意外,不關你的事。田蜜,你聽我的話。”
  “我不聽,你混蛋!你總是騙我!我討厭你……”
  “對,我是混蛋,我不應該丟下你一個人的。”喬楠吻著她的頭發。“所以,寶貝,你要好好的,這樣你才有力氣討厭我。”
  喬雨拿著手機走進來時,病房裏麵已經安靜了下來。田蜜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喬楠蹲在床邊,撫摸著她散落在枕邊的黑發。
  “寶貝,你好好睡覺,我就在這裏,我向你保證再也不丟下你一個人。……”
  喬雨很難想象一向強硬的哥哥也會有這麽溫柔的一麵,她站在喬楠的身後,看著床上那個籠罩在窗外透進的清晨明亮光線中越發顯得臉色蒼白瘦弱的女子,想起醫生的話,頓時悵然的立在那裏再也前進不了。
  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床上的人動了動,喬楠拍拍她的肩膀。“寶貝,乖,睡覺,我在這裏。”回頭看過去時,剛剛輕柔的像哄小孩子的語氣消失了,恢複正常。
  “怎麽了?”
  喬雨已經按下了接聽鍵,想了想,便把電話遞過去,小聲的回答,“嫂子家裏打來的電話,剛剛伯父已經打來過一次了。”
  喬楠站起身,接過來電話,走遠了幾步。
  “我是喬楠……爸……她有點不舒服,已經睡了……”
  講到這裏,喬楠忽然偏頭看了眼床上的人,拿起電話走出了病房。
  掛上電話後,喬楠走到床邊,站著看了很久。然後,他徑直走進第一婦科主任醫生辦公室,坐下。
  “喬先生,喬太太目前的情況我已經在電話裏向你簡要的陳述過,現在還需要補充說一些重點。經過我們診斷,這次的流產表明她已經有習慣性流產跡象,以後要懷孕恐怕不會很容易,就算僥幸懷上了,保胎也不易,胎兒的存活率並不高,我們擔心像這次這樣的情況再多出現幾次,對母體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損害都會越來越大,最終會導致母體也有危險。”
  這段話並不算長,也不難理解,喬楠還是停了很久才問,“你是說難孕?”
  “可以這麽說吧。”穿著白袍的醫生低頭翻看手裏早就滾瓜爛熟的病曆報告。“畢竟醫學上沒有絕對,所以我們不能下結論為不孕。”
  喬楠的目光落到那份病例上。“沒有辦法嗎?”
  醫生抬頭看了眼旁邊的院長,然後看著喬楠。“我剛剛說過沒有絕對,所以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辦法,不過我們需要喬太太上次的病曆作參考。”在喬楠迷惑不解的眼神下,醫生作進一步解釋。“經過我們檢查發現,喬太太上次流產不僅對子宮內膜造成極大的損害,排卵障礙,還進一步導致月經異常,這已經相當嚴重,構成了難孕的標準,相信這些上次醫生已經說過了,也囑咐過你們一些注意事項。現在的問題是,上次流產對喬太太身體造成的損害到現在還未完全恢複,作為她的先生,您可能也知道她的經期不準,現在又發生了這次的事件,我們建議至少這一年內最好不要再嚐試受孕,喬太太需要時間好好調理好身體。”
  喬楠沒有說話,醫生也不需要他說話,又接著說下去。“經過我們會診後推算,喬太太上次應該是意外流產,而且很有可能還伴隨著子宮穿孔,導致子宮大出血。喬先生,是這樣嗎?”
  喬楠頓了頓,“你說的我都明白了,上次的病曆在北京,我會盡快拿來。”
  “好的,喬先生。還有一點需要提醒您的是,流產後的心理恢複至關重要。根據我們的經驗,一般情況下,兩次或兩次以上的流產,不管是意外流產還是自然流產,對孕婦心理上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很多患者此後都會有心理陰影,對下一次懷孕也會有恐懼心理,請您和家人多加注意喬太太的心理健康。我們的看法是,首先還是需要讓喬太太調節好心理,然後我們再想辦法修複已經損害的子宮內膜,調理好喬太太的身體,這樣或許還有機會可以順利受孕。”
  喬楠揉了下額頭,點了點頭。“謝謝,我們會注意的。”
  院長適時的放了一杯水到喬楠麵前。“喬先生,我們已經從國外請來了八名婦科專家,他們都是在國際上有一定影響力和威信且主攻難孕方麵的教授,一個星期內都會陸續到達,到時候他們會對喬太太做個會診,然後參看喬太太以前的病曆,設定一個特殊個案,整理出來一份詳細完整的病例報告,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們也會一直針對這個案例追蹤治療。我們相信經過各方麵努力,喬太太再次成功受孕的可能性極其高。”
  喬楠“嗯”了一聲,喝了口水。
  放下水杯後,喬楠看向麵前的主任醫師。“她今天可以離開醫院嗎?”
  醫生遲疑了一下,然後堅定的搖頭。“喬先生,喬太太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現在還極其虛弱,為了增加下一次成功受孕的機率,我們建議至少讓她在醫院調養一個星期。而且現在接觸交通工具或者做一些大幅度的動作,都有可能導致再次出血,她的身體很難經受得起。”
  縱然喬楠在進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現實情況還是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他都不能馬上接受這麽多,何況是她?喬楠想到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和那單薄細瘦無重量的身體,還有她額頭上的那一塊地方,這些都是他能夠看見的,然而還有多少是他看不見的?他隻看到了她表麵的傷疤,然而那些傷疤都有背後,那是他輕易不願意也不敢揭開的背後。
  可是,她卻一直在他麵前小心翼翼的掩藏好所有的傷疤,然後一個人站在傷疤的背後對著他笑。
  或許是沒睡好覺,喬楠的眼睛酸痛了起來。
  走出辦公室後,喬楠婉言拒絕了要送他回病房的院長和主任醫生,一個人走到住院區後麵的花園裏,找了張石椅坐下。花園中間有棵極其大的細葉榕樹,翠綠的葉子,沒有一絲棕色的須根,樹下的石椅上坐著休息的病人,其中也不乏抱著小孩的家長,偶爾還有護士推著一個嬰兒車路過。
  喬楠愣愣的看了半晌,悟了一把臉,拿出手機打第一個電話。
  “昊玥,你把手裏的工作先放一放,去一趟北京……”
  盡量在短時間內條理分明的陳述完重要事項結束通話,喬楠又拿出田蜜的手機,打第二個電話。
  “爸,對不起,我剛剛沒有對你說實話……”
  然後,他又翻到一個號碼,按了下去。
  打完這三個電話,喬楠站起來,抬頭看了眼天空高掛著的刺目的陽光,不敢再耽擱,抬起腳步往病房走去。
  
  第五十章
  天空一片陰沉,不斷閃耀的路燈和車燈刺得人眼睛痛,鼻端充斥著烈酒濃重的辛辣味,一側身卻又變成了鮮血的腥味,一個猙獰肮髒的人影帶著酸臭味重重的壓了下來,她一口死死咬下去,牙關磕的生疼也不鬆開,頭皮忽然被人連根拔起,一邊的臉頰也火辣辣的痛了起來,她頭一偏就看見一大灘血橫在那兒……
  “不要……”田蜜尖叫著睜開了眼睛,痛徹心扉,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小腹。
  “別怕,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寶貝。”喬楠按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溫暖的唇從她額頭蜿蜒而下,吻著她不斷湧到眼角腮邊的熱淚。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喬楠,我看見了他的血,是我殺了他,是我……”田蜜還陷在剛剛那似真似幻的夢境中,驚慌失措的抓住他的兩隻手臂胡亂的喊叫著。
  “胡說!”喬楠捂住她的嘴。“田蜜,不是你的錯,你是他的媽媽,你愛他,你怎麽會去傷害他。”
  她依然在他的手掌下哽咽著模糊出聲,“可是我看見了他們的血,那麽多血……”
  “那血……”喬楠一慟,要說的話噎在口裏。頓了一頓,他抵著她的額頭。“他們沒有那麽多血,他們還是胚胎,也感覺不到痛,但是他們知道你愛他們,你給了他們一個溫暖的家,讓他們在裏麵睡覺。”
  “可是……”
  “乖,沒有可是,你聽話。”
  “我不聽,你是騙子,大騙子,你總是騙我,我討厭你!”他的聲音越輕柔,她就越生出一種怨憤,胡攪蠻纏,不講道理,把痛也好,氣也好,全部往他身上撒去。
  “好,好,我是騙子,就罰我不吃飯,好不好?”喬楠照單全收,隻求能夠分擔她所有的痛楚和恐慌。
  田蜜畢竟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在他的無限包容中,剛剛所有的怨怒氣恨都化作一股委屈,抬起身體伏在他的胸前流淚。“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我不對你好那要對誰好?”喬楠撫摸著她的背。“田蜜,你聽我的話,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在醫院呆著,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帶你去英國。你不是說喜歡那片湖泊嗎?以後每天晚上你都可以去湖泊區散步。還有那片木柵欄,你可以在花園裏種花,想種什麽就種什麽……”喬楠繼續低聲的對她描述以後的美好的生活,難得的是她這次乖了下來,靜靜的聽他說話。
  喬雨已經帶著家裏的兩個傭人阿霞,小莉走了進來,把飯菜一碟碟的端出來放到床邊的可移動餐桌上。
  “先吃飯,吃完了飯我們再說。”喬楠擦幹淨她的眼淚,扶她靠在床頭半坐了起來。
  “來,先喝點雞湯。”喬楠端著碗,把勺子往她嘴邊送。
  田蜜隻瞟了一眼,開始怯怯的往後縮。
  喬楠感覺到了,低頭就看到碗裏的雞湯上麵漂浮著一顆紅棗。
  “拿出去倒了,把這雞湯全部端走。”他吩咐完傭人,又自己去看餐桌上的菜。
  這次拿起一碟肉沫雞蛋羹,她才吃下去了,然後還叫喬楠也吃飯。
  在田蜜的高度配合下,這餐飯倒是順利的結束了,喬楠還猶在不敢置信,田蜜已經開口說話了。
  “喬楠,你去公司吧,我想睡一會兒。”
  喬楠開始不安,他希望她平靜下來,可是她真的像沒事一樣,把自己緊緊縮進蚌殼裏,他反而更加擔心。“你睡吧,我沒事,就在這裏陪你。”
  他的話一說完,手機就不合時宜的又響了起來,喬楠略微的有點惱怒的直接掐斷。
  田蜜笑了笑,“你還是去公司吧,吃飯時就一直響,吵死人了。”
  “我現在就關機。”
  “那怎麽行?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英國嗎?你不把公事處理好,我們怎麽去?”田蜜說到這裏,已經一臉懷疑。“你是不是又要騙我?”
  喬楠一直緊繃的心終於稍微鬆動了下來,認真保證道:“田蜜,我一定會帶你去的。”
  “那你還不去公司?”田蜜已經不滿了起來,接下來的話也全部圍繞在去英國和去公司之間。
  喬楠終於體會到了田蜜的獨家“磨人功”,他在她的纏磨下,節節敗退,隻得順她的意點頭答應去公司。
  他走到門口時,背後還傳來她的聲音。“喬楠,你不要忘了啊,我晚上要吃豆腐粥。”
  還在吃飯時,田蜜就讓喬雨回去幫她準備一些換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又叫她晚上帶來就行,現在病房就剩下阿霞和一個特別看護。
  田蜜想了想,說:“阿霞,我想吃徐記的藍莓檸檬芝士蛋糕和杏仁糊,你去幫我買來吧。”
  “太太,我馬上打電話讓小莉買了送來。”
  “我現在就想吃,我記得醫院附近就有家分店,你快去快回吧。”
  “可是,太太,我不能離開。”
  “要不要我打電話給少爺,然後讓他和你說?”
  “我現在就去。”
  田蜜鬆了一口氣,等到病房門關上後,對著看護笑了笑。
  “能不能幫我把手機拿來?就在桌子上的包包裏。”
  看護答應了,就去翻田蜜的包,可是找來找去也沒有。
  “我記得是在裏麵的……”
  “喬太太,要不然您先用我的。”看護說著就遞了一隻手機過來。
  田蜜道謝後,接了過來,熟練的按下了一串號碼,然後她捂著手機,略微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想和喬先生說說話。”
  看護很快的明白了過來,走到靠近門口的一張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田蜜等了很久,那邊才傳來說話聲,很熟悉的聲音,但卻並不是她現在期盼聽到的。她曾經希望她的預感是錯誤的,然而,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粉碎了她最後一點希望。
  掛上電話之前,田蜜說:“我沒有想到你也和他們一起欺騙我。”然後她等了很久,等他說點什麽,如果他反駁她的話,她還會有希望,然而他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整個晚餐時間,病房都很安靜,田蜜也恢複如初,自己喝掉了粥。喬楠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坐在床邊抓住她的一隻手,那上麵還有針紮的痕跡。他看了看,把她的手握在手裏。
  “怎麽不說話了?”
  “你不是叫我聽話嗎?”
  “你還是不要聽話了。”在這樣隻有兩個人的夜色裏,她的臉就在咫尺之間,在燈光下略微露出一點紅暈來。喬楠火燒火辣了起來,抵抗不了那一陣激蕩,猛然低下頭,含住她的上嘴唇,舔咬揉搓。
  田蜜在他急切的吮吻間模糊出聲,“輕點,總是這樣。”
  喬楠低低笑了起來,“我想你聽話,又不想你聽話。”他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火熱的舌頭蔓延在她嘴裏,連帶著摩擦她的滾燙的嘴唇,一起讓她淪陷。
  這個激烈的吻持續了很久,他把近兩個月來沒有碰觸到她的空白全部借由動作語言清清楚楚的顯現出來,他需索著她,渴求著她,就像她是他唯一的想望一樣。
  有片刻田蜜以為他不會這樣罷休了,可他到底還是停了下來。喬楠把手從她的病服裏麵退出來,理了理她的衣服,然後抱著她平複呼吸。
  田蜜卻不老實了,一雙手伸進他的西裝外套裏麵,隔著襯衣在他的胸前四處撫摸。喬楠劇烈的喘息了一口氣,捉住她那隻遊移的手。“幹什麽?別瞎胡鬧!”
  “隻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啊!”田蜜嘟嚷著說出這麽一句,依然故我,另一隻手在他胸前又摸了幾下才拿出來。
  喬楠體會出來她是什麽意思後,有片刻的驚呆,可是很快又變成了狂喜。
  “你點錯地方了。”他引導著她那隻依然在他胸前的手往下撫摸。
  田蜜沒他道行深,臉上一熱,就掙脫開了,舉起手裏的黑色軟皮夾笑著在他眼前晃動。
  喬楠這才留意到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把他的皮夾掏出來了。他隻當她好玩,看著她歡歡喜喜的打開皮夾。
  “怎麽沒有現金?”田蜜吃驚道。
  “要現金做什麽?”喬楠不以為然。
  田蜜想了想,又拿出一張卡,故作神秘的說:“密碼不會是你的生日吧?”
  喬楠失笑,“你再猜。”
  “我不猜,你的就是我的,我要你告訴我密碼。”田蜜懶得想,開始笑吟吟的耍賴。
  “很好猜的。”喬楠誘惑道。
  田蜜看著他的笑臉,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了,她有點迫不及待的把卡又放進皮夾裏。“不猜了,一點都不好玩。”
  喬楠知道她在抗拒什麽,不願意逼她,看她把皮夾又放回原來的地方後,笑道:“該睡覺了。”
  他幫她擦身後,又自己去浴室洗漱好了才出來。田蜜已經在病床上躺下來了,還把靠近外麵那一側床位空了出來。喬楠看了看旁邊的陪護床,又看了看醫院特設的寬大病床,果斷的決定和她一起睡。
  躺下來後,她軟軟的窩進他懷裏,喬楠把她的身體擺成最舒服的姿勢後,低聲道:“睡覺吧。”
  “哦。”田蜜應了一聲。
  喬楠閉上眼睛,片刻後,終於覺出不尋常。他按住她那隻作亂的手,嗬斥道:“別發瘋,不行!”他的話雖然說的決絕,可是按住她的手使不上力,既希望她不要停止,又怕她繼續。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鍾的矛盾間,他身上已經汗涔涔,熱的難受。
  田蜜輕輕就掙開了他的手,然後一路往下,握住他的熱源。喬楠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一顆心狂躁的要跳出胸口,連呼出的氣息都燙了起來。他現在倒是隻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她不要鬆手。
  田蜜像得到一個新奇的玩具一樣,先是隨便摸了一通,又捏了幾下,然後停止不動了。喬楠等不了她再次動作,更等不了她自己慢慢摸索出門道,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下套 弄了起來。
  釋放後,喬楠在全身輕飄飄蕩在雲裏霧裏時,聽見田蜜問:“到底誰發瘋呀?”
  他來不及收拾這一團亂,抱緊她,回答,“我瘋了。”
  喬楠的好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他看著麵前那張帶笑的臉,開始想這是怎麽了,他們是怎麽了?還不容他想出個所以然來,田蜜就握著自己剛剛係好的領帶一拉,然後吻住了他的唇。喬楠對那自己迎上來的兩片嘴唇並不陌生,他曾經多次用各種方式碰觸過那個地方,其中也不乏激烈火熱的深吻,但是沒有哪一次帶給過他這麽大的震動,就連第一次他顫抖的吻著她,咬開她的嘴唇,把舌頭伸進去的那一刻,他也沒有現在這麽的神魂蕩漾。她隻是挨著他的嘴唇,偶爾輕輕摩擦兩下,伸出舌頭舔一下,毫無技巧可言,更談不上激情,可是他卻覺得沒有比這更舒服的吻了。抱著回吻她的時候,他甚至不敢施一點力道,怕她承受不住會退縮。
  坐上車子的那一刻,喬楠的嘴唇上仿佛還有她的溫度,剛剛那旖旎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了起來,她的手穿過襯衣直接觸摸他的胸膛,她的嘴唇挨著他的嘴唇不願意離開。他曾經無數次在夢中幻想過她,每一次都比這個吻更多更直接更火爆,夢裏的她像藤蔓一樣把身體緊緊纏繞在他身上,但是那些都像鏡花水月一樣,夢醒後終究是一場空,隻有這一次不是夢,這一次終於刻在了他的心裏。
  喬楠摸著自己依然狂跳不止的胸膛,不得不承認,她一個簡單的吻就讓他徹底繳械投降了。他低頭再次整理一番被她弄皺的襯衣,扣上胸前那粒被忽略的紐扣,忽然動作就頓住了。
  因為田蜜早上對喬楠提過想去花園散步,喬楠前腳剛剛走,就有護士送來了輪椅,看護和阿霞扶著田蜜坐進去後,她們乘坐電梯下來到了後花園。這次田蜜很輕鬆的就用相同的理由打發掉了阿霞,還囑咐她買好了直接送到花園來。迎麵一陣風吹來,田蜜瑟縮了一下。
  看護連忙問,“喬太太,冷嗎?”
  田蜜笑一笑,“風有點大。”
  看護知道這是院長再三強調要特別關照的病人,不敢大意,很快提議說:“喬太太,我回病房給你拿一件外套,怎麽樣?”
  “好。”田蜜微笑應允。
  等看護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後,田蜜再也不敢耽擱,從搭在腿上的毛毯下麵拿出錢包,便往醫院大門走去。
  醫院旁邊就有家銀行,田蜜很順利的從取款機裏得到了需要的現金,然後走到路邊攔車。坐飛機是不可能的,她根本就沒有證件,就算有證件她也知道那個地方是萬萬不能去的,或許現在機場方麵已經接到了電話,就等著她去了好不費吹灰之力把她留下來。火車站成了她唯一的目標,那裏人流量大,要找人不容易。
  到了火車站,她花了一百塊插隊買到了一張半個小時出發去W市的票。站在檢票通道時,她的心開始怦怦跳,總覺得事情不應該這麽簡單,雖然她想了一個晚上,計劃好了每一個步驟,可是一旦一切都照她的願望進行了,她又開始惶恐。眼見著前麵就是檢票員,她安慰自己隻要上了火車就好了。
  有時候就是那最後一步最難,無論前麵走了多少步,最後一步走不下去就會前功盡棄。毫無預料,田蜜被檢票員扣留了下來,前往貴賓休息室的路上她已經知道了誰會在等著她。
  喬楠見到她時,站起來微笑著向站長道謝。
  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馬上回道:“喬先生,您太客氣了,這點小事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我想這裏找不出第二個穿著婦幼保健醫院病服的乘客了。”
  田蜜終於知道是哪裏出錯了,一早的緊張擔心到現在都轉化成了不甘。“對於您是小事,對於別人就不是小事了。”
  田蜜說完這句話,直到回到醫院都沒有再說話。可是當她發現她的病房已經換到了附設獨立電梯的頂樓,門口還多了兩個高大的男人時,再也忍不下去了。
  “喬楠,你想就這樣把我困在這裏嗎?我是你的犯人嗎?”
  “別胡鬧。”他還是那句話,在火車站的貴賓休息室他也是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既緩和了氣氛化解了她不禮貌的攻擊又堵住了她要說的話。
  已經有醫生等在了裏麵的房間,給她做了檢查,然後和喬楠一起到外間說話去了。
  喬楠很快就回來了,讓其他人都出去,他自己給她換掉髒汙的內褲。田蜜閉著眼睛,聽見他好像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田蜜,我知道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我一向沒有這種好運。”他笑了一下,“你不用再想著出去,老老實實在這裏呆著,在你完全康複之前,我保證你踏不出醫院一步。你知道我能說到就能做到。”
  房間裏麵很安靜,半晌後,喬楠的電話響了,他走出去了。
  喬楠再次走進來時,已經接近中午了,田蜜還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從喬雨口中得知,她從他走後就一直睡到現在。她手上還插著針頭,喬楠摸了一下,不想打擾她睡覺。
  她忽然翻身麵朝著他,他沒想到她是醒著的,一時怔了怔。
  “我是不是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這是她入院以來第一次問他孩子的事,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大而無神。
  “別胡思亂想,我們會有孩子的。”喬楠四兩撥千斤的回答。
  “是嗎?”田蜜笑了一下,不打算再繼續偽裝下去。“我不問你,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提孩子的事了?喬楠,從我在醫院看到你,我就希望你能夠對我說,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可是,我等來的是你要帶我去英國,昨天中午你還向我構築了以後在英國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可是你忘了最最重要的一點,你講了花草樹木,牛羊馬狗,恰好忘了提孩子,而這才是我真正想聽到的,沒有孩子我要那一堆不能說話的廢物做什麽?”
  喬楠直到這一刻才知道他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他越是害怕越是回避的東西,她就越關心越要往上麵想,他們就像不相容的兩極一樣,用錯了方向,到頭來他還是逃脫不了這一刻。
  “你想多了,我們以後會有孩子的。”她想聽,他可以說給她聽,多少遍都可以。
  田蜜仿佛中感覺再一次被人判了死刑,上一次是直接,這一次是間接。“喬楠,你不用再想著怎麽騙我,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上一次醫生就把什麽都告訴我了。”
  田蜜從來都沒有想到她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對他說出來,她曾經想到過某一天他或許會知道,如果幸運的話,他們有了孩子,他也不用知道,可是現在她就這樣雲淡風輕的說了,好像聊著今天的天氣好不好一樣。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滑稽,嵌在身體裏的一根刺也會隨著時間腐爛,但是爛掉後卻再也不能拔 出來,除非拿把刀把整塊肉割了,然而就算忍得了割肉那一時之痛,刺紮進去那最初的痛卻永遠烙印在心頭,難以磨滅。
  說出這句話的田蜜沒有想到,喬楠又何曾預料到,他以為她永遠都不會提起那一段經曆,可是現在她說了,他知道她不會隻是說說這麽簡單。他等著,等著她再次粉碎他的渴望。
  “喬楠,你留著一個連孩子都不能生的女人幹什麽?”
  她到底還是想走,然而,除了這樣,她還能怎樣?真正等到了這一刻,喬楠開始害怕,越怕越慌,越找不到好的話,隻能重複那句話。“我們會有孩子的。”
  “我馬上就要到三十歲了。”田蜜的眼淚出來了,“我還能等幾年?上一次醫生說難孕,這一次他們是不是還是這樣說的?到了下一次他們還會這樣說,下下一次他們也能這樣說。”
  “我不在乎有沒有孩子。”喬楠說出這句話後反倒鬆了一口氣,如果她隻是在乎沒有孩子,他可以讓她知道他從來都不介意,她的擔心是多餘的。“田蜜,我有你就夠了,我隻要你,我——”
  她打斷他接下來的話。“我情願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喬楠一臉灰敗,頓時陷入最最狼狽不堪的境地,是啊,他怎麽能夠忘了她從來都沒有對他產生任何感情,從始至終,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在她麵前,他就像一個跳梁小醜一樣。他和那岸邊暗戀著神女的樵夫有什麽不同?南有喬木——這四個字還是她告訴他的,可是她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不可求思!那麽久遠的往昔,仿佛就是一個轉身之間又再次回來了。他記得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記得她一切的喜好,不管是她不經意間提起的,還是他自己發現的,隻要和她有關,他就像吸了鴉片犯了毒癮一樣,自然而然的記住了,然後想忘也忘不了。然而,這個女人,她卻把一切都忘記了,她甚至忘了他說過他永遠都不會換那隻手機號碼。
  她居然想用一句話就抹煞他們之間的一切,他辛辛苦苦維持的一切。喬楠再次生出了一種恨,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又狠毒又自私,從來不會給他機會說出口,總是在他要不顧一切的向她靠近時,用力把他推得更遠。
  以前她是不知道,她問他,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現在她知道,她卻說,我情願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上一次他沒有留下她,然後在三年思念的煎熬中,他終於屈服,屈服於他心中唯一的想望中。
  然而這一次是她自己回來的,她自己對他說,我不要走。現在她想走也要看他願不願意,他不是一塊抹布,她想要就抓在手裏,用完了就隨便一扔。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讓她來決定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不可能。
  他一定要留下她,哪怕她再次堵住了所有的路。他可以同樣兩次被逼入絕境,但是他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她不給他路,他也要卯足了勁衝過去。
  “可是,我已經愛了。”
  
  第五十一章
  至今喬楠都說不清自己是怎麽被那一團水給沾濕的,又是怎麽陷進那旖旎水粉裏麵的,意識到時,那水早已經鑽入到了他的骨髓血脈。可是那時候他早已經失去了她,要到了再也看不見她的時候,他才驀然意識到她原來一直在他心底。那樣的三年,世界那麽大可是世界又那麽的小,大到哪裏都沒有她,小到哪裏都有她。
  喬楠前三十年的生活經曆其實很簡單。
  遇見田蜜之前,喬楠的日子可謂是順風順水,老天爺端了心要眷顧一個人,我們旁人也隻有站在一邊流口水嫉妒的份。他不僅極其好命的投了個好胎,含著金鑰匙出生,輕易的得到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喜愛,還在白人世界裏擁有了一個奇妙充滿幻想的童年。八歲時,跟著爺爺回到黃人世界後,他的聰明才智終於開始顯山顯水,露了出來,從此之後便大放光彩。很少接觸的方塊字沒有難住他,一直都在學習的法語日語西班牙語德語就更難不住他了,數學更像數數一樣簡單。中學時,爸爸媽媽說,你該學一些管理知識了,十二歲的喬楠很聽話,馬上點頭照辦。大學時,爸爸媽媽說,你要進商學院,要學金融,學經濟,課餘時間要來公司實習,他全部以優異的成績做到了。碩士畢業後,他們說,你該回去接收你爺爺一手打理起來的大中華區了,於是喬楠又回來了。他們都沒有問過他要什麽,從來都是給他鋪好路,然後要求他走下去,還要走的最漂亮好看。用爺爺的話說,我們喬家人就應該是最優秀的。長久下來,喬楠也以為這些都是他要的,他幾乎要忘了他也可以自己選擇,他也可以自己要。
  直到他遇到了那個女人,那個老榕樹下的女人。
  某一天他開始發現,他想要,想得到,想占有。
  人和人的緣分其實很奇怪,兩個互不相識的人要在茫茫人海中遇見,本身就像一個傳奇故事的開端一樣,何況還不止一次,那就更帶上宿命色彩了。如果把這句話告訴小時候的喬楠,他會問:“什麽是宿命?”十幾歲的喬楠則會嗤笑一聲,“迷信論調。”二十幾歲的喬楠會不緊不慢的說:“我不信佛。”三十幾歲的喬楠……他會沉默,然後問:“是不是被宿命連在一起的兩個人就會一生一世不分開?”可是傳奇故事的結局是不可預知的,現實生活中沒有時光鏡,所以我們也不可能從鏡子中看到很多年以後會是什麽樣。
  最初的那一顆老榕樹還在哪兒,在二零零二年農曆七月初七的最後幾分鍾,一個男人坐在車子裏看見了那棵樹下的一個女人,老榕樹是見證。再往前說的浪漫一點,鵲橋上的牛郎織女也是見證,可惜喬楠從不認為牛郎織女存在過,所以“此見”不關風和月,與浪漫無關。
  一切就是從這裏開始的,緣分像狂風暴雨說來就來,後來的所有不過是這場短暫遇見的延續。
  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點,恰好看見了某一個人,然後各自走開,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路,世間男女大概如此。喬楠也從來沒有深入剖析做過任何注解,看見了,了不起在心裏想,是那個老榕樹下的女人。
  時間到了二零零四年,那是一個春天,清風朗月,花兒吐蕊,小鳥唱歌。這麽好的天氣,是以,喬楠從早上起來後就莫名的心情很好。上午,他在辦公室看了一些積壓的文件,下午他談了很久的一份合同終於按照他開出的條件成功簽訂。按照預先行程晚上本來是有一場商務餐會,可是接近約定時間時,秘書進來匯報,要和他共進晚餐的人因高血壓突然發作,進了醫院。
  秘書周小姐也是公司的老員工了,一開始是在喬楠的父親手下,後來喬楠進入了公司,為了方便兒子上手,喬寬把自己最得力的秘書撥給了他,這一跟也數年了。周瑾報告完這一突發事故後,很快就提議要不要趁這個空檔時間見見Linda小姐。喬楠毫不猶豫的拒絕,“讓她再等半個月吧。”Linda小姐應該算是喬楠的現任女朋友,那個交往不久的名模在一個多星期前的早上,滿臉堆笑的爬在他身上,嗲著聲音說:“楠,我想以後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你。”喬楠輕輕撥開她,“小心弄糊了剛剛化的妝,我該去上班了。”自從這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電話也是交給秘書處理的。
  喬楠在辦公室加了一會兒班,然後開車去一家朋友開的泰國餐廳。周五的晚上,交通不是很順暢,他到達時已經八點了。接近門口時,裏麵一個人正往外走,不偏不移撞在他的身上。喬楠握緊差點墜地的手機,重新放在耳邊,三言兩語結束了通話,才看向麵前已經蹲下來的人。
  田蜜忍著腳踝鑽心的疼痛,看到已經徹底脫落的鞋跟,眼淚再也無所顧忌的掉了下來。
  天塌下來了,人還是要活著,隻不過要暗一點而已,要一腳踩在斷瓦殘垣上而已,對於田蜜,改變的隻不過是再也不對任何人講起那一片天空,還有,那一個人的名字。
  最初的那一個月,她總是在空閑下來時一遍一遍的想,一遍一遍的回憶,後來一個平常的日子,她發現她再也經不起回憶,也再也不能回憶,然後,她把所有的過去好好的收集了起來,放進一個她最珍貴的寶盒裏,再打上封印。從此之後,她抱著那個唯一的寶盒過著一個人的日子。偶爾寶盒裏麵會有一點聲音傳出來,她靜靜的聽著,有時候也會笑。
  田蜜也有過一段奮發工作的時間,那個秋天她每天晚上都是辦公室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早上也是第一個到的人。到了節假日,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呆在房間裏,對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就是一整天,很多時候連飯都不吃。畫麵上男男女女,吵吵鬧鬧,他們哭她笑,他們笑她麻木。同事說她沒有情趣,戲稱她為修女,她也不反駁,可是偏偏就是有人想打開修女院的那一扇門。
  在幾次名為公事實為私事的餐敘之後,田蜜開想方設法的始拒絕朱建文的任何邀請。可是他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他是他的上司,除此之外,他們私下裏也還是同學,她再怎麽樣,也不能避免與他產生交集。朱建文經過了幾年在社會上的摸爬打滾也不再像一個純情的小男生那樣,靦腆的直接說“我喜歡你”,就算是偶爾利用職務之便,借機和她單獨相處,也是說一些似真似假八竿子打不著的話,要不然就是看著她意味深長的笑。田蜜很討厭那種笑,那笑有一種篤定和抓住了什麽一樣,就好像在說,你總有一天會是我的,我現在就這樣和你耗下去,你能拿我怎麽樣?
  如此一來二去,他是享受老鷹捉小雞的樂趣,田蜜是整天提心吊膽煩不勝煩,最後忍不下去了,幹脆直接一條短信過去。
  ——朱經理,我已經接受了你的建議進了尼姑庵,這裏隻接收女人,如果你考慮變性的話,手術成功後,或許有機會進來一遊。
  這是氣話,田蜜冷靜下來後,也覺得自己話說的太過了,可是又不便道歉解釋。朱建文沒有回複短信,她想他要是沒看見那就算了。
  田蜜直到過了很久才知道,朱建文不僅看見了,還相當認真的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然後采取了行動。
  那些難纏的客戶又都回來了,下班後加班去做口頭翻譯沒什麽,有時候喝點酒也沒什麽,可是如果有人在桌子下麵動手動腳那就有什麽了。在畢長穎的勸說和教導下,田蜜也不像實習那會兒那樣衝動,小的動作可以忍受,大的就躲一下,臉上還是帶笑和那些男人周旋。用畢姐的話說,公共場合,他們還能怎麽樣?
  這樣過了半個月,某一天晚上田蜜多喝了兩杯,早上托著像鉛塊的腦袋在電梯間碰見了朱建文。他說,隻要你一句話,你以後再也不用忍受那些汙穢的男人。
  田蜜看著他,一開始是迷惘,再是沉思,然後瞪大雙眼,冷冷的轉過了頭。
  朱建文還是不了解田蜜,他再次犯了相同的錯誤。
  當天晚上,田蜜在一場商務晚宴中,當著朱建文的麵,一怒之下甩了一巴掌給一個試圖怕她肩的重要客戶,接著又把杯子裏麵的酒潑到隔壁座位一個男人身上,然後起身離開。
  第二天,田蜜很有骨氣的遞上了辭職報告。
  張玉蘭在電話中得知女兒丟掉工作的原因後,也和田蜜一起罵起了男人,罵起了日本鬼子,甚至連抗日戰爭,南京大屠殺都一並抖出來了。田蜜聽媽媽越說越離譜,便主動承認自己也有錯誤,不該意氣用事。張玉蘭反倒安慰說,丟了就丟了,那種工作不要也罷,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田蜜開始後悔不該告訴媽媽失業了,她搪塞著說,同學又給她介紹了一份工作,她回不了家,要先過去看看。
  兩天後,田蜜發現她卡上多了一萬五千塊錢,在取款機前站了很久後,她給媽媽發了一條短信。
  媽,你真好,謝謝你。
  張玉蘭馬上打來了電話,說你和你媽客氣什麽?我知道那邊消費高,你一個人在那裏,不能缺錢,錢你先拿著用,工作不用急。
  掛斷電話後,田蜜也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難過還是高興,不過她倒是真不急著找工作了。
  她享受了一個多月的無業遊民的工作,每天吃飯喝水看電影看電視劇看書,偶爾出去逛逛,日子也過的很如意。最後林歡看不下去了,她說,做人不能這麽墮落,遂介紹田蜜去一家她暑假實習過的大公司麵試。也許林歡事先打過招呼,對方看她各方麵條件都符合職位要求,初試複試表現也不差就錄用了。
  從此之後,田蜜就在那個公司的市場部下設的翻譯二部做了下來,一年過去了,雖然沒有什麽大的作為,職位毫無升遷,但也算做的一帆風順。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朱建文並沒有放棄,這一年下來,還是經常找她。他不說穿,田蜜說什麽也沒用,不想應付時,她開始學會了裝傻和無視。
  在連續五天在公司門口看見朱建文後,田蜜終於決定是時候好好談一談了。
  其實,一進餐廳坐下點菜時,她就已經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今天黴運高照,或許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早上她起來遲了,跑到公交車站的路上還不小心把腳崴了,鞋跟當時就有點鬆動,她看還能支持就趕著上班了,顧不上回去換鞋。在公交車上站了半個小時,到了公司後,她的腳踝已經有點紅腫了。忙了一天,下班走出公司,又看到了朱建文。
  她想換了工作到現在都一年多了,總是躲避著也不是辦法,還是一次性說清楚,這樣以後也省事。進餐到一半時,她已經含糊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朱建文明白了她的意思後,開始笑,他問,是那個學校門口陪你過生日的男人嗎?你到現在還記掛著他嗎?我打聽了,他現在是你的姐夫。田蜜從心底裏厭煩了起來,厭煩他臉上的笑,厭煩他無關痛癢的口氣,更加厭煩他說的話。
  那是她一個人的寶盒,她拒絕和他分享。
  田蜜的胃口頓時全無,她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也沒有心思追究。從錢夾裏麵掏出兩百塊放在桌子上,她什麽話也沒有說,站起來離開。
  那個女人低頭摸著自己的腳踝,半天都沒有吭聲。喬楠不想再浪費時間等她說話,事故責任不在他,是她自己撞上來的。他抬腳要離開時,一個男人匆匆忙忙的出來了,甩下兩百塊錢在她腳邊。
  “你別欺人太甚!一次又一次侮辱我!”
  “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
  喬楠瞟了一眼,停下了腳步。後來喬楠無數次想起那一天,可是無論他怎麽想,他都想不透他為什麽要停下來,難道僅僅是因為那有點熟悉的聲音和黑色的長發?其實就這樣走開了,然後過完一輩子,也未嚐不可,他也不會有任何遺憾,然而,他站在那裏看著那黑色的發髻和她後頸的曲線,沒有轉身更沒有移動腳步。他也從來都沒有後悔,哪怕是在被水沾濕再也爬不起來時,他還是慶幸他沒有走開。
  “你怎麽哭了?”男人蹲了下來,剛剛的怒氣已經成了擔心。“是不是腳痛?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你走開,我不要你管。”
  田蜜回頭,找到“肇事者”。“喂,你剛剛撞人了,就想這麽走開?”
  “是嗎?”喬楠絕佳的記憶力再一次發揮了用途,他開始發現這個水做的老榕樹下的女人不僅有趣還喜歡睜眼說瞎話。
  “我的鞋跟都掉了,腳也腫了,你沒看見嗎?不是你是誰?我又不是不會走路!”田蜜抹掉眼淚,大聲嚷道。
  幾個經過的人朝喬楠看了幾眼,他想他不是因為那張還掛著幾滴淚水的臉,而是不想在餐廳門口讓別人看笑話。
  “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當然,還要去最好的。”
  喬楠開始懷疑是不是門口的燈光太暗了,識人不清,他再次仔細的看了看那張臉。
  田蜜嚐試著自己站了起來,可是赤腳才走了一步,就忍不住叫了一聲。朱建文又要來扶她,田蜜現在連敷衍都懶得做了,一把推開他。“你不要靠近我,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
  喬楠不想多管閑事,可看她咬牙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動的樣子,最終走上去打橫抱起了她。
  田蜜大吃一驚,“誰讓你抱我的?放我下來。”
  喬楠保持著良好的風度,不和一個失去理智的女人斤斤計較,繼續往前走,把她丟進車子裏,發動車子離開。
  
