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r案:阿耐說:“食葷未必是吃人,但是一定是勾心鬥角,爭取最大利益。”是,很多時候,人的所作所為——即使在我們看來,心機何其狡詐,手段多麽卑鄙——一言以蔽之,統共不過是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而已。隻不過,有的人會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有的人會顧及到是否會損害了別人,有的人會積極尋求“雙贏”的途徑,而有的人即使損人不利己也在所不計。
阿耐還說:“麵對社會,麵對生存,麵對挑戰,有人是主動食葷,有人是被動食葷,有人是被迫食葷,有人更是逃避食葷。這隻是人生百態,無所謂孰是孰非……”或許正因為如此,讀《食葷者》的時候,心底常會滑過輕輕的歎息。
一
林唯平周日大清早被進城來探望她的媽媽從被窩裏揪出來,聽她老同學兒子的電話,心情非常不爽,清清喉嚨半眯著眼接完電話,剛想溜回去孵個回魂覺,卻被媽媽拖住問:“你昨天吃飯時候答應他的事,怎麽現在聽起來好象變卦了?”
林唯平心裏隻想著睡,懶懶敷衍了一句:“是啊,我叫他去香港注冊一家公司,這樣在稅收方麵更有優惠。”
媽媽不依,仍拖住她:“可是你昨天答應得好好的,怎麽能說變就變的,我們不能這麽不講信用。”
林唯平瞄了眼媽媽非常認真的臉,知道再不解釋清楚,一向耿直實在的媽媽會發怒的。隻得在心裏歎了口氣放棄再睡的念頭,跟媽媽解釋:“是,昨天那小子說要開一家貿易公司,我想既然是你好同學的兒子,可以幫幫他的,再說我們公司在開發區高價買的經營性用房因麵對大海,被小老板用作度假屋,沒利用了享受開發區政策總是可惜,我本來的意思是想把房產證拿出來借給他辦注冊登記的,這樣你同學兒子就可以白白享受三年免征所得稅和減收增值稅的優惠,我看他很明白他會占到多少好處的,昨天他聽得眼睛發亮,今天這麽早就打電話來想敲定,這都是證明。可是這小子不上路,昨晚本來是他們提出一起吃飯的,算上他老婆比我們還多一個人,而且他也算是個身價百萬的小老板,而且還是個男人,又想著要我幫他那個忙,他居然好意思連客氣都沒客氣一下,幾百塊飯錢讓我這工薪階級掏。他今天還好意思再打電話來找這個便宜。他也是滾爬商場的,不會連這種套路都不懂,我昨天把這好處端給他,他連個表態都沒有,我怎麽還會傻到底再幫他?門都沒有。”
“可是你為啥又向他推薦辦外資企業。”搞技術出身的媽媽被女兒的道理搞得腦子發混,總覺得裏麵有什麽不對,但一下說不上來,隻求先把那通電話搞清楚再說。
女兒冷笑地說:“人家興興頭頭大早打電話來,我總不能硬梆梆回絕他吧,所以把話題扯到另一個優惠點上去,其實就是在告訴他這忙我不幫了,幾句下來他就拎清了,嘿,我懷疑他現在正在為因小失大而後悔呢。”說完得意地去洗漱去。
媽媽擔心地跟進去,道:“其實這事於你也是舉手之勞的事,你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算給媽一個方便吧。這樣說話不做數出爾反爾的不好。”
林唯平一口回絕:“不,我幫人關鍵看人,對方明擺著不上路,我幫他還不如幫路人甲。何況我私用公司房產證,雖說不影響公司什麽,畢竟還是要擔著幹係的。”
這話一說,媽媽也不好再要求女兒什麽,同學到底不如自己女兒重要。但這件事前思後想,總有點骨鯁在喉的感覺,所以在飯桌上忍不住對女兒說:“阿平,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現在說話口氣很難聽,說話很獨斷,象命令人。就象昨天吃飯,你隻意思意思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見就自己點了全部的菜,到底這桌上有兩個是你長輩,你怎麽可以這樣做;這一回她兒子的事,你又一個不合就翻臉,一點情麵都沒有,起碼也說兩句好聽話嘛。你這樣子做人不好,會得罪人,別以為很威風的。”
林唯平自從畢業分配後,已經很少聽到媽媽的批評,知道對女兒有點溺愛的媽媽如果不是實在看不下去,不會僅僅是因為昨天至今的兩件事來說她的,所以一楞了之後,忙很認真地趴著桌子問:“我真的現在說話那麽不策略?“
媽媽皺著眉頭道:“我還會騙你?連你爸爸都說你現在打電話回家口氣硬梆梆的,象公事公辦。你說得對,這就叫沒策略。“
誰都可以不相信,但林唯平相信父母是決不會騙女兒的,看來自己的說話真的有問題。她認真的想了想,道:“媽,其實你也知道我一個年輕女孩子,在那麽大投資的一個外資企業裏做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管理工作不容易,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服氣被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年輕女人管著。我剛升上人事部的時候還特意去燙了個老氣的頭發,希望形象上能重氣一點,可能那時候起說話也調整了個腔調,幾年下來坐到現在這位置,潛移默化了是有可能。我沒想要在生活上也這麽咄咄逼人的,這可能也算是職業病了吧。”
媽媽歎了口氣,道:“我和你爸是無所謂的,知道你一個人全靠自己打天下不容易,但我們會理解,別人可不會這麽想,被你管的人表麵上是服從你的,但心裏總不會太舒服,有不被尊重的感覺,與你不會一條心,碰到什麽大事你要去求他們時候,看誰來幫你。和你交往的人會覺得你少年輕狂,沒涵養,不好相與,動輒得咎,沒人會真心對待你,有的隻是利益上的關係。中國還是個辦事講人情的國家,大家關係好,什麽事都好商量,關係不好,什麽事都隻好公事公辦,可能還要卡卡你。別看你好象事業很強,手腕很硬,交道很廣的樣子,可你做得拚死拚活的,人搞得那麽累,二十九歲的人了,連男朋友都才剛找到,可人家管集團公司的人還照樣做人呢,你自己說對了,你就是沒策略。”
林唯平知道媽媽的話在邏輯上也有漏洞,但翻來覆去的也算表達了她的意思。那自己是真的變成那麽難相與的人了嗎?這讓林唯平考慮了很久。
二
春天的天氣是暖洋洋的,人的感覺也是懶洋洋的,可接踵而至的事情卻依然洋洋大觀,逼著林唯平去拚死拚活的。連好久不見的王工都來湊一個趣,早上臨時起意打個電話給林唯平約晚上一起吃飯。
這老先生是個很嚴謹的老式知識分子,技術好得沒話說,世故卻是一竅不通的。原是公司開山元老,可經常很沒場合地否認稍懂點行的老板的意見,老板忍到公司開工生產,終於把他清退出場。林唯平經常協助他和提供設備的外方工程師爭吵,吵出了兩人的忘年交,也吵精了她的英語,更吵出了她的突出地位,對以後的發展是明顯有幫助的。王工難得出口訂個飯局,林唯平猜測他一定有什麽別人的事情要找她,所以一點沒猶豫地推了與男友上星期就約好的約會。她雖然年屆而立,可也沒想多分幾分心給男友,所以對電話裏男友的怨言忽略不計。隻是稍停想起媽媽的提示,又覺得這麽做可能絕了點,忙又打電話去告訴男友明天老板的二太太要來,這往後的幾天沒法預先安排,請他自找樂子。算是打好招呼,非知之不預也。
林唯平是踏著秒鍾進飯局包廂的,進去不意外地看到裏麵果然除了王工,還有其他兩個男的,其中一個稍年輕點的,顯然對林唯平是這麽年輕的一個人感到有點意外,很看了她幾眼。經王工很直白的介紹,才知道原來那戴付眼睛,看上去很氣派的中年人是本市赫赫有名的某牌液壓件生產商尚昆,現正考慮上個和林唯平的工廠一樣的項目,而那年輕點的很白領樣的是該項目的前期辦主任廖輝正,他們很正確地請出了王工出山,林唯平心裏認為他們走對了其中重要一步。
王工很直接地說:“小林,你們公司產品前景不錯,尚總覺得他的產品和這個產品所麵對的客戶基本是同一類的,所以也準備投資上這個SWS項目,但目前他們對SWS不熟悉,我也說不全麵,最多在技術和設備上把把關,所以把你叫出來聽聽你的意見,你應該不會太為難吧。”
望著王工老花鏡後麵真誠的眼睛,林唯平明知這是在幫助樹立對立麵,對公司顯而易見的不利,給熟人看見了對她更不利,但不忍拒絕了這認真認死理的老頭子,笑道:“當然,隻要今天的話止於這包廂大門,我想是不會有事的。大家一起上SWS,也可以聚人氣,引客戶嘛。”
一見她同意,廖輝正忙很瀟灑地把一本厚厚的《可行性報告》書提上桌麵,以略微得意的口氣說:“請林小姐行家指正。”
林唯平明白那報告一定是他的得意之作,於他,對這份報告是抱有必勝信心的,所謂請行家指正絕對不是他的心裏話,而應是對麵出錢的主兒尚昆的心裏話。看樣子那廖輝正應該也是媽媽嘴裏“少年輕狂,沒涵養,不好相與,動輒得咎”的人,林唯平從他臉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意氣飛揚,心裏暗暗警惕,提醒自己千萬別再一付淺薄樣兒讓人看輕了去。嘴裏卻不落空的讚美著:“呀,這麽詳細的報告啊,王工,我們當時的可是老板的拍腦袋工程,直到去審批外資企業登記了才草草做了個報告搪塞,要象廖經理考慮得那麽詳細的話,王工也可以少和老板吵幾回架了。”因還沒翻看,總算有良心,她沒把詳細說成周到,算是留個餘地。
還好有個尚昆是知道分寸的人,笑著微責道:“小廖,我們請林小姐來怎麽能霸著不讓人吃飯,來來,邊吃邊聊。”
聞言,林唯平樂得推開報告,先填自己早餓得要造反的肚子。因都沒喝酒,飯局結束得很快,也有點沉悶,這是不相熟人無酒應酬的必然局麵。
飯後為林唯平著想也不換地方了,尚昆叫泡上四杯好茶,正式切入正題。
林唯平才翻了幾頁就知道這報告華而不實,是大量專業項目術語的堆砌,擠去水份後的內容雖詳細,但很不切實際,一看就是外行人的作品。但為照顧廖輝正的麵子,她隻好硬著頭皮再佯裝仔細看下去,心裏卻在鬥爭,是講實話直麵把問題指出來呢,還是你好我好敷衍了事。直到翻完最後一頁,才下了決定,把報告書很尊重地雙手遞還給廖輝正,問道:“廖經理是不是項目管理專業出身?好漂亮的一本報告。”
廖輝正謙虛中蘊涵得意地道:“謝謝林小姐謬讚,我是學工的,現在才修的MBA。”
“啊,原來是實踐與理論相結合的緣故。”林唯平微笑著轉向尚昆,道:“廖經理能把原來不熟悉的SWS項目了解得那麽多,寫出那麽漂亮又那麽詳細的報告,實在是不容易,該考慮的東西基本都考慮到了,連未來的住宿職工生活配備細節都沒遺漏,真是不簡單。”她又良心發現了下,沒說廖輝正了解得透徹,報告寫得精彩,考慮得周祥。她想尚昆跌打滾爬,闖下這麽輝煌的業績,應該不是運氣使然,怎麽說也是個老狐狸級別的人物,他應該聽得出她話中的話。這件事還是點到為止,沒必要為了不熟悉的尚昆傷了和氣,山不轉水轉,誰知道什麽時候和廖輝正狹路相逢呢,媽媽的提示是很要緊的。相信依廖輝正的閱曆和有點過頭的自信,他一定隻聽得出這些話的字麵意思,看他還正高興於有人在他老板麵前表揚他呢。
王工也沒聽出話中有話,有點疑惑地說:“小林你真的沒什麽意見?”
麵對王工的問題林唯平正尷尬著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尚昆打圓場道:“小廖跟著我這半年看了那麽多廠,應該也算半個行家了吧,他到底是學工的,容易領悟,比我就了解得詳細。我看這樣吧,時間也不早了,大家上了一天班也很辛苦的,我先送王工回去,小廖送林小姐回家,不過還請林小姐撥時間出來再幫我考慮考慮這個項目,千萬給我一點寶貴意見。”
林唯平隱隱約約看到尚昆在說“詳細”二字時眼光似乎閃了一下,但聽他說的話又猜不透他是否真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多嘴,在門口和大家道了別自己開車回家。
三
回家,洗去一身的疲憊,倚在床上開著電視想事兒。剛剛的飯局畢竟與自己無涉,林唯平也沒再去想它,心裏隻疑慮著才上月底剛來過的二太太怎麽趕著又來了,她看上去應該不是那麽有事業心的人。
想到即將要麵對二太太,林唯平忍不住深呼吸三下以穩定情緒。老板當年闖蕩東南亞,為入籍,娶了個當地女子為妻,生了兩男一女三個混血兒。沒想到定居後事業蒸蒸日上,儼然成該國一行龍頭。這時看著文化不同的太太心生不足起來,在外麵發展了一係列華人女友。而二太太彼時是個有心計的酒家女,千方百計設計著一炮打響,替老板生了個純華人血統的兒子,把老板喜的什麽似的,排除萬難把她接進家做了二太太,雖然以後還是搬出去另住,但老板在華僑聚會場合都是帶她出席,而且因著兒子的緣故,在二太太家住的時間要多很多,因此她的氣勢似乎比大太太還盛上三分。
二太太有著所有姨太太的共性,無時不刻要鬧出點響動來提示她的重要性。而那些響動又大多數可以歸結為無理取鬧那一類,常常弄得下麵的人很難做人。總經理是第二代華僑,不會講中文,所以大家的怨氣都隻有說給林唯平,弄得她既得安撫手下的情緒,又要硬著頭皮受二太太的氣,所謂的兩頭受氣。所以一聽二太太來就頭大。而這次還不隻是頭大,二太太這回沒跟老板而獨自來,而且還不是直飛而是繞道她娘家,應該裏麵有奧妙在。但她想破頭也想不出到底奧妙在哪裏。
正千回百轉間,一電話打到她手機,看看號碼不熟悉,接起來才知是尚昆的手機,心裏直呼著“人物啊人物”,毫不猶豫地答應他立即出門到他指定地點與他詳談。
和聰明人說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往往你說了上句,對方已明白全部的意思,你一個眼神,對方立刻心領神會。尚昆就是這麽個人,雖然他看上去不怒自威,但林唯平這種人見多了,大家沒有利害關係,她壯壯膽還是可以捱過去的。而且她在尚昆那裏看到了她設想已久的藍圖的實現,她今夜一定要遊說尚昆考慮她已被老板和總經理都拒絕過的計劃。
尚昆見了林唯平換下神氣職業裝,穿著棉恤仔褲的懶散模樣略有失望,心中甚至隱隱有點懷疑她的能力。但他還是遞過手中的《可行性報告》給她,很誠懇地道:“很不好意思這麽晚還請林小姐出來,但我想很有必要請林小姐把剛剛不方便講的話告訴我。畢竟這是我將壓上大量資金的投資,很希望林小姐不吝指教。”
“尚總客氣,既是王工的委托,我自然是知無不言的。”她接過尚昆遞來的報告,看也不看一下地放在桌側。“尚總怎麽看這份報告?”
尚昆看她對待報告的態度,愣了一愣,心裏更明確這份報告是不入她法眼的了。而他在之前還是首肯廖輝正的報告的,隻是因接觸的是個新行業,心裏沒底才廣泛征求意見的。林唯平這一付全盤否定的樣子讓他心中暗暗打鼓:到底是他們原來的計劃真的如此不值一哂,還是對麵這小姑娘少年得誌,狂得不得了。因此他斟酌著語氣說:“如你前麵所說,這是份很詳細的報告。”這回答看似很重視林唯平的意見,但他對報告的態度是肯定還是否定全推還給她自己去判斷。
林唯平暗罵了聲“老狐狸”,也不與他計較,認真地端著臉道:“我們撇開這份報告不談,首先我們先確定企業未來產品的定位。前麵我看這份報告,基本上您未來的企業是在翻版我們的公司。也就是產品依然走大批量低附加值地域性強的路線。雖然目前我們的銷路很旺,但據我了解,本省已另有一家擁有同等規模的工廠下月要投產,這勢必瓜分去一部分客戶。等你們的企業再上來,即便是現在就動工,大概明年初可以出產品吧,你要拿什麽去搶人家做熟了的客戶?唯一的辦法是低水平價格戰。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價格戰,你是打不過我們公司的,我們的後盾更強一點。”
一席話下來,尚昆立即對林唯平刮目相看,是,讓她狠狠地說中了,他確實是在看了她們公司的驕人業績後打SWS的主意的。現在被她這麽一分析,回頭再看那份《可行性報告》,恰像一篇偏了題的作文,確實是沒可取之處。甚至那些詳細的細節有點羅嗦得可笑。
見他沉吟,林唯平有點摸不著頭腦,想會不會是自己又如媽媽所言說話沒策略不給人留餘地了,剛剛這樣向他的熱情兜頭澆盆冷水,不知道他心胸如何,受不受得住。忙說:“尚總不會在意我的直言不諱吧。對不起。”
尚昆說實話剛才還真有點尷尬,興興頭頭搞了半年多的計劃眼看出爐在即,卻被一個小姑娘一口否定,而且連自己也立刻被點醒知道自己一無是處,半年心血眼看泡湯,一時有點回不過彎來。聽得林唯平道歉,才回過神來,掩飾地掏出一根煙(他這時還確實需要煙提神醒腦)點上,深吸了口才開口道:“嗬,那看來這計劃是沒什麽前途的了,不過還是……”
林唯平忙打斷他,道:“怎麽不可行呢?今兒個我看見王工和你們在一起,我本來以為你們會得充分發掘這塊寶貝的無窮價值,還心說你們找到王工已經是邁出成功第一步了呢。王工可以說是本行業全國專家中的楚俏,有他的技術支撐,你們稍稍變動一下機器就可以生產高附加值的產品,現在我們的產品隻覆蓋簡單的建築和公用事業等行,但這簡直是浪費SWS龐大的投入。我剛剛吃飯時毛毛替您自作主張算了一下,隻要精打細算一點,是完全可以用同樣的投資額完成設備的升級的。你看……”她把《可行性報告》拿過來,翻到設備清單上,取出筆邊畫邊講解:“很簡單,需要更新的部分是機頭的關鍵部件——焊機,建議換成美國產的頂級品。這一變動不影響原來的設計參數,還是可以用你們已經交付的設計。增加隨線無損探傷,和獨立的水壓實驗機。這部分是增加投入沒錯。但我們可以把生產線後麵的輸送帶從機頭生產廠家那裏剝離出來,這種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東西不叫那麽高級的工廠去生產,可以省去很多費用;而且把殺雞用牛刀的行車配置改變一下,保留頭跨二十噸載重行車,後麵三條哪裏要那麽重的,全改成三噸的,這樣就是很大一筆費用,而且換三噸後車間梁柱打樁也可以省去,又是筆費用,以後節省的運行費用更不必說。再……”
一切於林唯平來說,是因以前為說通老板和老總早思慮成熟,成竹在胸的,所以規格牌號報價信手拈來,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一番修改,把原來漂亮的文案塗改得麵目全非。
而尚昆在一邊聽得歎服不已,雖知道這有隔行如隔山的成份在,但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如此舉重若輕地把一個屬於男人的金屬加工行業了解得那麽透,成本分析得那麽精,思路理得那麽清,讓在企業界浸淫多年的他越聽越覺言之有理,還是很讓人歎為觀止的。此刻再忙裏偷閑看一眼林唯平,隻見她清爽的素顏泛著自信的光澤,水眸靈動而精神,聲音低沉裏含著激情,這一切在把《北京人在紐約》裏的阿春視為最佳情侶的尚昆眼裏,林唯平的獨立智慧和相對的年輕,使她在尚昆眼裏幻化出西施不如的美麗。
林唯平不知就裏,滔滔不絕地講著她的見解,並簡明扼要地標注在報告上,因她相信尚昆一定會拿這去和王工討論,所以她隻要點到就可,王工一定會聞弦歌而知雅意的。最後她總結道:“好了,經這一改,再配上未來王工製定的工藝,你們的產品就可以打入石油化工行業去了,目前國內還沒類似產品,進口價又貴得離譜,我就把恭喜發財說在前麵了。啊,對了,現在的產品才真正和您現在的客戶群相配了呢,以後您就一套銷售班子推銷兩大不同係列產品,哈哈,現成的客戶,都不用再重新發展!”
尚昆看著林唯平寶光流動的臉容,忍不住想衝口說出“就聽你的”等等類似的話。還好近四十年的修煉沒有白費,沉穩的涵養關鍵時刻跳出來硬生生把衝到嘴邊的話拽了回去,說出口的變成字斟句酌的上得場麵的四平八穩的話:“林小姐,你讓我茅塞頓開。不過今晚這個彎子轉得過大,容我再考慮幾天。我還要冒昧再請問林小姐,你認為你的思路可行概率是多少?”
林唯平非常自信地說:“天時,目前全國發展大環境不錯,您比我還清楚,地利,從您選的廠址看,那是這行業再好不過的位置,人和,您有了其中的王工,基本上應該沒什麽問題。”在林唯平心目中廖輝正是不合格的,但沒必要說出來,想來尚昆也知道。
但尚昆就這“人和”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誤以為林唯平婉轉自薦,手段倒不能說不潑辣的,於是笑道:“除了王工外,如果我請你來總攬全局,是不是天時地利人和我都占全了?”
林唯平聞言一怔,很不喜歡他把她的意思理解錯誤,覺得尚昆這話微微有調侃的意思,便有意抽開身道:“我倒沒考慮到這一點,不過尚總手下強將如雲,找個把經營管理人才來配合王工,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尚昆也是在話說出口後才恍然想到為什麽不可以請眼前這位高手林唯平呢?雖然也嗅出她的不悅,但不欲解釋,幹脆將錯就錯道:“我這幾年賺的部分資金如果真金白銀拿出來要交一大筆稅,所以投資新辦一個企業轉移這筆資金是我的當務之急。我建議林小姐可以考慮。”
林唯平心中嘀咕:八字還沒一撇呢。但他既然這麽說,也是他給她麵子,忙很誠懇地謝了。
談話結束時,賓館大廳已燈光半熄,看看手表,時針已指向午夜兩點。林唯平哀叫一聲慘了,明天哪還有精神對付二太太。
四
二太太的飛機很促狹地是晚上六點多點到,正是吃飯時間,這個時間搞得人預先吃了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頓忙下來,等二太太梳洗整理妥當一定要搞到八點多。“和她本人一樣促狹”,這是林唯平的心裏話。
跟著二太太一起走出來的是個三十幾歲的看上去頗為白領的一個男子。林唯平可以肯定的僅是那自稱姓毛的男的絕不是二太太的男友,諒她還沒這個膽。可能是她的某一比較帶得出來的親戚。那麽他跟來是幹什麽的呢?
二太太進得飯店,破例恩準林唯平和老總約翰陳不必陪膳,讓林唯平的肩膀驀地一鬆。
在與陳總一起進餐時,見他一臉沉重,忍不住問他:“陳總,你看二太太這回會唱哪一出戲?”
約翰搖搖頭,想想,又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但據我了解,老板這半月來醫院進出得很頻繁,老二來恐怕與這事兒有關。”約翰資格相當老,是在老板身邊看著二太太進門的,所以除了二太太在的場合,其他都以老二稱之,可見其對二太太的不屑。
林唯平是約翰一手提拔上來,並委以除生產外公司其他所有部門經營大權的,可以說是嫡係中的嫡係。所以話可以放開來講。“按目前二太太和老板把他們小兒子一直安在這兒的現狀看,這公司以後應該是歸小老板的,但遺囑沒下來什麽也都不能確定,所以不排除二太太可能是想乘兵慌馬亂,先搬開兩塊絆腳石——你和我,安插上她的親信,造成既成事實,回去跟老頭子其他幾個子女爭取這塊肥肉的時候也可以有把握一點。陳總你怎麽看。”
約翰道:“這個可能性很大,老二要爭什麽全得指著她這個寶貝兒子,可是小老板孩子氣,人在公司心不在,她也知道這事實,這回帶來的這個人可能是她娘家親戚,看人樣應該是個見過世麵的。我不怕,我本來工資就是在總公司出的,大不了回去,回去後她也不能拿我怎麽樣。我是擔心你啊。”
林唯平這時已無心吃飯,苦笑著說:“二太太一向看我不順眼,先怕我勾引老板,後怕我帶壞小的,這次她有備而來的樣子,一定不會給我好果子吃。否則她今天不會那麽快放我們走的,一定是她怕露出馬腳,讓我心生警惕先做手腳什麽的。我現在倒希望陳總你開革了我,我還可以撈一筆補償金,否則隻怕明天一到公司,你也被架空了。”
約翰也苦笑道:“我現在已經被架空了,我看來還得擔心回家的機票錢了呢。”
當然話是那麽說,但林唯平一向是行動派,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早上,反正已知道二太太的心思,所以也不想假仁假義地去賓館接她去廠裏了。還有小老板在呢。一夜忙活,累的夠嗆,還是多睡一會兒,也好有足夠精神應付即將到來的挑戰。
果然早上九點多到得公司,見辦公室門已被貼上封條,林唯平被戰戰兢兢的文員請到公司會議室,裏麵二太太,小老板,和那毛姓親戚已經黑著臉在等著她了,旁邊還有臉色陰沉的約翰陳。
二太太一見她進門就拖著長聲冷喝:“這是公司的規矩嗎,啊?什麽時候規定可以遲到一個多小時的?你們是這麽管廠的嗎?”
林唯平瞄瞄她,不理,自管自坐下。二太太被林唯平明顯藐視的態度激怒,脖子一梗剛想再說什麽,被那個毛姓親戚按下。他以溫柔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發話了:“好了,兩位當事人都在場了,我們把這事先解決一下吧。你們請仔細看一下這份複印件,好好回憶一下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約翰把那兩張紙拿來一看,是一封信和一張發票複印件,因發票又複印又傳真再複印的,字跡已經很不清楚,大致看是一張兩萬元錢的購物發票,經手人是林唯平,複核是約翰,而那封信說的是這張五年前發票所開的二萬元合一百條棉被並沒真正入庫,意指是林唯平夥同約翰陳用不知哪裏得來的發票充帳,貪汙公司錢款。顯然這是封匿名告密信,但林唯平一看字跡就認出告密人是她一手培養起來的出納小陳。心裏不由怒火萬丈,二太太對付她是事出有因,而小陳這麽做就太忘恩負義了,整一個白眼狼。
她把兩張紙仔細看了半天後還是想不出這是怎麽一回事,想到這事的嚴重性,還真嚇出一身冷汗,但她不能表露出來,決不能自己露怯讓別人看了好戲。她估計這五年前的事如果想不起來,二太太完全可以在下一步以侵吞公款的名義把她送上刑事法庭。但想想自己行得正走得直,沒什麽把柄可以讓人家捏的。而且要貪這區區兩萬塊錢根本不必做這種手腳,她有的是辦法從公司裏挖出錢來。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相信一定有蛛絲馬跡可以供她回憶的,當務之急是要把他們手中的原件釣出來以供回憶。她在問了約翰還記不記得該事,並得到否定後,把兩片紙往桌上一丟,冷笑道:“現在科技昌明,要弄出這種發票複印件來是舉手之勞。毛先生搬出這種東西來想說明什麽,請直說。”
毛姓親戚笑得有貓捉老鼠的感覺,正想說話,二太太已先他一步冷笑道;“好啊,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打量我們還在嚇你。你們兩個睜開狗眼看看這是什麽,一群惡狗,老板相信你們把廠子交給你們,你們就這麽昧他的錢。啊?”二太太平時還捏著嗓門裝細巧的,可一動怒就立刻原形畢露了。
約翰被二太太氣得臉色發紫,很有高血壓發作的傾向。林唯平也被氣的手腳發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痛罵,但苦於想不出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回嘴惹惱了老二,她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叫110來把他們抓進去都不是沒可能。這本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林唯平隻得在二太太的罵罵咧咧中仔細翻看那張發票原件,強忍著情緒以不受叫罵聲的幹擾。等她辨識出有點模糊了的發票章是哪家單位時,忽然靈光閃過,合上票據,也不看他們,卻長籲一口氣對約翰說:“陳總,你還記得嗎?五年前我們還是基建階段,沒有小金庫資金可以動用,過年給各家單位派發禮券的錢寫上購禮券就沒法入帳,所以我們叫那家商店給我們開的是一百條被子。”
約翰一拍桌子,恍然地“喔”了一長聲,道:“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到底是你年輕記憶力好,這事我們當初為謹慎起見,還讓各部門領券去送相關部門的人都簽上名封在一個牛皮紙袋裏的,二太太可以打開我辦公室封條進去查。”
事已至此,查不查答案都隻有一個,對二太太來說,這回費盡心機策反公司的嫡係人員鬧內哄,大張旗鼓地親自到中國做出那麽一係列的動作,弄出了那麽多聲勢,最終卻無一絲收成,一時有點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原計劃是想借這件得來不易的自以為鐵板釘釘的違法行為打消公司兩頭的氣焰,以最終達到把兩人清出公司的目的,而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已經破產。二太太和毛姓親戚用家鄉話低聲密集商量起來。
林唯平看著他們的尷尬,心裏一點都沒勝利的喜悅,有的是被辱罵卻不得還嘴的吃了悶虧的痛苦,因接下來還要跟他們接觸,讓他們順她的思路滿足她昨晚考慮了一整夜的計劃,如果過分激化矛盾,雙方都走向極端,對解決問題獲得實際利益沒一點助益。另一個心頭之大痛是小陳居然會寫出這麽封匿名信。小陳中專畢業後即失業,是她一手把她招進來,罩著她培養到現在那麽重要的出納位置的。如果不是白紙黑字那筆跡清清楚楚地指明是小陳,她可以懷疑任何其他人都不會懷疑到小陳。而且該死的即使是到現在,林唯平還是不由自主地替小陳考慮她是在受了怎樣的威脅利誘下叛變的,簡直是無可救藥的東郭先生。她收起桌上的匿名信原件和複印件,這些東西對二太太已經無用,她的重點現在不在這些紙片上麵了,所以任由林唯平把之取走而不置可否。
象拎髒抹布似的拎著那幾張紙進入財務部辦公室,林唯平看到的所有眼神都非常複雜。其中有幸災樂禍嗎?林唯平肯定裏麵有,但她已無心追究了。連原來最相信的小陳都會做出背後捅刀的事情來,個把幸災樂禍的表情已是非常客氣的了。林唯平不禁哀歎自己原來做人是如此失敗,看人的眼光是如此不準。
她麵無表情地走到小陳旁邊,看著小陳結婚後依然保持著紅暈的可愛蘋果臉眼下一臉蒼白,一向膽小的眼睛裏滿是恐懼,林唯平頓時興起勝之不武的感覺。她心裏暗歎一口氣把複印件扔給小陳,定定的看了她幾秒鍾,一句話也沒說地就走出財務部。是,有什麽好說的,要怪都怪自己帶眼不識人好了。
回到會議室門前,見大門緊閉,約翰還在裏麵吧。他會在裏麵接下來扮演什麽角色呢?林唯平忽然感覺,其實人心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她很不願意去深想約翰會在裏麵幹什麽,因為他是那麽的信任她,培養她,器重她,她對他心裏懷著一份深厚的感激。換自己處在那種境況下,自己還不知道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好,那就不去想它,幹脆到外麵去透透氣。
打開車門,正想要發動汽車,保安很尷尬地擠著笑跑來向她宣告命令,說二太太不準她再用公司車輛。她頓時心火騰騰燃燒起來,偏偏這時候手機不識相地叫得山響,她也沒看號碼,很沒好氣的“喂”了一聲,那頭的人顯然被她的態度嚇了一跳,呆了一會兒才問道:“是林小姐嗎?”
“沒錯,什麽事。”林唯平強捺著火氣,盡量平靜著口氣。
“我尚昆。”那邊的聲音略頓了下才接著說:“昨天我已經和王工商量了一下,結論是你的想法可行。不過我想好思路需要有好推手來實施,如果你有時間,我們可以談談下一步的合作。”
林唯平看一眼楞楞的還矗在車門邊的保安,心想這當兒已經撕破臉皮了,也沒必要遮遮掩掩的,所以當著保安的麵就說:“可以,但之前我想尚總一定已經做過衡量,希望您報個價給我,讓我心中有個底。”她現在心頭如潮湧,她也知道自己的口氣很不好,但已經盡力了,她沒法再婉轉哪怕是一絲一毫了。
尚昆看來是真需要她,所以毫不遲疑地說:“工資外加百分之十幹股,怎麽樣?”
“不,我不接受幹股。”保安在她的逼視下終於退遠了,顯然她積威還在。“我的條件是百分之十五入股。請尚總考慮。”她心裏在大叫:不,再不做被人隨意拿捏的打工了,不,不,不!背水一戰,即使失去這個機會也可以。
條件提得相當高,尚昆不得不有所考慮,所以兩人約了中飯。看來尚昆是很速戰速決的人,奇怪,似乎成功的老板們都有這潛質。
五
因電話幹擾,失火的心情略微平靜了些。林唯平找出昨晚整理裝訂出來的資料,交給保安,讓拿給會議室裏的人去,她相信這份內容翔實的公司曆年在老板指揮下偷漏稅和私設小金庫的資料可以讓會議室裏的人做出合理的決定。而她則收拾了下車裏的東西,打輛車回家休息。
她不擔心這份資料會起的效果。她算過了,這資料如果落在很有匪氣的老板手裏,老板可能會考慮和她拚個魚死網破,公司大不了賠錢挨罰,而她這個操盤手也會被送進去坐幾天牢;如果是單純交到二太太手裏,她可能會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把東西一擱不去處理,這倒會讓林唯平為難後麵的動作;好在她這次帶來了個幫手,相信這個毛姓白領一定是會很好地向二太太解釋這份資料拋出去的後果,和公司將要麵對的成百上千萬的罰款,而二太太又最容不得這個性命般重要的公司被罰出若幹大款項,那真可比是剜她的心頭肉,而她也不可能在這種私自動作的情況下與醫院裏的老頭子溝通,所以她唯一息事寧人的辦法就隻有向林唯平妥協。林唯平現在就隻要等著她的妥協。
不過這種事在還沒有最終結果前,林唯平是不會打電話告訴父母的。上一輩人的思維跟不上現在的節奏,告訴他們,會生生讓他們擔心死。從出來讀大學起,林唯平就已經習慣凡事自力更生了,即使以前出車禍被拉進醫院縫幾針,也是在事後很久回家去時才輕描淡寫地提了一下。
與做建築師的男友有必要談一下嗎?按道理應該,但林唯平發現至今還沒找到可以對男朋友小鳥依人的感覺,一個人惡霸了那麽多年,一下子還真放不下身段去和男友商量自己的煩心事。但這樣子總不是辦法,兩個人要相處下去總應該有商有量的吧。不是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嗎?或許這次事件也可以作為兩人關係的一個轉折點呢。林唯平心裏隱隱還有一種大難臨頭對男友考驗的意思在。
打通電話,林唯平很扼要地把今天一早發生的事向男友宮超說了一遍,但她有意省略了和尚昆的交流。然後在電話裏輕輕的問了一句:“接下來我該怎麽辦?”
男友宮超顯然被這突發事件衝昏了一下,而後又被林唯平前所未有的柔弱激醒過來,心裏忽然湧出大男人的豪氣:“你現在在家裏?我立刻過來陪你。你別難過,這種事現在看看好象很傷人心,過了後再回想起來也就那麽回事兒。就當它是一種經曆吧。我立刻過來,等我。”
林唯平繃緊的心被宮超的一席話撫慰得熨貼不已。再堅強的人也需要關心,何況林唯平正感覺眾叛親離的時候,宮超毫不猶豫發出的真心信號,讓她的眼睛泛起一陣潮氣。看來這電話沒打錯。她輕吸了口氣,抬眼控製了下自己的情緒,才對宮超說:“你別出來了,我中午還要處理些事,約了人吃飯,晚上,晚上我過去你那邊,你煮好吃的給我。”
宮超的語氣顯然還是有點不放心,在電話那端急切地道:“那也行,不過你千萬別太壓抑自己的情緒,該怎麽就怎麽的,大不了咱以後不幹了,回家吃我的。”
林唯平被他寵溺的話語逗樂了,吸吸鼻子笑道:“好啊好啊,有你這話,我等一下出去準保底氣十足了。是啊,我大不了做家庭婦女,我還怕誰?”
放下電話,林唯平的情緒穩定了好多,剛才滿腦子不知所雲地膨脹,現在終於撥開烏雲見青天,她又有清晰的思路可以考慮和二太太將談的條件,以及許多的善後事宜,但更多考慮的還是和尚昆即將到來的交手。因她一向就不是個多愁善感,纏綿於自己情緒中的人,她的性格一向是向前看,解決問題,尋找出路。
她知道依她現在離開公司的現狀,和尚昆談條件已比昨天前天弱勢三分,尚昆滾爬商場多年,這點機會一定不會放棄的。目前他已經不必開高條件把她從原單位挖出來了,他剛剛開的價已經對她構成致命的誘惑。接下來的飯局不用說就是實質上的談判桌,到底能爭取到多少利益,現在再想也沒用,隻有看現場交手了。
林唯平非常認真地重新收拾了衣裝,同時也收拾了心情。關上房門,她就揚眉投入到下一場戰爭。
尚昆先到了一步,所以他有足夠時間打量被領座小姐帶進來的林唯平。按可靠消息表明,這女孩子現在應該麵臨一大堆撓心事兒的,可眼前看上去,穿著熨帖職業裝的她神采飛揚,自信外露,表麵上是一點看不出有什麽波折的。他立刻明白林唯平雖然年輕,但已經脫離了技術性管理操作的階段,她目前應該已經初步達到了值得他放心交出幾千萬資金操作大權的境界了。心裏頗生一種乍遇良將,愛不釋手的感覺。
林唯平剛沾到椅子,手機早不響晚不響,恰恰在這時候叫了起來。她一看號碼是公司裏的,隻得衝尚昆做了個抱歉的臉神,看看時間,估計二太太他們是茶飯不思的一直在辦公室裏討論到現在,才略有結論的。她心裏暗自冷笑了一下,打開通話鍵:“HELLO?”
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是約翰陳,他似乎有點心結,說話吞吞吐吐,不過林唯平略一轉念便了解了他的心情,他一定在利益麵前和二太太達成了某些妥協,現在在老部下老朋友麵前有點難交待。所以她很委婉地道:“約翰,如果我的所作所為能夠幫到你些什麽,我會覺得非常高興的。你請直講,二太太她們有些什麽條件。”
尚昆大學讀得早,那時候對英語要求還不是那麽嚴,再加上畢業也已十多年,英語早忘得差不多。這會兒見林唯平如說母語般地毫不費勁地娓娓道來,心裏有點佩服。也不去打擾她,自作主張點了菜。
約翰明顯地歎了口氣,道:“林,我要好好謝謝你。”他到底還是沒提他和二太太之間談成的條件,那是他的尊嚴。“二太太的意思是你可以提出條件來,大家可以商量的,沒必要弄得那麽僵。”
林唯平心想到底是誰一開始把事情推到這地步的。但想歸想,這時候和他們在口頭上計較這些對實際利益一點沒什麽幫助,再說雖是約翰在打這個電話,二太太他們一準在旁邊監視著,約翰也為難,自己就不要再給他添一道了。因此淡然道:“這種已經過去的事情我們就不談了吧。約翰,請你傳達給二太太,我沒別的要求,隻有五條,有的是我應得的補償,有的是為公司未來著想,畢竟我也是伴著公司一路成長的,這種感情雖說有點迂,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但我還是要有始有終的,你請記錄一下。我的個人要求是:一,手機費托收到本月底,月後由公司負責轉到我個人帳上;二,我的補償金照有關部門政策來,按去年總收入除12,再乘上我在公司服務的年份付給我,還有本月工資,我在資料袋中已經附上我的銀行帳號;三,這個手提電腦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就不交還公司了。另外,我的工作移交要求,請你看資料上的名錄,一,這幾家供貨商的貨款務必在月底前要籌出來付掉,否則影響以後的供貨;二,本月的銀行貸款一定要按期還掉,否則信譽做壞,以後再貸就困難了。這一些都是月底可以辦好的事,我會耐心等的。”
約翰一時沒回答,大概是和二太太在就這些要求做短暫討論,然後才說:“林,難得你現在還考慮著公司的發展,你這些條件我記下了,我看基本上沒什麽出格的要求,等我們稍作討論再給你回答好嗎?”
“可以。”林唯平關掉電話,心想約翰的這個答複應該是懂英語的二太太的意思了,所謂討論不過是二太太還要征詢毛姓親戚的意見。這位毛姓親戚隻要沒掌過全局,應該不會嗅出她條件裏的味道的,對於二太太他們,估計討論前麵的個人要求還占大頭點。她後麵兩個工作移交要求,看似非常大公無私,委曲求全,但也隻有做過的人才知道,銀行貸款給你,不僅要看公司實力,還要看你經營者的為人,對個人的打分占了很重要的一環。她如果沒把貸款在她手上結清楚,她的個人信譽就要大打折扣了。她可不能圖著一時省事,把自己牌子砸掉。至於和幾個主要供貨商的關係,如果未來真和尚昆合作的話,這回走的時候乘機把所欠款項給他們清一清,也算是給他們一個人情,以後才可以來日方長。當然這些小九九是不能直說的,必得包裝精美後才可以拿出來擾人耳目。否則二太太他們逆反心理一起,事情不就全砸了嗎?
尚昆等她打完電話又思考了一會兒,才搭話:“貴公司據說今天有些大動作?”
林唯平想答複電話應該很快就會打來,也不必把手機收進去了。見尚昆有問,心說他這消息還真不是一般的靈,可見他為了SWS項目,早已費了很多工夫,包括策反公司員工給他提供消息。他的急切和誌在必得的心理,也不妨利用來和他談條件。她收拾了心情微笑道;“是啊,我被清理掉了。”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還是大大方方說出來的好,這時候遮遮掩掩反而不美。
尚昆很讚賞林唯平爽快的態度,又問:“政治鬥爭?”
“不是,是那種家族企業領導人更替常有的現象,所謂的清君側。”林唯平見上來的菜都是肥腴厚重的,原本被心情影響的胃口更是回縮。但想到宮超晚上即將為她準備的晚餐,心裏掠過一絲甜蜜。
“恕我沒良心地說一句,這對我來說應該是好消息,起碼你可以比較順地,也比較早地投入到我們的項目中去。”
林唯平不想順著對自己不利的話題繼續下去,刻意挑對自己絕對有利的來說:“尚總和王工談了吧,我很想了解王工的反應。”
尚昆自然也不是新手,笑眯著眼問:“依你對王工的了解,你看王工會做什麽反應?”
林唯平一笑:“王工拍案叫絕。”心裏補充一句:否則你也不會這麽趕著和我談條件。
尚昆也不置可否,他也得可著勁把話題往自己有利的一麵引導。但心裏還是同意林唯平答得一絲不差,要不是王工大表讚賞,又兼補充很多細節,他也不會重燃熱情,並且重新認識林唯平,還今早一開口就給這個年輕女子一個異乎尋常高的條件。但沒想到林唯平提的條件更高,很難讓他接受,他決定乘這麽好的兵慌馬亂機會速戰速決,低價拿下這個人才。
他問道:“依你今早提的條件,你可以拿得出15%股份相應的幾百萬現金嗎?”
對這問題林唯平早有底稿,雖然答案有點賴:“我隻是個規規矩矩的工薪族,哪裏拿得出那麽多?我的意思是這部分資金還是由尚總借出,我們另外起草一份合同,規定我在若幹年之內以紅利還上。反正您借我的錢也是專款專用,打到公司裏的錢我也沒法抽出私用的。”
“那你擁有幹股不是壓力更小一點?反正是一樣的紅利。你還可以避免投入資金的折舊。”
“那意思是尚總已經答應我15%的份額了?暫不論幹股實股?”
尚昆被她抓住漏洞噎了一下,當下也不接她的話頭道:“幹股穩賺不賠,還請林小姐考慮仔細了。”
林唯平也不能緊追不放,見好就收,也算是打擊了一下他的氣勢。但自己的利益還是要據理力爭:“保守地說,我的15%股份對應的那份地價才是真正的穩升不賠。至於紅利,我對自己有絕對把握。我們是未來的利益共同體,好了我,隻有更肥了您,尚總。而且醜話說前頭,虧了,我隻有比您更輸不起。”
口氣相當狂,但尚昆不能否認她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給她幹股,除了地價升值的考慮之外,還有以後經營上的考慮,萬一林唯平能力不行,撤換掉她也比較容易一點,無後顧之憂。而讓她擁有實股,那兩人就是徹底綁在一起了,那麽值得為一個經理人下那麽大賭注嗎?
恰好約翰陳的電話又進來,讓尚昆有一絲空間思考。而林唯平反而比他輕鬆了一點,她資產有限,反正是背水一戰,大不了把自己嫁掉真的吃宮超去。
等她呱啦呱啦講完電話,尚昆也基本上權衡得失成熟,見她一臉得色,便問:“談得很愉快?”