  第五十二章
  後來,他帶她去醫院,剛開始兩個人在車子上一句話也沒有交談。田蜜坐車一向有個習慣,那就是扭頭看著車窗外——透過玻璃,閃爍的白色燈光打在人的臉上,人行道上模糊的路人,倒退著刷一下就過去的樹木,不斷湧著向前的車子……過橋的時候,有點賽車,車子在橋腳停了下來。
  “喝水嗎?”他遞過來一瓶水。
  “謝謝。”
  接過來才發現瓶蓋已經被扭開了,田蜜呆了一下,喝了幾口水。
  “你叫什麽名字?”
  田蜜一怔,收回對著窗戶的頭,看著他,一字一頓,清晰的回道:“我叫田蜜,種田的田,田蜜的蜜。”
  前麵的車子已經以龜速緩緩前進,他們也擠在蜿蜒如長龍的車陣中到了橋上。底下那在夜色下依然透著點明亮的江水仿佛帶著穿透人心的魔力,她的那個寶盒也靜了下來,又縮回去成了她一個人的。
  心情平複下來後,田蜜才有閑情來理清這一刻的狀況,也意識到她一直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她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車子裏。上個月天涯論壇上最轟動的一張帖子的主標題是“女人,請切記不要隨便上男人的車,小心被變態騷擾”,副標題很長也很……田蜜已經記不清了,總之就是很變態。她跟過帖,所以帖子的內容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現在想起來還有點瑟瑟發抖。
  田蜜把身體往車門那邊移動,不著痕跡的打量了幾眼開車的男人,左看右看也不像帖子裏描述的那種猥瑣男,可是有一句話是“人不可貌相”,越是相貌堂堂,表麵上一派正經的男人,肚子裏麵的壞水越多。
  田蜜這一下是坐立難安了。
  “那個,先生,你在前麵停車把我放下去就行了。”
  “怎麽了?”很顯然,他跟不上她跳躍式的思維了。
  “我的腳已經不痛了,不用看醫生。”田蜜馬上解釋道。
  這句話明擺著是胡扯,她的腳已經腫的更厲害了。他看了看她的腳,又看了看她快貼上車門的身體。
  “你在擔心什麽?”
  “沒有,我什麽都沒有擔心。”田蜜幹笑著。
  “既然不擔心,那就去醫院吧。”
  田蜜就這樣被人虛晃一槍給閑閑擋回去了。
  她是被他抱進醫院的,田蜜掙紮著要下來時才明白男女力量懸殊是多麽的大,他隻需要兩隻手輕輕的拖住她,她就沒有辦法脫離他的懷抱。
  他告訴醫生她的腳扭傷了,然後就是一連串的檢查和拍片。最後醫生下結論,她的腳沒有傷及骨頭,並無大礙,但是肌肉損傷,暫時不方便行走,需要休息幾天,然後給她開了外敷的藥也囑咐了她一些該注意的事項。
  這一次他理所當然的遵從醫生的話做起了搬運工,再次把她抱回車上,田蜜也認清了實際情況沒有再扭捏著拒絕。
  回程的路上,她很客氣的向他道謝:“先生,謝謝你帶我來醫院。”
  “不用客氣。”
  他是雙眼皮,眼睛很黑很大,從側麵看過去有點像桃花眼,帶上了一股邪氣,現在心無旁騖的看著前方路況時又顯得很認真,給人一種深沉的感覺。
  田蜜微微側著身子,笑著說:“你看,你幫了我,我卻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開著車,扭頭看了她一眼,“喬楠。”
  “哪兩個字?”
  “喬木的喬,楠木的楠。”
  “南有喬木?這個名字好。”田蜜誇讚道。
  喬楠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田蜜從容的解釋:“這是《詩經》上的一句話,南有喬木,不可休思……”她忽然停住了,也笑了起來。“這句話絕對和你的名字沒關係。”
  喬楠也笑,“為什麽?”
  “開著奔馳的人怎麽會是樵夫。”田蜜敲了敲座椅,閃著頑皮促狹笑看著他。
  外麵好像有一束光閃了進來,她的臉頰淡淡的暈上了色彩,本來就白的幹淨清透如嬰兒般的麵容,越發純淨,就像開在暗夜中的白蓮,兀自散發出淡淡的清甜來。
  喬楠怔了怔,收回目光,笑道:“那今天就讓樵夫開著奔馳送你回家吧。”
  到了她居住的公寓樓下,他極其順手的抱著她走進了電梯。這時候再來羞澀難免會有點矯情,可是電梯裏麵好幾張相熟的臉孔還是讓田蜜低下了頭。
  到了她住的1202室門口,喬楠也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田蜜咳嗽了一聲。
  “我到了。”
  “開門。”
  “哦。”
  她打開門後,喬楠便像回自己家一樣自然,把她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然後田蜜瞠目結舌的看著他走進了自己的浴室。
  喬楠再次出來已經拿著一塊濕毛巾,按住她的頭,給她擦臉。田蜜被他出其不意的動作震傻了一會兒,她今天早上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化個淡妝,臉上毫無修飾,所以不可能是哭花了妝容,那就隻能是已經幹了的淚痕。
  還不容她說點什麽,喬楠已經收回了手,把毛巾放在了茶幾上。
  “你怎麽那麽多眼淚?”
  他好像很迷惑的樣子,田蜜頓了頓,有點尷尬,低下頭小聲的說:“那個……我今天心情不好……”她忽然心裏發酸,覺得有點委屈,像小女孩那樣抬起頭看他,怯怯的接著說。“然後那時候我的腳也很痛。”
  “現在還痛嗎?”他蹲下來,輕輕的把她的左腳擱在腿上,仔細查看。
  他的手已經撫摸上了她的腳踝,這樣的動作太親密。田蜜怔了一下,趕緊出聲,“不痛了。”她又強調了一遍,“真的不痛了。”
  喬楠或許也感覺到了什麽,放下了她的腿,從容的說:“我把電話號碼給你,你的腳要是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
  他報給了她一串數字,看著她輸進手機電話薄裏,然後也要了她的電話。
  臨走的時候,他又說:“你下個星期請假吧,醫生說你的腳需要休息。”
  田蜜說:“好,我到時候給公司打電話看看。”
  喬楠離開之後,房子裏麵又隻剩下田蜜一個人了。她洗漱完畢,單腳一蹦一跳的從浴室出來,躺到床上閉上了眼睛,也宣告了她這倒黴的一天即將終結。很久後,她在半睡半醒間,仿佛又聞到了指甲花和太陽花的香味,一個戴著眼鏡的小男生抓住了她的袖子,她回頭就看見了她一個人站在一棵樹下哭。黑洞洞的天空,四周沒有一個人,在路燈的照射下,樹影婆娑,一個人的腳忽然出現在那片黑色的影子中。
  她終於又見到了韓林,他牽著她的手說,不要哭,我陪著你,我來帶你回家。
  田蜜沒有再哭泣,有夢就是好,她終於還是等來了韓林。
  星期一的早上,田蜜打電話給他們翻譯二部的主管,她剛剛說腳扭傷了,對方馬上說:“那你就在家休息吧,一個星期夠不夠?”他仿佛很擔心,又熱心的說:“不夠的話你再休息一個星期。”
  田蜜受寵若驚,很快的回答:“夠了,夠了,一個星期足夠了。”
  田蜜請了假,開始安心的過起了宅女生活。她腳傷期間喬楠每隔一天就來看她一次,每次還給她帶來不少吃的食物,她有點小小的感動,同時良心又很過意不去。他第一次來看她時,她就對他解釋了她的腳早上就扭了一下,不怪他。他卻說他也有責任,要不是他,她也不會再次傷了腳,造成現在行動不便。他還是來看她,每次停留一會兒,閑談幾句,就會離開。
  一個星期後,田蜜已經可以正常行走了。星期天的下午,她在腳傷過後第一次走出居住的公寓,到超市進行了一次大采購。連續吃了一個星期的外賣,她現在極其懷念自己那馬馬虎虎的廚藝。
  她提著滿滿兩個購物袋走出電梯時,卻被麵前的人嚇一跳。
  “你怎麽在這裏?”他昨天才來過,她沒有預料到今天會見到他。
  “來看看你的腳。”喬楠順手接過她手裏的袋子。
  “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已經全好了嗎?”田蜜特意蹬了一下腳。“你以後不用過來了。”
  “開門。”
  喬楠再次輕易的登堂入室,這一次田蜜不僅忙著端茶倒水伺候,為了答謝他的照顧,還要請他吃晚餐。
  喬楠見購物袋裏有不少食材,便說:“我看你打算自己做飯,那就不出去了,就在這裏吃吧。”
  田蜜很客觀的告訴了他自己的廚藝很一般,末了又說:“那你坐一會兒,我去準備。”
  喬楠毫不客氣的打開電視,在沙發上半躺了下來,一個多小時後,晚餐還沒上桌,他才起身站到了小廚房門口。
  田蜜已經做好了四個菜,就差最後的湯。煎好了魚頭,加水以後,她才留意到背後的喬楠。
  “你餓了嗎?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了。”她對他笑笑,回頭又切起了豆腐。
  喬楠一直靠在門口,等到她手忙腳亂的盛起湯之後,才動手幫她放到餐桌上。
  晚餐後,他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回家路過那棵老榕樹時,喬楠停了下來。
  他今天在郊區的一家度假山莊陪人打了幾個小時的高爾夫,晚上那裏還有一場宴會,他本來應該出席的,主辦方連他留宿的地方都準備好了。那棟山間湖景維多利亞式小別墅掩映在蒼翠的樹林裏,白色的廊柱,很是賞心悅目。他站在廊簷下,不經意一回頭,看到了湖邊高聳的榕樹群。一棵一棵圍著湖泊斜著身子,像要伸進水裏,那綠葉迎著陽光倒映在水中,一陣風吹來,顯現出一個人的臉來。
  他就這樣回來了,讓司機把車開到她的公寓樓下。她不在家,他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期間電梯在這個樓層停了幾次,每一次他都盯著慢慢滑向兩邊的門,第五次看見了她。
  她問他怎麽在這裏,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她腳都好了,以後也不用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會摔倒,他還跑來做什麽?可他已經來了,隻是因為榕樹,那棵綺夢中遺落在他心底長久不散的老榕樹的影子,或許還有樹下的白色身影。
  喬楠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好像又聞到了一股魚的腥味。她做的菜很糟糕,不過也在預料之內,其中有兩道菜還沒有放鹽,她顯然很不好意思,一直道歉,拚命往他碗裏加湯,讓他多喝湯。
  喬楠看了眼路邊依然挺立在那裏的老榕樹,她說她叫田蜜,種田的田,甜蜜的蜜。他對她一隻都不陌生,可是他們兩個人真正互相認識是從這裏開始的,隻是因為一隻扭傷的腳。
  
  第五十三章
  田蜜回去上班後,他們沒有再見麵,隻是偶爾會通電話。有一次,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接起電話,聽到那邊他的聲音,“是我,喬楠。”
  她懶懶的喊了聲:“喬楠。”
  他說:“我剛剛開完會,你在做什麽?”
  田蜜說:“我在睡覺。”
  喬楠好像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笑道:“我忘了時差,那你睡吧。”
  他很快就掛了電話,田蜜抱緊枕頭也沉入了酣甜的夢鄉中。
  第二天上班時,她想起晚上那個電話還以為是做夢,後來查了通話記錄才知道是真的,心裏不由得有點好笑。
  她很快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在一本同事午休時爭相談論的財經雜誌上。她去茶水間倒水時,好奇他們圍在一 起 看 的是什麽,便湊過去看了一眼。這一看她楞了一下,封麵上就是他,一身黑色的西裝,深邃的眼睛,沒有笑。
  和她同期進公司的潔潔看她發呆,推了她一下,“我們喬總很有魅力吧?”
  她反應了過來,點頭如搗碎,“對。”
  “可惜啊,本來一年就見不到幾次,現在搞不好一年都見不到一次。”
  她很配合的八卦了一下,“為什麽?”
  一群女人馬上像看異物一樣一臉驚呆的打量著她。
  亞亞說:“你傻了吧?他已經正式接管了整個亞太區,雜誌上說他有可能常駐香港。”
  潔潔說:“就算還是在這裏辦公,以後也是空中飛人。”
  她們還在討論著,她笑了笑,並不是很關心這個問題,她隻是覺得她有點粗心大意,前幾個月公司尾牙上,她還見過他,居然一直沒有認出來。
  喬楠再次給她打電話時,她有點不自然,畢恭畢敬的喊:“喬總。” 他停了一下,很快就笑道:“你知道了。”
  田蜜馬上認錯,“對不起,喬總,我一開始沒有認出您來。”
  “你怎麽忽然這麽客氣?”他好像不高興。“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田蜜不知道說什麽,他們本來是可以做朋友的,可是現在礙於他的身份她很難和他自然相處。
  他也不再為難她,“等我回來再說吧。”
  他們沒有再通過電話,一個星期後,田蜜下班回家時,卻在公寓樓下看見了他。她愣了一下,走過去,笑了笑,“喬總。”
  喬楠笑了,“現在是下班時間。”
  田蜜明白他的意思,可還是覺得有股壓迫力,已經喊熟了的名字再也不能輕易的叫出來,隻能笑一笑作罷。
  “走吧,我們去吃飯。”喬楠滿不在乎的道。
  她跟著他來到了世貿七樓一家粵菜餐廳,整個用餐時間當然是安靜的。田蜜很拘束,也有點緊張,再也不敢隨意攀談,喬楠也不說話。
  用完餐後,喬楠說:“我還欠你一樣東西。”
  田蜜迷惑不解。
  喬楠也沒有解釋,隻是帶她到了樓下的一家女鞋專櫃前。
  “你挑一雙鞋子吧。”
  田蜜更加緊張了,搖頭拒絕。“不用,我有鞋子。”
  喬楠看了看她,拉著她就走了進去。
  田蜜站在那一雙雙亮的出奇的鞋子麵前,一臉窘迫,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
  “沒有喜歡的嗎?那我們換一家。”喬楠作勢要拉她出去。
  田蜜還是有點窘迫,隻能問,“一定要這樣嗎?”
  “是我賠你的。”
  在他的堅持下,最後她還是挑了一雙黑色的平底鞋,上麵綴著一多白色的山茶花。
  試穿的時候,喬楠摸了一下那花,“你喜歡花?”
  田蜜隻是笑,並不回答。
  再次到了公寓樓下,臨告別時,田蜜囁嚅著把想了一路的話說出來了。
  “喬總,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們以後還是不要私下見麵了吧,我也想把你當做朋友,可是我好像做不到。”她笑了笑,“我一想著你是我的老板就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麽了,我知道你也很忙,我們還是保持上司和下屬的工作關係吧,這樣我會自然點。”
  喬楠頓了頓,回答:“好。”
  從這天之後,接連一個星期他沒再給她打電話了,田蜜鬆了一口氣。
  她所在的翻譯二部,主要是筆譯方麵的工作,很少外出做陪同翻譯,偶爾一部人手不夠,也會到他們這邊來抽調人手周轉。星期三的上午他們召開了臨時部門會議,主管說近來公司業務繁忙,一部要從這邊借三個人過去,有可能以後就留在那邊了。會議室裏的幾十個人聽到這個消息馬上沸騰了起來,很多人開始蠢蠢欲動。單純的筆譯雖然不用交際,工資也很可觀,但是對那些想在事業上大展拳腳的人來說有限製性,也不利於職業的長期發展,有野心的人就想借著這個機會多熟悉公司的實際業務,也同時能夠多接觸公司高層。
  主管等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宣布了名單,田蜜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驚了一下。她其實很喜歡目前的筆譯工作,曾經還對林歡說過她要在這裏一直做下去,並不想改變工作性質。
  散會後,她找到主管小心翼翼的表明了自己想留下的態度。
  “你想留下?”主管很吃驚。
  “對,我覺得目前的工作很適合我。”田蜜也適當的狗腿了一下,“我很喜歡這個部門,同事們都很好,我也想繼續在你手下做事。”
  主管仔細考慮了一下,說道:“人選是上麵確定的,我去問問還能不能改。”
  翌日,他告訴田蜜名單是他們市場部經過謹慎選擇確定的,已經呈報上去了,改不了。
  田蜜收拾東西去翻譯一部報道那天,有點戀戀不舍,不過和她很熟悉的潔潔也要和她一起去,這又讓她稍微安心了點,以後還是有個說話的人。
  幾天後她熟悉了一部的工作流程後,就接到了工作任務,給一個業務經理做翻譯,接待日本來的客戶。他們把客戶送到酒店安頓下來後,她一轉身,看見了被一群人簇擁著走進來的喬楠。
  經過她身邊時,她也像其他同事那樣微笑著喊:“喬總。”
  喬楠一視同仁的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還沒等田蜜離開酒店,市場總監就匆匆的走了回來,看到了她鬆了一口氣。
  “你懂法語吧?”
  “是的,陳總監。”田蜜恭敬的回答。
  “那和我一起上去吧,我們那邊缺個法語翻譯,你這邊我會讓公司再派人接手。”
  田蜜跟著他走進了一間茶室,喬楠身邊的人看見她進來了,馬上站了起來。
  “喬總,我先走了。”
  “去辦你的事吧。”
  他又對著其他人用法語道別後,才離開。
  田蜜在陳總監的示意下,戰戰兢兢的接替了他的位置,坐在了喬楠的身邊。
  他們的談話很輕鬆,並沒有涉及很多商務上的問題,因為還有一個翻譯在場,田蜜隻需要翻譯喬楠說的話,並不難。開始的時候,她還沒進入狀況,喬楠的話說的長點,她就記不全,翻譯起來也磕磕絆絆,後來她放鬆下來後,也遊刃有餘。
  回公司時,她和喬楠坐的是一輛車,前麵還有一個助理,他們兩人在後排。
  靜默了一會兒,喬楠忽然說:“你看見了我不用緊張。”
  田蜜說:“我沒有緊張,隻是還沒習慣這樣的場合。”她說的是實話,一年下來,基本上都是在辦公室內做著純粹和文字打交道的筆譯工作,突然要出來和人溝通,而且對方還是這麽重要的客戶,旁邊坐著公司最高領導人,她一時還沒適應。
  喬楠笑道:“以後習慣了就好。”
  田蜜附和他的話,“也許吧。”
  他又說:“你法語不錯。”
  田蜜笑,“謝謝。”
  一段時間後,她果然習慣了,也習慣了偶爾坐在喬楠身邊,給他做翻譯。接到去香港出差的通知時,田蜜正在家裏享受美好的周末。她收拾好東西,到了公寓的樓下時,公司派來的車已經等在了那兒。到了機場,她和同行的另一名同事辦理完登機手續後,她一轉頭卻楞了一下。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喬楠,她也去過幾次香港,兩次是陪著業務經理,上一次是他們總監。
  她旁邊的同事走上去打招呼,她才反應過來,笑著說:“喬總。”
  喬楠點頭:“你們到了。”
  到了香港後,在酒店休息了一會兒,喬楠的助理帶她們去選購禮服。喬楠晚上有一場商務晚宴,她們被要求盛裝出席。田蜜選了一件黑色及膝的小裙子,圓領,腰部有條緞帶。回到酒店後,助理帶她到了喬楠的房間,然後離開了。田蜜在外麵起居室坐了一會兒,喬楠才從臥室出來,他也換了身衣服,看見她時很明顯的楞了一下。
  她已經鬆鬆的用一根發簪挽起了頭發,很低的小圓領,脖子上一串白色的珍珠項鏈,鎖骨若隱若現,□出來的胳膊和小腿一片滑膩,細白的像個小女孩卻又包裹在一身黑裙裏,就那樣站在他的麵前,既純淨又妖魅。
  田蜜見他不說話,有點不好意思拉了拉衣服,“不合身嗎?”
  喬楠這時候才笑了,“不是,很好看。”
  晚宴在一家私人別墅舉行的,在路上時,喬楠囑咐她不用緊張,隻需要跟在他身邊,如果需要她翻譯時,他會示意。
  到了會場後,田蜜才發現裏麵基本上一半都是外國人,英語成了通行語言。她除了站在喬楠身邊,微笑著向過來打招呼的人致敬和偶爾端起酒杯外,很少開口說話。
  一圈走下來,說的話還沒有喝的酒多,田蜜漸漸有點吃不消了。喬楠在看見她再次把杯子裏麵的酒喝幹淨了以後,皺起了眉頭。
  “你放在嘴邊做做樣子就行,沒必要真喝。”
  田蜜看了看他杯子裏麵基本上沒動的酒後,有點結巴。“你,你怎麽不早點說。”
  “我以為你想喝。”
  田蜜的頭腦已經不是很清醒了,忘記了身邊的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不高興的咕噥道:“酒有什麽好喝的,我以為別人敬酒就要喝啊。”
  晚宴進行不到一半,喬楠就扶著已經昏昏欲睡的田蜜出了會場。把她抱進車子後,她模糊的聽見他吩咐司機送她去附近的喬家老宅休息。
  進房子時,田蜜還有點印象,有人端來了一碗東西,喂給她喝了,然後扶她躺倒了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她幾乎是一碰到枕頭就失去了意識。
  喬楠結束晚宴過來接她回酒店時,她已經睡的很沉了,他站在床邊摸了摸她露在被子外麵的腳。她側著身體卷著被子,身上的黑色裙子已經滑到了腰際,一雙白嫩的腿半遮半掩在零亂的被子間,喬楠忽然喉嚨發幹,彎身爬在她的身上用力扯開被子給她蓋上。
  田蜜隻覺得剛剛的涼風消失了,渾身上下暖洋洋了起來,很溫暖很舒服,一股熟悉而又安詳的氣息輕輕的拂在臉上,包圍著她。她嘴角不覺帶上了笑,掙紮著睜開朦朧的眼睛看他。
  “你怎麽沒帶眼鏡?”
  喬楠被她的無厘頭逗笑了,撥開她臉上的頭發,又掖好被角。“睡覺吧。”
  他要起身時,田蜜拉住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睡。”
  喬楠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她眼睛都閉上了,但還是拉著他的胳膊不放開,呢喃著同一句話。“我要和你一起睡。”
  喬楠再也不能克製,猛然抬起她的下巴,火急火燎的吻了上去。
  她一瞬間感覺要被人生吞活剝了,偏了一下頭,就有濡濕的小蟲子慢慢爬行在她的頸項間,很溫暖,像嬰兒呼出的氣息一樣嗬護著她,一種熟悉的被人疼愛的幸福又回來了。她軟軟的任它們爬行,那蟲子越來越多,她的腰際到腿上也匍匐滿了蟲子,還越爬越快,她承受不住這麽急切的動作,開始呻吟著轉著頭,可是卻怎麽也躲不過,隻能咯咯笑著出聲叫道:“好癢,我要你像上次那樣親我。”
  喬楠好像被人訂了個釘子,再也不能移動,急促的呼吸漸漸緩了下來。身體底下的人一臉迷醉,閉著眼睛墮入了自己愉悅的世界。
  她還在喃喃自語著,“你不要走,你想看,我把衣服脫了給你看。”
  他身體上的溫度漸漸的被抽離,慢慢的支起身體,站了起來,然後歎了一口氣,關掉床頭燈走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從香港回來後,他們見麵的次數漸漸的多了起來,後來每個星期田蜜總會在不同的工作場合中見到喬楠,有時候還會連著兩天碰見。他本來就不難相處,一直都待她很隨和,接觸的多了,喬楠在她眼中也不再那麽高高在上,一來二去,偶爾工作的空閑時間,他們也會開始閑談。
  第一次在工作結束後,陪喬楠單獨吃飯時,她很有點忐忑,雖然不知道這樣意味著什麽,可是朦朦朧朧中有種感覺告訴她不能這樣下去。
  整個晚餐時間,田蜜都心不在焉,話又陡然變少了,臉上多了矜持的笑。
  飯後,喬楠淡淡的說:“你不想和我做朋友,我不會勉強,我知道你麵對我有壓力,但是偶爾工作結束後一起吃吃飯總行吧?兩個人一起吃飯總比一個人單獨吃有意思。”
  田蜜豁然開朗,體會到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帶著高帽子來看他,其實撇開他的身份不說,他不也是一個普通人嗎?他們以前能夠正常交往,那以後也能正常交往。心裏疑慮消除後,她在麵對他時倒也不再一味的中規中矩的客氣。
  到了後來,田蜜也說不清他們是怎麽熟稔起來的,好像等到她意識到時他們已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淡淡的相處著,這樣的距離讓她安心。他和她說話從來不涉及男女感情,她偶爾也見過他身邊那些來來去去的女人,每一個都是高挑動人,豔若桃李,像國際T型台上走下來的氣質美人,有時候她都恨不得上前去摸一摸,不過她還是在他麵前表現著一定的矜持,忍住了沒有告訴他。他們像最一般的工作夥伴或者朋友那樣,有點遠,偶爾隔著牆說幾句話,不用擔心太近了會曖昧,會糾纏不清。
  國慶節過後,喬楠就出國了,期間一個多月他也給她打過一次電話,沒講兩句他就說要去開會,拍啦把電話掛了。田蜜有點莫名其妙,要開會還打什麽電話?他回國後給她打電話時,田蜜正抱著筆記本電腦半臥在床上。
  講了幾句,他才問,“你在幹什麽?怎麽有點吵?”
  田蜜說:“我在看戲。”
  喬楠佯怒:“邊和我講電話邊看戲?”
  田蜜趕緊調成靜音,笑道:“我已經關了。”
  又閑談了幾句,兩人結束了通話。
  幾天後,她在去上海的飛機上看到座位旁邊的喬楠時,略微有點吃驚。
  “你怎麽上次電話中沒有告訴我這次出差是和你一起?”
  “這次是臨時有事,我也和你一樣昨天才知道今天要去上海。”喬楠從容的笑道。
  結果喬楠口中的有事隻不過是在酒店睡了一個下午,晚上他帶她出去,田蜜還以為是什麽商務餐會之類的,到了劇院門口才發現他是打定注意要休閑娛樂了。進場時,田蜜看到了演出告示牌,一時呆若木雞頭腦一片空白立在那裏。
  是近來在網上炒得極熱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從首演後就佳評如潮,《牡丹亭》全本搬演這是何等的難得,衝著這一點昆曲票友就不得不趨之若鶩先睹為快。田蜜其實一直都在關注,半年前在香港上映時,隔得這麽近,她晚上躺在床上蒙著被子把臉埋在枕頭裏仿佛還能聽到河岸那邊的聲音,纏纏綿綿的水狂湧著上來吞沒了她。在蘇州上映時,她已經填好了假單,最後還是沒有去。上個月甜甜曾經高興的打電話來對她說,她和韓林一起去北京看過了。田蜜若無其事的問好不好看?造型是不是真有傳的那麽漂亮?唱 功呢?張繼青的徒弟表現的怎麽樣?舞台呢?…… 可是掛掉電話後,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爬了滿臉。她曾經以為會一輩子陪著她看牡丹的人現在正陪在另一個人的身邊。
  喬楠拉著她走進去,“要發呆去裏麵吧。”
  田蜜在貴賓區坐下後半晌,才平靜的問:“你怎麽忽然想起看戲來了?”
  喬楠不緊不慢淡然的解釋:“有人送了我幾張票,正好我們人也在上海,來看看打發下時間。”
  田蜜說:“哦。”
  停了一會兒,還沒開場,喬楠問:“你喜歡這出戲嗎?”
  過了很久,田蜜說:“我喜歡牡丹。”
  爛熟的唱詞和念白,閉著眼睛都能模擬出來的情節,田蜜看的眼也不眨,結束時,她感覺眼睛被什麽糊住了,一摸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衣服的前襟也被打濕了一大塊。
  走出劇院後,冷風一吹,她才記起來喬楠,看著後麵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起出來的。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人群逐漸散了後,她看見他從外麵走過來。
  “散場了嗎?我剛剛有點事情出去了一下。”
  田蜜心亂如麻,不想說話,點了點頭。
  翌日,田蜜一個人去看了中場,第三天,喬楠沒有事,他們一起去看了最後的大團圓結局。
  回去之後,田蜜開始翻箱倒櫃的找那張照片,最後在枕頭下麵的床墊最裏層裏看到了被自己視若珍寶的笑容。
  她提筆在照片後麵寫下了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寫下那句話不久後,她的那個寶盒忽然發出了震天的響聲——她沒有想到還能從電話中到聽到他的聲音,隻有短短四個字:“田蜜,是我。”
  田蜜握緊了手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說:“我現在在G市出差,晚上我們見一麵吧。”
  田蜜說:“晚上……我有事。”
  等她慌亂的收掉電話,抬頭時,隻覺得刺眼的紅燈一閃,然後是車子碰撞的巨響。
  田蜜睜開眼睛時,床邊坐著這次和她一起外出洽商的業務經理。看見她醒了,他明顯鬆了一口氣,然後就是連珠炮似的問題。
  “你怎麽開車的?我記得你那駕駛證都拿了有兩年了,前幾次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一不小心就撞上了防護欄?”
  田蜜隻覺得頭痛欲裂,伸手想摸一摸,才發現一隻手打著點滴,一隻手怎麽也動不了。
  “別動!你的右手肌肉損傷,暫時還不能動,醫生說有輕微腦震蕩。”他歎氣,“哎,我今天要是不喝酒,不讓你開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田蜜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安慰他:“這點小傷沒事,是我自己沒好好開車。”
  不知道喬楠是怎麽得到通知的,他晚上就來醫院了,守在病床前等醫生把點滴瓶收走後,他端起旁邊的粥要喂她。
  田蜜詫異,搖著頭拒絕,“我自己來吧。”
  “你一隻手怎麽吃?”
  田蜜想了想,“還有護士……”
  “我來吧。”
  田蜜見他臉色好像繃得很緊,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不敢再堅持,張開了嘴。
  他一勺她一口,這樣吃了小半碗粥時,病房門口忽然蹬蹬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就湧進了一群人。
  田蜜頓時尷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恨不得有個地洞把喬楠藏起來。
  是下班後來看她的同事,他們看到病房內舉著勺子的喬楠後,整體像石像一樣先呆了呆了。然後,不知道誰先反應過來,喊了聲“喬總”,大家才回複正常開始微笑著打招呼。
  喬楠點了點頭,忽然說:“你還楞著幹什麽,喝粥!”
  他的口氣很不耐煩,田蜜一驚之下,就張開了嘴。
  喬楠收回勺子後,一邊若無其事的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掉嘴唇邊溢出的水汁,一邊還低聲的訓斥她,“都躺在病床上了,還不老實。”
  田蜜看著他,慢慢的從迷惑不解到恐慌。
  同事們笑吟吟的相繼過來探問傷到哪兒,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田蜜麻木的聽著,隻能“嗯”“哦”兩聲。
  喬楠說:“行了,看過了你們也可以回去了,她有點不舒服,讓她休息一會兒。”
  田蜜握緊了手掌,剛剛針紮的地方傳來一陣刺痛,有血流了出來,她閉上眼睛,轉過頭。
  早上六點鍾不到,喬楠就醒來了,下床把她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低下頭探了下她靜靜的鼻息。
  回家換了身衣服,他連早餐也沒吃,就讓司機開車去公司。
  周瑾進來時,喬楠靠在椅子上,她徑直走過去,放下一本書在辦公桌上。
  “喬總,這是您昨天要的書。”
  喬楠看都沒看,隨口道:“扔了吧。”
  周瑾拿起書還沒來得及離開,後麵又傳來悵然的聲音:“你說,什麽樣的女人會喜歡看《牡丹亭》?”喬楠不等她回答,又問:“你們女人是不是都喜歡哭,看《牡丹亭》這樣的戲都會從頭哭到尾?”
  周瑾看了看手中的書,沉吟了會兒,回頭麵對自己的上司,笑道:“大概是被裏麵的愛情感動了吧。”
  喬楠再次想起了那天晚上,有點煩躁的說:“別人的愛情她哭什麽?”
  周瑾意識到這個問題不是她能回答的,站在那裏不再說話。
  喬楠也感覺到了不妥,片刻後很快的恢複正常,吩咐道:“把我的行事曆改改,接下來一個星期內哪兒都不去,還有今天晚上的約會也取消。”
  喬楠從此之後,天天都來看她,田蜜看到他來了,就閉上眼睛睡覺。他很少說話,總是坐一會就離開。她出院的那天,他來接她。田蜜拿好自己的東西就走,到了醫院門口,喬楠拉住了她的手。“上車。”
  他的力氣很大,田蜜甩不掉他的手,可還是怎樣也願意不上車,她現在隻想離他遠遠的,越遠越好。
  拉拉扯扯中,喬楠一把抱起了她。“鬧夠了沒有?”他受夠了她的拒絕,再也不管她的掙紮,把她塞進車子裏,按進懷裏摟抱住。
  前麵的司機見他們上車後,便嗚的一下發動車子離開,車速極快,田蜜的身體開始抖動,喬楠緊緊的箍住她,把她的臉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陌生的強烈男性氣息撲麵而來,連帶著快的讓人頭暈目眩的車速,她像被困在一個封閉的不透光的籠子裏,漸漸感覺到呼吸困難,幾欲作嘔。
  他放開她時,田蜜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幾口氣。
  車子已經停在了她的公寓樓下,田蜜拉不開車門,忍無可忍,終於開口說話。“我要下車。”
  喬楠這個星期鬱積在胸中的悶氣一起發作,冷笑了一聲,“你眼睛早就瞎了,我不介意你再做啞巴。”
  田蜜胃裏翻攪的厲害,眼淚也開始在眼眶打轉,輕輕一搖,就要簌簌掉下來。“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就算我是個沒人要的殘廢又礙著你了?關你什麽事?我討厭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她說著說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口氣會越來越委屈,心裏越來越哽咽的厲害,兩年來被人遺棄,一個人孤身呆在異鄉,有家不能回,明明心裏想他想的發瘋,在暗夜中一個人抱著枕頭呢喃著他的名字,可是接到他的電話後,不敢說話,他人近在眼前,不敢見他,所有這一切痛苦,一切不如意全部向她壓來。
  她眼看著就要哭了,喬楠終究不忍心再逼她,把她擁進懷裏,放緩語氣說:“好了,別鬧了,我馬上就要去泰國,你不要去公司了,留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來,我們談談。”
  
  第五十五章
  他的話對她沒有任何效力,田蜜還是照常去公司上班。她一走進去,剛剛鬧哄哄的辦公室忽然安靜了下來,氣氛怪的可怕。還不到正式上班時間,大家陸續去茶水間洗杯子倒水,看見她進去了,正在倒水的同事趕緊把水杯拿開,衝著她笑。“你來吧。”
  田蜜想若無其事的笑一笑,可是臉上的肌肉就像僵住了一樣,怎麽也扯不開。
  上午她並沒有接到任何工作,主管好像忘了還有她這個員工,她忽略辦公室內不尋常的氣氛,專心致誌的準備需要的書麵文件,中午下班之前,她便把準備好的辭職報告遞交給了人事部。
  人說洗手間是女人八卦最好的集中營,看來在哪裏這都是雷都打不動的潛規則。
  田蜜在人事部的洗手間最後一個隔間內第三次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時,覺得是時候了,她推開門走了出去,站在洗手台前。洗完手,她在離開之前看了看那幾個早就沉默下來的女人,擺出一個最溫柔的笑臉。
  “看清楚了嗎?我長的就是這樣,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麽勾搭上他的?”她停了停,等她們錯愕的看著她時,笑得越發嫵媚。“等我真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成功的爬上了喬太太的寶座,我會像那些名人什麽的出本自傳,或許書名就叫《從情人到喬太太的心路曆程》,你們看怎麽樣?”
  她們走了,田蜜看著鏡子裏麵那張惡意的臉孔,自己都產生了一股憎惡感,心裏並沒有發泄後的痛快,反而更加堵的難受,她何必這麽多話,要故意這麽糟蹋自己,她還不至於真要破罐子破摔。
  她開始不在意做辦公室閑人和麵對一張張虛偽的笑臉,還有某些地方傳來的大家心照不宣的言論,隻是安心的等待人事部回複和辦理交接手續。
  喬楠回來的那天是星期天,田蜜接到他的電話後,很快的下來了。喬楠打量了幾眼安靜坐在他旁邊的她時,笑著調侃道:“我還以為你不會這麽容易就下來。”
  田蜜討厭他這樣輕鬆的滿不在乎的口氣,她知道他不簡單,他一直對她不冷不熱,然後趁她不備時,隨便拋出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把她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攪的一團亂。
  她沒有心情像他那樣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若無其事的閑談,默然的看著車窗外。
  喬楠臉上的笑容暗淡了下來,極力忍著焦躁,“你要是不高興就表現出來,別敷衍我。”
  “我沒有不高興。”田蜜淡淡的說。
  喬楠很快的轉換話題,“這幾天身體有沒有不舒服?頭還疼嗎?”
  “不疼。”
  “肚子餓了嗎?想吃什麽?”
  “不餓。”
  這樣的談話再繼續下去,也沒有多大意思,可喬楠還是犯賤一樣找罪受。
  “不餓也不能不吃飯,我們去吃西餐,怎麽樣?”
  “好。”
  喬楠忽略她沒有表情的麵孔和沒有情緒起伏的語氣,抓過來她的手,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田蜜這次也沒有動,她低著頭,抿著嘴巴,她的唇色帶著淡淡的粉紅,隻要稍微塗點唇膏就露出嬌豔欲滴的色彩來。喬楠開始心猿意馬,很久之前那柔軟的觸感再次像蝴蝶的羽翼撲閃了起來,麵前就是那引誘人的嫣紅,他低頭覆蓋住啜吻。
  田蜜偏過臉,伸手擋住他。
  喬楠在她手上親吻幾下,也適可而止了。
  包廂內的牆壁是象牙白,室內飄滿紅酒的香甜氣息,純白色的餐桌上鋪滿了各種珍貴的佳肴,大大的沙發椅,後麵疊著白色碎花靠墊,歐式華麗典雅的落地窗,外麵逶迤著大片的江水。用餐環境可謂好極,精致到奢侈,可這些並沒有讓人心曠神怡,繼而食欲大動,晚餐的氣氛算不上好,喬楠問一句田蜜答一句,他主動前進她消極抵抗,他堅持她頑固,隔著一張餐桌,兩個人像隔著一個世界一樣遙遠。
  喬楠沒有期望她會很快就接受這一切,可他還是沒有預料到她會把自己關起來,完全把他阻隔在外麵。他喝掉杯子裏麵的酒,再次向對麵看過去時,她還是拿著刀叉輕輕的挑動盤子裏份量絲毫不見少的食物。
  “不想吃就換一樣。”
  她再次照辦,推開麵前的盤子,把剛剛上的辣豬排移過來,隨意攪動著。
  喬楠再也看不下去,她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你要這樣和我慪氣到什麽時候?你可以耍小性子,我不是不能容忍,好好吃頓飯就那麽難?你說,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
  就像剛剛充滿氣的氣球,被人把口一下子拉開,嘶嘶兩聲就癟了,田蜜泄氣了,這樣別扭下去有什麽意思,他隻會當她不懂事,依然我行我素。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那不妨就按照成年人那一套來。
  她叉起一塊豬排放進嘴裏,開始咀嚼吞咽。
  在田蜜安靜的把盤子裏麵的食物吃完後,喬楠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上完甜點以後,他打發掉侍者,走到她身邊蹲下來。
  田蜜低頭看時,他已經拿出了一條鏈子,往她腳上圈戴。鑽石的光芒像夏日裏正午的陽光,毒辣的照射過來,燒傷了皮膚也灼傷了眼睛。她驚的站了起來,隻感覺嗒一聲扣環已經合上了。
  “喜歡嗎?”喬楠低低的問。
  這簡直像一出最濫的戲演到了最濫的部分,她的左邊腳踝滾燙的難受,無形中整個人像被什麽捆綁住,急於掙脫開。
  “我不要。”田蜜嚇的就要蹲下來拿掉那燙手山芋。
  “田蜜……”喬楠呢喃著叫了一聲,抱住她,阻止她的動作。
  一瞬間,田蜜頸項間全是紅酒和白蘭地混合在一起的氣息,她推著他,抗拒著他的擁抱。“你放開我。”她越掙紮,他抱得越緊,掙脫不開他的束縛,驚恐慌亂中,她本來打好的腹稿也變得一片狼藉,零亂不堪,隻能抓住那最最重要的一節。
  “喬楠,你放了我吧,我求你放了我吧,別再打擾我的生活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喬楠慢慢的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
  田蜜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切快的讓她措手不及,他在想什麽她更捉摸不透,可她知道這不是她要的。鎮定下來之後,她也變得平靜,從容不迫的說,“我們現在這樣算是什麽?你一時興趣來了就可以不管別人的想法嗎?你知道我要什麽嗎?你寂寞了,就想找個人一起吃飯,看順眼了,就送禮物,然後呢?你別這樣,你身邊從來都不缺女人,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麽區別,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們的遊戲我玩不起,你別把我攪進去。”
  她第一次一口氣對他說這麽長一段話,喬楠頓了頓,問,“你要什麽?”
  “我要的你給不起,你也給不了。”
  “那誰能給?”喬楠平靜的問。
  這句話再次直接刺激到了田蜜,她推開他蹲下身解開那串鏈子。把腳鏈放在餐桌上時,她甚至很客氣的說了一句無數肥皂劇中出現過的台詞,“謝謝你的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如果是演肥皂劇,這時候喬楠就應該極力說服她收下或者把鏈子一把扔到窗戶外麵去,可他從未看過任何肥皂劇,所以跟不上劇本,隻是堅持要一個答案。
  “誰能給?”
  “不用你管。”
  喬楠居然笑了起來,“你是想騙我還是騙你自己?他要是給得了你還用半夜一個人哭嗎?”
  田蜜被戳到痛處,把自己緊密的裹了起來。“你就當我自欺欺人吧。”她說完,就想離開。
  然而,她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了,等她踉蹌著穩住身體時,隻感覺嘴唇上一痛,“他是怎麽親你的?”喬楠一口咬在她下嘴唇上,她叫了一聲,他順勢闖進她嘴裏。她開始嗚嗚叫著,他箍住她把她往旁邊的沙發椅上推,她的身體撞上了桌沿擦過去,被桌腳一帶整個人向前倒去,他被她的力道帶的躺倒在地毯上,桌上的餐盤被晃得叮叮當當響。她也在這連番的撞擊中頭暈目眩,渾身像散了架,被人拆了骨頭,胃裏剛剛吃下去的食物全部擠著要往外湧,辣的太辣,甜的太甜,堵在喉嚨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隻能發出模糊的幹嘔聲。
  喬楠抱著她翻了個身,伸手輕觸她鮮紅的唇血,又生出了憐惜不舍,喃喃的說:“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他能給的我也能給,他給不了的我也能給。”他陷入了自己製造的意亂情迷中,在她頸項間流連不去。“你相信我。”
  田蜜看著頭頂眼花繚亂一團白的天花板隻覺得疲憊,荒唐不堪,滑稽,白花花的帷幕下麵正在上演著最肮髒醜陋的劇情。
  她幹嘔著,一陣反胃惡心,偏過頭就吐了出來。
  吐到虛脫時,看著自己身上沾染的汙穢物,她隻想到兩個字:狼狽。
  