林唯平點頭道:“完全無條件同意我的提出的條件。”這話有一半是說給尚昆聽,但具體她就不說了,因尚昆是她未來東主,讓他知道太多,對自己以後不利。
“那好,我也錦上添花一下,我們各退一步,依你的提議,我把10%的資金借給你,按銀行利息算,你有時間草簽一份合同。其它幹股之類的我們也不談了,你看怎麽樣?”尚昆雙臂很有力的放在桌上,嚴肅地道。
林唯平原以為這將是非常困難的談判,沒太指望尚昆會輕易答應她近乎無理的要求,沒想到卻被尚昆舉重若輕的決定下來,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見此尚昆趁熱打鐵道:“我是誠心誠意要與林小姐你合作的。”一句話就夠份量了。
林唯平這時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她雖然少年得誌,但還是知道這份份量的,尤其是對女孩子。她很清楚尚昆對她的賞識達到了什麽程度。她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但也不是把感恩放在嘴上的人,當此情形,她也隻有很誠摯地看著尚昆的眼睛說了句:“謝謝尚總,我明白。”
尚昆把自己車鑰匙交給她,說:“相信你還有很多善後工作要做,這車你先用著,等你以後人過來再正式給你配車。”
林唯平看著車鑰匙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會眼圈發熱。這一天來受了那麽多委屈,雖然也有宮超真心實意的開解,但還是這一句看似好不搭介的話最點中她死穴。她也知道這是尚昆收買人心的表現,但老板能做到這種水平,就難怪別人要為他赴湯蹈火了。一個成功的人不是沒理由的。但她也很清楚這是什麽場合,很快壓抑衝動接過鑰匙,道:“謝謝尚總,這是我正需要的,我就不和你客氣了。”
尚昆很敏銳的察覺她眼圈略為泛紅,心裏也微微感喟這小姑娘不容易,一天裏碰到這麽多事情還能如此陣腳不亂。“有什麽其他需要我做到的嗎?”
林唯平其實這時候很想找個地方好好淌一把眼淚,但此時此刻也隻有用說話分散注意力:“尚總,既然我們已經是利益共同體,我也沒必要向您隱瞞。為了以後,我必須理順和銀行與供貨商的關係,我已經設計公司答應我的條件了,但希望尚總在月底前不要公開我們的合作,否則我怕夜長夢多,事情的發展會走出我的控製。”
尚昆這麽大的讓步都做了,這種條件哪裏會不同意,何況他也很清楚這其中的利害,所以很爽快的答道:“這我明白,你盡管放心,這件事在月內隻會是你知我知。”
林唯平正色道:“謝謝。我已經預計到未來我們的合作會是非常愉快了。”這是她發自內心的話,而且她相信尚昆一定明白她的心情。
下一步,她必須速戰速決,趕在二太太他們前麵與銀行相關人員和供貨商見麵,以達到先入為主的效果。雖然很累,但她已經看到了前程。
有車,除了辦事效率大為提高外,還有許多說不盡的其他方便。開著尚昆的奔馳出麵,簡直比林唯平解釋上一百句都有力。供貨商很爽快的接受了林唯平的保證,好象即使公司不付貨款,林唯平自己也會得墊上一般。銀行以前專門負責與林唯平接頭的男孩還非得上車操練一番,對還貸的事反而不聞不問。這讓林唯平再一次對尚昆充滿感激。
更讓人舒心的是宮超下午提前下班置辦的一桌好菜。全是清淡爽口,符合林唯平目前胃口的家常小菜,而不是什麽很上台麵的大餐,可見其用心良苦。林唯平看著隻會激動地說;“宮超,我這一天可以說過得前所未有的驚心動魄,打仗一般,心髒一直繃緊著,到你這兒才算安耽下來。中午和人談事,哪裏還顧得上吃飯,可就緊張得一點都沒覺得餓,看見你的好菜我才有感覺,老天,我這才覺得身子也在發軟呢。”
宮超輕輕攬她入懷,柔聲道:“別怕,有我。”
就這幾個字,簡直抵得過千言萬語。林唯平微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裏,什麽都不想,卻已經慢慢恢複清明。什麽叫心靈的港灣?什麽叫心靈的歸宿?這就是了吧。
六
後麵的日子,靜不下來的林唯平沒接受宮超的建議去哪裏散散心,而是閉門擬定和尚昆合作的SWS項目進程表。有些需要先做起來的事,就通過尚昆出麵逐步施行起來,以有效加快進度。SWS籌建辦的廖輝正和王工雖覺有異,但誰也不敢置疑老板的英明決策,當然是一絲不苟地聽令照做。期間,尚昆滿意林唯平的安排,林唯平滿意尚昆的進展,兩人合作得越來越合拍,話題自然也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捱到月底,檢查了二太太他們非常痛苦地滿足了她的所有條件,林唯平才開著尚昆的大奔上門送還資料原件。這才得知約翰已經被排擠回國了,而小陳也沒好結局,從出納位置被換到食堂記賬,待遇一落千丈。而鈔票落袋為安的銀行和供貨商們都皆大歡喜,在了解內情後,都很領了林唯平的人情。原本非常不利的事情在林唯平的巧手安排下,總算有了個比較圓滿的結局。經此一役,林唯平也是吸取足了教訓,平時應好好與人為善,與己為善。
扭轉方向盤離開曾經服務過近六年的公司,心裏百感交集。這下去以後會是敵是友,林唯平估計是敵的可能性大一點。約翰走了,如今把持公司的是小老板和毛姓親戚,基調已與以往大不相同,以後再遇於江湖,於理,兩虎相爭,各憑本事,是沒必要相讓的;於情,約翰的離開切斷了林唯平最後的顧忌。以後,隻有走著瞧了。
與原單位再無牽掛後,第一個要告知的是尚昆。那個手機號碼近來頻繁使用,已經爛熟於胸,在一個紅綠燈間隙就可以撥通上線了。奇怪的是尚昆好象經常比較空,掛過去的電話基本上都沒什麽阻礙地被接聽。可能管理一個企業真正理順內外關係的時候,當頭的就可以做閑人一個了吧。這份功夫林唯平覺得很有必要深入研究。
果然這次接通還是照舊,尚昆一看號碼已經知道是誰,直切主題道:“小林,聯係的設備設計院今天到,雖然可以請王工把握參數,你看你也用個什麽名義晚上到會一下,這件事我代替不了。”
“正好,尚總,我也正想來告訴你我可以走到前台了。那邊公司的事情我已經全部了結,您可以找廖輝正攤牌,今天晚上的碰頭會他就可以不必參加了。還有王工那裏最好我們一起找他出來談一下,有必要統一一下口徑說是我們剛剛談下合作。”
尚昆一邊聽電話一邊暗笑,前一陣還不覺得,隻感到林唯平工作起來異常嚴肅正經不苟言笑,今天算是正式接手,上來第一個電話就開始威風凜凜,言簡意賅,好象大老板是她不是他。不過尚昆私底下倒是比較喜歡這種潑辣爽快的工作風格。但對王工一節有點不明白,就很直接地問:“為什麽王工的事要特別關照?”這種有雄厚身價做後盾的人有時反而比較容易相處,沒那麽多敏感心理。
林唯平一邊要開車,就無暇多想的道:“和王工相處久了會知道,他是個很典型的老知識分子,要尊重多於其他。你讓他參與得越多他越賣命。所以如果我們說是剛談下合作就立刻知會他,他會感到倍受尊重的。我們這也不是害他,稍微隱瞞一點事實可以讓大家都愉快一點。”
尚昆忍不住笑出聲來:“小林,我真佩服你們這些年輕人可以把旁門邪道說得這麽理直氣壯。好吧,沒解決小廖前我們還是到外麵約個地方見麵,你定個地方我們一起中飯。”
又是吃飯,林唯平和尚昆吃的兩頓飯沒一頓吃舒服過,今天她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要自己點菜,再不客氣。
尚昆接著說:“我們的項目比如水電配套一類的很快就要上手,既然你離開原單位,可不可以挖幾個合適的人過來安裝?”
林唯平毫不猶豫地拒絕:“不,現在我原單位做的穩穩當當的,要去挖人勢必出高價,不值得,挖來的人架子也擺得大,以後不容易融合。而且水電這種東西又非獨門絕活,到尚總你們公司請個師傅級人才來就可以帶著外麵招來的新人幹。再以後的主體設備安裝也是機械操作工的事,等要試運行的時候我自然會動搖原單位軍心,讓那些觀望的工人自己跑過來的。這樣我們出的工資可以不必太高,管起來又順。不過那是後話。”
林唯平的這些小算盤和尚昆的理念絲絲合拍,聽得他不住頷首叫好,其實問林唯平這些問題也有考驗她的成份在,如今她是高分通過。一個管理者所能節約的開支其實是非常彈性的,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細節,考慮起來還是要如走棋看三步般把方方麵麵都考慮通透。林唯平已經深諳其中三昧。
所謂中午一起吃飯與王工談談,也就三言兩語。但兩人一起出麵與王工說明,在王工心裏的感受就不一樣了,老知識分子吃的就是那一套。隨即也不需要引導,三人的話題立即轉入晚上與設備設計院見麵時的口徑。尚昆自然無話,一個是精於這一行技術的王工,一個是精於這一行經營的林唯平,兩人自管自討論,然後總是由林唯平總結一下,把階段性討論結果言簡意賅地匯報給尚昆。尚昆雖說不熟悉這個行業,但憑他多年浸淫經營管理的經驗,也知道結論是無懈可擊的。所以三下兩下,尚昆已覺得自己是礙事的人,吃完飯,就起身道:"你們繼續討論,我回去與小廖談談。"
林唯平笑吟吟起身相送:"再麻煩尚總晚上給我們配個秘書做會議紀要,雖說這些事情我也可以做到,但是新公司人員用得太局促總歸給人印象不好,讓人誤會我們出手小氣。初次與設計院見麵,先給人精明太過感覺,以後談設計費他們就會預做打硬仗的準備,於我們就不是很有利了。"
尚昆一笑道:"小廖的籌建辦別的沒有,人員卻是五髒俱全得很。"這句話連王工都聽得出尚昆話裏的揶揄。等尚昆走後,王工就抱怨說:"現在還是籌建,什麽都還沒有著落,我們籌建辦裏什麽秘書文員翻譯就已經全齊了,小姑娘們天天沒事就等吃飯下班,再不就是嘰嘰呀呀地吃零食說閑話,一點不象做事情的樣子,比起你以前來,一樣的年紀,她們就差遠了。"
林唯平知道王工九斤老太的脾氣,總喜歡說一代不如一代之類的話,以前她剛歸王工支使的時候,因為不熟悉專業英語,也不知聽了王工多少嘮叨,害她捧著產品說明強啃好幾夜才勉強應對過去。不過王工這人不會記住這些,一個月後就人前人後大誇林唯平,這就一直誇到現在。林唯平因為了解他隻記技術不記人情世故的個性,自然容易相處,而且反而還起了敬愛和保護這個老好人的心思。而換了不了解的,如以前的老板,王工往往就成過河即拆的那根橋。但不知尚昆對王工的想法如何,他能至今依然尊重王工,看來此人識人與為人的功力都不算一般。
林唯平很明白,今天與設計院這一談判,不用說是尚昆安排的最後一場考試。今晚結束前,什麽入股百分之十,廖輝正退出等都是畫在牆上的一隻圓餅。因前段時間她都是幕後操作,隻尚昆知她林唯平知,尚昆隨時可以化她這幕後為永遠落幕。誰知道尚昆是怎麽與廖輝正談的,或許隻是暫時找借口支開他,如果今天這場考試他覺得不滿意,明天接待設計院的就又換成廖輝正了。但林唯平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所謂資本主義,就是有錢的是老大,尚昆投入那麽多,當然有必要也有權對未來的總經理考驗再三,隻要他不過分,反正現在參與幾下對林唯平也無甚損失,林唯平當然無權指責。不過林唯平對自己有信心。幾年摸爬滾打,於圈內人士早耳熟能詳,如果尚昆有機會出個測試給各人打分,林唯平相信她的分數一定不出前三,唯一吃虧的是性別和年齡。
當然見麵時林唯平隻有當作不知,但她很仔細地聽到尚昆站在賓館大堂,對身邊的小姑娘道:"這位是我們SWS項目新的主持人,林總。小林,認識一下,這位是以前小廖的秘書,叫小梁吧?小梁你今天配合林總工作。"林唯平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妾身今晚未分明,這個主持人的稱號可大可小,隨別人怎麽理解。如果今晚她落第出榜,SWS項目沒主持人也沒關係,隻要節目總監在位就是了。
林唯平一臉微笑,衝小梁道:"既然尚總那麽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小梁,你去總台了解一下我們會議室的借用情況,叫他們開了門,你先進去檢查一下,有時間看看這份資料,做好筆錄準備。如果後麵幾天也訂著會議室,你讓他們全取消了。"隨後與尚昆道:"那尚總也與我們一起先到設計院幾個工程師住的房間去嗎?我準備和王工一起先去房間與他們熟悉一下,輕鬆一下氣氛,免得見麵劍拔弩張的。"林唯平雖然知道自己是客串的身份,但還是要把這場戲做足,唯做足戲份,才可充分體現她的長袖善舞。
王工不明白,輕聲問道:"為什麽要取消會議室?我們今天才可能談個大致框架,後麵幾天全要用著會議室。"
林唯平自然不會把自己的小九九告訴王工,隻是說了個最表麵的理由:"到處都有會議室,我們沒必要化這個價錢用賓館的會議室。"而她心裏最大的理由是準備在今天會後與尚昆提出用他公司的會議室,如果他答應,那就說明她的身份從此確定,可以在眾人麵前亮相,事情就可以進入實質性階段,如果他不答應,那以後她該做什麽做什麽去,與尚昆的SWS項目就說再見了。可以說是一個試探,更是逼尚昆明確任命。
設計院的人認識王工,而對林唯平,非得提到以前是某某公司工作的時候才說出久仰久仰。說是熟悉一下彼此,林唯平當然就是抱定這個宗旨,與設計院的幾個高工遍聊全國同行,並瞅適當時機把開開心心的大家往會議室引導。直到大家坐下,服務小姐斟上茶,林唯平雖然笑意不改,但端正了聲音道:"三位高工一定已經熟悉我們提供的要求和參數了,按照我們的思路,類似生產線將是國內第一條。不過國內無類似生產線不是國內技術不成熟,而是無人嚐試的問題。這條生產線的設計投產不僅可以打破外國公司在相關產品上對中國市場的壟斷,為我們贏得高附加值利潤,於貴設計院而言,我們平穩投產當天,也是貴院向同行彰顯實力之時,可謂雙贏。今天我們碰頭,主要是把雙方的思路統一一下,最終確定設計理念。三位高工請務必知無不言。"
尚昆聽了心裏暗笑,這女孩子知道這種國內第一條生產線的設計沒有可參照的資料,設計院一定會以此為借口提高設計費用。而她卻先聲奪人,先入為主,說這本是成熟的技術,拈來就是,而且做好了設計院也有大大的好處,立刻就堵住了設計院可能要高價的理由和企圖。真是個全方位的聰明人。
此後尚昆一直沒怎麽說話,因為他不懂行,即使連確定設計初稿交審日期他都沒法做主意。但他與被一大串術語和數字搞得頭昏眼花的小梁不同,他從字裏行間關注著會場氣氛的微妙變化。他看得出,三位設計院過來的總工對林唯平的態度由居高臨下,當她後生小子,改為平起平坐,惺惺相惜,他更看得出林唯平說話收收放放,偶爾插科打諢,把大家的氣氛一直調節得輕鬆熱烈,毫不劍拔弩張。可見全場談話的主動權一直隱隱被林唯平掌握著。
結束時,林唯平把手提電腦上的優盤拔出交給小梁,吩咐她去商務中心打印。小梁頓時如蒙大赦,她正愁著這會議紀要該怎麽寫呢。打印時候看著林唯平言簡意賅,簡明扼要的記錄,心裏佩服不已,對林唯平頓生無數好感。
而這邊林唯平一點不鬆懈,她知道該是問尚昆一個態度的時候了。於是對三個正私下議論的高工道:"三位高工一定聽說過我們尚總也是從事的你們熟悉的化工設備生產行業,而且目前是全國同行中出挑的企業。三位有沒有興趣明天去尚總公司參觀指教,順便我們占用尚總的會議室幾天?"
這話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一個話題看似與設計院來人商量,其實試探的是尚昆的態度。在三位高工的叫好聲中,尚昆聞弦歌而知雅意,笑道:"這是個好主意,小林你明天接三位高工來我公司,我陪著下車間參觀,順便小林也可以熟悉熟悉你的母公司。"說完,兩人心照不宣地相對一笑。林唯平知道,事情就這麽定了。
七
因為有了近一個月幕後的細心考慮,事情正式上手後,一切都一絲不苟地照林唯平預定的進度表進行。手下原來按王工的話說是隻知道玩兒的小姑娘,如今一個個依小梁的話說,叫忙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小梁,這個法律專業大專畢業,工商管理自考本科畢業的女孩,有著充足的精力,和明顯的上進心,讓林唯平看見自己初涉管理時候的影子。但是一想到背叛自己的小陳的蘋果臉,又如骨鯁在喉,提攜之心往往消彌於初起之時。看她自己了,如果她自己能在高強度工作下突圍而出,證明自己,那麽林唯平自然不會虧待她。
而林唯平自己卻有充足的時間關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上網漫步,盡享閑適。一個最高層的管理者最應該注意工作的側重,重在用人和牢牢掌握全公司的工作思路,而不是自己卷起袖子衝鋒陷陣。一個陷於瑣碎小事的管理者必然抓芝麻失西瓜,掌握不了大局麵。可能手機聯係尚昆時候他永遠有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是需要尚昆出馬的時候林唯平再不能大模大樣穩坐釣魚台。建築設計院的修改稿出來,林唯平對照著規劃紅線圖左看右看覺得似乎還可以有些什麽修改。新公司坐落在一個新規劃出來的工業園區,按規劃圖來看,其上的一些土地基本已經出盡,隻待開發了。新公司地處園區主幹道邊,看來是尚昆動用關係網得來的好地段,在這麽好的地段如果不做點文章似乎可惜,所以林唯平一個電話搖給尚昆,講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作為一個生產型企業是不可以把工廠用地作三產用的,但是不是可以有個變通?我們可不可以把食堂什麽的交付社會辦理但又保證工人的夥食?怎麽可以打個政策的擦邊球?尚總如果有可能,能不能約新公司的左鄰右舍現場討論,我有個小辦法看大家有沒興趣。"
尚昆一聽果然有興趣,笑道:“後勤這一塊食堂占大頭,費用和管理上麵都是個黑不可測的無底洞,你的建議我也想過,看新的廠區規劃圖上光一個食堂和配套就占了一畝多地我就心疼,那可都是十幾萬元一畝買來的,卻隻見投入不見產出。我們與左鄰中間隔著條支幹路,不一定派得上用場,但右舍是緊貼的,那個老板是我的好友,做玩具的,我們一起看中的這塊土地。他家是勞動密集型企業,手下幾百個打工妹,一定比我還頭痛此事。你過十分鍾出發來接我,我立刻約了他一起到現場看看。”
與聰明人談話就這點好處,你交代一,他想到十,你有好主意,他一拍即合立刻配合行動。才合作沒多久,林唯平已經與尚昆配合得絲絲入扣,相當默契,似乎天生就是老搭擋。這倒讓林唯平反思與宮超的關係,兩人說話常會一個指東,一個理解為西,不是兩人中的誰腦子不靈,而是兩人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隻有說到旅遊文學休閑美食什麽的與工作毫不相幹事情的時候,兩人才會一拍即合。
尚昆是走出幾步在公司門外路上等著上林唯平的車,這一點林唯平略微不解。她知道尚昆做事從來不會隨心所欲,而是著著都有打算,如果把這走出的幾步理解為尚昆見大好春光而心情愉快,欲安步當車呼吸大好暮春空氣,那一定是理解錯誤。但林唯平也猜不出尚昆的真正意圖是什麽,她畢竟認識尚昆的時日不長,掌握資料有限,除了在SWS項目上可以完全有把握了解甚至略微操控尚昆的思維,其他她就無能為力了。隻是來日方長,林唯平覺得既然要與尚昆合作下去,了解他的其他還是很有必要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老祖宗都那麽說過。
但是尚昆卻拉開車門笑嘻嘻道:"小林你坐副駕那裏去,我的車子好久不開,還想念得緊,你今天讓我這個老主人開開。"坐進駕駛座,就把一個文件袋交給林唯平,"你看看,我都成你手下的編外了,東奔西跑好不容易才把你們的營業執照批下來,你什麽時候得請我吃飯犒勞。"
林唯平心想前陣子尚昆多的是機會駕駛他借給自己的愛車,卻一直沒聽他提起過,今天忽然發起這個舉動,難道也會是個與春日漫步出門幾步等車一般的心思?一定不會。那麽問題就出在手中的營業執照上麵了。他主動要求駕車可能正是想方便林唯平騰出眼睛雙手腦袋來仔細翻閱手中的那疊資料。這一想,林唯平也不再客氣,取出執照正本先看,訝見新公司隻除了副董事長這一欄上麵有她熟悉的名字,也就是"林唯平"這三個字外,其他都是不熟悉的名字。這是怎麽回事?她若有所思地看看尚昆,想問,又憋住了,她不想遇事一驚一咋,沒的給尚昆看輕了去。於是取出放在最上麵的可行性報告,那報告基本上還是照廖輝正寫的報上去的,當初兩人就為此統一過意見,覺得既然雙方當事人已經意見一致,這玩意兒也就可有可無,沒必要再耗費精力在這上頭,隻要混得過去就好。但林唯平還是多生一個心眼,把上麵的關鍵內容粗粗看了一遍,見並無差別,才放在一邊。
而後拿出來的是一本協議,但林唯平想了一想,決定直奔主題,放下協議,找出公司章程。粗讀一遍,再精讀一遍,卻越看越不明白,裏麵充斥了大量不熟悉的投資公司,董事長和董事,他們都與尚昆有什麽搭界?而車子此時已經到了工業園區。見了初建的工業園區才會很好地理解熱火朝天這四個字。園區的路還沒怎麽修好,更方便了裝砂石的翻鬥車橫衝直撞。尚昆見臨時橋對麵有輛翻鬥車過來,早乖乖自己停車於橋的這一邊禮讓三先。等車子一過,在漫天黃沙中正要發動車子,忽聽身邊的林唯平輕呼一聲:"老天,這人呢?"隨即見她拉開車門跑出去,一路甩掉外套鞋子,一頭紮進橋下水中。
尚昆頓時記起,翻鬥車開過前,橋上有一推著自行車的人,但等車一開過,此人連車帶人也就不見,莫非是被車擠落水中?尚昆忙跳出車去,跑到河邊,果然見水中有一年輕女子上下撲騰,而林唯平已經大叫著"別慌,別慌"遊近該女子。尚昆不會遊泳,但也知道水中救人的難度,聽說一個成年會水的人都會被溺水的小孩子折騰死。忙在岸上一邊撥打110報警,一邊急切關注著水裏的局勢。好個林唯平,隻見她側身避過那個女子胡亂揮舞的雙手,一把抓住她的長發仰泳回岸。尚昆立即明白,這個姿勢最不容易被溺水者纏住,忙目測了下當前布局,找到個最佳上岸處大喊:"小林,林唯平,這兒最近,靠過來,靠過來。"
兩人一個在下麵推,一個在上麵拉,把個嚇得稀軟,河水吃飽的女子弄上岸,那女子一被尚昆放下,就全身癱瘓似地趴倒地上。尚昆也顧不得看她,忙回去拉林唯平,卻見她雙手緊趴著河岸,濕漉漉的頭枕在手臂上,雙眼無力地輕閉著。尚昆一見忙道:"小林,我拉你上來。"林唯平眼睛都不開地道:"讓我歇一歇,我手腳發軟。"尚昆想她一定是緊張過度又使力過度,也就不聽她的,一邊拉住林唯平的手臂,一邊道:"要歇上來歇,河水還冷,別凍出毛病來。"被拖上岸的林唯平狼狽程度不下於那落水女子,尚昆知道他隻要一鬆手,林唯平也就與那女子一樣癱軟在地。拚著老命把林唯平抱進車,放下人開熱空調的當兒,尚昆才注意到眼前潑辣精明的女子這時臉色蒼白,雙目微閉,嬌弱無比,而濡濕的白襯衫緊貼酮體,勾勒出青春女性優美的曲線,唯有雙唇依然緊閉,還是一副不屈不撓的態度。尚昆呆了呆,忙收住心神,關上車門到岸邊收集林唯平扔在岸邊的衣服鞋子。那落水女子一見他過來,支撐著起來道:"大哥,行行好,我的車子還在河裏,幫……"
尚昆哭笑不得,心想林唯平要是知道那被救女子蘇醒第一句話是這個,不知作何感想。
恰恰這時尚昆的朋友飛車趕到,看看車裏濕漉漉蓋著外衣無力假寐的林唯平,再看看半身西服濡濕的尚昆,滿臉都是笑紋,尚昆知道他想什麽,呶嘴朝河岸道:"救人了,那個還躺在草堆裏,你去看真實了,免得懷疑我亂說。"尚昆倒不怕朋友怎麽說他,兩人交好多年,什麽葷段子沒說過,就怕他涎著臉在林唯平麵前賊忒兮兮,人家一個沒結婚的女孩子會吃不消。不過尚昆也捫心自問,要換了今天以前,他是不會替霸道的林唯平細心考慮到這一點的。隻是剛才看她一臉嬌柔,心裏忽然間不知怎的就起了保護之意。
警察過來問過話,其中一個還特意跑到林唯平麵前表揚慰問了幾句,尚昆看著警察年輕的臉一本正經地對著林唯平,而林唯平則是大方地微笑著連說"應該的,應該的",心裏就在想她心裏除了"應該的"這三字外,肯定還有其他話憋著。果然等警車離開,林唯平見他進來第一句話就讓他會心一笑,"那女孩子與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不是想叫我們給她把自行車撈上來?"
尚昆的朋友俯身進來插嘴道:"不會那麽沒良心吧?起碼也得說聲謝謝的。"尚昆也不敢再看向林唯平,雙眼局促地看著他朋友道:"她要有那應急水平,也不會與翻鬥車搶著過橋了。好了,你在這兒等著,我送小林回家換件衣服再過來。"林唯平一聽忙直起身道:"不用,我後廂長備行李箱,等會兒到工地臨時房換了衣服就是。"尚昆的朋友還知道體恤,趴窗口問道:"你可以嗎?幹脆回家休息休息。"林唯平一笑道:"沒見尚總說送我換了衣服還要回來嗎?我看這一來一回還是省了,快快辦好事我才可以早早回家休息。"話才出口,立即就發現自己這語氣不正常得很,仿佛含著輕嗔薄怒的曖昧,以她與尚昆的交往,次次都是公事公辦,似乎還沒到那麽熟絡的地步。但知道話已出口,潑水難收,隻得一縮脖子裝累,不去看兩人的反應,她知道以其兩人之精明,不會沒有一絲感覺,心裏大覺後悔。
再次出來的林唯平穿的是相對休閑的黑白大寬橫條針織開衫,下麵是牛仔褲,頭發雖然沒幹,但已經紮成馬尾巴,她在紮頭發的時候很猶豫了一下,但考慮到剛才已經出口的曖昧話,現在還是多點正經,少點女性化的好。免得彼此誤會。好在那個尚昆的朋友不是雞零狗碎的人,見林唯平出來,立刻上前遞上名片,自我介紹說:"你就叫我老周吧,免得我喊你林總,你喊我周總,周圍的人看著我們互相吹捧肉麻到吐。咱與阿昆不一樣,與你沒上下級關係,純是朋友。"
從老周的話裏,林唯平已經聽出兩人在她換衣服的當兒已經就她的事情通過氣了,就老周的態度來看,尚昆的話裏一定把她拔得比較高,否則依老周那樣的實力地位,哪會對尋常人如此客氣隨和。當下微笑道:"那我也就不客氣了,老周,把你請出來就是要你看看現場,獲得最直觀的感覺。你看,我們兩家公司接壤的地方,那條線不短,大約有七十米左右長度。我的意思是兩家各退兩公尺距離,當中讓出條四公尺的步行道,兩邊也不用圍牆,而是造成連片街麵房的樣子,街麵房可以起名為食堂一,食堂二,食堂三什麽的,承包給小吃店快餐店的小業主,我們自己就不用再造食堂。你來看我們目前的廠區規劃圖,現在的辦公大樓和宿舍樓距離圍牆也有兩米,而且這兩米還要綠化維護,隻投入不產出,所以我們雖然退了兩米,但對地塊的實際應用還是沒啥影響,而且街麵房上麵還是可以造辦公樓宿舍樓的,最大的區別不隻是我們多了一筆承包費,少了很多後勤工作才是我最看重的。我不知道你們廠的規劃是怎麽樣的,所以通過尚總約你出來看看。"
老周一聽,一拍圖紙道:"這事我舉雙手讚成,我們公司工會還搞了個職工互助小店,那些打工妹每天到那裏買零食吃,以後也可以搬到街麵房裏來做,用的是我們自己的地方,兩頭隻要安上兩個門,說是我們兩個公司自己的生活配套,誰都抓不到我們的辮子。我看這個開發區離市區那麽遠,即使連最近的集鎮都不近,開那麽個步行街一定有市場。不錯,阿昆,你有沒有意見?要麽就那麽定,反正我們是同一個建築設計院,回頭我與小林一起過去一下,統一一下兩邊房子的風格。我看拿到圖紙先搞起來都可以,我們的現場人員天天吵著沒飯吃,這個問題給他們解決了,他們在這兒呆著也安心點。"
林唯平知道,這個一舉兩得的主意隻要是感受過後勤切膚之痛的人都會同意,果然,看老周說幹就幹的態度就知,他不知多中意那個主意。有老周這個態度在,尚昆一定是會更加深入體會到林唯平的精明。而且以後這筆收入彈性得很,現在有了尚昆朋友的加盟,收多了收少了,尚昆心裏都會有個底數,免得以後懷疑其中有小手。在錢的問題上如果被人生了疑,最容易導致不良後果,那以後幹什麽在他人眼裏都會有了不是,再無清白日子過。
尚昆笑道:"要不是好主意,我怎麽敢叫你這大忙人出來曬太陽吃灰?既然我們兩家大頭這麽決定了,明天出個修改通知,叫兩家手下專管土建的人過去設計院就好。老周啊,你改不了的急脾氣,有些小事情叫手下人跑跑就是,不要凡事親力親為的。"林唯平一聽有理,她也是那麽想的,說實話,她還真不想與老周一起約時間去設計院,因為那是她規定給土建部的職責,她不想打破規矩。但是尚昆既然那麽放得開手,為什麽卻一定要親自出馬辦那個營業執照?如果其中沒什麽暗手,三言兩語交待得清楚的事,依尚昆的性格,原不該自己親自到政府機關窗口部門去辦理。想到這個,林唯平心裏略略起了疑心。好在現在股本的百分之十,即三百萬的借條還沒出給他,自己還是自由身,總歸有個退路。
臨別時候,老周殷勤邀請一起吃飯,但林唯平推說與男友有約,看尚昆上了老周的車一起走了。回家路上,林唯平隱隱覺得自己搬出這個借口似乎有宣示什麽的意思,不僅是對他們,也是對自己的心。忙一個電話打給宮超,叫他下班在單位等,兩人一起吃飯。
先是進一家巴西烤肉店,但進去裏麵一股油煙味,兩人倒退三步,落荒而逃。而後進的KFC,裏麵已經人滿為患,一桌吃的後麵等著幾個托著盤子等的。最後還是聽宮超的,兩人到一江濱露天大排檔。暮春的夜晚已經沒有涼意,坐在露天,聞得到花香,看得到明月,偶爾有機船"噠噠噠"地開過,掩蓋住沿桌賣唱小女孩的歌聲。點完菜,也沒等上菜,宮超已經斟了兩杯啤酒,看著林唯平喜上眉梢地道:"唯平,你得恭喜我,我設計的度假村得獎了。"
林唯平一驚,不由道:“不是說沒希望的嗎?你都沒去跑過關係啊。看來是你的實力真的不容忽視。嗯,這酒我全喝了,與你一起開心。"林唯平知道宮超的作品是和他們院長的一起呈上去的,原本有充數的意思,幫院長墊個底,如今他得了獎,不知道院長怎麽樣?如果院長名落孫山,那宮超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一杯下去,立刻就問:"那你們院長怎麽樣?他的態度怎麽樣?"
宮超微笑道:"院長沒得獎,今天關在辦公室沒出來。所以大家也不敢鼓噪得太厲害,正好我也是想著第一時間與你分享這個消息。不過我知道消息後打你辦公室電話你不在,想想可能你在忙,就準備晚上再聯係你,正好你來電話。你別擔心院長,做我們這行的憑技術吃飯,我有這個大獎傍身,明天起就會有別的設計院來挖牆角,我不用看他臉色,他反而得花點心思拉攏我了。"原來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規矩。
林唯平"嗯"了一聲,與宮超說話仿佛麵對老朋友,不用動腦子,也沒什麽壓力。主動幫宮超斟酒的當兒,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你也得恭喜我,我今天去工地路上救了個女的,被警察叔叔表揚了幾句。小時候撿了多少次一分錢交給警察叔叔積累的表揚都沒今天得到的多。隻是救完人後我自己也嚇傻了,都沒力氣自己爬上岸,被人死勁拉上來的,我這個英雄的形象看來不很高大。"
宮超大驚,握住林唯平握筷子的手,打量了一會兒才道:"怪不得我剛才見你一副疲累樣,原來是這樣。以後這種事還是量力而行的好,你一女孩子本來就力氣不足,又沒有準備,要被人在水裏纏上,誰都不敢來救你。你,算了,吃完飯我先送你回去,睡一覺回回神,今天酒就別喝了。"說著拿過林唯平的酒杯放自己麵前,另一隻手還是緊緊握著林唯平的,略有點垂頭喪氣地道:"我早知道,你主動打我電話的話一定是出過什麽事,看你現在說得輕描淡寫,當時一定生死一線。可惜你有你的性格你的生活,我沒法幫到你。不過唯平,我就喜歡你這樣獨立性格的人,我別的沒有,現在也算是事業有點小成,你隻管做你喜歡的事業,我願意做你的避風港。"
林唯平心裏知道,自己打宮超電話是為了逃避什麽證明什麽,現在聽了宮超平實的表白,知道他是真心的,心裏內疚了一陣,隨即被感動掩蓋。想到不久前與二太太翻臉時候宮超的支持,和這後麵她情緒最低落時候宮超的陪伴,心裏五味雜陳。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蓋住宮超的,略微羞澀地輕輕道:"好,我記著你這些話呢。"林唯平知道這話有承諾的意思了,但現在她覺得與宮超在一起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承諾是必要的。
宮超大喜,他知道林唯平性格少了點扭捏,但沒想到她爽快若斯,真是喜出望外。再加上身獲大獎,雙喜臨門,開心得手舞足蹈,一餐飯下來,就聽見他一人大聲說笑,而且難得的是妙語連珠,讓林唯平刮目相看。
八
一早開車上班去,看見車後座放的公司營業執照心裏就犯堵。真是搞不懂,尚昆這麽做是什麽意思。這裏麵林唯平想得出的是兩種可能,一個可能是那個大股東,就是美商卡爾頓公司,可能就是尚昆在美國的公司,上麵羅列的董事長和幾個董事說不定子虛烏有,即使有,那也是他尚昆的傀儡;另一個可能就是尚昆決定退出SWS項目,已經把他所持有的那部分轉讓給了美國卡爾頓公司。但看昨天他還積極參與的樣子,估計已經放棄的可能性比較小,再說他如果真轉讓股份了,而且都已經憑此拿出了營業執照,人家卡爾頓怎麽也得派出一隊人來實地考察,哪有砸下幾千萬的錢卻連看都不來看一眼的。所以估計,是前者可能性比較大。
進到公司,林唯平先檢查下派完工作,立即關上門繼續翻著章程考慮。如果就依卡爾頓公司是尚昆所有這一線考慮,有一點非常容易理解,那就是他一定想以此享受外資企業的稅收優惠。以他尚昆手下企業的出口額,在價格上做些手腳,轉移資金出境開個公司,然後再轉回國內投資享受政策是非常簡單容易的事。但是這一定不是最完全的理由,否則尚昆完全應該合法地明示主權地把名字放在董事長那一欄上。但翻遍章程、協議和營業執照正副本,上麵都不見尚昆這兩個字,即使那幾個拗口難讀的董事名字都不象是中文翻譯過去的。他那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對她林唯平的百分之十的持股會有什麽影響?
涉及到巨額資金的問題,林唯平一點不敢偷懶,拿出張紙在上麵一條條清楚標出可能性和依常規推理相應可能導致的後果,然後再把這些套到尚昆近期的表現上,對照著把些相對尚昆而言不合理的去掉,如此塗塗劃劃,直到中飯時分才從滿紙密圈紅線黑線中理出一條最有可能的線索,那就是:尚昆秘密轉移資金出國,然後隱姓埋名投資回國,一切都做得那麽秘密的原因可能有三,一是享受外商投資公司的稅收優惠政策,這一點,林唯平覺得可以理解,並且也支持;二是可以在操控林唯平的問題上翻手雲雨,如果不行,就可以到哪裏找個老外來以大股東的名義罷免了她,而不必顧忌以前尚昆曾有過的許諾。這不是沒有可能,當企業正在興建試產的時候,尚昆確實離不開她,所以可以聽憑她林唯平予取予奪,但等企業走上軌道開始贏利的時候,那就難說了,什麽過河拆橋,兔死狗烹的事早屢見不鮮,自己不也剛遇到過嗎?三是尚昆有什麽逼不得已的困擾,必須以各種名目轉移資產,狡兔三窟,免得一有出事,傾巢滅亡。這第三種可能目前看來與她林唯平的關係不大,如果尚昆真有這企圖,他一定不會經常出手幹預這個SWS項目了,而且還有可能有意識地回避與林唯平及這個公司的接觸,對林唯平而言,短期內隻好不壞。想到尚昆昨天步行出公司,避開眾人耳目地上她林唯平的車,這第三種可能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考慮到尚昆的世故和才能,林唯平更傾向於相信,這三條尚昆都考慮到過,而且還可能有其他她尚考慮不到的一二三四條。如果盡就這三條而言,林唯平相信,目前尚昆忌憚她更甚過於她忌憚尚昆。隻要她不簽署那三百萬的借條,尚昆手頭就沒有可資約束她的工具,而隻要一簽那三百萬,等於她是入了尚昆的套,必得與他同甘共苦,獨立支撐這個公司的發展,直至尚昆下手除掉她。商場如戰場,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得時時刻刻都提吊著。既然如此,林唯平打定主意,這個借條能拖即拖,能不簽就不簽,趁此兵荒馬亂之際,先獨家一手掌握公司最要緊的資源,以此作為傍身的資本,為往後有可能出現的任何問題先期做好準備。
於是,從得出結論的下午起,林唯平開始忙了,很多事情開始事必躬親,親自披掛解決下屬遇到的難題,下麵的人都長舒一口氣,終於不用天天提心吊膽地應付不熟悉的問題了。隻有林唯平自己知道,她這是在與尚昆較勁,相信尚昆一定穩坐釣魚台,等著她上門拿著營業執照問個為什麽,如果她真耐不住性子殺上門去,那時主動權在他尚昆手裏,還不得聽他操縱?不。她沒反應,尚昆隻有比她更急。誰急誰就失去主動權。
但是,不知道尚昆是怎麽想的,第二天下午就電話過來約晚上一起吃飯。既來之則安之,去就去,怕他怎的,心裏有了準備,現場隨機應變就是。
這一回是林唯平積極要求自己訂地方,先到一步去點菜,然後在那裏坐著左顧右盼對著門口看著尚昆過來。按說,這樣的人即使沒有那麽大筆財富傍身,也會是個出色的人,文革剛過大學生非常稀缺時期的大學畢業生,幹部家庭出身,身高有一米七五多吧,人長得也五官端正,再加一股由內而外的氣勢,相信對他有心的女子不在少數。林唯平想到自己那天在工地上的尷尬,不由暗自心驚,與這種人相處,心思不好把握,太累,而且這種年齡的人都有家庭有妻兒,趟那混水最是不得好結果。
尚昆坐下就開門見山,非常直接地道:“我前天給你營業執照,昨天給你一天時間考慮,今天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口氣單刀直入,理直氣壯,很給林唯平賊喊捉賊的感覺。他想聽想法?什麽想法?他難道不知?何必要多此一舉來問?
林唯平幹脆給他一個迷惑的眼神,笑道:“對了,我想起來,裏麵的名字似乎沒有尚總的兩個字。不過當天我與朋友吃飯吃得很晚,第二天把資料交給他們去稅務做稅務登記,還真沒仔細看過,怎麽,尚總親自出馬替我們分憂解難,我還有什麽疑問不成?”不想正麵回答的最佳辦法是把皮球踢回給對方。以前客戶千方百計地打聽她手頭產品的底價,她也總是一個太極推手,把他們擋回去,甚至叫他們先報出他們的心理價位。
尚昆正想說話,忽然一隻女子的手放到他肩上。一個中年婦女手按著尚昆,似是在宣示主權,眼睛卻挑釁地看著林唯平,打量了半天才道:“嗯,一個小白領,妄想憑此跨越龍門嗎?”看來此女應該是尚昆的老婆。一般中年婦女如果不在修養上與時俱進,又加手頭有幾個錢,往往都是全身披披掛掛的珠寶首飾,此女也不例外,整個人用閃閃發光的聖誕樹來形容也不為過。林唯平不響,她知道這種女人巴不得她與之爭吵幾句,然後可以名正言順地扇她心目中狐狸精的耳光,這種人見多了,個個一樣的表現。隻要尚昆是明白人,他自會處理,不過林唯平但願尚昆拎不清,她盡可以此告退,回避一下擺到眼前的矛盾。
尚昆臉上也沒出現憤怒或是厭煩等表情,而是淡淡地道:“你也在這兒?正好,一起吃飯,坐吧。”看此女坐下當兒,他對林唯平道:“小林,這是我太太,姓潘。”林唯平隻是欠欠身,禮節性地給她一個微笑,說聲“你好”就罷。尚昆既然行事如此慎密,自己親手去改了營業執照,已經有了回避的痕跡,一定也不欲他太太插手公司事務,所以沒必要攀那交情。再說,林唯平也最厭惡與這種張狂的富太太打交道。而尚昆接下來的話讓林唯平心裏暗自疑惑,“這位是林小姐,目前掌管SWS項目籌建,我剛把股份轉讓給卡爾頓公司,就由林小姐負責接手,她現在是新公司的副董事長兼總經理。”
尚昆老婆看來不是很信,意味深長地看林唯平一眼,便轉身對尚昆道:“小廖說你不是很看好這個項目嗎?怎麽不聲不響退出來了?”林唯平心想,是了,看這架勢力,尚昆與他老婆之間並無溝通,否則他老婆不會問出這話來,不過也不排斥兩人合夥演戲給她看的可能,讓她這個外人看看,連他老婆都不知道,不是他尚昆存心要瞞著她林唯平。不過無論如何,看來廖輝正是多嘴了,老板的事與老板娘說什麽?他們要溝通他們自己回家關上門有的是話說,要廖輝正這個外人多什麽閑事?萬一是尚昆不欲讓老婆知道的呢?
尚昆既沒看林唯平,也沒看他老婆,而是一邊看著小姐上冷菜擺盤,一邊說道:“公司目前資金有缺口,前麵有幾單加工做得很不好,賠得厲害。我看還是大本營保住要緊,新項目是個無底洞,公司順利時候拿得出資金,不順利的時候還是出手的好,好在現在這塊工業園區的地皮緊俏,項目也好,立刻有卡爾頓公司來接手,否則我還真給它套住。對了,財務說你上月拿去報銷的餐飲費有一萬多,加上你每月零花五千,你一月哪裏用得了那麽多?怎麽回事?”林唯平聽尚昆口氣象是教訓孩子似的,本想借口離開一下,但隨即明白這是尚昆趕他老婆走的招數,忍不住想看看他老婆怎麽反應,便繼續一聲不響地看著。但是她還是想,尚昆對他老婆說的話不盡不實,現在籌建辦的資金充足得很,什麽卡爾頓公司,其實都是他尚昆自己出的錢。估計他說的做得不好的那幾單加工就是把資金轉移出國的幾單出口加工。如果事情真如他現在所說的話,那麽他轉移資金最大的目的就顯而易見了,他有了離婚的打算。
他太太果然聞言坐立不安,賠著笑道:“還不是他們一直嚷嚷著要我請客嗎?我們兒子考進一中不容易,他們都說憑實力進一中,姐妹兒女裏麵還是第一個,我也高興嘛。好了不打擾你們,今天小劉在這兒請客,我過去了。”尚昆不響,看著她離開,轉進一個包廂,這才舉箸吃菜。
林唯平也不響,給人撞到尷尬事,當事人一般都需要一個心理調適時間,就讓尚昆悶個一會兒好了,有這個襯底,相信尚昆的氣勢一定不會比來時強,起碼他的精心布局已經給他老婆破去一角。但是她的如意算盤很快就給落空,隻聽尚昆埋怨道:“小林,你點的菜是不是都是這種什麽小魚蛤蜊之類的煩人貨色?不行,這頓算我請,我要叫肉吃。”說完就招小姐過來點了個黴菜扣肉,隨即又道:“菜裏要是沒肉,吃起來簡直沒精神。小林,你看到剛才的活劇,應該已經很清楚我搞出個卡爾頓公司的目的了吧?”說完,兩眼就很尖銳地看著林唯平。
林唯平被他的話搞個措手不及,沒想到他上句還在說肉,下句就單刀直入把問題攤到桌麵上,根本就視他老婆的一頓搔擾為無物,反而化不利為有利,真不愧是江湖上摔打多年的老手,即使是狐狸精,那修行也楞是要比她林唯平多上五百年。林唯平明白,這時候她不好再回避,在尚昆的咄咄逼人之下,她隻有披掛應戰,表明自己態度,但當然她是不會老老實實你說什麽我答什麽的,這一點尚昆一定也沒指望。“呃,尚總,這是你的家事,恕我不便多嘴。”既然尚昆沒說明自己是為了要離婚而轉移資產,她當然也不便指明,但“家事”兩字已經說明她知道了事情真相。
尚昆見林唯平臉色不變,也暗暗讚好,女人大多喜歡在他麵前表現女人相,遇事一驚一咋,林唯平讓他感覺耳目一新。但他有意打消彌漫在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笑道:“本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與你說明,你應知道這是件很尷尬的事。”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的姿態放低了幾段,以免林唯平神經繃得太緊。
林唯平也隻得賠笑,道:“我是圈外人,與尚總的過去沒有交集,有些事還真不容易理解,不過也好,起碼立場容易把握,多嘴的事情不會出現。”廖輝正的被去職除了能力不行,一定還有涉入尚昆圈子過深又不知把握自己那張快嘴的原因在,所以林唯平覺得自己應該適當的有些表態。“不過在這麽敏感時期,我想我還是把百分之十股份的借條出給卡爾頓公司的董事長吧,希望能與卡爾頓董事長當麵商談簽定。”既然一味回避已經不可能,那就隻有掌握主動了,林唯平相信這個所謂的卡爾頓董事長真身未必會出麵,但她必須得開這個價出來,否則步步都掌握在尚昆手裏,等她配合著去討價還價時,一定有點吃虧。
尚昆豈會不理解林唯平的鬼心思,但他並不以為忤,反而讚賞她的機智,林唯平既然把醜話說前頭,那就說明她不會是往後在後麵使暗手的人,反而那種麵前答應得花好朵好的人,經驗告訴尚昆,他們往往都是不可靠的。於是溫和地笑道:“你也不用給我出難題,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我理解你的顧慮,事前我已經考慮過這點,所以一直隻答應給你幹股。因為與一個背景不明朗的對家合作,略有頭腦的人都得裹足不前,但是我又不得不這麽做,隻好委屈你。但是我以前答應你的條件不變,百分之十的幹股是章程裏麵注明屬於你的,而另外的百分之五,我不會虧待你,今天就可以與你簽好協議,把所有這些都約束一下,大家心裏也有個數。”
事情繞了一個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地,在經曆那麽多以後,林唯平還是隻有心甘情願地接受尚昆提出的百分之十五的幹股。林唯平心裏有點無奈,雖然覺得已經要比簽三百萬的借條好得多,但是想到事事都不出尚昆掌握,自己的努力在他眼裏如如來佛看孫悟空在自己手掌裏翻筋鬥一樣小兒科,在佩服尚昆道行高出一籌之外,隻有暗歎自己到底還是吃虧在年輕少閱曆上麵。當時答應的時候還是想當然了點,沒有考慮到有那麽些子醜寅卯。當下問小姐要了紙,當場起草協議。百分之十五的幹股不算低,如果沒有前麵的折騰,這原也是個好價錢。已經到這地步,隻有亡羊補牢,速戰速決解決這個協議。但是百分之十的股份可以解決,那百分之五的出處就有點說不清道不明了。“尚總,你準備如何承諾那百分之五?由你來擔保還是怎麽?”
尚昆慨然道:“你可以明確寫上,這百分之五由我尚昆按公司利潤私人支付,隻有這麽寫,不與卡爾頓公司掛上鉤,你的利益才可以保證。”
林唯平略一思索,確實,這一點上也隻有這樣做才可以保證自己的利益。說實話,這個協議也是君子協定,如果真要打上官司,考慮到簽協議原因的非合法性,法院未必會承認它的有效性。但是往後的日子裏,尚昆的大筆資產掌握在她手裏,隻要是在他離婚前後幾年時間內,諒他未必敢對她林唯平怎麽樣,否則林唯平大可魚死網破,叫他老婆得了好處。尚昆現在隻有加意拉攏她,而他做得也大方,自己開口加那百分之五,叫林唯平無從反感起。
尚昆直到在兩張一式兩份的協議上簽上字,才滿意地抬頭對林唯平道:“說實話,以前我沒想過要用女孩子做新公司的主管,但是你的行事有男子的潑辣之風,而在業界你也有良好口碑,所以我正式考慮用你。但是讓我打定主意今晚向你交底,還是因為你下水救人這一事。本來我昨天就應該找你,但是我考慮得很痛苦,因為我所要說的這些相當於授你以柄,在未來幾年時間裏,你盡可以趁我鞭長莫及時候做些動作。但是你毫不猶豫救人的舉動讓我減輕顧慮,我相信你是個有良心的人,我不虧待你,相信你也應不會過分虧待我。至於我轉移資產的事,我知道這很不光明正大,但是我還有其他苦衷。不過我不會虧待孩子他媽,會給她個合理數額。”
林唯平前麵聽著覺得句句是大實話,心裏想著,大家把話說開了,省得爾虞我詐各懷鬼胎,反而讓她心裏舒服。但是後麵的話她覺得有點非禮勿聽了,忙溫和地打斷道:“尚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相信尚總平日之為人,不是那種為難女人的人。”
尚昆聽了,微笑起來,仰頭一下喝盡杯中紅酒,道:“好,你能理解我就放心很多。最怕你大女子主義,為此事心裏對我有疙瘩,甚至對我略施薄懲,哈哈,我的全副家當現在都交在你的手上,這個薄懲我可受不起。”
好聽話人人愛聽,雖然林唯平相信依尚昆的城府,絕不會把寶押在SWS項目這一個地方,但是一出手就是三千萬巨款交到她手上,畢竟也是對她人格的看重。想到這兒,林唯平心中最後與尚昆的那些對立情緒也化解為無形,隻想著如何投桃報李,還尚昆的知遇之恩。
九
緊張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就是九月中旬,今年老天幫忙,夏天一直沒有多少雨,土建工程進行得很順利,公司已進入全麵設備安裝階段。林唯平一如往常地按每周一次的約定,於周末晚與尚昆一起吃飯,不過今次桌上多了個老周。但林唯平知道老周是知情人之一,所以說話也沒避諱,照直了說。
"今年雨水少,設備到貨後都不需要怎麽遮蓋,也少了不少上牛油維護的人工,所以人力用得非常精簡。本周基礎設備基本已經吊裝進場,我設想的是先把那台龍門吊加快安裝好,這樣,以後設備進進出出就不用再問安裝公司借用吊車,一進場就要幾千,我很吃不消。當然幾架行車也得趕上。這些的安裝我都包給本市的設備安裝公司,他們有這方麵的充足經驗,我想也沒差多少費用,由他們安裝,起碼速度上勝我們一倍以上。我們自己開始安裝後道機架,那一部分不用基礎,趁這段空隙,我們可以讓機頭的基礎有更多養護時間。這是我們剛安排的計劃,針對這個計劃,我與財務部老金討論了下月資金預期表,這一份給尚總。基建大頭與設備大頭這兩部分資金運作已經在前一段時間渡過高峰,後麵幾個月尚總可以喘一口氣了,不過我提醒尚總,流動資金得盡快準備,年底應該就要到位了。"
看著尚昆接過資金預期表翻閱,林唯平心裏其實很清楚他那是擺個樣子,早在昨天他就應該已經看到這份表了。進新公司頭幾天,林唯平已經看出財務部的經理和出納都是尚昆的親信,如果把她林唯平和廖輝正比作流水的兵,他們倆應該是鐵打的營盤的一部分,看他們一付不卑不亢的樣子和依常理推斷就可以得知。林唯平知道自己必須要用他們,所以在用的手法上下了點心思。隻要沒存著挪用公款的想法,出納怎麽樣可以不理,但與財務經理的關係就有講究了。既然他已經注明屬尚昆所有,林唯平也就不去拉攏腐蝕他為自己心腹,也不怕他出什麽大亂子,因為即使出亂子那也是屬於尚昆的責任。她想的隻是怎麽利用老金保證尚昆手裏攥著資金的順利到位。於是她想出了個高招,依常理,財務部是不需要參加籌建工作會議的,但林唯平叫老金次次列席,叫他感受籌建工作的步步前進,甚至感染到其中的熱火朝天。而後於每月稅後空閑期會齊王工老金一起精確預測下月的資金需求量,她是別有用心,而王工則是隻顧著籌建進度,兩下裏一合榫,所以財務經理很容易就相信了需用資金的迫切性。而且他也看到了林唯平平日裏是怎麽與包工頭們鬥智鬥勇,節約或拖延資金交付的,一來二去,對她的信任感大增,所以到得現在,隻要資金預期表一出來,他就立刻千方百計送到尚昆手上,因為他相信林唯平是真的迫切需要用這筆資金。所以林唯平在兩個月後就很快感受到,尚昆那裏的資金到位她再不用費心去催了,看上去似乎是尚昆自己自覺依著表格所要求地付上投資資金,但林唯平心裏最清楚,那一定是老金私下裏在聯絡尚昆催要。
但場麵上的人誰都知道逢場作戲,依尚昆的精明,他未必就不知道老金的被反利用,但隻要老金監督資金運轉的職責還做得到位,他就大可當作不知,隨他被林唯平感染,當著林唯平他還是表麵工夫做得十足,沒什麽衝突,誰會去捅破那張窗戶紙?林唯平也想到這一點,所以很配合地不厭其煩地還來個開篇介紹。既然已經合作,就應該知道規矩,該退時候退,該爭取時候爭取,沒必要為小事情拉下臉麵,鬧得見麵不愉快。
趁著尚昆看資金表的當兒,老周與林唯平商量著兩家接壤處小街的運作事宜。 人的心理有時侯想想真是古怪,好象兩雙眼睛對著討論出來的事情作得了數,而什麽電話電郵傳真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所以如今交通運輸事業蒸蒸日上,各家飯店門庭若市,還真該感謝人的這一心理。
尚昆看了一遍後就問:"你說的流動資金有個具體數目嗎?"想是他昨晚對著老金,該問的都問了,所以今天關心的目標就不會再與表上所寫的一致。
林唯平胸有成竹地道:"根據章程和可行性報告上的預測,試生產階段的流動資金將是三百萬。"林唯平多的不說,想先看看尚昆對這個數量的反映,這三百萬是在原先廖輝正半通不通的情況下預測出來的,不知道時至今日,尚昆還有沒把它作準。如果他心裏還是堅持著原來這個數字,但願剛才的一句話能起到一點否定作用。因為新公司開業伊始,誰都知道資金不會寬裕,而新公司信譽尚無,借貸無門,如果尚昆能提供充足的流動資金,那未來的日子真是非常值得期待,否則她現在就要預作打算,免得到時等米下鍋。林唯平想以這三百萬為基準與尚昆討價還價,為自己爭取好日子過。
尚昆果然笑道:"這個數字我想小林你不會拿它當回事。還是你來說說你的打算。"
林唯平也開心尚昆是個知道事理的人,笑道:"還真怕尚總把那數字當真,這下我就隻有大叫投降了。按目前的設計生產能力,我估計每月的生產量量化為資金大約是兩千萬左右。但考慮到試生產階段不可能三班連著做,有一班開足已經足夠,所以我把這個數壓低點,大約是七百萬這樣。第二月開始我們就得考慮庫存與應收款的問題了。按常規,我們這種性質的企業庫存大約是月流動資金的三分之一,而應收大致也是這個數,所以第二月還得補充四百萬左右資金才夠。後麵我如果再敢伸手問尚總要錢,我想要來的可能就是尚總給我的辭退信了。 "
尚昆笑罵一句道:"你也是獅子大開口,一升就是三倍不止,但你說的那都是表麵狀態,起碼我就知道材料可以賒帳,你也可以搞來料加工先度過試生產階段,再不濟,有那麽大個固定資產擺著,你可以去銀行抵押貸款去。隻要你出產品,銀行的貸款到得也快。沒說的,我看三百萬還是應該足夠了。"
林唯平忙轉頭對著老周笑道:"尚總這是以為在農貿市場買衣服呢,死命地砍價。"老周不好插嘴,隻是笑了笑。"但是這兒起碼有一個條件不成立,也是最占錢的一條,做我們這一行,上家都威風得很,你沒有真金白銀的拿進去,想發貨?沒門。即使錢拿進去了,如果門路沒摸熟,提貨也要比別人遲幾拍,多的可能是拖上一兩個月才給你貨。這也算是行規。所以賒賬這一條先免談。至於抵押貸款,兩位老總都是過來人,知道設備是抵押不出去的,廠房銀行也不認你,隻有土地才做得了數,但是給銀行七折八扣算下來,拖個個多月,到手的數字也不會多到哪裏去。這就跟生了個胖小子,但出娘胎後卻給他節衣縮食,搞得他後天不足一樣,尚總可不希望看著新企業拆東牆補西牆,零敲碎打,勉勉強強上路吧?別的不論,我最怕現在調動得虎虎有生的衝勁給後麵的試生產給掐了。"
尚昆笑而不答,他清楚手下要錢的伎倆,雖然不熟悉林唯平說的行規,但他知人善任,知道要錢的套路和壓價的辦法,林唯平已經擺出一付你不如數付款後果自負的架勢,那試生產階段如果出什麽問題,林唯平都可以把事情責任往資金不足上麵引導,到時他會非常被動。他當然不會伸著脖子鑽那套兒裏去,但也得好好考慮怎麽回答,於是借吃菜勸酒,給自己爭取些時間。
林唯平見此忙借口出去,她領教過老周的酒量,如果給他喝上勁兒來,在座全得喝趴下了才出得去。這邊老周見她出去,笑對尚昆道:"小林怕了跟我喝酒,一聽與我喝酒,什麽借口都找得出來。"
尚昆舉杯與老周一碰而盡,各自倒滿杯中酒才道:"這女孩子厲害得緊,說話藏著暗手明手,讓人防不勝防。她出去一會兒也好,也給我點時間考慮考慮流動資金的問題。"
老周拿過一個玻璃茶杯,往裏麵注滿紅酒,朝尚昆麵前一放,道:"老兄啊,你隻要喝了這一杯下去,我給你答案。"尚昆一手拿開杯子,笑道:"你可別來勁,我要這一杯下去,你再有金玉良言,我也當吹耳邊風。我們就把酒杯裏的幹了吧,你也別賣關子,欺負兄弟我沒酒量。"說完自顧自舉杯與老周放桌上的杯子碰一下,一口把杯中酒喝了下去。
老周沒辦法,隻好也喝了,無奈地道:"阿昆啊,你也就欺負我的時候精明得很,其實依你的城府修為,小林雖然能幹,但哪裏是你的對手,隻是你舍不得傷她而已。剛才吃飯前你說到離婚一臉煩惱,但是一見小林進了包房你眼睛嘴角都彎了,什麽時候你見手下愛將都是這付表情了?你這次離婚這麽堅決就是為了她吧?小心了,別讓你老婆小潘抓著辮子。"
尚昆聽了很是一愣,看了老周半天才道:"我怎麽沒覺得?真有這麽明顯?我還真沒認真動過小林的心思。你是我兄弟,我不會瞞你這個的。而且離婚是我早就預備下做的,隻是原來做前期沒張揚,那時候我連小林是扁是圓都還不知道呢。你也是知道小潘現在是什麽樣的,你也勸過我離婚算數,我離婚還真是就事論事,與外人無關。"
老周不由得自己喝了一滿杯,皺眉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應該有什麽表露,這段時間控製著點,否則被人捏了把柄你哭的機會都沒有。我本來還想說你又不是拿不出那幾百萬錢,多答應小林幾百萬流動資金讓她不要太拮據有什麽難的,何況她是真幹事情的人。現在看來還是緩一步的好,免得兩下裏都有了意思,碰出火星來,蓋都蓋不住。阿昆,看來你還是比我老狐狸點,除了眼神,還真看不出有什麽不妥,估計小林也不會覺得。"
尚昆喝下自己手了的酒,把玩著空空的酒杯苦笑道:"問題是我自己也沒覺得,並不是我控製得宜,要不是今天你點破,我也沒意識到我其實一直在縱容小林。但是我羨慕她的青春羨慕她的活力和衝勁又能如何?她早有了個要好的男朋友。所以我對她還真不敢有賊心,純欣賞而已。說實話,看見她我有時也心虛,依她的能力,她不會在乎我的錢,而我除了錢還有什麽?她不象時下有些小美女那麽容易哄拐,我對她更沒賊膽啊。"
老周扔下酒杯,別著眉頭想了想,才道:"不說了,又不是小年青,平日裏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風花雪月,難得今天我們都有時間聚聚,別那麽沉重,我這就出去把小林叫進來,你想著怎麽給她答複吧。"說完真的拉開椅子出去,也不顧尚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的眼神有多古怪,他相信,尚昆心中即使再多幾分風花雪月,可那根準繩卻是一點都不會歪個分毫,都到這年紀,最知道輕重緩急。
老周走到外麵,見林唯平在大廳護欄處正與一女子交談,心想怪不得一走就是那麽長時間,便笑嘻嘻地走過去招呼:"小林啊,你怕喝酒也不用躲出來那麽久,表示一下我不就知道了嗎?走走走,我保證今天不強迫你喝一口,回去吧。唉,這不是小梁嗎?在外麵幹站著說話算什麽意思,來,一起進來吃飯。"
林唯平在飯店偶遇小梁,本來也打算說幾句話就回去,不想老周出來,而老周又認識小梁,再看看小梁略微閃過的一絲緊張,她當下當作沒看見,把這些都在心裏備個案,臉上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小梁在那邊也有朋友,我已經耽誤她好久,還是回你的桌去吧,與老周喝酒可不好玩。老周,你說好不與我喝酒的喔,可不許耍賴啊。"說完,拉著老周就走,但不忘回頭與小梁瞬瞬眼睛, 很明確地想傳達個意思給小梁,她什麽都沒注意到,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她要給小梁造成一個假像,即她林唯平可能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否則她不會還與小梁站同一戰線上,幫她擋老周的喝酒,更不會臨別秋波一個。 做什麽事最忌諱被別人捏了主動,如今似乎看到一線時機,在自己掌握前,切不可露了行藏,被人先機彌補了去,自己徒歎後來一步。
十
老周說是不喝酒,但他怎麽忍得住?看他沒人幹杯饞得抓耳撓腮的樣子,林唯平隻得友情讚助與他碰了幾杯,尤其是尚昆最後答應給的流動資金翻個倍,升到六百萬上去,老周免不了起幾下哄,喂當事人幾杯慶祝酒。所以林唯平回家時候已是微酗,薄薄的醉意逗得她並不想就此休息睡覺,洗了澡換了衣服,捏起車鑰匙又轉出去兜風,先是去工地看一眼,見基建結束後的工地冷清了許多,晚上也沒進行設備安裝,隻有兩個保安坐在幾盤蚊香的圍繞之中,和著兩根香煙,在微明的燈光下青煙繚繞,頗有幾分仙氣。林唯平也沒出車門,隻是搖下窗與他們打個招呼就走,她相信她這一巡,這些保安可以繃緊幾天的神經,不敢開小差。
車從公司開出來沒幾步,遇上一對似乎是在散步的情侶,看衣服神態象是打工的,見了她的車直招手,嘴裏不知在說什麽,林唯平見左右黑天黑地的,而那兩人的神情也沒有慌張或著急的成分,就不敢停下,微打一下方向盤繞過他們,徑直走了。這年頭什麽鴛鴦大盜雌雄雙傑的聽得多了,想不有點提防都不可能。
然後車子開啊開的,不知怎麽就到了宮超的單位。林唯平把車橫停在大門口,熄了火,伸了個懶腰,軟軟地靠在椅子上給宮超撥個電話,原不指望宮超這麽晚還會開機,但沒曾想鈴兒一響宮超就接起,原來他正在單位裏加班。林唯平也沒說自己在哪裏,隻是"嗯嗯嗯"地應著宮超的囑咐,隨後放下手機車一拐到處找夜宵店,想象著他們一組人的人數,滿滿地拎了兩塑料袋上去。
果然大家歡呼連連,如大汗逢甘霖一般,更有人直呼"救我一條賤命",原來未必就入他們法眼的食物因為大夥兒搶著吃似乎味道好上許多, 隻宮超先是一臉愕然,想幾天前他想約林唯平出來與單位同事一起吃飯認識認識,但被林唯平一口拒絕,說公是公私是私,與單位同事混那麽親幹什麽,至於把自己女朋友也貢獻出去嗎?沒想到今天她卻主動現身,還非常周到體貼地拎來宵夜。聽著同事在耳邊長一聲短一聲地直誇"宮嫂",宮超隻覺得麵子十足,也不覺得又累又餓,從背後輕飄飄地擁著林唯平,貼著她耳朵不置信地輕問:"怎麽想想對我那麽好?"
林唯平也想不出自己怎麽會一衝動做出這麽婆媽的事來,唯一可以解釋的原因隻有酒後改性。但看大家那麽開心的樣子,她又很樂在其中,見問,忙輕笑道:"人前給你十足麵子。回頭索你百倍回報。"宮超聽了大笑,隻覺認識林唯平至今,這是第一次全身心都這麽暢快,舍不得放手,與她耳鬢廝磨著光顧著傻看別人吃喝,他心裏早不食自飽。林唯平大窘,見他們同事看過來的眼光越來越鬼祟。輕斥宮超放手,可宮超就是不願意,反而一把抱起她放到邊上的長沙發上,熱切地盯著她道:"等我,我很快就結束,我們一起走。"直到林唯平點了頭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台子邊工作。
相識至今,兩人的關係一直發乎情止乎禮,林唯平一直覺得不象人家戀愛,但又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感覺自在得很,而今天被酒一催她進了一步,不想卻喚出宮超如火的熱情,林唯平雖然被他們同事的目光搞得很窘,心裏不知怎的卻是歡喜得很,兩眼忍不住的追隨著宮超認真工作的身影,原來以為他是一介書生,真沒想到他的雙臂卻是那麽有力,抱起她的時候似乎舉重若輕。想到這兒臉卻燒了,下意識地拿眼睛往宮超露在T恤外的手臂一溜,忙又不自在地扭過頭去,怕人看見。迷渾著腦袋傻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摸摸臉蛋兒似乎不燙了,收起心神調出今晚吃飯時候的種種出來回想。
隻要一想到工作,腦袋奇怪地又好使起來,三下五除二,她就從老周與小梁相識而小梁尷尬欲掩的表情中得出結論,小梁很有可能也是尚昆派來公司的臥底,因為這事雞毛蒜皮,尚昆可能沒與老周提起過,所以才會出現今天的局麵。如果是那樣的話,小梁這人看起來也不會是個小腳色,否則一是不可能與老周那麽熟,二是不可能被尚昆委以重任,她年輕的外表可能隻是一個迷障,猶如以前小陳紅蘋果一樣的圓臉。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別人或許會以為老板派人盯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林唯平卻不那麽想,她很快就在心裏把沙盤推演了一遍,想出了對付的法子,說出來也不希奇,無非就是:利用,隔離。
周末還是上班,但是林唯平摸摸時而發熱的臉蛋兒,卻怎麽也集中不了心思。昨晚宮超送她回家,兩人在地下停車場難分難舍,林唯平隻想醉死在宮超的熱吻裏不醒,最後還是宮超保持了一點理智,生生抽開身子告辭。原來相愛還可以這樣,相愛是這麽有味道。但願長醉不願醒,這是今早林唯平窩在床上閉著眼睛時候唯一的想法。
但是很快就有人來找,公司初建,大門管得不嚴,那民工模樣的人一直到找到林唯平所在的二樓才被人發現阻止,但那人並沒有下去的意思,大聲嚷嚷著一定要見,但他說的是要見這個開黑色轎車的人,雖然直指林唯平,但沒對上號。吵的時間多了,林唯平煩不過開門出去,見那人麵目不詳,似未見過,便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那人一見林唯平,立刻笑了,興奮地大聲道:"你不認識我的,但一定認識我老婆,幾個月前她掉下河裏被你救起來,我們後來一直找你想謝謝你,昨晚才認出就是你這輛車號。那一定是小姐你了。我老婆今天上班出不來,我代她來謝謝你的救命大恩。"說著就深深鞠躬。林唯平驚愕,原來昨晚兩人黑天黑地裏衝她的車子招手是這意思,還真是有心人。不過他老婆長什麽模樣還真記不起來了,隻記得是長發,因救她是時一手拉扯過。見員工們都好奇地往這邊瞧,林唯平不欲把救人的事宣揚得太厲害,就把那人延請進辦公室。
那人進了辦公室反而拘束起來,扭著身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林唯平讓他坐,他嫌自己髒不肯坐,林唯平隻得說:"你一直站著我也不好坐,否則與你說話不舒服。你坐,喝水。"那人總算依言坐下,但水杯是怎麽也不去碰的,眼光伸伸縮縮了幾下才道:"本來也不想上來打擾你的,但是我想了想,還是要跟你說。"林唯平心想,常聽說有人救了人反被人欺他好心賴上,但她想自己不是個濫好人,他們兩個想賴到她身上來未必能得逞,且聽他怎麽說下去。便道:“你別拘束,說下去啊。”
那人忙道:“是這樣的,我姓林,也是開翻鬥車的,平時膽子小,大家都叫我林小小。昨晚我與老婆見了你的車後,想起前一陣我們隊裏司機朋友裏常在嚼舌頭的話題,他們說這個工業區裏有個富婆給人盯上了,每天上下班都有輛車遠遠跟著,我沒見過,今早就叫了朋友過來看是不是你的車,我朋友看了後說就是你的車,但警告我不要亂說,捉賊要捉髒,我們沒抓到證據就說出來,討打都難說。但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跟你說了好,你也可以有個防備。特別是象昨天那樣黑夜來這兒更要當心一點了,你一個女人家的力氣小,這地方現在又亂,叫都叫不應。”
林唯平一聽,臉上立即變色,仔細審視林小小的臉部表情,看得出不象在說謊,雖然心裏閃過一絲誤會他的內疚,但旋即被一陣慌亂打斷。林小小見她黑著臉不說話,心裏慌了,忙道:“我那個朋友不肯上來,人還在下麵的,你可以叫他上來問,還有好幾個人都看見過,不信我帶你一個個去問,我說的是真的,對老天發誓。他的車還常換,一輛是黑黑的桑塔納,一輛是白色的富康。”林唯平擺擺手,道:“我相信你。我隻是猜不出誰會盯我,而且盯那麽長時間都沒被我發現。謝謝你告訴我,我真的要小心了。”林小小見林唯平相信,臉上的開心遮都遮不住,但他還真是個實心眼的人,什麽都沒多說就告辭了。
林唯平卻在他走後陷入沉思,誰會這麽做?這麽熟練地盯人而長久不被她發現,一定不會是業餘的,而出得起這價錢雇人來盯她的人似乎不應該很多,原公司的老板嗎?應該不會,要做她手腳,用這種盯人戰術那也太小兒科了點。尚昆嗎?但他派人在公司裏麵盯著還有點意思,盯她的行程就沒必要了吧。別人還會有誰?難道是尚昆正在鬧離婚的老婆?那應該也不會,即使是,這麽多天盯下來還能不清楚?宮超就更不會了,他哪有那個閑錢。環顧四周,似乎都沒一個值得懷疑的人,而這反而讓林唯平覺得可怕。敵暗我明本來就已經不是件好事,而更添對手虛無縹緲,更是恐怖。雖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古人也有無罔之災這一說,誰知道鬼會不會冒冒失失敲錯了門?
想給尚昆打個電話,但拈起話筒又擱下了,怎麽說好?難道熱辣辣地問一句“你盯我梢”?再說自己也沒撞到過盯梢的人,被人家問一句就會露怯,罷了,還是今天回家時候好好往後看看,先自己搞清楚再說。但又想到昨天與宮超在地下車庫的擁吻,如果那個盯梢的有那麽敬業一直盯到那麽晚,那他一定也看見了。天,這叫她以後怎麽見人。想到這些,原本大好的心情立刻陰雲密布,想打電話給宮超,但又記起他昨天說過,今天是交設計圖的日子,會一直與對家談到比較晚。父母更是不能說,隻有一口悶氣自己吃進。微微挑開窗簾往外瞧,周圍能看見她進出大門的地方停了不隻一兩輛車,有輛白色富康停在對馬路的一個小弄裏,要不留意,還真不會去注意它。熱辣辣的天氣在露天守著,這錢賺得也不容易。
晚上下班,林唯平先去加油站加足油,開著車先回家,然後出去超市購物,再回家,再去酒吧泡一會兒,然後開車到尚昆的總公司外麵轉一圈,又到自己的公司轉一圈,冷笑著從反光鏡裏看著時隱時現的白色富康車,心想今天也算是搞足他的腦子了,這才回家睡覺。想到那盯她的人還得趕著回去寫報告,一定還會絞盡腦汁分析她今天行蹤的動向,不由稍稍有絲開心。
十一
周三,傳統上應該不是什麽是非百出的日子,但是有人卻有辦法把它搞得雞飛狗跳。
潘迎春坐在本城實力排名靠前的女強人於鳳眠的大班台前,怒氣衝衝地盯著於鳳眠微微含著笑,一張一張地慢條斯理地看手頭的照片,忽然“咦”了一聲,抽出其中一張仔細看了半天,這才笑道:“真沒想到,宮超一介書生,抱起女人來手裏也有幾條肌肉,這女人不瘦,虧他有水平把她抱出這麽矮的轎車,百多斤呢,不容易啊。哈哈,平時真小看了他。”
潘迎春臉上掠過一絲不耐,但不敢發作,她現在離婚全指望著於鳳眠給她出主意,是於鳳眠給她物色可靠密探盯緊尚昆,揪出他的小情人林唯平,可惜他們做事太仔細,沒給拍到偷情親熱的照片;也是於鳳眠教她找個會計師事務所仔細核查尚昆的帳目,免得他私自轉移資金。她現在凡有風吹草動立刻找上於鳳眠處,這個一表三千裏,因著尚昆的社會影響而複認的表妹非常夠交情,再忙也會抽出時間見她,在平日的姐妹聞知她落難而紛紛避開之際,這種交情尤其可貴。
於鳳眠看完全部照片,把東西一收,拿著其中幾張有宮超的道:“這幾張我收著,我與這個小年輕有些交情。”潘迎春想到於鳳眠久曠的個人生活,心裏略有覺察,但她現在自己一個爛攤子尚顧不過來,沒時間再做八婆。“其他照片嘛,我叫人幫你處理一下,雖然不能作為證據與尚昆打官司,但也夠滅滅他的驕氣了,我們現在怎麽作踐他都可以,隻要你能出口惡氣。跟著小狐狸精的人也可以撤回來了,一天的費用不少,而且看樣子尚昆已經有提防,再跟著也沒用。你明天在家裏等著,我叫人給你送處理過的照片來。”
潘迎春愣了下,道:“那就這麽放過那個狐狸精?不行,我兄弟說要幫我去揍她一頓,起碼也要給她點苦頭吃吃。”於鳳眠橫她一眼,“哼”道:“你那個弟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別人沒打著自己先進了班房。人家車進車出的有那麽容易揍的嗎?叫他省省力氣,留著到時給你搬家。這個小狐狸嘛,我有辦法對付,保證叫她有頓大餐吃,不過迎春姐,這方麵你得破點兒費了,你給我五十萬,我一手搞定她。“
潘迎春吃了一驚,衝口而出:“我哪裏拿得出那麽多錢?”於鳳眠微笑道:“你現在確實沒現錢,但你很快就會有。五十萬在我眼裏不算什麽,在離婚後的你眼裏也不算什麽數目,但是要讓那個小狐狸痛不欲生,隻有花這個錢,你放心,這點錢我不會昧你,你如果一時拿不出我可以替你墊著,說實話,依我的計劃,再加一倍都不夠,但誰叫我是你的表妹,關鍵時刻還不是上陣父子兵?親戚才好說話呢。不夠的部分我出,一定讓你惡氣出盡。”
潘迎春隱隱約約嗅出其中的另樣味道,但她看不清楚,現在她正依靠著於鳳眠,沒她的幫助,她潘迎春兩眼一摸黑,失去的隻有更多,心裏雖然嘀咕,但還是乖乖寫了張五十萬的借條。於鳳眠接過,彈了彈這張薄紙笑道:“你放心,我會把帳單全列給你的,一分都不會多用你的。如果我順便為自己謀點私利的話,這些帳就由我來結了。”潘迎春的擔憂她豈會看不出,她閱人多了,一個家庭婦女怎麽逃得出她的法眼?
她看著潘迎春告辭開門出去的當兒,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用一種有別於平日裏果感決斷的聲音輕而溫柔地道:“小宮嗎?對啊,是我。後天有空出來一會兒嗎?嗯,好,我來接你,有些事想與你商量商量。好,見麵說話。”放下電話,又拿起散放在案上的照片,看著宮超強而有力的手臂,忍不住輕抿著嘴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周五,有許多事情需要與尚昆通氣,下午三點多,林唯平便拎上手提電腦和相關資料,驅車前往郊區一個水庫邊的度假村,那裏有鮮活的河鮮,清新的空氣,和麵對著水庫的寬大露台,林唯平決定不管尚昆如何走向,自己是一定要在那裏住一晚再回的。但是前車之鑒,她上高速下高速地折騰幾次,看準後麵沒有跟車後才直取度假村,到尚昆包的套房大露台時,正好看到夕陽西下,百鳥回巢,層林盡染,美麗的景色讓兩人無暇討論正經工作,而是齊齊無語站在那裏沐浴夕陽晚風。
於鳳眠是微笑地掐斷與規劃局高官的會談,一點沒有遺憾地離開這個重要部門,輕哼著<又見炊煙>開車回家,腔調是王菲的。
她快速洗了個澡,在落地大鏡麵前挑剔地審視掛著水珠被熱水衝得粉紅的細嫩皮膚,三十七歲,對女人來說青春不再的年齡,除非砸下大筆金錢追回,否則隻有哀歎落花流水春去也了。她現在有這能力,鏡中人的皮膚甚至好於七年前,那時候她正好起步,工地熱辣的陽光,飛舞的灰塵,對資金短缺的憂心,日日周旋於達官客戶間煙酒的侵襲,還有感情生活的失落,誰都看不出她才過而立,都是用很正常的心態來對待她,不錯,一個中年婦女操持一個行將破產的剛從政府三產分離出來的小房產公司,這種現象並不少見,當時並無多少人看好,包括她的前夫,在被忙於工作的妻子冷落多年後帶著孩子離她而去。但是她憑著智慧趟出來了,現在的房產界,說出她的名頭,那是響當當擲地有聲的。而曾經已經認不出她的兒子,在她大把禮物和出國讀書的灌注下,母子關係其樂無窮。但是空闈多年的她在金屋玉饌前,還是又想到了感情。
看到宮超是一個溫暖的春天,即使不用空調,室內的溫度也剛好。這個年輕人有著濃濃的書卷氣,雅致幽默的談吐,和不識時務的一點俠氣,不知是因為心裏有好感還是為什麽,於鳳眠看著他所有的設計都非常讚賞,此後就一直緊盯著宮超為她所有的房產設計。而不久後傳來宮超獲獎的消息更是讓她無由地歡喜,在一個樓盤的宣傳中,她吩咐手下在裏麵加了條“由某某獎獲得者宮超先生主持設計”,不知她的樓盤因著這句話得了多少好處,而宮超卻因此在房產界聲名雀起,儼然成為新生代時尚生活設計師的代表。對此,宮超自然是非常感激的,人前人後,一例以姐姐待之。但是,於鳳眠卻是非常敏感於這個“姐”字,她的心思隻有午夜夢回,一個人抱著被子的時候才敢略微觸動一下。
鏡中人的身材還沒大的走樣,認識她的人都說她越來越年輕,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小腹的鼓漲是如何都消不下去了,乳房也是已經有點下垂,不過天下無難事,穿上高腰束腹褲,誰都看不出來。頭發她沒吹,略卷的濕發上抓了一點者哩上去,濕濕地就用一條很簡單的皮筋箍著,看似非常隨意,但那是精致的隨意,知道底細的人可以在她身上數出這皮筋是什麽牌的,要多少大元,看似不起眼的棉布衫是什麽牌的,可供尋常人家一家三口美美地過上一個月。為這套打扮,她昨晚沒少動腦筋,簡直比今天與規劃局高官談話的事前準備還讓她費心。
九月的白天雖然還是火熱,到得傍晚,還是感受得到如水的秋涼。宮超喜歡,那就讓宮超開著敞蓬蓮花跑車飛馳在濱海大道上,於鳳眠心甘情願做一回他的美麗女郎。太陽在身後的山上落下,照得海水金光閃閃。趁著天還有點亮,於鳳眠從包裏掏出一疊照片,非常誠懇地對宮超道:“小宮,記得你說起過你有個女友,叫林唯平是不是?”
宮超一聽提到林唯平,滿臉都是喜色,興奮地道:“是,我們這幾天一直在一起,她昨天去看了我設計裝修的新房,非常滿意,她高興我更高興。”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林唯平的一顰一笑,根本沒注意到於鳳眠聽著這些臉上些微的扭曲。
但於鳳眠很快就掩飾過去,似是遲疑地頓了一頓,過了一小會兒才輕咳了聲道:“今天約你出來,是這麽一回事。我一個表姐在鬧離婚,她很不甘心多年恩愛的夫妻怎麽會說離就離,所以雇了人去跟蹤他老公,沒想到還真找到狐狸尾巴,她老公定期與一個女孩見麵,風雨無阻。我好奇看了她叫人偷拍來的照片,還知道這女孩的名字,嗯,算我多事,但是……算了,還是你自己看看吧。他們的約會時間是每周五。不過你放心,這些照片我作好作歹都問她討來了,不會流出去的。”
看著於鳳眠吞吞吐吐的說話樣子,宮超已經敏感地感覺到這事一定與林唯平有關。他心裏很沉,對著於鳳眠掏出來的一疊照片,有點不敢去接,但下意識間還是看到正麵那一張可不就是林唯平的臉,再忍不住,一把奪過來看,才看一眼就鬆了口氣笑了,對著照片道:“於總,那個背著身的男子是我啊,哈哈,這些照片我要了,我要留個紀念,那天是我和唯平關係的轉折點呢。這個跟蹤的倒是歪打正著,幫了我的忙。”但說了半天見於鳳眠一聲不吭,抬頭看她若有所思又有點憐憫的看著他,心裏一驚,就又翻下去,後麵幾張還是他與林唯平那天在地下車庫的照片,但再後麵,那個摟著林唯平下車的男子是誰?啊,這兒有個側麵照,似乎是個中年男子,看著林唯平的目光很專注。宮超一口氣看完,把照片一合,癱在車椅上,閉著眼睛腦子亂成一鍋粥,是,周五,林唯平每周五都說有事,難道就是去與那個男子見麵?對了,今天也是周五,她也說有事,這當兒難道她就在那男子的懷抱裏?
眼睛很澀,心就象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捏著,不知道是痛還是酸,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聚了半天力氣才說得出話來:“那個男人,他是誰?”於鳳眠看著宮超的樣子心裏很酸,對林唯平就更不容情:“他叫尚昆,我表姐的丈夫。聽說他出錢搞了個新項目,就是叫林唯平負責的,我查了下,現在這個項目轉給美國卡爾頓公司了,但是林唯平還是在裏麵有三百萬持股。”當初查的時候可不是為著林唯平,而是懷疑到了尚昆轉移資產,但查來查去沒查到線索,正好現在用到這兒。
宮超不語,他現在腦子亂成一鍋粥,什麽懷疑的念頭都從四麵八方竄出來,攪得他越來越煩躁,幹脆打開車門跳出去,直著眼睛就往海裏走。於鳳眠一看嚇壞了,忙衝出去一把抱住他,急切地大聲道:“你幹什麽去?你幹什麽?快回車上去"
宮超有氣沒力的垂著眼皮,看也不看她一眼,但倒也沒掙紮前行,隻是很空洞地道:“你讓開,我現在腦子很亂,想在海水裏泡泡,你讓開。”於鳳眠忙道:“這都快中秋了,你不怕著涼嗎?不行,你要衝涼水我給你開房間去,現在下海我不放心,走,回車上去,我們再想辦法。”連勸帶哄,可宮超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還是一疊聲地道:“我很暈,你別攔我,我很暈,我要下海。”於鳳眠心裏又是擔心,又是嫉妒,但還是不得不搬出林唯平來催醒宮超:“小宮,冷靜點,事情還沒直接接觸,你怎麽可以就亂成這樣。或許今天林唯平哪裏都沒去,正在家裏等你電話呢。走,回車上去,我們先聯係一下她再說,振作一點,不要讓你女朋友聽出異常來。”
宮超聽到這兒,忽然似回了神氣,急急擺脫於鳳眠的手臂,回車上取包找手機,用略微顫抖的手指一字一字笨拙地按著號碼,可是越是如此越要出錯,於鳳眠在旁邊看了半天,看不下去,拿過手機問了號碼,替他撥好接通才給他,自己稍站遠一點,似是避嫌,其實能夠把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林唯平此時剛拿出資料準備和尚昆交談,看見號碼就知道是宮超,雖然覺得反常,一般她說沒空的時候宮超最多是發短信,不會電話幹擾她,但她歡迎這個電話,接起來的時候尚昆都聽得出她“喂”的聲音有異,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原本對著他坐的身子早就側過去,當然是不想給他看見她的臉色。
不想宮超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很凸兀地問了句:“你現在是和尚昆在一起嗎?”林唯平想都沒想應可個“是”,但在宮超那邊再次的沉默中,她覺出了異樣,對了,他怎麽知道她是與尚昆在一起?她知道尚昆轉移資產的問題有多嚴重所以從沒告訴過宮超,怕多一個人知道多一分泄露的機會。幾乎是電光石火般一個念頭閃過,林唯平不由得跳了起來,厲聲道:“宮超,是你跟蹤我?”尚昆一聽,眼光閃了閃,看著林唯平急急走到露台上去,但一聲不吭。
宮超聽得情況落實,心裏又抽緊了,兩眼茫然地看看於鳳眠,見她抱著手倚在車尾若有所思,又轉過眼去,見碼頭那裏停著很多遊輪,其中一條用燈光打出一行字來,“祝聖女號處女航成功”,鬼差神使地,宮超直聲問了句:“唯平,你告訴我,你還是處女嗎?”才說完,隻聽得林唯平在那裏罵了句:“你神經病啊。”,隨機斷了信號。重撥,那裏就再接不通了。他還在按鍵,卻被於鳳眠一把拿去扔在後座,幽幽問了句:“女人是不是處女就那麽重要嗎?”
宮超抬頭,看著於鳳眠,一字一頓地道:“他們果然在一起。我明白了,我想我是明白了。她哪裏拿得出三百萬的注冊資金,可憐我還一直當她是珠玉。處女不處女並不重要,出賣處女換得金錢真是叫人倍感惡心。”說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於鳳眠上車,推宮超坐到副駕位置,插鑰匙發動了一下車,又想了想熄了火,很誠懇地對宮超道:“就衝你剛才的問話,我相信你現在已經是很不理智了。我奉勸你一句話,君子交惡,不出惡語,冷靜幾天,不要頭腦發熱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
宮超還是不語,但他的心中已經接受於鳳眠的說詞,隻是懶得開口說話,沒力氣說話。於鳳眠風風雨雨見得多了,他的心思怎麽會看不出來?側身對著他柔聲道:“廳裏有幾個推薦去美國進修的名額,還沒定下來,就是近期的事,我幫你去申請一下看,你出國散散心也好,依你的條件應該符合要求的。今天我不放心你回家去,我在這兒開兩個房間,我們就在這兒散兩天心可好?”宮超“哼”了聲:“你話真多。”於鳳眠見他終於開口,知道他的心情已經從牛角尖兒上拔出來,或許已經聽進去了她的片言隻語。她就是要把這一對拆開,然後遠遠地分開兩地,讓他們的矛盾沒有解釋的機會,讓他們的怨氣越積越深。否則,她哪有可乘之機?