  第五十六章
  掛上電話後,喬楠沉下了臉,想到昨天晚上,心裏越來越冷,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內線電話響了,秘書提醒他五分鍾後要召開董事會議。喬楠暫時壓下心裏翻騰的巨浪,調出會議要用的文件,粗略的翻看了起來。
  二個小時的會議,不算長,可是喬楠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恍如一世紀一樣漫長。她到底還是不相信他,她想走,走到哪兒去?想離開他?喬楠冷“哼”了一聲,手裏的文件握的哢嚓作響。
  偌大的會議室安靜了下來,剛剛還慷慨陳詞的王董事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徐董事仗著和喬家的交情,抖著膽子問道:“喬總,您不同意這個決策?”
  喬楠抬起頭掃了眼會議桌兩邊,幾十雙眼睛都垂了下來,他順手把剛剛捏碎的文件一手甩到會議桌上,麵無表情的說:“等你們有好的提議再來說。”
  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他今天太不同尋常,大家誰都不想撞槍口上。
  喬楠站起來,推開椅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回到辦公室,喬楠坐在辦公桌後,可是還是煩躁,現在看什麽都覺得煩,打開抽屜,抓起車鑰匙,卻看到那個盒子。他拿出來,打開,那一串鑽石腳鏈熠熠發光。喬楠看了幾眼,一把扔了出去,鑽石順著牆壁滑落到地。喬楠不知道是不是摔碎了,可是誰會在乎,這也是她不要的。他握緊雙手,感覺到地板太涼,刺的他腳底心一陣冰冷,這冷一直傳到四肢五脈。
  內線電話又響起來了,周瑾也許是剛剛會議室從始至終最清楚的人,她看的明明白白,上司這次的突然發火並不符合他一向行事作風,但是她也聰明的保持沉默,並沒有被剛剛會議室的氣氛影響,聲音平靜中依然帶著幹練的說:“喬總,您明天到紐約的機票已經準備好了,您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喬楠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你忙吧。”
  站起身,踱步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有陽光照射進來,喬楠的身子漸漸溫暖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走過去,拾起那鑽石鏈子,也許是做工確實精細,也許也隻是因為這鑽石確實如所說的那樣不普通,肉眼看不出來有任何磨損,他撫摸著那上麵一顆顆的鑽石,直覺的滑膩柔軟。
  按下電話的一瞬間,喬楠完全平靜了下來,語氣正常的吩咐:“周小姐,讓田蜜來我的辦公室一下。”
  接電話的並不是周小姐,而是她底下的一個小助理,對方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喬總,現在是午休時間,周姐出去辦事了,您要我現在去把田小姐找來嗎?”
  喬楠看了眼時間,“不用,讓她下午上班了再過來。”
  田蜜跟在周瑾的後麵走了進去,低著頭,也不看他。
  喬楠讓她坐在會客沙發上,等周瑾出去後,輕聲問:“吃飯了嗎?”
  “吃了。”一晚上足夠讓田蜜平靜下來了。
  她知道他必然已經得到消息了,不論他們在背後怎麽議論她,把她想的如何不堪,總有人會想著討好他,這樣的事怎麽會不向他上報呢?她抬起頭看他,一瞬間下定了決心。
  “我知道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
  她一說話,下嘴唇上那個剛剛結疤的傷口就會完整的露出來,一顫一顫的,喬楠盯著那個傷口,等她說完後,淡淡問了一句,“是嗎?”
  他站起來,走近辦公桌,手剛剛摸到那個錦緞盒子,後麵又響起了她的聲音。
  “我要去北京了。”
  喬楠背對著她打開了盒子。
  “因為……因為那裏離他近。”
  喬楠的手一鬆,盒子又自動關上了。
  “喬、喬楠,謝謝你對我的照顧,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到了北京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
  他突然轉身盯著她看,田蜜沒有再說下去,昨天晚上他啃咬她時也露出過那種眼神,眼睛裏麵像有一把火在燒,可是今天這火燒得比昨天更旺。她的脖頸也火辣辣的燒了起來,疼痛讓她害怕,忽然不敢再呆在這裏了,低下頭,丟下一句,“我先出去了。”然後站起身,撒腿就往門口衝。
  她的手幾乎就觸動門把了,在最後一瞬間,一隻手用力按在她的手上,腰也被一個力道拖著往後退。田蜜鬆開手,開始用力掙紮。
  這是一場沉默的戰鬥,兩個人都不說話,但是都拚了死力,一個想掙脫,一個想束緊。
  不論她如何抓他的手,用嘴咬他,用腳踢打他,喬楠不管不顧,攔腰把她抱起來。
  她伸出手捶他的胸膛,推他的臉,喬楠偏過臉,騰出手捉住她兩隻在空中揮舞的手,反扭到身後,固定住,調整好姿勢,抱緊她。
  田蜜手被他捏的疼痛難忍,終於不再沉默了,撲騰著腳叫道:“放開我……喬楠,你放開我。”
  喬楠冷笑了一聲,走到沙發邊,把她放上去,身子也隨即壓了下來。他捏緊她的下巴,譏笑道:“剛剛都是你在說,你總該給我說話的機會吧。”
  田蜜扭著頭掙不開他的束縛,呼吸不穩的說:“你說,你想說什麽都可以,但是你先放開我。”
  喬楠使勁掐住她的下巴,“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拿我當什麽?”
  田蜜停止了掙紮,垂下眼睛,不說話。
  “說,你拿我當什麽?”
  喬楠惱怒的聲音震的她耳膜都響了起來,田蜜這時候倒生出了一種擺脫一切的孤絕的勇氣。隻要她回答了,一切就結束了。
  她看著他,張開嘴,聲音平靜如昔,甚至透出一股淡淡的疏離:“喬總,您是我的老板,直到今天你也同時是我的朋友,但是明天就什麽都不再是了。”
  喬楠的手無力的鬆開了,她永遠不會對他說謊,也不屑對他說謊,就算他想聽謊話她也不會說。
  田蜜開始扭動著身子推著他想坐起來。
  她想離開他,喬楠感覺到了,她在底下掙紮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告訴他,她不想靠近他,她想離開這個辦公室,想離開他。
  這真是一個蠢女人,在一個男人的身下這樣扭動。
  “田蜜,你知道我拿你當什麽嗎?”
  田蜜偏過臉,不去看那一雙突然變得高深莫測的眼睛。
  喬楠捏住她的下巴對上她的視線,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說:“女人,一個女人,而我是一個男人。”
  看著她呆滯的視線,他不介意再給她一點暗示,雙腿更往她身上貼,胸膛擠壓著的胸部。
  田蜜一抖,突然用盡全力掙紮了起來。“喬楠,你放開我,不要讓我恨你。”
  “好,你恨吧。”
  說完這句話,喬楠低下頭猛然堵住她的嘴,從她進來張開口對他說話時,他就想這樣做了。她的嘴唇緊閉,抵抗著他的進入,喬楠用力掐住她的下巴兩邊,迫她張開,舌頭趁機伸進去。
  摩擦中,她昨天的傷口又裂開了,喬楠嚐到一點點血腥的味道,抵上去舔*弄,漸漸地從骨子裏產生了一種嗜血般的激狂。
  他像要吞了她一樣,田蜜撼動不了他半分,恐懼越來越甚,伸手抓他的頭發,抓他的臉。喬楠忽然停了下來,摸了一把自己的額頭,抓住她的手,單手扯下領帶,束縛住她的雙手,看了眼她因為用力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脯,爬起來抱起她。
  田蜜隻驚愕了一秒,繼續在他懷裏掙紮了起來。“放開我,你要幹什麽?”
  “喬楠,你放開我。”
  ……
  可是不管她怎麽嗬斥怎麽請求,喬楠的動作依然故我,抱緊她快速的朝一扇門內走去。
  把她放在休息室的床上時,喬楠再次堵住了她的嘴,她終於停止了讓他厭煩的叫喚,不能再喊著讓他放開他。然而,她還是在他的低下嗚咽著掙紮,她還是想離開他。
  襯衣被他完全撕落開的那一瞬間,田蜜終於哭了起來,也力氣用盡的停止了掙紮,也許她終於意識到她掙脫不了他,唯有眼淚順著臉頰一直流到脖子下方。
  這不是喬楠第一次見她流淚,這一次卻沒有厭煩,沒有不耐,沒有挫敗……他隻是摸著她的臉,任她的眼淚觸到他手上的肌膚。眼淚是溫熱的,很快他的手也熱了起來。不管怎麽樣,這次讓她哭泣的是他,她是被他弄哭的,這些眼淚是因為他而流下來的……他滿足了起來,嘴唇覆上她的眼睛,沿著那不斷湧出來的溫熱,一路舔咬過去。
  她臉上的淚水和著欲望的潮水最終一起淹沒了他,他陷在了這一攤水裏,抓緊了底下這個水做的女人,聽著耳邊涓涓的水聲,漸漸的沉入了下去,沉到最裏麵……
  底褲被他一把扯掉時,她在他底下和著哽咽沙啞的問:“喬楠,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喬楠隻遲疑了一下,“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伴著這句話,他完全打開她的身體,挺身刺進去,直取她的人,一路往前衝,不管她的排擠,用盡力氣,要嵌入她身體最深處。
  田蜜哀叫了一聲,滾下更多的淚水,疼的扭曲,雙腿踢蹬著床單,抗拒著他的侵犯。
  喬楠停在她身上不動,勾起她的腿搭在自己腰上,伸出一隻手撫弄他們交合的地方,氣息不穩的問:“現在知道了嗎?”
  田蜜抽著氣,想緩解被強行撕裂的疼痛,心卻麻木了起來,為了自己身體上的欲望他讓她這麽疼。
  “你是個變態,喬楠,你是個變態,你不是人……”她尋找著能夠想到的最惡毒的字眼,開始罵他。
  “是不是除了他,那個不知道在哪裏的男人,任何一個對你有欲望的男人都是變態,都不是人?”喬楠在笑,但是聲音卻比冰麵還冷。“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對你做這件事隻會讓你感覺到肮髒,汙穢,是不是?”
  “你無恥,你混蛋,你……”
  “罵吧,我這個變態混蛋已經無恥的弄髒了你。”喬楠嘴裏說著連自己都不恥的話,手下卻仍然抬起她的腰,不再管她疼痛的抽氣聲,加大力氣蠻橫的在那緊 窒的甬道中衝撞了起來。
  “你無恥,你停下來……”伴隨著他的動作,田蜜的聲音低了下去,最終隻剩下嗚咽聲。
  喬楠冷笑了一聲,解開她的雙手緊緊按壓在枕頭兩邊,進出的動作越發狠絕了起來,粗重的喘息噴到她的臉上。“到現在你還想為他守身如玉?你守得了嗎?”
  “你別提他,你不配提他。”
  田蜜閉上眼睛,不再去看他那一張沾著汗水扭曲的臉孔,現在爬在她身上的隻是一個被欲望驅使的魔鬼,她不認識這樣的一個人。
  “我他媽的從來都不想提他。”
  喬楠惱怒著用力堵住她的嘴,抱緊她,顫抖著,在這一刻的爆發中隻想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
  喬楠忘記了那一天他到底做了幾次,他溺在那一攤水裏,絕望中,想抓住一點最後的什麽,麵前的那具身體無疑被他當做救命稻草一樣抓在手裏,怎麽樣也不鬆手。最初的那一次過後,田蜜也安靜了下來,閉上眼睛,無論他怎麽動作,她不說話也不反抗,隻留給他一個幹澀僵硬的身體,可是縱然如此,他抱著她的身體,揉弄著,擠壓著,情動越來越熾,激情攀到最高點再墜落然後再攀起又墜落……到了最後,他隻記得她柔軟的身體一直像水一樣緊密的包裹住他,讓陷在裏麵的他一瀉千裏,潰不成軍,再也不想出來。
  在田蜜的記憶裏,那個下午是和疼痛,撞擊,重量聯係在一起的,她唯一清楚的記憶就是他沉重的身體覆蓋在她身上,撞擊著她,壓迫著她,也讓她痛。其實怎麽可能不疼,整個過程中,喬楠隻是一味的掠奪,毫不壓抑力道,強迫她接受他的給與,實在疼的厲害時,她抓緊床單,咬緊嘴唇,也不喊出來。
  喬楠到底還是有點顧忌她嘴上的傷,把自己的食指伸進她的嘴裏,讓她咬著。
  他並不是一個重欲的人,卻在那個下午深陷欲海不可自拔。最後風平浪靜,身體得到此生的最大滿足時,他看著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的她,一股巨大的絕望卻籠罩了他,讓他透不過氣來。明明剛剛他們的身體還那麽緊密的結合在一起,可是現在他發現她離他更遠了。他伸出手觸摸著她臉頰,她顫抖了一下,翻了個身。
  喬楠看著被單上的那幾滴血紅的痕跡,怔了怔,伸手拉來被子給她蓋上,然後連人帶被的把她抱到懷裏。
  “田蜜……”他潤了潤喉嚨,卻突然不知道怎麽接下去了。
  就在這遲疑之間他後麵的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田蜜說:“喬楠,我以前要是有讓你誤會的地方,那是我錯了,現在我也還了,我們誰也不欠誰的,我不恨你。”
  田蜜說:“喬楠,我不舒服,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躺一會兒?”
  喬楠沒有再說話,抱著她一動也不動,一雙眼睛定在她的臉上。如果他還有理智,他早就該放手,可是就算他失去了理智他也知道這一放手意味著什麽,他看著她的眼睛,有一刻甚至產生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就這麽抱著她,一直抱著她。在他還沒意識到時,他已經收緊了手臂。
  田蜜閉上眼睛,扭過頭。
  無論喬楠再怎麽用力,在她這一扭頭之間他的手還是鬆了。田蜜很快的移動到床邊背對著他。
  喬楠的目光從她烏黑的頭發移動到裸 露在外的細瘦肩頭,穿過微微弓起的背部,腰部深深的溝塹,順著起伏的身體曲線到達她疊在一起彎折的雙腿,最後落到她露在被子外麵的腳上。那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的腳,柔若無骨,細小的像古時的三寸金蓮,白嫩的腳踝,他初次握在手裏時,不敢用力,總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捏碎。喬楠顫顫的伸出手,隻能抓住一把虛無飄渺的空氣,正如他早就空蕩蕩,感受不到任何她體溫的懷抱一樣,他的手掌心裏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然而,他何嚐真正得到過她的體溫,哪怕是他們最親密連接在一起,他身體最熾熱的一部分深入到她身體最裏麵的那一刻,他也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所以一切終究成空。
  半晌後,喬楠逼迫自己從那個虛無上轉開視線,下床一件一件的穿上穿上自己的衣服,拾起她的衣服,看了一眼,扔進浴室。從浴室出來後,他沒有看她,直接走出來。
  他想抽煙,手在抽屜裏麵摸索了一通,才記起來他從來不在辦公室抽煙,這裏並沒有準備。看了眼桌子上的那個盒子,順手撈起扔到最底下的抽屜。
  拉開窗簾,他站在窗邊,看著外麵。因為是冬天,外麵的天早就黑蒙蒙一片了,從這幾十層的高樓看出去,除了城市五顏六色的燈光,其他的什麽也看不清。在這朦朦朧朧中,他仿佛做夢似的又回到了他們初遇的那一個晚上。這一次她還是淚流滿麵站在那棵老榕樹下,他坐在車子裏看著那張臉,伸出的手隻能觸碰到後視鏡,無論他再怎麽伸長都夠不著她,都不能把那張臉捧在手裏。
  內線電話響起了,周瑾說:“喬總,你今天晚上和程總的晚餐我已經取消了。”
  喬楠頓了頓,回過神來,“重新安排個時間,我從紐約回來後見他。”
  “好的。”
  “幫我……算了,你下班吧。”
  喬楠拿著買好的衣服和鞋子進去的時候,田蜜還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著。他把衣服放在床頭,掀開被子時,她睜開了眼。喬楠抱起她,“去洗一洗。”
  把她放在花灑下麵,調好水溫,她卻靠著牆慢慢往下滑,最後蹲下來不動。
  喬楠歎了一口氣,脫下外套,拉起她,給她抹上沐浴乳,她身體上還有他下午激狂中留下的痕跡,就算最終仍是虛無,喬楠還是忍不住伸手不斷的撫摸。也許是有點痛,她開始躲避他的碰觸往後退。喬楠沉默的收回手,衝洗幹淨她身體上的泡沫。等到把她的身體擦幹,裹著浴巾,抱出浴室時,喬楠身上的衣服也半濕了。
  這裏並沒有吹風機,田蜜的頭發也濕透了,喬楠拿來毛巾擦幹水珠,想把她的頭發用毛巾包起來,可是她的頭發長也多,他也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弄了半天,手一鬆,她的頭發還是垂了下來,掛在肩上,他幹脆扔掉毛巾。
  田蜜一直不說話,也不動的坐在床上,任他動作。
  現在這麽晚,公司並沒有什麽人,隻有保安和寥寥幾個加班的人,喬楠不放心再次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去買吹風機,最後隻能讓它那樣垂在她的背上。倒來一杯水,看著她嘴唇上還鮮紅的傷口,他皺了下眉頭,把杯子伸到她嘴邊,她配合的喝下了半杯水。
  喬楠放下杯子,抽來紙巾,擦掉沿著嘴角溢出流到頸項的水珠,柔聲問:“餓了嗎?”
  田蜜還是不說話,手環住腿,蜷縮在床上。浴巾早就在喬楠把她放在床上時就脫落了,她好像並沒有感覺,像個初生的嬰兒似的縮在那兒。
  喬楠看著沙發上他買來的衣物,他當時並沒有想到睡衣,沉思了兩秒,走到衣櫃邊抽出一件自己的襯衣,給她穿上。衣服穿好後,她又自動的變成初生嬰兒的姿勢,把自己縮起來。喬楠拉開她的雙手,把她抱起來,平放在床上,蓋上被子。起身之前,他看著她輕顫的睫毛,輕輕的落下了一個吻在她的額頭。
  到浴室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時,她兩條腿彎曲著,側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懷裏還抱著一隻枕頭。他在床邊站了很久,然後出去打電話訂餐。
  飯菜送來後,喬楠進去想喊田蜜吃一點,叫了兩聲她的名字,她連眼睫毛也沒有動一下。他低下頭,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看到她眼睛下的淡青色的影子,終於確定她睡著了。
  在辦公室呆坐到淩晨,喬楠還是走了進去,抽走她懷裏的枕頭,和衣躺了下來,把她抱進懷裏,拉來被子蓋上兩人。田蜜皺了下眉毛,呻吟了一聲,抱住他的腰,爬在他的胸膛上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她身上一直都有一種淡淡的香味,甜甜的,膩膩的,喬楠並不喜歡吃甜食,卻還是一直沉迷於這種特殊的香甜味。現在這香味裏麵還有一種他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他的沐浴乳的味道,她用了他的沐浴乳,她的身上有了他的味道,他們的味道現在交合在了一起。
  喬楠緊了緊懷裏的身體,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在這特殊的香味中慢慢的沉入了睡眠。
  
  第五十七章
  室內靜默了很久,田蜜轉過頭閉上眼睛,她到底還是不忍心馬上反駁他這句話,她還做不到“妾心似鐵”。或許她一早就知道,從她在他身下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開始,冥冥中就有什麽闖入了腦海,隻是她拒絕深究。
  那天早上田蜜其實是在喬楠懷裏醒來的,全身蜷縮如嬰兒。迷迷糊糊中,他對她說了許多話。田蜜以為她早就忘記他說過什麽,可她現在想起來了。
  他在她耳邊說,我就在這裏,我的電話號碼永遠都不會變。
  最後放開她之前,他吻著她的眼睛要她答應以後不要一個人晚上在外麵哭。
  給她穿衣服時,他還說北京的冬天很冷,他要她去了以後要記得多穿衣服。
  他說了很多很多,她隻是故意要遺忘,因為隻有遺忘是沒有任何感情的,這才是對一個人最大最狠的懲罰。
  最初到北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租住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時,她開始恨他,恨他不容許她拒絕就破壞了她安逸平靜的生活,恨他讓她丟了工作。被阪田大雄逼迫,陷入兩難境地時,她又想起了他,她也恨他,從汽車上跳下去,頭磕在防護欄上,陷入昏迷之前,她唯一的意識是,死了也好,如果就這樣死了,那他再也看不到她。在醫院醒來,聽醫生宣告孩子沒有了的那一刻,她更加痛恨他,恨不得撕裂他,恨他總是讓她痛,恨他給了她孩子又把孩子奪走。
  田蜜是恨喬楠的,所以她要徹底遺忘他。
  然而,人是可以忘記的,疼痛卻是刻骨的,會被銘記。
  她忘不了疼痛,所以她還是一直記得他。
  也許每個女人一生中都會永遠記得兩個男人,一個是她最愛的,一個是讓她最痛的,區別在於有些女人可以兩者合一,有些女人不是而已。或許喬楠成功了,他給了田蜜刻骨銘心的疼痛,他也用他的方式讓自己留在了田蜜的記憶裏,他讓她知道他是存在於她的生命中的,強悍到永遠難以磨滅的存在。
  喬楠不再等她說話,他不介意再說一遍,再多說一點。“可是,我已經愛了,而且還不打算結束。”
  他走到她麵前,捧著她的臉。“田蜜,你已經自私的決定過一次我們的未來,哪怕那三年你過得並不幸福,但是隻要你能毫不猶豫的告訴我那就是你要的生活,我就不會懷疑你的選擇,我就會放了你,再也不打擾你。可我們都知道你不能,因為你隻是換了個地方囚禁自己而已,我希望你能對自己好點,讓自己過的好點,所以,這一次,不由你做主,我說了算。”
  那棵老榕樹依然還在,他們共同的短暫回憶就像那垂吊的棕色須根,雜亂不堪的籠在一起,碰不得,一碰就斷,斷成虛無,可喬楠還是抓住那個虛無戀戀不舍。
  然而,他忽略了他一直抓在手裏戀戀不想放開的正是田蜜拚了命都想逃開的夢魘。那樣的記憶太過難堪,難堪到她從來不願意想起來。
  田蜜終於睜開了眼睛。“我情願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因為你的愛代價太高,我要不起。”
  他們之間最初的那一段沒有結局的傳奇故事就像一出最荒誕不經的啞劇,到了高 潮也沒有聲音,也沒有掌聲,然後是靜悄悄的落幕。他隔著厚重的黑色簾子,仿佛看見了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喬楠再次感覺到了那種絕望——無聲的絕望。他想起來了他從紐約回來後去她的公寓,他在門口等了一夜,第二天從裏麵走出一個男人,告訴他以前的房主在二天前就離開了。他忘了他是怎麽離開的,他隻知道他絕不能讓那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他不要看不見她。
  “可是,我已經愛了。”喬楠再次重複了一遍,卑微的,近乎於乞求。“田蜜,我愛你,我隻要你,我情願給你我的愛,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田蜜撥開他的手,淡淡的陳述事實。“喬楠,我不愛你。”
  繞了一大圈,糾纏了這麽多年,他們再次回到了原點,像世間所有的最普通的男女一樣,愛與不愛始終是一個問題。
  頓了頓,喬楠說:“田蜜,我不在乎你愛不愛我,我愛你就夠了,你可以永遠把他放在你的心底深處,我隻要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讓我有機會對你好,照顧你一輩子。我知道以前我做的不好,我也承認我是個混蛋,但我從來都沒有後悔,我唯一後悔的是那天早上那麽輕易的就讓你離開了,我也後悔我沒有早點去把你找回來。”
  喬楠何曾這樣低聲下氣過,雖然他的話還是說的強硬,可分明已經把自己擺到低都不能再低的位置,隻要能留住她,他願意讓步。這番話也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得來的,然而,這代價太高,是田蜜承受不起的。它終於徹底打破了看似平靜的一汪水。
  田蜜的音量陡然間拔高,大叫了起來。“你是怎麽愛我的?因為你的愛我現在躺在病床上,以後連孩子都不能要!你走開,我不要你的愛!”
  也許這句話聲音太大,坐在外間的人也聽到了,喬雨很快的從門口走了進來,麵露憂色的看著病床上的田蜜。“嫂子。”
  田蜜抹了一把臉,對著喬雨和藹的笑道:“嚇到你了嗎?我沒事。”
  喬雨搖了搖頭,“沒有。”
  喬楠看了她一眼,“你先出去。”
  “哥……”喬雨看著他欲言又止。
  “出去。”喬楠已經不耐煩了起來。
  喬雨再次擔心的看了看他們,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她又回頭說了一句,“媽媽回來了,就在外麵。”
  門一關上,喬楠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馬上許諾道:“田蜜,我知道你想要孩子,等你把身體養好了,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你相信我。”
  田蜜感覺到疲憊不堪,呼出了一口氣後,輕聲說:“你還不明白嗎?最主要不是孩子。你總是這樣,你還是沒有變,你總以為你給我就得拿著。你問過我要什麽沒有?你有沒有考慮到我要不要?”
  又是同樣的一個問題,喬楠忽然冷笑了起來。“我們彼此彼此,你也沒有變,一點都沒有變。你要他,他要你嗎?他要的是和你長的一模一樣的姐姐,你和我都清楚,他從來都沒有要過你。”
  “你無恥!”田蜜氣得伸手就朝他的臉打去。
  喬楠不閃不避挨了一巴掌,然後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摩挲在他火熱的臉上,一片柔滑清涼,他們一個熱一個冷,可是他可以給她溫度。喬楠心一軟,把她擁進懷裏。
  午餐是宋蝶和喬雨一起帶著人送進來的,田蜜在喬楠拿起勺子之前,自己端起了那碗湯。
  宋蝶笑著遞過去一隻勺子,“多喝一點,這湯補血。”
  田蜜接過勺子後,對她笑了笑,回答:“好。”
  田蜜喝湯的功夫,宋蝶開始數落喬楠,責備他不應該忙於工作而疏於家庭。喬楠不回話,隻是偶爾抽來麵紙擦掉田蜜不小心流到嘴角的湯汁。
  說完了兒子,宋蝶對田蜜說:“這次的事都怪喬楠,你在醫院好好養著,我和你爸爸已經從美國請來了幾名專家,下個星期讓他們給你做個檢查……”
  “媽!”喬楠忽然出聲打斷她的話,淡淡的說,“我已經找了,這麽點小事你和爸不用麻煩了。”
  田蜜已經放下了湯碗,喬楠端起一碗飯,另外拿起一隻勺子,挖了一大勺米飯不容分說的送到她嘴邊,嗬斥道:“光喝湯有什麽用?你就是每天不好好吃飯身體才這麽差,全身上下都是骨頭,白骨精有什麽好看的?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骨感美,你就喜歡瞎折騰。”
  田蜜低頭咀嚼嘴裏的米飯,並不答話。
  喬雨笑了起來,“哥,你以前不是挺喜歡骨感美人的嗎?”
  “別胡說。”喬楠又喂田蜜吃了一口菜。
  宋蝶笑道:“田蜜是太瘦了,該多吃點。”
  這麽一打岔,話題就由田蜜身上轉到了女人經常談的美容、保養、瘦身上,田蜜搭訕著邊回話邊吃喬楠送到嘴邊的食物。
  結果這餐飯,田蜜在談話的間隙,不知不覺間吃了入院以後份量最多的一餐飯。
  飯後,宋蝶陪著田蜜說了一會兒話,便回家休息去了,她一走,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這間頂樓的病房實際上是一間四百多平米的套房,有會客室,書房,餐廳,廚房,外加三間臥室,配套設施齊全,和家庭住宅沒有任何差別。田蜜現在身在的主臥,也配有一台四十六英寸的索尼液晶顯示屏電視,從宋蝶走後,她的眼睛就一直盯著電視,什麽話也不說。
  喬楠坐了半個小時,起身說:“再看一會兒就睡覺吧,我出去一下。”
  他知道田蜜不會回話,說完後就走到喬雨身邊低聲囑咐了幾句,然後離開了。
  田蜜的眼光終於從電視上轉開,低聲問喬雨:“我的手機怎麽不在包裏?”
  喬雨也在看電視,沒料到田蜜會忽然說話,沒聽清楚,問道:“什麽?”
  田蜜又重複問了一遍。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帶到醫院了……”喬雨想了想,又說:“昨天上午好像你爸爸打電話來了,是我哥接的,你問問他吧。”
  田蜜頓了頓,說:“我晚上再問他,把你的手機借我打個電話回家吧。”
  喬雨遞過來電話後,順手把電視音量調成靜音。
  座機電話並沒有人接,田蜜一時記不清父母的手機號碼,又再次撥通了甜甜的電話。同樣沒有人接聽,直到最後響起一個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田蜜怔怔的聽著,又按了重撥建。如此重複了好幾次之後,喬雨倒了杯水,送過來給田蜜,安慰道:“等一會兒再打吧。”
  田蜜隻能先放下手機,接過水杯。
  晚上喬楠不在,喬雨陪著田蜜一起吃了晚餐,飯後田蜜又拿起喬雨的手機撥打家裏的電話,依然沒有人接聽。她茫然的坐了一會兒,才把電話從耳邊拿開。
  喬楠進來時,田蜜手裏還是握著手機,他看了看抽出來遞給喬雨。
  喬雨走後,喬楠柔聲問:“晚上吃的什麽?”
  田蜜拿起遙控板打開電視看了起來。
  喬楠毫不在意,也不再說話了,在床邊特意給他預備的的單人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到了九點鍾,喬楠關掉電視,抱起田蜜走進了浴室。洗漱完畢,躺上床之後,喬楠說:“你要是想你家裏人了,等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回去看他們。”
  田蜜翻了個身背朝著他。
  喬楠從背後擁住她,撫摸著她的肩膀,吻了吻她耳朵旁邊的肌膚,在她的頸項邊流連不去,低聲說:“你又和我賭氣了,以前我不喜歡你鬧別扭,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總是故意不讓我好受,但是現在我喜歡,你不過就是知道我能容忍而已。你就像個小孩,誰對你好你就找誰撒氣。我已經無所謂了,你可以不和我說話,就把一切都交給我吧。”
  過了很久,喬楠昏昏欲睡時,聽到田蜜說:“喬楠,我們離婚吧。”
  
  第五十八章
  從上午那一巴掌過後,這是她首次開口對他說話。
  喬楠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整個晚上喬楠都在做夢,夢見老榕樹,夢見白衣女人,夢見她說話,說什麽卻怎麽也聽不清楚。早上睜開眼睛,他看了看依然躺在身邊的田蜜,更加用力的抱緊了她。
  田蜜忽然轉過頭,看著他,清晰的說:“喬楠,我們離婚吧。”
  喬楠壓抑下整晚的陰鬱,抬起她的下巴,微怒道:“你再說一次試試看。”
  他眼裏已經陰霾一片,掐住她下巴的大拇指和食指滾燙的像烙鐵一樣。
  田蜜停了一下,哀求道:“喬楠,你放了我吧。我求你放了我。”
  喬楠冷笑了一聲,放開她掀開被子下床。沐浴後,他無所顧及的敞開著浴袍走了出來,然後去衣物間拿出一套上班穿的正裝隨手擱在床上,他開始在她麵前換衣服。
  套上襯衫後,他一邊慢條斯理的一顆一顆扣著紐扣,一邊不徐不緩的說:“田蜜,我知道孩子沒有了你心裏難受,我勸你少胡思亂想,好好呆在這裏,安心做你的喬太太,那種糊塗話再也別說了,想想你家人……”他頓了頓,看了她一眼,輕描淡寫的說,“特別是你姐夫。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心甘情願留下,不論哪一種後果都不是你承擔得起的。”
  喬楠已經穿好了襯衣,看了看床上一動也不動毫無反應的田蜜,捏住她的下巴讓她麵對著著自己後,才悠哉的說:“我剛剛的話你記住,我不會再次提醒你。”
  他鬆開手拿起黑色的領帶遞過去,“給我係上。”
  田蜜木訥的順從接過來,起身套在他脖子上,打起了最簡單的平結。
  喬楠看著她不熟練的動作,不滿意的說:“你以前就是太閑了,才有時間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以後好好學學,看看別的女人是怎麽給她們的男人係領帶的。”
  田蜜手上動作一頓,就著那團黑色用力的拉了一下,收回了手。
  喬楠感覺到脖子上一緊,莫名的放下了壓抑了很久的悶氣,扯了扯領帶,笑了一下,抱住她的腰。“不給我一個早安吻嗎?”
  田蜜親了下他的臉頰。
  喬楠再次不滿意她的敷衍,“你昨天早上怎麽做的今天再照著做。”
  田蜜不動,喬楠耐心的等著。
  僵持了良久,在喬楠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之前,田蜜終於放棄了沒有意義的抵抗,攀著他的肩碰到了他的嘴唇。喬楠很快的掌握了主動權,抓住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胸膛上,索取了一個深吻後才抱起她。
  到了浴室,喬楠放下田蜜,習慣性的拿起牙刷擠好牙膏,拿起漱口杯要接水時,他才頓了一頓,可一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又不忍心了,最終還是接好了水,擱在洗臉台上。“刷牙吧。”
  回房間後,他把她放在床上,動作熟練的幫她套上胸衣,給她換了身幹淨的病服。摸了摸她腳踝上的鏈子,他起身戴上自己的袖扣和其他配件。“我早上有個會議不陪你吃早餐了,你要是想早點出院你就配合點,該怎麽吃你應該清楚。”喬楠說完話後撥了撥手指上的婚戒,穿上外套,很快就離開了。
  也許被田蜜昨天那麽一鬧,喬太太生病住院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上午陸陸續續的就開始有人來探病了。
  宋蝶為了不打擾田蜜休息在外麵會客室接待了一些人,偶爾一些關係好的世交好友也讓他們進去見見田蜜。
  李靜雯和李夫人一起進來的時候,田蜜正坐在床上翻看一本喬楠讓人送來的時裝雜誌,上麵有各種領帶的係法圖解。看見她們朝床邊走來了,田蜜合上了書,微笑著迎接。
  寒暄過後,華曉莉拉著田蜜的手,親熱的問:“身體還好吧?”田蜜點頭說:“很好。”她又關心的詢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還客氣的囑咐了幾句注意修養之類的話,最後才笑道:“你們年輕人說說話吧,我不在這裏妨礙你們了。”她於是便和宋蝶一起到外間說話去了。
  田蜜和李靜雯其實也談不上什麽話,長輩一走,她們客氣著彼此互通了一番近況,就沒怎麽相互交談了。李靜雯顯然是精心修飾過的,臉上妝容完美無瑕,一身飄逸的裙裝,脖子上還有條白色古典絲巾,光彩照人亭亭玉立的站在房間內,頓時更加凸顯出病床上田蜜的暗淡和頹靡。她和喬雨說著話,注意力就到了田蜜手裏的雜誌上了,笑道:“現在是男色時代,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關注關於男性的時尚雜誌了。”
  她現任某一知名女性雜誌的創意總監,說出來這番話怎麽聽都有酸葡萄的嫉妒心理,田蜜笑了笑沒有答話。
  喬雨說:“這書是我哥讓人送來的,這邊還有一堆呢,他估計想讓我嫂子研究下怎麽搭配男裝,以後幫他配衣服吧。”
  李靜雯沒有說什麽,像想起來了什麽,不經意的問田蜜,“你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姐妹?給書本雜誌什麽做插畫的?”
  田蜜心裏一緊,很快就回答,“對,她是我姐姐。”
  李靜雯說:“我有幾個中央美院畢業的朋友,這幾天聽他們談論起來了你姐姐,叫田甜,是吧?”
  “嗯。”田蜜知道田甜在插畫界雖然小有名氣但是也隻限於一定的地域還沒到讓人隨意談論的地步,她看著李靜雯臉上燦若朝霞的笑容,慢慢的揪緊了身側的被子。
  李靜雯一笑,不再提田甜,轉開話題問,“聽說雙胞胎都有心靈感應,是不是?”
  田蜜怔了一下,說:“喬雨,我想喝水。”
  喬雨很快走開去倒水了。
  田蜜看著對麵氣定神閑的女子直截了當的問,“你知道了什麽?”
  仿佛故意要讓她著急,李靜雯撥了撥頭發,慢吞吞的說:“你可以感應。”
  喬雨已經走了過來,她忽然低頭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說:“你晚上會做夢嗎?夢見她了沒有?……”
  田蜜聽不清楚她接下來說什麽了,外麵的天像炸開了似的,霹靂的雷聲轟隆隆的一陣陣傳來,她在這雷聲裏怔愣的坐在床上,連她是怎麽離開的都不知道。
  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是豔陽高照,現在已經烏雲密布,眼看著一場狂風暴雨就要到來。霹靂之聲停了半晌,窗外忽然傳來一道閃電,驚雷頓起,田蜜抖了一下,瞬間驚醒。下一輪的轟炸來臨了。
  她在這轟炸聲裏撥通了他的電話。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圓潤清脆、溫文爾雅,幹淨的像她曾經買的那兩隻白瓷筆筒,又像一杯冬日午後的清茶,暖融融的,氤氳浮著熱氣。可他們畢竟隔得那樣遠,現在這熱氣傳到田蜜這邊早已經冷卻,隻能熏出一片冰涼。
  田蜜開始打冷嗝,不停的,一聲一聲,她咬住食指也阻止不了,到最後她隻能舍棄那溫暖不了她聲音,捂住嘴巴衝下床。
  喬楠匆匆忙忙結束會議趕回來時,田蜜還爬著浴室的洗臉池幹嘔著,這次連酸水都吐不出來,隻是斷斷續續的嘔吐聲。
  “別吐了!”他站了一會兒,終於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把她扶起來。
  田蜜甩開他的手又繼續爬下來幹嘔著。
  喬楠遣走房間內的其他人,再次感覺到無能為力。“你是想故意折磨我,對不對?你就吃準了我拿你沒辦法嗎?”
  田蜜壓下胃裏不斷上湧的惡心,抬起頭問,“你為什麽想要帶我去英國?”
  喬楠沒預料到她會突然說話,更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頓了下才反問:“你不是喜歡那裏嗎?”
  “你們想騙我到什麽時候?”
  喬楠看著那雙幹淨清透的眸子,忽然開不了口。
  “她怎麽了?”
  田蜜看了他一會兒,在他的沉默中,眼睛裏的希望漸漸的暗了下去,眼淚開始撲簌簌的往下掉。
  喬楠措手不及,剛剛想伸出手抱住她,她已經捂住臉蹲在地上哭出聲音來了。他蹲下來拿開她的手,手忙腳亂的擦著她的眼淚。
  這隻是一個開端,此後田蜜開始不停的嘔吐,接下來的午餐和晚餐吃什麽吐什麽,吐完了又哭,鬧的整個病房人仰馬翻,醫生護士來來去去。經過喬楠同意,晚上打了鎮定劑之後,她終於安靜了下來,很快就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喬楠一直守在床邊,確定她已經陷入睡眠後,伸手擦掉她眼睫毛上沒有幹的淚痕,又塞了個枕頭在她懷裏,然後走出了房間。
  醫生還在外麵會客室等著他,也還是那套基本上已經固定的說辭:喬太太壓力過大,受到不正常的刺激,引起情緒大幅度起伏,導致身體上的一連串反應,反胃惡心隻是其中一項。
  喬楠並不滿意這段毫無建設性的話,一直沒有答話。
  或許醫生也從喬楠的臉上看出來了什麽,像前幾次檢查完後一樣,詳細的解說完注意事項,囑咐家屬幫助調整病人的心理後,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室內靜默了一會兒,一直坐在一邊聽醫生說話的宋蝶低聲說:“喬楠,到此為止吧。”這一整天折騰下來,連她的聲音都帶上了疲憊,省略掉開場白直接吐出的幾個字也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說完。
  “媽,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喬楠站起身就想去裏麵臥室。
  “喬楠,你坐下,讓我把話說完。”宋蝶口氣不免嚴厲了起來。
  喬楠揉了下額頭再次坐下了。
  “我知道她在你心裏的份量,你要一個女人我們不反對,不管她愛不愛你,隻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把她留在身邊。”宋蝶停了下,等喬楠看過來時,才接著加重語氣說,“可我們喬家不要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喬楠惱怒了起來,“你從哪兒聽來的謠言?”
  宋蝶一笑,“我從不聽信謠言。”
  喬楠說:“那你應該清楚她並不是不孕。”
  宋蝶歎氣,勸說道:“喬楠,孩子的事可以先擱在一邊不談,可眼下這情況你也該放手了,再這樣下去她不死也剩下半條命了,她身體本來就弱,還能折騰幾天?你安撫不了她的,讓她家裏人來看看她,先讓她平靜下來。等她身體好了,能夠出院了,她想去哪兒你就讓她去哪兒吧。”
  她見喬楠沒有答話,以為他在沉思,又語重心長的說:“你爸爸喜歡收藏古董,所以家裏有兩大間擺滿各種稀奇珍寶的儲藏室,然而他卻親手摔碎了他最喜歡的一對琺琅彩蝴蝶花瓶,因為太喜歡了,他喝醉了酒還要拿出來看。你和你爸爸一樣,喜歡什麽就想緊抓在手裏不放,可誰還沒有個手鬆的時候?喬楠,拿得起就要放得下,你放手吧。”
  喬楠沒有馬上說話,宋蝶起身離開,開門時,後麵傳來喬楠的聲音。
  “媽,她不是收藏品,我不能沒有她。”
  宋蝶淡淡的說:“喬楠,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
  哢嚓一聲,門被關上了,喬楠的手一抖,室內完全靜默了下來。
  