十二
尚昆看著林唯平衝到露台,在那裏惡聲惡氣地罵了聲“你神經病啊”,然後手機大力合上,一把拍在欄杆上。尚昆估計這隻手機恐怕得九死一生了。
說到“跟蹤”二字,尚昆已經知道林唯平不知首尾,誤會她的男友了。昨天晚上潘迎春闖到他現在分居出來的房子,也不管他開不開門,在他門口留下一個文件袋。拆開一看,是一疊照片,但作為當事人,尚昆很清楚這些照片是合成的,如果散發出去,對他的影響尚不太大,對林唯平的打擊可就大了,女人最怕這種生活作風問題。尚昆知道,她是想挾此以作威脅。他本來還顧念著點過去幾年夫妻情分沒做得太絕,此時知道不得不痛下決心了,否則牽涉麵會更廣,造成的爛攤子難以收拾。
但尚昆明知是假,還是在考慮完畢離婚事宜後,拈起那些照片仔細翻看。做假的人看來審美還是可以的,照片合成得很漂亮,看著賞心悅目。他幹脆微笑著把照片全鎖進保險箱裏,不舍得撕掉,放著以後還可以再看。他本來今天是準備提醒林唯平的,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也知道自己這主意改得卑鄙,隻要他不澄清,想來林唯平心裏一定認定是她男友幹的好事了,他們要誤會就誤會吧,即使他們以後解釋清楚,他們也怪不上他,因為整件事裏他都沒插一句嘴,他也是被蒙在鼓裏的受害者呢。
但整件離婚事件的過程中,尚昆感覺得到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幫著潘迎春,而且這隻手很高明,事事無懈可擊,又事事讓他心驚,本來他還在猜測可能是潘迎春請了個好律師,現在明白了,一定是她一表三千裏的表妹於鳳眠。他早已經側麵了解過林唯平的男朋友,也知道宮超與於鳳眠之間良好的關係,從今天的電話來看,一定是隻有於鳳眠出馬並在一邊煽風點火的情況下,那些合成的照片才會在宮超那裏起到效果。那就是了,隻有象於鳳眠這個在商場上打過滾的人才會有這麽縝密的布置。但是於鳳眠與潘迎春又無血肉深情,何必如此出力得罪同城操戈的尚昆他呢?不用說,一定是相莊舞劍,意在沛公。尚昆心裏冷笑了一下:你於鳳眠暴露得太早了。既然如此,那就將計就計,她為惡在先,就休怪他磨刀霍霍了。
但是尚昆百思不得其解,於鳳眠這一手是什麽意圖。她專注於惡搞林唯平是為什麽?她不會不知道他與林唯平並無實質關係,似乎是沒必要把林唯平牽得那麽深。但從她不遺餘力地甚至通過林唯平男友來打擊林唯平來看,她不會師出無名,她一定還有其他圖謀。象她那樣的人不會平白無故為一個並不怎麽樣的遠親做出出惡氣打抱不平之類的俠義事,除非她另有所圖。但是她究竟圖什麽呢?尚昆不由暗暗為林唯平擔心。雖然這兩個女人都不是一般人,但年齡和資曆明擺在那裏,林唯平未必會是於鳳眠的對手。況且一明一暗,形勢目前不大利於林唯平。
看看站在黑夜中的林唯平,尚昆難得的有點疼惜,走過去溫和地道:“不早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再怎麽也不能虐待胃。”他很想看看遭遇到感情問題的林唯平是什麽反應,但他見林唯平似很有點吃驚地轉過身挑眉對他道:“啊,對,什麽都可以忘,唯獨吃飯不能忘,走吧。”整一個沒事人一般。尚昆不想就那麽被她逃過,若無其事地問了句:“與男朋友鬧矛盾?哈哈,這是年輕人的專利啊。”林唯平不知道尚昆這話是取笑還是打諢,抑或是調節氣氛,但此時她心情不佳,他應該看得出來,既然他要那麽說,也就別怪她也拿他來說事:“啊,是,有點誤會,為了給尚總保密,做點小犧牲還是應該的。”尚昆怎麽會聽不出林唯平的弦外之音,但這一來就落實了他欠林唯平一個人情,他頗有反勝為敗的感覺。按老周的意思,他還真是自己招林唯平來欺負他。
跟蹤的人在林唯平心裏已經排除了尚昆,而還是對宮超所為有所懷疑,她想不出宮超會做出這麽不理智的事來。但都說感情會使人失去理智,可自己又沒刺激過他,他怎會出此下策?但是等了半天想聽宮超電話過來有個解釋,卻一直沒有等到,難道他還真是心虛不敢麵對她?但叫她打電話過去她又不甘心,跟著尚昆去餐廳的當兒,她還是有點神不守舍,坐到飯桌邊就把手機擱桌上,動作快得猶如手機還被叫做大哥大時,大哥們吃飯應酬把磚塊似的手機往桌上一豎以示身份的樣子。
已經多次一起吃飯,兩人心照不宣,都是各自點了自己愛吃的,小姐端了盤子來,也指使他們拿盤放誰麵前,涇渭分明,互不幹涉。這回也是如此。但尚昆點完菜後卻是不忙說話,拿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然後關機,拔卡,把空手機遞給林唯平,道:“你的手機一定出問題了,我看指示燈亮著,可是打不進,我這個你先用著。”林唯平吊了吊眉毛,拿起自己手機撥號打了個電話,果然不通,想一定是剛才憤怒之下摔壞了手機,幹脆關掉扔進包裏,算了,天意如此,何必強求。沒得讓尚昆看了出活劇。便乘此出了話題:“尚總比我繁忙,哪裏敢要你的手機,謝謝了。我們還是長話短說吧,今天事情很多,都是要尚總拍板和提供意見的,剛才被我耽誤,現在隻有吃飯時間爭取了。第一件事不需要書麵報告,我這就開始了吧?”合作久了,林唯平已經知道尚昆是很好的可以一起討論問題的人,見解總有獨特周全之處,久而久之,與他商量過後決定的事,林唯平會覺得做起來心裏更有底氣。
尚昆看得出林唯平有對男朋友賭氣的意思,但知道再點破她臉上就會掛不住了,還是隨她的話題轉移吧,何況他心裏也巴不得這是個空頭人情,不想真正看到她男友把事情攪清楚了,兩人重歸於好。或鬧得更僵,破壞今天在公務上的交流。便拿回手機笑道:“可以,抓緊點,也可以早點睡覺。”
林唯平有點勉強地笑道:“這件事有點巧,我一個客戶告訴我原來的糧食碼頭經營不善要承包出去,我去看了,那裏堆場很大,設施維護得也很好很齊全,完全適合改建成我們原料或成品進出的碼頭。沒多少人敢接手,因為現在這種碼頭太多,業務拉不足就得虧,而且價格已經都壓到最低了。但我算了算我們接手的話有幾個有利條件,一是我公司未來走水路的原料用量加尚總你手下幾家公司現在走水路的原料量,已經可以平衡承包費和日常管理維護費用的支出,我還有把握拉幾家在本市運作的大流量公司的裝卸和倉儲,這樣基本可以說是穩賺不賠了;第二,公司現在的規劃是車間前兩跨用作原料堆場,上麵也裝有行車,如果把那個碼頭承包下來的話,原料可以就地堆在碼頭,隨要隨取,而車間裏的這塊空地就可以騰出來派上其他用場了,我昨天在圖上比劃了一下,那裏再放一條生產線雖然會比較緊湊一些,但不是不可以,機型上稍微做個小改動就行。這雖然是後話,但是不用再上土建,會因此省下大筆基建費用,上新線在生產走上軌道後就可以提前考慮了;再有,第三,我準備拉進碼頭的公司都是與我們公司未來運營密切相關的,否則他們也未必會買我帳把裝卸點轉移到我們的碼頭上來。試生產後,雖然尚總手頭一鬆多給了我們三百萬,但是據我預測還是存在很大缺口,除了問銀行借貸以外,我還準備材料一時接不上時候偷偷動用那些碼頭上堆放的原料,應付斷炊之險。當然也是偶一為之,不過隻要能救急,還是要考慮到它的可能性的。”
“你準備包下來?”尚昆一點不懷疑林唯平的野心,也對她多點開花表示讚賞。一個公司的籌建已經夠讓人費心,她還能騰出腦袋來考慮其他事情,可見精力之充沛,衝勁之十足。
林唯平搖頭道:“不,我想與尚總一起承包。”尚昆手中那一塊原料進出是大宗,把他拉進來就不愁他那一塊不落實。隻要他那一塊落實,就可以保證不賠小賺,所以林唯平隻有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尚昆略一思索就知道林唯平的意思,笑道:“你說的第二條我很讚成,不過你有沒想過這樣一來就得由碼頭消化掉公司的倉儲費用,對你不合算?當然對我是最合算的。如果你不以為意,那我就支持你一把,承包我就不參與了,我也沒精力管這一攤的事,但我可以與你簽個合同,以後我手下所有公司的貨物水路進出全經過你這碼頭。老周那裏隻要價格合理,他的量也不小。”
林唯平明白,尚昆這是在給她好處,雖然前提似乎被他說得是他占碼頭堆場的便宜,所以互惠互利,他照顧碼頭生意並不抽成,兩下裏公平合理。尚昆不占股,單是兩家公司一年的貨物進出已經可以讓林唯平賺到以前的年薪,這一點尚昆未必不知道,他不插手,說明他是存心給她這個好處。最難得的是他說話的口氣,很照顧到她的心理。林唯平心裏感激,但也沒多表露,隻是笑道:“那我先謝謝尚總了。不過尚總看好這個承包嗎?”
尚昆沒把碼頭的區區小利看在眼裏,而且未來一年他主攻方向已定,必定會占去他大量時間精力,他樂得做個人情給林唯平,叫她以後更加賣力。再說她現在剛在男友麵前受了委屈,他這一動作正好有乘虛而入的作用。這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意思。“我具體碼頭沒看過,分析你的意見,應該是比較可行。”尚昆本來想問問她的資金夠不夠開張和運行,但想了想還是閉嘴,太過殷勤,效果反而可能適得其反,尤其是對待林唯平這樣的聰明人。
林唯平在尚昆麵前也不敢多話,知道自己城府不如他多多,在他麵前一定是說多錯多。那就幹脆直接接下下麵的話題。“第二件事是我關注的我市的一個重點項目已經上馬,先期需要用到的是尚總公司的產品,然後就要用到新公司的產品了。我想一套人馬兩套班子,就請尚總公司的業務人員出馬,新公司的產品需要請尚總多多費力周旋。但為配合這個工程,我們的籌建進度必須加快,起碼在招標前我們必須試生產成功,並生產出幾個大單,而且還得通過ISO9001認證,這樣我們才有資格坐到招標會上去。所以我醞釀了一個激勵計劃,準備明確告訴工人,原來預計的試生產日期是幾月幾日,如果在大家努力下可以提前,那麽提前一天就可以獎勵多少。想與尚總商量一個具體數字,這點我不敢擅自作主。”
尚昆想了想,道:“你估計拚一拚可以提早多少天?”這個工程很大,尚昆親自在跟,所以聽了林唯平的意見立刻就表示認可。但是代價要與所得之間有個平衡,這不是尚昆可以掌握的。
林唯平聽他的話就知道他有這意思,便非常詳細地介紹了各方麵預計的進度,及在不同激勵機製下可能提前的幾種進度,說白了就是讓尚昆做選擇題。但最後還是不忘提醒一下,“這個工程如果拿下,你也知道他們最中意的是純來料加工的方式,我配合他們規劃的工程進度和所需產品的量計算,足夠我們兩條生產線三班不停旱澇保收做上兩年。也就是說這兩年裏麵如果不上其他生產線,我們在不用自己籌集流動資金的情況下過兩年好日子。尚總你別笑,我知道你在想你那六百萬流動資金的許諾。這些還是要拿,否則怎麽開工拿出合格產品去應標?當然中標後你可以抽資,也可以把錢留下一部分上第三條生產線,如果是選擇前者,那麽後麵兩年的管理將非常簡單,也不需要再養著我這麽個高價人材,如果是選擇後者,那麽不失為擴大生產規模的最佳時機。”說完目光灼灼看著尚昆,希望捕捉到他臉上的所有微小變化。
尚昆倒真有點措手不及,沒想到她由一個話題轉移到另一個話題,最後扯出她何去何從的問題和公司何去何從的問題。下手非常直截了當,讓尚昆倍感為難。這些問題哪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當然也這麽回答她:“你的問題太多,叫我吃飯時候怎麽想得周全,來,一個個來,先說進度獎勵的事。我看你說的提前半月的想法比較折中,而且人員也不會太疲勞,可以應付後麵的試產。但是時間會扣的比較緊,不過這一點我相信你會把握。獎金就照你說的數目定,不算高。你看怎麽樣?”
林唯平忙跟上一句:“我也比較看好這個方案,雖然我會比較焦頭爛額點。但是需要提醒尚總的是,你的資金到位時間也得有變化了,特別是流動資金這一大票,需要預做準備。好吧,解決掉這兩個最簡單的問題,我們安心吃飯,後麵的我一時說不出太精確的數據,都錄在電腦上麵,還是回房間後再說。”
尚昆注意到,林唯平雖然一付咄咄逼人神采飛揚的態勢,但結束說話垂眉吃飯時,還是落落寡歡,神情凝滯,看來她在男朋友那裏受的打擊不小,即使堅強如她,一個在工作中受多大委屈一點不露的女孩子此時也會掩飾不住,在舉手投足的間隙多少露出幾絲情緒。而林唯平雖然努力抑製自己對宮超那端情形的猜疑,但還是忍不住要想過去一二,而又覺得一想腦袋就炸,既恨宮超的不信任派人跟蹤,又心軟想找到他把事情搞清楚,還煩惱手機失靈,那邊宮超如果呼她不得會因此產生多少不利聯想。一團亂麻,理之還亂,幹脆不想,龜縮回工作上麵。幸好還有工作可以慰寂廖。
十三
接下來的日子,宮超很忙,因為是臨時起意爭取那個出國名額,不僅需要快速準備大量申請資料,而且還得到處跑門路找關係。而且他也不想不負責任地拍屁股走人,所以趕著把人家交付的設計任務拿出來。這一陣幾乎是白天跟在於鳳眠後麵跑,什麽都有於鳳眠的指導,腦子幾乎不用自己運轉。他想給林唯平打電話確證所有的一切,但是他是那麽的忙,他有時間上廁所睡覺,但就是沒時間給林唯平一個電話,每每事到臨頭他就退縮,他怕在林唯平那裏得到確認。他不是沒想過無視尚昆這個人,把林唯平爭取過來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但他真的連想的時間都沒有,於鳳眠總是那麽強勢,在她麵前,他連自己思考的空間都沒有,而離開她之前,她又會拋給他大把家庭作業急需他擠壓休息時間來完成。一直到手續全部做出,與於鳳眠在安檢口告別,他的神經才忽然鬆懈下來,人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
他想給林唯平打個電話,至少說明一下自己這幾天的來龍去脈。但是拿出手機才想起,於鳳眠已經給他換成美國通信網的卡了,還記得她殷殷吩咐到得彼岸就給她報個平安。幾天下來,宮超不僅佩服她超人的精力和手腕,也對她的關心愛護感激不盡,雖然他很不清楚,非親非故的,她為什麽這麽幫他。歎了口氣放下手機,見有人趴在IC卡電話上,忙過去問那人高價買了隻有少量餘值的IC卡,飛也似地敲出一串號碼。
幾聲長音後,有人接起了電話,“喂”,對了,那是他朝思暮想的林唯平的聲音。不知怎麽,他的喉嚨一痛,一時失聲。隻聽得林唯平在那裏又淡淡的“喂”了幾聲,他知道再不說話林唯平會掛機,忙擠出聲音:“是我。”
林唯平在失真的手機聲音中還是猜出那個“我”是誰,由不得一下跳了起來,麵色大變,不顧座前正在談話員工的眼光,急切地道:“宮超嗎?你在哪裏?你說話啊。”從宮超的費勁說話聲中她聽出了點什麽,但究竟是什麽呢?
宮超抬眼看著天花板深吸幾口氣,這才道:“我在首都機場,我就要去美國……"話未說完,卻聽話筒裏一片寂靜,再看IC卡裏麵的餘值還有兩毛錢,天數,老天不讓他說完這話。但是他起碼知道了林唯平的態度,她在為他著急。不急,到了彼岸,他還是可以給她電話的。但總算是聽到了林唯平的聲音,上飛機時他的心情好了很多。離鄉的感覺也漸漸冒了上來。
林唯平卻不知他遭遇的是IC卡沒錢的問題,三言兩語打發走手下後腦筋轉了幾圈,想的還是宮超這麽做可能是臨行給她一個交代,但又不想與她多有牽涉,所以沉默那麽多天卻臨到上機才給她電話,而且還是寥寥幾句。不就是去個美國嗎?有什麽可以耀武揚威的。以為我會哭哭啼啼追去北京拉你不要走嗎?居然把時間算得那麽苛刻。
但是,他真的去美國了嗎?去多久?會不會是一輩子?林唯平很茫然。破天荒地丟下工作一個人回家花生米下酒喝了一瓶幹紅,睡得不省人事。午夜夢回,口渴得很,從冰箱裏找出罐蘇打水喝下,冰冷的飲料刺激得胃部抽搐,也讓她的腦子異樣清醒。她倚在床上細細回顧與宮超的點點滴滴,又分析兩人的矛盾起由,翻來覆去,不覺天已朦艨亮。遇到工作問題,她總能很清晰地理出頭緒,把問題簡單概括為一二三點,然後信心百倍地去實施,惟獨與宮超的事她就是理不明白,對,看得出宮超是愛過她的,她也愛宮超,但是她的愛受得了宮超的懷疑和跟蹤嗎?她應該是不能原諒宮超的懷疑的,但是能因此而放棄宮超嗎?捫心自問,她做不到,那麽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雙方再冷靜一段時間了。前麵一段冷靜的時間她幾乎什麽都沒想過,隻有今天才算放下大塊時間去想,如果依她平時理智辦事的風格,她覺得應該是與宮超說明問題然後斷絕關係。但是感情不允許她那麽做,她很想扯過宮超的耳朵過來大罵一通捶打一通然後言歸於好,或者什麽都不解釋什麽都不說,自尊地從此與宮超陌路。她亂哄哄地想了半天沒得出結論,隻有梳洗了強打精神上班,間隙,她在宮超的電子郵箱裏投下那麽句話,“如果你不回來,以後就別給我電話,如果你會回來,那麽什麽都等你回來後再說。”
是的,她耗不起,不是指青春或是感情,而是精力。未來一兩年正是她人生規劃中最關鍵的一段時間,成或是敗將在此一舉。她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如果此時有人問她感情重要還是事業重要,她毫不猶豫就會給出答案:事業。因為此前她已經摸清楚了自己心裏的底細,如果身處緊張工作中是,她是會想不起宮超的,而與宮超在一起時,如果有工作問題,她會神不守舍的,所以不妨套用一句時髦話:聽從你的心。
一整天都很累,人累,心累,五點下班時候拿出鏡子一照,黑團團兩個眼圈。偏尚昆中午在她倚沙發上打盹的當兒打進電話吵醒假寐的她,說是晚上七點幾個商界大佬聚會,叫她一起去坐坐。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何況是那些要緊朋友,隻要頭還沒被擰下來,怎麽都得去,否則辜負尚昆美意,也辜負大好機會。
回家貼了張SKII麵膜,倚床上看新聞等麵膜出效果,不想頭一歪就睡著了,直到尚昆打手機過來才叫醒,一看時間已是七點差十分。忙忙地換上一套細黑白格係黑細帶的套裝,看看麵膜後的臉甫經小睡,真的似新剝雞蛋般光滑晶瑩,也不化妝了,抹個唇膏算數。還好七點時候行車高峰期剛過,飛一般地搶到飯店,裏麵人才都坐穩,菜還在點,不過她一小字輩遲到還是很不應該。
裏麵的人似乎相互都很認識,你來我往地寒喧得很熱鬧,林唯平隻認識其中的老周,老周一見她也高興,立刻招呼她到身邊坐,一邊道:“放心,叫你坐這兒不是叫你喝酒,今天幾個的酒量都很好,你隻要幫著我盯著,看誰把酒吐到手巾上麵,或者沒喝完,你就悄悄兒地告訴我。”另有一個胖子在對桌笑道:“老周,我都幾個月沒與你喝酒,也饞得很,我們不喝紅酒,那玩意兒酸溜溜的隻有阿昆愛喝,我們就喝白酒怎麽樣?”林唯平笑道:“老周,你這酒喝下去就跟澆到沙地上去一樣,什麽效果都沒有,還不如不喝。”那胖子拍手笑道:“對啊,這位妹妹說得對,給老周喝啥都沒效果,我們給阿昆省點錢,就喝扁瓶二鍋頭吧。”老周對林唯平道:“這胖子是房產界的老大,你喊他老王,以後買房子就找他。老王,這個小林是阿昆退出的那個項目的董事總經理,厲害著呢,小腦子不知怎麽長的,想出來的主意隻隻賺錢。”
恰好尚昆這時進來,見了林唯平就道:“小林人小架子大,這一桌就你最遲到。”林唯平自知理虧,也不敢接那話頭,笑道:“尚總不會是在外麵點菜吧,糟了,你點的菜這位大姐一定不喜歡。”尚昆看著坐他身邊桌上除林唯平外唯一的女性道:“於小姐鳳眠,這位林唯平,你一定知道。小林啊,這位於小姐……”於鳳眠自林唯平進來就一直在打量她,此時才道:“原來就是林小姐,我常聽小宮提起你,原來是這麽標致的一個女孩。”林唯平自進來始就覺得這女人看她的眼光很深,有點什麽內容在裏麵,此時聽她那麽一說,直覺就是她不懷好意,當下很隨意地道:“小宮是誰?”於鳳眠沒想到林唯平回得那麽絕,一時也不好回答,當場說小宮是小林男朋友她又不願意,隻得淡淡一笑道:“忘了也好。”就轉過頭去不再理會這事。
尚昆冷眼瞧著這兩個女人的互動不言,於鳳眠是他特意叫來與林唯平見麵的,他很想再進一步地摸清於鳳眠行為後麵的最真實意圖,沒想到林唯平不好弄,一句話就把於鳳眠噎了回去,害他套不出於鳳眠的話來。老周想起尚昆提過林唯平有男友的事,側目見她拿杯子的手握得死緊,看來小宮還真是她的男友,而且應該正出問題。便好心地幫她引開話題,舉杯道:“來,為阿昆離婚成功幹一杯。今天阿昆割掉一塊肥肉換來自由身,怎麽說我們也得為你幹一杯。”
不想老王一杯下去卻道:“阿昆啊,我還是說你傻,離什麽婚呢?放她在家裏,你自己住外麵,愛怎麽玩就怎麽玩,一樣瀟灑。現在倒好,一下去了半壁江山,要幾年才會恢複元氣。你這回割給你前妻的那個工廠,別的我不知道,光是那塊地皮賣了就夠你前妻過好幾輩子,他媽的,去年我拿幾塊地皮換你那個廠你不肯,現在送出去倒是大方。以前說你精明,現在看看是小處精明,大處,嘿嘿。兄弟,我這話得罪你,我自己罰一杯。”
尚昆按住他的手道:“你這是實話,但我想兒子判給了她,為兒子前途著想,給她點也是應該的。但願她能收了心以後好好管理,我以後也會扶持她的。畢竟夫妻一場。”
林唯平看看老周,見老周一雙眼睛斜看著尚昆,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心中暗暗把尚昆手裏的工廠搜索了一遍,按老王所說的地皮極佳的工廠似乎是那一個,忍不住問道:“尚總,是剛拿下重大工程部分投標的那個廠嗎?”後麵有一句話隻敢想不敢問:人家認的可是你的牌子,到時別砸了你自己的招牌。
尚昆點頭道:“不錯,是這個。這個招標合同的量很大,小林你也清楚,足夠廠子好好活上三個季度。不過我想著先不告訴我前妻,讓她接手廠子先遇到點麻煩,才會知道摸索著怎麽去管理。現在是十月,那個單子得到明年四月底才開始,還有近半年時間,夠她摸出門道來。這也是為她好吧,明年四月初我再告訴她,她吃盡苦頭後一定會更珍惜這個廠子的。”話音一落,大家都側目而待,沒一個人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偏他真是那麽做了,法院的判決書上白紙黑字賴都賴不掉,即使不是真心交出,現在看來也隻有說那幾句好聽白話給自己扯場麵了。
別人或許還隻有惋惜尚昆財產流失,惟獨林唯平擔心之極,因這個廠的中標及未來表現與她管的廠密切相關,搞不好影響她的如意算盤。但這些都是尚昆的資產,他愛怎麽處理是他的私事,旁人不必插嘴。所以她隻有一口氣悶在肚裏自己鬱悶。老王側目半天,嘴唇掀了一掀又閉上,想來也是覺得不可思議但不便插嘴,另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坐在尚昆身邊的男子道:“阿昆啊,這統共不象是你的風格。你顧念前妻是不錯,但是也不要傷自己的根本。你留著青山在,以後大把的錢可以拿出去給你前妻燒去,何必拿出一個好好的廠給她糟蹋。管一個廠子是那麽容易的嗎?那些工人和上麵的中層會認她嗎?老弟啊,我勸你還是拿筆錢出去把那個廠再買回來,你那些廠子都是密切相關的,缺了那個重要的,你以後在同行中的影響要差好多。”
林唯平心想,這人的話倒是幹過實業的人的話,想起來剛才介紹的他應該姓關,拿出名片一看,果然是一個水泥集團的老板,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老王終於憋不住道:“阿昆,講實話,你是不是把那個中的標秘而不宣,讓你前妻管不好工廠幹著急去?我相信隻要你一句話,你以前的手下個個都不會給你前妻好日子過,等她折騰不下去求你接手時候你再殺價收購回來是不是?嗯,這也是辦法。”林唯平心裏暗想,這個辦法倒不是不可能。但是尚昆估計不會承認。
果然尚昆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尷尬地笑道:“老王,不要那麽揭我老底,這兒還有兩位女士,我們老是討論著刻薄女人,這兩位女中豪傑會殺過來剝你的皮。”
不想老王卻拿眼睛嗖嗖嗖在林唯平與於鳳眠之間掃了一把,立刻誤會尚昆可能對其中一個有了意思,不想在新人麵前做薄待舊人的勾當,免得新人心驚。但想到於鳳眠前不久剛倚仗關係搶去他誌在必得的一塊好地,心裏很不願意見她得意,便道:“於老板才不怕聽這個,她做人賊精,早在發家初期就把老公撇了,什麽都沒損失。咱們男人們議論起這個來,沒有一個不佩服的。這就叫目光長遠,料敵機先。林小姐年輕,沒那經曆,就當沒聽見我老王的話,別往心裏去。”
林唯平心想,這老王怎麽一副卷袖子準備吵架的架勢,不是說好友聚會嗎?起碼也得看在今天是尚昆離婚日子少說幾句,這樣下去飯還怎麽吃得下去?果然尚昆笑道:“老王你今天特別衝,昨天一定是大蒜地裏睡過夜的,我被你罵了還不夠,連帶我前妻的表妹你也不放過。今天要不是於小姐提議,我割掉那麽大一塊肥肉早窩到什麽地方哭去了,你還怎麽可能見到你想見到的林小姐?喝你的二鍋頭,醉翻了省得說話。小林啊,今天你最吃香,於小姐點名要見你這個後起之秀,老王早幾個月就想見你了,他說隻見過張牙舞爪給老外做買辦的女白領,沒見過會下工地插手重工業的女孩子,見麵就叫我引見,今天你就好好給他看看,有什麽不同。”
於鳳眠的尷尬稍微緩解了點,就立刻還擊道:“看什麽看的,王老板是行裏出了名的重男輕女,小林不給他看見便罷,叫他看了,還不知道他這嘴裏會長出什麽象牙來的。”
老王大笑道:“這次你就錯了,我最服的是吳儀,她是北京燕化出來的,還有現在寶鋼的董事長,也是個斯文的女人,隻是嗓門有點兒粗。美女與重工業相得益彰,比什麽美女與野獸強多了。來,小林,先預祝你一杯,咱以後即使沒國家級的,也來個地級市級別的吳儀當當。”什麽話都可以擰著說,端看說話人的立場,看來老王今天就是與於鳳眠幹上了。
林唯平端起酒杯與老王碰了一下,微笑道:“雖然未必有那麽大能耐,但好歹也是個盼頭。承你吉言,我幹了。”說完一杯紅酒全部下去。老王這下犯了難,他用的是紅酒杯倒的是二鍋頭,這一杯下去,還不給老周占了上風,但熱鬧是他惹出來的,隻好硬著頭皮喝下去。於鳳眠見此非常愉快,開心地道:“男人就是輕骨頭,見了美女腦筋就打結,叫他生便生,叫他死便死。”
老王一聽把手裏抹嘴的小毛巾一扔,道:“現在的富婆也不得了,我前幾天叫市裏設計院做的圖紙,本來是要拖上幾月的,不想他們早早交了貨,原來是做我這個設計的小夥子人長得上台麵,給我們行裏一個富婆看上了,砸下近百萬鈔票送他出國進修。於小姐,聽說你前幾天就在忙這事。”
一席話下來,林唯平麵色大變,再也克製不住。老周這時也恍然大悟,原來於鳳眠與林唯平的過節就是那個設計院的小宮,這小子有什麽好,居然叫兩個女人放不下他。尚昆原本頗有猜測,現在才知道了原因,怪不得於鳳眠早早露了馬腳,原來是春風得意,情迷意亂,好好的一盤計劃生生給她的情事給攪和了,正好,對他來說這是好事,正好提前布置起來。老關與老王和於鳳眠都有生意來往,見場麵鬧僵,少不免要打個圓場,笑道:“怎麽了,怎麽了,一個個烏雞眼一樣,來,老王,拿酒杯與於小姐幹一杯,我老關陪一杯。”尚昆笑道:“還能怎麽,孔雀開屏嘛。來,為我們幾棵老樹發新芽幹一杯,小林陪我們一杯,算是體恤老人家。”
恰恰在這當兒,於鳳眠的手機響起,隻聽她接起,先是看著林唯平抿嘴一笑,而後用一種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溫柔聲音道:“真是小宮?你到了嗎?嗯,好啊,好啊,東岸天氣寒冷,別忘了多穿衣服。”說到這兒,得意地看著林唯平,在電話裏對宮超道:“今天是尚總離婚慶祝,啊,對,就是那個尚總,小林也在這兒,你想與她說話嗎?嗯,好的,好的。”然後笑吟吟地把手機交給林唯平。林唯平此時已經明白,她要尚昆請客,又說要見見她林唯平,其實就是算準了這個時間宮超到埠正好打電話給她報平安,她可以趁機當眾給她林唯平難堪。她當下也有了準備,嘁,比起對宮超的了解,她林唯平要勝她多多,看究竟是誰笑到最後。而至此,林唯平心裏已經對宮超非常不恥,一個大男人吃女人的軟飯,再有什麽理由也是惡心。
不想她才“喂”了一聲,宮超在那邊卻是急切地道:“那個尚昆離婚有什麽可以慶祝的?你湊什麽熱鬧去?是不是你從此可以見光了?”林唯平被他一陣急轟搞得愣了一愣,想起剛才於鳳眠對他的提示,心裏隱約有了些頭緒,便壓下那口氣,裝作非常大度地道:“你已經到住的地方了嗎?嗯,對,好,看見我的EMAIL了就好。嗯,嗯,我看你是不用再給我打電話了,啊,對,你不用回來了。沒什麽意思,今天在飯桌上聽說的,你們那行裏現在全都知道,說你給個富婆看上送出國養起來了。他們說小宮長小宮短的,我最先還想著是誰呢。不用解釋了,大家話都很難聽,你知道這事情最敏感的,對了,你說的沒錯,你是沒臉回來了。好好在美國呆著吧。”說完也不顧那邊宮超怎麽急切的解釋,冷冷地也不打個招呼就把手機掐掉,盯著於鳳眠的眼睛把手機還給她。
眾人眼看著於鳳眠麵色大變,一把搶過手機,匆匆拾包起身說了聲有事先走,急急趕出門去,然後大家就把目光轉到林唯平身上。大家都猜得到對方那個小宮接了那麽個電話會出現什麽反應,再加上老王簡單給大家講了宮超是如何的年輕有為。哪個有點本事有點血性的男人甘心吃女人軟飯的,看於鳳眠那樣子一定是把小宮送出國的時候做了什麽手腳,給了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現在被林唯平一口氣揭穿了,忙不迭地要彌補去了,否則不用走得那麽急,不過也可以從中看出她真的很在意那個小宮。
而林唯平則是咬著嘴唇擰眉自己想自己的。到此她已經想清楚了,於鳳眠一定在宮超麵前把她和尚昆的關係做了手腳,於是宮超一怒之下受了於鳳眠的擺布。看起來宮超當時發怒還是有理由的,不過似他這等偏聽偏信對她林唯平應算是極大的不信任。而且不考驗不知道,他的神經居然脆弱至斯,被人三兩下撩撥就亂了分寸,還說給她做後盾,這倒好,還沒出什麽大事他就已經遠遁了,還好他走得早,要是以後真與他在一起了,還不知道會出現什麽問題。至於於鳳眠,她要來個黃老虎搶親,搶便是了,宮超的額頭上又沒刻著個“林”字,但何必還要趕淨殺絕要她林唯平的好看。想今天宮超聽了她一席話一定會有個態度,於鳳眠恐怕得人財兩空。而自己,別提也罷。
老王最先開口說話:“本來就不應該叫她來,阿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陣子多反感她。還好今天她在小林麵前給吃得死死的,賠了夫人又折兵。幫我出了口惡氣。”尚昆道:“於鳳眠今天叫我請客又何嚐不是想看我的好看,我本來想著離婚嘛,拿出一筆合理的財產給前妻得了,兒子她一定要也給她,反正兒子也不小了,不會不認我。但是到後來我發現前妻的手腕越來越高明,原來是這個於鳳眠在幫她,老王你以為我是那麽願意把那個廠子交出去嗎?已經提了離婚了,我也是騎虎難下啊,長痛不如短痛,把這個廠給了出去也省心,省得於鳳眠再出損招。”
老關點頭道:“這就是了,那個廠的地皮既然老王看好,於鳳眠一定也是看好的,她一定知道即使出高價,從你這兒也買不到,不如叫你前妻得了她方便下手。阿昆啊,你看來得早點把這個中標的消息告訴你前妻,不要讓她做不下去真把廠子賣了,在你前妻手裏你好歹還可以伸手抓住,到於鳳眠手裏的話就夷為平地了,你一生心血會去掉很多。”
老周疑惑地道:“阿昆,你不是那種沒招架之力的人吧?我看著不象。你有什麽主意要打,還是盡快說了,我們兄弟也可以幫你出口氣。”
林唯平覺得再聽下去有點不便,便起身道:“各位不好意思,我公司今天開夜車,我得去看看,先走一步。”大家都知道她的心思,也沒挽留,唯老周說了句:“不要太辛苦,我看你人都瘦了一圈了,後麵日子還長著呢。”林唯平一笑道:“不怕,我還準備在辦公室裏放張行軍床向主子表忠心呢。”微笑著離開,但到得門外,臉就唰一下掛了下來。身心俱疲。
十四
人很累,但反而睡不著,反反複複想的就是今天吃飯時的那些話。為了尚昆這筆資產轉移,她林唯平真是吃足苦頭,被人明裏暗裏盯著,做人不自在不說,還得時時用心提防。還被於鳳眠利用著破壞她與宮超的關係。看來這也不是個好差使,除了碼頭那一塊,該給自己找條後路了,一來免得真的中了重大工程的標後被尚昆兔死狗烹,二來嘛,有這麽好個後盾,不利用來發展自己的事業,似乎可惜了點,三來嘛,錢多點有什麽不好?不過這一來,人就要更吃苦了。
今天一席飯真是受惠良多,看來以後再往上走,遇到的類似於鳳眠這樣下絆子的人還會有,而如老王這種,今天是在同一條戰壕,看他對付於鳳眠直覺得痛快,但往後他與自己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掉轉槍口,看自己吃不吃得消。退是不舍得退的,隻有硬著頭皮進。但是進的時候就得小心點了,以後遇到的將都是類似於鳳眠老王這樣的人物,少不得打點了精神應付過去。
現在,想來尚昆一定把他的下盤計劃一把兜出來了吧。他既然已經知道於鳳眠是什麽角色,但還是在眾人不知不覺地配合下說了很多話,表了很多態,應該那些大多是說給於鳳眠聽的,另有一小部分不知道給誰聽的,總之也一定有他的目的。那麽他說瞞著他前妻中標的事算什麽意思?鼓勵於鳳眠什麽呢?才想了幾步,頭就撕開一樣的疼,不想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來他把握得住,不會影響新公司的投標,其他他要怎麽折騰於鳳眠那就隨他吧,反正於鳳眠也不是個吃素的。有空還是多替自己想想。
但是林唯平還是很好奇於鳳眠會怎麽與宮超解釋,依宮超這樣有點大男子的性格,一定會非常反感自己給包養那麽個說法,但他現在身在美國,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身邊錢帶足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待到山窮水盡,不排除他為五鬥米折腰的可能。但是想來於鳳眠到那時候對這段已經變味兒了的感情已經不知道會有何感受了,不知道會不會味同嚼蠟?看她今天吃飯時候的種種表現,她對宮超應該是很認真的,否則依她久經風雨的曆練,原是不可能得手後還非要找林唯平她示威的,這已經純粹淪為小女人的姿態了。沒想到一個女人功成名就,依然會那麽向往愛情,如果她隻是為愛而作,那倒是可以原諒了,各人自憑本事,輸的原也沒話好說。隻是氣不過她今天的囂張,不過今天自己也算狠狠還了一招。
但是林唯平心裏還是對宮超非常失望,太嫩了,一被挑撥就入人圈套。但是全部怪他似乎又有點冤他,他麵對的是百煉成精的於鳳眠,即使她林唯平自己也中了黑招,要是當時別太意氣用事,打個電話與宮超作個解釋,事情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應該說是於鳳眠正正兒地抓住了兩個年輕人性格中的弱點,略施了個小伎。技不如人,就認了吧。宮超即使拒絕了於鳳眠,想來自己也不可能再接受他了,就讓他成為過去吧。至於於鳳眠,如果有山水相逢的一天,林唯平心想,她是不會善良得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起碼得交交手,不是為失去的感情,而是為較量各人的手段。
其實於鳳眠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失措,急急走出飯店外麵被冷風一吹,腦子就清醒過來,人一鎮定,考慮起問題就又有了她一貫的冷靜老練。她坐進汽車撥通宮超的電話,不慍不火地道:“你們啊,吵架時候拿我作法,難聽話全堆到我頭上來。我們相處日子也不算短了,我是碰過你一下,還是話裏撿過你的便宜?好了,這種無聊話我們就不說了,你安心讀書上進,什麽話,回國了再解決,否則你遠在國外偏聽偏信的,反而影響學習。我今天呢也避個嫌,話就不多說了,其中的曲折以後見麵你如果有興趣我再詳細說給你聽,你也早點休息,正經事兒要緊,這個名額爭取來不容易,你得學到點什麽回來。”
說話期間宮超一直沒說話,但於鳳眠想得出他一定是仔細聽著的,隻是憋著一肚子火不高興說話,耍耍脾氣。她也是年輕過的,到現在,什麽厲害角色沒見過,宮超那點小心思實在是不難猜。所以她說完了也不等宮超反應,就掛斷了電話。她知道人都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都喜歡聽對自己有利的,雖然有林唯平的話先入為主,但是至此宮超對她的話也一定上了心,不會不優先考慮考慮。
不過活到今天,於鳳眠早就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強求,即使包個小白臉也要開出個合適的價位,何況是宮超這樣的有為青年?早在離婚時候和往後多次相親單戀中,她的心已經波浪起伏過多次,早不對任何感情的事抱太多幻想了。宮超若能被她收伏,那是皆大歡喜。如果他今天起有了防備,那她也隻有做好做個老好姐姐的打算,好在她也損失不大,其中的五十萬還是潘迎春給匯鈔的。
有說是日不可說人,夜不能說鬼,想曹操曹操就到,潘迎春的電話不期而至,劈頭就道:“阿鳳,明天我就要正式接手那個廠了,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你一定要教教我,對了,你明天能不能抽時間出來陪我?我連明天穿什麽衣服都還想不出呢。”
於鳳眠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才比潘迎春啥都不懂,好吃好睡離婚分的財產多一點,心裏很是不平衡。想到這女人到這時候想的卻隻是穿什麽的問題,心裏又很看不起她,很不願意搭理她,再說她現在心情也不好得很。但現在她還要利用於她,一時也得罪她不來,隻有繼續笑眯眯地對她因勢利導,讓她做出各種符合自己願望的事來。因此道:“你啊,每天堅持跳操按摩的,身材那麽好,一點沒走樣,穿什麽不好看呢?正規一點就行了,比如套裝什麽的。不過明天我要與機關裏的人開個碰頭會,沒時間陪你,你放心大膽自己去就是,現在你是那個廠子的老板,有錢的人說話最威風,別怕。”
可是那邊潘迎春還是沒底,急道:“可是我都不知道怎麽對他們說話,你就教教我該怎麽做比較好,最先做什麽,然後做什麽,起碼你得把這三天的工作給我說一下,否則我進廠門了心裏也沒底的。”
於鳳眠忍不住翻了下白眼,沒心思開車,幹脆把鑰匙一扭讓它熄火,想了想道:“你應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你第一把火是一點都不要客氣,叫下麵的立刻就去把工商注冊登記去改了,尚昆的名字就不要再掛在上麵了。其他嘛,你應該把人抓一下,看看誰能被你用。最好的辦法是從抓紀律入手,拿著廠規逐條去驗,符合的留下,不符合的先教育了他,看他最後服不服你,如果不服,就不用。是人總要犯錯誤,隻要他有犯,你就捏了他的把柄,以後可以隨你操作了。一去就先要嚴一點,樹立你的威信,因為大家都知道你的,知道你原來是家庭婦女,沒管過廠子,都想著在你手下打滑呢,所以你不能叫他們得逞了,否則以後騎到你頭上來,有你苦日子過。”
潘迎春連聲叫好,又不由得自作聰明地道:“對啦,我明天幹脆一早就過去,站在大門口看他們有誰遲到,抓住一個是一個,也讓他們認識認識我。”
聽著潘迎春在電話那頭千恩萬謝,於鳳眠又囑咐幾句收線,手機支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才冷笑一下開車回家。新官上任那一把火是那麽容易放的嗎?凡事都講究個有張有弛,相信潘迎春一定把握不好那個度,一味強硬,非把好好的廠子搞得雞飛狗跳不可。倒不失為是小型的文化大革命。嗯,隻有由著她的性子支持她出風頭,再順著她的心理叫她強出頭,想來潘迎春是會一絲懷疑也無地做出來的。想到吃飯桌上尚昆假惺惺的標榜自己怎麽怎麽為前妻好,把中標的事隱而不發。瞞誰呢?他那小九九還不容易猜?無非是看死了潘迎春沒那能耐,到時候前後不繼,不得不削價把廠子還給他。可是這也得問問她於鳳眠啊,那麽好的地皮,誰不想要?大好時機,她隻要袖手旁觀,等著尚昆下手攪垮潘迎春的廠子,壓下廠子出售的價格,後麵的事情就由不得他尚昆了,應該由她來做那個獲利的漁翁。當然,她也會適時迎合著潘迎春的蠢主意,幫著尚昆一起攪,比如剛才一通電話。
事情的發展超過於鳳眠與尚昆的預料,到十二月中旬時候,潘迎春已經把廠子搞得支離破碎。技術好的人一般都心高氣傲,受不得一個小女人的胡來,一個個地跑了。不過一般是去了尚昆其他的名下企業,也有的進了林唯平的公司。林唯平那裏在十一月初就順利試機成功,直接進入試生產。參加籌建的工人個個因為提前完工,領到了個豐厚的大紅包,原來冷眼旁觀的林唯平原單位的職工心思就活動起來,誰不喜歡去個賞罰分明的企業呢?再加上管理由二太太和伊的毛姓親戚接手後,成本大增,產品幾乎是做一件虧一件。一線的工人看得最清楚,見到單位前途渺茫,所以隻要林唯平那裏稍稍拉一把,人就全過來了,工資待遇什麽都不再要求,與原來打平就行。這下林唯平的計劃全部達成。但是拉過來的業務員帶來的業務也多,生產忙不過來,人手依然緊張,剛好潘迎春那裏動蕩,她就幹脆算是幫尚昆一個忙,給他個人情,把人員接收了個大半。新公司開張誌喜,很快就在江湖立足,打響自己的名號:凱旋。
尚昆見此情形,便與老王商量了一下地價,叫潘迎春的弟弟出來商量,起先小潘死鴨子嘴硬,斜著眼不承認廠子出了問題,尚昆便歎口氣道:“我們雖然離婚了,但是十幾年的夫妻關係,加上我們還有個兒子,我怎麽會扔下你姐姐不管?我大致替你算了算,你們已經兩個月沒發工人工資了,這一筆還不算大;但是你們最近發出去的貨都收不回款,時間拖長了可能變成呆壞帳,廠子現在已經沒錢買原材料了,生產轉不起來,人家下家見你沒用了,你想討錢就更不容易,別到時候搞得帳麵上什麽事都沒有,實際已經資不抵債才好。”
這話說到小潘的痛處,這一陣還真是這樣,出去的錢特別多,離開的工人有的天天到他們辦公室來鬧,要他們拿出工資拿出補償費的,還有跟到他們住的地方去的,他姐姐潘迎春嚇得要死,每天要在家吐納若幹下才敢去上班,全沒原來做太太時候的威風,姐弟兩人說起來的時候都後悔當初不該自視過高,不要尚昆分期付的現金,而非要那個廠子不可。討錢時候也是碰到尚昆說的那個尷尬,人家壓根沒正眼重視他們。於鳳眠曾說這是尚昆的圈子,他想叫他們廠子生就生,叫他們廠子死就死,隻要他與下家打好招呼就是,為此姐弟倆咬牙切齒狠罵尚昆一夜多。但小潘現在聽聽尚昆說的話也有道理,而看他的態度也很上路,一時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堅持原來的恨之入骨的心理了。
尚昆見他這是那是幾句,心裏有數,道:“我擔心你們以後的生計,你姐姐不懂賺錢,我兒子往後又最是要用鈔票的時候,不留點積蓄不是回事兒,我看幹脆這樣吧,幹脆我出錢買下這個廠子,你姐姐拿著這筆錢存在銀行裏,隻要不上人家的騙局,不炒股票不做期貨,安安穩穩過日子,她又是有房有車的,幾輩子也花不完這些錢。你看如何?總比現在被人追著逼債強吧?而且有現金傍身,她要怎麽威風就怎麽威風,比以前還要從我這兒拿錢都強。而且這麽大個廠子,接手的人不會多,也就我是因為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割舍不下,才會急著要買的。你如果想著好,我們這就談談價格,你把具體數字告訴你姐姐,看看她的意思。”
小潘覺得這些話都說到點子上了,從他話裏看,還真是那麽回事,真是事事替他姐姐在考慮,而這也正是他們姐弟兩個這幾天最向往的。也確實,這麽大一攤,放眼全市,沒幾個人接得了手,而且即使接得下那麽大個盤子,但是考慮到不是同一行的,接下後怎麽啟動也有難度。這些以前小潘是想不到的,最近幫他姐姐潘迎春管過那個廠子了才有深刻體會。他遲疑了一下,心想,不管姐姐同不同意,聽聽尚昆的價錢也可以,起碼就是不賣給尚昆吧,以後賣給別人時他心中也有個底。於是道:“你看可以買到多少呢?告訴我,我可以說給姐姐去。”
尚昆知道小潘起碼是心動了,這幾天的日子不好過,這兩個過慣舒服日子的想來一定有了動搖,看來是猜對了的。笑道:“我大約核算了一下,這塊地因為是我最早創業時候置的,不大,才四十幾畝,不過因為附近都已經開發起來,地價翻很多,我與朋友商量一下,估計在四五千萬左右。就定它是四千五百萬吧。那些設備廠房的雖然還在做,但是都是折舊得差不多的,除了我敝帚自珍,其他人估計不會要,我就算它個兩百萬。加起來是四千七百萬。不過有句話要說前頭,我交給你們這個廠的時候是贏利的,現在你們虧本的那些債務什麽的,還有工人的工資啊遣散費啊得由你們自己去還,你們拿到我的錢後應該夠付了。應收款打個八折我接收,換別人可能不敢接手,不是行裏的,討起來摸不到門道。付款方式是現金付款,頭款一千萬,三個月內付清。我想是沒人會出比我的更好的價錢了。你回家與你姐姐商量,好好考慮考慮我的意見。”
送走前小舅子小潘,意味著這件事情告一段落,後麵的事不是他動用關係人力可以解決得了的,隻有憑自己以往對潘迎春的了解作個猜測了,猜測之餘他還是得等著,等著事情的結果。真是天數,同樣是女人,林唯平做事情滴水不漏,為人也機變圓通,而潘迎春居然有本事把好好的一個廠子搞得一團亂麻,即使她不進去管理都不會出現這麽糟糕的局麵,以後收複江山看來得費番工夫了。他看得出,現在凱旋公司人員分成三派,一派是籌建辦的元老,這幫人先占山頭為王,謀了不少權高位重的位置,一方是從林唯平原來公司拉過來的人馬,很有皇帝娘家人的得意,再有一方是從潘迎春那裏逃過去的,目前勢力最弱,但人數最多。而林唯平隻是在其中和稀泥,隻有等他們鬧得厲害了才去調和一下關係。尚昆讚賞的就是這一點,做頭的永遠最怕下麵的人團結一致,鐵板一塊,這樣就很容易被架空。所以他管理下麵人的時候也不忘偶爾挑撥幾下,他們下麵隻要不鬥得影響工作,都隻對他有利,因為他們相鬥的時候都期望尋求外來強有力的支持,最強有力的當然是上麵做頭的人,他們為了取得勝利隻有舍得割地賠款,任做頭的人合理範圍內驅使。
想到林唯平,說起來也有好幾天沒聯係了,忍不住拿出手機給她去個電話。“小林,不會是我投資款全部到位,流動資金也全給了你了,你就事過境遷不理我了吧?都有幾周沒見麵啦?也不說來個電話。見見麵總要的吧?我也不敢要你匯報了,就見個麵吧,今天正好是周五。”
林唯平在電話那一頭笑道:“哪敢啊,我這不是每天出差嗎?尚總你說的隻給六百萬,其他自己解決,我隻有放下你這個被榨幹的,抱其他豐足米袋的大腿了。我現在正在天津呢,與華北XX公司談錢的事,晚上才能回來,八點多的飛機,周一早上再走。”
“那麽晚回來機場的出租車都打不大到,你還是在天津多呆幾天算了,不用趕來趕去,這兒出什麽問題有我呢,錯不了。”可是林唯平道:“倒不是怕出問題,周六定好的ISO9001質量認證公司內部預演,我怎麽可以不在場?還要做一個動員報告呢。這事兒不能拖的,一定得在年內搞好,否則投標去的時候沒有這一份證書,人家理都不會理我們的。”尚昆想了想,道:“也是,這事你不能不來。我就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要錢到天津華北XX公司去幹嗎?”林唯平道:“這事我回來再說,明天晚上一起吃飯怎麽樣?我詳細解釋給你聽。”
上個月試機成功,尚昆高興,開了個小型慶功會,不過在場的也就他,老周和林唯平心裏清楚尚昆在這其中的關係,而席間尚昆也就隻是提了一提,說大家為小林的公司試機成功幹杯雲雲,沒多說,當然臉上還是看得出喜色的,害得老王誤會,直問:“小林試機成功你這麽開心做什麽?是不是以後小林有時間出來玩了,你那麽開心的?”尚昆當時隻是嘻嘻哈哈地笑著連說“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卻沒說其他的,給別人看著一定非常曖昧,就連老周都在當時瞎起哄,硬灌了尚昆幾杯酒,不知是尚昆因試機成功高興還是怎麽的,居然難得爽快地喝了下去,這就在無形中似乎更落實了老王的觀點。
林唯平看著很是不解,也有點懊惱尚昆的態度,回家一想,覺得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尚昆其實有其他女友,但不欲人知,所以找個擋箭牌擋住別人的視線,也免得他前妻因此去騷擾那個女友,而她林唯平強悍有力,不幸正好被他選中,每周五的會麵就變成一舉兩得,正好落了個口實。不過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或許尚昆日久生情,真的對她有了好感。不過這一種可能林唯平委實覺得離奇,一向知道男人喜歡的是小鳥依人溫柔體貼的女人,象她這種精明強幹型的女人,男人一般是不把她當女人對待的,當初也不知怎麽的,宮超居然會看中了她。而尚昆又是剛剛離婚,剛剛擺脫據說脾氣比較爆的妻子,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疼,就另外看上她這麽個更厲害的角色吧?他不會不想到,如果娶她進門,萬一要離婚,他可討不了好去的。
所以後麵的日子裏,林唯平暗自留心著保持著與尚昆略為疏遠的關係,沒什麽事就不主動打電話給他,即使有點事,也隻通過財務部老金轉達,盡量不直接接觸。尚昆不知感覺到了沒有,但從他剛才的電話裏,似乎看不出什麽苗頭。但這人城府太深,也說不準他心裏有無其他想法。所以林唯平狀若無意地透露一把自己的回來時間,如果真的是第二種情況,尚昆是不是應該體恤她天冷夜暗回家難以打的,而不顧十二月的獵獵寒風,親自到機場接她?走著瞧吧。
十五
小潘回到工廠,一見他姐就拉住進辦公室,關上門說要與他姐說事兒,搞得潘迎春還以為是要到錢了。可是等小潘第一句話出口,就被潘迎春罵了回去。“什麽,你還叫他姐夫?他是你哪門子姐夫?他說要買工廠,他會安什麽好心?這回子他倒有錢了,離婚時候怎麽就沒現金了?這種人你會相信他?我就是要砸鍋賣鐵也決不賣給他。“
小潘被姐姐一頓好罵,抓抓頭皮訕訕的,但想到眼前的困境,還是冒死進諫:“姐,你也別發那麽大火,人家說在商言商,你反正賣出去,賣個好價錢,賣給誰還不一樣?老話說爭氣不爭財,他出那價錢,你再給他講講價,一定要他出高價才賣給他,他又稀罕自己開出來的公司,非咬咬牙齒買下不可,這樣一來不是可以讓你斬他一刀了嗎?他自己伸著脖子送上門來的,斬這種人不斬白不斬,斬了還可以出氣,有什麽不好?“
潘迎春坐回大班椅上支著下巴想了半天,才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到底是自己人,會為我著想。說吧,他怎麽開價的。”小潘一聽,忙把尚昆給他說的詳詳細細地轉述,以往他一定是不會忘記添油加醋的,但今次事關幾千萬的鈔票,他不敢亂來,難得的什麽都沒添刪。潘迎春聽到四千五百萬的時候已經驚圓了嘴,再聽他又加了兩百萬,更是喜出望外,而且還是現金,還會接手她的收不回來的應收款,即使是給打了個八折。她愣怔了半天才喃喃道:“我不信,這家夥沒那麽好心,一定是不止這個價,不行,我得去問問別人去。”
小潘忙在旁邊獻上一策:“姐,我看這筆交易大頭落在地價上,你幹脆去問問做房地產的於鳳眠去,她一定知道這個地段地皮的價錢。如果她說是那價,你再點頭答應也不遲。”
潘迎春眼珠一轉,拍桌笑道:“弟啊,你這次立了大功,事成後姐姐一定重重有賞。嗯,我這就去問去,可是我自己人過去還是電話呢?還是電話吧。於鳳眠這人腳色太好,當著她麵說話我心虛得很。”說幹就幹,她拿起電話撥了個於鳳眠的號碼,聽得那端於鳳眠懶懶地應了聲“喂”,忙不由自主地端起一臉討好的笑,低聲道:“阿鳳啊,你忙不忙呢?看我又來打擾你來了,但是我不問你又能問誰呢?你可別不耐煩啊。“
於鳳眠非常不耐煩理她,但是考慮到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尚需努力,隻得皺皺眉頭,盡量和顏悅色地道:“什麽話,我們親戚,你碰到問題不來問我問誰去?不要見外了,什麽事就說吧,我有辦法我是一定幫你的。”她覬覦潘迎春的廠子那塊地久矣,前麵多少精力投了下去,怎麽舍得放棄?再麻煩的人她都對付過,何況一個家庭婦女。
潘迎春要是稍世故點,一定已經聽出於鳳眠口氣中的冷意了,但是她做了十幾年風光無比的尚太太,隻有她對人予取予奪,看人臉色聽人口氣的功能早用進廢退了。以前隻看尚昆一人臉色,現在經過點事了,才又添了個於鳳眠。“阿鳳啊,你幫我看看,我這廠子的地皮大概值多少錢呢?”