  第五十九章
  半夜時,鎮定劑的藥效過了,田蜜醒來後又開始哭鬧,喬楠隻能叫來醫生再次給她打了一支鎮定劑。這一次到了上午,田蜜才醒來。喬楠看見她睜開眼睛後,柔聲勸哄道:“田蜜,我過兩天就帶你回去,你聽話,別再傷心了,你爸媽已經夠難受了,你要是一直這樣,讓他們看見了,不是更難受嗎?”昨天一天,任她如何哭鬧,他一直不在她麵前提起任何關於回家和她爸媽的話,在他有意的回避下,沉浸在哀慟中的田蜜也沒有想到這上麵來,現在他的這番話一說出來,田蜜很快就推開他要下床。喬楠抱住她,再次低哄道:“你現在這個樣子,他們看見了會傷心的,你聽話,等你好了,我們再回去。”田蜜卻聽不進去,推著他說:“我要回家。”喬楠經過昨天一天已經怕了她的眼淚,現在見她終於沒有再繼續哭泣,鬆了一口氣,擁著她低聲勸哄著,到了這時候倒也顧不得什麽英雄氣短肉麻之類的,心肝寶貝的寵著,恨不得把好話甜言蜜語全部說盡了,隻求哄得她好過來,能夠安靜的在醫院呆幾天,不再一味的哭鬧。
  外麵傳來敲門聲,喬楠沒有心思理會,一會兒後喬雨推開門,站在門口,說:“哥,嫂子家裏人來看她了。”
  喬楠背朝著門口,隻感覺懷裏剛剛一直掙紮著不停的說著“我要回家”的田蜜瞬間靜止了下來,像個雕像一樣。他鬆開她,回頭便看見喬雨的身後立著一個人。那個人也看著這邊,對他淡淡的點了下頭,忽然臉色一變,大喊一聲,“田蜜,你別下來!”然後就大步走了過來。
  田蜜動作更快,已經從床的那一側奔了下去,直撲到他懷裏,然後“哇”一聲開始大哭,邊哭邊含糊不清的說:“韓林,我要甜甜……”見到他,她什麽也管不了,隻想盡情的宣泄她的痛,那種生命被硬生生掰成兩半,一半已經流失的痛,那種隻有他懂也隻有他能分擔的痛。
  韓林是了解的,或許隻有一路陪伴著她們長大的他才知道“甜蜜”是不可分割,所以他什麽也不說,隻是拍著她的背讓她哭。
  喬楠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木然坐了半晌,然後走過去從後麵掰她的手。“你還沒穿鞋子,回床上去。”他用力攔腰抱起她放在床上,回頭對韓林說:“謝謝你來看她。”
  韓林沒有答話,而是問,“她還沒吃早餐吧?”
  他這一問,喬楠才留意到已經接近十點了,馬上便要出去喚人送吃的進來。
  床上的田蜜幾乎是在喬楠鬆開手離開床邊的一瞬間又向韓林撲了過去,喬楠腳步頓了一頓,聽見了他的聲音和在那淒厲的哭聲裏緩緩的傳了過來,他說:“別哭了,你都這麽大了還和以前一樣……”他加快腳步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門內的田蜜還是那一句話,“我要甜甜。”
  韓林說:“甜甜不在,還有我。”
  這一刻,記憶穿越二十年的時光,回到了深夜的那個房間,他抱著哭泣的她口口聲聲說著“甜甜不在,還有我”。一晃二十年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還是那個帶著眼睛的小男生,她也是那個哭泣的小女孩,他抱著她說:“甜甜不在,還有我。”
  她的韓林又回來了,她以為她再也找不回來了,她以為她永遠隻能站在江的那邊,看著江對麵的他。可是,現在抱著她的人還是他,他說她還有他,他是她的韓林,姓韓的韓,雙木林。
  他說:“田蜜,別哭了,等你身體好了,我帶你回家。”
  田蜜再次像那一次一樣,嘴巴一憋。“韓林,這次我真的等了很久。”然而,她還是等到了,遲到了七年之後,他拉著她的手要帶她回家。
  喬楠坐在外麵,聽見裏麵的哭聲由強轉弱漸漸的聽不見。
  喬雨忽然站起來說:“這粥都冷了,我再去換一碗。”
  喬楠看了眼茶幾上的早餐,說:“不用了,你們等一會兒把午餐送進去。”他站了起來,“我有點事情要去公司,等一會兒醫生來了,你告訴他們以後不需要鎮定劑。”
  “哥——”喬雨不滿的叫道。
  “你讓廚房把午餐做清淡點。”喬楠不再等她說完,起身離開。
  中午的時候,喬楠接到了喬雨電話,嫂子又吐了。喬楠沒有問她吃的什麽,隻簡單的說,她晚上不會吐。她晚上果然沒有再吐。喬楠繼續留在公司,把積壓幾天的文件全部處理完後,又呆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經過一條十字路口時,司機已經向右邊拐彎了,後座的喬楠說:“回家。”司機又向前行駛了幾分鍾找到通行道切換到馬路那邊掉頭往回駛。
  回到闊別兩個月的家後,已經十一點了,一室清冷,喬楠進臥室時習慣性的往那張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裏已經空蕩蕩了很久。他繞過那張沙發,往裏麵走去,仰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手指觸到一團絨絨的布料,他隨手拿起來一看,是一件粉藍色的小衣服。他從未見到過這麽小的衣服,楞了半晌,抓在手裏反複摩挲著。房間裏麵似有若無的傳來一陣陣幽香,他驀地從床上起來走到了露台上。
  露台上那幾株梔子花開的正歡,一團團白球似的花朵,在這迷蒙的夜色下,沒來由的他眼前又閃現了老榕樹下的那抹白色的身影。
  花香淡極,一開始站在露台上時恍惚中沒有感覺到,站的久了,梔子花淡淡的香氣漸漸的沁入心田,這也像……像她一樣。
  喬楠伸手觸摸著一朵麵前的花朵,今年夏天的梔子花到底還是開了,她說過要讓他看她的梔子花開的。
  每周一的例行周會一般會在兩個小時內結束,這次喬楠卻用了三個多小時,回到辦公室後,蘇瑾打來內線電話。“喬總,有位韓先生在外麵等了您很久,您見嗎?”
  “讓他進來。”喬楠取下眼鏡。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喬楠也站了起來,看著走過來的人笑道:“姐夫,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麵前的人很明顯楞了一下,然後也笑道:“早該來你公司看看。”
  “那我帶姐夫參觀參觀吧。”喬楠的態度極其和藹,笑的極其燦爛。
  “不用了,我有點話要和你說。”韓林笑著推辭。
  “那坐下喝杯茶吧。”
  喬楠看著對麵的人,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短短的頭發,柔和的臉部線條,金絲邊眼睛,白色的襯衫,幹淨清爽,一切都和照片上的那個男人那麽相像,他想起了他放在她身後的手還有她臉上的笑。時光總是會留下一些什麽的。
  喝了口茶後,韓林說:“田蜜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想帶她回去住一段時間,陪陪她爸媽。”
  喬楠感謝他的開門見山,客氣的回道:“怎麽能麻煩姐夫呢,我帶她回去就行了。”
  韓林很好商量的說:“這樣也好。”
  喬楠臉上的笑容漸漸的隱去了,鎮定不再,脫口而出,“我很好奇你看見她那張臉,想起來了什麽?”
  韓林握著茶杯,淡淡的說:“她們的外表是長的一樣,可她們是兩個不同的人。田蜜從來都不是替代品。”
  喬楠冷笑:“哦?姐夫,我可以把你的話理解為你先後愛上同一張臉的姐妹兩個不同的人?還是你耍完妹妹娶了姐姐,姐姐死了又回頭找妹妹?”
  茶杯裏的水灑了出來,韓林顫抖著放下茶杯,抬起頭來,“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情,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
  “亂倫的事情我也沒有興趣聽。”喬楠不屑一顧的說。
  “喬先生,我今天來還想告訴你田蜜要回家,我會幫她,她應該享受自由的生活。”
  “你怎麽幫?”
  韓林說:“我會親手結束掉束縛她的一切。”
  喬楠說:“我等著。”
  晚餐時,田蜜見到了一份署名為《離婚協議書》的文件。她看了看手中一遝白色的紙,又看著麵前的律師。
  律師說:“田小姐,這是喬先生讓我拿來的,請您看一看,如果沒有問題,請簽名,喬先生還在等著。”
  “好的,謝謝。”
  田蜜接過來他手中的筆,落筆時看到了旁邊那兩個清晰的行楷字,頓了一頓,一隻手忽然握住了她手中的筆。
  韓林一臉憂色的問,“田蜜,你想好了嗎?”
  田蜜撥開他的手,工工整整的寫下自己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
  “您不看看嗎?”律師很奇怪的問。
  “不用了。”田蜜微笑。
  律師不再說什麽,等她簽名完畢,留下一份給她,然後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告辭離開。
  出院後,田蜜給喬楠打過一次電話,心平氣和的說:“喬楠,我要回家了。”
  喬楠說:“祝你一路順風。”
  田蜜說:“謝謝!”
  喬楠說:“你的東西我已經讓人打包好了。”
  田蜜說:“不用麻煩,我沒什麽要帶的。”
  喬楠說:“我會讓人寄到你家去。”
  田蜜說:“哦,好的,謝謝。”
  於是他們很平靜的結束了通話。
  田蜜是在機場打的電話,掛上電話後,她跟隨著韓林走向了登機口。
  喬楠是在機場接的電話,掛上電話後,他遠遠的看著她消失在登機口。
  
  第六十章
  田蜜回家後才知道家裏早就因為甜甜的離去而亂作一團。張玉蘭受不了年紀輕輕的女兒忽然從世界上消失,從得知噩耗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神思恍惚,葬禮的那天晚上起夜時在衛生間扭傷了腰,一隻腿也骨折了,打著石膏,現在還躺在醫院裏。田東偉雖然沒有躺在病床上,可精神也大不如前了,滿臉風霜。甜甜生下的那個嬰兒也還在醫院的特殊病房內,因為早產,體質虛弱、極其瘦小,醫院一度曾預言孩子很難活下來。
  這一切都讓田蜜無暇顧及自己的傷痛,一夕之間猛然蒼老的父母需要她這個女兒,甜甜的孩子更需要和媽媽長的一樣的小姨。那個出生時不足一點五公斤的女孩兒本來誰抱都會哭鬧,可田蜜第一次小心翼翼的從看護手中接過來時,她隻是睜開眼睛看了看,然後埋進她懷裏。當時身邊的人都感慨萬千,韓林輕聲說:“她叫甜甜,韓甜甜。”看護也笑著說:“小甜甜是聞到了媽媽的味道。”田蜜低頭看著那又白又皺的一張小臉,眼睛一酸,幾滴眼淚落到了孩子的勁窩裏。她趕緊伸手擦掉了,這樣動來動去的,小甜甜又睜開了眼睛,嘴巴微張,嘴角還拉開了一點弧度。田蜜心裏一動,親了幾下她的臉,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病房開始熱鬧了起來,父母臉上終於也有了笑容。這是田蜜回家後第一次落淚,換來了小甜甜出生後的首次笑容,從這以後直到張玉蘭和甜甜都離開醫院,她都沒有再掉一滴眼淚。
  老年人傷筋動骨的複原起來很慢,張玉蘭出院後在家裏休養,田東偉銷假去上班了,田蜜請了一個鍾點工每天下午來料理家務兼陪伴母親,她則去韓林家看小甜甜。韓林已經雇好了一個育兒經驗豐富的保姆看護小甜甜,可田蜜自從在醫院看見孩子的第一眼就舍不下,張玉蘭也說外人帶哪有自己人全心,她隻恨自己偏偏這時候成了個“廢人”,連外孫女都不能照顧,所以也一定要田蜜每天去看看才能放心。
  於是田蜜每天在家吃完午餐後就去韓林家,陪著保姆給小甜甜換尿布,喂奶,逗著她玩,她總是看好時間,每天趕在韓林下班回家之前就會離開。其實田蜜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很多年前在她發現甜甜的“秘密”時,她也有過這樣矛盾的心理,想他卻不敢見他也不敢給他打電話。在G市住院的那兩個星期,她可以把韓林當成唯一的一根浮木,抓住了就不放手,隻想著向他宣泄自己的痛,安心享受他的照顧。可現在回來了,一切還是沒有變,不管甜甜在不在,他都是她的姐夫,田蜜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這樣連著去了幾天都沒有碰見韓林,到了星期六,田蜜想韓林應該不會去公司,於是她下午就到了甜甜的墓地。甜甜喜歡白玫瑰,田蜜去花店時正好看見有新鮮的白玫瑰出售,大朵大朵的花骨朵兒還沒有完全展開,一團團的擺在哪兒,嬌豔欲滴,就買了二十二朵讓人包起來,帶來放在了墓碑邊。那一大束白玫瑰在太陽的照射下直升到天上去,天空藍的發亮,漂浮著大朵大朵的白雲,就像小孩子穿著藍白色格子裙子,底下還打著白色的蕾絲花邊。田蜜仰著頭看著天空,忽然記起來小時候她和甜甜每人也有過這麽一件裙子,夏天時她們還一起穿著去外婆家,路上有人推著車子賣棉花糖,她看著那軟蓬蓬的一團就不願意繼續走了,於是甜甜就停下來買給她吃,看著她把那糖拿在手裏轉來轉去,這邊舔一口,那邊咬一口。
  那時候吃到嘴裏那麽甜的糖,現在回想起來也帶了一絲苦澀,二十年了,連糖的味道都慢慢的揮發掉了,唇齒間再也沒有甜。
  遠處的天空霞光初現,一抹金黃色搖曳在西方,太陽漸漸的收了起來,被夏日的天然火爐炙烤了一天的墓碑還是燙的,手一摸上去就有汗冒了出來。田蜜沿著那一條條的凹線撫摸著上麵的碑文,然後又去摸那張照片。收回手時,她看見白玫瑰的旁邊靠著一把雛菊,一隻修長的手從花叢中露了出來。
  田蜜沒有扭頭看他,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默默站了一會兒,韓林低聲說:“走吧。”他已經轉身走了,田蜜跟在後麵也慢慢的邁動著腳步。夕陽已經隻剩最後一抹餘輝,他的背影籠罩在晚霞中,像鍍了一層朦朦朧朧的淡金色光圈,既荒涼又孤單。田蜜加快腳步走到他旁邊,兩人一左一右的出了墓園。
  韓林直接把車開到了一家老字號的私房菜餐廳,像以前一樣微笑著說:“田蜜,今天陪我吃一次飯吧。”田蜜對這樣的笑容是絲毫沒有免疫力的,她也拒絕不了這樣的韓林,從始至終,他在她心裏都是這樣一個親切溫暖的存在。
  韓林拉著田蜜走進去,從G市回來之後,他們就沒有單獨見過麵,坐下點完菜後兩個人又都沉默了下來。
  包間的一扇窗戶臨著東湖,湖邊逶迤著大片大片碧綠的垂柳,每到春天就會有柳絮飛舞,然而在這樣的盛夏,那綠葉映在水裏,襯著底下的湖水,像一片墨綠的中國山水畫,又是一番動人的景致。
  田蜜看了半晌,笑道:“我記得你以前經常來這兒寫生。”她也總是跟著來,在旁邊看著他在顏料盤裏調色,然後一點一點的點綴在畫板上,有時候他在湖邊畫一天的畫,她也在他旁邊坐一天。有一次她不小心睡著了,醒了後看見韓林已經畫好了一幅油畫,一個少女坐在一株垂柳下。畫麵用色極淡,很是沉靜素雅,題字為“人在誰邊”。田蜜因為很喜歡那幅畫的意境,所以這麽多年還是記的清清楚楚。
  韓林說:“那時候覺得這東湖真是美,可是後來也很少來了。”
  田蜜納悶了,“你現在不就是住在東湖邊上嗎?”
  韓林說:“住到這裏後每次都是坐在車子上進進出出,很少去湖邊了。”
  也許太近了,反而失去了那種探索的興致了,人總是容易忽略送到自己大門口的景色。田蜜不知道韓林是不是這樣,可她還是替他找理由,也許他隻是工作太忙了。
  飯後,韓林開車把田蜜送到了居住的公寓樓下麵,在下車之前,遞給了她一串汽車鑰匙。田蜜摸著那帶著銀色外圈圓圓的鑰匙,很快就知道是田甜那輛新買不到一年的mini cooper。田甜當初決定買這一款車時給田蜜發過圖片,還約她一起買輛一模一樣的。也許是小時候穿同樣的衣服鞋子時間太久了,長大後的田甜和田蜜也還是經常穿的一樣,上大學時,有時候田甜逛街遇見了喜歡的衣服就會買兩件,然後寄一件給田蜜,田蜜也會像她這樣,這是她們兩人的習慣。田蜜最初對田甜說,買車要找喬楠商量一下,其實那時候喬楠人在上海,幾天後她對田甜說,喬楠要她先開那輛結婚時他送的車。
  田蜜想起了喬楠遞給她車鑰匙時說的話,把鑰匙放在了車內的置物盒裏。“我不能要,我開車技術根本不行,打車也不麻煩。”
  韓林再次把鑰匙塞在她手裏,說:“這輛車送來沒幾天,田甜就檢查出來懷孕了,以後就一直放在車庫裏,我們現在也不打算處理掉,這車是她用自己賺的錢買的,她很喜歡,你拿著吧,明天就去開回來,你每天跑來跑去有輛車方便一點。”
  田蜜也舍不得把田甜喜歡的車賣掉,於是接下了鑰匙。走下車後,她又回頭對韓林說:“甜甜喜歡白玫瑰,下次去看她時買白玫瑰吧,如果沒有百合花也行。”她想了想,又再次說:“其實藍色妖姬她也很喜歡,不知道容不容易買。”
  韓林說:“我知道了,下個星期我們一起去買吧。”
  田蜜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走進了大樓內。
  到了家,田蜜打開門,一進客廳,就被嚇一跳,裏麵橫七豎八的堆著很多箱子,她沒有仔細數,總有幾十大箱。
  父母都在裏麵坐著看電視,看見她了,張玉蘭說:“這些都是今天送來的,說是你的東西。”
  田蜜回來這段時間從來沒有對父母提過離婚的事情,他們也沒有主動在她麵前提起喬楠,現在有了這些東西,她不得不簡要的告訴他們她已經離婚了。
  父母聽了都沒有太激烈的反應,也許是他們已經經曆了比這更大的打擊,在失去一個女兒以後,其他的事情都顯得不再那麽重要,還有什麽能比得上生死。
  田東偉指著桌子上放著的鑰匙和證件說:“這也是今天送來的,他們說這棟房子以後是你的,房產證什麽的都在,我看了下是江邊的一棟別墅。”
  田蜜楞了一下,還沒搞清楚什麽房子,就聽張玉蘭說:“田蜜,你看看這客廳堆的,我數過了,光衣服就有二十多箱,才一年多你怎麽買了這麽多衣服?”
  田蜜直覺回答:“這都不是我買的。”
  張玉蘭更加不滿意了。“你還推卸責任了,你的東西不是你買的誰買的?”
  田蜜很快就說:“喬楠買的。”
  張玉蘭看了她一眼,頓了頓說:“喬楠今天打過電話了。”
  田蜜自從回來後就沒有和喬楠聯係過,現在聽說他打電話了,一時有點奇怪他會說什麽。
  張玉蘭卻沒有接著說起電話的內容,隻問,“是不是你提出來離婚的?”
  “嗯。”
  “他在外麵有人了?”
  田蜜覺得再說下去會越來越離譜,趕緊打住了,“媽,你想哪兒去了,你別問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張玉蘭也不再逼問了,念叨了田蜜幾句,讓田東偉扶她回房間休息了。
  田蜜在客廳繼續坐了一會兒,把茶幾上的東西拿起來看了看,才回自己的房間。在抽屜裏找《離婚協議書》時,她注意到衣櫃旁邊多了一個保險櫃,沒有上鎖,她隨手一拉就開了,裏麵居然全是喬楠買給她的那些珠寶首飾。她把那些盒子全部拿出來放在床上,一個一個的打開看,鑽石、珍珠、寶石之類的很快琳琅滿目的灑了滿床,很多她也是第一次看見。她爬在床邊,拿起一隻玉鐲,和宋蝶送她的那隻一樣都是老坑玻璃種,這隻還要偏細點,她慢慢的圈在了手腕上,然後就取不下來了。她記得好像是喬楠在英國買給她的,又像是在日本買的,她當時帶上了很多天都拿不下來,後來包著保鮮袋擦肥皂水拿下來的。
  田蜜又拿出來《離婚協議書》,仔仔細細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最後一頁有喬楠的簽名,很端正的行楷,她也見過他一些簽名,很多時候都是狂傲不羈的草書或者是飄灑自如的花體,這麽一筆一劃慢慢寫下的簽名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那兩個字力透紙背,“喬”字的第一筆下筆時好像停了一下,那一撇並不是很連貫。
  田蜜怔怔看了半晌,然後小心的收起床上的東西,重新放進保險櫃,進浴室去洗澡。洗完澡她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可她沒有睡意,坐在床上剪著腳趾甲,到了左腳時,就看到了那一串戴了一年多的鑽石腳鏈。她很自然的就拿起了床頭櫃上的手機,找到他的名字按了下去。
  第一次沒人接,她又重撥了一次還是沒人接,田蜜繼續剪腳趾甲。剪完了左腳,她又撥了一次,依然沒人接聽。田蜜第一次嚐試給他發短信,寫完那一段話她又檢查了一遍,然後按了發送鍵。短信成功發送出去後,她躺下去睡覺。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蒙間聽到熟悉的鈴聲響起,於是摸到手機放在了耳邊。她也沒聽清楚那邊說了什麽,抱著枕頭“嗯”了一聲,然後那邊忽然沒聲音了。在這靜默中,田蜜的瞌睡漸漸的離去了,坐起來喊了聲,“喬楠——”
  “你終於醒了?”
  他的口氣不好,很明顯是在生氣,田蜜打開床頭燈,訕訕的解釋:“我給你打電話沒人接。”
  “我在開會。”
  反正他整天就是開不完的會,文山會海的,田蜜也不奇怪,可又一想現在的時間,她問,“你在哪兒?”
  “紐約。”
  “你剛開完會?”
  “嗯。”
  田蜜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鍾,淩晨一點了,那邊應該是午餐時間,於是便問,“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喬楠沒有回答,田蜜說:“你先去吃飯吧,等你吃完飯我們再說。”
  喬楠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起我吃飯沒吃飯了?是不是做你的前夫要比丈夫的待遇好?”
  田蜜被噎的一時說不出來話。
  喬楠說:“我差點忘了,你剛剛好像說要再次毀約。”
  田蜜被攪糊塗了,顧不得他的態度,不解的問,“什麽毀約?”
  “不用我提醒你,你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吧?那上麵白紙黑字怎麽寫的?你如果什麽都不要就是片麵毀約,至於有什麽後果,你應該很明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請律師向你解釋。”
  田蜜討厭她這副生意人嘴臉,氣惱的說:“我什麽都不懂,反正我不會要。”
  喬楠冷笑,“那你的意思是協議作廢?”
  田蜜說:“我們可以重新簽。”
  喬楠說:“我沒那個閑功夫,你要是不滿意,我通知律師作廢就行了。”
  田蜜知道和他硬碰硬,不會討到好下場,便放軟聲音說:“喬楠,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要你的任何財物。”
  喬楠說:“隨你便,我給你一個月時間,你要是不動贍養費,那就是毀約,我讓他們不用辦接下來的手續了,協議作廢。”說罷,不等田蜜說話,便掛了電話。
  
  第六十一章
  喬楠又翻到那條短信看了看,“喬楠,我剛剛仔細看過《離婚協議書》,那上麵列明的東西我都不要,我有住的地方,也不需要錢,你不需要補償我任何東西。”加上標點符號,一共五十六個字。
  他合上手機轉過身,才發現辦公室內還有人。
  宋蝶笑道:“這就是你剛剛開會一直心神不寧的原因?”
  喬楠不想再多說,淡淡的問,“媽,你有什麽事嗎?”
  宋蝶也聰明的打住了。“我讓人給你點了餐,一會兒送來,你吃了再去機場吧。”
  午餐極其豐盛,喬楠知道就算是去店內也未必能吃到這麽頂級的料理。他很快就吃完了,甚至還破例動起來了旁邊盤子裏的飯後甜點,是塊蜂蜜蛋糕。
  田蜜很喜歡蜂蜜,每天早上起來都會空腹喝杯蜂蜜水,吃麵包更喜歡塗抹蜂蜜。這也像她的人,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塊帶了傷的蜜糖,誘惑著他沉淪。他貼上去,便被粘住,被膠住,撕不開,也掙脫不開,嚐到嘴中的滋味苦澀卻也——甜蜜。
  剛開始他發現她的習慣後,也嚐試喝過一次蜂蜜水,但是甜的他第一口都沒有完全吞下去,便倒了。有一次,他見她喝粥也加蜂蜜時,就嘲諷她,吃這麽多有什麽用,一個月喝幾瓶蜂蜜,全身上下還都是骨頭,抱著都磕人。她當時什麽也沒說,把一碗粥喝完了。晚上睡覺時,他伸手抱她,她推開他,然後背朝著他說,磕人,我還是離你遠點。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別扭,偏要纏上去把她緊緊抱住,伸手在她身上到處撫摸,其實她骨架纖細,瘦不見骨,靠在懷裏,軟軟一團,很是舒服。他又摸到她臉上去,心情很好,不想和她計較,於是說,你這麽懶的人連保養都不會還有這樣的皮膚,這細皮嫩肉大概都是喝蜂蜜才有的,那還是要多喝。從這天之後,她不聲不響的連他的醒酒湯都換成了蜂蜜水。喬楠一直都受不了那甜的發膩的味道,第一次麵不改色的在她麵前喝下去後,他馬上去浴室再次刷牙了。可後來喝多了也習慣了,她走後,每次他喝多了回家後,張管家也會讓人給他衝蜂蜜水。
  “張管家說你現在喜歡吃這個口味的蛋糕。”宋蝶說。
  “嗯。”喬楠拿起蛋糕咬了一口。
  “你回去後好好想想你爸爸的話,在商言商,私人恩怨你們可以私下解決,沒必要拿到台麵上來。”
  “媽,在剛剛的會議上我已經說過了,我決定終止和阪田集團的一切合作計劃。”
  “可我們都沒有同意!你這半年來在亞太區擠兌他,處處和他作對,我們可以不管,但是海上明珠我們絕不能放棄,我更不允許你放棄,這個計劃你醞釀了那麽久,眼看成 功 在即,絕對沒有放棄的理由。”宋蝶臉上的微笑不再,口氣已經不再冷靜。
  “我沒有放棄,工程隻是暫時停工,等阪田集團按照我的部署退出這個合作案,一切將會繼續。”喬楠邊吃蛋糕邊說。
  “那工程延誤造成的損失呢?你在亞太區和阪田集團合作了那麽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阪田集團雖然比不上我們喬華,但在日本國內也是實力雄厚,整個阪田家族在日本的政商界都不容小覷,你如果想要做好日本市場就不能和他們為敵。”
  “阪田集團是不錯,但日本國內也還有其他更值得我們合作的對象,我會重新找到在日本的長期合作夥伴。”喬楠簡單的說。
  宋蝶盯著那塊還剩下一半的蛋糕,輕聲說:“我聽說上個月阪田大雄親自去找過你,然後你開了兩個條件,脫光衣服召開記者招待會並向所有他曾經騷擾過的女性公開道歉或者從你辦公室的窗戶跳下去,是不是?”她笑了笑,“不愧是我和你爸爸的兒子,你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做的真是好,簡直是要走火入魔了。阪田大雄應該慶幸他當年給過她選擇沒有碰她,要不然他的下場肯定比現在還不如。喬楠,我知道那個孩子是你的也是我們喬家的,阪田大雄欠我們喬家一條人命,可你有沒有想過是誰把她送到阪田大雄身邊的?她為什麽要選擇跳車?那些都是幾年前的舊事了,我們可以不提,我隻問你,你現在針對阪田大雄有用嗎?說到底他隻是一個不重要的配角,你沒必要為他浪費這許多力氣,更沒必要把進行了一半的工程停工。”她停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下來,“喬楠,你的自控能力一向是我們家最好的,這點連你爸爸都自歎不如,從小你都知道勸你爸爸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你現在怎麽能這麽失控,把什麽原則都忘了。”
  “我不會和他那樣禽獸不如的東西談利益,那會髒了我的口。”喬楠已經吃完了蛋糕,抽出麵紙擦了擦嘴。“媽,工程延誤造成的損失我不會動用公司賬上的錢,前段時間我在股票上賺了一筆錢,足夠彌補這個缺口,這件事情誰都不用再說了,我會處理好。”
  喬楠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打電話給助理,告訴他可以備車出發了,便簡單的和母親道別。
  宋蝶知道按照現在的情況多說無益,隻好說:“張管家說你現在每天都很晚才回去,沒事的話就早點回去休息。”
  “我知道了。”
  “工作重要,身體也要顧惜……”宋蝶說著話和喬楠一起走出辦公室。
  田蜜掛斷電話後再無睡意,又把《離婚協議書》看了一遍,越看精神越好了,倒不是因為發現自己成了富婆,而是她知道喬楠不是說出來嚇唬她的。在醫院見到《離婚協議書》時她雖然訝異但更多的是覺得鬆了一口氣,沒有驚喜也沒有難過,就像一出戲,你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段情節,等著演到這裏了,也隻是完成某一階段的任務了,根本不用去想為什麽要這樣,所以拿起筆就簽名。現在再回頭去看這疊文件,她才想到這是她的婚姻,目前為止僅有的一次婚姻關係,她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半,期間雖然不像書中所描述的夫妻關係那樣琴瑟之好,鶼蝶情深,可也是安定祥和的,也有過高興的時候。田蜜的手又習慣性的摸到了自己的小腹,這裏曾經兩次孕育過他們的孩子,可無緣留下來。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有兩條生命曾經在這裏短暫的停留過。
  晚上失眠,早上會起不來幾乎是理所當然的。田蜜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還是迷著眼睛講話的。喬雨在那邊一開始嘰嘰喳喳說的什麽都沒聽清楚,還是後來她連聲大喊了幾句“嫂子”,田蜜才睜開眼睛坐起來。回家後,她和喬雨還是像以前一樣保持著頻繁的聯係,她們依然是好朋友,這也證明了一段婚姻關係的結束並不意味著由這場婚姻所引發的一切關係都會結束。喬雨在田蜜簽了離婚協議書的第二天曾經說,雖然我不讚成你們分開,但這是你和我哥之間的事,這並不影響我繼續和你交往。這就是朝氣蓬勃的喬雨說的話,年輕就是好,可以無所顧忌的坦誠自己的想法,反而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千帆過盡後總會連簡單的話語都學會了深思熟慮,也許是再也經不起風浪,不這樣就怕說錯了話,被人抓到了把柄。
  田蜜一邊聽著喬雨說話,一邊也抓緊時間換衣服,手機在兩隻耳朵邊輪流換來換去。換好衣服後,她不得不打斷喬雨,“好了,先說到這裏,我去看看我媽,晚上再和你聊。”
  喬雨在那邊嗬嗬笑,“去吧,去吧,就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多孝順啊。”
  田蜜笑了笑,剛準備說“拜拜”就聽到喬雨止住了笑,有點吞吞吐吐的說:“嫂子,你要是有機會的話就勸我哥少喝點酒吧。”
  這還是她和喬楠分開後,喬雨第一次在她麵前提起喬楠,平時她們通話時間超過一個小時,她也不會提到任何關於喬楠的事情,也許是還沒適應這轉變,覺得尷尬才刻意的避免。田蜜知道如果不是太嚴重的話,喬雨不會和她說。頓了一下,她說:“我試試吧,他不見得會聽我的,畢竟我們已經……”她沒有說完,想到昨天晚上喬楠的態度,她已經可以預料到她如果對他說以後少喝點酒他會有什麽反映了,少不了又會被他抓住機會嘲諷幾句,像“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的身體了?”或者幹脆說:“我的事現在和你無關,還輪不到你來管!”他那種譏諷冷漠的語氣,現在仿佛已經在耳邊響起了。
  喬雨說:“我們都說過了,一點用都沒有,你也知道他工作忙,這段時間更是忙的昏天暗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每次都是過了淩晨回來,還一身酒氣,你的話他總會聽的。”
  田蜜聽出來了喬雨的擔憂,答應道:“好,有機會我一定說。”
  
  第六十二章
  田蜜琢磨了幾天,還沒找到機會和喬楠聯係,小甜甜就生病被送進醫院了。醫生說隻是普通的發燒,一般嬰兒都會這樣的,體質弱的會更頻繁一點。田蜜陪著保姆一起在醫院照顧了一個星期,小甜甜才完全康複出院,她好幾天晚上沒睡好覺,回家後就倒在床上補眠。這一覺睡到下午三點,起床後她決定去看甜甜。因為不是節假日或者周末,墓園很冷清,她抱著一束百合花走進去的時候,除了看守墓園的工人外,幾乎沒看見其他人,可是走近甜甜的墓地時,那裏已經站了一個人,墓碑旁還有一大束藍色妖姬。第一眼她並沒有認出來他是誰,這麽多年不見,很多人都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了,他回過頭來說話時,她終於想起來了高中的那個才子。
  交談後田蜜才知道才子大學畢業後考上了研究生,後來因為學校給與的留學生交換名額而出國一年,現在在北京一所大學執教漢語言文學。
  田蜜坐在咖啡廳聽他淡淡的道來這幾年的經曆,輕聲問,“你結婚了沒有?”
  “還沒有,也許快了。”他頓了下,“其實我們一直分分合合,每一次分手都是我提出來的,每一次複合也是我提出來的,那時候年輕氣盛,發現她愛的不是我後,難以忍受,想著憑什麽我這麽喜歡你,你對我不屑一顧,然後就不停的鬧分手,可是每次也都是很快就後悔了,最後一次分手不久後我就得到消息她要嫁給那個人了,後來我們就沒有再見麵。”
  田蜜攪動著杯子裏的咖啡,低聲說:“她沒有對我說過這些。”
  “剛剛在墓地時,我還在想,如果我知道會這樣,那時候一定會再去求她一次,反正也不差這最後一次,我該阻止她的……”
  田蜜的手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著對麵的男人。
  才子說:“年輕的時候,我以為失去的隻是一次愛情,這麽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愛,是我的一輩子。”
  田蜜的眼睛裏很快就有溫熱的液體滲出來,她伸手擦去,嗔怪道:“不愧是搞文學的,太酸了,你快別說了。”
  “我也隻能和你說這些了,你也許都煩了我每次找你倒苦水。”才子苦笑道,“你和她長得一樣,以前她不待見我,我就找你,你總會聽我說話,有時候我就想象成是她,有點可笑吧?”
  田蜜想到以前教室外麵的走廊和學校操場裏的才子,搖頭說:“我那時候還以為你討厭我。”
  咖啡廳裏有人彈奏鋼琴,舒緩的音樂流瀉在灑滿金色陽光的大廳裏,是一首班得瑞的《清晨》。田蜜記得以前她和甜甜經常在家裏用單放機播放這個瑞士樂團的鋼琴曲,後來用MP3了,甜甜還用她賣畫的錢給她買了支ipod,用了一年多後,她逛街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掉了。她這是老毛病了,張玉蘭總說她愛丟三落四,手機、MP3、MP4一些常用的東西都不用等到用壞,就要再買,到目前為止,曾經掉過最貴重的東西應該是婚戒。那還是她和喬楠在歐洲度蜜月時,她一開始並沒有發現,到了要上飛機離開巴黎時,喬楠拉她手就問戒指呢?她翻遍了手袋也沒有,後來想起來應該是掉到酒店的浴室了或者是晚餐時掉在餐廳的盥洗室,於是囁嚅著告訴了他。喬楠並沒有生氣,隻是走到一邊去打了個電話,然後他們照常上了飛機。她當時就想,她白擔心了,他哪裏會在乎一個兩克拉的戒指,家裏還有那麽多首飾,她就見過好幾顆比這顆婚戒更大的鑽石戒指,以後換個戴就行了。可是他們到了倫敦後,喬楠在一天晚上又把那顆戒指戴到了她的手上。後來她才發現,戒環經過了特殊處理,圈在手指上不鬆不緊,就是取不下來,幾次清洗戒指都是喬楠帶她去固定的店內由人幫忙慢慢拿下來的。
  桌上鋪著純白色歐式刺繡桌巾,下擺的漂亮蕾絲綴飾一直垂到膝蓋上,田蜜在桌下撫摸著那枚六爪鉑金鑲鑽戒指,簽完《離婚協議書》後,她也想過要把戒指取下來,可後來一直都沒有見過喬楠,她自己取不下來,更沒有機會還給他,她也知道還給他隻會激怒他換來他的羞辱,後來就想和腳上的鏈子一起留下來做個紀念。有了它們,無論過了多久,她都會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小腹的刺痛,這樣她就會知道她也有兩個孩子,即使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然而她依然是一個母親。像大多數的女人一樣,她也是有孩子的。
  才子已經喝掉了三杯咖啡,玻璃窗外倒映著五彩的燈光,室內的鋼琴曲已經換成了肖邦的《夜曲》。
  喬楠曾經帶她去聽過好幾次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演奏會,有一次好像是在香港她聽過這個鋼琴王子現場彈奏《夜曲》升F大調,像一束陽光滲透到心裏,又像有無數的蝴蝶在周圍翩翩飛舞。後來她聽喬雨說她和喬楠小時候都學過鋼琴,這是他們的必修課,她還說喬楠其實一直堅持學了十幾年,父母都不知道,還是爺爺後來生病了在醫院裏說出來的,那時候他們才知道喬楠曾經申請過一所著名的音樂學院,他原本是有機會去就讀的,爺爺把HBS和Julliard School的錄取通知書一起交給了他,然後說你父母隻有你們兄妹兩個,你的選擇就是你們兩個人的未來也是我們喬家的未來。喬楠一個人在喬家香港老宅的琴房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出來時手中隻剩下一張通知書。後來張管家在琴房的垃圾桶裏找到了撕碎的另一張通知書,喬楠直到去美國都沒有再進過琴房。爺爺臨走時,向喬楠道歉,喬楠說,是他的選擇,他不後悔。
  田蜜很早之前就在家裏三樓看見過有一間琴房,她一直以為是資本家的習慣,和家具一樣當做擺設用的,她也略懂樂譜,小時候學昆曲時甚至還在符木木的指導下識過工尺譜,可她不認真,隻學到了皮毛,倒是韓林和甜甜學的好,韓林因為母親的原因,會很多種樂器,其中長笛吹的尤其好。田蜜耳濡目染下勉強認識五線譜,無聊時,也進去琴房彈奏過幾次,聽喬雨說過喬楠的那段故事後,她很難把那架黑色的鋼琴還有上麵的黑白琴鍵與喬楠聯係起來,他一身正裝人模狗樣端坐在辦公桌後拿著筆沉著臉在文件上簽名是理所當然的,奸商就是奸商,怎麽能夠坐在鋼琴旁邊伸出手指溫柔的觸摸琴鍵冒充王子?
  好奇心促使田蜜在一個周末見喬楠沒有進書房,便拉他來了琴房,然後要他彈琴。喬雨說她記得媽媽說過小時候肖邦《夜曲》中喬楠最擅長的是C小調,G小調還有F大調。田蜜一開始點的是C小調,喬楠沒有看樂譜手指就像跳舞又像唱歌似的彈奏出來了,然後他還在田蜜的目瞪口呆中接著彈奏了一段節奏歡快的音樂,後來田蜜才搞清楚是Spring Song。從上海回來後,喬楠極其和顏悅色,田蜜抓住機會“打蛇隨棍上”,開始胡亂瞎點曲子要他彈,他當然不會那麽好說話,他要她唱昆曲,她唱一段折子戲,他就彈一支曲子。田蜜答應了,可是唱到後麵就私自把昆曲換成了普通的流行歌,他也沒有異議。
  喬楠空閑下來的時候也教她彈琴,可是肖邦的二十一首夜曲她學了好幾個月,到頭來沒有樂譜隻能彈出C小調和升F大調,而且還難登大雅之堂,用喬楠的話說隻比噪音好一點點,肖邦泉下有知,會穿越時空來找她。(那幾天她看《交錯時光的戀愛》被他撞見了,他才知道“穿越時空”是怎麽回事,他當時說科學家都沒有給時空隧道下過明確的結論是否存在,這故事太假了,隻能騙騙女人。)這兩首夜曲都是喬楠反複教過很多遍的,他一直說她笨,浪費他的時間。不過有一首Jingle Bell她倒是學的很快,三天就會了,後來在紐約過聖誕節時還為全家人演奏過。喬楠後來總結說搞不懂她為什麽喜歡聽古典音樂,但是輪到自己彈奏就隻適合學一些普通的兒童鋼琴曲。
  才子的敘述早已經告一段落了,服務員上來的簡餐兩個人都沒有怎麽吃,田蜜的手輕輕的和著節奏在餐桌上叩擊,直到這首C調夜曲戛然而止。
  才子說:“你的戒指很漂亮。”
  田蜜笑著收回了手。
  才子笑道:“我不知道你結婚了,不過這個年紀也早該結婚了。”
  田蜜說:“我前不久簽了《離婚協議書》,現在正在辦理離婚手續。”
  才子麵露訝異,楞了一下,還是沒有說什麽。
  結賬出來後,兩個人站在咖啡廳前麵的鵝卵石小道上,才子說:“今天在墓園看見你的第一眼,我還以為是她,那時候才發現你們兩個人真像……”
  他的話明顯沒說完,田蜜站著等著。
  他低聲問:“我能吻你一下嗎?”
  田蜜很快就明白了他何以這樣要求,於是回答:“好。”她閉著眼睛,感覺到左邊臉頰有溫熱氣息傳來,他隻停了一下就離開了,然後有什麽從她的嘴唇上一閃而過,像蝴蝶的翅膀掠過海麵。
  “我從來沒有吻過她,我曾經想過以後再見她,一定要向她要求一個告別吻……”他沒有說完,因為田蜜的眼淚流出來了。
  告別時,田蜜給了他一個真誠的擁抱。“甜甜是幸福的,我們謝謝你。”
  
  第六十三章
  客廳裏那堆東西田蜜差不多收拾了一個星期,張玉蘭也在旁邊念叨了一個星期。說衣服多了,配飾多了,鞋子多了,書多了,總之就是說她亂買。田蜜一開始還會往喬楠身上推,可後來張玉蘭一句“他買的也是為了你,你還有理怪別人了”把她堵的再也不找借口了,主動承認錯誤,說以後再也不鋪張浪費了,要改掉這被人傳染的不良資本家奢靡之氣。可她的那點小心思哪裏能逃脫張玉蘭的法眼,她問,“你是不是又在暗地裏罵人了?喬楠哪兒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指桑罵槐?”田蜜都搞不懂到底誰是她親生的了,幹脆安靜的收拾東西。她拿出了一部分當季的衣服放在了自己房間,又把甜甜房間的衣櫃放滿了,剩下的幹脆仍然打包好請人搬進儲存間。書挑了一部分放自己的房間,剩下的放爸爸的大書房。
  那套喬楠在香港給她買的書就散放在房間的書桌上,田蜜撫摸著封麵上那朵嬌豔欲滴的鮮紅凝露牡丹,她曾經對喬楠說這書封麵既漂亮又寫意,和書裏內容很貼切,內地版封麵雖然簡潔樸素也好,但是總覺得差點什麽,比較起來她寧願看繁體版,也不願意看簡體版。喬楠說,一個封麵而已,內容還不是一樣。可沒過多久,他去香港又給她帶回了一套。她看到書時,一時高興還抱住了他。喬楠當時難得的很不自然。
  “田蜜,你今天去看小甜甜嗎?”張玉蘭已經杵著拐杖站到了房間門口。
  “我一會兒就去。”
  田蜜看時間已經不早了,趕緊收拾了起來。
  小甜甜從醫院回來後恢複的不錯,這段時間食欲明顯變好了,也不吵鬧,午睡醒了,田蜜把她抱在懷裏,她也隻是眨巴著眼睛看著她。田蜜抱著她走來走去,不知不覺都到了吃晚餐的時間。韓楚源這一向一直在家裏休養兼陪伴兩個孩子,公司都交給韓林在打理,看見田蜜從嬰兒房出來便留她吃了飯再走。
  枝枝已經開始記事了,知道有個和媽媽長的一樣的小姨,可有時候也還是把田蜜當成媽媽,這時候也拉著她的手仰著頭一臉期冀的看著她。
  田蜜摸了摸她的頭,於是柔聲說:“開飯吧,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枝枝喜歡吃的菜。”
  很多年以前,田蜜經常在韓家混飯吃,那時候餐桌上的氣氛都是愉快的,大家說說笑笑一餐飯很快就過去了。現在餐桌上的人發生了變化,氣氛也悄然而變。韓楚源催著枝枝多吃,田蜜也幫忙給她夾菜,兩個人都沒有談話的心情,也不需要一些虛偽的客套話。
  田蜜到車庫取車離開時,碰見了剛剛回家的韓林,她知道前段時間他因為甜甜還有她耽誤了不少工作,最近一直很忙,便囑咐他還是要注意身體。
  韓林笑道:“該好好休息的是你,我的身體沒事。”
  路上的交通不是很順暢,車子擠在在密集的車陣裏,像螞蟻一樣慢慢往前挪動。紅燈時,田蜜打開了車內的音響,放進去一張CD,是最近新出的一張王菲經典珍藏集《阿菲正傳》,纏綿動聽的弦樂響起來,像嬰兒的手指輕輕刮在人心裏。右邊傳來了刺耳的嗚嗚聲,有人連按了三次喇叭。田蜜扭頭看了一眼,是一輛黑色的豐田房車,她忽然皺起了眉頭——這輛車她不陌生,這個星期她每天都會在路上看見那個外地車牌號。後座的車窗降下,一個人拿著手機微微探出頭來,她下意識的看向她放在副座上麵的包包。
  田蜜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電話,幾個月沒有說日語,張口罵起人來還是很順溜。他也不惱,等她罵完後,客氣的詢問:“喬太太,可否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
  “我隻和人談話。”
  “喬先生現在在日本。”
  田蜜楞了一下。
  “你有興趣知道他不和阪田集團合作會損失多少嗎?”
  前麵的車挪了一步,刺眼的燈光一閃,照在一家Starbucks的標誌上,那條綠色的雙尾美人魚在白熾燈下映出一片翡翠來。車內的音樂已經唱到了高 潮部分,像從幽寂的海麵靜靜傳來,在暗夜裏一個人低低的訴說,“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她的聲音真好聽,伴著這麽優美的音樂和嗓音,連耳朵邊生硬的哇嗒嘻娃索呐現在也變得可以忍受。
  田蜜在Starbucks點了一杯咖啡後坐下了,對麵的男人隻需要她聽他說話就行,所以她也樂得悠閑,不顧商務禮儀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這裏撥撥,哪裏摸摸。
  阪田大雄在商場上摸爬打滾十幾年,很能沉住氣,把日本人那套“有禮和距離”發揮到極致,公事公辦的把利害關係簡要分析了一遍,然後淡淡的強調,“喬太太,煩請您告訴喬先生,海上明珠我方不會放棄。如果工程一直停工,我們也可以奉陪到底。”
  田蜜一手扶著咖啡杯,一手攪動著裏麵早就冷掉的咖啡,並不答話。
  “幾年前,蘇富比曾高價拍賣過一件歐洲皇室流傳出的鑽石珍珠皇冠,中標者的身份保密。”阪田大雄麵帶微笑,不緊不慢的說,“一年多前,我熟悉的一位美國珠寶設計師曾有幸見過部分上麵的鑽石和珍珠,有人請他鑲嵌戒指和耳釘。”
  田蜜動作一頓,收回了手。
  “喬太太,您的戒指很漂亮,也很上鏡。”
  他身後的隨從很快就恭敬的放了一個U盤在田蜜麵前
  阪田大雄說:“這裏麵的照片是送給您的,那天的咖啡很好喝吧?我相信您不想讓喬先生看見,至於裏麵新的海上明珠合作協議,是送給喬先生的也同時是我對您不小心從汽車上摔下去的補償,您可以和他商議。我相信喬太太是個聰明人,不會讓自己的先生放棄這麽好的賺錢機會。”
  “喬太太,你們中國古代就有男人為女人‘千金買一笑’的故事,被傳為美談,是不是?喬先生想效仿周幽王,您會做褒姒嗎?”
  他等了一會兒,嘴角翹起的弧度更大了,胸有成竹的說:“工程何時再次開工,就看喬太太何時展露歡顏。”
  田蜜看著麵前的咖啡杯,握緊了手掌,戒指在無名指上越收越緊,緊緊的纏繞在手指上,也阻止了她想要撕碎對麵人臉上笑容的衝動。
  阪田大雄站了起來,彎腰鞠躬,告辭離開。
  回家的路上,田蜜出了點小事故,撞上了前麵的一輛別克商務房車,好在因為交通堵塞,車速都很慢,隻是車子擦壞了,人都沒有受傷。交警來了後,她主動承擔了此次追尾事故的全責,陪著對方車主到了4S修理店,等著對方保險公司定損並開定損單後,按照程序賠償了修車費用。賠錢了事倒是沒什麽,讓田蜜心痛的是,甜甜的車不僅被擦傷了一大塊,前燈也被撞壞了。
  打車回家後,父母都休息了,她也暫時“逃過一劫”,不用煩惱怎麽把這場事故告訴他們。
  洗完澡後,她再次從保險櫃裏拿出了那些極少見天日的珠寶首飾。婚禮時,她換過幾套首飾,除了兩套喬父喬母送的外,其他的幾套都是喬楠給她的。她還記得她配那件旗袍的是一套並不複雜的珍珠鑽石飾品,有項鏈、耳釘。因為戴過幾次,她有點印象,很快就找出來了。她戴上那條設計典雅的珍珠鑽石項鏈,又拿起耳釘慢慢的穿進去。她原本是沒有耳洞的,喬楠第一次給她買的是夾式耳釘,可她一夾上耳朵就覺得痛,戴的時間久一點就像針紮一樣,設計師說這是心理作用,因為沒戴習慣。後來喬楠就帶她去打了兩個耳洞,給她買了很多輕便的耳釘,她每天換來換去戴著玩,漸漸的也習慣了耳朵上多出的那點難以察覺的重量,也喜歡佩戴一些簡單別致的耳釘。
  脖子上的珍珠一顆一顆圓潤的貼著肌膚,淡淡的溫熱的氣息傳來。喬楠在婚禮前第一次給她試戴時,也是在晚上。她洗完澡,清潔完麵部肌膚從盥洗間出來,在梳妝間對著鏡子擦保養品。這也是美容師要求的,他們說要想在婚禮那天有最美麗的妝容,婚禮前一個月就要開始保養。她一開始不以為然,她的皮膚本來就極好,一直自詡為天生麗質,這點連一貫喜歡嘲諷她的喬楠都承認,他曾經說她是喝蜂蜜換來的。可這次喬楠對美容師的話上心了,不僅每個星期讓喬雨陪她去美容院做SPA,晚上還督促她做麵膜擦那一堆瓶瓶罐罐。她做好麵部肌膚護理工作,站起來時,喬楠從背後擁住了她,她從鏡子裏麵看著他小心翼翼的給她戴上了項鏈。然後,他隻是抱著她,輕輕從後頸開始一顆一顆親吻那上麵的珠子,動作既溫柔又深情,她極少見到他這樣,就像在撫摸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珠寶,他心裏的珍寶,他要如珠如寶的捧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嗬護……田蜜撫摸著他親吻過的珍珠鑽石,心裏有一個地方驀然揪緊,隱隱泛出一絲絲抽痛。
  
  第六十四章
  翌日上午,田蜜把那份合同打印出來一個字不漏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作為一個外行人,她也看出來了最後的利益分配對喬華是絕對有利的。她給喬雨打電話,喬雨說喬楠還在日本沒有回來。也許是晚上沒睡好覺,她糊裏糊塗的,又向喬雨打探喬華和阪田集團的合作關係。喬雨聽完後,暈乎乎的問,“嫂子,什麽海上明珠啊?我聽人說這裏好像有個麗江明珠。”
  這一下,田蜜清醒了過來才發現對牛彈琴,喬家向來把喬雨保護的很好,甚至連身份都是保密的,她對商業沒有興趣,父母和哥哥也不勉強,讓她自由自在的長大,所以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喬家的事業。其實現在想想何止喬雨,連她自己也被保護的很好。她和喬楠在一起一年多,一直都知道他工作量大,一個月有半個月在世界各地做空中飛人跑來跑去,偶爾有空閑呆在家裏,他也經常一個人關在樓下那間大書房,可她從未過問任何他工作上的事情,他更不會對她提及。他的身份注定逃不脫必要的社會應酬,可她陪他去參加的商業性聚會屈指可數,隻在婚後他心血來潮時帶她出席過幾次。他從小到大的世交好友,她也隻陪他見過幾次。第一次喬楠帶她去參加朋友聚會時,她沒來由的感到恐慌,說不清為什麽,她隻是不想這樣貿然的走進他的生活,暴露在他的朋友麵前,她怕惹惱他當時不敢直接拒絕便沒有說話,後來還是陪他去了。幾次之後,喬楠再也不帶她了,他那幾個好朋友的太太也不找她了。
  田蜜並不敢貿然信任阪田大雄,於是又問喬雨要了蘇瑾的電話。和蘇瑾取得聯係之後,她把那份合同給她發過去了。晚上蘇瑾打來電話說她已經把合同給秦先生看了,律師也看了,合同沒有問題,確實對喬華有利。掛斷電話不久,田蜜又接到了宋蝶的電話,她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現在怎麽稱呼合適,索性什麽也沒有叫。反倒是宋蝶大方的說:“管那麽多做什麽,你還是叫我媽吧。”田蜜於是笑著喊了聲“媽”。宋蝶也知道了合同的事情,就是為這件事打的電話。她說喬楠在高層董事局會議上提出中斷和阪田集團的合作並沒有得到認同,但是他一意孤行,這對他將來的事業發展很不利,要白費許多力氣。她最後終於歎口氣說:“田蜜,你要是有辦法,就讓他把合同簽了吧,我和他爸爸都不想他這麽辛苦的在日本奔波,可你也知道他那個脾氣,我們說什麽都沒用,你的話他總會聽的。”
  田蜜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信心,滿口答應了下來。
  這一下子她開始煩惱怎麽和喬楠聯係,最好是能把他從日本弄回來,可上次電話他們不歡而散,現在一個月也快到期了,她也沒有想到辦法說服他。
  早上吃飯的時候,電視新聞裏趕巧在播放一則交通事故,張玉蘭看見了便開始數落田蜜,什麽開車要小心啦,這次還好傷的隻是車子……田蜜也知道父母隻剩下她了,他們是經受不起她再出任何事故的,於是一邊老老實實的聽著,一邊也下定決心要牢記喬楠遞給她車鑰匙時說的話。
  最後還是田東偉放下報紙解救了她,“我看田蜜也嚇到了,以後會小心的。”
  “爸爸說的對。”
  田蜜點頭如搗碎,笑的像花兒似的,拿過一邊的報紙要幫忙收起來。隨便一折疊,看到了一幅大的汽車廣告,黑色的車身,直挺挺的立在哪兒,像奔馳在曠野的駿馬一樣。
  她愣愣看了會兒,笑道:“媽,我去買輛安全係數高點的車吧。”
  過了幾天,田蜜理直氣壯的給喬楠打電話,這次電話響了幾聲他就接了,口氣也頗平靜。
  “什麽事?”
  “這個月的贍養費我已經花了。”她又解釋說明,“買了輛車。”
  喬楠似乎笑了一下,“那輛奔馳S600?”
  田蜜雖然奇怪這筆錢對他來說也不算多,按理他們應該等他回國後再向他匯報的,但還是“嗯”了一聲。
  “以前還真是看不出來,你也挺會花錢的啊。”他又是那種嘲諷的語氣了,“你怎麽不買輛奔馳國內最貴的?”
  田蜜吃了一驚,她進那家奔馳4S店時確實說“要最貴的”,她也不隱瞞了,如實告訴他:“這是他們店內現貨最貴的。”
  喬楠又笑了一下,估計是她暴發戶似的購物方式娛樂了他。“買了就好好開。”他的語氣很嚴厲。“開車的時候要專心致誌,不要想一些亂七八糟的,車速不準超過一百。”最後還威脅她,“我說的你記住,別以為是用贍養費買的我就不能把車子沒收。”
  “哦。”田蜜乖乖答應,又說,“我聽喬雨說你現在在日本。”
  “嗯,有點事。”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喬楠頓了一下沒有說話,似乎這次換他被她驚到了。
  田蜜隻想著讓他回來,別在日本浪費時間了,於是說:“我們也該拿離婚證了。”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還需要說嗎?要找借口也不能用這個。
  果然喬楠很快就說:“我馬上讓人辦了給你送過去。”
  “不用,不用這麽麻煩。”既然到了這一步了,田蜜就順著說,“不如我們一起去拿吧,當初結婚證都沒有一起去拿。”
  “隨便你。”
  田蜜這下終於能光明正大的說了,“那你盡快回來吧,我明天就過去。”
  “不用這麽迫不及待吧?你趕著嫁人?”
  田蜜已經可以想象出他的臉色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遲早都要辦的,我明天到了再給你打電話吧。”
  “不用,你就在家裏等著,我回去了,我們馬上就去辦。”
  他像要甩掉拖油瓶似的,田蜜笑道:“好,我等著你回來一起吃晚餐。”
  再次走進那棟住了一年多的房子,前庭後院裏的各色海棠一簇簇掛滿了枝椏,那棵榕樹也還在,當日她穿著婚紗站在樹下的情景仿佛還曆曆在目,田蜜讓人搬了把椅子,在樹下迷著眼睛躺了良久。
  二樓露台上的幾盆梔子花還在,零星的掛著幾朵要凋謝的花,梔子花開的季節已經要結束了。田蜜摘掉那幾朵枯黃的花朵,又拿來水壺像以前每天早上那樣澆水。房間內的婚紗照已經全部收起來了,她想把那張榕樹下的照片拿回去留著,可是找遍了房間內的抽屜也沒有。她又跑下去問張管家,他說少爺從不允許人動這些照片,他們也不知道。
  喬雨說:“你要是想要,我幫你問我哥要一張來。”
  田蜜不清楚那些照片是否被保留著,她想按照喬楠的脾氣全被扔了也有可能,可還是笑著向喬雨道謝。
  晚餐是田蜜下廚做的,喬雨自告奮勇要幫忙打下手,最後被實在看不下去的張管家轟出去了,他又把廚師叫來打下手。田蜜讓那個具有中西高級執照的廚師在一邊口頭示意,她自己動手操作,一餐飯硬是花了三個小時。
  然而,那些精心烹飪的食物一直留在了廚房裏,喬楠並沒有回來吃晚餐,田蜜和喬雨兩人事先喝了廚師做的燕窩粥墊了肚子以後,等到過了晚餐時間也不想再吃了。
  到了晚上十點,喬雨耐不住打了喬楠的電話,關機狀態。田蜜笑笑說服她先回房間睡覺,她一個人繼續在樓下等他。她知道喬楠晚上一定會回來,也許會很晚,但他絕不會說話不算話讓她空等。
  她並沒有等很久,十一點還不到,喬楠就回來了。田蜜不是沒有想過該怎麽麵對這一刻,可看到他走進來了,也隻能站起來,說一句“你回來了”。
  喬楠不看她,一路向自己的書房走去。
  田蜜楞了一下,然後很快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厚著臉皮問,“你吃飯了沒有?”
  “明天我們就去拿離婚證,我現在很累。”喬楠把她擋在書房門外,要關門。
  田蜜急得馬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是要和你說離婚的事。”
  喬楠甩掉她的手,走了進去。
  田蜜走進去後才記起來沒有把合同帶進來,於是又跑出去從包包裏拿出合同。
  這一磨蹭,喬楠已經出了書房,看樣子是要回房間,她趕緊追了上去,再次拉住他的胳膊。“喬楠,你先看看這份合同。”
  喬楠在她哀求的目光下,瞟了一眼她手上的東西,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你從哪兒來的?”
  她不敢告訴他她見過阪田大雄,隻能抓緊他的胳膊。“我在日本時讓你別再和阪田集團有任何生意上的往來隻是隨便說說的,你打開看看吧。”
  “你見過他了?”喬楠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文件扔的老遠。“誰讓你去見他的?還拿回來這些沒用的東西!”
  田蜜很快又去把合同撿回來,在樓梯上追上他,她知道要讓他簽字比什麽還難,於是也不管他的臉色,恬不知恥的拉著他。“他已經向我道過謙了,那件事我已經原諒他了,是真的,你把這個簽了吧,有錢不賺就是傻瓜。”
  “你可以原諒他,但我做不到,我還不至於缺這點錢。”
  田蜜沒有辦法,幹脆耍起無賴。“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把合同簽了。”
  “笑話,你是我什麽人,要我聽你的?”喬楠終於徹底被激怒了,用力甩開她的手,轉身離開。
  田蜜本來一半身體都靠在他身上,他一離開,重心不穩,踉蹌了一下,沒有抓住扶手,順著樓梯滾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
  喬楠聽到響聲回頭時,她已經倒在了地上,他嚇得三步並作兩步奔下來。
  “哪裏痛?”他不敢隨便移動她的身體,隻能摸著她的臉連聲問。
  田蜜頭暈的厲害,眼前黑蒙蒙一片,隻能順著他的手摸到了他的胳膊,然後緊緊抱住。上次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她的身體其實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可落下了貧血的毛病,回家後又沒有好好休息,經常起身時眼前一黑。現在滾下了好幾級樓梯,雖然鋪有厚地毯,可這樣連續碰撞翻轉,她的身體哪裏消受得了,想說話也沒有力氣開口。
  喬楠估摸她大概滾下了四、五級階梯的樣子 ,又在地上沒有看到任何血跡,於是把她抱起來,喊來了張管家。
  坐在車子裏時,田蜜清醒了一會兒,勉強睜開眼睛,還惦記著合同。
  “喬楠,你不要生氣,看看……”
  “別再說了!”
  “你怎麽這麽固執呢?簽了省多少事?”
  “閉嘴!”
  他剛剛麵無表情的臉已經完全拉下來了,田蜜一直很怕他這不怒而威的一麵,心裏有點惴惴不安。
  到了醫院,折騰了一番,這也拍了那也檢查了,除了一些皮肉傷外沒有大礙,可喬楠不放心,院方聽說是滾下樓梯的,前不久還因為流產住過院,很快就當機立斷讓人給她掛上了點滴。
  田蜜的右邊胳膊和小腿都有不同麵積的擦傷,醫生上藥時,她才覺得火辣辣的痛,忍不住眼淚就開始在眼眶打轉。喬楠還偏偏要在這時候低聲說:“痛嗎?等一會兒就好了。”
  這一下,她的眼淚沒忍住,直接滾了下來。
  最後連醫生都很尷尬,“喬先生,我沒有用力。”
  “你擦吧,沒事,她就這樣,反正眼淚又不值錢。”
  田蜜很沒骨氣的自己擦幹淨眼淚,又不哭了。
  連打了兩瓶點滴後,她昏昏欲睡的感覺護士再次給她取下了針頭,然後喬楠抱起她。意識再次回來時,她已經躺在主臥室的床上,窗簾都拉下來了,室內光線很暗,難以判斷時間。她摸索著打開燈,有點迷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襯衣,又站在床邊四處看了看,沒有拖鞋,隻能赤著腳去了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後,她習慣性的走進更衣間想找一套衣服穿,可裏麵已經收拾的一幹二淨,一件衣服也沒有。她怔了一會兒,還在考慮著要不要去找喬雨借一套衣服時,喬楠就進來了。
  “出來吃飯。”
  “哦。”
  他終於還是看到她的腳了,臉色很快就變了,上前兩步把她抱起來。“誰讓你不穿鞋的?你就不能老實點在床上好好躺著嗎?”
  “我起來去洗手間。”田蜜有點沮喪的解釋,好像從以前開始她就總是讓他生氣。
  起居室的茶幾上已經放了一盅湯。喬楠放她坐下來,把湯推到她麵前去。“趁熱喝!”
  田蜜是真的餓了,拿起勺子就聽話的喝湯,是藥膳湯,苦中帶甜,好像有蜂蜜的味道。
  很快就有人又送來了幾碟菜和米飯,小莉依然稱呼她為“太太”,曼聲詢問:“廚房有您喜歡吃的木瓜燉燕窩,要不要我加了蜂蜜給您送來?”
  “飯吃完了才準吃!”喬楠眼皮子也沒抬,看著報紙。“都成藥罐子了,還不好好吃飯,湯湯水水的雜食能飽肚子嗎?”
  田蜜於是笑著說:“等會兒再送來吧。”
  木瓜盛著燕窩臥在純白色的船式盤子裏,揭開蓋子就有淡淡的香味飄出來。盤子是她和喬楠第二次去英國時一起買的,是一套純白色骨瓷,上麵毫無任何修飾,幹淨剔透的如那幽寂樹林中的湖泊水。田蜜一直都很喜歡這套餐具,這個盤子從帶回來後也成了她專用的。
  喬楠看完了一張報紙,又換了一張攤開來看。
  “等你吃完了,我們就去拿離婚證。”
  “現在幾點了?”
  “下午四點半。”
  “那明天再去拿吧。”
  “我沒那麽多閑工夫,遲早都要拿的,何必多等一天浪費時間。”
  “民政局五點下班。”
  “今天六點下班。”喬楠放下報紙,拿出了電話。
  “你明天沒時間可以讓律師去。”田蜜拿著勺子挖木瓜肉吃。“沒必要為了我們耽誤別人下班時間。”
  她還在哪兒慢悠悠的吃著,他的氣不打一處來。“我就沒看見這麽能睡的人。”頓了頓,收起電話,起身離開。
  田蜜看著他的背影,嘴裏的木瓜差點噎住,其實仔細算下來她也才睡了不到十二個小時。
  小莉很快又進來了,這次送來了一雙拖鞋,還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吃的。田蜜肚子很飽,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回到臥室找到自己的包包,拿出U盤,進了以前的書房。裏麵的台式電腦和配的打印機還在,這次她特意多打印了幾份合同。
  田蜜找到書房時,喬楠麵朝著窗戶站著,她走近了,才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煙草氣息。她站在他身後,等他把手裏的一支煙吸完了,回頭扔進書桌上的煙灰缸後,趕緊把合同遞了過去。
  “喬楠,公是公,私是私,你把合同簽了吧。”她幾乎是在哀求了。
  “出去,別妨礙我辦公。”喬楠在辦公桌邊坐下了,又點了一支煙,隨手翻開了桌上的一份文件。
  從她進來後,他就沒抬眼看她,現在更是沉下了臉。田蜜雖然怕惹惱他,可還是硬著頭皮湊上去,把合同翻到簽名的那一頁,放到他麵前,又拿出筆往他手裏塞。
  “你還是簽了吧。”
  “要簽你自己簽。”
  她一靠近,她身上那特有的甜香味就絲絲縷縷的縈繞在鼻間,連手中的煙仿佛都帶了蜜一樣。喬楠莫名的焦躁,一把推開她的手,可她不懂得看臉色,像條哈巴狗一樣又靠上去。如此反複幾次,喬楠耐心漸失,站起來要離開。
  田蜜擋住他的道路,情急中隻能再次重複,“你還是簽了吧。”
  “讓開。”
  “你簽了我就讓。”
  喬楠轉身就想從那邊過去。
  田蜜慌慌張張去拉他的手,一時沒看準,連同他手上夾的煙都握進了手掌,她疼的低叫了一聲,可還是固執的不鬆手。“你不簽我就不讓你走。”
  “放手。”喬楠使力撥開她的雙手,上麵已經被燙了一個水泡,就在右手心裏。他氣得扔掉被揉爛的煙就破口大罵,“你神經了,是不是一天不進醫院你就不舒服?”
  一直到了醫院,喬楠的臉色都沒有好轉。
  “活該,誰叫你不看的?你眼睛瞎了?那麽大一對眼睛是長著幹什麽的?”
  “那麽燙你就沒感覺嗎?你就不知道鬆手?你是個木頭嗎?”
  “你哭什麽,疼你也忍著,不許哭!”
  一旁拿著消毒針要刺破水泡的醫生手都顫了起來,隻能停下來建議:“喬先生,您可以先到一邊坐下喝杯水,我們很快就會處理好。”
  喬楠呼出一口氣,語氣緩和了下來。“她是疤痕體質,你小心點,紮吧。”
  水泡刺破放掉膿水,塗抹上燙傷膏,也就幾分鍾的事,喬楠的額頭上卻冒出了汗。他這個從來都隻相信科學的人甚至都不得不開始迷信了——也許他是她的災星,她碰上他就注定要弄的傷痕累累。
  田蜜的右手幾乎不能使力,稍微一動,手心就一陣刺痛,傷口也不能碰到水。她在盥洗間正煩惱用左手怎麽刷牙時,喬楠已經拿著擠好牙膏的牙刷讓她張口。
  她不敢和盛怒中的他多說,於是很聽話的張開嘴巴讓他刷牙。可進了浴室,看他打開浴缸的開關放水後,她卻遲疑了。喬楠好像並沒有感覺到什麽,很自然的又接著伸手要脫掉她的衣服。
  田蜜退後一步,“我自己來吧。”
  “你一隻手怎麽脫?”
  她身上穿的是一條喬雨的真絲印花連衣裙,拉鏈在後麵,如果光靠一隻左手也實在不好拉。
  田蜜想了想說:“那你幫我把拉鏈拉開就行了。”
  喬楠拉開拉鏈後也順手把整條裙子都剝了下來,然後在田蜜瞪大的雙眼中,熟練的解開BRA,再一氣嗬成扒掉內褲,最後還輕飄飄的扔下一句,“你怕什麽?你全身上下還有哪裏我沒看過?”
  他的這句話提醒了她,今天淩晨從醫院回來後,她睡得迷迷糊糊時,他好像還幫她擦過身。
  她手臂上和小腿上的擦傷也不能碰水,隻能站在浴缸邊緣用濕毛巾小心的一點一點擦洗。這一點,喬楠可謂是經驗豐富,照顧起她來不輸給專業看護。他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原本是做不來這些伺候人的差事,可自從碰上她以後,就像忽然間多了個孩子一樣,給她穿衣、給她喂飯、給她洗澡、給她洗頭……一點一點全都會了,還惟恐哪裏做的不好。
  習慣成自然的事,再多一次也沒什麽,田蜜也不再矯情的拒絕了,安靜的站著,配合著他的動作抬起雙手,適當的轉動身體。
  她的頭發用一個大夾子挽起來了以防止打濕,有幾簇發絲鬆鬆的垂落在頸間,在明亮的燈光下越發顯得一條脖子細膩白皙,美的像玉一樣。喬楠一隻手輕輕捋起散落的發絲,一隻手握著毛巾在她的頸部移動,再到線條清晰圓潤的鎖骨——這是女人身上兩片可以飛翔的翅膀,靈魂之骨蜿蜒而生,織成一個淡定的港灣。他撫摸著她深淺適度的骨窩,慢慢的低頭親吻,感受她瘦削的翅膀在顫動,一瞬間似有無數的蝴蝶撲閃著從他的心海劃過,然後又落到他的唇上,就如同最迷離的一縷輕煙,纏纏綿綿,融化後就是一碗溫潤的湖水,適時地暗地生香,最後冷藏在了大海最深處——他的心裏,最接近靈魂的地方。所有的欲望頃刻間土崩瓦解,碎成一片片,墜了下去,落進深海,大海滾滾的波濤聲停止了,海麵再次風平浪靜。
  水珠沿著毛巾的運動曲線淺淺流下來,緩緩的匯流成一小股,聚集在一個地方,他追過去擦拭。她的胸部不大,稱不上豐滿,圓圓的一小團,像一顆果汁飽滿的蘋果,可又白的像梔子花,淡淡的粉紅色乳暈,托起一朵嫣紅的牡丹花蕊,傲立在百花叢中,配合著她纖細的骨架和不盈一握的腰肢,倒也顯得穠纖合度——小暈紅潮,一朵芙蓉著秋雨,國色天香也不過如此時。
  他的手攬上她的腰,碰觸著他曾經戀戀不舍摩挲摟抱過的那一方柔軟,如同在餐廳門口他第一次攔腰抱起她的那一刻——清風扶細柳,淡月失梅花,蜜的清香沁入鼻端映入心田。他不是一個吟風弄月的高手,可一直都記得小時候在爺爺的書房看到過的一首詩—— “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黛青描畫眉,凝脂若雪膚,回眸一笑過,傾國傾人城。”這是白樂天獻給家姬的豔歌。為了這首詩,他曾經被罰在書房麵壁思過一個晚上。爺爺說,從一個人的閱讀品味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修養,就算是無聊也不能看這麽低俗的詩,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學李白的“長風破浪會有時”,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盡”,沉湎於此等小兒女情長終究會墮情迷色。他還是覺得這首詩寫的好,豔而不俗,然而所有的風月之作加起來都描摹不出現在立在他麵前的她——純淨如水,迷蒙如煙,嬌豔如花。那是工筆畫也不能完全勾勒出來的美,他隻能一點一點的慢慢用雙手,用雙眼刻進心裏,然後封存起來,留待在以後的漫長歲月中慢慢的來展開。
  