於鳳眠一聽就知道她支持不下去了,有了賣廠子的打算,心裏竊喜,但口氣中還是不鹽不淡地,“你怎麽打算賣廠了?也好,尚昆聽見一定要吐血了。是不是有人找你談過?誰鼻子那麽尖聞出味道找你了?嗯,你說個大致數字給我,我幫你在業內打聽打聽,測測這個價位合不合理。”不用猜都知道是尚昆要問她買廠子,但是於鳳眠不說出來,笨人也有幾根筋,太急切了被她看出來,萬一潘迎春哪根筋搭牢了,她隻有吐血退場了。
潘迎春見她說話客氣,受了鼓勵,忙道:“是啊是啊,你知道我這一點水平的,管著這麽大攤子,又不好意思每天來麻煩你,都好幾天睡不著覺了,今天有人要買這個廠,我想著也別強撐了,咬咬牙就賣了吧,再說人家報的價格聽著也不錯,但是我想我是外行,怎麽都要問了你才好的。”說到這兒,她忽然靈機一動,暗中把價格往上浮了一浮,看看這個價格於鳳眠會不會覺得合理,如果她點頭,就可以與尚昆談去了。“那邊給我的價格是地價五千五百萬,設備和廠房折價兩百萬,債務我來背,應收款打八折也賣給他,現金付款,頭款一千萬,三個月付清。”
一長串價目聽完,於鳳眠更是了然於胸,誰肯接手潘迎春的應收款呢?隻有在場外做手腳的尚昆了,相信隻要他一接手,這些筆款子很快就會討回來。這個地塊的價格於鳳眠早翻來覆去算了個透,一聽價格就覺得尚昆對前人還是不錯的,這個價位給得算客氣了,沒怎麽落井下石,這就奇怪了,難道他這回不做奸商了嗎?簡直有點不可思議,不過也難說,兒子在潘迎春手裏養著,打鼠忌著玉瓶兒,何況這點錢他也出得起,總比把他所有資產折價除以二分給潘迎春合算多了。想了想道:“表姐啊,你與我說實話,是不是尚昆問你買這個廠子?我看除了他沒人會接手你手裏的應收款。因為這些本就是他一手拉扯起來的業務員們做出來的手腳,誰知道裏麵有多少貓膩的,也就他接手才有把握收得回那些錢的。”
潘迎春雖然動了賣廠子給尚昆的心思,但是還是不願意提尚昆的名,見被於鳳眠三言兩語拆穿,知道不好再瞞,再瞞著就是不相信人家了,現在這個時候她怎麽敢得罪於鳳眠?便忙應道:“是啊是啊,是尚昆這個賊子。”
於鳳眠在電話那頭冷冷一笑,道:“果然是他,不出我所料。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我就知道他未必甘心就這麽失去了,一定會千方百計要拿回去的。我不敢斷定他是不是在你廠子裏做了手腳,但你維持得如此艱難,其中不會沒有原因。好吧,我也不說廢話了,你告訴我你的廠子有多少畝,我測算一下。”潘迎春那塊地的麵積她早了然於胸,平麵圖都已經到手了,而且已經不止一次拿出來比比畫畫在上麵做了安排,但此時她卻當不知,免得潘迎春起疑心。
潘迎春被她一番話說得火起,是,於鳳眠不說她也感覺得出來,一定是有人在做手腳,否則怎麽會諸事不順?人一般錯了什麽事,都喜歡找個借口給自己,要是那借口是人家說的,那就更是理所當然地接下來,順便把實際情況忘到腦後,潘映春當然是其中之一。她恨聲道:“我也知道是他搗鬼,但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我也就一個婦道人家,哪裏知道管理,隻有聽天由命了。但是我不賣給他又能賣給誰?誰接得下這麽大個盤子?對了,這塊地是四十畝。”
於鳳眠低低哼了聲“你等我一會兒”,隨手把桌上一份文件看好批示了,才抓起話筒道:“我剛才粗粗算了算,這個價錢嘛,差強人意,市麵上也就這個價。”
潘迎春聽了亦喜亦怒,沒想到這個破廠居然真這麽值錢,把它賣了錢存銀行,下輩子吃穿都不用愁。但是尚昆這個賊子,真是殺千刀的,自己偷偷加了一千萬,於鳳眠那裏還說這是不上不下的市價,可見他是昧著良心地想欺壓她。於鳳眠在那一頭見她沒聲音,便連連“喂”了幾聲,才把潘迎春叫回魂來。她咬牙切齒地道:“好的,謝謝你,阿鳳,我一定會往死裏抬價,不會便宜了這賊子。”
於鳳眠雖見效果達到,但於己無利,少不得繼續趁熱打鐵,道:“不過有句話我知道不好聽,但還是要說給你,你把公司賣給尚昆,但是你想過往後的日子沒有?想過人家會怎麽說你?你說人家看見你拚命打官司放手段贏來的一個好工廠,忽然又回到尚昆手了,知道的人會說沒辦法,潘大姐沒本事,隻有拱手賣回給尚昆,這已是不好聽;不知道的就更難聽了,呀,他們夫妻不是離婚了嗎?難道潘大姐熬不住冷床,拱手送回廠子倒貼前夫,現在又暗渡陳倉了?早知如此,當初又離什麽婚?真是賤上加賤。這一來,即使你得了大筆的錢,以後也沒臉再混出來,誰見麵不在背後指指戳戳?表姐,你就當我這話是閑話說過,別放心上去,也難說得很,有可能人家見你有錢,巴上來都來不及,你以後照樣風光呢。”
潘迎春一聽,頓時氣血攻心,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想想於鳳眠話糙理不糙,句句都是理,自己一向都是心高氣傲的,什麽時候容別人說三道四了?要以後真象於鳳眠所說,那還怎麽做人,幹脆一頭撞鈔票堆裏自殺得了。小潘見她麵色一會兒青煞,一會兒慘白,忙端過一杯溫開水去,潘迎春接過,愣了一下,忽然抬臂連杯子帶水砸向小潘,怒道:“你這笨蛋做的好事,我差點就中了尚昆賊子的圈套,我就知道他沒安什麽好心。你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小潘平白挨了一記砸,雖然在胸口,也不怎麽痛,但渾身水淋淋的,非常顯眼,想著一怒拔腳就走,但是這樣子怎麽出去?還不被下麵的人笑死?隻得忍了又忍,找毛巾拭幹衣服,悶著聲坐到不顯眼處。
於鳳眠在那一端聽個分明,知道狡計得售,便柔聲道:“哎呀,都是我不好,看你平白就發那麽大的火。你也別氣啦,幹脆不賣給尚昆,再找個買家不就得了?也就是個時間問題嘛,別生氣,天無絕人之路,氣壞了身子可不行。”
潘迎春這幾天事事不順,滿心委屈,強撐著打發日子,現在又被提醒遭了尚昆陷害,氣不打一處來,新仇舊恨全湧上心頭,正憋屈得慌,忽被於鳳眠輕聲細語一揉,眼淚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轉眼便是嚎啕大哭。於鳳眠見時機成熟,忙說了聲“你別走,我馬上過來”,掛下話筒,嘴角噙笑而去。軟弱的人是最沒理智的人,這時候不過去,猶待何時?
親自駕車飛一樣地趕去,到潘迎春辦公室,見小潘濕濕地據著一角,見她來了眼睛一亮,全是期盼,而潘迎春此時剛息下哭聲,隻默默抽泣,見她進門,就一頭紮過來,又抱住了痛哭,好不容易才再小下聲去。
於鳳眠眼看成功在望,雖然衣服沾上幾許眼淚,心裏卻不撓心,象哄小孩似地拍著潘迎春道:“別哭,這不我來了湊成三個人了嗎?三個臭皮匠,湊成個諸葛亮,不急,我們好好商量商量。還有啊,你怎麽與弟弟慪氣呢?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關鍵時刻也就自己親兄弟才會為你著想,你怎麽可以把他打走?小潘,聽我的,不許生你姐姐的氣,你姐姐這幾天心裏不順,你就讓著她點。”
潘迎春小孩子一樣地拿手背抹抹淚,道:“有什麽辦法可以想?那個賊子說得沒錯,這麽大攤子,誰敢接手?再說了,他不知怎麽做了手腳,想買的人看他惡嘴臉,也打了退堂鼓了。我還能賣給誰呢?我實在撐不下去了。阿鳳啊,你錢多,你就買了這個廠子吧,我下輩子都感謝你。你反正不做這一行的,就把廠毀了造房子也行,周圍不是已經有很多小區了嗎?就你接手這賊子才抓不到你,你就行行好吧,幫我一個大忙。”
於鳳眠道:“胡說,這是工業用地,要轉民用的話,手續不知道要多少,找人托關係的麻煩著呢。再說,我這筆錢是拿得出來,但是沒尚昆的時限那麽短啊,你知道都要到春節了,資金都要回攏,我手頭哪有那麽多現金?而且我要接手的話設備車間都是不要的,最好還是空地呢,我還要拿出一筆錢來拆房子處理設備,所以我是不很願意買你的設備廠房什麽的;再有啊,那些應收款我也是兩眼一抹黑,也接不了手的。我知道你現在手頭緊,要麽我先借給你點錢,度過年關就好了。”
潘迎春忙道:“你的好意我領了,阿鳳啊,我就求你買下這個廠了,什麽條件我都會答應,你說好了。你不要車間和設備,行,你就不出那兩百萬,拆下來的東西當廢品賣了,湊你的拆遷費用。應收款我大不了折扣打大一點給尚昆,他不會不想賺這筆錢,他要不接手,哼,我春節就帶兒子出去旅遊,叫他看不到。就一個付款日期,我真不能拖了,我想拿這些錢辦點事,一定要快到手。如果你實在不行的話,我也就隻有賣給尚昆了,我也想過了,我丟了這個廠,即使不是給尚昆,我也沒臉出門了,我得移民去。兒子以後的教育也可以好一點。你好好幫我想想吧,我簡直是跳樓大拍賣了。”
於鳳眠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道:“那不是你太吃虧了嗎?我怎麽好意思占你的便宜?”
潘迎春忙道:“你肯接手我感謝你都來不及,叫我不在尚昆這賊子麵前受辱,比什麽都要緊。樹要一張皮,人要一張臉,我以後即使在國外生活,也不能現在就丟了臉去。阿鳳,你這麽說,是不是意思是答應了?”
於鳳眠沉吟一會兒,道:“好吧,雖然我真的手頭很緊,你不知道,我剛剛啟動一個項目,大筆的錢投進去,要到明年中才可以上市銷售,全借著銀行的錢呢。不過你我什麽關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事就這麽定吧。三天內你帶律師上我那兒去簽合同,順便我把頭款一千萬給你。你一定要帶律師啊,這麽大筆的交易,你以前從來沒接觸過,我們親兄弟明算帳,你還是破點小財請個律師來看看的好。”
潘迎春歎氣道:“你能那麽說,可見是向著我的,我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呢?阿鳳啊,我真是不知道要怎麽謝謝你才好,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於鳳眠前腳才走,小潘送走人立刻小跑去姐姐辦公室,驚訝地道:“姐,你足足加了她一千萬呢,就算七折八扣,還是要多出五六百萬呢,你怎麽想到的?我真服了你了。”
潘迎春站在窗口指指遠去的車子道:“我這幾日算是看出來了,賺大錢的沒一個是吃素的。你說天下就那麽些個錢,誰都攥得緊緊的不肯給人家,他們怎麽能掏到那麽多?無非是黑心嘛。你以為於鳳眠就那麽好心嗎?前一陣我那麽緊,她來過沒有?我求她她都不來,隻管拿好聽白話搪塞我,今天你瞧,我都沒叫她她就自動上門了。能為什麽呢?還不是因為尚昆想買我的廠,她急了,說明她是一早就瞄準我這塊地的。她說什麽工業用地轉民用地那麽難,她做了那麽多年,上上下下早跑得不能再熟,又有什麽做不到的,不過是想壓我的價罷了。我說呢我與她以前又沒交情,我離婚她那麽幫我,出著主意幫我掙到這個廠子,原來是早有打算的,看死了我管不下去一定會賣掉讓她接手,我放下電話才想明白。呸,一個個都是黑心黑肺,別怪我也歹毒。”
小潘聽了硬是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大聲道:“姐,看不出,你也不是吃素的。看你前麵與於鳳眠那麽說,我都傻了。要是這次接手這個廠前咱們事先有個準備的話,給你幾天時間問姐夫學,你一定不會象現在那麽樣的。你本來就是那塊料,生生是讓姐夫給埋沒了。”
潘迎春聽了非常受用,再說大包袱甩出去了,人是無比輕鬆,笑道:“你這家夥,改不了嘴了,誰是你姐夫?叫他賊子。哼,等我拿到錢,帶兒子和你一起移民去,叫他看不到兒子。對了,弟弟啊,我現在最想看看尚昆這賊子拿不到廠子的失望嘴臉,但是我又不想見他。你幫我去與他說,你就說我們把廠子賣了給於鳳眠了,人家價格出得高,就對不起他了,叫他另謀好廠去。再把應收款的事情與他說說,叫他接了,告訴他我說的,他要不接,一放寒假我就帶兒子出去旅遊去,叫他節頭節麵的見不到他的寶貝兒子。你別的不用注意,這賊子一生氣別的不會露出來,就耳朵會紅一紅,你一定要注意他的耳朵,一定給我記住。”
小潘巴不得這一聲,他也很想看平時高高在上的前姐夫失落的模樣,爽快地應了聲立即就走。潘迎春也不想多呆了,反正要賣出去了,就要被夷為平地的地方,就是被人偷掉點什麽又怎麽樣呢?再說偷掉也不是偷她的了,她心頭一鬆,睡意襲來,這幾天她也累壞了,現在重擔卸落,趕緊回家睡個好覺去。
十六
林唯平下了飛機,在等行李的時候,就一直拿眼睛往玻璃隔牆外麵望,但看來看去似乎尚昆沒在那裏,心裏微微有點失望。不過也好,上下級關係別太複雜,做人也舒服點。
走出大廳,外麵一陣冷風灌來,雖然剛從北方回來,挨的凍比這厲害,林唯平還是縮了縮脖子。左右看看,前麵沒有車,剛想過去右邊找個出租車,忽然一輛車慢慢趟過來。這輛車林唯平閉著眼睛聽發動機聲音都辯得出來,正是尚昆以前借給他開過一段時間的奔馳。原來他等在外麵,估計是認識他的人多,他怕等在那裏接個女孩子被人看見議論,倒肯定不會是耍酷什麽的。既來之則安之,上車吧。
一上車就很暖和,CD裏放著一首怪腔怪調的歌,有點京味,但很好聽,很有韻味。尚昆沒替她做開門放行李之類的活,而是穩坐著看著她自己做。林唯平心想:你還是不替我做的好,否則我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太不適應了。等林唯平坐穩,尚昆才笑道:“現在這世道反了個兒了,錢在誰手裏誰就是老大。這麽冷的天你林老大說什麽時候回家,我就什麽時候準時侯著,一分都不敢差。”
林唯平一聽就笑了,這人也太會講話了,扁的硬能給他說成圓的,輕輕巧巧就把來機場接她的尷尬自己給化解了,但他自己心裏恐怕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否則不會一上來就酸她一句,也算是討個心理平衡吧。側目見他隻一隻手輕按在方向盤上,似乎很悠閑的樣子,手指還有節奏地跟著歌彈動,便道:“尚總,這是什麽歌?這麽好聽的。”邊說也邊熟門熟路地打開小儲物箱,卻隻見裏麵拉拉雜雜一大堆東西,就是沒CD盒。
尚昆巴不得轉移話題,忙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唱的,駕駛員放在我車裏的,我聽著好聽就不還他了。”說著眼睛溜過去看了看屏幕上麵顯示的順序號。這時一曲剛完,林唯平也不客氣,自己動手把那歌又放回去再來一遍。“你說的天津借錢是什麽意思?我這幾天正等錢用,你幫我看看我有沒可能?”
林唯平不客氣地道:“先別提這個,先說說我這麽趕來趕去是為什麽。那個重大工程元旦後就要開始招標了,而你把中標的公司卻搞得一塌糊塗,會不會因此影響你個人的信譽,而連累到我們凱旋?要是我辛辛苦苦到頭來換到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我會吐血的。”這是林唯平的真話,這幾天人那麽累,但卻還是堅持著,最主要是前麵有個明確的目標在。
尚昆知道林唯平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現在一定是探究地盯著他,但是他什麽場麵沒經曆過,還怕給人這麽看?就當沒那麽回事地道:“不要擔心,不會影響到你的,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今天是事情最大的一個轉折,局麵已經開始明朗化了。如果你有耐心聽呢,我們就找個地方吃宵夜,互相交換情報,你把去天津的原因也告訴我。怎麽樣?”
林唯平實在是沒耐心聽,這麽晚了還吃宵夜,一說話還不到零點以後?但是事關大局,又不能不搞清楚,隻有點頭答應,再說本來就考慮到身心疲倦,把ISO9001內審時間安排在明天下午,有時間睡懶覺的。一邊又出手指點幾下,把那歌又放上一遍。尚昆隻是斜眼又看了下那數字,什麽都沒說。
林唯平覺得一男一女,而且是似乎應該有點曖昧的一男一女,同坐在小小車廂一排的位置上,空氣當中有一股非常不自然的味道,隻有沒話找話講,看看尚昆道:“我們做下麵的一般都比較會看上司臉色,看了才敢行事。看尚總今天的臉色一團喜氣纏繞不去,我們也就放心一大半了。正好我趕飛機,從天津到北京又到機場的,一路隻在飛機上吃了幾粒話梅一包小青豆,等下大吃大喝叫尚總結帳的時候一定不會被尚總難看掉了。”
尚昆玩笑道:“你怕什麽,你現在握著我那麽大筆的錢,你隻要點個頭,我天天都請你吃飯,巴結你都來不及。今天你說吧,要鮑魚就鮑魚,要燕窩就燕窩。”
林唯平知道他是開玩笑,也不在意地笑回去:“這哪裏好,咱們出來混的,別的不知道,好歹還知道有風不能使盡舵,咱們隻要來幾隻小蝦小魚的,白米飯便宜呢倒可以多來幾碗。免得尚總摸鈔票出去的時候想著心疼,到時候秋後算起帳來,賣掉我都賠不起。”
很快就找到個飯店,尚昆熟門熟路,裏麵服務員有認識他的,可見這是他據點之一。坐下,老規矩,林唯平點自己喜歡的,但這回尚昆倒沒再要求點自己的,奇怪了,可能是他吃飽晚飯,無所謂了。尚昆坐下就開門見山,道:“如果這個廠子還在我前妻手裏,出什麽問題我一樣需要擔著,但今天起這個麻煩由於鳳眠去擔了。我的前小舅子今天專程來看我告訴我這件事,說他姐姐把廠子高價賣給於鳳眠了。於也是本市一方名人,我以後就不擔心他們了。”
林唯平不解,想來事情一定不會那麽簡單,那麽一個生產鏈中占一定位置的廠子,尚昆怎麽可能若無其事地拱手相讓?而且還是個中了標的未來日子比較好過的廠子。如此一來,他花大力氣中的標該如何處理?於鳳眠會繼續該廠的生產嗎?估計不會,聽那天吃飯時候老王說的,似乎那廠子的地皮是個好貨。別的問題比較敏感,不好問,從地皮上切入應該可以吧。她便問道:“於鳳眠吃下那個廠子,我估計她應該沒精力去打理吧?或者她立刻拆了造樓?要如此,你中的標是不是得改了?起碼甲方還是乙方的應該變名字了。”
尚昆笑得有點神秘,“你的問題問得好,但是答案不是你想象中的。她一定會做這個廠。”
林唯平想了想道:“明白,你們做手腳了。雖然我不知道怎麽做的,但是主角一定是你和老王,沒錯的。到時候你得廠,老王得他口中被於鳳眠搶去的那塊好地。而且都是低價。”
尚昆一聽,心裏讚許非常,道:“怪不得老王對你念念不忘,說他新造的四星酒店開業酒會一定要請你去,你很了解他。不錯,我們確實做了手腳,但是實話說,本來是想在廠子的經營上做的,但還沒等我下手,我前妻的管理取得的效果比我們插手得來的效果都好。本來計劃是下月拋出收購計劃給她的,但是我看著自己搞起來的廠子被糟蹋成這樣心疼,所以今天一早我就約出前小舅出來與他談了。對這一招,你是怎麽想的?”說著,饒有興趣地看著林唯平,想看看她怎麽理解。
林唯平正一邊飽著自己的胃,一邊飽著自己的耳朵地享受著,兩大高手跨行業聯手對付一大高手,那種機會是很難得的,多聽聽,取點經也好。就是有點奇怪,尚昆把這麽秘密的事與她講算什麽意思,真是追求她的話,似乎不應該這麽沒情調。見他一問,才依依不舍地從飯桌上抬眼道:“考我?我要猜得出兩大高手的一舉一動,我早不在你手下討活了。”
尚昆笑道:“瞧,錢在誰手裏誰腰板兒就硬,我連問一句都不行的了。你別多疑,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通過你驗證一下我們的計劃中有沒有漏洞,所謂旁觀者清嘛。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是在考你,要考你也不會在這時候了,這時候就是考出問題來,我也拿你沒辦法,你現在是老大。”說完就笑,三兩招就把話說清楚了,也把林唯平又損了幾句。
林唯平隻得考慮了會兒,道:“我在想,你沒等她廠子倒閉,等她求上門來再出手,一方麵原因如你自己說的,是看不過眼自己親手創下的事業就那麽毀了,最主要還是想引出於鳳眠來吧?相信她也是在一邊關注著這個廠子的運轉細節的,就等著適當時機下手。但是如果你先出手了,她就不敢不出手,怕萬一被你拿了工廠,她竹籃打水一場空,我想她應該不會有太大疑心的。相信她使過不少力,沒很順利就到手的。越是不順利,她越不會起疑。但是你們這麽對付一個女人好嗎?起碼給她條生路啊。我都懷疑你們兩個的後手相當厲害,會叫她徹底消失於本市房產界的。”
“你是憑什麽這麽想的?”尚昆吃驚。
林唯平道:“你們兩個大佬無利不往,更是無大利不往,如果隻是小打小鬧,你會這麽認真?做出那麽多動作?於鳳眠多大資產,經得起你們這麽折騰的。我看她是要倒黴了。”
尚昆笑道:“於鳳眠的資產據老王估計,大概在五六千萬左右。現在她答應買那個廠子的價錢是五千五百萬,三個月付清。我那個廠子地皮的實際市值應該也是這個價,但是你知道現在批出一塊地有多難,就是買下那塊地不開發,圈上幾年也是一本萬利,所以於鳳眠一定是誌在必得的。這一點老王了解她,現在看來他說的不錯。我本來為了誘她買下這塊地,報給前妻的價格偏低了一點,方便她下手。我想於鳳眠插手我的離婚,潘迎春一定是把她當軍師的,現在我大把錢捧到她麵前,她怎麽敢做主?一定會去問於鳳眠,果然,上午我與她弟弟談好話,下午結果就出來了。不過我就不明白怎麽升了一千萬上去,一定不是於鳳眠生良心給加的。原來人人都有殺手鐧可以使。”
林唯平不響,這是老板私事,她不好插嘴。尚昆吃了幾口菜,繼續道:“三個月後,於鳳眠手頭應該就沒有任何自有資金了,維持運作的都將是銀行貸款。老王分析,她會用這個廠子去抵押貸款,維持她從老王手裏搶來的那塊地的前期開發,然後等手續符合得到售樓證書,她就可以從買樓的人手裏圈到一大筆錢,現在房子那麽熱銷,不出意外,她不愁圈不到那筆錢。所以,在房子可以銷售之前,她是一定要維持工廠運轉的,否則銀行會收回貸款,她的資金鏈就會立刻斷裂。”
林唯平“哦”了一聲,明白了,這麽說,於鳳眠是一定要為了維持那個工廠的運轉而履行那個中標的合同了,如果她完成得好,那麽無話可說,如果不行,那就意味著資金鏈得出問題了。資金鏈一出問題,她的已經開工的項目就得停頓,然後銀行立刻會察覺苗頭收回貸款,她到時沒一分現錢在手頭,隻有變賣家當了。隻是尚昆和老王那麽誌在必得,會讓她把合同完成得好嗎?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麽可以想見,他們一定會在兩方麵下手的,一是於鳳眠接受的工廠履行合同期間出問題,另一是老王在於鳳眠新開工工地上做手腳。這兩招無論是雙管齊下,還是AB方案,相信都會被這兩個大佬安排得非常嚴密。於鳳眠看來隻有中套投降的份。但是會不會有變數?尚昆對她這麽托盤而出,難道就不怕她大嘴說出去為其增加變數?
是的,林唯平最大的疑問就是這個,她隻是不明白,非常的不明白,尚昆為什麽要對她說?就不怕她破壞他們的好事?不會是他心裏對她有好感那麽簡單吧。象他這樣一個久經沙場的商人,最知道什麽可以說,什麽不可以說,除非他的計劃中有什麽需要她林唯平的配合。會是什麽呢?林唯平大腦快速運轉,把自己放進過程中重複思考一遍,立刻豁然開朗。是了,將要屬於於鳳眠的那個廠子流失的原工人如今大半是在她的公司裏,於鳳眠要開工,要完成中標的合同,一定需要熟練工人和技術人員。如果人員無法到位,她可能走另一條蹊徑,更可能付了頭款而把餘款一直拖著,因而脫離尚昆和老王兩人的安排控製。而於鳳眠為了讓工廠開工,一定會不惜工本請這些工人回去,因為她的利潤源本就不在這個工廠,為了貸款,她可以作出一些有限的工資上的讓步。自己如果想要拉住這些工人,必然得開出與之相當的工資,可是那要經過尚昆的批準,照現在他的態度看,他是不會批準的,他看來需要的就是叫於鳳眠開工,這樣才方便他下手。所以尚昆今天才會折節下交,親自去機場接她林唯平,原來是有求於她。可是這個要求是這麽容易答應的嗎?答應他,就意味著春節左右,一半熟練工人將拿了工資和年終獎後流失,到時候輪到她麵對無人開工的局麵。但是可以不答應嗎?林唯平很清楚地知道:不可以。現在尚昆肯與她細說緣由,那是他看得起她,重視她,不,其實更應該說是提前給她打預防針,免得為了獲得一個利益,而犧牲另一個已經到手的利益,畢竟凱旋也是他的資產啊,他重視的是凱旋的活路。
是,這是他的資產,不要因為他前一陣不參與管理就自以為是地可以把他忽視,也不要以為前一陣她全權處置一切事務就可以誤認為當家作主。即使他尚昆給她林唯平再大的權限,她也隻是給他打工而已,他有權支使她,支使凱旋。他今天的意思也表明了,他需要林唯平做出犧牲,但是他不希望看到凱旋因此受損,否則沒必要冒泄露的風險把計劃和盤托給她。林唯平問自己,你敢不服從嗎?你不能不服從。那麽你敢任性地叫凱旋出現生產問題嗎?也是不。林唯平知道,捫心自問,最大的壓力還不是出在尚昆那裏,而是自己。她離開原單位,是一門心思地想做出成績來,給業內看,給熟人看,現在目的稍成,但是如果一兩月後出現波折,生產無以為繼,不用說,二太太首先會毫不留情的取笑她,而跟過來的工人思想上毫無疑問會產生動搖,最大的危險是,以後在業內,她的名聲就垮了,她再無信譽在業內混下去。
想到這兒,她心裏頓時一陣疲勞襲來,人覺得暈暈的,下意思地用一隻手支撐住額頭。垂眼看下去,她的手包擱在另一張椅子上,那裏有一張病曆,上麵記錄著她在天津因疲勞過度,進醫院掛鹽水的點點滴滴。就她一個人,獨在異鄉,不錯眼地看著鹽水瓶空坐一個小時,然後自己用另一隻手舉著快空的鹽水瓶找夜班值班護士拔針。這麽累究竟是為著什麽呢?思前想後,她的心徹底的冷了。
對麵坐著的尚昆最先見林唯平垂眉思考,也不以為意,但不久就見她臉色發白,全身猶如脫力,軟軟的用手支撐著頭,驚住了,忙叫道:“小林,你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林唯平微微抬頭道:“送我去醫院。”被尚昆扶進車裏坐好,她掙著剩餘的力氣拉開包,把天津的病曆取來給尚昆,便閉目靠坐在椅子上不再有言語動作。
十七
做病人的有些特權,不想說話就閉著嘴,甚至連眼睛都可以不開著,他人說的話就當它是耳邊風。林唯平半張著眼看尚昆忙碌,覺得也是他罪有應得。及至給扶到注射室打針,她就更有理由閉目養神了。心慌氣短很快就過去,就不知道臉色變回來了沒有。閑坐無聊,林唯平不能不去想剛才吃飯時候的一席話。罷了,不管她願不願意,事成定局。隻是自己真該給自己想想後麵的路該怎麽走了。
現在手裏已經有了個承包來的碼頭,但是那是必須依托自己現在的位置生存的,如果得罪了尚昆,他的那一部分連鍋端走的話,那個碼頭的經營就困難了。所以無論是從自己在業內的名聲考慮,還是從目前既得利益考慮,她現在都離不開尚昆。春節後如果有人要走,那就讓他們走吧,能提前在現在知道應該已經是運氣了,起碼有了預備。不妨現在就以第二期工程即將上馬為名開始轟轟烈烈招人。幾個工人的人工能有多少?對利潤的影響比起停開一條線要小得多。當務之急不是別的,首先要保證自己在業內的名聲地位,利潤可以緩緩圖之,即使損失,也是尚昆占的大頭。有這架子搭著,有這量運轉著,不出半年,供貨商和銀行立刻都會倒找上門來求她,到那時就是她林唯平建立自己江山的時候了。
是,現在必須忍,忍得一時,山高水闊。想到這兒,林唯平這才睜開眼睛,看向身邊坐著的尚昆,卻見尚昆目炯炯地正看著她,便不好意思的轉開眼去,道:“麻煩尚總了。本來就有低血糖,這幾天又是到處奔波,一下支撐不住了。”
尚昆成年後還是第一次如此伺候人,剛才看著林唯平蒼白著張臉,往日的精氣神仿佛抽離,心裏很內疚,而且自己也知道,他的心很心疼。計算一下林唯平這半年來的工作量,即使是換成個鐵打的漢子也未必支持得住。何況她做的那麽出色。用殫精竭慮來形容她再恰當不過。靜下來等她吊鹽水的時候尚昆定神回想,不用說,前麵林唯平已經體力透支到極限,而他的要求其配合對付於鳳眠的想法雖然還沒明說,但聰明如林唯平,一定已經心知肚明,對她來說,無疑是百上家斤。但是如果現在改變主意,給林唯平一條生路呢?事前其他方案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現在這個方案是擇諸家之優而來,實在是無可替代的。尚昆沒辦法不去權衡,如果林唯平因此吃力不住倒下,凱旋將會受到多少打擊?核算成金錢將會是多少?此中損失相較於從於鳳眠處之獲得是不是值得忽視?
可是設想種種,卻屢屢被那張蒼白的臉上微歙的睫毛所打斷。可憐的小女人,窄窄一副肩上,壓了多少份量。堅韌如斯,終也有倒下那一天。自己這等擠迫,是不是太過額了?但是不及細想,林唯平卻已幽幽開口了。尚昆不及細想,脫口而出:“飯桌上說的這些事你別放在心上,把身體養好要緊。我沒體察你的工作量,是我的不對。我後麵盡量不調動你下麵的人馬,讓你安心把招標合同拿下來。”
林唯平既然主意已定,幹脆再把話說好聽點,博得更高分值:“尚總不用擔心,這低血糖的事我高考時候也遇到過,隻要回家好好睡一覺就好了。今天尚總那麽信任我,把那麽重大的事一點不避諱地告訴了我,我既然知道了,就不由我不重視了。沒事,我會安排好的,這終究與錢的事不同,不用我操太多心,隻要在春節前原班人馬不動,把ISO9001拿下來,複審要在一年後呢,新人再笨也背出來了。再說那個廠裏過來的人現在也沒全頂到主力位上,相對設備而言,他們也還是新人,大不了我們的生產進度稍微拖慢一點,公司最多原地踏步幾天,不會垮的,尚總請放心。”
這一來,反而是林唯平主動要求挑重擔了,尚昆這麽高級別的老江湖都有點不敢置信。要換是在古裝劇裏,尚昆在該處一定會出現一段獨白:看她一臉兒俱是真誠,究竟她對我是忠是奸?但聽她的話又都是道理,事實似乎確實如此。但是尚昆也是管工廠出身的,這點微妙他會不知?新手熟手給工作安排上帶來的麻煩豈是三言兩語所能打發的?熟練工人簡直可以說是生產型公司的必備要點之一。他瞟了眼已經打掉半瓶的鹽水瓶,道:“你不用硬撐,我想想其他辦法。“
林唯平笑而不言,表忠心的話點到為止,多了,類似尚昆這樣的精明人就會起疑心,不利她以後牆外發展自己的事業。尚昆雖知她一定另有意思,但是今天她身體不便,他也就不好拿話套她,隻有等她想說時他聽著而已。偏林唯平隻是歪著頭不說了,一直等離開醫院送她到家,她都是微閉著眼非常困頓的樣子,叫尚昆也一直開不了口。他隻得打開CD,找到林唯平愛聽的那首歌,作若無其事狀地放給她聽。
從醫院裏清醒起來那一刻起,林唯平就打定主意不再告訴尚昆有關天津籌款的細節,周一又飛往天津時,她包裏帶了厚厚幾紮人民幣,那些是從她自己的存折裏提出來的。很少有人知道,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掛著國字頭的大公司,因為市場體製改革的衝擊,做生意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做一筆虧一筆,反而還是不做,錢存銀行拿利息過得舒服。但是手頭那麽多錢,總是不做幾筆生意又向上級交代不過去,林唯平從同學那裏知道細節後,隨意地說了個自己的想法,那時她還在原公司工作,倒沒作什麽非分之想。想不到的是她同學正是要求上進升級的時候,對她的主意非常感興趣,花幾個月時間加工潤色成文字後向他們老總做了匯報,被他們老總一眼看中,說是想聽聽與企業的互動究竟是該如何操作。林唯平的同學急了,忙幾個電話輪番地找她,向她詳細訴說了其中的利害,最主要的是會影響到他的房子票子位置。林唯平最初隻拿它當笑話聽,也沒在意,但吃飯時候想到銀行貸款之艱難,才又回想到同學說的那件事,心裏也就認了真,主動找到她同學細細探討了所有細節後,便包一拎地上了路。
但是上次去非常不巧,他們老總老家出了點事,一上班就給家裏叫了回去,隻來得及與林唯平見個麵握個手,後麵的時間林唯平隻有坐在同學辦公室裏與同學分析討論,麵對麵畢竟要比電話裏說得詳細得多,各自有了深刻的了解。
而如今林唯平著實慶幸他們的老總那天幸好不在,沒把事情具體談下來在他腦袋裏定個型。她昨晚與同學通了一小時電話,直打得話筒發熱,初步敲定由林唯平自己注冊公司接受華北XX公司注資的操作。這其中,同學將起到很大促進幫助的作用,不能不知道他的人情。別人幫忙,一定得記住人情,即使是同學的感情也不能濫用。把人情還在前頭,還得主動,還得好看,以後就能獲得更加主動的幫助和支持。誰不受利益的驅動?