  第六十六章
  浴室裏麵漂浮著淡淡的蒸汽,不時有水珠落到地上的滴答聲,像小孩子的手慢慢的從琴鍵上劃過的那一瞬間。
  喬楠的動作越發纏綿了起來,就像曾經親吻她脖子上的那些珍珠一樣,深情到極致。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避開她身上的傷,洗得很慢,但是細致,連最私密部位也沒有忘記。
  田蜜忽然細不可聞的縮了一下身體,臉上布滿了可疑的潮紅。“隨便洗洗就行了。”
  “別瞎動!”喬楠穩住她的身體,半蹲在她麵前,手依然在她的腿間緩慢擦拭。
  他以前也經常觸摸這裏,有時候是幫她清洗,更多的是在她累的不想動時,幫她擦淨殘留物。短暫的羞赧過後,田蜜恍惚了起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彼此已經這麽接近了,從一開始的陌生到現在的如斯親密——他正在撫摸她最私密的地方,而她早已經習以為常,不想做任何抵抗。
  “後來出血了沒有?”喬楠輕聲問著。
  “沒有。”田蜜很快就回答。
  在醫院照顧她的那短短兩天,他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查看她的內褲,晚上幫她清洗時,更是小心翼翼,也會低聲詢問她有沒有不舒服。
  怕他不放心,田蜜又說:“我的身體早就好了。”
  “是嗎?”
  田蜜再次肯定道:“嗯。”
  喬楠停了半晌才抽出手。
  洗完後,用幹毛巾擦幹她的身體,他又讓她坐在浴缸邊緣,把她的腳擦幹淨了,才拿來浴巾給她裹上,抱回房間。
  他給她扣上襯衣紐扣時,田蜜留意到了近在咫尺的那雙手,其實並不輸給任何鋼琴家。
  他曾經一個人在琴房呆了一晚上,然後做出了一個足以改變他一生的決定。
  她想抱一抱他,隻是抱一抱,她也這麽做了。
  喬楠楞了一下,然後環住她摸著她的頭發。
  “田蜜,你以後會記得我嗎?”
  “會。”
  “這就足夠了。”
  他拍了怕她的背。“你也累了,早點睡吧。”
  白天睡了太多覺,田蜜閉著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還沒有睡意。意識漸漸迷蒙間,有細微的鋼琴聲鑽進耳朵,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她看見有一束陽光滲透到心裏,有無數的蝴蝶在周圍翩翩飛舞。蝴蝶撲閃著翅膀飛呀飛呀,琴音也從緩慢到急速,然後又墜落,又升起……隻剩下蝴蝶在陽光下飛舞。
  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蝴蝶都飛走了,太陽隱下去,天邊高掛起一輪如鉤的新月,月色朦朦罩四周,她睜開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喬楠出了琴房,從三樓下來後在樓梯口呆站了半晌,然後向右邊走去,幾步後,忽然又頓住了,轉身走到左邊長廊的第一間房門口。打開門後,他再也沒有遲疑,徑直走到裏麵的臥室,站在床邊。
  其實隻看得見一團黑色的影子,可他還是知道她一定抱著枕頭,麵朝著露台的方向側臥著。憑著感覺,他準確的找到了她的左腳,由她腳踝處的鏈子一直撫摸到腳趾頭,然後低下頭親吻。她曾經問過他為什麽在那種時候總喜歡摸她的腳,他已經忘了他是怎麽回答的,但是她很好騙,他說了她就信了也不再問了,以後他在床第間任意撫摸親吻她也沒有覺得奇怪。
  離開之前,他撥開她的劉海,摸到右側那一小塊地方,那隻是一滴眼淚大小的淡淡疤痕,第一次看見時,他震了一下,後來也想過要去掉,可就像一塊印記一樣,他不知道它是怎麽來的,也不敢貿然去抹除,到了知道來曆後,這塊印記早就烙在了他的心裏,去不掉了。他像以前一樣吻了下去,伸出舌尖細細勾畫它的形狀,她忽然頭一偏,有溫熱的氣息從他的嘴唇上一閃而過,像蝴蝶的翅膀掠過海麵。海麵上泛起了細細的波紋,慢慢蕩漾開,暈到他心裏,心湖淺淺,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他壓抑了很久的渴求像漣漪一樣皴裂開,剛剛的溫存已經變成了急不可耐,湊過去,不管不顧的吻在她的唇上。她的嘴唇在他的含吮下,淺淺張開,他嚐到了木瓜的清香和蜜的甜膩。
  迫切的吻轉移到了她脖子上,她呻吟了一聲,到底還是被他弄的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喬楠——”
  毫無力氣軟軟的沙啞叫聲不啻於火上澆油,催熟了情 欲,他最後的顧忌湮滅在這個名字裏。
  “你不能這樣。” 田蜜偏頭躲著他的吻,可卻躲不開他那雙早就徹底突破襯衣的手。
  “為什麽?”喬楠完全拉開絲緞被子,覆了上去。
  他呼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脖子上,讓她口吃了起來。“我們,我們離婚了。”
  “還沒有。”喬楠爬在她的胸前含糊不清的說,“離婚證還沒拿。”
  “可是……”田蜜的頭腦開始打結,她沒有想到會這樣,可她又提不起手來把他推開。
  不是沒有勇氣,而是她不知道該不該推開他。
  她的猶疑不決對於一個情動中的男人來說,無異於欲拒還迎,越顯撩撥,喬楠很快褪掉了彼此之間的最後阻礙,滾燙的身體壓迫著她。田蜜在他急切的動作間輾轉反側,不小心牽動了右手的傷處,忍不住抽了口氣。喬楠捉住她的右手手腕緊緊按壓在枕側,空出另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臉。
  “田蜜。”他叫著她。
  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有微弱的光芒在她眼前一閃,他的手在觸摸她的眼睛,輕輕的撥動眼睫毛。良久,他沒有繼續下去,隻是這樣半伏在她身上,黑暗中,隻有他手指上的那一點光芒在閃耀。
  又一滴眼淚沿著前麵的痕跡從她的眼角滾落到枕頭邊上,她的身體軟了下來,軟成他最喜歡的樣子,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到嘴邊親吻。
  金屬輕微碰撞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夜裏,她和他無名指上的光芒交相輝映,刹那間照亮了他的眼睛。
  喬楠看到她在對著他笑,像無數夢中站在老榕樹下的她一樣,笑的天真無邪。
  喬楠就在這一刻身下一個用力,挺腰進入了她。
  太快了,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雖然早有準備,然而還是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破碎的低吟,他總是這樣,到了這種時候再也不會想到憐香惜玉,所有的溫存隻是假麵,隻有堅定不容人退縮的動作才是真實的。
  田蜜第一次笑著迎了上去,抬起腿盤在他的腰上。
  喬楠被她卷進了從未進入的激情漩渦,所有的熱量力氣意識通通全部匯聚到他們連接的那一點上,他陷在她身體裏律動的熾熱上,積蓄了幾個月的熱情和隱忍過久的欲 望一起狂湧著傾巢而出,大海滾滾的波浪翻攪著襲來,他傾盡所有抱著她墜入了那一灘水裏,沉下去,再沉下去……
  纏綿到了最後,喬楠隻記得他撫摸著她的腳踝,她汗濕的臉龐貼著他的臉,柔得像水一樣的身體緊緊包裹住了他,用他最喜歡的嗓音,一聲聲喊著,“喬楠,喬楠,……”
  隻有她能把他的名字喊得這麽柔媚動聽。
  喬楠幾乎是睜著眼睛看著室內漸漸明亮起來的,過度的運動讓他的身體很累,可意識卻更加清醒。心旌搖蕩間,他又一次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不管她聽不聽得見,會不會記住,他隻是想對她多說一些話。
  在她還在他身邊的時候,和她說話。
  他講起了他在美國的童年,講父母對他的期望,也講了他跟著爺爺回到香港後的生活,講爺爺對他的教誨,還講了他喜歡的鋼琴。
  他說他不後悔他的選擇。
  他說,田蜜,鋼琴不一定會讓我遇見你。
  田蜜沒有喬楠這麽好的精力,身體上的疲憊讓她一覺睡到中午。醒來時,床上隻有她一個人,如果不是酸軟的身體和上麵布滿的痕跡,她會以為昨晚的一切隻是她做的一場荒唐旖旎的夢。喬楠一身正裝對著筆記本電腦端坐在靠近露台的沙發椅上,完全是一個投入了工作,神情認真,一絲不苟的男人,任誰也想不到這就是那個在昨天夜裏還熱汗淋漓沉陷在混亂的情 色 肉 欲中,不顧她的哀求抱著她不放失去自控滿臉欲望動作狂熱的男人。田蜜靜靜的躺在床上,看著他專注盯著電腦屏幕的側臉,還有偶爾移動的手指。
  喬楠感覺到了什麽,忽然偏頭向床上看過去,然後笑了笑。
  田蜜也回給了他一個明亮嬌俏的笑容。
  床頭櫃上已經放了一套衣服,喬楠給田蜜穿上了,後來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去盥洗間洗漱,到梳妝間搽臉梳頭,然後他們還一起在露台上安靜的享用了午餐。
  飯後,田蜜再一次拿出了那份合同。
  這一次,喬楠沒有推開她,臉色也沒有變,可那顆剛剛還溫暖的心分明已經涼了下來,漸漸的湧上來一股失望,略顯怔愣的看著她。
  田蜜忘了麵前的人有多麽深不可測,以為他已經有所鬆動,於是笑著又重複了一遍,“喬楠,你簽了吧。”
  她臉上還是掛著那抹笑容,天真無邪,然而在這陽光明媚的露台上,他反而看的沒有晚上真切。
  她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了一支筆,塞進他手中,笑吟吟的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依然是那樣柔媚動聽的聲音。
  她甚至拉著他的手臂開始撒嬌了。“喬楠,簽吧,簽吧,就是寫兩個字,你以後可以省下多少時間啊。”
  她還是這樣固執。
  喬楠不是沒有見過她這一麵,那一次為了那個人她甚至都敢抱著他說不要走,可這次呢?這次又是為了什麽讓她這樣拿著一份合同追著他簽?
  喬楠放下筆,麵無表情的說:“我不會簽,和誰合作不和誰合作我有自己的考量。”
  “可你以前不是和他合作的好好的嗎?”
  “我現在不想和他合作,就這麽簡單。”他很肯定的告訴她。
  “其實他並沒有把我怎麽樣……”
  “別以為我是為了你。”喬楠打斷她的話,淡淡的說,“田蜜,你從來都不欠我任何東西,我希望你不要因為我的決定而有任何負擔,你也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
  “我知道。”田蜜心裏一酸,趕緊低下了頭,握緊手中的合同。“喬楠,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她的眼淚還是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她知道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這樣待她,再也沒有人了。
  他們不應該這樣,也不能這樣,她不要他和她一樣。
  “喬楠,你沒有必要不和他合作。”田蜜抬起臉說,“沒有那場意外,孩子,我也不會留下的。”
  喬楠氣得渾身顫抖,一下子從座位上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他早就知道她生了一張比任何人都厲害的嘴巴,然而他絕對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這句話無異於直接在他心上插一刀,還是磨得尖利無比的刀,他第一次對著她揚起了巴掌。
  她瑟縮了一下,他來勢洶洶的手掌停在了她的麵前,然後重重的往旁邊一偏,一甩手掃落了桌子上的大半餐具,瓷器碎裂的聲音哢哢的響起,地麵上全是純白色的骨瓷碎片。
  “不錯,我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喬楠順手掃掉桌子上剩餘的餐具,怒極反笑,“不管你要不要,我隻知道我的孩子是從他的車上掉下去的,所以,我決定終止和阪田集團的一切合作,就是這樣。”
  田蜜從未見過這樣的喬楠,滿身掩藏不了的暴戾之氣,她也是第一次見他摔東西,以前他生氣了,大不了就是冷下臉嘲諷她幾句。她不是不怕,她知道他的手掌剛剛差點就落到了她臉上,理智告訴她該適可而止了,可她總是管不了自己的嘴巴,還是堅持著一個信念。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不關他的事,你還是簽了吧。”她的聲音都抖了起來,話還沒說完就全身僵硬的閉上了眼睛。
  她從來都不會撒謊,她越這樣,越把一切拚命往自己身上攬,喬楠反而看得越明白,她抖動的身體和緊閉的雙眼還有滿臉的淚水告訴他,原來這一次她到底還是為了他,她終於看到了身邊的他,看到了他做的一切。
  然而,他卻高興不起來,一瞬間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的感覺,慢慢的才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包圍住了,一顆心頓頓的,似悲哀似絕望,就像是有人拿著把鈍刀來回搓在心口,剛開始是麻木的,要過了一會兒才體會到肉被割開了,在流血,然後就是錐心刺骨的疼痛。
  她手中抓到起皺的那遝白紙越來越礙眼,他一把奪過來胡亂撕成兩半扔下去。“這就是你昨晚取悅我的原因?還是你隻是可憐同情我,然後你就再一次獻出你的身體?”他不知道是該嘲笑她還是自己愚蠢,明知道沒有那樣的好運,卻還是心甘情願跳下去,一次又一次像個跳梁小醜一樣被耍弄。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到來,田蜜睜開眼睛看著他,一時楞在那裏,反駁不了他的質問。
  “田蜜,你沒必要作踐自己。”喬楠的聲音疲憊不堪。“你說過你不要我的愛,如果我的愛讓你不堪重負,那麽,我現在就收回來,你什麽都不欠我了,以後你再也不用因為不能愛我而難受。”
  也許他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沿著那條路注定了以後隻能越走越偏,就算現在想往回走也不能消除曾經走過的蹤跡。
  記憶可以變淡,但是永不會消失。
  他們沒有人會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
  他等了又等,以為終於抓住了那在時光的洗刷中早已經褪色的黑色簾子,又再次拉起了帷幕,被中斷的傳奇再次上演,可是他沒有看到歲月的刻痕,時間的褶皺,那片他緊抓不放的舊簾子上麵早就千瘡百孔,破敗不堪,輕輕一拉就會斷,然後隻餘下一地粉塵。
  這一次,他隻能站在時光累計的塵堆裏,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第六十七章
  夏末秋初之時,田蜜生了一場病,由一開始的小感冒轉化成肺炎,再次住進了醫院。張玉蘭說她是那天從機場回家淋雨了,念叨著她不應該冒著大雨打車回家。其實田蜜心裏清楚,她的身體自從那次事故之後,就越來越差了,免疫力更是低於常人,雖然大病還沒發現,可是小病從來沒斷過,每逢季節交替,來幾場感冒是常事,這幾年醫院都快成為她第二個家了。俗話說的好,大難不死必有厚福,可田蜜從來都不敢奢望,能夠撿回一條命就已經不錯了。
  張玉蘭的摔傷還沒有完全好,腿腳不方便,所以不能經常來醫院陪護,田東偉白天上班,晚上要留在家照顧張玉蘭,田蜜一個人在醫院,雖然有點孤零零,可她早就習慣了反倒落得清閑,躺在病床上掛著點滴閑適的睡覺看書。
  韓林幾乎每天下班了都會來看她,田蜜知道他工作忙,家裏還有枝枝和小甜甜需要照顧,就勸他不用來,他總是笑笑,還是照常來看她。
  這天也一樣,韓林下班了就來了。晚餐後,田蜜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催著要他回去陪孩子。
  韓林說:“我今天留下來陪你吧。”
  田蜜沒有預料到他有這種打算,怔了一下,才說:“我又不是孩子,一個人在這裏沒事的。”
  “你比孩子還麻煩。一個星期了,也沒見好,我擔心你是不是晚上踢被子了,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在這裏了。”韓林掖了掖她的被角,又摸了摸額頭,無奈的說。“你看,還有點發燒,我怎麽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裏。”
  是田蜜無比熟悉的和著寵溺的聲氣,隔著漫長的歲月,幽幽的傳來,她貪戀額頭上的那一點溫度,舍不得不要,再也不能拒絕。
  晚上他們說了很多話,韓林問起了田蜜在北京那幾年是怎麽過的,田蜜一邊搜索著記憶也一邊帥選,撿一些有趣的事情講給他聽。後來他們講到了昆曲,田蜜要韓林唱給她聽。韓林張口就清唱了一段【山桃紅】:“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田蜜聽到這裏就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以前她總鬧著要他唱戲,每次都故意先點這段,還要他拿著柳枝做出小生的舞台動作。韓林臉皮薄,一開始每次對著她唱到這裏就怎麽也不願意繼續下去,她那時候年紀小,臉皮厚,似懂非懂,也不怕羞,就拉著他的袖子嬌滴滴的問一句“那邊去”,拚命用眼神暗示他接下去,韓林受不了她的纏磨,便會紅著臉接著唱:“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口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按照戲中的動作,這時候韓林就會上前抱她,然後他們合唱:“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這麽不顧羞恥,其實也隻是為了那個擁抱。
  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田蜜用被子擦去,又接著笑。
  韓林也不好意思的笑,“以前唱習慣了。”
  田蜜臉上的笑容像暗夜中的曇花漸漸收住了,清了清嗓子,坐正身體,忽然唱道:“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如泣如訴,滿漢哀怨的調子。
  這支【江兒水】唱完後,病房內靜默了下來,兩人各自定定的看著前麵,誰也沒有馬上說話。
  還是田蜜的嗓子不爭氣,帶病唱了這麽一段,沒忍多久就開始連聲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伸手就接來韓林倒來的水喝了。
  “田蜜……”韓林摸著她的頭。
  “我沒事。”
  “是我不好。”
  “你有什麽不好呢?”田蜜看著他,“韓林,你沒有什麽不好,不好的是我,我誰也不怨。”
  韓林擦著她的眼淚,“我知道,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田蜜到底還是沒有忍住,伏在他胸前流淚。
  韓林抱著她,摸著她的頭重複著說:“是我不好……”
  他越說她哭的越厲害,直到聲嘶力竭。
  八歲時,他戴著眼鏡在校園的花壇邊對她笑,帶她去看他種的花。他說,我叫韓林,姓韓的韓,雙木林。
  十六歲時,他們一起看遊園驚夢,她在他懷裏嚎啕大哭。
  二十二歲時,他給她戴上玉鐲,對她說“君已知”。 她記得清清楚楚,他說,等我畢業了,我帶你回去,如果你怕冷我們就留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然而,到了二十九歲,他隻能重複著說,是我不好。
  她等了七年,等到他帶她回家了,等來了這麽一句話,唯有流淚。
  她還有幾個七年,又有幾個二十一年?
  人生若隻如初見。
  人生若隻如初見那該多好!他依然是戴著眼鏡的小男生,她依然是抱著玻璃瓶子的小女孩,相看好處卻無言,不曾長大,也不曾哭泣。
  窗外微風輕送,涼涼的吹拂到臉上,空氣中仿佛帶有晚上露水的清香,遠處響起了稀稀疏疏的蟬鳴,啾啾的叫聲,像是以前夏日裏大院槐樹上的聲音,從斑駁的時光牆後麵傳來。
  田蜜從那些久遠的記憶中醒來,聽見背後陪護床咯吱了幾下,然後是拖鞋踩在地上的塔塔聲,很細弱的聲音,不仔細的話根本聽不見。她依然緊閉雙眼一動也不動,感覺到韓林走到了窗戶邊,把窗戶關嚴實了,然後腳步身又走回來了,這次停在了她的床邊。
  過了很久,有一團黑影慢慢的俯下來,溫熱的唇落到了她的左邊眼角,輕啄一下離開,然後是右邊眼角,最後停在了她的唇上,嘴唇挨著嘴唇,淺淺的碰觸著,良久才起身,掖好她的被角。
  他在床邊又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田蜜睜開眼睛,看著黑漆漆的窗戶,察覺到他在背後的陪護床上緩慢的躺下來了。
  黑暗的病房內徹底安靜了,隻餘下微弱的呼吸聲。
  她那個塵封了很久的寶盒在這個夜晚靜悄悄的撫平時間的褶皺拂掉塵灰開啟了,裏麵隻寫著兩個字——韓林。姓韓的韓,雙木林。
  無論多麽漫長的夜晚總會過去,晨光透過窗戶絲絲縷縷的照進室內,他們一起迎接朝霞。
  韓林出去買來了早餐,皮蛋瘦肉粥還有雞蛋羹,汩汩的冒著熱氣。他還帶回了一瓶蜂蜜,先衝了一杯淡蜂蜜水給田蜜喝了。臨走之前,他說:“晚餐等我下班了給你帶來,別吃醫院的飯菜了。”
  “醫院的飯菜味道還不錯。”田蜜低頭喝粥。“你不用來看我了,有空就回家陪枝枝和甜甜吧。”
  “我還是給你帶點吃的來吧,醫院的飯菜吃久了也膩了,你今天沒事就別下床了,需要什麽給我打電話,我晚上一起帶來。”
  田蜜放下勺子。“韓林,你別再來了,我一個人在這裏挺好的,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韓林臉色不再平和,低低的說:“田蜜,你別這樣。我昨天晚上就說了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的。”
  田蜜抬起頭來看他,不知道怎麽就說出口了。“我又不是沒一個人在醫院呆過,以前三個月我都過來了,何況現在這點小病?”她無所謂的笑笑,“我早就習慣了,你真的別再來了。”
  韓林瞬間怔在那裏,似驚似楞,定定看著她,仿佛有千言萬語隻是不能言語。半晌後,他還是說:“我以後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醫院的。”
  他語氣裏的堅定讓田密依然腫脹的眼眶發澀,答不了話。
  他又補充說:“我晚上會早點下班。”說完像避開什麽似的快速轉身往門口走去。
  田密看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在他拉開門的那一刻,還是問出來了。“為什麽?”
  韓林的腳步停住了,沒有回頭。“是我不好,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的。”
  田蜜終究沒有吃完早餐,下床換了身衣服去了墓園。
  再次在這裏碰見才子她已經不意外了,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是必然了,她懷疑才子也許天天都來這裏。
  他也沒有否認。“每天沒事就想來這裏轉轉,暑假也要結束了,我明天回北京,以後就不能天天來了,下次再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田蜜看著墓碑旁邊的兩束白玫瑰,感歎道:“甜甜從小就喜歡白玫瑰,討厭紅玫瑰。”
  “她從來沒對我說喜歡白玫瑰,我是猜出來的。”才子露出了驕傲的笑容。
  才子離開之前,難得的居然關心起了田蜜。“我看你臉色不好,還是早點回去吧。”
  “我生了場小病,沒事。”田蜜伸手捋順被風吹亂的發絲。
  “你離婚了?”
  田蜜看他的眼光停留在她的左手上,那上麵的戒指已經拿下來了,還是喬楠帶她去店裏讓人取下來的。
  她點了點頭。“嗯”
  他沒說什麽,走了兩步,忽然回頭說:“要不然我們結婚吧。”
  田蜜沒被這句忽然蹦出來的話嚇到,反而笑道:“好啊!不過結婚之前我要先提醒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才子下意識的看了眼她的肚子,楞了楞,也笑道:“那還是算了,我是不反對做丁克家族,不過就我們兩人恐怕很難過一輩子。”
  田蜜認真了,“為什麽我們兩人不能過一輩子?”
  “怪吧,有個孩子還勉強湊合著像一家人,沒有孩子那就是三不像。”
  田蜜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不是愛人,不是親人,不是朋友。
  夕陽西墜,天空披上了夜的袈裟,暮色裏的墓園也沉甸甸的籠上了一層陰森森的氣息。
  田蜜靠著墓碑眯眼坐著,意識漸漸恍惚時,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韓林還是找到這裏來了,伸手拉她起來。
  田蜜攀著他的手,搖搖欲墜的站了起來。才挪動腳步,就趔趄了一下,坐了太久,腿已經麻了。
  韓林歎了口氣,蹲下來幫她揉了幾下。
  坐進車子後,韓林才皺眉說:“你怎麽能坐在地下?水泥地多涼。我不是告訴過你沒事別下床嗎?”他不容她說話,一句緊接一句劈頭蓋臉一頓責備。
  田蜜起初並不在意,以為他是關心則亂,直到回到醫院看見床上的東西才完全明白過來。她不奇怪他還記得這個日子,他一向都心細,何況以前她在他麵前是從來都不隱瞞任何事情的,七年前那個月的這一天,他那句“要熱的”溫暖了她的心,當初暖融融的感覺猶在,然而,這麽多年了,還是有很多事情都變了。那是他們控製不了的。
  “韓林,我的生理期上個星期就過了。”她不忍心讓他失望,又添了一句,“我這個現在都不準了。”
  韓林的語氣還是低落了下來,“我不知道。”
  田蜜收起床上的東西,“現在知道了也不遲,這些我留著下個月也照樣用。”
  韓林笑了起來。
  田蜜出院後,怕沒好徹底,過給了小甜甜,在家呆了幾天才去看她。保姆說這半個月她明顯吃少了,又不好好睡覺。田蜜本來陡然一看就覺得小甜甜瘦了,現在聽了保姆的話,更是心疼的不得了,把她抱在懷裏親個不停。小甜甜張著嘴,伸著小手在空中揮舞,逗的田蜜咯咯笑。孩子的眼角彎起來時像韓林,可不笑的時候又像甜甜,一對又黑又大的眼睛,眨巴著眼睫毛看著她。田蜜這下抱著都不舍得放下了,這裏摸摸那裏親親,一直笑吟吟的忙活著喂奶換尿布。
  這天下午,田蜜再也沒有想過要留意時間,韓林回來時,她抱著小甜甜在看電視,旁邊還依偎著枝枝。她對著他笑了笑,也沒說什麽,繼續和枝枝兩人津津有味的對小甜甜講解喜羊羊是怎麽把灰太狼氣得毛都豎了起來。
  韓家的晚餐桌上終於又有了點人氣,孩子的笑鬧聲,大人的說話聲不絕於耳。
  飯後,田蜜也沒有急著離去,把小甜甜哄睡著了,又在枝枝房間看她畫畫。枝枝因為父母的關係,很小就開始學畫畫了,把自己新完成的一幅油畫送給了田蜜。一片金黃色的麥田,田埂上有著碧綠的野草和顏色鮮豔的花朵,孩子的筆觸是幼稚笨拙的,可正是這樣,才越發顯得筆下的那個世界純真簡單。
  田蜜和韓林一起講童話故事給她聽,一篇《海的女兒》結束了,看她還閉著眼睛,才試著抽出手。
  枝枝恰在這時睜開了眼睛,緊抓著她的手不放,喃喃著說:“媽媽,你不要走,我不要你再離開。”
  麵對著那雙熟悉的滿含著乞求的眼睛,田蜜幾乎是馬上就脫口而出,“好,好,我不走,枝枝乖,閉上眼睛睡覺。”
  枝枝卻不願意,搖著頭,“媽媽騙人,我不睡,睡醒了,媽媽就又不見了。”
  田蜜沒辦法,下意識的偏頭和韓林對看一眼。
  韓林的眼神從尷尬到安撫,然後對著床上的枝枝哄道:“枝枝要聽話,你不睡覺媽媽也不能睡覺啊。”
  枝枝露出為難的眼神,眼眶裏很快就脹滿了淚水,可還是抓著田蜜的手不願意放開。
  田蜜心軟了,摸著她的臉,柔聲說:“媽媽不走,枝枝明天早上睜開眼睛,媽媽還在這裏。”
  “真的嗎?媽媽不會騙我?”
  “真的。”田蜜保證。
  這天晚上,田蜜睡在了韓林家的客房。孩子的要求是難以拒絕的,有一就有了二,很快的,田蜜在韓家留宿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一個星期倒有大半都在那裏。
  禮拜六的下午,韓林陪田蜜回家收拾了一些衣物,然後兩人去江邊一家餐廳吃晚餐。
  進去時,田蜜已經敏感的探測到了氣氛不同尋常,諾大的餐廳一桌客人都沒有,他們靠窗臨江而坐。
  滑嫩酥軟的乳鴿肉,清甜溫熱的椰汁木瓜燉雪蛤,耳邊是纏綿婉轉的小調。
  透過玻璃窗外江邊的萬家燈火,恍惚中她再次回到了那個燈光燦爛的夜晚,清涼的江風,白衣翩翩的少年,顧盼生輝眉目含情的少女。她拉著他的手,對著他唱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歌聲停歇,他對她說:“田密,我們結婚吧。”
  她還沉浸在如夢似幻中,分不清真假,看著他笑,“你說什麽?”
  “田密,我們結婚吧。”
  這一次她聽的真真切切,可又疑惑她的耳朵出了問題,這分明是夢境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話,怎麽能是真的呢?甚至連他捧到眼前的一大把牡丹花也不像真的,她的那把牡丹花早就枯了,後來無數年看到的那一團團紅的白的都是夢中的海市蜃樓,隻一個眨眼間就一絲香氣也無。
  她想要說好,像幻想中一樣說一千一萬遍好,可她又惶恐,怕隻要說了,這一切就又都會轉瞬間消失,然後剩下她一個人站在樹下哭。
  韓林不等她說話,把花塞到她懷裏。“田密,你不用急著回答,我等你。”
  戲中的小姐因夢而死,死後魂魄依然惦記著夢中手持垂柳的公子,徘徊人間,複能死而複生,公子小姐,喜結連理。夢中之情,何必當真,比童話浪漫,比現實殘酷,比愛情純淨,斷瓦殘垣中的牡丹亭,華麗古典,有著沉重的古時歲月繁複的花紋,曆盡風吹雨打,依然美麗如昨昔。
  田密合上一段傳奇,玻璃瓶中的綠葉映著紅花,白熾燈下照出一片日頭來——我要去尋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夜已深,她分別去枝枝和小甜甜的房間察看了一番,到了樓梯口卻猶豫著遲疑不前。暗夜中,仿佛有女子整花鈿,揣菱花,彩雲偏,步香閨,全身現,然後手執古扇,如怨如慕,低低訴說。
  道不盡的千頭萬緒牽引著她下樓步向韓林的書房。
  門底下有微弱的光透出來,隔著一扇門,她靜靜站著,細弱笛聲,吳儂軟語,水磨情聲,一點一滴,幻化成水,緩緩蕩來,流進心裏,盛滿那一方最隱秘的角落,留下陣陣悸動。
  晨曦初綻,牡丹吐蕊,微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翻動了書桌上麵的書,一張照片從裏麵露出來滑落到地。一雙手撿起來細細擦拭,又夾進去。
  隻見書麵扉頁上的公子細細拉著小姐的衣袖,小姐眉目含笑,似是有情。
  田密臉上淺淺的有了笑容。
  
  第六十八章
  喬楠這一個月都在日本,昨天甫一回國便被一幫在國內的好朋友抓去聚會,美名其曰慶祝他凱旋歸來,幾個人吃完飯還沒盡興,又找了個好去處喝酒。喬楠本來沒什麽興致,可不想回家,遂任他們安排。他們誰也沒過問他的家事,但是爭先恐後的獻出了珍藏的好酒,那些玩意可是捧著銀子也難買到的,喬楠漸漸的被引逗出來了酒興,最後喝的另外幾個人臉都綠了,張口結舌。
  章生首先抗議不幹,“有你這樣的嗎?這不是明擺著搶劫嗎?”
  徐青彥唏噓,“那瓶威士忌可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放了幾年都沒舍得喝……”
  章生提議,“喬楠,光喝酒多沒意思,要不我們叫幾個女人來助興?”
  徐青彥搭話,“前不久車展上有幾個模特還不錯,我一個電話馬上來。”
  喬楠喝幹杯子裏麵的酒,擺手,“有酒就拿來,其他的就免了。”
  陳然也喝高了,連連搖頭,“千萬別提女人,一提就鬧心,還是酒實在。”說著,又倒了一杯酒。
  最後幾個人喝的顛三倒四走出會所,喬楠上車後倒在了後座,到了房間躺在床上反而清醒了過來。
  底下的被套床單包括枕頭都是新換的,可他鼻子靈敏,還是隱約嗅到了熟悉的氣息,纏纏綿綿,絲絲縷縷,如煙如霧,揮散不開,仿佛觸手可及,卻分明那麽遠,遠到一次又一次的伸手抓到的都是虛空,那樣用力都是一場空,還能怎麽樣呢?舌尖上淡淡的裹著一丁點兒蜜汁,他舔了一下,那樣甜,甜到了極處,一絲苦澀慢慢地透上來,而後便木然了,連味覺也失去。喬楠想著該讓人換張床了,下床去盥洗間刷牙沐浴。
  早上醒來環顧著四周,這樣熟悉,可又覺得陌生,仿佛這再也不是那個他睡過的房間。
  走進車庫前,喬楠已經決定了要換個地方住,什麽也不帶,就這樣回香港。
  原本就早該回去。
  坐進最近常開的一輛車,發動引擎時,喬楠眼角餘光憋到了一抹耀眼的白色。“哧”的一聲,性能良好的車子猛然間停了下來,輪胎在地上打了幾個圈,所有的聲音瞬間都消失了。他下車從車庫連接室內的通道走了進去,到了二樓的書房,看見了那一串她扔在桌子上的鑰匙。
  打開車門坐進去時,喬楠又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甜香味縈繞在小小的空間裏,慢慢的也籠罩了他的全身。他閉著眼吸了口氣,發動車子駛出車庫。
  八點多鍾,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期,外麵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車子在一條條長龍中慢慢的穿梭。過了橋後,前麵的一條路因為地鐵五號線的施工,進行道路管製,公交車貨車小車全擠在中間的幾個車道上,堵塞的更加厲害了。看了眼前麵密密麻麻的車陣,喬楠隨手按下了車內的音響鍵,笛聲悠揚,糅合了纏綿的二胡和聲聲震撼鼓點的音樂聲,打破了所有的輕柔悠閑,留下的是一片悲壯和哀傷……桃花扇底送南明,南明的亡國之痛就這樣被一個叫做長岡成貢的日本人用一首簡單的音樂演繹來。這首即保留古韻又契合現代感的推廣音樂一直是田蜜喜歡的,就連“長岡成貢”這個名字他也是由她口裏聽說的。
  那一天上午他走進二樓的書房,她在MSN上和一個身在國外的好朋友聊天,電腦的播放器中鼓點、二胡、笛聲、弦樂,還有他聽不出來的樂器一起響了起來。他站著聽了一會兒,見她結束了談話,湊上去找話說:“你聽的是什麽?”
  話說完,曲子也暫時停了下來,接著響起的還是這首曲子,她的習慣是喜歡聽哪一首曲子就會選擇循環播放的。喬楠的嘴邊若有似無的掛上了笑意,聽見她清清楚楚的說:“這是《1699 桃花扇》青春版的推廣音樂,你沒聽過嗎?”
  喬楠仍舊臉上掛著笑看著她。
  她的聲音略微提高了,就像小孩子放學回家對著父母講起白天在校園發生的趣事一樣,她偏著頭,眼睛看著他說:“你知道長岡成貢嗎?這首曲子就是他做的。”
  喬楠搖了搖頭,在這抹不去悲壯的音樂中,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
  “就是給宮崎駿電影配樂的那個長岡成貢,你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沒有看過宮崎駿的電影?”
  他還是搖頭。
  然後那個星期她陪著他在三樓的視聽室把龍貓、天空之城、千與千尋、幽靈公主……所有宮崎駿的電影看了個遍。少年站在甲板上,看著從天上飄飄墜落的少女,他伸手托住了她……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是看過天空之城的,但是他一點也不介意坐在家裏的沙發上,抱著她再多看幾遍。
  他開始期望宮崎駿能夠有更多的電影問世。
  其實她還不知道他是知道這首推廣音樂的,早在兩年多前他就在北京現場聽過。
  那一年青春版《桃花扇》在北京保利劇院首演,他忘了他是怎麽得到消息的,就像一個瀕臨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不管這根木頭的重量夠不夠,他還是一把抓在了手裏。
  他去了北京,連著三天都去看了,進場散場時,他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搜索,坐下後他的注意力也全在觀眾席上,可是那麽多的長頭發,那麽多白色的身影,沒有一個是她。
  在來之前他甚至都想好了,他在散場時的茫茫人群中看見她,然後穿過隔著他們的千人萬人走過去,淡淡的說一聲:“你怎麽在這裏?”
  當然他也想到了她也許會回答他,可能也隻是一個簡單的“嗯”,她也許並不會理會他,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他一眼甚至看都不看他,然後穿過密密匝匝的人群走過去。
  這些他都想到了,沒有關係,他跟著她身後走就行了,隻要她不說讓他離開,就是她說了,他可能還是不會走。她不會答應他送她回家,他也可以開著車跟在她後麵,然後看她住在哪裏,然後……然後他沒有想過他到底要怎麽樣,他究竟是想看她過的怎麽樣還是隻想知道她在哪裏。
  這些終究都成了他一個人在飛機上的幻想,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看那個終究成空的然後下麵是什麽。
  最後一天進場坐下後,他聽到這首前兩天在開場之前及中間休息時已經播了很多遍的熟悉序曲響起時,是真正的從心裏湧上了一股悲壯。他一直跟著祖父母在國內讀完高中才出國,在國外幾年拿到學位後,又回國,長期生長在國內,整個明朝的曆史他約略知道一些,但是詳細下來關於南明的這一段他了解的並不多,隻知道有這麽個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的小朝廷,有那樣旖旎繁華的秦淮河畔,有那麽一群能歌善舞的女子……舞台上的那副在背景燈烘托下虛幻不實的《南都繁會圖》閃現在他的視線中,他呆呆的看著,耳邊是聲聲鼓點,一直敲進心裏去了。
  戲已經到了尾聲,他呆呆的聽著,直到大屏幕上閃現出一行字——“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悲,他這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悲聲,亡國之痛,放悲聲唱到老,見不到她和戲裏的亡國之痛比起來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他唱不出來悲聲,隻覺得心裏悶的難受,堵的他用手捂住臉。
  他不懂昆曲,但是那天那婉轉低吟的水磨聲久久在他的耳邊,直到他回了G市的很多天都揮之不去。
  他記得最後一天散場後,他開著車在劇院的附近晃來晃去,在劇院裏就有的那一種悲壯還是沒有消散,他覺得他也成了這悲壯的音樂之聲中的一個悲壯的人。他手裏的這根浮木已經被證實是經不住的,可是他要到最後才知道,要到了沉入了水底才知道。
  後來的後來她忽然像那個少女一樣從天而降,回到了他的身邊,婚禮過後幾個月,在他們最“如膠似漆”時,他曾陪著她去看過同樣的演出,在音樂廳聽到這熟悉的曲調響起時,他看著身邊的她,握緊她的手,輕聲問:“你以前看過嗎?”
  她說:“沒有,我知道兩年多前就在北京首演過。”
  “為什麽沒去?”
  她沒有看他,隻當這是他隨口問問,也沒有意識到他問的問題有多麽重要,隻是笑了笑說:“那時候以為這個青春版不怎樣,你也知道……”她看了看四周的觀眾,壓低了聲音在他的耳邊說:“演員年齡那麽小,舞台表演經驗不足,怎麽唱得出來昆曲的精髓?何況還是桃花扇?純粹是一場商業演出。”
  他也學她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那這次怎麽又要來?”
  “我無意中在網上聽到了那首長岡成貢做的推廣音樂,那麽好聽,又看了些報道,音樂、舞台,造型、服裝這些看上去都不錯,看看也挺好的。”
  末了她又說:“其實我剛剛沒說實話,兩年多前我是想去的。”她又像個客觀的昆劇票友一樣侃侃而談,“畢竟衡量一場演出好不好要實地觀看了才知道,何況昆曲還涵蓋了文學、音樂、美術等等幾大門類,演員的年齡和表演隻是其中一部分,可是那會兒我正好失業了,舍不得錢,就沒去。”她對著他笑,“喬楠,能有這樣大型的昆曲演出,還是《桃花扇》全本搬演,不管唱功和表演怎麽樣,去看看是沒有錯的。”
  他想起了幾年前他陪她在上海觀看青春版《牡丹亭》,至今他也不知道那一次他為什麽會放下工作特意帶她去上海聽他以前從沒現場聽過的昆曲。但是他到底還是知道了他沒有抓錯浮木,隻是一個最世俗的因素讓他錯過了她。他很少問她那幾年在北京的經曆,可是他知道她過的並不好,這不好裏麵還有他的原因。她的口氣雖然極力輕描淡寫,不想讓他體會到她當時的處境,可是他忍不住開始想那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她連一場幾百塊錢的演出都要放棄,由此他也可以推斷她當時經濟上的那一種窘境……他知道她不會依靠家裏,大約有了難處也是一個人扛過來。
  想到這裏他忽然抱緊了她。她當時楞了一下,然後開始掙紮,臉都紅了,低低的嘟嚷道:“這麽多人,你快放開我。”
  他沒有聽她的馬上放開她,隻是緊緊的把她擁在懷裏。她也不再動了,靠在他的身上。觀眾席上忽然響起了成片的掌聲,音樂聲已經停了下來,他在這騷動中,吻了吻她的額頭和臉頰放開了她。演出開始後,她一直安靜的坐在位子上,眼睛盯著舞台和大屏幕,就是不看他。可是他握著她的一隻手,心裏是歡喜的,他知道她為什麽不看他。
  外麵的小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成了暴雨,劈裏啪啦的雨珠打在車玻璃上,伴著車內那一聲聲鼓點一起敲擊在喬楠的心上。
  那一次從北京回來後,他不僅記住了那一首悲壯的推廣音樂,也記住了那一句念白——“你看國在哪裏,家在哪裏,君在哪裏,父在哪裏,偏是這點花月情根,就割他不斷麽?”國破家何在?那麽多句子,他偏偏記住了這一句,戲裏的侯方域和李香君在曆盡磨難後,被張道士一道大喝,頓時醍醐灌頂,如夢清醒,拋棄紅塵,雙雙出家入道。現如今的戲外,太平盛世,這一點花月情根割不斷,割她不斷……誰也不能把她從他的心裏硬生生的剜去,他的手顫抖了起來,捂住自己的心口……
  胸膛一下一下的跳動,接近靈魂的地方,她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叫田密,種田的田,甜蜜的蜜。
  田蜜,甜蜜蜜,……那些過往的一幕幕不斷的在他的眼前閃現,到了最重要的時候,燈光忽然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下來。他看見馬路邊的那顆老榕樹下,站著一個女人,低著頭,她的整張臉隱在黑暗裏,看不清麵容,但是他知道那是她,一定是她。
  “碰”的一聲巨響過後,那個白色的身影像一團輕飄飄的白霧從他的眼前飛過去,最後隻留下一片黑暗。
  田蜜,再見!
  