而在公司裏,林唯平專門抽懂得法律的小梁出來,與所有員工一個一個地簽定勞動合同,非常詳細的規定了各自的權利義務賞罰工期。又安排人事部開始第二期項目的招聘工作。既然做戲,那就要敬業,做得象一點,於鳳眠接觸後心裏就不會有懷疑。按照林唯平指示下製定出來的合同,有一點規定的非常清楚,未到合同解除期擅自離開公司的,須向公司賠償違約損失。這一招林唯平有一石二鳥的意思,一可多少收回點違約金,彌補一些損失,不過最主要是出一口氣,但是那個數額定得恰到好處,既要讓工人或於鳳眠出得起,下得了出錢的決心,又要平衡自己的心理;不過她相信有很多人是冒險置違約金於不顧,偷偷投奔於鳳眠公司的,不要緊,林唯平正好讓小梁學以致用,天天與那些工人打官司,沒精力管她這邊的事。後期她正好發展自己的事業,怎麽可以讓小梁每天有時間盯著她呢?也順便搞搞於鳳眠的腦子。
天津的和約談得異常成功,有花花鈔票鋪路,再加上各方都是有利,所以最後的結果是全程由林唯平操作,最後華北XX公司按月按件加若幹元作為利潤。對於華北公司而言,他們隻管出錢兼盯住林唯平,而月月公司帳麵有銷售進出,不僅對上麵有了交代,而且也穩賺不賠,比銀行利息好看很多。對林唯平而言,她正是開拓市場的時候,如果有了華北公司那麽棵大樹作為資金依靠,起點一下就提高很多,再加有自己的碼頭可以免費堆儲,有凱旋公司可以大量吃貨,成功之路已經有了好的鋪墊。
但是回到公司,麵對的卻是財務部老金的一封要求退休的書麵報告。雖然明知老金是尚昆派過來的人,但是近半年多相處下來,此老辦事作風踏實,工作主動,把關嚴格,著實讓林唯平省了不少心。如今公司後麵大量的原料進貨將是從自己的事業下麵進,多一個人知道不如少一個人知道,林唯平也想過,精細如老金會不會從中發現蛛絲馬跡而向尚昆匯報了,以至壞她好事。但是及至老金突然提出退休,林唯平卻反而覺得不舍,這麽負責的老會計哪裏找去,即使他會有匯報等事,那也是可以通過遮掩蒙混過關的,他一走,自己真還是如切了左右手一般。
林唯平稍一思量,便撥個電話叫老金過來說話。見他進門,笑著道:“老金,是不是小梁簽合同時說得跟簽賣身契一樣,把你嚇著了?這年底最複雜的時候,你給我來這麽一手,我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不行,我不讓你走。”
老金很小心地把門敲上,又從裏麵鎖上了,才坐到林唯平麵前,用他一貫不很高但很穩的聲音道:“林總,我年紀也不小了,今年正好是退休年齡。我知道做會計的人是不能一下子就抽身的,所以先來與林總打個招呼,叫你心裏有個準備。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年報什麽的都做好交上後才走的。”
林唯平笑道:“老金,你這純是拿來推脫我的話。我知道會計是越老越吃香,而且又因為不是什麽體力活,很多會計退休後其實都繼續發揮餘熱的。老金你身體那麽好,退什麽休的,做生不如做熟,還是繼續在這兒做下去吧,有你在,我出差去都沒什麽顧慮。”
老金聽了沉吟一會兒才道:“說實話,我是老派人,剛開始見到你的時候是不相信你會做得好這一大攤子的。但是後來看你做得那麽投入,又做得比廖輝正好得多,才服了你。再說一實話,其實我知道你也看出我是尚總派過來的,起先我確實有緊盯著你的意思,因為都知道少年人急功近利,做出幾手沒來由的事也不是沒有的。但是現在看你為公司的事如此盡心,即使以前我跟尚總創業時都沒見他那麽苦過,而且籌建時期是肥油最多的時期,據我估計你也就最多是受點小恩小惠,大的一定沒收過,否則付款時候和驗收時候你的聲氣絕對沒那麽理直氣壯。做人要有良心,我感覺再幫尚總盯著你,我良心上過不去。但是不幫尚總盯著,我在這兒坐著這位置,我又覺得對不起尚總,所以我思前想後,我也老了,沒精力應付那麽複雜的關係,還是退休了吧。林總,相信你也不好意思再挽留我了吧?”
林唯平聽他說得那麽實在,心想怪不得他進來要那麽仔細地關好門,原來是怕隔牆有耳。他既然那麽說,也確實是實情,再挽留反而不美,要體諒一個比較正直的老人家的矛盾心理,也為老金對自己的信任感到欣慰。無奈之下,隻得愁著臉與老金商量善後事宜,最後不忘提醒:“老金,這事我先不與尚總說,你自己先與他打好招呼了再說,看他有沒有要安排個人進來的打算,如沒有我再到人才市場去招人去。今天我們說的話也到此為止,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雖然不知道老金先是與誰說了退休的事,但是林唯平自己覺得老金還是應該先與尚昆說,在這麽個節骨眼上應該分清主次,免得尚昆懷疑是她下了手腳赤化了老金。赤化老金隻是個表麵文章,但是稍一深入,做老板的尚昆一定會問上一句:她為什麽要赤化你?才半年你就那麽對她死心塌地,她的動機一定不單純。以後的麻煩就多了。
老金點頭答道:“這我有數,不會給林總添麻煩的。新會計進來我會替你把好關的,以後成本核算的工作量很大,一定要找個妥當人的。”
林唯平笑道:“老金,我一直喊你老金,以後你也喊我小林吧,再兩三個月我們就不是一個公司的了,你如果看重我,喜歡我這個人,當我是你看著長大成材的小輩,以後還是叫我小林吧,以後你就是一個我敬重的長輩,中間無工作關係,再以林總自居,我就不敢來見你了。”
老金感動,歎了聲氣才離開。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層複雜關係在裏麵,他還是很願意在這麽個生氣勃勃的公司裏呆著的,感覺人也年輕了許多。
十八
為了避免與尚昆見麵,聽他就天津融資問題的詢問,聖誕節那天老王名下的酒店開業,林唯平托辭身體不佳,躲開了去。倒是於鳳眠不請自來,一到就滿場找著尚昆,一把拉住他就道:“尚總,好難聯係,電話打到你的辦公室,你那個秘書口口聲聲說你不在,又說是會幫我傳達到的,但是我等你幾天電話都不來,不會是這麽快就把我這個前妻的堂妹給忘了吧?”
尚昆回身見是她,忙堆下一張笑臉來,道:“我秘書給我的留言上說是一位於小姐打過來電話,我想來想去我好象不認識一位姓於的小姑娘,怕惹麻煩上身,回都不敢回,原來該小姐是你啊,對不起對不起,沒耽誤你什麽事吧?”
於鳳眠哪裏聽不出他的話裏隱含譏諷,但是這個心情可以理解,他誌在必得的潘迎春的廠子,結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終被她得了去,不用說別的,就是在朋友麵前,他這麵子也掛不下來,所以那回電說都不要說一定是他故意不回的。但是勝利的人一向是大度的,好說話的,所以於鳳眠不介意地笑道:“要不是要緊事,我哪敢硬闖王總的酒會?我還能不知道王總看見我恨不得叫他的廚師出來片了我做生吃呢。尚總,咱們以前怎麽說也是親戚,你得替我擋擋這家夥的壞嘴。”
尚昆找個椅子坐下,冷淡地到:“你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是不是為我手裏的那份中標合同?這合同是與工廠簽的,當時下麵注的法人代表是我,我最近與招標方接觸過,談起過此事。你找我是不是有這想法做這單合同?也是,你要把這塊工業用地轉化成民用地,沒大半年時間拿不下來,廠子閑著也是閑著,這單合同正好可以幫你賺點利潤。我計算過,這一單做下來,你稅後利潤就有七八百萬,對一個工廠來說半年做到這樣已經是不錯了。但是我當初拿下這個合同也用了不少力氣的,有時間我也得算算,看看究竟我在裏麵化去多少錢。”尚昆故意不提她可以拿工廠做抵押貸款的事,怕她起疑心。
於鳳眠聽尚昆這麽說,知道他這是敲竹杠,想把損失從她這兒撈點回去,便幫尚昆取了杯酒,敬他道:“尚總,光顧著說話,都忘了祝你聖誕快樂了。這個合同的事我也谘詢過了,說是隻要是原班人馬,原來的設備,原來的管理,這個合同還是可以給我們做的。我呢想仔細點,問他們複印了一份合同回來,看看裏麵究竟是些什麽細節。不過當然如果是原件在手最好了。尚總不會扣著這個原件不給我吧?”
尚昆見她說了半天,沒有一絲要補償他的意思,反而是話裏有話,透露出她已暗渡陳倉,與重大工程那邊搭上了線。看來她是想不出一分錢就把合同拿過去的。尚昆心裏不滿,這女人做事也太絕了點,已經吞下一口肥肉了,怎麽還不滿足?難道稍稍割點邊角料出來都不肯嗎?雖然並不在意她的那些好處,但是於鳳眠那個囂張樣子太難看,怪不得老王討厭她至極。尚昆沒有端那酒,反而用手背撥開一邊去,還是冷淡地道:“這事好辦,你什麽時候把潘迎春的錢給全了,我什麽時候把合同給你,算算你的交款時間,也不會耽誤你,再說你已經有複印件,要看就看複印件得了。不過如果你到合同執行前還沒把錢給全,我作為上麵簽名的法定代表人,不要懷疑我沒這能力把合同改掉送別個工廠做人情。潘迎春還養著我的兒子,到她手裏的錢與到我兒子手裏一樣,別怪我不為自己兒子打算。”說完抽身就走。
於鳳眠心裏一陣冷笑,這種男人,這時候倒是想起老婆兒子了,一定是知道在她這兒撈不著好處,所以給她出個難題,但是難說,憑他手頭資本和良好的人脈,他要改動合同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工廠的實情確實已經與合同中的規定已經不同了。但是慢著,她還有事說。她上前攔住尚昆道:“尚總,再有一事相問。聽說工廠的原班人馬大多跑回你手下了,尚總顧念老手下給他們安排工作,但是你現在又沒上馬什麽新設備的,哪裏消化得了那麽多人?還是我把他們再領回去吧,免得給尚總你添麻煩。”
尚昆想到那天林唯平鹽水瓶下麵無精打采的病狀,心裏不忍把她扔出去受於鳳眠算計,淡淡地道:“我哪裏吃得下那麽多人,還不是靠了朋友的幫忙。你自己找過去吧。”說完也不顧於鳳眠擋在前麵,直直走了開去,於鳳眠到底是女人,真的碰到個橫的,她還是不願意與之產生身體接觸,隻得避開。答案已經得到,雖然不知道那些朋友是誰,但總歸有了線索。她滿意地冷笑著離開酒會,根本不去與老王打招呼。
老王直到於鳳眠走掉才過來,對尚昆道:“你現在周圍全是女人圍著轉,豔福不淺啊。”
尚昆白他一眼:“可惜這幾個女人對我一個比一個狠,沒一個好相與的。老王,於鳳眠那意思是一定會把這個廠做下去了,我們準備下一步的計劃吧。”
老王點頭道:“是,可以開始了。可是你說於鳳眠挺漂亮一個女人,偏要把自己弄得跟惡霸似的,渾身都長著刺,大家你好我好不是最好?算了,不去管她。阿昆,你今天欠我,說好叫你的小林來的,結果你就自己一個光棍來。我這兒光棍老娘夠多了,獨缺小林這樣的小姑娘,你這不是不給我麵子嗎?怎麽,金屋藏嬌啊?”
尚昆笑道:“什麽我的小林,你不要捕風捉影。這小姑娘的刺比於鳳眠一點不差,我都不敢強請。再說前幾天疲勞過度送了醫院,還是我在場的呢,我怎麽好意思再打擾她休息?給人一條生路,小姑娘才起跑,忙的事情多,咱們別給她添亂。”
老王大叫不依,但是尚昆笑著不理他,他也隻好拋下一句重色輕友,招呼其他客人去。
聖誕夜林唯平閑來無事,在公司呆到很晚,然後開車去碼頭看看,因為白天市區大貨車禁入,所以發貨很多都延到晚上進行。進去時候裏麵燈火輝煌,有幾輛加長車等在那裏等待裝運,看來生意不錯。林唯平心裏滿足。才停好車,就聽手機響起,一個不熟悉的號碼,會是誰呢?接起才喂了一聲,那邊就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搶著進入:“林小姐嗎?我於鳳眠。請問你在哪裏?我有點事找你說話。”林唯平想到於鳳眠就想到宮超,節日的時候想到宮超心裏分外覺得淒清。但是很快就被心中的疑問替代:她於鳳眠此時急著找她是為什麽?難道又是宮超今天要打電話過來,她要過來一起“分享”?不會吧。那麽就是工人的事了。她既然找上門來,那是避也避不開的,今天不見,還有明天,鬧到公司去反而動搖軍心。便回道:“我現在在老糧食碼頭辦點事,路不好找,如果你過來,我在這兒等著你。”
放下手機,林唯平照例先到辦公室查看帳目,看了沒別的問題,就是有一個公司的貨物一直沒人來取,也沒交堆場費,林唯平叫文員找出是哪家公司的,一看,認識,以前單位的時候接觸過,做頭兒的老刁專做低劣品質的材料生意。想看看他這回做的究竟是什麽貨色,好奇心起,就走出去想到堆場上找出來,不想於鳳眠此時也剛到,隨便把車停在一邊就追上來,林唯平見她忙道:“我這兒正處理些事,你等我幾分鍾。”於鳳眠心知林唯平對她心中有恨,怕她與尚昆一樣避而不見,所以急急趕了過來,見了麵,當然更不能讓她跑掉,所以裝作饒有興趣地緊跟在後麵。
林唯平找到那堆貨物,原來是一批鋼筋。照她對老刁以往的了解,他這批東西不是地條鋼做的,就是小鋼廠的回爐貨色。就近一看,鏽跡斑斑不說,上麵有不少看著不明顯,但是逃不過林唯平那樣行家法眼的小汽泡眼,拿這種東西造房子,真是會害死人的。便拿出手機找出號碼打過去:“你這老貨,壓在糧食碼頭的貨色怎麽不取走?……對啊,現在是我承包著,你這不是搞我腦子嗎?……什麽,你公司關閉了?什麽原因?一定是你的貨色賣不出去吧?……喔,現在風聲是有點緊,但是你這老貨總不成把東西堆爛在我的堆場上吧?不行,我下月就要進很多貨,你不取走我自己出錢也要把它扔出去……什麽?叫我幫你處理?廢話,就你那貨色,以前管得不緊時候我也知道有包工頭往好的鋼筋裏麵摻你家的劣貨,現在你那些東西隻有當廢品賣掉,誰敢接手?再說你公司都倒閉了,連發票都開不出,更沒人肯要……不管,你這老貨給我聽著,給你三天時間,不拉走我就動手了。”說完忍不住踢了那些鋼筋一腳,狠狠而走。一半是出自己心中的一口鬱悶之氣。著實不想見到於鳳眠。
見於鳳眠探頭看剛才那堆鋼筋,林唯平沒好氣地道:“你找我幹什麽?又有什麽電話要我接?”
在林唯平麵前,於鳳眠心理上有著絕對的優勢,無論是經曆上還是現在的感情上。她微笑著看著林唯平,道:“沒什麽,想著聖誕節,這種年輕人的節日,忽然想找個年輕人說說話,所以想到你。其他人,不是說話的對手。”一句話,既說了自己的意思,又暗中捧了林唯平一把,舉手間就把兩人的矛盾拋在一邊。
林唯平心裏冷哼一聲,心說沒那麽簡單吧,一定是找我挖回那些工人來了,怕說僵了,先與我套近乎。拿眼睛朝天上看了看,道:“哎喲,今天天上全是雲,也不知道雲後麵是太陽還是月亮,可怪了。我說於大姐,年輕人的節日,我們湊什麽趣,到處都是人的。你若不嫌,上麵辦公室坐坐,我給你開電爐取暖。”
於鳳眠微笑道:“林小姐如果忙,我可以等你,然後可以去我家小坐,小食水果伺候。”林唯平聞言冷笑,是不是宮超今天的電話打到她家裏?可以,那就去她家坐坐。不想得虎子,但是探探虎穴又如何?
於鳳眠的家處在所謂的豪宅,有明亮的一樓門廳和衣著整潔的保安,轉彎抹角處隨便可見亮閃閃的攝像探頭。即便是電梯也被溫暖的木質包圍起來,處處顯著富貴奢侈。進入她在二十五樓的家門,隻覺融融的暖意,那感覺不是什麽二匹三匹空調櫃機能製造出來的,隻有中央空調。這樣的室內,還要大衣何用?林唯平脫下大衣,露出裏麵尋常穿著的黑色毛衣。於鳳眠取過一瓶黑加侖酒,用湯力水調了兩杯魅惑的雞尾酒,人手一杯。
於鳳眠先喝一口,看著林唯平歎道:“年輕真好,人說成名要趁早,不錯,如你一般少年得意,什麽花花綠綠的衣服不可以買來穿上身?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還穿著手織的臃腫的毛衣,要身材沒身材,要輕便沒輕便。等現在名有了,利也有了,首先想買的卻是緊身衣。再沒有你把大衣一脫的瀟灑。”
林唯平被她搞暈,這不是她一向的風格啊,難道今晚就是簡單的把酒言歡?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好以不變應萬變,微笑地不露聲色地順著她的意思道:“也晚了,我還想穿大棒針的線衫和膝部磨孔的牛仔褲呢,但是這一穿到廠裏,工人立即會得側目,明天就不用做人了。想想都心死,但是怎麽能死,我還沒吃夠象鼻蚌,還沒睡夠席夢思,大把好日子等著我,所以我還是得好好地把我做下去。象於大姐這樣的地位榮華,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夢想呢。”
於鳳眠笑道:“都是一山看著一山高。小林,我也不假惺惺地叫你林小姐了。我知道你對我有怨,為的是什麽,我就不說了。但是你到了我這年齡,你就會明白我的所作所為。你現在還未必會理解我。我放眼周圍,也就你以後最會蹈我的覆轍,所以今天忍不住叫你來說話,沒別的,與你談談女人,特別是所謂的成功女人。你我都不容易,在男人世界裏殺出那麽條血路,光靠雙手是不行的,但是……”於鳳眠說到這兒,忍不住皺了下眉頭,雖然是三十多近四十的人,但是保養得宜的臉還是有著年輕女人的潤澤。“我說出來可能你會覺得突然,喝酒,我們慢慢聊。”
林唯平越聽越目瞪口呆,什麽,她要效閨中密友作清夜之談?難道不是來問她要人?或者溫柔過後補上一刀?真不可思議。聽她勸喝酒,便拿起來喝了一點,然後老老實實地道:“這幾天我身體不大好,喝酒可能吃不消,我還是喝點水吧。”
於鳳眠也不是尋常人,哪裏會看不出林唯平眼裏的困惑?想想也是,自己確實太唐突了一點。原本視同陌路的人,怎麽可能一坐下來就語笑嫣然?趁倒水的當兒,掩去一抹尷尬,回來還是神色不變。“女人啊最怕生孩子,生了孩子後身材就走樣了,以後穿什麽衣服都不會有樣子。我結婚早,那時還是房管所的小職員,結婚後想都沒想,順理成章地就懷孕生子,與所有新婚女子一樣,為第一胎生下的就是兒子而沾沾自喜。我本來以為這一生就那麽過了,當時心裏最大的盼望是快點搬到離中心小學近一點的地方住,讓兒子起步趁早,順利入讀市裏最好的小學,但是,沒想到的是,我們的房管所改革了,成了有名沒實的房產公司。老所長成了老總,可是這個老好人勉強支持著用完公司最後一筆積蓄後退休了。這副重擔就象燙手山芋一樣交到我這麽個隻想著兒子房子的小女人手裏。因為公司裏有點水平有點門路的人都搶著調走了,誰會願意守著那破殼子玩呢?”
林唯平喝著微溫的白開水,這時才有點進入狀態,難道真的是很簡單的說說話?聽她說了那麽多,少不免得呼應一兩句:“原來於大姐就是那麽起家的?當時一沒錢二沒門路三沒幫手,其中苦況不是常人能明白的吧?”
於鳳眠抿了一口酒,笑道:“我說你會明白我,你瞧,你一語就說出我當時的三大難題,不對,應該還有。我當時還是個小小孩的母親,每天吃飯睡覺都粘著我的孩子驟然見不到母親,聽說他做夢都哭醒過幾回,但是有什麽辦法呢?我每天晚上回來他已經睡到床上了,我離開時候他還沒起身,我隻有在他睡時才看得到他,他卻一直見不到我。拋不開幼小的孩子是我的一大弱點。我那時的丈夫最先還是支持我的,我接這個攤子之初他還鼓勵過我,說是機會難得,好歹沒有現錢可以支配,總有一個兩層的辦公樓在,比人家皮包公司強多幾倍。但是才沒一年,麵對總也做不完的家務,麵對回到家裏酒氣十足性趣缺缺的妻子,麵對他的周圍牡雞司晨的冷嘲熱諷,他再也忍不住了,抱著孩子住回婆家,沒多久,傳出有個美麗溫柔的女子走進他的生活。有什麽辦法,他的長相,他的工作,他的學識,我當初不也是愛之而嫁之?我們離婚了,我把房子退還給他,兒子也給他,我自己住到辦公室裏,從此真是與公司同存共亡了。”
林唯平應道:“後麵的故事一定非常老套,你臥薪嚐膽,吃苦耐勞,最終獲得如此大的家業。不,我想你不是要告訴我這些,今天你想與我說的既然是女人,你一定會告訴我,作為女人,你這幾年的心路曆程,你的感情,你的感想,還有很多過來人的話,這才是你準備切入的角度。”
於鳳眠挑眉一樂,笑道:“你倒直接,白聽了故事還要點播?罷,怪我自己引狼入室,就照你說的說下去吧。”說著又給自己調了一杯酒,看來她酒量不小,想來也是她在這幾年臥薪嚐膽中練出來的。林唯平聽她那麽一說,心裏也一樂,原本劍拔弩張的神經也舒緩不少。於鳳眠的心路未嚐不可能是她以後的心路,雖然她起點比較高,雖說蛇有蛇路,蟹有蟹路,但走的路不同,卻都有個共同點:走向成功的女人。單是這一條,個中滋味就值得好好探討了。“不錯,今天過節,再加後麵幾天的元旦,我數遍所有請柬,竟無一張與私人有關的男人的邀請。其實,我這麽做真是多餘,早在離婚後,我也去吃過幾回相親酒,但是結果如何?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得上的他看不上現在的我,如果我年輕那麽幾年的話,情況一定就不一樣了。但是今天我倒也沒怎麽想,剛剛從一個酒會出來,看著紅男綠女,也沒參與的興致。不過看到尚昆我就想到你,都說你與他有不一般的關係,但今天我沒在他身邊看到你,所以很想知道你在幹什麽。結果呢,嘿嘿,你比我還早衰。”
林唯平見於鳳眠這時一點沒忘記損她,這才是她的本性,一顆吊著的心放下不少。譏笑道:“我與你不一樣,起碼隻要我願意,做尚總身邊的花瓶還是有份的,你就不行了,得拿出什麽利益去交換那個位置。不過若幹年後,如果我還是單身,我的處境不會比現在的你好多少。目前,我還是有一點挑撿的權力。”
於鳳眠點頭道:“你這人還算合理,說得沒錯。但是尚昆?他有什麽好?他有的我也都有,包括肚腩,不過都比他小一點。我沒的他照樣也沒有,包括失婚,包括青春。而且你看他對你千好萬好,你倒是與他說說結婚兩個字看?不把他嚇跑,起碼他也得考慮個幾個月,然後與你簽署一份長長的協議書。做到我們這份上,倒不是把錢看得比命還大,關鍵是人變了,變得多疑,什麽事都要想了又想,什麽感情放在你麵前,都得斟酌又斟酌,再沒有以前頭腦一熱結婚生子的衝動,有的隻是利益的結合,肉欲的苟且。你啊,我看正在走我的這條老路,但是由不得你,看你是要家庭還是要事業了。”
林唯平冷不防地答道:“所以你瞄上宮超?”
於鳳眠略見尷尬地點點頭:“可見你也不是不重視宮超。但是你現在憑什麽占據他?你有這時間精力金錢愛心關心給他?說實話,你對宮超隻有索取沒有付出。宮超是你的,誰也奪不走,就怕是你自己來不及地推開他。在你的心裏,宮超與你的未來你的利益你的野心相比,孰重孰輕?你不用回答,我都知道你心裏的答案,宮超無非是你生活彩錦上的一朵花,有他,是錦上添花,無他,不過是失點顏色。你們之間即使沒誤會,這種結局也是遲早的事,別人最多是催化劑。”
林唯平心驚,可不是,別人或許會替她抱不平,但同樣經曆過那一段的於鳳眠卻是門兒清,在看人識人上,自己還差她好多段數,隻有招架的份。至於尚昆,自己也何嚐不是他錦鍛上的一朵花?可是慢著慢著慢著,自己怎麽能就這麽順著於鳳眠的思路跑了呢?她東拉西扯那麽多話,難道真的是為宮超?她難道真的是對宮超有了感情?林唯平老實不客氣地道:“你不會是因為寂寞吧?找宮超談清說愛,找我聊你的過去,你沒想想你和宮超的差距?還有當中的一個我?你說那麽多是不是想感化我讓我乖乖退出?我就是不參一腳你就有希望了嗎?我覺得你是在發癡。”
於鳳眠冷笑道:“不要把你自己看得太重,你有幾招我都清楚,也都對付得了,我隻是不想給小宮添麻煩,他與你我不是一路人,你不可以把你對付對手的手段用到他那裏去,那是你的不負責。這一點,我比你愛惜他得多。我不會傻到求你出讓小宮,你是誰啊?你早心裏不要小宮了,你隻有到我這年紀才會感受到他的好,但你現在還不需要。在現在這個時間他不適合你。好了,聖誕新年,他們放假,本來我是準備要去看他的,但是你上回損人不利己的電話搞得我不得不改變策略,否則太急了叫小宮反感。我隻有找你說話聊聊他,算是你賠我這個損失吧。”
林唯平聽到後來越來越驚,今晚一直就沒心平氣和過,於鳳眠的所說所為簡直是匪夷所思之極,原來她是真的愛宮超,為此不惜與她這個情敵套近乎,隻為說說宮超,心理上與他的距離近一些。看於鳳眠臉頰有紅暈泛出,想來酒有點喝上了,話說到這兒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難道繼續賠著她說宮超的好處?想到這兒,林唯平站起身來道:“時間不早,我回家了。你也別喝了吧。走出這個門,我們之間依然還是分處洪溝兩邊,但是今晚起,倒是開始有點惺惺相惜。祝你新的一年萬事順心吧。”
於鳳眠起身相送,也沒挽留,都是聰明人,知道點到為止。今天的目的不就是想化解林唯平對宮超的影響力嗎?她那一句“萬事順心”不會是無的放矢,隻要她那一邊堅壁清野,於鳳眠的勝算就可長了幾成。但是她臨分別還是又敲了一句話:“都是女人,都不容易,也祝你新年事業成功。”憑她經驗,林唯平一定在職場上吃足過男人的苦頭。憑這一句話,一定可以把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不少。此人現在應算是尚昆圈子裏的人,與林唯平關係親厚,到時尚昆也不得不給她三分麵子。她不會不知道,尚昆對前陣之事有多不甘心,今天酒會上已經連表麵工夫都不願意擺了,她不得不有所防備。
要的可不就是林唯平的惺惺相惜。上了心,什麽都好辦。隻是今天豁出老臉了,幾年沒如此與人陪著小心說話了?自從發家後都一直揚著嗓子說話,今天為了前途為了宮超,隻有再委屈一把了,幸好有酒掩飾。
駕車回家路上,林唯平接到尚昆電話:“還沒睡嗎?在哪裏?”
林唯平毫不猶豫就道:“就要睡了,剛準備關機呢。”隱隱聽得那邊手機裏傳過來的歌非常熟悉,不錯,就是尚昆飛機場接她那次放的歌,可見他也很可能現在就在車上。
不想那邊卻說了聲:“胡說,明明在汽車上,究竟在哪裏?”
林唯平隻得笑道:“在車上呢。”
尚昆在那裏頓了頓才用很低沉的聲音說話:“我想見你。”
林唯平一驚,手機都差點扔掉,今天這是怎麽了,一個洋節日,引出那麽兩個老男女的感情。她這裏吃驚,尚昆那裏也不開口,不知道是等她回答還是怎麽的。害得林唯平差點闖了紅燈。想起於鳳眠剛剛對尚昆的評點,心裏覺得怪怪的。可是很快就聽到手機中傳出對方掛斷的聲音,林唯平才長喘一口大氣,放心回家。手機幹脆就關了。
但是到小區門口,卻見一輛車大喇喇地停在隻開了一條容人通過的縫的大門前,不是尚昆的奔馳是什麽?怪不得掛掉電話,原來直接就到家門口來守株待兔了。幹什麽,今天真是幹什麽了,於鳳眠那裏已經夠吃驚了,尚昆不會還要來一套吧?麵對老板,怎麽把握那個度呢?一口拒絕不給他麵子又不好,但是如果不是的話,難道就等著給他占便宜?兩車對了半天,林唯平隻得自己走下來。看來尚昆也是在密切關注著她的動向,見她下來,就立刻伸手從裏麵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林唯平不想坐進去,就扶著車門彎腰道:“再擋門口,保安要出來了,尚總什麽事嗎?”
尚昆看看那邊的保安房,從包裏取出一個扁平禮品盒給林唯平,笑道:“送你一個小禮物,聖誕快樂。”
林唯平接過,忙道:“怎麽好意思?謝謝尚總。”
尚昆看著她微笑:“不早,回去休息吧。還說不出去玩,最後也沒比我早。”
林唯平不欲澄清,抿嘴一笑,把車門給他關上,看車慢慢滑出去離開。
小禮物,會是什麽呢?進家門一開燈,林唯平就急不可耐地拆開。原本以為可能是一掛項鏈,拆開才知是一盒CD,是陳昇的。尚昆為什麽送一盒歌曲的CD?帶著疑問她立即把CD放出來,一邊更衣洗臉一邊懷疑,一直到那首熟悉的旋律出現,對,就是剛才在手機中聽見的。對照上麵的數字一查,那首歌叫《北京一夜》。又不是一個年輕追星族,拿那首歌找到那盒CD,尚昆應該下工夫了吧?想到這幾天他在為她找這首她喜歡的歌,而她自己卻在天津和回家後做背著他的事,林唯平心裏有絲內疚。
十九
坐上從北京飛回的飛機,林唯平感覺象脫了骨一樣。旁邊坐著一位喝高了的男人,一上飛機就四仰八岔地睡覺了。林唯平起先還開著眼帶著對酒氣的厭惡,看著窗外前麵的飛機排隊一隻隻轉彎,起跑,升起,消失在天邊,隨後也累了,閉上眼睛悶悶地想:距離春節還有五天,五天裏如果還來得及的話,一定要把公司最後一筆收到的錢打到供貨商那裏去押一票。今年冬季比較寒冷,行情慘淡,現在交錢進去的價位是低得不能低的了,估計開春立刻就有行情,如此這般一倒手,公司就可以淨賺一兩百萬。然而這些量怎麽能同她與天津華北公司簽的那一票比,華北公司老總因兩個月合作下來非常愉快,今次又收到林唯平送的一隻周大福出的純金生肖,所以很爽快地撥出三千多萬巨款,被林唯平直接打到毛坯生產廠家,立即拿出他們積壓多日的毛坯用火車運到常在聯係的上家加工,準備春節後立刻提貨。因為量大,現在行情又不好,上家才允許她做串材的勾當,林唯平心中有數,錢通過這一轉折,起碼將給她增加兩百萬的稅前收入。再加上春節前後的巨大差價,天,飛機起飛的時候,本該覺得有壓力的林唯平卻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前陣一直盜汗幹咳打吊針也不枉了。以前在老單位的時候怎麽就沒開那竅,否則,到今天她早就應該變成千萬富婆,與尚昆於鳳眠他們平起平坐,何必還要受二太太的醃臢氣?
至於後麵五天怎麽安排,很簡單,尚昆一晚吃飯,老周老王尚昆再一晚一起吃飯,這一頓是老周說出來的,不知為什麽,他說話時候吞吞吐吐,似中氣不足。於鳳眠也一直找她,說要與她說點事,但是她那麽忙,怎麽有那麽多時間給於鳳眠?第三天抽中午一起吃飯吧。還有銀行的,客戶的,天,要吃幾頓飯啊?總得拿出點時間給父母買點年貨吧。第五天晚上都是除夕了,總得回家吃去,天,真累。想到後麵的應酬,林唯平立刻泄了氣,癱坐在飛機上暈睡過去算數。結果下飛機時候,林唯平被空姐拍醒,發現機艙裏就剩她和醉漢兩人。但是沒完,剛才那個夢靈感乍顯,下舷梯時候才一拍欄杆想起,對,明年再做一票,就要挾此巨量與上家商談全省總代理的問題。總代理,就是相對意義上的壟斷,即使隻是一方。憑小時候學的政治經濟學就可以想見,那是獲得巨額利潤的非常手段。
那個老婆曾經落水的林小小原本報名進公司開鏟車,被林唯平巡視車間時發現,立刻收上來做小車司機,公司的三輛車都歸他維護。所以林唯平下飛機從此也有了接送的人。他老婆做宿舍管理,居然管得非常嚴格,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容嬤嬤。林唯平知道他們是報恩於她,難得有這麽實誠的人,想到了心裏就覺得溫暖。
開翻鬥車的林小小大材小用來開自動檔小車,自然是又快又穩,林唯平坐後麵一點都不用操心,上了車就打電話給尚昆約好晚上吃飯,然後就先聽取林小小動一耙拉西一耙拉的“吹牛”,林小小以為這是吹牛侃大山,但是林唯平一點沒當它是等閑聽,很多事情下麵的人旁觀者清。
“小梁的男朋友很牛哦,開的車比這一輛都好,我們就說漂亮小姑娘機會多,我老婆聽了隻會歎氣,說嫁錯我了。我有什麽不好?”
“可是我那天去法院接小梁,她氣得滿臉通紅,直說不幹了不幹了,累得要死,可是最後還是在公司加班到半夜,我看不過去送她回家,他們都說小梁是想學林總呢。”
“財務部金經理上回叫我送一個小禿頂去車站,聽說那人以後接替老金是不是啊?他這樣子太難看。才四十來歲的人,背都有點駝了。”
“隔壁那個廠據說明天正式開工,他們老板請吃中飯晚飯,我們公司的人也可以去吃。大家一起熱鬧。”
……
林唯平一邊聽一邊對號入座,一邊還得呼應兩句以提高林小小的積極性。所以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公司。林唯平笑對林小小道:“後麵那個方便麵箱子裏麵是給你和你老婆的禮物,一點小心意,祝你們新年快樂。”林小小感激自不必說。他就不明白,同樣是老板,以前的老板怎麽就沒那麽客氣待他過。
到辦公室裏還沒坐穩,人事部經理已經笑眯眯地敲門進來了。做內勤這一塊的人有著永遠摸不到底的笑臉,想當初自己也經曆過,可就沒有現在這位的好脾氣。人事經理說的話讓林唯平很吃驚:“小梁很成功阻止了工人的跳槽。她連續幾天住公司裏,每天晚飯後就與工人交流看法,所以很多工人認可她的意見不再流動。這麽一來,我想著第二期工程的人員到位還不是很要緊,所以現在隻發展了幾個有意向的叫他們等消息。林總看看這麽辦好不好,否則我得在今天趕著報名參加春節後的新年第一屆招聘會了。”
小梁不是尚昆的人嗎?按說她應該遵照尚昆的意思把工人使盡絆子地送到於鳳眠手裏去完成尚昆的計劃的,她何以逆著尚昆的意思做?難道幾日不見,尚昆現在改了念頭?便吩咐人事經理:“既然如此,那春節的招聘還是緩一緩吧。你出去找小梁過來見我,立刻。”
小梁很快就過來,林唯平一見她就笑道:“我還說怎麽走廊的磁磚碎了幾塊,原來是你的大靴子蹬裂的。”調節一下氣氛,隨即言歸正傳。“來,小梁,坐。你跟我說說怎麽把工人拉住的。”
小梁閃著熱情的大眼,開心地道:“我總算這一次沒猜錯,林總叫我與工人簽合同,我就猜了,幹嘛要弄得那麽仔細,非要一個個與他們談話了才好。後來聽說他們原來的廠子下重金來挖人,我才明白了,一定是林總早就聽到風聲,所以才有了這麽個動作。我就通過其中一個從那個廠子過來的工人了解了一下,又問了幾個外人,終於弄清楚情況。我想怎麽可以讓他們得逞呢?不行,我得想辦法阻止他們。所以我與幾個朋友商量了個辦法,告訴工人那個廠子現在的狀況,分析那個廠子的未來,我直接指出那個廠的恢複生產一定是過渡性質的,不出一年一定轉行做房地產,然後工廠解散。與其到那個工廠賺不到一年的高收入,不如在這兒細水長流,何況我們這兒的收入也不差。再說了,如果一個工廠反常出高價招人,其中一定有隱情,否則它是不可能不考慮到人工成本的,我勸工人不要給人利用了做犧牲品。連續說了幾夜才成,本來已經曠工過去的人也要求回來了。公司也就走掉三個人,都是沒什麽要緊的。我說完了,就這些。”伸伸舌頭還做了個小小的鬼臉。
林唯平笑道:“很想知道你說的外人和朋友是怎麽一回事。與老周有關嗎?”
小梁愣了愣,才道:“我是問了周總了,就是他告訴我這個工廠的來龍去脈的。不過主意可不是他出的,是我們一個要用密碼進去的BBS的網友一起討論的。那些網友可都是比我有經曆的人,要不是我寫的一篇工作周記,他們是不會接受我的。現在知道我有難,他們都是熱心人,出的點子五花八門,但都很實用。我最後就照他們說的來做的,效果確實好。”小梁沒說的是她寫的周記就是以林唯平為主角的,在那個以女性為主的BBS裏非常受歡迎,林唯平隱隱成了那裏隱身的偶像。而小梁的求助貼的回貼裏麵,大家除了出謀獻策,後麵都還加了一句,要求小梁如實匯報林唯平對這件事處理的反應。所以小梁現在是集中精力捕捉著林唯平言行裏麵的動態。
林唯平不知道還有這一層,聽了BBS什麽的話很有興趣,但是考慮到他們是用密碼進去的封閉性網站,自己作為一個上級問小梁這個秘密似乎有點不大好。至於她說的問過老周,可能不止是老周一人吧,也不問她了。便笑道:“嗯,這件事做得相當圓滿,我出差這幾天最頭痛的就是這個人員流失的問題,好在你幫我解決了。做得不錯。謝謝你。不過即使是再秘密的網站,我還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工作周記盡管寫,但是千萬不要讓人對號入座。現在的朋友難保就是以後的對手,你暴露的秘密越多,未來給人的把柄也越多,公司也如此。你自己去領會。”
小梁聽這話便知道該起身告辭了,出去後自然對林唯平的忠告反複思量。而林唯平卻總覺得小梁有什麽難言之隱,她對網友那裏得到幫助這樣的事一點都不隱瞞,而對從老周那裏得到情報卻又一筆帶過。看她平時一付努力要求上進的小孩子心性樣,而又可能是尚昆那一邊派過來的人,難道是偽裝嗎?那也偽裝得太完美了。難道是自己這一次多疑了?不是沒有可能,但小心無大錯,還是對她提防一點的好,她與老周無論是怎麽認識的,對林唯平來說都可能會成為與尚昆產生矛盾的導火索。
那麽於鳳眠一天幾個電話地找她是不是就是為這件事了?看來與她吃頓飯的考慮得做一下變動了。處理一些事,先去趕赴與尚昆的飯局。臨近春節飯店生意特別好,有過預訂,還是隻坐到外麵嘈雜的大廳。林唯平先到,老實不客氣地自作主張點了菜,看看時間已過約定,就吩咐小姐上菜。冷菜上完,才見尚昆趕著進來。
林唯平一見他坐下,拿小毛巾擦手,也不等客套,直接道:“交工人給於鳳眠這件事我辦砸了。”於是也不隱瞞,原原本本把今天小梁說的話全倒給尚昆。“我原來以為小梁會知道尚總的意圖的,沒想到疏忽了一把。雖然我很高興看到這樣的局麵。”
尚昆皺了皺眉,把小毛巾摔進竹籃,嚴肅地道:“你是不是懷疑小梁是我派到你手下的?不錯,老金確實是我派過來的,我還是第一次與你合作,對你不了解,所以得有個可靠老部下幫我密切注意資金流向。現在老金說要退休,我也理解他的難處,但是如果我發話叫他留下的話,我相信他還是會做下去的。不過我想經過這一段時間接觸,你我的為人彼此應該已經有了了解,老金在與不在,你我之間應該不會有什麽改變,所以我沒挽留老金,而你居然會想著我用小梁留意你。我手下也不是一個兩個公司,要是連辦公室人事什麽的雞毛蒜皮事情都管的話,我還要不要做人?我看你還是太空,居然會去疑心這種事情。照常理推算一下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林唯平被尚昆一頓責備,有點灰溜溜的,但又不便掛下臉來,因為聽尚昆所說合情合理,自己似乎真的冤枉了他。但是看尚昆對小梁的熟悉,又不是一般總公司老板對下麵員工的關係,或者是尚昆演給她看的戲?便也不再對此深挖,老板有老板的意思,自己把本份做好就是,管他叫什麽人怎麽抓她辮子。笑道:“尚總今天怎麽脾氣那麽大,都大過年了,不會想罵我一頓出出氣吧?”
尚昆不理她,叫小姐過來要了瓶紅酒,才道:“你別與我套話,我還是直跟你說了吧。小梁是老關以前支邊時候在那邊生的女兒,當時老關把老婆女兒一扔隻想著回家,現在有實力了,想接前妻女兒過來享福,但是他前妻已經再婚,隻是把女兒送了過來,所以那女兒現在跟母姓,沒姓關。小姑娘很倔,一定不肯到老關公司,也不要老關的臭錢,更不願住進老關家在老關老婆手下討生活,老關沒辦法隻好托給我們兄弟照顧。聽說那小姑娘很崇拜你,被你欺壓得眼淚汪汪都高興。虧你還這麽懷疑她。今天你既然知道了,以後就多給她點機會吧,小姑娘不容易,做著她娘的拖油瓶,以前日子一定不好過呢。”
林唯平這才恍然,怪不得老周也認識她,估計老王應該也是認識她的。但點到為止。“可是尚總今天晚飯居然反常到要點紅酒,一定不會是因為小梁的事情與我生氣吧?不過我不敢過問老板的事,我還是把公司最近的進度匯報給你吧。”
尚昆隻得一笑道:“小梁給我出那麽個難題,你說我還怎麽笑得出來?原計劃全給她打破,你的布局也算不成功了。老王恨得隻想找老關算帳,但是我怎麽說得出口?算了,現在隻有加快上第二套計劃。這第二套計劃我總感覺太陰損了點,但是老王喜歡,對於鳳眠來說,自然是無可挽回的打擊,但我覺得她罪不至此。不說它了,這些與你無關,你未必有興趣聽我嘮叨。來,幹一杯,祝你新年快樂。”
林唯平覺得尚昆意猶未盡,但不便詢問,便舉杯道:“尚總,你的酒量不如我,悠著點喝,別到時候叫我護送你回家啊。”
尚昆笑道:“哪會,到半瓶時候你控製我好了。”說完把手中半杯酒喝下,又看著林唯平喝下了,才拿酒瓶子想倒酒,林唯平忙一個先手搶了過來,怎麽可以大喇喇坐著等老板給自己倒酒?見林唯平非常克製地隻倒了個淺淺的滿底,尚昆就明白她今天是有話要說的,不想他喝醉了說話不算數。“上一個財務年度如果光是按利潤分成的話,凱旋才試生產,各方費用不小,你應該還沒有獎金。不過看一月份的勢頭不錯,不計算折舊的話已經贏利,照這局勢發展下去的話,我相信今年的成績應該很不錯。如果能拿下那個招標合同,又開始第二期的建設的話,那就更理想。凱旋的進度和發展比我預估的要好,這與你的能力和努力分不開的。本來打算從凱旋的年終獎裏麵提一部分作為對你的獎勵,但是我看了老金交給我的年終獎分配辦法,估計我的方案會影響你的總體安排,所以我自己出錢打到你卡裏,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猜猜會是多少?”