  第六十九章
  接到喬雨電話時,田密坐在搖籃邊看書,聽了幾句話,手中的書滑落到地上去了。喬雨後來說了什麽,田密已經聽不見了,耳朵裏麵嗡嗡的,一片嘈雜,漸漸的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湧上來一種無力,而後是恐懼,一慌手裏電話也嘩啦掉到地上去了。
  嬰兒床上的甜甜受到手機落地聲的騷擾,動了動頭,眼見就要醒來。田蜜走過去撿起電池已經脫落的手機,重新裝上電池開機,手機還是好的,這時候又在手裏震動,她按下接聽鍵,那邊喬雨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
  “嫂子,你就過來看看我哥好嗎?他……”電話中隻剩下了一片嗚咽聲。
  田蜜吞了一口口水,張開口問:“他怎麽了?現在怎麽樣了?”
  “嫂子,他還在喊你的名字,你聽……”
  喬雨應該是把手機放在了喬楠的耳邊,田蜜屏息靜聽,那邊已經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他剛剛是真的喊你了……”
  “喬雨,別說了,我知道,你好好照顧他吧。”
  喬雨的聲音急了起來,啞著嗓子喊著,“嫂子,他現在還在重症病房內,已經二天了,醫生說再不醒來恐怕……這兩天他一直是昏迷的,剛剛他真的喊你的名字了,醫生說你來了或許有用……”
  過了一會兒,喬雨的聲音鎮定了下來。“嫂子,你也知道我哥開車的技術並不差,他開的那輛車是法拉利,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但是我求你來看看他好嗎?我知道你也不希望他一直這樣下去。”
  田密握著手機,就那樣站著,靜默中,他的聲音穿透薄霧,那樣的堅定。
  “別以為我和你一樣傻,我從來不做賠本生意,對你也不例外。”
  “少自作多情以為你有多重要,我不需要同情和可憐。”
  “我以後不想再看見你。”
  依稀中,他還站在民政局門口,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嫂子,我知道你不愛我哥,可你知道他愛你。”嗒的一聲,那邊結束了通話。
  韓楚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田蜜,小甜甜怎麽了,我都聽見半天哭聲了,你看是不是餓了?”
  田密這才聽到哭聲,慌張的放下電話,一雙手已經搶在了她前麵抱起了小甜甜。
  “爸,沒事,就是尿床了,我們已經換了。”
  韓林抱起孩子,搖了兩下,她漸漸的止住了哭聲。
  田蜜走過去,“給我吧。”
  韓林隻是把孩子再次放進嬰兒床,蓋好被子,搖著嬰兒床輕聲說:“我來帶會兒。”
  田蜜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等到嬰兒床內的小甜甜閉上眼睛才說:“他在醫院。”
  韓林“噓”了一聲,拉著她的手出了房間,到了外麵的露台上。
  “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你接電話,他的情況是不是不好?”
  “嗯。”
  “你想去看他嗎?”
  “我不知道。”田蜜苦笑道,“他不想再看見我。”
  頓了下,韓林說:“田蜜,你應該去看看他。”
  “可是甜甜不是認人嗎?”
  “沒事的,就幾天,孩子還有我爸呢,再說不是還有保姆嗎?”
  “可是……”
  “田蜜,逃避不是辦法,你難道真不想去看他?”
  田蜜看著他那雙澄透的眼眸,這一刻她相信那雙眼睛輕易就能洞悉人心,也許她的心思從來就瞞不了他,也不需要瞞著他。她看著視線所及的一片湖水,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問她自己。
  “我既然給不了他要的,又何苦出現在他麵前?”
  露台上的薔薇羞答答的開了一天一地,密密匝匝,璀璨妍麗的胭脂色連厚實的暮色都快壓不住,香味更是濃的化不開,一陣陣朝人撲過來。
  “他說過他和我不一樣,他怎麽能夠這樣?”
  過了一會兒,她又喃喃的說:“韓林,我害怕,我不想他有事。”
  韓林把她抱進懷裏,摸著她的頭,不去看她臉上也許她自己也沒察覺的淚水。
  “田蜜,他不會有事的。”
  喬楠第四天有睜開過眼睛,看了看床邊的人再次陷入了昏睡。醫生來檢查了,終於宣布脫離危險期了。
  三天後的清晨,他再次醒了過來。
  屋內大亮的光線刺得他很快就閉上了剛剛嚐試完全睜開的眼睛,迷了一會兒,等從黑暗中回來的眼眸漸漸適應了光亮,他才又睜開。
  頭頂是雪白的天花板,床邊矗立著點滴架,他看了眼他還插著針頭的左手,偏過頭看向房間另一邊。
  窗簾隻拉開了一小半,一束太陽光從敞開的窗戶打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明黃的影子。窗簾拉上的那半邊下麵坐著一個人,低著頭,留下頭頂對著人,手裏拿著一把小刀在削蘋果,他看著看著,忽然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抬起了頭,看到床上的他醒了,站了起來,走過來,臉上有了一抹笑容。
  “醒了,要喝水嗎?”
  她的身子正好擋住了外麵照射進來的那一束陽光,背著光,立在了他的床前,整個人好像籠罩著一層光圈,如夢似幻,可是她的聲音又分明是真實的,一時讓喬楠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田蜜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要收回手時,他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她離開。有一會兒他們誰也沒有再動,然後田蜜嚐試著略微動了一下手指頭,他突然伸出他另一隻還插著針頭的手,雙手用力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心裏一慟,看著他左手的針頭處已經滲出血來了。其實他現在身體還很虛弱,本沒有多大的力氣,她隻需要稍微用點力就可以抽出手,可是她怕他傷了自己,隻能任他握住那隻手,不敢再動。
  喬楠握著她的手放在胸前,又閉上了眼睛。
  隨著時間越來越久,田蜜漸漸的害怕起來了,記起醫生說過的話,再次開口對他說話。“喬楠,不要睡覺好嗎?”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著她。
  喬雨進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他哥哥握著她嫂子的手,一雙眼睛定在她的身上動也不動。她呆了兩秒,馬上反應了過來,“哥,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一個星期了?”
  喬楠看著衝到床邊的喬雨,又看了眼麵帶微笑的田蜜,慢慢的鬆開了雙手。
  田蜜用沾濕了的棉花棒塗抹了一遍他幹燥的雙唇,又喂他喝了一杯水。做完這些,醫生也來了,她退到一邊,讓醫生給他檢查身體。
  喬雨跟著一群醫生走後,病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田蜜站在病床邊。
  喬楠閉著眼睛,忽然開口說話了,聲音不大,輕飄飄的傳來: “你回去吧,我沒事了。”
  田蜜記起來了她剛剛削好的蘋果,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病床邊,劃下一片蘋果伸到他嘴巴,“吃點水果吧。”
  喬楠睜開眼睛看著她,“我叫你回去。”
  “你吃完這個蘋果我就走。”
  喬楠一把拿來她手裏的蘋果,咬了幾大口,隨手把剩下的大半扔在了地上。
  “我吃完了。”
  田蜜看了看滾落到床邊的蘋果,站起來,已經走到了門口,卻又突然回來。
  喬楠皺起了眉頭,“回去。”
  “喬楠,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喬楠閉上了眼睛不理她,過了一會兒他又睜開眼睛。“說完了就走。”
  田蜜看著他慢慢的說:“喬楠,我和甜甜的出生時間隻隔了幾分鍾,小時候睡覺時,她不躺在我旁邊,我就會哭鬧,不肯老實睡覺,我媽沒有辦法,一直讓我們兩人睡一張床。後來我們九歲時,有一次甜甜感冒轉發成肺炎,雖然醫生說一般不會傳染,可是我媽還是不放心,任我在家裏如何哭鬧,她也不肯帶我去醫院看甜甜一眼,更不願意讓我和她睡一起。後來我知道了再怎麽哭鬧也沒用,漸漸的在我爸媽偶爾從醫院回來時,也隻是跟在他們後麵問甜甜什麽時候回來。剛開始一個人睡覺時,半夜我總會哭醒,可是後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少,到了甜甜病好出院時,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因為晚上睡醒了看不見她而哭鬧了。我媽就這樣讓我們分開睡了,現在……現在她走了,而我還能好好活著。喬楠,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田蜜一口氣說到了這裏,停了下來,病房一時沉默了下來。
  她的聲音再次迷迷糊糊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喬楠,你隻是生病了,總會好的,你總有一天也會習慣的。”
  田蜜頓了一下,又說:“還有……我和韓林決定結婚了,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謝謝你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
  她走到了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病床的方向,“喬楠,謝謝你,再見。”
  病房終於徹底的安靜了下來,喬楠看著已經關上的房門,耳邊又響起了她最後的一句話——“喬楠,謝謝你,再見。”
  他從來要的都不是她的感謝,再見,原來他們也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再見,今生今世,再也不相見!
  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推開了,喬楠眼睛動也不動的看著那扇慢慢打開的門。
  這次進來的是喬雨。
  喬楠閉上了眼睛。
  “哥……”
  “我累了,有話就說。”
  喬雨半天沒有說話,隻有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在病房響起。
  “我還沒死,你哭什麽?”
  “哥,……”喬雨嗚咽著大哭了起來。
  喬楠歎了一口氣,“醫生說我要死了?”
  “你胡說什麽。”喬雨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斷斷續續的說,“醫生說你腦內還有淤血,我看,我看你的腦子是真的撞壞了。”
  “還有呢?”
  “你左腿腕關節骨折,斷了兩根肋骨,腹部在撞擊過程中受損,要臥床修養!”
  “就這些?”
  “醫生還說你胃出血嚴重,在車禍之前就有的。”
  “一口氣說完,別吞吞吐吐!”
  “哥,嫂子走之前讓我告訴你以後少喝酒。”
  這一次喬楠沉默了一會兒才張了張口,聲音綿軟無力。“喬雨,她已經不是你嫂子了,以後別這樣叫了。”
  喬雨鼻子一皺,眼淚忍不住又撲簌簌往下掉。
  喬楠在她的哭聲中,倒是漸漸清醒了過來,既然已經放手了,就幹脆一點吧。
  “喬雨,你幫我送她去機場,告訴她我答應她以後會愛惜自己的身體少喝酒,還有,對她說我祝她幸福。”
  
  第七十章
  田密和韓林的婚事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遇到阻力。張玉蘭聽了她的決定後曾經說了一番話:“我一開始是指望著你能和喬楠過下去,可你們說離就離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你爸爸以前就經常嚷嚷著齊大非偶,我看你們可能真不合適。你馬上就三十歲了,再嫁也沒那麽容易。前段時間我和你爸爸還在嘀咕,我一想著那兩個孩子將來要喊別人媽媽就心裏堵得慌,現在是你就好了,韓林我們是放心的,不管你們兩人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孩子,這樣都是好的。”總之,避開甜甜和道德倫理那一套不談,還是明確表態讚成他們的結合。
  韓楚源倒是沒說這麽多,隻是笑了笑,代表接受了她。
  事情順利的出乎預料,田蜜並沒有覺得高興。那個晚上,站在韓林書房門口做出這個決定時,田蜜是下定了決心這次就算是辜負全世界她也要順心而為,他是韓林,是這麽多年她藏在心裏拒絕與任何人分享的唯一珍寶。她曾經做過很多和他生活在一起的美夢,七年前,沒有等來他,那些夢也並沒有碎,隻是連同那個名字一起被封存了,她不舍得連夢都沒有。壓抑了七年的渴望一旦爆發,馬上就生出了一種毀天滅地的能量,就算焚毀一切也在所不惜,這又讓她覺出了一種悲壯的罪惡。
  田蜜從G市回來後,去了甜甜的墓地,到了晚上韓林找來帶她回家了。
  二天後,韓林履行曾經許下的承諾,帶著田蜜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旅程。
  韓林告訴她這個決定是在前一天晚上,田蜜問:“為什麽不等明年春天再去?”
  韓林說:“等不了了。”
  田蜜楞了一下,感歎:“也是,已經等了太久,沒必要再等了。”
  那天晚上田蜜失眠了,夜半時分,一個人開車去了墓園。她一直期盼著能夠夢見甜甜,夢見她對她笑,可是從她回來後這樣的夢一次也沒有發生,她隻能一次又一次在想她的時候來到這裏。
  秋天本不是牡丹花季,可田蜜還是在一個郊區的溫室花棚裏麵看到了大片盛開的牡丹,花開正妍,萬紫千紅,爭奇鬥豔,好不熱鬧。
  拍完照,韓林走到一邊,拿出了柳枝和長笛,笛聲悠悠,牡丹園裏響起了六百年前的旖旎之聲。
  田蜜在熟悉的曲調和這麽多年默契的牽引下,像夢遊似的,一甩袖子,側著身體,輕移蓮步,慢慢的向前去。
  向她走來的是舉著柳枝的白衣少年,腳下是他們二十多年的時光,幾米遠的距離,他們走了一生一世,可還是遇見了,她觸到了他手上的柳枝。
  不像以前,這一次她再也沒有笑場,帶著所有的虔誠盡全力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演出。
  她看他一眼,又退開幾步。
  他眉目含笑,湊上去看著她,念著:“姐姐,小生哪一處不曾尋到,你卻在這裏。小生在花園中,折得垂柳半隻,姐姐,你既淹通詩書,何不做詩一首,以賞此柳枝乎?”
  她以袖遮臉,作出羞赧狀:“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他拉著她的袖子,舉著柳枝。“姐姐,咱一片閑情,愛煞你哩!”
  田蜜應該偷笑的,可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好戲子,對不上劇本,隻這一句話,這句聽了千百遍的話,眼淚瞬間沾濕了臉龐。
  韓林開始唱:“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這一次田蜜再也沒有拉著他的袖子催他接下去,而是“哇”的一聲大哭,對著千百株牡丹,痛徹心扉,淚如雨下。
  韓林握住了她的手,鏡片後的眸子柔和纏綿,接著唱:“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兒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沾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田蜜還是記得接下來是要合唱的,沙啞著嗓子又哭又笑:“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終於唱到了這裏,韓林伸手抱住了她。
  田蜜在韓林懷裏哭到筋疲力盡,抽噎著說:“韓林,我知道,我知道了。”
  她看不見韓林的表情,隻聽到他說:“好,好,知道就好,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然而她又心痛,“誰說你不好了?你很好。韓林,你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韓林還是口口聲聲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無論他做多少解釋都抵不上現在這簡簡單單四個字,田蜜早已徹底釋然,為了甜甜,她永遠不會去追問他當年為什麽要丟下她,她曾有滿肚子的委屈不能向他哭訴,她也怨過他,然而她知道老榕樹下哭泣的她已經破涕為笑,這一刻她又看見她站在那棵樹下,懷抱牡丹,滿臉笑容。她的韓林,他從小看到大的韓林,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他,他不能說出口的話她懂,他的心她懂,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所以心痛。
  淚眼模糊中,她抬起頭。這一刻滿園牡丹,姹紫嫣紅開遍,最終也將付與斷井頹垣,何況是人?時光永不可倒流,縱然她早已不是二八年華的少女,他微笑的麵額上也早已染上了時間的褶皺。然而在他們的世界裏,她依然是萬古不竭的滄海水,他仍然是溫柔繾綣的巫山雲。
  過了很久,韓林拿出笛子,朝著她笑:“田蜜,你再唱一遍牡丹花的歌給我聽吧。”
  “好。”
  於是韓林吹笛,田蜜唱歌,牡丹園裏嬌美豔麗的牡丹花沐浴在聖潔的光輝下,如頭頂的豔陽天一樣開的滿滿的。
  一曲罷了,他們又接下一曲,直到吹累了唱累了才不顧泥濘席地而坐。
  麵前是朵朵碩大無比的牡丹,紅似彤,白如雪,紫如煙,粉如夢。
  田蜜小心翼翼觸摸著,輕聲問:“韓林,我們現在是不是在夢中?”
  韓林扶了下眼鏡,對著她笑,“是不是很像做夢一樣?我也分不清是不是夢了。”
  “那我們是不是尋到了夢?”
  韓林點頭:“尋到了。”
  田蜜依偎著韓林,不管是夢還是現實,這一刻她是滿足的,有滿園的牡丹花,身邊還伴著手持柳枝的他。他說過要帶她來看牡丹花,而現在他們已經在這裏,正在看牡丹,所有的遺憾在這一瞬間都得到了彌補。
  韓林摸著她的頭,溫文儒玉的聲音貼著她的頭發。
  “田蜜,既然所有的夢都圓滿了,那我們不結婚了,好不好?”
  太陽隻剩下最後一抹餘暉,夕陽灑遍大地,秋日的天空碧藍碧藍的,漂浮著朵朵白雲,牡丹在風中不勝嬌羞的擺動。
  田蜜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個秋天,在韓林的房間裏,對著窗戶,他輕聲細語給她講解納蘭詞,小到一個詞的讀音大到一句話的用典都不放過,唯恐哪裏沒有講解透徹。到了容若那首著名的《畫堂春》時,韓林已經在講後麵那一句裴航乞藥,嫦娥奔月的典故,她卻還沉陷在前麵兩句那種被撕裂的殘酷美的意境中,欲語還休,反複吟哦著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漸漸心痛難抑,對他說她最喜歡開篇這兩句。他那時候隻是含笑看著她,說她是傻丫頭。她撅著嘴巴紅著臉說:“我才不傻,我們兩人當然是一直都要相思相望相親,天為我春!”那樣的不顧羞恥,年少輕狂都一去不複返,他們的春天亦早就過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從此之後,相思相望不相親。
  或許命運一早就設下了戮語,在那個清風朗月的秋日,他們之間一語成戮,隻是沉浸在幸福中的他們還不自知。
  如今牡丹的的香味還在鼻間,可這滿園的牡丹又是為誰開,為誰凋謝?
  頭皮上還是那熟悉的溫度,他的心跳依然緩慢堅定。田蜜在他胸前擦幹眼淚,用自己盛開如最美麗的牡丹花的笑容看著他,軟軟的說:“好。”
  
  第七十一章
  兩個月後,喬楠出院了,當天就住到了喬家香港老宅。
  住院的第一個月,李靜雯天天都去看他,在病房一守就是整天。喬楠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雖然惱怒家人把他離婚的事透露給她,起先還是顧著兩家的交情敷衍了一番,後來力不從心,發現她大有從此纏上他的趨勢,漸漸的不耐煩,挑明了說:“你別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了,我們是絕對不可能的。”
  李靜雯說:“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可能。”
  喬楠欣賞她的勇氣,照實說:“我試過。”
  隔了一天,李靜雯應該是弄明白了他的話,悵然的說:“在我眼中你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沒有想到你也會這樣。”
  喬楠說:“人的一生不可能真正圓滿,或許我以前所有的圓滿就是在等著這個遺憾。”
  “我是不是應該大笑一聲?”李靜雯真的笑了。“抱歉,我一點也不想安慰你,你不能圓滿我隻覺得高興,你終於也有這一天。”
  喬楠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或者可憐,她之於他就像那岸邊的神女一樣,從來都可望而不可即,他是自願做樵夫的。
  喬家香港老宅是名副其實的豪宅,占地廣袤,坐擁港島天然風光,景色秀麗,空氣清新,守衛森嚴,適合靜養。喬楠回來以後每天準時上下班,作息正常,謹遵醫生囑咐戒煙,少喝酒,可謂潔身自好,生活健康。
  這樣的日子隻持續了一個星期。
  私人電話響起來時,喬楠已經上床了,看了眼號碼,他有過短暫的猶豫,可手已經有自主意識拿起了電話。
  “什麽事?”
  “她在西藏。”
  喬楠呼吸一窒,笑道:“我和她早就沒關係了,她在哪裏你知道就行。”
  “我們沒有結婚。”他說,“她二個月前就走了,我原本以為她會回醫院去陪你……”
  “這是你們的家事,沒必要向我解釋。”喬楠握緊電話,快速的打斷他的話。
  “她在西藏碰到危險了,現在下落不明,我知道隻要你想,你有辦法可以找到她。”
  喬楠手一抖,停了一會兒才說:“我想她更希望去的是你。”這句話語氣裏毫無譏誚,隻是客觀的陳述事實。
  “謝謝你給的機會,但是我如你所願放棄了,你可以去帶她回來了,以後無論生死你都要把她留在你的身邊。”
  喬楠第二天到了西藏。
  當天晚上宋蝶得知消息後,在電話中問:“找到了她你要怎麽樣?”
  喬楠說:“我要找到她,我要她。”
  宋蝶說:“我已經看過專家的診斷報告,她以後懷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生育。你可以把她留在你的身邊,但是不能進喬家。”
  “媽,我種的因,我承擔果。如果命中注定沒有孩子,那也是我自己作的孽,可我不後悔。”
  從小到大,喬楠幾乎沒有違背過父母的任何意願,他不是一個忤逆的兒子,可是隻要是涉及到她,他就固執的不可思議。
  作為一個母親,沒有不希望兒子好的,宋蝶更是知道兒子想要什麽,終於退步了,沒有再提孩子。
  一個月後,喬楠帶著一串鑽石腳鏈從西藏回來了。
  這次的西藏之行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首先是某報紙率先報道了喬華亞太區CEO接連兩次缺席本區域年度重要會議,很快就又有雜誌登出了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拍到了一個男人的側麵,背景疑似布達拉宮,而後照片被報紙、雜誌,網絡瘋狂轉載,媒體開始議論喬華的太子爺放下工作滯留在還處於暴動危險期的西藏不去的原因,一時間各種傳聞鋪天蓋地,由此也引發了喬華股價波動。
  那段時間,西藏街頭巷尾的書報攤每天都有最新配圖新聞,路人稍微留意就會看到一個男人的側麵。
  媒體的狂熱止於喬楠出席喬華美國總部的高層年終會議。
  會議結束後,喬楠在父親的辦公室挨了一頓罵,後來還是宋蝶勸阻道:“算了,好歹這次也沒鬧出多大的事。”
  喬寬眉毛一抬,“出事了就晚了,西藏那是什麽地方,他還敢故意在那裏鬧出那麽大的動靜。”
  “他哪裏還顧得了那麽多,這不是為了讓她知道他也在西藏嗎?找人要緊。” 宋蝶安撫完丈夫,又對著兒子說:“喬楠,你可以罷手了,你這樣在西藏大鬧了一場,她遲早會知道你在找她。西藏你就不用再去了,我們已經打點好了,她要是真還在哪裏一定會找到的。”
  喬楠沒有答話,隻是暗地裏撫摸著口袋裏的鑽石腳鏈。這是他唯一在西藏找到的和她相關的東西,鏈子是在一個珠寶商場找到的,警方順藤摸瓜追查下來,很快就給了他一個交代。他去見了那個搶劫犯,在警察的盤問下,他吞吞吐吐講清了作案經過,但是一口咬定他隻是劫財並未傷及遊客。
  還沒有人問及那名女遊客是否受傷,這要麽不是一個慣犯要麽就是心理承受能力低下的犯罪者。不需要警察再追問,他就從他的話中看出了貓膩,然而拉薩所有的醫院都沒有她的就診記錄,甚至是整個西藏都沒有。
  喬寬看著一徑沉默的兒子,最終什麽也沒有再說。
  喬楠知道從他拿著一串腳鏈單獨回來後,有些話就成了喬家的禁忌,他們都小心翼翼的在他麵前三緘其口,怕說錯了話,怕他承受不起。
  其實他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不堪一擊,他們都不知道,他知道她不會有事的。
  他相信她一定會回來。
  
  第七十二章
  這天是公司召開高管會議的日子,散會時,午餐時間已經過了。喬楠掃視了會議室裏等著他先行離開的眾人一眼,淡淡的說:“中午我請大家吃飯。”
  酒店的總經理宋安華馬上提議道:“喬總,就到自己的地方去,您看怎麽樣?”
  喬楠點了點頭,一行二十來人隨即來到了酒店六樓的中餐廳禦香閣。
  餐飲部的付總監得到了消息,也帶著餐飲部經理來到了六樓餐廳為頂頭上司介紹最新的菜式。菜單擬定下來後,這個能夠容納幾十人的大包間的氣氛已經越來越活躍了,大家一開始的拘束,在見到喬楠完全放鬆下來的表情時也漸漸的放開了。付總監在轉身離開之前,忽然像記起來了什麽,走到宋安華身邊耳語了幾句。
  宋安華於是笑著對喬楠說:“喬總,剛剛付總監對我說喬太挺喜歡這裏的菜,這幾天已經連著來了好幾次了,您看要不要讓太太來和大家見見麵,一起吃?”
  喬楠的笑容凍結在了臉上。
  宋安華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依然微笑著,不緊不慢的說:“人多了可能不方便,我讓人給太太送到房間去吧。”
  喬楠忽然站了起來,往外走,到包間門口又停了下來。“老宋,你和我一起出來下,你們大家隨意。”
  進電梯的時候,喬楠還在想著,二十天,他找她找的要發瘋,怪不得西藏都被他翻過來了也沒消息,她居然就在他酒店的總統套房——她曾經穿著白色的婚紗,對著他笑的房間。剛剛客房部的記錄上清清楚楚顯示的是“二十天”。
  他想起來了上一次她也是這樣在他們酒店住了半個月。
  那一天他站在電梯裏一個不經意的眼神,看見了外麵的她,他轉開了視線抬著僵硬的腳步一步一步的走出去。一直到出了酒店主樓的大門,站在中庭的噴泉邊,他才意識到剛剛並不是他眼花,那個站在電梯外麵一臉平靜看著他的女人真的是她。三年多以來這樣的場麵雖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他的眼前閃現,但是從來沒有像這一次這樣清楚,他甚至留意到她一瞬間睜大的雙眼。不費吹灰之力,他從客房部得到了她的入住日期和房間號,他甚至還特意慎重的讓老宋去知會客房部留意這名女客人,一旦她要退房,趕緊打電話向他通報。然後他卻遲疑了,他不知道該怎麽樣出現在她的麵前。在他遲疑之間,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星期,從他得到的消息,她沒有任何要退房的意向,每天的活動也很簡單,上午下午都會坐在A樓的咖啡吧裏,基本上從來都不離開酒店。他漸漸的有點明白過來這裏有那麽多的酒店她為什麽要住在他的酒店。他沒猜錯的話,她是專程為他而來,他的心裏忽然高興了起來。
  那天下午他再也忍不住的按響了她房間的門鈴,可是很久都沒有人來開門,他有點失望,但是又馬上想起來了她應該在咖啡廳……電梯門打開時,他一眼就看見了她,可是她卻並沒有看他,一臉心事重重的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他想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最終在碰上她的那一瞬間鬆開了,她並不喜歡他的碰觸。
  進電梯的時候,他已經清醒了過來,她是不可能隻為他而來的,可是不管是為什麽,她選擇了他的酒店,他就是其中一部分。
  晚上應酬的時候他喝了點酒,結束後,他讓司機開著車在街上瞎晃,等到意識到時,他已經到了他熟悉的酒店大門口。
  再次按響她房間門鈴的那一瞬間,他平靜了下來,不論怎麽樣,她現在在這裏。
  她打開了門,然後麵對著他禮貌的話語,她比他更客氣的稱他為“喬總”,可是兩句話下來,他居然有一種感覺她在討好他,甚至不惜對他調情。他應該高興的,但是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故意挑了一張單人沙發坐下,然後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他不得不說這個女人的膽量還是和以前一樣大,她毫不讓他失望的和他共享一張單人沙發。
  她的坐姿僵硬,一直試圖不碰到他的身體,整個人隻是半坐在沙發的邊緣。
  她這種無畏的膽量,讓他在心裏冷笑,明明巴不得遠離他,卻偏偏強迫自己挨著他坐著,嘴裏還說著種種言不由衷的話。
  她說她在等一個人,他開始期待那個人是他。
  近距離看著她,他發現她瘦了,巴掌大的一張小臉,那一雙黑漆漆的大眼差不多就占了一半了,尖尖的下頜,本來就極薄的嘴唇,抿在一起時更像古代的仕女圖上那一筆勾勒出來的淡紅。
  他想帶她去吃飯,想讓她多吃一點。
  她答應了他,還對著他笑,是真的笑了,不是敷衍的笑容,他看得出來她很高興他說要和她一起吃飯。
  他呆呆的注視著那個笑容,想帶她吃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美食。
  她停住了笑,偏過頭不再讓他看她,當然她也不再看他。
  他明白了過來,剛剛極短的時間裏,他在她那個笑容裏麵又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他也知道了一切都沒有變。
  抓住她下巴的那一刻,他想也許是有點變化的,她不是正在極力討好他嗎?她都不伸手拍掉他的手,隻是怔怔的聽了他的話看著他。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喬楠還感覺得到手上殘留的她的溫度,他的鼻子甚至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那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迷迷蒙蒙中,他好像躺在了辦公室休息室的床上。
  吃飯的時候他看得出來她很緊張,她說話還是極力順著他,一方麵緊張顫抖,好像隨時都可以站起來衝出去的樣子,一方麵嘴裏卻還說願意為他按摩。他不敢把她逼得太緊,怕她真的連飯都不吃,就衝出去。
  他沒有再說什麽話,可是她也沒有吃下去什麽東西,隻是不斷的拿起酒杯。
  喬楠有點後悔拿了那瓶酒,他是想讓她品嚐美酒,並不是想看見她這樣眉頭緊皺一口一口灌下杯子裏的酒。
  晚上送她回房間時,她居然開口讓他進去,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聽見一個女人在晚上邀請他進她的房間時,都會心領神會的。當然,喬楠自詡為一個絕對身心正常的男人,他怕不正常的是她。他知道她的酒量不算太差,可還是告訴自己她喝醉了,不要趁機占便宜,做讓她討厭的事。
  看得出來她很想留住他,遭到拒絕後臉上的失望都掩藏不住,喬楠忽然間明白了過來,這就是她接近他的目的。可是他不明白她強迫自己接受他,又是為了什麽?不管是為了什麽,他知道這次他有了留住她的砝碼。
  他想該帶她去看那一棟房子了,他記得她曾經說過——我隻有一個夢想,麵朝大江,春暖花開。看到這棟房子時,他心裏忽然就想起來了她的話,一個月後,他把房子買下來了,可是他卻不知道他怎麽會買這樣的一棟房子,買了又要幹什麽,一直就放在哪兒了。
  後來她走了,他不知道怎麽就記起來了那棟江邊的別墅,獨自去看了幾次,然後開始請人設計裝修房子。設計師問他想要什麽樣的風格,他隻是隨口說:“淡一點、素一點、雅一點……”他已經忘了他當初是怎麽說的,隻記得說那句話時,他眼前閃現的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
  房子完工後,他看著花木扶疏的花園,覺得少了點什麽,那幾株高大的榕樹就這樣被他移植進來了。
  他請好管家看顧房子,這以後這棟房子又被他放在那裏了。直到在酒店見到她的那一天,他才開始搬家。
  他特意在前庭就讓她下車了,想讓她好好看看這棟房子的外表,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喜歡。
  她呆滯的看著房子,沒有笑,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心漸漸的冷卻了下來。
  進了房子之後,她又開始了言不由衷的極力討好他,他惱怒了起來,她既然都這樣了,再不表示一下,他也太對不起她了。
  不出他所料,她很好說話的隨他來到了二樓主臥室。進了房間後,他一方麵是真的生氣,氣她不懂得珍惜自己,一方麵卻漸漸的管不了自己的行動了。
  她站在他為她準備的臥室裏,任他胡亂動作,不掙紮,不出聲……他撫摸著她,用力吻著她,她的身體僵硬著,整個人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任他擺布,他一氣之下直接扯掉了她的內褲,她還是沒有讓他停下來。
  他抱緊了她,在越來越往上漲的怒氣中,他的身體還是離不開她。有一刻他已經決定了隻要她不喊停,他就不管她不斷顫抖著的僵硬的身體,把所有他想對她做的事做完。
  她應該是感覺到了,終於說出來了她的條件。
  他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失望,她要的居然隻是錢。要錢這對他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了,他擁有的最多的也隻是錢,也許他該慶幸,慶幸她要的他一定可以最大限度的滿足她。可是她居然給了他一個這麽低的條件,沒有任何挑戰性,不費吹灰之力,他又失望了,失望她這麽看低自己。
  他的心冷了起來,她居然這樣糟蹋自己,是不是隻要是個男人願意給她這一筆錢,她就會允許他們對她做他做過的事?
  他再次混賬了起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更管不住自己的行為。可是在一陣激狂中,他隱約觸到了她的眼淚,他伸手一探,她是真的又哭了。
  他煩躁了起來,更氣的是他自己,他怎麽能夠再次強迫她?在最想她的時候,他甚至曾經發過誓,如果她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他一定從一開始就好好對她,不疏忽,不輕慢,用盡所有的力氣嗬護她,疼愛她,嬌寵她,再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不讓她留一滴淚,讓她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喬楠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一張沙發上,再次想到了他曾經的誓言,他不得不承認他做的很差,他的寶貝,他捧在手心裏的寶貝讓他再次弄丟了。可是他還是不能放開她,隻要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這一次他一定好好對她,他一定用盡所有的力氣讓她幸福。
  田蜜想著剛剛在咖啡廳對林歡說的話,無意識把卡插 進去,推開房門,剛剛走進來,關上門,還沒來得及轉身,她忽然被人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了。田蜜反射性的開始掙紮,甚至想要開口喊人,有一張嘴卻已經開始遊移在她的頸項邊。那吻一開始極輕,後來漸漸的加重,啃咬著她的脖子,他呼出的熱氣也噴在了她耳朵下方裸 露的肌膚上。她在這熟悉的氣息包圍下,漸漸的停止了掙紮,安靜的棲息在他的懷裏。他在她的頸項邊流連了很久,後來擁著她,把頭擱在她的肩上,田蜜的眼前慢慢的湧上了一層白蒙蒙的霧氣。
  喬楠伸出一隻手,觸摸到了她的眼睛,把她轉過身來,歎了一口氣。“動不動就這樣,你還真是水做的!”
  他用大拇指拭去她的眼淚,又低下頭親吻著她的眼睫毛,鼻尖,最後慢慢的終於吻上了她的嘴。
  田蜜依偎著他,抬起下巴承接他的吻。
  喬楠忽然抱起她,幾步走進裏麵的主人房,把她放在床上,身體隨即也壓了上去。
  他親吻著她,手也在她身上到處撫摸著,摸到她的一隻腳踝處時,他的手停在那裏不再動。
  田蜜動了動那隻腳。“喬楠,我去了西藏,有一次爬山的時候,我忘了取下腳鏈,它掉下去了,後來我到山底下找過了,也許它想留在那裏。”
  她看著他,“你重新給我戴上一隻,好嗎?”
  喬楠的吻轉移到了她的耳朵,“好。”
  他的話剛剛落下,田蜜就感覺到一個東西圈上了她的腳踝,隻一眼她就認出來了是相同的一隻。
  喬楠看著她吃驚的表情,隻是淡淡的說:“我在一個珠寶商場裏看見的,就帶回來了。”
  田蜜看著他的眼睛。“喬楠,你和我一樣傻。”
  “傻就傻吧。我們兩個傻瓜正好一起。”
  喬楠開始吻她,從嘴角到臉頰再到眼睛,撥開她劉海時,他頓了一下,落下一個吻在那一小塊地方後,他突然停了下來,一隻手撐著床,略微抬起上半身,然後他皺起了眉毛。
  “你的頭發怎麽回事?”
  “這樣不好看嗎?”
  田蜜伸手撥了撥隻到耳下的頭發,“剪了才能再長啊,你要是喜歡長發,我們就等它再重新長,長的長長的。”
  喬楠不說話,定定的看著她。
  在這長久的凝視著中,有些什麽進入了他的身體,五髒六腑都溫暖了起來。
  田蜜微笑的看著他,很久……她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來了,“你剛剛去哪裏了?”
  田蜜說:“喬楠,我聽說你在西藏呆了一個月,可那時候我出了點意外腳扭傷了住在一戶藏民家裏,不知道你在那裏,後來等我知道了消息,你已經離開了。”
  喬楠問:“田蜜,如果你早知道會去找我嗎?”
  田蜜說:“會。”
  喬楠說:“這就足夠了,你不用來找我,我會去找你,就算找遍全世界我也要找到你。”
  田蜜說:“喬楠,從古至今紅顏禍水都沒有好下場,我要你答應別讓我成為紅顏禍水。”
  我不要你和我一樣,所以不要那麽愛我。
  喬楠說:“你忘了嗎?在日本時我就對你說過我不會讓你成為紅顏禍水。”
  我不會讓你有不幸福的機會,所以我從西藏回來了。
  田蜜說:“現在我在你麵前了。”
  “田蜜。”喬楠叫著她的名字。
  “嗯。”
  “田蜜。”
  “我在這裏。”
  喬楠忽然抬起頭來,死死的盯住她的眼睛,“說你以後再也不離開我。”
  “我暫時不會離開你。”
  田蜜在喬楠的臉色完全冷下來之前,主動吻上了他的嘴角。
  “喬楠,我們打個賭好嗎?”
  “賭什麽?”
  “五年,如果五年內我們有了孩子,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如果……如果沒有的話,你讓我離開,好不好?”
  喬楠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七年。”
  田蜜想了一想,忽然笑了,“好,就七年。”
  喬楠,我隻有一個夢想,麵朝大江,春暖花開。我用了二十多年想渡到河對岸去,最終也隻能站在這邊,看著對岸春暖花開。可是我不想讓你和我一樣,我不想讓你也永遠停留在對岸。
  這一次我們兩人一起渡江,用七年的時間渡江,也許後麵還有更多個七年在等著我們。
  喬楠看著她那在短發的包裹下,顯得更小的一張臉,笑起來尖尖的下巴,齊眉的劉海下麵露出眯起的眼睛,她還隻是個孩子,她不會知道他私下篡改了她的賭約,在心裏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田蜜,我用另外一個七年來賭你的心,不求你全心全意愛上我,隻賭你到那時舍不舍得離開我。
  
  番外——人在誰邊(一)
  韓林慢慢的放下了電話,她的話卻還在他耳邊蕩漾不去。
  她說,韓林,我碰上了搶劫,差點死了,可是現在我還活著,有些話雖然你知道,可我還是想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對你說一遍。
  韓林,我愛你,很愛很愛你,你永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在我還不知道什麽是愛的時候,你一直在我的身邊,我很早很早就愛上了你,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我知道什麽是愛,以為我們以後一輩子都不會分開,你卻離開了我。然而,我還是不能不愛你。
  韓林,一直以來,你就像一棵樹,長在河岸的那一邊。每一次,有風吹來,你在河的那邊輕輕擺動,向我招手,我就會試圖渡到對岸去,攀到你身上去。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有成功過,也許是河水太深了吧,我遊泳技術太差,過不去,每次都差點淹死在半路上,除了沾滿身上的水,我什麽也抓不到。
  這一次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我知道生命的意義,我不怕死,可是我終於明白了哪怕我不顧一切,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代價,那一條河我也是跨不過去的。
  我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七年前那隻玉鐲我也沒有找回來。
  韓林,一直以來都是我太貪心了,我想我以後就在河的對岸看你就好,這就足夠了。
  我隻有一個夢想,麵朝大江,春暖花開。
  韓林,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小時候,韓林就知道他有一個讓人豔羨的家庭,他的爺爺奶奶是這個城市的大官,他住過軍區大院,也住過市政府大院,家裏有勤務員,出外有車接送,他還有一對恩愛的父母,爸爸慈祥和善,媽媽溫柔漂亮。
  可是這些僅僅是外人能夠看到的。
  韓林的家裏並不太平,爺爺每次一發火,爸爸沉默的抽煙,媽媽就抱著他回房間。爺爺在後麵大吼,把孩子放下!我早就知道他沾上了你就不會有出息!你蠱惑了我兒子還不夠,現在想連孫子也一起?奶奶私下裏總喜歡對他說,媽媽是狐狸精,她自己成分不好,還害的爸爸跟著倒黴。
  那時候,韓林並不是很明白爺爺奶奶的話,可他知道媽媽在這個家裏一點都不受歡迎。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她從來不出來和他們一起吃飯。
  有一天半夜,韓林肚子痛的睡不著,下床去找媽媽。剛剛到父母房間門口,就聽到爸爸在說話,聲音很大的叫道:“我不會和你離婚的。”他沒有聽見媽媽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爸爸低沉的聲音傳來:“木木,我們搬出去住吧。”
  他不知道媽媽是怎麽回答的,因為值夜的勤務員看見了他,帶他回了房間。
  那一年韓林九歲,他開始期待著搬家了。他知道爸爸喜歡媽媽,爸爸曾經抱著他說,你的名字就是你媽媽的名字,兩個木,你媽媽生你的時候吃過苦,你以後一定要對她好。韓林也喜歡媽媽,沒有爸爸的話,他也會對媽媽好,他想搬出去住媽媽會快樂一點。
  這個願望直到兩年後才實現,這兩年爺爺發脾氣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有一次爸爸不在家,他還看見奶奶打了媽媽一個耳光。
  韓林十一歲時,由於父親工作的調動,他們一家三口才終於搬出了市政府大院,住到了父親工作的鋼鐵廠大院。搬家之前,奶奶抱著他哭,爺爺說:“讓他滾出去,沒出息的東西!放著好好的工作不要,要去當什麽廠長,我就當沒這個兒子!”
  他們的新家沒有以前的房子漂亮,可韓林卻覺得住著比以前舒服自由,家裏再也沒有了爺爺的吼聲奶奶的哭聲,門口也沒有板著臉穿著軍裝站崗的人。
  搬來不久,爸爸媽媽一起帶他到他們同事家裏去拜訪,走進走廊那邊住的田會計家門口之前,他已經從父母口中得知他們有一對比他小幾歲的雙胞胎女兒。可是那天並沒有見到她們,田媽媽說她們被外婆接去過周末了。那時候他絕對想不到以後他的整個生命要和這對姐妹連在一起,年幼的韓林隻是帶著對雙胞胎的好奇,有點失望沒有見到她們。
  搬家後,韓林也轉學了,幾天後,輪到他值日。打掃完教室後,那幾個他不熟悉的新同學先走了,留下他在後麵鎖門。
  他背著書包回家時,校園裏早已經一片清冷,寥寥無人。路過教學樓西側時,花壇邊蹲著一個小女孩,背朝著他,他奇怪她放學後不回家一個人在那裏做什麽,走了過去。
  許多年以後,韓林依然記得她滿臉驚訝回頭看向他的那一瞬間——一個娃娃。他房間裏就有這麽一個娃娃,是爺爺從國外帶回來的,娃娃頭,黑漆漆的大眼睛,圓圓的臉龐。
  可是這個娃娃卻沒有一口白牙,她笑起來時,他看到了她髒兮兮的蛀牙,而且前麵門牙還缺了兩顆。
  他帶她回家看他種的花,她露出甜笑,說:“我叫田甜,種田的田,甜蜜的甜。”
  韓林從記事起就沒有人在放學後陪他玩過,他沒有朋友,每天放學後都是呆在房子裏,偶爾想出去找人玩耍,總是會被門口站崗的人擋住。這是第一次有人陪著他回家,和他一起玩,他想要對她好,這樣她就會永遠陪他玩。
  她離開後,他從房間的衣櫃裏找出了那個娃娃放在床上,又拿出了一罐糖放進書包。剛剛看花時,他就想拿糖給她吃。奶奶前幾天偷偷把糖送來給他時說,這糖是巧克力。他吃過幾塊,很甜,他想她肯定會喜歡吃。
  第二天他卻在那個花壇邊看到了兩個娃娃,她們也姓田,他想了想終於知道了這就是媽媽口中的雙胞胎。
  她們長得真的一摸一樣,連頭發都是一樣,過了好幾天,韓林還不能分辨出來哪個是田甜,那個是田蜜,可他記得那天陪他回家看花的娃娃有一口髒兮兮的蛀牙,還缺了兩顆門牙,可是她卻說她叫田蜜,他被弄糊塗了。
  一天放學後,他們又一起在院子裏玩時,路過的王叔叔順手抱起來了一個娃娃。“你是甜甜還是甜蜜?”
  “我是甜甜。”
  韓林抬起頭時,隻看見她眯著眼睛露出來的一口蛀牙。
  王叔叔揪著她的臉,哈哈大笑。“你這個小淘氣鬼,又想騙人,甜甜在下麵站著呢。”
  她摟著王叔叔的脖子咯咯笑。
  旁邊的田甜也笑了,露出來了一口白牙。“田蜜,不許胡鬧!”
  韓林仰著頭,看著那缺了的門牙,也開始笑。
  小時候,她很喜歡笑,笑得又很甜,韓林每次看見她笑,就想拿糖給她吃。 她一開始總是吞著口水,抿著嘴巴,把手放在身後,堅定的搖頭拒絕。
  “媽媽說我再吃糖,牙齒永遠長不出來!”
  韓林雖然很喜歡她那髒兮兮的蛀牙,可也知道這是不健康的,開始猶豫了。
  她看見他要收回糖盒,又不舍得了。“我隻吃一顆,牙齒會不會長出來?”
  韓林也不知道,但還是說:“會。”
  她從來不會隻吃一顆,總是吃了還想吃,韓林也由著她,還幫她瞞著田甜。
  第一次看見她哭時,韓林才知道娃娃也是會哭泣的,還有這麽多眼淚。媽媽說過哭泣的娃娃是玻璃娃娃,可他知道玻璃是容易摔碎的,他的娃娃不能哭,更不能碎。
  他收起了床上的那個布娃娃,把床位讓給她,抱著她睡覺。半夜她哭泣時,他哄她,她閃著睫毛上的眼淚問:“那你以後會永遠陪我睡覺嗎?”
  她年紀小,還什麽都不懂,韓林已經知道隻有爸爸媽媽那樣的夫妻才會一輩子睡在一起,可還是答應了她,他喜歡抱著她睡覺,更不想看見她哭。
  有一次他們玩捉迷藏,他躲在了房間的衣櫃裏,等了好久,她還是沒有來,他又自己出來站在了門後麵。這一次,她很快的找來了,憋著嘴巴一副要哭的樣子。“韓林,我找了好久。”
  後來他們玩捉迷藏他總是站在最顯眼的地方,他怕她又找不到他,他怕她哭。
  可是他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她又哭了,在他懷裏嚎啕大哭。他到學校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總是夢見她找他,找不到就開始哭。夢醒了看不見她,他開始後悔不應該來北京上大學。
  以前他們幾乎天天都能見麵,可是進了大學後,他們隻能靠電話聯係。韓林擔心她打來電話時他不在,便和她約定好了時間,後來他每個星期天上午都會留在宿舍等她的電話,這樣她就不會找不到他。
  幾個月後,宿舍的人開始開玩笑,問他是不是在家鄉有個女朋友。韓林一直笑而不答,可是星期天上午隻要電話一響,他比誰速度都快的接起來。
  她話多,在電話中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也纏著他講話,可他更喜歡聽她說話。有一次她在電話中問,“韓林,你們什麽時候放假啊?”他笑著回答快了。她說:“哦。”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的說:“韓林,我很想你。”她看上去臉皮厚,其實骨子裏還是很害羞,他已經可以想象她低著頭說這句話的樣子。他說:“田蜜,我也想你,我答應你放假了馬上回去。”
  韓林說到做到,那個寒假,他連夜趕回了家。
  在北京求學期間,韓林最喜歡的就是寒暑假,同宿舍的人曾經不止一次的取笑他,放假時總是第一個離校,開學時又是最後一個來報道的人。這倒是事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迫不及待,又那麽戀戀不舍。
  她已經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了一個少女,可是竟好像一點也沒有長大,一點也沒有變,還是一個娃娃。她小時候就喜歡抱著他撒嬌,高興時癡纏在他身上,她也喜歡睡他的床,進了高中還是這樣。韓林經常摸著她的頭在心裏歎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長大啊。
  大二暑假時,有一天下午她又在他的床上睡著了,韓林像以前一樣躺在了旁邊,剛剛有了睡意,她忽然翻身壓到他身上。她經常這樣,韓林知道她是故意的,閉著眼睛由著她,可這次身上的溫度卻越來越高,他終於發覺她的腿幾乎是全 裸纏在他腰間,這個姿勢完全就是男女交合,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隔著一條褲子他的男性 器官在她的私密處微顫。他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個翻身推開她衝到洗手間。處理好自己出來時,她還坐在床上嘻嘻笑著,說:“果然是人有三急啊。”韓林瞥了一眼她的裙子,無奈的摸了摸她的頭。
  第二天,她又在他的床上睡著後,韓林忍不住吻了她,隻是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就離開了。後來,他停留的時間越來越久,碰觸的地方也不僅限於她的嘴唇。終於有一個禮拜天,被進來的母親撞見了。韓林看著母親又驚又怒的臉色,喃喃著說:“媽媽,我喜歡她,我喜歡她很久了。”
  在客廳裏,麵對著母親的責備和不解,韓林隻是紅著臉保證:“我會娶她的,等她大學畢業後我就和她結婚,結婚之前我一定不會和她……和她真的怎麽樣的。媽媽,你放心,我會守住她。”
  韓林漸漸的發現他很難在看見她睡在他的床上而不去碰觸她,誰能抵抗得了青春期的騷動呢?以前因為夏天天氣炎熱,太陽毒辣,她又總喜歡跟著,他很少外出寫生,為了避開和她單獨共處一室身體上產生的騷動,他開始越來越多的往外麵跑。叫她不跟著是不可能的,他隻能挑選家附近一些涼快的地方。
  一天下午,他在東湖邊支起畫板畫畫,她在旁邊坐著坐著就靠著樹睡著了。她還是小時候的娃娃頭,一張臉睡的紅撲撲的,他不禁想把這一刻用畫筆永遠留下來。
  畫完成時,她也醒了,盯著看了半天,然後問能不能給她。畫中的少女經過了藝術處理,並不是完全寫實的人物像,韓林知道她一個外行人懵懵懂懂不可能看出是她。他對她說這幅畫現在還不能送給她,不過以後還是她的。她果然追問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給她,他想了想說:“等你大學畢業吧。”
  她雖然有點不解,但是也聽了他的話。回家的路上,她問他為什麽要在上麵題字“人在誰邊”。
  這一次,韓林也說了實話,他回答:“我畫畫的時候你就在旁邊,我想著馬上要去學校就看不見你了。”
  她聽了他的話,一開始很高興,很快臉上笑容又消失了。
  她的心思這麽簡單,不難猜,韓林知道她不舍得他離開,他摸了摸她的頭,想著再等一年等她考上了大學,有些話他也應該對她說了。
  
  番外——人在誰邊(二)
  那幅畫被韓林帶到了學校,同宿舍的人見了慫恿他拿去參賽,他笑著拒絕了,說這畫已經有主人了。那段時間,他經常看著畫,數著高考的日子。
  韓林絕對沒有想到說好了要來北京的田蜜忽然改了誌願,她從來不會不和他商量就做這麽大的決定,他知道事情一定有蹊蹺。
  暑假回家時,他們家再次搬了新家,他和她見麵沒有以前方便了,她反常的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跟著他,而是避著他,那一天他特意去找她,她卻留下他和田甜在家,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是哪裏出了問題。
  韓林也是從這時才開始真正正視另一個五官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的存在,在此前,他其實模模糊糊的知道這個安靜的女孩子很喜歡他,她追著他學畫畫,報考中央美術學院,去學校麵試完了後,找到他的學校來,送了一幅她畫的畫給他,懂畫的人不難看出那畫其中隱藏的奧妙,可他心底一直不願意往哪上麵深入的想,說他膽怯也好,懦弱也好,逃避也好,他更願意說服自己他們從小是一起長大的,田甜對他隻是一種妹妹對哥哥的情誼。韓林知道田蜜看似迷糊,可是心思細膩,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他不得不承認他以前把問題想的太簡單了,他也開始意識到田甜會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一個障礙。
  田蜜離開後,韓林也很快找借口離開了,然而他並沒有追上她,隻好在院門口等著她回來。等久了,他忽然就有點氣她,想不顧一切讓她明白他的心意,可是冷靜下來一想按照她的性格,這個時候說了,她隻會更加的退縮。
  他遠遠的就看著她無精打采低著頭走過來,一下午的氣又成了不舍。她的心情很明顯不好,不怎麽說話,有幾次都猶猶豫豫的看著他。韓林忽然高興了起來,這個傻瓜。
  在此後一年多的時間,他們若即若離,韓林的一顆心也像生病感冒一樣忽冷忽熱。她冷落他時,他氣她,氣完了又心痛又擔心,她還是一個娃娃,他的娃娃一個人在那邊怎麽辦。
  除此之外,韓林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自從他不得不正視了田甜的心意後,他就開始和她保持距離,可是她卻像什麽也沒感覺到,依然經常來他的學校找他,他內心深處對她是有一絲怨恨的,很抵觸她這樣,每次看見她的那張臉,隻會讓他更加的想見另一張五官一樣的臉,同時他也知道不能給她希望讓她越陷越深,所以很多時候都是避而不見,無論她在外麵等多久都硬下心腸不出去。
  那個冬天,北京很早就下了一場大雪,田甜又在他們校門口等他。韓林接到電話後撒謊說和同學在外麵,他以為這麽大的雪她很快就會回去的。然而他忘了這個和他吵鬧的娃娃不同的安靜女孩有多麽大的耐心和毅力,她等到晚上也沒有走。
  韓林看著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那張臉,第一次感覺到無能為力。他在醫院照顧了她一個星期,她問他為什麽要躲她,他猶豫掙紮了一下,還是狠不下心在這時候告訴她,最後隻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那時候的韓林並不知道這是他說出一切的最好機會,後來韓林也想過如果在那時候告訴她,他們三個人的結局也許會完全不一樣,可他畢竟再也沒機會知道答案了。
  田甜又堅持了一年,後來在韓林的沉默中放棄了,至少在韓林當時看來她是放棄了,因為她的身邊出現了一個男生。韓林在那個聖誕節從田甜口中得到這個消息後,再也忍不住撥通了田蜜的電話,她卻不在宿舍。過了一會兒,他一個和她同校的高中同學給他打電話說看見了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甜蜜小妹妹。
  韓林忍俊不禁:“是嗎?”他的中學同學,但凡關係親近點的,都認識她,她實在太纏人了,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這還能看錯,正抱著一大把玫瑰花呢,感動的熱淚盈眶,整個一個人比花嬌,餐廳誰沒注意到啊!”
  韓林忘記了他是怎麽結束這通電話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學會了抽煙,一根又一根。
  她又哭了,在電話中嚎啕大哭。韓林禁不住想是不是那個男生欺負她了,可她說她很想他,然而她又說要他做她的哥哥。在那短短半個小時的通話時間裏,擔心、著急、高興、失望、難受……這所有的難以道清的各種心情一起朝他壓下來,放下電話後,韓林在黑暗的宿舍枯坐到天亮。
  他們又變得親近了,她的聲音天天都在耳邊,韓林是樂見這樣的。此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韓林都不知道她僅僅是從小到大的習慣使然還是他在她心裏真的是特別的。他看見了她的新QQ簽名,那句話還是他告訴她的,然而他卻不敢馬上確定是不是寫給他的。那一年春節,在他的房間裏,他忍不住吻了她,雖然隻是額頭,可他想她應該慢慢會明白的。
  韓林是知道田甜和那個所謂的“男友”付平一直都是分分合合的,他經常會在半夜被她的電話驚醒,他掛斷電話關機後,田甜會打宿舍座機,到後來韓林隻能沉默的拿著手機。田甜的話並不多,不是講她的畫就是反反複複問:“你身邊並沒有別人,為什麽?為什麽我不行?”偶爾她會問,“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第一次聽見這句話時,韓林膽戰心驚,可是好幾個月過去了,田甜也算平靜,可他提著的心還未完全放下,那個春節到校後不久她就進醫院了。
  服用安眠藥過量,她這一年一直失眠。付平在電話中說。
  韓林已經不想追究田甜是蓄意的還是僅僅如她所言不小心多吃了幾顆,她出院後,他和她進行了一次深入的談話。
  他告訴她,身體是自己的,如果自己都不知道珍惜,那麽其他人更不會在乎。你如果真死了,我當然會難過,也許還會愧疚,可是這些你都不會看見了,你不在了,而我還是會繼續活著,過我的生活,一切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
  韓林第一次直麵她的感情,說:“我知道你很喜歡我,我們認識這麽久了,我並不是對你沒有任何感情,我也關心你,也希望你過得好,可感情的事沒有人做得了主的,我不能違心的說我能回報給你一樣的感情,因為我已經給別人了,而且給的或許比你更多。感情是不能勉強的,與其苦苦追尋一段無望的感情,還不如珍惜身邊的人,你身邊這樣的人不少。”
  等了半天,田甜說:“給我點時間,我以後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韓林不知道田甜所說的時間是多久,不到半年她就再次進了醫院,還是因為安眠藥。以前韓林和所有的人一樣,都認為田甜是成熟懂事的,她雖然隻比田蜜大幾分鍾,可從小到大她們父母不在,她就充當家長,麵對著這麽一個不需要人操心的人,現在韓林卻拿她沒有辦法。
  這一次,韓林沒有守在醫院,因為他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的娃娃要來北京了。
  她的頭發雖然長的很長了,可真的還是一個娃娃,這麽多年在他麵前還是那樣,來了就癡纏著他,要和他一起睡。這對於韓林來說,不啻於是一項巨大的挑戰。這麽多年她也有了一套“對敵寶典”,知道怎麽樣讓他沒有辦法拒絕,又開始拉著他的胳膊仰著頭撒嬌耍賴一起來了。他看著她那張永遠也長不大的臉,禁不住開始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有時候男女躺在一張床上並不僅僅是睡覺那麽簡單。
  她睡覺還不老實,韓林閉著眼睛假裝不知道她一直慢慢的往他旁邊移動。她倒是很快就挨著他睡著了,而他卻在熟悉的清甜體香中毫無睡意。早上韓林很早就醒了,摸了摸枕邊那張安詳的睡臉,又滿足的閉上了眼睛。很快,他就感覺到身邊的人有了動靜,他還在想她是不是又要翻身壓到他身上時,嘴唇上忽然一熱,她那柔軟嬌嫩的雙唇貼在了他的唇上。韓林心裏的某根弦好像被人撥了一下,漸漸的響起了喧囂的鑼鼓聲,而後又歸於寧靜,隨著時間越來越久,身體上的每一個細胞和汗毛仿佛都被她的唇沾濕了,漸漸的又像湧上來了一把火。韓林敏感的探測到了在這個清晨身下某處要被點燃,於是輕輕的翻了個身。她離開後,韓林再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後自顧笑了。
  後來的幾天,韓林不敢考驗自己的克製力,總是醒了偷幾個吻摸摸她的的頭就先起床。整整七天,他們一直在一起,吃飯、睡覺、走路……完全像一對戀人一樣。如果不是期間付平的一通電話,說他和田甜又分手了,他幾乎都忘記了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巨大難題。
  從機場回來後,韓林再次想找田甜談一次話,可是這次她的電話先打來了。她說她真的是睡不著覺不小心多吃了幾顆,韓林已經不在意這個問題了,他告訴她睡不著覺可以畫畫,對藥物產生依賴性並不好。
  韓林不知道田甜是不是真的接受了他的建議,此後她經常拿她畫的畫給他看。那些插畫色彩詭譎濃豔,人物華麗頹美,景物迷亂妖魅,情濃似血,盡情宣泄。韓林經常看著看著就會生出一股寒意,可他不能否認她是個很有潛力和天分的畫家,也許她生下來就是吃這一碗飯的。有大半年的時間,她隻是沉陷在她的繪畫世界中,再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對他的感情也像漸漸的變淡了,不具有任何傷害性。
  韓林覺得時候到了,再也等不下去了,終於在那個五月——她大學要畢業前夕,打點好一切後就到了那個他早就想去看看的城市。這幾年他一直都想陪她好好過一次生日,可每一次都錯過了。
  在韓林的記憶中,那是他人生中最最旖旎的一天一夜,隻屬於他和他的娃娃。
  那一天她很高興,臉上一直都是笑容,收都收不住,她從來都是這樣,有點什麽事就會直接顯現在臉上。他看著她高興一顆心完全柔軟了下來,有些話自然而然的就說出了口。
  她又哭了,說:“韓林,我已經等了很久。”
  韓林心疼的不得了,想起來了小時候她憋著嘴巴說:“韓林,我找了好久。”
  她還是一個娃娃啊,他的娃娃。
  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肆無忌憚的撫摸親吻他的娃娃,她還是癡纏著他,在床上時更是膩在他懷裏。
  渴望了那麽久的娃娃探手可及,韓林在抱著她時其實早就忘記了他曾經對母親的保證,幾乎真的和她怎麽樣了,可她的身體不允許。這個傻瓜,在最後關頭她還問他為什麽要停下來,韓林哭笑不得,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懂還是一知半解。他解釋給她聽了,半晌後,她吞吞吐吐小聲的說:“韓林,你要是想要的話,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我……我願意。”唯恐他不相信似的,她拉著他的胳膊,看著他:“我願意的,我真的願意……”
  他知道她不是天真也不是傻,隻是因為是他,她才願意這樣。
  他被她的話打動,幾乎想把她揣在懷裏帶走,可是這次他卻不能縱容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願意,可是現在不行。娃娃,我們以後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就這樣被握在了手裏,可是世事是這樣的多變且涼薄,豈容人輕易掌控。許多年以後,韓林想起來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原諒了自己的年少無知,那些話隻是他在當下最想對她說的話,不是衝動,不是愚蠢,隻是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最真實的情感表白。
  然而,以後他又有多少話想對她說卻不能訴諸於口?
  
  番外——人在誰邊(三)
  母親的去世是韓林人生中最大的轉折點,他的一輩子被強行硬生生拆分為兩半——明亮的前半生,陰暗的下半生。
  他很少去回想那段時間發生的事,疼痛肆虐,斷腸噬骨,隻是在心裏的某根弦被無意觸動後,長久的盯著那幅畫看。
  然後,一遍又一遍的想著念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
  韓林趕回去時,母親已經走了,父親說是突發腦溢血。他看著那張已經失去血色的美麗溫柔的臉孔,連撫摸都不敢用力,生怕馬上就碎了、散了。
  從火葬場回來後,他忘了是誰拿出來的酒,隻記得他陪著老淚縱橫的父親坐在家裏的客廳一杯又一杯的對飲。
  迷蒙中,他仿佛又夢見了他的娃娃,抱著玻璃瓶子,憋著嘴對著他說:“韓林,你不要難過,我馬上就回來陪著你。”
  他睜開眼睛,她真的已經回來了,立在他的床邊。
  他含糊不清的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露出甜笑:“我叫田甜,種田的田,甜蜜的甜。”
  後來的事情,韓林完全沒有記憶,早上醒來時,田甜躺在他的身邊,然後他的整個世界轟然倒塌。
  在母親的葬禮上,他見到了她,在她用力握著他的手的時候他想過要不顧一切的帶她離開,去一個全新的,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和他的娃娃。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這隻能是癡人說夢,由來好夢易醒。
  田甜把檢驗單擺在他麵前,嫣然一笑,說:“我知道那天你喝醉了,我不強逼你負責,但是孩子我一定會生下來。”
  韓林再次去了她的城市,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公交車站,百無聊賴的等車,然後擠著上車。看著她走出辦公大樓,邊走邊掏出手機。他下意識的拿出手機,短信的滴答聲已經響起了,一聲又一聲。
  “韓林,我下班了,你在做什麽?”
  “韓林,你晚上吃什麽?”
  “韓林,我想吃雪蛤。”
  ……
  三天後,他回去了,然後對田甜說:“我會負責。”
  拿結婚證之前,韓林又去了一次那個城市,一樣的看著她去上班,看著她下班走出來。
  她看上去正常,除了臉上有掩蓋不了的落寞哀傷。
  韓林知道她一定又哭了,現在她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卻不能走上前去抱著她給她擦眼淚。
  她隻回來呆了一天,對著他笑,祝賀他結婚。
  某一天,他聽見田甜講電話,她辭職了。第二天他去打錢給她,猶豫半天不知道多少合適,多了她會知道,可是少了他怕她不夠用。後來的許多年每次也都一樣猶猶豫豫的弄半天,可是一旦按下數字後,他反而安心了,隻要她好好的就行。
  枝枝出生時,她再次回來了,也隻呆了一天,對著他笑,祝賀他有了女兒。
  那天晚上,產後身體還很虛弱的田甜躺在病床上說:“我知道瞞不了多久,你看了孩子的血型後隻會更加懷疑。你猜的沒錯,她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那天晚上發生什麽事了嗎?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其實什麽都沒發生。”
  一股悲憤猛的攫住了他,他伸手就想狠狠扇她一耳光,可在接近她的臉時,他眼前閃現出來了另一張相似的臉,對著他笑,他轉身就衝出了病房。
  她坐的那班飛機已經起飛了,他買了一張機票,在機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上飛機。剛下飛機他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說田甜不見了。
  韓林在她的公司門口等到下班,遠遠的看著她坐上車,然後又去了機場。
  他回去時,田甜已經被找到了,她在家裏的畫室,畫了一夜的畫。醫生說產婦患有產後抑鬱症,要求家人配合治療。
  麵對父親的責備和躺在床上焦燥易怒的田甜,他什麽也沒有說。
  韓林隻是很想她。
  然而,她總是不回家,隔很久才回來一次,每次也都是來去匆匆。
  一開始,他知道她在哪裏,偶爾還能去看著她上班下班。
  有一次,他去那裏出差,家裏人讓他順便去看看她,站在她的公寓樓下,他給她打電話,可她不願意見他。
  他想或許暫時不見麵對她是好的,後來他就沒有再去那裏看她了。
  那一天,田甜說要去北京找她,他才知道她已經離開去了北京,而且電話好幾天都打不通。他去了北京,在醫院找到了她,醫生說血崩有生命危險。她昏迷不醒,像個破碎的娃娃躺在病床上時,他再次想帶著她離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和他的娃娃。
  在醫生辦公室,聽到她已經醒了脫離危險的那一刻,他一下子落下了眼淚,像那天撫摸母親的臉一樣,可這一次卻是感激,感激老天爺留下了她。
  她給家裏打電話說在外地出差時,他就站在門外,隻要輕輕一推就能進去,他卻沒有力氣推開。
  擋在他們之間的並不僅僅是一扇門。
  有整整一個月她都不能下床行走,看護說她從來不哭,也很少說話。他知道隻要他走進病房,她馬上就會“哇”的一聲,嚎啕大哭,所以他更不能出去,他的娃娃不能哭。
  她在醫院呆了三個月,看護說從來沒有男人去看過她。他既擔心她是不是一個人在外麵受人欺負了,又開始恨那個人,恨那個得到了她卻不知道她的好,不珍惜她的人。
  那半年,韓林經常往返於W市與北京,打理父親在那裏的辦事處。她出院後,他給她打電話,說來北京辦事,然後說從家裏帶來了東西要給她。
  三年以來,他們首次單獨坐在一起吃飯,恍若隔世。
  很多真正想說的話已經不能說了,能說的話都已經不是真想說出口的話了。
  他們不約而同的都嚐試著像親人一樣相處,他試著把她當成妹妹,她試著把他當成姐夫,然後才能若無其事的吃飯。
  他笑,她也笑,可他看著她笑就難受。
  飯後,他送她回去,要給她換個房子。
  她不同意。
  他說:“田甜下個月要來看你,還是換個地方吧。”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同意了。
  他鬆了一口氣。
  從她租住的房子離開,開車走了一段距離後,他記起來後座還有帶給她的東西,又掉轉頭回去。
  還沒有到地方,遠遠地,他就看見她站在馬路對麵看著他剛剛開車離開的方向。他不敢下車,也不敢再看向她,因為他知道她一定哭了。
  他在北京時,他們就在同一個城市,但是很少見麵,很多時候他都是在她房子附近看著她上班下班,每次隻有在剛來時他才有正當理由帶她去吃飯,離開時,他從來不往後看,總是飛快的開著車子走。
  有一年農曆新年,她從北京回來了,一家人在一起吃團圓飯時,她的婚事又被提及。
  她嘻嘻哈哈的說她還年輕急什麽。
  他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勸說,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離開時,他給了她一隻手機,要求她每個月給他一條短信,讓他知道她平安就行。
  他怕再一次在醫院找到她。
  她答應了他。
  然後他說:“田蜜,你在北京碰到了合適的人就帶回來讓我們見見吧。”
  她笑,說:“好。”
  又有一年多,他沒有去北京,她沒有回家,他們沒有再見麵。
  她再次回來時說結婚了。
  她是為了他結婚的。
  晚上,他在書房看著那幅畫,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她拉著他的胳膊說,我願意的,我真的願意。
  這麽多年,她還是沒有長大,還是沒有變,還是這樣。
  她還是一個娃娃啊,他的娃娃。
  她穿著婚紗的樣子很漂亮,她又哭了,這次他看著那個男人擦幹淨她的眼淚。
  婚宴結束後,韓林回到了酒店房間,麵對著窗外萬家燈火,這麽多年第一次感覺到那光帶著溫暖。
  隻要她好好的就好。
  背後傳來一聲歎息,田甜說:“田蜜比我幸福,她能夠穿著婚紗嫁給一個愛她的男人。”
  韓林沒有答話,這麽多年身後的女人在女兒麵前是個好媽媽,在父母麵前是好女兒,好媳婦,在妹妹麵前是個好姐姐,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和她插畫中的那些華麗頹美,擁有絕色風情的女人一樣,都是有毒的,能讓人遍體生寒。
  在麵對她的畫和他時,這從來都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他等著她再次歇斯底裏的發作。
  這次她沒有試圖吵鬧引起他的注意,她也沒有再說話。
  良久,他想起了房間內有水果刀,在驚慌恐懼中任命回頭時,看見她笑得妖嬈諷刺。
  “我放你自由,我們離婚。”
  “何必呢?我不想明天去醫院見你。”
  田甜收起了笑容。“這一次我是說真的,你要想好。”
  真假早就不重要了,他早就無所謂了。“你有什麽不滿意就說,我會盡全力滿足你。”
  “既然你選擇不離婚,那我們生個孩子吧。”
  韓林頓了頓,想走出去,她忽然衝上來抱住了他。“我們生個孩子吧。”
  他拽住她的雙肩,要把她推開,忽然看見了她滿臉淚水。她從未在他麵前哭過,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不敢再看這張臉,雙手漸漸的放鬆了力道。
  田甜懷孕後,韓林有過大半年平靜的日子,就在他深藏起心內某些東西努力適應這種生活時,一場更大的風暴卻到來了。
  那天晚上他向往常一樣走進書房,書桌上攤開著被他深藏的畫,旁邊還站著田甜。
  半晌後,田甜問:“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這麽多年,韓林不知問過多少遍自己這個問題,可每次隻能換來絕望和蝕骨的傷痛。
  從來不想放開的逝去都是帶傷的,難道他也要寫下他的悔恨和悲哀麽?
  田甜說:“我從來沒有想到是她,我們長得一樣,同樣一起長大,我以為不是我,就不會是她。”
  “我一直都沒搞明白為什麽那天晚上你會半途而廢忽然推開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醉成那樣還能分辨得清床上的人是誰,誰是你口中的娃娃。在你眼中,我們從來都是不一樣的吧。”
  “我不會可憐你,你讓我成了最大的罪人,我隻可憐我自己的妹妹。”
  韓林怔愣的聽了半晌,頓了頓,沒有說話,走了出去,在客廳坐下,點起一支煙,看著手指間的那一點火星明滅。
  半夜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碰撞聲,韓林從書房出來後就看見田甜躺在樓梯口,渾身血跡。
  他扶起她時,她說:“對田蜜說,我對不起她,現在我把你還給她,你可以去找她了。”
  這是她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娃娃是回來了,他帶她回來的,可他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他再次看見她像個破碎的娃娃躺在病床上,高燒不退,滿臉通紅,嘴唇起泡。韓林在病床前坐了一夜,她已經燒糊塗了,整夜拉著他的手模糊囈語,清醒的那幾句都是:“韓林,你不要走,我不要你再離開我……”
  第二天,韓林對父親說要娶她,換來了從小到大的第一個耳光。
  “我和你媽媽是怎麽教你的?田甜才剛死,你就要娶她妹妹?我問你,她是怎麽死的?”
  父親這一次下了狠手,他的一邊臉火辣辣的痛,耳朵裏一直嗡嗡響,反倒生出了一種不顧一切的孤勇。
  “她是個瘋子,她真的是個瘋子,她死了,難道也不行嗎?”
  到最後,他已經無暇顧及父親說了什麽,隻是喃喃著重複說:“爸,我愛她,我愛她很久了。”
  父親說:“韓林,我知道,你媽媽很早就告訴過我。你媽媽走後,我一直在想她要是不嫁給我是不是不會走的這麽早,她的病都是嫁給我以後被逼出來的,你要是想重蹈覆轍我不阻攔你,隻要你確定你能做的比我好。”
  韓林是看著母親如何在這個家裏忍受流言蜚語舉步維艱走過來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父親這番話。田甜死後,他經常做一個夢,一個女人滿臉淚水看著他,等他想去擦她的眼淚時,那眼裏湧出來的突然變成了血,大滴大滴的血不斷的從眼睛裏流出來,覆蓋住滿臉。
  然而,他還是抵不過心裏最深切的渴望。
  她同意嫁給他這完全是預料之內的事,韓林是真的有了一種即將擁有的快樂,可他不能忽略她淡淡的眼影和偶爾的閃神。她經常去墓園,有一次半夜他在書房聽到響聲,出來看是她出門了。他跟著她到了墓園,坐在車內沒有下去。他再次想帶著她離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和他的娃娃。
  然而,現世哪裏有桃花源,由來隻是白日做夢。
  她從G市回來後的一天晚上,他應酬回來,走到枝枝的房間,她躺在床邊上睡著了。他走過去看了半天她的睡臉。
  抱起她,朝房間走時,她自動在他懷裏調了更舒服的睡姿。他聽見她咕噥了一聲:“喬楠,你回來了。”聲音並不大,是埋在他懷裏半夢半醒之間說的。把她放在床上時,他俯下身,給她蓋上被子,她翻了個身,說:“喬楠,你又喝酒了。”
  從她房間出來後,韓林到了書房,再次展開了那幅畫。
  聽見那個人出車禍時,他就知道夢該醒了,他們再也承擔不起另一條生命,他隻是不舍得,是夢也要多做幾天。
  韓林給她看了畫,然後他們去了洛陽。
  他們在那裏呆了三天,他帶她去看了牡丹。
  她又哭了,像許多年前一樣在他懷裏嚎啕大哭。
  最後一天晚上,她賴在他身上說了許多話,她說:“韓林,我們以後都要好好的。”
  他說:“好。”
  他要她閉上眼睛睡覺,可她不聽他的話,每次他睜開眼睛時,她都在看著他。
  早上,他閉著眼睛再次感覺她嬌嫩的雙唇貼在他的唇上,這次他沒有翻身,很久之後她突然起身,然後是關門聲。
  他摸了嘴唇,才感覺到臉上有溫熱的液體,不知道是她的還是他的。
  他很快起身追了出去,然而這一次一樣沒有追上。
  有些東西是追不回來,還不回來的。
  要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走過千山萬水,回去已經來不及,來不及了。
  韓林再次拿起電話,按下那個名字的一瞬間,想起來了他那天要離開那個人的辦公室時,他說:“既然她不是替代品,那請你以後好好待她。”他回頭時,他已經背朝著窗戶站立著,人影煢煢,孤絕傲立,聲音卻一點也不悵惘,堅定的傳來。“我再給她一次機會,隻給這一次,如果你不珍惜,我會帶她回來,以後無論生死她隻能呆在我身邊。”
  掛斷電話後,他看著書桌上展開的畫,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他知道她以後會好好的。
  他也會好好的。
  他和他的娃娃,他們都會好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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