林唯平不好說,說多了顯得尚昆小氣,說少了對不起自己。隻得笑道:“我猜尚總今天愁眉苦臉的一定是年底發獎金發得心疼死了,又不好不發,發得又要大方上臉,所以隻有自己悶在肚裏吐血了。我都不用猜,有公司的獎金我本來就已經很滿足了,又多了尚總這一層的,我還有什麽話說?簡直是意外之喜了。再說尚總讓我發財,碼頭的生意已經走上軌道,雖然還沒分配,但是帳麵利潤已經有了,數量也不錯,總也算是我的一份事業。真的非常感謝尚總了,如果尚總看我說得對,就喝了這一杯吧。也祝你新年快樂。”
尚昆明顯地看到林唯平再倒酒的時候,是倒到半杯的高度了,看來她滿意了,今天她的主要議題完成,就不怕他喝醉了。由此可見她更看重的是他對她一年辛苦的一個表態,對於錢的多少反在其次。倒是一個合理的人。“春節七天怎麽過?有沒有安排去旅遊什麽的?”
“我?很簡單啊,回父母親家,吃飯睡覺曬太陽。年歲不饒人啊,以前兩天沒睡都沒覺得,現在居然打起吊針。”
“不一樣,以前勞力,現在勞心。晚上沒別的奢望,隻想睡個囫圇覺。不過你還年輕,歎什麽氣。”
“明年我應該可以過好日子了吧?”
“對了,你說的天津那邊的事怎麽樣?”
“嗯,我們的抵押貸款就快批下來了,過完年大概就可以。這兩個月來我們在銀行戶頭上的進出我都安排在開基本戶的工行,量不小,所以現在已經與銀行達成初步共識,由他們開承兌匯票給我們。那些人我以前都認識,好說話,我們凱旋隻要業績擺出去就行。這一步上凱旋算是走得順利了。”出老單位的時候脅迫他們全部還款的功德現在總算派上了用場,銀行在負責人考核那一欄,給林唯平打了高分。
尚昆不知就裏,以為林唯平在天津融資那條路上沒走出花樣來,怕說出來在他麵前丟臉,也就好心地不再問她。“春節後就要安排招標的事,你看來還是沒好日子過,要不要我把前一個項目的標書拿來給你參考?”
“那最好,本來我也要問尚總拿的。不過最要緊的是介紹我認識那邊的人。有暗手就更好了。”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有了人情就很難避免暗箱操作。林唯平就不相信尚昆的中標後麵沒有小手。
尚昆知道她的意思,笑道:“都不用你說。”
不想此時林唯平手機響,打開一看,是個不熟悉的號碼,似乎是國外來的。接起聽見“HELLO”忽然如同隔世,大半年沒操起英語了,重新說起,竟然有點臨陣膽寒,但是不怕,此時有最熟口的一句話“HAPPY NEW YEAR”隨處可用。三字經吐出,後麵的話都如開了閘,開口不再為難。
“約翰,真沒想到是你,謝謝你還記得我。你在家吧?”
“林,新年好。我這是在新總裁的辦公室,老董事長剛剛過世,馬尼爾先生讓我聯係你,說些那個公司的事。”
原來如此,一定是老約翰陳回家後並無實際工作,老董事長臥病在床無暇照顧他,國際長途所費不低,所以要到今日他才會撥來電話,一定是新老板大兒子馬尼爾上任,一舒壓抑當家作主人,再容不得二太太和那個純種小弟擋道,欲奪回那口二太太手中的肥肉。自然他得倚仗一手扶持起這個企業的約翰陳,而約翰陳首先想到的就是林唯平。可是現在的林唯平已不是當年由著二太太搓捏的小姑娘,難道約翰還想請她回去當個副手嗎?“約翰,需要我做什麽?“
“馬尼爾先生已經上訴到法院,要求鑒定遺囑真偽。林,你了解我們這兒的情況,很快我們這個公司就不會再是老二的天下了。”是,馬尼爾先生與現任的副總統交好,在那個權力與金錢可以交換的國度裏,即使不給二太太一個毫子都不是不可能,畢竟老二名不正言不順。二太太當初一意要先占了在中國大陸的投資也不是沒想到這一點,隻是不知道她接手近一年,在注冊資本擁有人那一欄上做了什麽手腳沒有。
可是想到二太太機關算盡,如果哪一天真的落個一無所有,倒讓林唯平心生側隱:“約翰,都是華人,何必呢?把她母子流放在這兒,再享受不得家裏的榮耀,對她這麽個人已經夠打擊了。”
約翰陳卻不以為然:“林,我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如今那裏的情況你難道不知道嗎?搞設備調整的多尼來電說,現在一天三班裏麵能做足一班已經大喜了,野鳥都在車間裏做巢,我是不忍心啊。等我回去,你還回公司來幫我,好不好?我請馬尼兒先生升你做副總經理。”
林唯平心裏暗歎:約翰約翰,即使再是你打下的江山,可還是老板的家業,你活那麽長時間難道還沒看清楚嗎?“約翰,你過來的話,有什麽忙我可以幫你,但是過去當你手下我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我現在自己也管著一個公司,老板待我不錯,給我的權限相當大,我做得很開心。還多虧了二太太推我進入新的天地。”說到這兒,抬眼看了看尚昆,見他對著她停箸而視,眼睛亮亮的滿是興趣。林唯平忙不迭地轉開眼去。
約翰非常遺憾,在電話裏都聽得出他皺落眉頭的聲音:“林,我不久就會過去你那兒。希望我還能得到你的幫助。馬尼爾先生讓我向你問候,他說以前他還沒掌握公司,讓你在老二手下受了委屈,他希望以後到中國的時候與你見麵喝杯咖啡,向你當麵致歉。”
林唯平客氣幾句掛下電話。才不到一年,不知不覺,環境,心情竟然有了那麽大的變化,尤其是做人識事,今天與約翰一席電話才知,自己已經有了那麽長足的進步,真是社會煉人。約翰他們真有這個把握重掌江山嗎?如果是,那倒是件好事,以後自己做了一方總代理,他那裏的銷售應該就可以直進直出。
尚昆見她電話打完才說:“老王有天與我說,小林會不會講英語?他說年輕能幹的白領女子一定都是英語當母語用的人,看她們講英語老王說他會自慚形穢。哪天你當著老王的麵給他講一通,包準他以後見你,三米之外就拜倒。”
林唯平笑出聲來,道:“老王說話最誇張,什麽話到他嘴裏一溜就登峰造極了,簡直是親者痛仇者快。我小心伺候著他都來不及,就怕哪天得了於鳳眠的待遇。”看看酒瓶,居然不知不覺間已經見了底,“還喝嗎?”
尚昆摸摸腦門道:“你要叫酒除非你自己喝掉三分之二,我是不行了。算了,也吃得差不多,你晚上有沒有什麽節目?要不一起去看電影?我都不知道有幾年沒進電影院,很想去重溫,你有沒興趣?”
“有。”林唯平非常幹脆地回答。自大學出來後都沒上過電影院,而以前她是最愛看電影的,逢周末或學校露天電影院放電影,她都是早早趕了去買票進場的。可是出來做事後,首先是沒了這心情,即使有時想起,卻又因喚不到同好而遲疑再三,最後不去。難得尚昆居然提出這麽個好主意,怎麽不答應?
到停車場,尚昆說聲“坐我的車”,遠遠開了車鎖,順便先替林唯平開了車門,但是他沒象電影裏那些西方紳士那樣等在那裏給林唯平關門,而是自顧自去自己那一邊。隻是不知道尚昆曾經這樣給幾個下級開過車門。坐上車,林唯平看見那個CD機,心裏不由一動,不由自主地摘下手套,打開CD,選擇到那個熟悉的數字。果然,手還沒離開,裏麵就流淌出《北京一夜》那熟悉而古怪的女聲。林唯平呆了一呆,才想縮回手,卻被尚昆大掌握住,微微一移,壓在檔杆上,就著她的手一推到位,車子徐徐開動。
那雙大手沒怎麽用勁,但是林唯平試了試也沒掙開,反而感覺大手的包圍更密,滿滿地把她包圍在一團溫暖裏。而此時車裏的溫度似乎調得過高,都讓人悶得喘不過氣來。斜眼看看尚昆,卻一付沒事人兒的樣子,專心地開著車。但是不盡然,在一個紅燈前,他還是多滑出了幾步,一個急刹才止。好在本市不大,《北京一夜》還在餘音繞梁,電影院已經閃亮在望。停車,掛上手刹,尚昆才放開那隻手,看了眼林唯平,卻見她很快速地開門出去,逃避似的,不由一笑。
但是尚昆並不打算到此為止,快步走到林唯平麵前,把右手伸出去,手心朝上,一看就知道是要林唯平把袖在大衣口袋裏的手放上去。寒風中林唯平隻覺得臉很熱,偏著身轉開一個角度不去迎著那隻手,也不看那雙在夜燈中閃亮的眼睛,強做冷靜地道:“尚總,這是幹什麽?如果要這樣,我隻有回家了。”嘴裏是這麽說,心裏卻還是懷念著剛才的溫度。這雙小手操縱著幾百幾千萬的資金,但是有多少天沒有被憐惜過了?尤其是那麽溫暖的包裹,真的讓她的心軟倒在這一握中。
尚昆微笑,林唯平沒離開,就已經說明一切,所以他也不客氣,上前拉出她的手,把這個戴著皮手套的小手又握進自己的手裏。一直握著到售票窗買票,檢票,進場,落座,就象戀愛中的少男少女。尚昆奇怪的是,林唯平的表現全無平時大姐頭的模樣,反而是很茫然,非常被動地被他拉著走。
現在的電影院票價確實高,但是位置坐著舒服,空調也打得足,坐在那裏,又有佳人小手在握,尚昆覺得說不出的滿足和放鬆,電影放了些什麽也不在意了,腦子混亂地看了半天屏幕,就頭一歪睡了過去。反而是林唯平緊張地正襟危坐,手僵硬地被尚昆握著擱在中間的扶手上,渾身不自在,臉也不敢亂轉,怕看見周圍的少男少女譏笑的目光,都兩個成年人了,還這麽手拉著手,象什麽樣子,要是今天電影院裏有相熟的人,那傳開去明天的日子就好看了。但是怎麽旁邊就傳過來了隱隱的打鼾聲。斜著眼看去,卻見尚昆早一頭栽進黑甜鄉裏,滿臉都是愉悅。林唯平全身一鬆,繃了半天的勁兒才緩了下來,這時隻覺得全身有點酸。想把手拿回來,可是這睡著的人卻一點沒放手的意思,即使睡得那麽沉,還是惡霸著這隻手。林唯平無法,又怕吵醒他,隻有讓他握著。可是那麽熱的空調,那麽熱的手,被握的手卻還戴著付皮手套,林唯平真是熱得坐立不安。還好裏麵的音響驚天動地,否則這鼾聲傳開去,一定又是一個笑柄。
但是慢慢地心靜下來,隻覺得很溫暖,肩上的擔子此時也可以不想,不如也眼睛一閉休息了去。
不過林唯平畢竟是女孩子,電影落幕,燈光大亮,她就立刻警醒,看旁邊的尚昆依然扯著鼾睡得香甜,不由看了一會兒,才微笑著推醒他。看著他一驚睜眼,左右看了看,才說了句:“幾點了?”
林唯平笑問:“今夕何夕?”
尚昆愣了愣,立刻笑容掩不住地綻放:“可惜把良辰美景虛度了。”一問一答,仿佛又回到青蔥少年時代,象牙塔裏,同學年少,多少風花雪月。所以尚昆非常不舍地道:“才十點不到,我們去哪裏補償回來?”說完,又很自然地拖住林唯平的手一起退場。
林唯平把到嘴邊的“天不早,我才下午下的飛機,需要休息”生生吞了下去,忽然覺得既然喜歡,何不放縱?何況今天飛機上睡了一覺,電影院裏又睡了一覺,要說也足夠了。跟著尚昆出門上車,一起去老王的賓館宵夜,照尚昆的說法,是吃窮老王去。
二十
第二天是老周公司開業典禮,一早林唯平先到公司處理了些雜事,就準備出發去隔壁的老周公司。卻見小梁斜刺裏跑過來,笑著對她道:“林總,老周那裏開業慶典一定熱鬧,你帶我去好不好?我自己過去不方便,總得借個名目才好。”林唯平見她穿著一件咖啡色毛衣,下麵是條油光水滑的皮褲,外麵套著條翻毛燈芯絨衣服,足蹬一雙軟皮短靴,端的是颯爽英姿,叫人看了忍不住要喝一聲彩,年輕真好,穿什麽衣服都成,天,這不是於鳳眠的話嗎?想到昨天尚昆說的小梁的身份,她來這兒一定也多得老周照顧,所以她會要求去參加慶典也是情理中的事。
進門就見老王下車,一見林唯平就笑,笑了半天還是不??凇A治ㄆ階勻恢?浪?囊饉跡?歡ㄊ親蟯磧腥稅焉欣ビ腖?黃鵠?攀值剿?齬莩韻?溝氖賂嫠咚?耍?刹壞貌渙澈臁T倏蔥×海?巳匆丫?恢?艿僥睦鍶チ耍?嫠??笏?敲茨昵崞?戀男」媚錚?諛吧?胤轎幢鞀岢允裁純鼇?墒搶賢躒次蠡崍巳ィ?暨?賡獾匭Φ潰骸罷宜?空野⒗ィ看蚋齙緇安瘓偷昧耍磕敲綽櫸掣墒裁矗坷矗?醫裉煲燦⑿劬讓廊耍?飧齙緇拔依創頡!?
不想老周過來話聽半邊,笑問:“老王要救誰?與兄弟說一聲,全廠千多號人聽你指揮。”
老王一見就眉開眼笑道:“阿昆昨天拉著人家小姑娘的手到我那兒打抽豐,今天見我過來連影子都不敢冒出來,害人家小林好找,不行,哪有他這樣吃幹抹淨就走人的,老周,他在哪裏?我要去找他算帳。”老周一聽這話,再看林唯平尷尬的臉色,便已明白,心想阿昆這招明擺著是告訴眾兄弟林唯平是他女朋友,以後誰也不許再打林唯平的主意,想到老王常常在席間提起小林,誇獎小林,看來尚昆這番動作主要還是衝著老王來的。心裏不由覺得非常好笑。“阿昆在我辦公室裏幫忙招呼一些政府機關的頭頭腦腦,老王,你也去,都是你的熟人,幫忙幫忙。”老王隻得拿手在老周肩上重重一拍,卻對林唯平道:“小林,一起去?阿昆在那裏。”
林唯平拿眼睛一橫,道:“你要去自去,我最怕政府官員。”話音未落,卻聽手機響起,可不正是尚昆的電話。正好被老王探頭看見號碼,這下罪證坐實,他愉快地大笑而走。林唯平接起電話,卻聽尚昆急促道:“你趕緊想個辦法把小梁支走,原因我以後告訴你。絕對不能讓她在這兒多留,會出大事的。”林唯平奇怪,小梁會出什麽大事?即使老關攜後妻前來,也不至於兩人當眾反目。但尚昆的話還是聽的好,其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內情。於是編了個謊打手機叫小梁到銀行去,隨後叫她陪銀行的信貸員到公司參觀吃飯,這一來有得折騰,她一上午就不會有時間出現在老周廠裏。而小梁當時的表情有很大的失望,卻更有獲得重用的開心,因為林唯平的話裏意思是說她這回獨立處理工人流失問題很得力,需得在其他方麵著重培養她。她對誰都半信半疑,唯獨對林唯平崇拜得很,簡直當她是自己的偶像,所以林唯平說一就一說二就二,如今偶像那麽看重她,還不把她樂得飛飛的?
可能是什麽黃道吉時到了,很多西裝革履的人紛紛從大樓裏魚貫而出,聚到紅地毯上麵。林唯平見尚昆也在其中,他的氣度風華在裏麵卓而不群,讓人一見就能知道他是個重要人物,哪裏有昨晚睡倒在電影院的憊懶樣?見眾人在上麵互相推讓,一定是排位前後左右的問題。這時後如果再不上去,以後凱旋公司的位份就會在老周公司職工眼裏低上一等,便也就笑著上去了,但自覺站在後麵。
老關也沒怎麽參與寒喧推讓,所以自動退後到林唯平身邊,對她非常和藹地低聲道:“阿昆說他已經把我女兒托付給你了,非常感謝啊。隻是我現在剛給她尋到一個到北京讀MBA的機會,不知怎麽向她開口,我知道我怎麽說她都會拒絕的,想請你幫我說說,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林唯平一想就知道,這個當爹的是在償債呢。忙道:“老關你別客氣,不過我出麵的話就得用公司培養的名義了,人情暫時給了我。小梁做得很出色,我沒特意關照她,她都能脫穎而出,如果有MBA的係統培養當然一定會更好的。她現在還年輕,以後會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你別擔心,如果時間不緊,容我慢慢安排。“
老關如釋重負,可憐一個叱吒商場的老將,遇到兒女問題,一樣與尋常父母一般的沒了主意。
於鳳眠不知什麽時候也到了,她認識的人也多,寒喧下來,正好是典禮開始,當然她就站在前排,就站在尚昆旁邊,想到她那晚是如何的評價尚昆,林唯平心裏好笑,都什麽年代了,難道還會一棵樹上吊死,非要與尚昆結婚才是最好結局?高興時候在一起玩,不高興就不見,不是比夫妻守著等時間一久審美疲勞好得多?再說自己有手有腳,看中尚昆的財產幹什麽,難說以後還是她的財富多上一點呢。她還得防著給尚昆占了錢財上的便宜呢。
不知道其他嘉賓在台上有沒想其他的事,反正老關也是垂著眼睛想事的樣子。不過千多人的勞動密集型企業就是這點好,講完話拍起手來也要比別家的響亮許多,起碼驚醒某些嘉賓的胡思亂想,把他們拉到大部隊中來。林唯平偶爾抬頭,卻見於鳳眠憑憑往後看她,心裏奇怪,難道她今天醉翁之意是在她身上?
果然不出所料,吃飯時候,於鳳眠排開眾人,一定要坐在林唯平身邊。坐下就道:“我不得不趁這機會與你說些話,否則等你排出給我的時間,我恐怕早就在太平洋那一端了。”
“你去美國?”林唯平不覺得意外,但是意外於於鳳眠找上門來一定要告訴她。一定不會是又象以前那樣想看她好看,因為於鳳眠也知道那是討不到好處的,最後反而對她不利。
“是,你要帶些什麽東西?”
“你要幫我帶去還是帶來?”林唯平笑著反問一句。卻見尚昆正看向她,眼裏有詢問,老王也看著這裏,眼神中的疑問更大。對了,他們是怕她大嘴把秘密計劃泄露了出去,可能更怕的是她經驗不足,被於鳳眠套出口風去。
於鳳眠也笑:“怎麽敢幫?憒??韝?ィ炕耙膊簧右桓觥_祝?飧魴脹醯囊恢背?頤欽舛?錘墒裁矗空餳一锘ǖ煤埽?閾⌒乃?!?
林唯平笑道:“那你是準備帶東西給我了?好,我要N克拉蒂芬尼全美鑽項鏈一條。”
於鳳眠也不知道蒂芬尼是什麽,總之看林唯平表情卻知道是大敲竹杠,忙道:“還好你見理,沒覺得我是來你這兒耀武揚威,否則就難說話了。小林啊,以前我還以為我剛買的那個廠的工人全跑尚昆那裏去了,所以上他那裏求情,現在才知,一大半人竟然是在你那兒。我向你求個情,你把那些工人讓給我好不好?你那裏的損失我付給你個人,行嗎?”
林唯平看著她笑:“你也不替我想想,我才開門你就拉一大幫人走,這廠子還怎麽開?以前看尚總麵子接收這一幫人的時候我已經挨足我們外國老板的臭罵了,還好我拚命把人都頂上崗去才沒聲音,這回你要再給我來一手,你也別給我錢,幹脆把我也招去吧,我別的不會幹,給你開開車還是可以的。再說了,那些工人也未必願意去呢,否則我那兒的一紙勞動合同怎麽管得住他們?你這忙我幫不了,幫了你我自己得死。”
於鳳眠悻悻的,但也沒法再說,明擺著砸人家飯碗的事,再與林唯平說,不異於與狐謀皮嗎?抬頭卻見一個中年女子一直看著她們,便問林唯平:“你正對麵的那個女人是誰?怎麽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好象非常不善。”
林唯平也沒抬頭,輕聲道:“嘉賓之一吧。別管她,無非是你比她漂亮,我比她年輕,她不開心。”
於鳳眠笑笑,對這答案非常滿意,再看看那女人,確實,一付粗糙相,雖然眼睛裏也透著世故和精明。“我坐你旁邊,尚昆不放心還情有可原,怕我欺負了你。他姓王的怎麽還沒看夠?有種他就過來與我對喝嘛。這家夥最難弄,被他纏上下輩子都麻煩。還好你有尚昆罩著,否則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夥一準不會給你好臉色。算了,我任務也完成了,不呆了。我會幫你對小宮說,你現在做得很順心,人也很?燉幀T偌??鏤矣肜現芩狄簧?!彼低昊拐媲那淖吡恕K?凰檔氖牽??攣緹橢苯尤〉郎蝦7擅攔??
等於鳳眠一走,尚昆立刻過來輕問:“沒欺負你吧?”
林唯平心裏一暖,做到現在,基本上已經沒人會關心她會不會受欺負了,更多的是關心她別太張狂欺負到別人。見在眾人麵前,尚昆還是比較老實沒伸手相握,又覺得好笑,昨天與小年輕一樣地看電影吃宵夜現在想起來似乎很不真實。輕聲笑回道:“你是擔心我與於鳳眠說話太多,透露你們的計劃吧。沒有。”
尚昆微笑著定定地看她一會兒,才道:“我就知道這話問得多餘,你不欺負別人已經天下太平了,但是老王就是不放心。還有,晚上你別有安排,老周與你有話要說。”說完起身,手很不經意似地輕輕在林唯平後腦勺上放一放,就象大人愛寵地對小毛孩一樣,惹得林唯平側目怒視,這算什麽,當眾動手動腳的,還當她是個孩子。
對麵的那個女子把著一切都看在眼裏,呆了一會兒才過來坐到於鳳眠的位置上,幾乎是盯著林唯平地道:“我叫白月兒,老周的太太。想認識你。”一邊掏出名片。
林唯平與她交換名片,掏出去的是隻有名字電話的那種,不很想與那麽怪的女人打交道。而接過對方的一看,上麵寫著教授,九三學社等字樣,沒想到老周看上去粗粗的,娶個老婆卻是高知。心裏摸不透她究竟專門過來自我介紹幹什麽,總不會是她看見尚昆對自己親密,就想八卦地知道些什麽吧。本不想說什麽,但看在老好老周麵上,她還是說了個“幸會”。但是心裏卻想,給女兒起名字的時候還真得小心,否則長大變得五大三粗了,卻還戴著個細巧婉轉的名字,非常尷尬相。
白月兒很專注地道:“你真年輕,怪不得老尚當你是孩子。他們都把你當孩子,可是就沒看出你的內心其實已經是個女人。沒想到你今天會來,你也真有勇氣,我要到最近才真正明白,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含蓄為何物了。你好自為之吧,我還是建議你凡事先想想前後,再想想別人。”
林唯平被她搞得一頭霧水,什麽意思她這是的。欲待問個明白,卻見白月兒已經走開。這回兒還是看到尚昆老關老王往這兒看,但是都沒一個人過來關心她。她隻得管自己吃飯。林唯平不象尚昆他們,她這個新進的沒認識幾個人,也沒打算認識誰,所以這飯吃得相對安靜,隻是對麵掃描似的眼光實在難受,她究竟聽到什麽了?難道老周老婆會暗戀尚昆?這還不至於吧。與一群太太無話可說,扒拉幾口也一走了之。
剛剛小梁電話,說銀行那邊吃飯時候透露這幾天應該可以把貸款批出來。這幾天?過四天就是春節長假,銀行保不準欺她頭單貸款,就會在大年三十那天把貸款發給凱旋。這一來,這七天的長假不就虧死利息了嗎?當然不可以。既然口風已經透出來,說明市分行那裏一定已經批下來,既然批下來,為什麽還要等到大年三十?無非是要她上門催嘛。下車在下麵儲蓄窗口一轉,林唯平提出兩萬敲門磚,揣著上樓找專管,當著他的麵把敲門磚扔進他的抽屜裏,後麵,她就翹著腳,喝著上好的私人龍井,看著專管跑進跑出,下班時候就順利把她需要的承兌匯票開到手。
回到公司,就立刻派小梁連夜飛機把匯票送去上家,隻要趕在春節前打款,開春就一定有好收成,這是林唯平對今年市場的預測。小梁一走,林唯平就叫秘書進來:“什麽事,一直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林總,今天下午好多電話打來找您,說您不在,有人就把電話掛了,有人罵了好多難聽話,我把他們的號碼都摘下來了,看來都是同一個區的,但是又不是同一個人。”說著把抄可電話的紙交給林唯平。果然,上麵有手機有座機,一數,足有二十幾個號碼。
林唯平靈感一到,掏出白月兒的名片一看,果然也是那一片的。不知道她回校後使了什麽手段,居然動用了那麽多人來電話騷擾。林唯平把紙條還給秘書,道:“明後天再來電話,告訴他們,電話已經錄音,後果自負。你忙了一天,也回家吧。”自己起身收拾收拾東西,穿上大衣準備走,卻見秘書還站在那裏欲言又止,腦子稍一轉彎就明白,笑道:“他們說的話是不是很難聽?別往岔裏想,我什麽事都沒有,你說我都要你扶著上醫院打吊針的人,還哪來力氣搞緋聞?我想他們是弄錯人了。回去吧,當是瘋狗叫,我會處理。”說完這些,才見秘書如釋重負,原來小姑娘不聲不響,心裏卻對她的總經理好得很。林唯平感動,覺得自己那番解釋很有必要。
春節臨近,各種各樣的應酬數不勝數,最佳應酬辦法當然就是吃飯,各大小飯店都是賓朋滿座,熱鬧得不得了。但是沒關係,老王的酒店裏一定會給老王留著個包廂,林唯平進去隻要報上老王的名號,就被多幾分恭敬地迎進那個包廂。裏麵隻有老周一人悶著頭坐著,見林唯平進來,疲倦地看看手表道:“你也來早了。”
林唯平笑笑,把大衣掛到衣架上,坐到老周身邊道:“其實你一天這麽累了,應該回家睡覺休息去。”
老周笑笑,但那笑裏滿是苦澀。“我問老王要了個房間,等下吃完就上去。今天中午吃飯時候你知道了吧?”
林唯平知道老周說的是什麽,忙輕聲道:“晚上才知道的,中午人那麽多,大家還是顧著麵子的。後來我的秘書說接到無數騷擾電話,我才想到。還好,我今天中午拿出去的名片隻有座機號碼,沒有多大妨礙。別放心上。”
老周雙手重重揉了把臉,歎口氣道:“她把你當小梁了,而小梁嘛,她來的時候老關托我們幾個照顧她,而你也知道,我這人心最急,沒等他們做出來,我已經做了,所以小梁心裏有了誤會。這孩子做事勇得很,一點不怕合適不合適,任何時間都會來電話,什麽話都敢說,我最先礙於老關麵子還敷衍她,後來發現我老婆上火了,她是教書的,理論一套一套,我回家都別想安靜,我都怕足她們兩個了。早就想請你來,因為小梁就服你一個,你得幫我想個辦法叫小梁死了心。”
話才說完,卻聽外麵一陣嘈雜,兩人對視一眼,老周先說:“好象是有什麽人攔著我老婆的樣子。”林唯平心裏一歎:死定了,這下就更坐實他老婆的誤會了。老周皺了一下眉,忽然如舍身就義似的站起來朝門邊走去,才到門口,卻見兩個人撞了進來,一看,是尚昆拉著白月兒,而白月兒的眼睛因為看見包廂裏麵的兩個人而噴火。
尚昆迅速一腳把門踢上,象哄孩子似地道:“小白,你先別說話,搗了我的興致。我給你介紹個人,你幫我一起看看,適不適合我。林唯平,外商獨資凱旋企業的老總,年輕有為,正好是我對手。以後我與她吵架,你這張利嘴就得幫我了,否則我一定輸。”
白月兒掙開尚昆,冷笑道:“阿昆,尚總,尚老板,一直以為你是你們四兄弟裏麵最有文化的,做人最內斂的,我以前隻要知道他與你在一起我就放心,沒想到今天你也與他們合著夥兒騙我。我真是白信任了你。你看看今天,他們都攔著我不讓我進來,有什麽好躲的,不就是因為裏麵藏著兩個偷情的。你們也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一點,這種陣仗,瞎子都看得出端倪。尚老板,你還有話說嗎?”
林唯平看老周難堪,也就不說一句,早早躲到最裏麵去,免得白月兒發起狂來,自己無端吃虧。尚昆還是陪笑道:“小白,你這麽說我我就冤枉了,我拿人格擔保,老周絕對沒走錯一步,壞就壞在這年紀的男人魅力太足一點,小姑娘打破頭地要他。這也是你的不是,誰叫你把老周調教得這麽出色的。象我這樣的就沒人要了,所以我隻得緊緊拽住小林,你可不能亂點鴛鴦譜,把我女朋友搶去給你家老周。小白啊,你是有頭腦的人,你與老周那麽多年,他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你怎麽可以這麽懷疑老周。走走走,我和小林送你回家去,咱們用事實說話,到我車上一個個考給你看,小林究竟是不是我女朋友。老周,你也一起去看看。”說著拿眼睛求助地看著林唯平,沒辦法,林唯平隻有跟出。
四人找到車子,由林唯平打開車門坐駕駛座,老周個白月兒坐後麵。尚昆把兩人塞進車才自己坐近來,一坐下就道:“小白,最近我和小林最喜歡聽一首歌,叫《北京一夜》,所以我就一直把這個CD塞在裏麵,隻有小林與我知道是哪一首,小林,你放給小白聽一下。”要換其他時候,尚昆這麽說話林唯平是一定不會認的,牽牽手就是女朋友了嗎?但是為救老周,隻有忍了,何況一聽到《北京一夜》心就軟,在這首歌上麵,尚昆確實有心。於是林唯平就幾個動作,把CD放了出來。
“聽好了,後麵的男聲唱的是‘ONE NIGHT IN BEIJIN,我留下了許多情’。”說完也不開車,就抱著手坐著。尚昆順著就道:“這車我專用,別人也就隻有小林開過,我和她的家裏還分別有一盒同樣的CD,都是我買的。小白,你還有疑問嗎?”
林唯平見一車廂全是沉默,便道:“你們兩個男的下去吧,老關他們一定也到了,你們準備商量什麽還是商量什麽,我先把嫂子送回家去,立刻趕回來。”尚昆吃驚,但見她滿臉沉靜,想她一定有辦法,有時候這問題由女人來說恐怕還要容易解決些,而且起碼,白月兒對林唯平的疑心應該已經消除,不會對她構成什麽威脅。“那好吧,你送小白我也放心些。早點回來,今天要說的事少不了你。”
等兩個男人下車,林唯平才道:“嫂子請坐前麵指路。”白月兒沒料到她有這要求,愣了一下才坐到前麵。林唯平發動車子開出去,一邊笑道:“其實《北京一夜》我已經不喜歡啦,但是尚總一直要放給我聽,我隻得一直說好聽好聽,免得傷他一顆脆弱的老心,嘻嘻。”
白月兒悶了一會兒才道:“你太冷靜。我一直觀察著你,你一早就躲得我遠遠的,怕吃眼前虧,到車上後又是一手指揮,一付完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現在還會有興致與我說閑話。你不會是老周那個感情衝動的小女朋友。我中午冤枉你。”
林唯平這才是真正鬆了口氣,她還真怕白月兒感情用事,鑽進牛角尖拔不出來。悠然道:“其實老周也是被你冤枉的,他煩那個小姑娘也是煩得不得了,但是又不敢與你說,我現在看看,你好象在這個問題上麵敏感過頭,吵得太響,老周也有點怕你,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那麽激動,老周還怎麽敢拿真話與你商量?所以今天我們幾個聚一起就是幫老周解決問題的,本來也不用我來,但是他們說我是女的,由我去說比較好掌握一點,其實啊,我看他們哥兒幾個也是怕萬一沒勸好,小姑娘確實離了老周,而自己也給引火燒身了。倒是你誤會了老周的一番苦心了。”
白月兒點點頭道:“竟是我莽撞了。小林,你為什麽可以這麽冷靜?”
林唯平見她剛從老周的牛角尖裏拔出來,一下又探究起自己的冷靜來,隻得苦笑道:“我冷靜什麽?還不是旁觀者清。不過這回叫尚總占去了便宜,為了安撫你,居然把我說成是他的女朋友。回頭我要討還公道去。”
白月兒放鬆下來,頭靠到椅背上道:“是啊,老男人有什麽好?他們最美好的日子都已經過去,現在的小姑娘就隻看中他們包裝好的外表皮,但是想想,他們的皮膚已經鬆弛,腰部挺著個大肚腩,眼睛混濁,嘴巴有味,各種老年病接踵而至,吃飯睡覺前先得吃藥,不怕你笑話,就是連性生活也是有上頓沒下頓,我就不明白,老男人究竟有什麽好。”
林唯平笑著一拍方向盤,道:“中肯啊。我再補充幾點,中年男人患得患失,利字當頭,畏首顧尾,再沒有陽光般的心態,義無反顧的勇氣。但是白嫂子,那你還那麽在意老周幹什麽?你放下一個中年有為高級知識分子的架子,出盡街巷角落潑婦的手段又為了什麽?老周若是你我口中那麽個醃臢人,值得你放下身段?我知道學校也不是什麽象牙塔,學術圈子也充滿肮髒,你更不會是什麽藏在童話中的女主人公,你這麽任著性子在老周的圈子裏胡來,因為你知道大家不會為難你,因為大家看老周麵子。真替你悲哀,我不喜歡一個把自己的家醜到處宣揚的人,尤其是一個有意識的有計劃的有步驟的姿態實在難看?
白月兒黑暗中的臉扭曲得厲害,自老周發家後類似的蛛絲馬跡不少,都是被她強力壓製下去的,多年來她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這幾年來還從沒有人敢就此事對她當麵說那麽多難聽話。她冷笑道:“似你這等笑嘻嘻地罵人耍陰謀的就是好看的姿態嗎?你不要與我說嘴,早晚有你年老色衰,風水流到你家的那一天。”
“幸好這段路不長。”林唯平不去看白月兒噴火的眼色,替她打開車門。這話這動作即使再笨的人也知道意味著什麽,白月兒憤憤地下車,頭也不回地進去小區。林唯平白了下眼睛,下車去那一邊關好車門,回來暗想:果然姿態難看,再見也不說,車門也不關。
再回酒店包廂,林唯平心裏早就有了與傍晚不一樣的想法。女人是弱者,但有的人實在難以叫人同情,看見她們,真恨不得大巴掌扇過去,叫她們認清現實。社會本來就是這樣,有什麽公平道理可言,自己不爭氣,不會夾縫裏求生存,還時時指望別人良心發現拉兄弟一把,到頭一般都是希望落空,不說姿色平庸之輩,連四大美女之一的楊貴妃也照樣婉轉娥眉馬前死,怨誰都沒用。
她的位置被放在尚昆的右首,想是他們四個不約而同擠眉弄眼做出的決定。林唯平大大方方坐上去,當沒事人一般。幸好尚昆也沒做出什麽殷勤小動作,否則一定會被林唯平貶視至死。桌上已經上了冷菜,都還沒開動,不很豐富,清口而已,想來是中午吃多了,晚上都沒胃口。老王等林唯平一坐下就道:“好了,小林你不來我們都不能談今天的正事,也不能吃上一口菜,我剛剛想夾一口花生米吃,險險被阿昆的眼刀射傷,現在你說可以動手了吧?”
林唯平心想,老王這人愛搞人,現在在場就她一個新人,他今天一定火力對準她,不如以退為進,讓他搞不出聲響來,沒了脾氣。便不溫不火地笑道:“我可是餓了,你們不吃到時別怪自己動手慢啊。”說著便慢吞吞掂一塊小毛巾擦手。尚昆見此便舉筷道:“都不客氣,還是我先下手拔頭箸。”老王不依,叫道:“阿昆你好不地道,沒見過這麽護著自己老婆的。我也要吃。”賭氣撥開尚昆的筷子自己先下第一筷。老關本來有點嚴肅的臉也開笑了:“老王,沒見過你這麽不客氣的主家,好吧,咱們客隨主便,也別客氣,我正看中你這套銀餐具,等下吃完了一起拿走。”
尚昆也一起笑,桌上的氣氛一下活躍很多,看來老王能有今天也是有理由的,誰能一推一擋之間把人的情緒調動得那麽好?而且還做的那麽自然天真,那真是需要大智若愚的智慧。隻用老周還是拉著臉,看看這個,瞄瞄那個,最後還是問林唯平:“你剛才幫我說了吧?但是放下你,她還是會找下一個目標的。”
林唯平才要說,老關已經開口:“這回是我女兒給你惹麻煩,我沒想到請你們幫忙,結果害你家鬧出事來,還連累小林。”
尚昆道:“老關你也別太自責,小梁這孩子自小你不在身邊,長得那麽健康已經是異數了,不過她心裏總是希望有個父親一樣的人來關心她也是有理由的,遇到老周熱心多出點力,她就誤會了,你也別太怪她。我看她對小林也崇拜得很,叫小林把她的想法扭過來就是了。不過是年輕人的小誤會,沒什麽大不了的。”說完看看林唯平,林唯平心裏稱是,忙點頭答應。旁人看來,兩人默契得不得了。
老王卻瞪著眼對老周道:“你們根本就沒看到問題的根源。老周老婆又不是第一次了,根本是她原來一直欺壓著我們老周,但現在我們老周做得那麽好,她在家欺壓還是掩不住老周的光芒,所以心理不平衡了,吵到外麵來了,想得到外人的支援,繼續她在家在外的威風。我老是與你們說,我這人做人待人,就是講究一個平衡,把各方權力平衡了,心理平衡了,做事情就順利,反之,總不知哪一天哪一頭會蹺出來絆你一腳。依我看,以後老周做得越出色,小白就越不平衡,當眾給老周沒臉滿足自己心理的時候就越多。老周,解鈴還需係鈴人,這事情你自己回家好好與小白談心,談得攏的話以後好說,談不攏就把她擱過,後麵你學阿昆離婚也好,學我住飯店也好,自己看著辦了。總不能這麽沒完沒了的。”
這件事,老周老關和林唯平都是當事人,老周正煩著,老關不便多說,林唯平非他們圈內人,更別多說,也就隻有老王和尚昆說說了。聽老王說完,林唯平心裏直叫好,可能臉色上也露了點,被尚昆輕輕踢了一腳。林唯平領會,忙眼觀鼻,鼻觀心,吃自己的,免得老周臉上尷尬。想起在車上與白月兒的對話,心裏還是覺得這女人鑽牛角尖,心理不健康,老王說得真的一點沒錯,但尚昆壓製自己也壓得一點沒錯,這不是她說話的時候。
不過再回頭一想,老天,在座四個男人,竟沒一個婚姻順趟的,聽老王的意思,他是典型的家中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的角兒,尚昆就別說了,一新進失婚老豆,老關那一段來得早,倒未必不是好事,老周現在又出現危機了。天,這四人也都算是人尖子了,難道真的說錢多的男人就要走歪道?這個答案其實林唯平一早心裏就有了,她從來就沒覺得有錢的男人是宜家宜室的人。隻是忽然見私人關係這麽近的幾個男人也是?庋??睦锘故嗆苡興擋懷隼吹母芯酰???坑械恪?
老周忽然道:“小林,你與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有話盡管說吧。我們都是男的,可能女人的心思都沒捉摸透,還是你幫我號號脈。我忽然覺得老王的話也不錯,但是我因為一直讀書沒老婆好,人沒她精靈,她嫁給我這麽個老粗本來就是委曲了她的,一向遷就她慣了的,所以你們看著覺得不平,我自己的感受反而沒那麽強烈,小林,你說說是怎樣的。”
林唯平一聽呆了,原來老周不聲不響,其實對白月兒難得的好,這話給白月兒聽著不知做何感想,她恐怕是覺得那是應當的吧。她忙避重就輕地道:“我沒結婚過,可能夫妻生活是不能由外人的眼光老衡量好壞的,有句話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還有句話是鞋合不合適,隻有腳知道,好不好,老周自己覺得好就是了。不過我看著老周那麽寬容厚道,心裏有點替老周氣不過,但是再說回來,白嫂子的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就這樣的,還不是老周慣出來的?所以老周受著也是活該的。這樣一想呢,老周就不能生氣了,今天還是老老實實回家接受處分去。至於小梁的事,尚總與老王都說得很好啊,老關你也別擔心了,遲早我會幫你把她送去念MBA的,最近我也不會閑著她的,她不會有惹事機會了。”一邊說一邊在想,老周要是回家,他老婆會不會衝他哭訴這個林唯平有多少多少可惡?看來還是不能行差踏錯一點點的。
老王笑道:“小林這小滑頭我看比我們這些老滑頭都要滑一點,說的話連那些老婦聯的都要甘拜下風。老周,看來你還是回家去吧,這也是你上世積的債。”
林唯平卻忐忑不安地決定先下手為強,給自己和老周各倒滿一杯紅酒,對著老周懺悔:“老周,我剛才一路上拿類似老王的話那個說你家太太了,而且可能還要糟糕,幸好你太太是高級知識分子,才沒與我打起來。那個我不是存心要欺負她的,我就向你賠罪吧,我喝下這些,你要不生氣也喝了。”說完主動就把一杯紅酒下去了。
沒想到老周抓起杯一口喝下,又給各自倒了一杯,罵道:“媽的,我老婆我總是罵不過她,我有時說一大堆,她陰側側一句我就吃憋,小林,今天你倆是誰吃憋,如果是你吃憋,我這杯酒就自己喝了,向你賠罪,如果是她吃憋了,哈哈,你高興我也高興。一起喝。”
林唯平沒想到是這種結果,有點吃驚地道:“老周,你真不生氣?不會是騙我吧?”
尚昆笑道:“老周想喝酒也不用施這種苦肉計賺小林一起喝,小林啊,老周以前一與老婆吵架就找我們幫忙,說誰罵得過他老婆他連喝三瓶啤酒。我們誰耐煩去管他們夫妻的閑事?所以老周一直沒機會喝。今天小林你如果是罵贏了,老周你別想一杯紅酒就蒙過去,三瓶啤酒你是逃不掉的。”老王一聽,笑逐顏開,忙叫手下立刻拿一打啤酒來。
眾人頓時大笑起哄,林唯平也才放心,笑拎一瓶啤酒,對老周道:“我陪你一瓶,要不是你對老婆這麽好,我也不會主動交待的,不過我更想著酒量很好地灌醉你,叫你爛醉回家聽不出你老婆的枕邊風。”
老關也終於開笑,道:“這個不勞你小林,有我和老王呢,今天我們難得有時間聚到一起,既然是老周起的頭,我們就叫老周趴著回家去,事情全解決了,好多天沒高興,不能放過老周。”老王忙一迭聲的吩咐:“叫司機別下班侯著,等下送老周回家去。”隻老周一人大叫:“他媽的,把我灌醉扔回家去,想叫我老婆謀殺親夫嗎?“但是沒人理他,連尚昆都豁出去與他幹了一瓶。
二十一
“真的喝醉了?”林唯平沒上自己的車,隻敢趴在車窗上與賴坐在自己車上的尚昆說話。
“喝多了,否則要你送幹嗎?還不是為了幫你消消得罪老周老婆的孽。”尚昆閉著眼自管坐著,手抱在肚子上。“快點,早點回家早點休息。”
林唯平看看尚昆微微有點鼓的肚子,又看看他一臉疲倦的樣子,心裏不由想起白月兒剛才對中年男人的總結“皮膚已經鬆弛,腰部挺著個大肚腩,眼睛混濁,嘴巴有味,各種老年病接踵而至,吃飯睡覺前先得吃藥,不怕你笑話,就是連性生活也是有上頓沒下頓”,忍不住又在心裏說了句“中肯啊”。“你真喝醉了我就不送你了,這就叫老王找人幫忙去。”
尚昆急了,忙探頭出來問:“幹嗎幹嗎?我喝多了也不送送我。”
林唯平晃晃手中的奔馳鑰匙:“我開你的車回去。你說我跟個醉漢鑽一個車裏,不是引狼入室嗎?”
尚昆無奈,值得笑道:“放心,沒喝多,就是今天挺累的,不想開車。早上站了一上午,你也知道,與那些政府部門的人打交道是最累的事。聽話,上來。”
林唯平番番白眼,“聽話”?又當她是小孩使了。暗自罵一句“老男人”,算是討回一點平衡。尚昆見她坐進來時候小吟吟的,有點不懷好意的樣子,不解,問:“笑什麽這麽開心?”
林唯平手摸摸下巴,端正了一下臉才道:“沒笑什麽,想起剛才老周老婆對老男人的評價了,覺得好玩。再往前一想,於鳳眠好象也說過類似的話。嗬嗬。”
尚昆頓時覺得頂上冷嗖嗖的,林唯平最後兩聲“嗬嗬”也笑得陰森森的,看來真的是不懷好意。但此時他也隻有當不知了,懶懶地笑著轉了話題:“與鳳眠最近似乎與你走得挺近啊。”
林唯平笑笑:“也沒,隻是她不知怎麽忽然覺得與我吵架樂趣無窮,所以時不時對上我來受我幾句冷嘲熱諷。我也很懷疑她的動機。是不是她覺出你們的手段,想通過我向你們示好?”
尚昆似笑非笑道:“那她是找對人了,現在我是什麽都聽你的,錢在你手裏嘛。老王又那麽欣賞你,今天把他手裏最值錢的VIP卡都給了你。嗯,你現在一言九鼎。”
林唯平知道他什麽意思,笑道:“老板,那VIP卡要換成注射卡可能對我還有用一點,我哪有時間上那裏唱歌跳舞的?便是應酬吃飯,打折下來還不是替老板省錢?與我有什麽相幹?人情我擔著了,好處確全是你的,你才最陰險。”
尚昆睜眼把手放到林唯平扣在方向盤上麵的右手上,又把那手移到手刹上,才道:“你自己當心身體,錢有時間可以賺,也沒個底。身體就隻有一個了。”
林唯平隻得老老實實道:“你最好把手放了,否則我懷疑我闖紅燈壓雙實線走蛇行撞人樣樣都幹得出來,被警察抓住又是個證據確鑿的酒後駕車。”
尚昆笑著放手,但心裏還是有一條線吊著,白月兒究竟與她說了些啥?能讓她笑得那麽鬼鬼祟祟的。
所以下車什麽都不做,先撥個電話給白月兒:“老周到了嗎?”總得說個借口,免得白月兒知道他的用心。
白月兒一聽卻尖叫一聲:“什麽?你們已經結束了?可是他還沒回來。又去什麽地方了?”
尚昆隻得把電話移開一點免得震穿耳膜:“你放心,他喝多了點,老王叫司機送他回家,我不過來關心一聲。對了,今天你與小林說的老男人什麽的很經典,但是她也喝多了,說不清楚,我們聽了還是都笑死。你再給我說一遍,我得記牢了。”
白月兒正掛心著老周究竟去了哪裏,所以見尚昆問,想都不想地照樣說了一遍,想起林唯平說的,又把她的也說了。但卻聽對方沉默不語,沒見一聲笑,隨後說了句“是了,就這些,你早點休息,再見。”就掛了電話。白月兒這才反應過來,這話怎麽可以跟正在與小林那樣的年輕姑娘打交道的尚昆說,這不明擺著拆他的台嗎?看來這梁子是結定了。但是想起林唯平對她的冷嘲熱諷,心裏又覺得解氣,但卻是不敢在老周麵前提起了,怕老周知道了向尚昆道歉,她的臉掛不住。
尚昆扔下電話,摸出香煙悶抽,一支完了,翻出保險箱裏收的以前潘迎春叫人合成的他和林唯平的照片,以前看著直覺得很美,現在被白月兒一點破,再看兩個人,自己在那上麵真是慘不忍睹。悶悶地收了照片,又摸出一支香煙點上,出酒店時候的睡意這時早拋到九霄雲外。
於鳳眠到的時候,西岸正是陽光燦爛。但是時差還是找上她,雖然有再見宮超的興奮,但是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最反應年齡的眼睛現在會是什麽樣子。於是出口岸的時候自發帶上一副早有準備的墨鏡。
半年沒見,宮超的頭發有點兒長,人卻有點兒胖了,看著卻不沉悶。見到於鳳眠有笑,但是笑裏有點尷尬。於鳳眠當沒看見,這家夥失??
“沒訂,有你在這兒,我就放心全托給你啦。這樣吧,我很累,但是又很餓,飛機上的色拉什麽的吃得反胃,先到你那裏給我吃些熱的白米飯小抄菜,然後你再拉我去酒店住下,可以嗎?”於鳳眠說的是實話,但是她心裏最想的還是想看看宮超在這兒的生活環境好不好。不自覺地想著關心他。
宮超應了聲好,“我來的時候倒覺得還好,可能是平時吃飯就不很講究。於姐你如果有興致,沿路看看他們這兒的建築,幹我們這行的,還是要多走走多看看的,這次出來,我有空就和同學一起拿著地圖開著車到處走,看見好的就拍下來存電腦上,到底人家這兒發家早,建築從追究高大氣派轉向追求風格了。”
於鳳眠當然不會放過沿路的建築,這也算是她的職業病。“不過話說回來,有機會更應該去歐洲看看,那裏老牌帝國的建築更有風格。”
宮超想起這次來美國的風風雨雨,心裏有點悶,他不大會遮掩,就那麽一個小變化,於鳳眠旁邊瞥著已經了然,早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話題。幾句話下來,見麵時的尷尬就被於鳳眠技巧地蓋過。
車到一幢老舊的小樓前停下,樓外已經停著幾輛車,但是一看就知道也是二手車。宮超道:“我與幾個同學合租的,每人一間臥室,好在他們也是在國內都有點成就的,自己帶了錢來,這兒也過得不寒酸。”開了門,卻見裏麵沒人。“周六,大家本來約著合一輛車去看世麵的,今天我就不去了。箱子我會搬進來,你先進去坐著。”
於鳳眠進去左右看看,還好,裏麵不顯舊,也蠻幹淨。宮超進來笑道:“突擊過,否則起碼有幾件臭衣服在沙發上。”於鳳眠笑,心裏很快慰,雖然宮超出機場時候還問詢她去哪裏,但是他還是做好她過來這兒的準備的。正想著,卻見宮超進了旁邊的大廚房。於鳳眠跟過去,見宮超手法熟練地搬出幾色小菜,分別是鹹菜炒毛豆,剖成兩半的鹹鴨蛋,醬瓜,隨即又盛出一玩白粥。看來不止是有準備的,還是很化心思準備的。
於鳳眠長途跋涉,此時心裏正是想著這種清粥小菜,隻是在車上不好意思說。看見這些,心裏一暖,多年硬挺著的肩膀忽然垮了下來,坐在桌邊對著粥菜,隻覺得滿腹委屈,想著想著就哽咽起來,忙低頭趴在桌上,圍起手臂,不讓宮超看見。但是宮超怎麽會不知道?那抑製的哽咽,微顫的後背,早已暴露於鳳眠的一切。快一年了,那一天林唯平在公司失意,他做了桌清口小菜招呼她,她那時的神情也是怪怪的,咬著下唇很久,但是終究沒象於鳳眠那樣哭出來。女人,雖然在人前一副霸道樣,心裏的某一處還是柔軟的,一點小小的關心就可以把她們擊倒。不知林唯平現在怎麽樣?
宮超回自己房間拿來麵紙,抽出幾張塞在於鳳眠手裏。於鳳眠終究也不是尋常小女人,哭過心裏暢快了,忙低頭取包上洗手間收拾。年輕女孩的哭可以用梨花帶雨來形容,上了年紀還是別挑戰觀眾的承受力了,這點認知還是要有。
宮超見她從洗手間出來就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要不是眼圈紅紅的,還真看不出來,心裏大是佩服。於鳳眠喝口水潤潤喉,才舉筷吃飯。見宮超不吃,問道:“你怎麽不吃?去接我等了不少時間的,一起來。”
宮超道:“哪裏餓得著?到處都有吃的賣的,我在機場有吃過一個漢堡了。現在吃不下了。”
於鳳眠一笑:“怪不得見你胖了,原來是讓垃圾食品害的。再半年,回去人家要不認識你了。”喝一口粥,繼續道:“還在擔心那些流言飛語嗎?你放心,沒有的事,連林唯平現在也已經與我成了朋友,來之前我還與她一起吃飯,我問她要帶什麽,她很識做,說帶到美國就免了,帶回去是要的。
於鳳眠一笑:“怪不得見你胖了,原來是讓垃圾食品害的。再半年,回去人家要不認識你了。”喝一口粥,繼續道:“還在擔心那些流言飛語嗎?你放心,沒有的事,連林唯平現在也已經與我成了朋友,來之前我還與她一起吃飯,我問她要帶什麽,她很識做,說帶到美國就免了,帶回去是要的。”邊說,邊不著痕跡地留意著宮超的麵色
宮超聽了一怔,看著於鳳眠半天才道:“也好,她沒再誤會我了,不過她應該也不在意我了吧。她現在怎麽樣?”
於鳳眠心裏滿意地想:可以了,就是要他明白這個結果。嘴裏當然不會說,“她現在意氣風發,管理的新企業已經投產,生產銷售都不錯,看樣子老板一定會滿意她的。”
宮超“噢”了一聲,便不再問。好也罷,壞也罷,知道林唯平現在怎麽樣了就行,與別人討論她的狀況就免了。
於鳳眠也不會沒眼色地多說,隻要消減宮超對留學事件的不良誤會和打消宮超心裏對林唯平的向往之心就行。
後麵幾天她也沒急著調整時差,反正宮超白天要上課,下課後才有時間來找她,而她正好趁白天睡覺,晚上精神煥發地與宮超相處。直到正月初八,她預定回家的前一天,宮超接她到宿舍吃飯,並撿給她看要麻煩她帶上給家裏人的東西。晚飯後於鳳眠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宮超,幫我查查家裏現在的氣候,這兒穿那麽少,我得在手拎包裏備件衣服,免得到時候凍著。”
宮超得令,上網從收藏夾裏取出家鄉的網站,一看就找到上麵的氣象。於鳳眠記下的當兒,宮超又鼠標一滑,往下找去,一邊笑道:“本來每天看看家裏的新聞的,這幾天都沒看,不知道有些什麽。咦?劣質鋼筋事件最新報道?誰那麽不小心,用了劣質鋼筋給人查出來了?看看。”
於鳳眠本來坐沙發上看電視,聽見此說,忙走過來看,偏生上國內網的速度很慢,打了半天才出來,一看之下,於鳳眠傻了,報道上麵也沒有與平時一樣遮遮掩掩地說是本市某房地產公司,而是直接點出了她的公司的名字。宮超不語,把全部看完,才道:“於姐,你在這兒,人家報社聯係不到你,所以叫你的對手鑽了空子,不過既然知道了就好,現在國內已經是白天了,你趕緊聯係相關部門,盡量大事化小。”
於鳳眠不語,宮超想得出來的,她早在看見時候腦子一轉全明白了,但是事已至此,找有關部門還有什麽用?有關部門現在即使有包庇她之心,但是奈何悠悠眾人之口,他們敢瞞天過海,不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嗎?知道她用了劣質鋼筋的全市購房人還會買她的樓盤嗎?不用說,正在建設的那個項目是砸在自己一時貪小的手裏了。就是不知眼見這個狀況的銀行會采取什麽措施。如果它給辣手停貸的話,她的全盤資金運作就卡殼了,為了製服潘迎春賣廠子的錢,她現在手頭剩餘現金寥寥,回去連上下活動送好處的經費都會成問題。越想越心裏發冷,整個臉色都變了。
宮超也知道自己的心機比於鳳眠差多了,還是不吭聲為好,便操起鼠標查到前幾天的新聞,這才發現,這個消息是年前農曆二十八那天登報的,也就是於鳳眠出發到美國來的第二天。看來人家是掐準了時間專等著於鳳眠的空門出現下手的,這絕不是一個偶然事件,一定是有人在後麵搞於鳳眠。他想到這兒,就把電腦移向於鳳眠,輕聲道:“於姐,這是我查出來的最早的有關你公司的新聞,是你離開國內的第二天發出來的,這裏麵一定有人在後台操縱。”
於鳳眠湊過身去默默看著,心裏盤算,這會是誰呢?吩咐宮超把所有文章都找出來看了,還是不語。隻是心裏亂哄哄地千頭萬緒地想。想是誰做的手腳,下一步該怎麽辦,究竟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麽。當然不免暗怨自己幾句,好好兒的,又為什麽到這個年紀了反而春心大發,離開陣地那麽就,才會讓人把手腳做去。但是這話說給誰聽都沒人同情她,反而可能換來笑話,即使連宮超也不能說。她毅然起身道:“小宮,你送我回飯店,明天你準時來接我去機場,我現在回去打幾個電話了解情況。”
宮超依言把她送回飯店,這一路於鳳眠一句話都不說,宮超自然也不敢說,一是點不到題,二是沒的打攪她的思考。
於鳳眠回到房間先是打電話,但是公司電話沒人接,打副總手機才知,知道她的工地出了問題,許多原先帶款進場的工程隊建築公司都紛紛如驚弓之鳥,報道一出來就開始使盡手段到公司要錢,因為找不到於鳳眠,那些人急了,再說又都是粗人,打砸搶的行為就在所難免,不是沒報過警,但是防不勝防,害得公司員工都不敢上班。而操縱報紙的人是誰,他們也不清楚。於鳳眠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來,就掛了電話。想了半天,才翻出號碼給林唯平打去。在她心裏,隱隱已經覺得,這劣質鋼筋的事不是林唯平有心,在碼頭上查出來的,就是老王在她的工地裏安插了眼線,估計是後一種情況可能性大一點。如果是老王下的手,難保他是與對她耿耿於懷的尚昆聯合的。有可能林唯平知道一點情況。
打通電話,都來不及寒喧,於鳳眠就直接道:“我的事情你知道了嗎?你現在在哪裏,可不可以告訴我一點情況?幫幫我。”
林唯平沒想到是她,忙道:“你才知道嗎?年前已經登報了,全市影響很大,連電視都上了。不過現在市裏情況怎麽樣我不很知道,我初五就出差到原料單位催材料了。但是看網上的報紙,這件事看來還在炒。你什麽時候回來?看來你不回來,這事完不了。”
於鳳眠一聽,問道:“你看看是不是後麵有人在操縱?我覺得一件這樣的事能搞得那麽久,影響那麽大,如果沒有有心人在運作是不可能的。是老王還是尚昆?”
林唯平心想,你倒是一針見血,兩人全給你一網打盡了,但是怎麽能透露?我自身都難保。“我不清楚,即使是,你說他們會把這麽重大的事說給不相幹的人聽嗎?但如果是他們,你就慘了。”
於鳳眠聽了人都會暈,這話差不多在她耳裏已經是很說明問題了,就是老王和尚昆,雖然林唯平沒說。但是分析分析,稍微沾邊的人都應該想到是他們兩個,林唯平隻是證實了她心中的疑問。“好,謝謝你,我立刻回來處理,你忙。”
林唯平放下電話也是發愣,年前看到那個報道出來,當時還沒覺得怎樣,一看就知道一定是老王和尚昆連手幹的好事。因為以前尚昆為了上SMS項目,也曾經策反過她原公司的人,她與二太太鬧翻,尚昆就第一時間給知道了。這是商家的手段之一吧。但是後來電視台也上了,網絡上也炒得沸沸揚揚,後續的慷慨激昂的評論和進一步的挖掘層出不窮,顯然,是非常的有計劃有步驟,一步步緊逼,一步步地把尚在美國花差花差的於鳳眠陷入萬劫不複,手段太嚴謹太毒辣了,簡直沒有留下任何餘地。
這等手段,如果哪一天用到自己身上,會是什麽結果?這一個年,林唯平追看著一篇篇報道,都沒怎麽安下心過好過。按時間推算,報紙在農曆二十八日出來,那就說明在他們一起吃飯調解老周與他老婆的時候,他們應該已經把稿子交到報社,並活動完畢其中的重要關節,使之第二天見報了。而那天他們兩個居然一點口風都沒露,臉上也看不出異樣,也怪不得尚昆吃完飯喊累,感情他一下午就跑那事兒去了。於鳳眠出國不知是怎麽被他們知道的,他們就那麽不聲不響地打了一個時間差。也難怪,在前麵一天與尚昆一起看電影他會在電影院裏睡著,心計都額外用到這上麵了,人能不累著嗎?
想起自己瞞著尚昆與華北XX公司的交易,和前麵幾批材料大多用到凱旋公司的現實,這件事如果給尚昆知道,他會有什麽反應?林唯平不會天真的以為兩人拉拉手,在大事情麵前,尚昆就會原諒她,並當沒看見或下不為例。尚昆不知道現在知道沒有,即使知道,他也一定不會露出山水來,他是不會打沒準備的仗的,一定要布置妥當了才會發難。但不管他怎麽樣,林唯平決定先下手為強,春節沒過完就直飛上家公司,拿去五萬元敲門磚,要求立刻發她用華北XX公司的錢串材做來的貨。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再加人家單位都沒那麽早上班的,所以兩天之內,林唯平就把上家公司的庫存兜了個底兒清,第三天就全部裝船運出。餘下時間,她與初八準時上班的上家公司老板商談敲定省內總經銷的協議,又力所能及地幫凱旋催得一半的材料裝船回來。於鳳眠打電話給她的時候,正是初九她在上家公司打個旋,再幫凱旋催一票,打算回家的時候。
如林唯平所料,春節才過出,材料價格就一步到位,竄上一個讓人想不到的高度。等人們拿著現錢再到上家來時,發現不但價格比年前上漲許多,就是連錢都未必交得進,交進去了也要排隊等候,不知猴年馬月貨才能到手。所以林唯平的那批貨還在裝船的時候,被聞訊找上門來的單位要去了七七八八,而且都沒一個要求貨到付款的,都是當場與她簽定合同,當場辦理匯票,這樣的形勢下去,船到碼頭,貨也就賣光了,隻要貨沒壓在手上,尚昆即使有什麽動作,對她也勾不成多少傷害,最多被他罷免掉凱旋公司老總的職務,但那又如何?到現在算算,她的稅前進帳已經接近千萬了,等貨全出掉,打還華北公司的資金,即使什麽都不幹,光拿錢存在銀行,就夠她衣食無憂一輩子了。除非尚昆有能力黑了她存錢的銀行,但那似乎太玄了。
坐在候機室裏,摸摸手中的包,想想包裏的幾張大額匯票複印件,林唯平這才有點放心。這一仗是打贏了,過去了,但是那麽難得的總經銷權如果荒廢了可惜,得怎麽在與尚昆不衝突的情況下把它使起來。正想著,電話進來,看號碼是國外進來的,所以毫不猶豫一聲“HELLO”。
沒想到那是宮超來的電話:“唯平,新年快樂。還好吧?”
林唯平愣了一下:“好,於鳳眠在你那兒吧?她沒事吧?剛剛她給我來過一個電話。”
宮超那邊靜了一會兒才又有聲音:“我看她這回事情鬧得很大,剛才我打她公司的電話想了解情況都沒人接,問行內人,他們都說她這次有難了,一定是得罪人了。她對我不錯的,我別的幫不上她,隻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看我麵子上能答應。於姐照時間算,是你那兒今天晚上從美國出發,明天白天就可以到上海。我想請你去接她一下,我估計她公司裏的人是不會去接了,她也未必相信別人讓別人知道她回家的確切時間,就怕債主等在機場。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所以請你去接她一下,她現在也可憐。”
林唯平聽宮超的意思,並沒有如於鳳眠所願,兩人因這一段時間的相處而產生感情,不知怎麽的,聽著心裏好象挺舒服的。想到自己當時出狀況的時候宮超一句“大不了回家吃我的”,而今如此周到為於鳳眠考慮,可見他還是那麽仁心。於是笑道:“你放心,我現在正要回去呢,明天我自己開車去接,不會叫任何人知道的。”
宮超心裏有千言萬語,但是他已經知道林唯平心裏不會有他了,否則在這樣的要求麵前,不可能還有那麽好的態度。他不是不知道於鳳眠的用心,而想必林唯平也是知道的,她既然沒感覺,那說明她現在已經對他這個人沒感覺了。道了謝,宮超也沒多說,就收了線。知道林唯平的個性,決定了的事是沒有回頭的,多說無用,反而以後連見麵都難。
二十二
林唯平下了飛機出來,見尚昆和幾個人說說笑笑站在外麵,看上去精神狀態非常好,頭發似乎是新修過的,穿著套深灰西裝,裏麵是深灰灑小銀點領帶,襯著白色的襯衫,感覺齊整得很,站在那裏似乎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他身邊幾個也不賴,都是三四十歲的年紀,也是精明強幹相。尚昆是微笑著看著林唯平走近了,才道:“還好你的飛機趕在那一班前麵。來,介紹一下,我的三個公司的三位總經理。”林唯平聽著尚昆的介紹,一個個與他們握了手,交換名片,隨後尚昆才道:“凱旋公司以後也屬於我的名下,你們以後多交往。”
這時一個年輕人匆匆進來,與尚昆打過招呼,立刻笑對林唯平道:“你是林小姐吧?久仰了。我前一陣是潘女士的部下,現在將是於鳳眠女士的手下,我是那個廠子忠心不二的總經理黃寶。前一陣多虧你接收我那批員工,可能不久我就得問你要回去,給你添很大麻煩了。”
這時林小小在旁邊看了半天還是決定大著膽子過來,林唯平見他,忙與眾人說聲“抱歉”,拉他離開幾步,把包裏的匯票和提貨單等都交給林小小,讓他交給在碼頭的會計。這才回過來對黃寶道:“這話你別與我說,我最怕聽這話。當初尚總把人交給我的時候可沒說要撤回去,我現在把那些人個個用在刀口上,誰問我要,我跟誰急。”話是這麽說,但是在看到報紙上有關於鳳眠出事的消息時,林唯平已經叫人事經理通知相中的工人春節後報名上班了,剛才這麽說,無非是強調自己的困難,但是最後還是幫他解決,這個人情要黃寶得重重記著了。黃寶這名字真滑稽,偷工減料的牛黃狗寶。
尚昆在一邊隻是笑,想他當初問她要人的話還沒說出口,隻是點了那麽一句,林唯平就一急暈進醫院吊鹽水,這下他再不敢造次,就讓笑麵虎一流的黃寶纏著林唯平好了。果然黃寶笑嘻嘻地道:“林小姐,我不急,你起碼還有一段時間準備。而且我這一陣也空,不如你就把給你公司找後備人員的事情交給我去做,保證經我老眼的人個個你用得上,用得順手。給你備足人了,你才把我的人交給我,否則你就理都不用理我,行不?”
林唯平拿手指在行李箱上輕磕幾下,才道:“行,就這麽辦。不過你得先幫我把行李箱放你車上去。”黃寶忙笑道:“林小姐果然是辦大事的,人就是爽快。這行李箱嘛,你就是不說,那也是該我扛上車的,你說這兒誰的年紀資曆不比我大?就算你林小姐比我小,但是你是千金啊,千金之軀,坐不垂堂,怎麽可以叫你拿行李呢?”說完非常討好的看著林唯平,並一手把她手裏的箱子接了過去。
林唯平笑著想,果然是個人材,要不是這麽好的一張甜嘴和這麽老的一張臉皮,尚昆把他扔在工廠裏一起交給潘迎春那幾天,他還不氣的七竅生煙,摜了烏紗帽氣哼哼走人?不知那其他三個總經理又是怎麽樣的角色,一定也是差不了。怪不得尚昆能一直那麽空,原來是用人得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得收斂著點了。降得了那麽些人的尚昆本人不知是多厲害的手段呢,隻是目前沒有衝突,沒對她使出來而已。
話說著,裏麵有一行三個金發碧眼兒出來,個個身材與西裝齊挺,其中一個老一點的尤其有高貴紳士的味道。看來他就是尚昆在電話裏說的有意向合作新企業的美國某大公司總裁林德了。趁大家與林德握手致意的當兒,林唯平看那些老總們英語說得都很尷尬,尤其是尚昆幹脆就叫翻譯全包了。而黃寶說中文簡直是舌燦蓮花般動聽,可是一說英語,不能不說他的表達方式有什麽錯,總之讓旁人聽著象臉紅脖子粗的吵架話,聽了叫人發笑。
唯有林唯平不慌不忙,雖然英語荒廢了近一年,但撿起來也不是太難。寒喧幾句,一行就離開機場,在門口,林唯平自告奮勇把開尚昆車子的駕駛員叫下來,自己給那三個老外開車。尚昆一見,開心地道:“好樣的,你就沿路給他們介紹介紹本市的特色吧,記住先別談我們的公司,否則你得露馬腳。一起到老王的飯店。”林唯平臉上是微笑,心裏卻暗道:真是,我就那麽傻嗎?看著尚昆鑽進前麵一輛小車,那個司機一直替他護著門首,然後替他關門,恭敬得不得了,林唯平看著覺得礙眼得很。尚昆就沒覺得這樣很難受嗎?
一路談下來,林唯平基本已經確定,林德是個務實精明的老頭,是個典型的生產型企業的老板的樣子。林德說話很有分寸,在車上也沒多問有關尚昆的企業和林唯平手下企業的任何事情,而是就事論事,隻談本市的交通,能源,氣候,經濟,教育,人力資源分布,主要實業分布等問題。林唯平想起以前自己看過的一份國外投資商做的真正的可行性調查報告,那裏也是羅列了很多有關這方麵的資料,對外部環境的考察細致到令人吃驚,有幾點看似與企業渾不相幹,但是略一回味,卻會誤出人家那是料敵於機先呢。老牌資本主義官司打多了,自然總結出那麽一套套路,絕對是經驗與智慧的結晶。
非常簡單地在西式快餐廳裏用的餐,隨即進入會議室談話。吃西餐老外自然熟門熟路,不用翻譯,林唯平樂得自己切了片烤肉吃飽,此時在會議室溫暖的空調下坐著直想睡覺。好在按照安排,今天下午的會談自己隻是陪客,聽著就是。尚昆那裏自有翻譯。不過她還是在自己麵前支起了手提電腦,裝出一付認真樣子。
但是開頭幾句你好我好完畢,進入實質性談話後,林唯平開始坐立不安了,這翻譯不用說水平是一流的,林唯平也覺得自己比她而言簡直是土八路見正規軍,但是一說到工業方麵的名詞,她就莫名其妙了,幾句下來,尚昆和林德已經開始大眼瞪小眼,一致認定錯不在對方,肯定是翻譯出問題了。尚昆毫不猶豫就把眼光投向林唯平。林唯平無奈,隻得暗歎口氣起身,拍拍翻譯的肩膀叫她讓座,心知這連做記錄的工夫都得自己包了,苦命啊。
尚昆微笑著側臉對她道:“那麽後麵幾天就全要你陪同了,也好,正好讓你認識認識我名下的所有企業。老外看來是個很懂行的人,你跟著他也可以學到很多。”奇怪的是,今天的尚昆舉手投足間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不似他平時的風格,看來為了迎接老外,他還是對自己有一番修飾的。
林唯平一臉是微笑,但是說的話卻是截然不同:“不行,明天我答應了人去接於鳳眠的,絕對不會有空。後麵其他幾天我倒是可以安排。”
尚昆眼光一閃,似不經心地道:“答應宮超了?”
林唯平心裏奇怪,他怎麽了解得那麽清楚,似乎對她的底細知道得相當多,所以才能一猜就猜到宮超。心裏真有點發毛,不知道尚昆還知道些啥。天津的事他不會也知道了吧?看來不宜多瞞,得盡早攤牌。“是,我答應他在先。”
尚昆點頭道:“這事再說,先把眼前的解決掉。”便若無其事地開始說話,但是這時他的話要比原來給翻譯說的要簡單得多,很多話他相信林唯平不用他提點就發揮得出來。就讓她去發揮好了,他正可以趁機花心思正確主導把握桌上的主流。
兩三回合下來,林唯平已經明白尚昆的心思,心裏大罵尚昆老奸巨滑,陷她於水深火熱。一時又要聽中文,又要聽英語,還得十指飛快把大致意思記錄下來,腦子頓時運轉如飛,整張臉都逼紅了。不過很快,就有一杯冰水放到她麵前,裏麵還加了片嫩黃誘人的檸檬。林唯平忙一口喝下,隻覺頓時神清氣爽,再世為人。忙抽空朝送水的黃寶送個笑臉,非常吝嗇地擠出一句話:“給你十個。”
黃寶大樂。他剛才在一邊聽著也明白了其中的關節,自己設身處地地一模擬,發覺簡直跟不下來,立刻明白了林唯平的難處,再一見她小臉憋得通紅,微一轉念就知端的,忙開門叫冰水過來。本意隻是幫幫林唯平,不想卻得了林唯平的大紅包,“給你十個”,有十就有二十,三十,四十,隻怕口子不開,開了就好說話,看來林唯平不會在工人回歸的問題上為難他了。
原來這是一個特種鋼廠項目,林德老頭手裏有獨門絕活,領先世界同業,輕易不與人合作。所以尚昆就拿自己名下公司的用量來做籌碼與他談合作。看來林德有所心動,否則不會千裏迢迢跑到中國,他這一來,起碼說明他有合作的想法,當然未必一定會是尚昆,但是起碼給了尚昆一大線希望。如果談下來,不僅他的產品成本可以大幅降低,最主要的是他的產品質量將因材料質量得到保證而飛升一個檔次,所以他非常地用了心進去,務求達到目的。
林唯平在忙著翻譯記錄的微小空隙裏小小考慮了一下這個項目,直覺它非常誘人,首先是規模,其次是項目本身的技術含量,再有是它麵對的高端國際市場,參與這個項目,感覺自己也躍上一個新的層次。所謂放眼世界,胸懷丘壑,就是這種感覺。想必尚昆也有同感。他在今天?WS項目都沒見他這麽思慮過,想他現在一定也是腦袋運轉得飛快,走棋看三步四步五步。雖然還隻是最基礎的交談,沒有進入實質性的談判,但是雙方的鋒芒已經顯現,刀來劍往,往往某一句話林唯平覺得很難應付,但是尚昆卻能三言兩語卻很不失誠懇地招架了。而林德也是如此,他總能提出最刁鑽的問題,卻也能非常圓滑地打好圓場,雖然偶爾他也低聲與他的兩個助手討論幾句。到後來林唯平也服貼了,這顯然不是她現在達得到的段位,今天這是兩個老狐狸的較量。她還是老老實實地配合尚昆,由尚昆主導戰役思想,她隻要手忙腳亂把戰術執行徹底就是。
一個半小時過去,雙方都要求休息。尚昆起身時候把一把鑰匙扔給林唯平:“辛苦,你的行李已經給你放在這個房間,我和他們幾個就在你隔壁16號房間。休息一下。”林唯平唯唯諾諾,但第一件事還是打開手機,見其他幾個經理也是不約而同地在做這件事,想笑,但是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不想林德手下做記錄的老外卻找上她,把手裏的手提屏幕給她看,也問林唯平要她的記錄。林唯平直想翻白眼,但是無奈,隻得一邊打手機吩咐碼頭的會計把匯票背書了快件寄給華北XX公司,指示凱旋公司的一應來電請示,一邊與小老外切磋記錄的內容,人簡直恨不得分身為三了用。但是那個小老外認真得很,雖然不是一字一字地扣,但是細小地方也絕不放過,最後林唯平隻得COPY了一份他的記錄說拿回房間研究才敷衍過去。一進房間甩掉高跟鞋,先一頭浸進冷水裏泡,真是快暈了。
可是不知那個不識趣的很快就來按門鈴,林唯平忙拿毛巾摸把臉,用最惡毒的目光穿頭貓兒眼一看是尚昆,隻得乖乖開門讓進。“尚總這一場談判非常勞心,怎麽不趁機休息?”
尚昆看她一臉濕淋淋的,不想都知道,吃完冰水的人還能幹啥?笑道:“今天臨時拉你上陣,也是不得已,本來沒想那麽辛苦你的。現在你也隻好舍命陪君子了。剛才你也應該大致了解了這個項目的內容,我對此是誌在必得啊,為此已經籌劃好幾個月了。談判時候把很多內容的發揮壓給你,我知道對你壓力很大,但是一來你做得很好,二來我也是不得已,對林德這老狐狸,我說話得慎之又慎的。”
林唯平無奈地攤攤手,連擠出一張笑臉的力氣都沒有,道:“可是我明天有事,答應人家在先的。可能要到下午三點以後才有時間。”
尚昆不去理她的話,想起她與宮超分手還不徹底,他心裏有點堵,再說他現在腦子也是一團緊張,沒心思敷衍,便當作沒聽見地道:“不過已經見效果了。剛才林德過來我房間,說他時差不適應,想先休息一會兒,免得晚上會見市長時候沒精神。我看他也是與我一樣累。晚上的翻譯那個翻譯應該能應付,但是你最好來一下,接觸點政界的人也好。明天安排林德參觀我名下企業,你那裏就安排到下午吧。現在你如果有力氣,就回公司稍微布置一下去。”
林唯平一聽,全身象挎了一樣,道:“好的,好的,我立刻回去布置,隻要不叫我再做翻譯記錄就行,簡直是趕鴨子上架嘛。那個正宗翻譯在你那裏嗎?我把盤輸給她看,叫她熟悉熟悉內容,省得我下一場再上手。要再叫我翻譯的話,你真得叫老王給我備個冰袋。”
尚昆笑笑,輕道:“你收拾一下,現在這樣子簡直塌你剛才八麵威風的台。”
林唯平笑笑,道:“老板今天的形象大好,似乎還用了香水了吧?”
尚昆難得的有點不自在,笑道:“黃寶倒是想給我噴的,但是我實在不喜歡用,可他拿出來的東西都是香噴噴的,最後用了他一個須後水才放過我。今天與林德談話時候我差點被他們的香水熏暈。黃寶這家夥看上去嘻嘻哈哈的,但是眼光什麽的還是可以的,我今天的形象設計就交給他了。”說著又想到點什麽,補充了一句:“好男人一般都是被婚姻錘煉出來的,我看著黃寶長大,他也就結婚後形象改變最大。”
林唯平心想,失敗的婚姻算不算,但是嘴裏可不敢說出來,這不是哪壺不開拎哪壺了嗎?拉起箱子邊往外走邊道:“老板就幫我把這房子退了吧,自己家住得舒舒服服的,不喜歡住酒店。我晚上一定會到,就算享受了。”
尚昆跟出來,順手拔出鑰匙卡,對林唯平道:“林德精得不得了,他也看出你我在一搭一檔,說我們倆合手天下無敵。小林,你可以考慮考慮,有沒興趣做這個項目。我相信這個項目將開闊你的眼界,豐富你的人生。”
林唯平心裏一動,這個建議她有興趣,忙道;“我會仔細考慮,等林德回去給你答複。老板你回去休息吧,晚上還有應酬呢。”
尚昆但笑不言,看著林唯平進電梯才離開,心裏想,最近睡得最熟的似乎要算是在電影院看電影拉著她的手的那一次了,不知為什麽,就覺得那時候很安心。但是看來林唯平是個心思很活絡,精力很彌散的人,要想把她綁在凱旋上,似乎不大可能,凱旋隻是重複她曾經做過的事。看她與於鳳眠有私人往來,乘著飛機滿中國飛,在在說明她不是可輕易約束得住的人。而真正想要拉住她的隻有現在這個項目了,隻要讓她把精力全耗在這個新項目上,他不是就有機會了嗎?尚昆輕笑一下,走回自己的套房。看來這個項目又多一個理由了。
晚上的會見很正規的樣子,電視台,報社都偶人來,來人兩邊一坐,當中是市長和林德,場麵看上去有模有樣。不過這回坐在後麵做翻譯的還是那個專業翻譯了,沒那些拗口的專業名詞幹擾,那翻譯的檔次還是很高的,看賓主語笑嫣嫣的樣子可知。
但是那樣一句說一句翻的節奏實在太慢,而場麵上的官話也聽得叫人想睡,林唯平資格最淺,自然坐在最後麵,還不時要被攝像機的電線打來打去,實在鬱悶。所以到後來也就漸漸走神,想起自己的事來。側眼看尚昆,雖然沒坐主位,但是舉手投足還是一股主宰的樣子,可能又被黃寶修飾過了,雖然已到晚上,可臉上沒泛油光,領子沒有疲軟,依然襯得他精神奕奕。今天下午尚昆敲門進來的時候,林唯平還是有點怕與他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會有尷尬,但是尚昆什麽都沒做,碰都沒碰她一下,隻在話裏露出關心和親近,還反常地送她到電梯口,一舉一動都顯得很尊重她。但是照常推理,象他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會想到結婚什麽的,那麽他這麽做有什麽意思?還有自己,一直回避著考慮與尚昆的關係,究竟想要做什麽?兩個渾身都是刺,滿懷都是戒心,滿心都是算計的人會相處得好嗎?一時心裏很亂,答案似乎遙不可及。
與市長的會見結束,市長也沒留下吃飯,告辭走了,林唯平遠遠看見老王在大廳追到市長,兩人勾肩搭背異常親熱的樣子,看來生意做大後是一定離不開政界的,不知自己哪一天會走到走到這一步。正想著,忽然林德過來,打著哈哈道:“等下我吃的是我習慣上的早餐,依常理然後我將精神抖擻地上班,視察工作。林小姐介不介意等下領我參觀你管的公司?我對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管理的重工業企業很感興趣。”
林唯平猜知他一定是想搞突然襲擊,希望看到最真實的一麵。真金不怕火煉,看就看唄。於是笑道:“好主意,非常高興林德先生今天去我管理的公司,林德先生管理公司那麽多年,一定有寶貴的經驗到時傳授給我。”隨即對送走市長過來的尚昆說了林德的意思,尚昆笑道:“這倒好,連我都沒好好看過你的凱旋,他倒先捷足先登了。你那兒沒問題吧?”林唯平微笑道;“一個平穩生產的新企業一般看上去都很美。”說著就領林德他們去西餐廳,林唯平看到那幾個總經理臉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看來是怕了西餐了。
林德不愧是個浸淫管理多年的人,他看廠的目光與尋常人非常不同,問出來的問題不能說刁鑽,但是常常是很細節,很出人意料的。他往往會指著一處連問幾個為什麽,隨後又一聲不吭地盯著工人操作看上半天。
他看的時候林唯平也不去幹擾,倒是他手下的兩人問題奇多,但是要比林德容易對付,他們的問題往往浮於表麵。尚昆隻是看著不吭聲,他也是明白人,看工人的一招一式都中規中矩,這不是一天突擊就搞得出來的,想來林德也看得出來。往往外行就看工廠打掃得幹不幹淨,幹淨了就以為規範,以至於恨不得戴付雪白的手套進來,而內行人最看工人的舉止行步,和車間裏成品半成品工具廢料等的堆放,站在車間裏,即使看著行車的走動,和葫蘆的起降都可以看出門道。
林唯平自然是胸有成竹,這些她是自開工之日起就高壓政策抓到今天的。林德說得少,看得多,在車間裏轉悠半天才從另一個門出來,見望出去一片黑沉沉的,黑暗中好象是開闊地上生了很多野草的樣子。“這裏是準備上二期工程的?現在荒著?”
林唯平笑道:“二期還不在這兒,是在設備機頭那個開闊的原堆放原料的地方,準備春天方便施工的時候開始啟動二期。這兒是三期工程的所在地,目前就地價而言,每平方米已經漲了若幹,但是也沒給它荒著,去年一期施工的時候我這兒沒填塘渣,叫人運來樹苗種上,你看經過一年的生長,已經長到齊腰高了。我當時的考慮是,一般空拋的地麵大家比較喜歡堆放長久不用的東西,久而久之這兒就成了垃圾場,不僅影響環境,而且也比較浪費;二來,小樹長高出售,也是一筆小小的收入,第三,工作疲勞,出來看見滿眼的綠色,是很舒服的一件事,綠色讓人有活力;第四,小樹涵養水土,比草坪之類環保。按目前的公司利潤勢頭來看,公司應該可以在明年這個時候規劃上第三期了,用的將全部是自有資金。到時正是小樹長成出土的時候。”
林德聽了哈哈大笑,林唯平趁機把經過全與尚昆說了一遍,尚昆也聽了會心大笑。林唯平給他們笑得火起:“幹什麽?我不過是不喜歡破壞環境,盡自己努力美化環境,當然因此有附帶收入更好。難道還是從別處挖幾棵大樹來裝點門麵的好?”
林德笑道:“在你身上,我仿佛看見我的當年,有充沛的精力,靈活的腦子,大小事情,事無巨細都考慮周到,現在不行了,人容易累,隻好抓大放小,有些事情隻有眼看眼閉了。”
尚昆卻取笑道:“由此可見,你這生意人唯利是圖的本質根深蒂固,事無巨細,大小通吃。”
林唯平想,這兩人笑得如此一致,林德心裏所想一定與尚昆差不多意思,但是因為不熟,禮貌使然,不方便說出來而已。但此刻又不好深究,隻得道:“兩位先生的思維倒是出奇一致。林德先生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我們內部的小吃街。”
一邊一路介紹這條街的由來,林德果然很感興趣,在不大見到老外的眾人目灼灼之下參觀一圈後道:“公司甩掉後勤的包袱是這條街最主要的好處。”
林唯平開笑:“是,我們當初考慮的主要就是這一點,所有有過管理公司經驗的人都會喜歡甩開後勤這個大包袱的。”
林德這時換了種姿勢,微微傾身,伸出手道:“林小姐,認識你很高興。如果有機會,希望與你一起研究在中國降低成本的最佳辦法。”
林唯平一聽,頓時笑容如花綻放,這一言一行,說明林德首肯了她的管理,她忙笑吟吟伸手相握,一邊自豪地翻給尚昆聽。尚昆在一邊笑道:“我作為這個公司的投資者,更高興於見到這個公司去年十一月設備安裝完成,今年四月就可以自有資金投入二期的啟動。”
林德笑道:“我不知道林小姐這兒是你最強的環節,還是最薄弱的環節,但是從你在中國業界的地位來看,你的其他企業應該更加完善。今天選擇偷襲林小姐非常不好意思,但是由此我們也看到了最真實的一麵。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由此可以推想尚先生的能力。因為時間緊張,其他幾個企業我就不再一一光顧,剛剛市長先生說明天他可以安排人員來給我解釋這兒的投資環境,我想聽聽,尚先生一定也有興趣。”
尚昆對這兒的投資環境還能不清楚?但是林德的參與是與市府談優惠政策的最佳籌碼,他怎麽可能不參加明天的說明會?“可以,我明天安排。”他應得非常爽快。
送林德一行回店,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尚昆轉身把自己的車鑰匙拔掉,笑嘻嘻坐到林唯平車上,道:“很累,不高興開車,你送我回家去。”
林唯平幹脆也是鑰匙一拔,旋身走到車外:“給林德老頭搞得腦子一暈一暈的,想走走清醒清醒,尚總自己打的回家吧,我家離這兒近,就不送你了。”
說完也笑嘻嘻地真走了。尚昆無奈隻得出來,聽他一出來關合車門,林唯平立刻拿鑰匙在肩後一比畫遙控關了車門,頭都不回一下。
尚昆隻得哭笑不得追上去,一把擁住她的肩膀,笑道:“越來越狠了,以前仗著手裏捏著我大筆的錢,現在又仗著林德的青睞了,來吧,上我車,我送你回家,這一路天暗不安全。”說著一手摟著林唯平轉到他車上去。
林唯平在車門口停住腳步,似笑非笑道:“尚總這是什麽意思呢?”
尚昆沒料到林唯平如此咄咄逼人,一時怔住,一會兒才很誠懇地道:“與你在一起我很愉快,有一種遇到知己的快樂。如果你不嫌棄我比你大十年,那就嫁我。”
林唯平一聽,非常意外,這與她所想的非常不符。心裏很慌,想說什麽,但是又說不上來,半天才道:“我還沒想過這些……”
還沒說下去,就被尚昆打斷:“你別說話,回去慢慢考慮,不要急於回答。不過最起碼,你應該相信我們是最好的拍檔,這一點已經是非常難得。”
說實話,尚昆怕林唯平說出拒絕的字眼來,兩個人都是在自己的範圍內一言九鼎的人,不象小孩子說話常常會得翻雲覆雨,如果讓林唯平拒絕出口,那麽後麵連曖昧的小動作都做不出了,尚昆豈會讓它發生?但是在心裏,尚昆還是有絲疑慮,今天這樣說出口是不是應該。
二十三
宮超把於鳳眠從飯店接出來,一路於鳳眠隻是看著窗外不說話。對於宮超找出的話題,她也隻是嗯嗯啊啊,與來時的態度截然不同。宮超無法,隻得放棄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存折交給於鳳眠,道:“這些是我買完房又裝修後剩下的一點錢,不多,密碼我怕你記不住,在裏麵用小紙條粘著。我估計你回去可能手頭能拿出來使的活錢比較緊張,這些錢不多,應應急也好。不要拒絕我,你以前當我是自己人看,鐵了心地幫我,我現在也是,雖然我的力量不夠。你一定要收下。”
於鳳眠拿著存折發愣,在獲悉家裏不良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已經在心裏放棄宮超了。她對自己了解得很,在宮超之類年輕人眼裏,她於鳳眠什麽都沒有,隻有錢。也就可能六七十的老頭才會覺得她於鳳眠有年輕人的風采了。現在她的錢岌岌可危,那她對宮超還構成什麽吸引力呢?不如趁早退出,留得一點體麵。但是沒想到宮超危難時候見真情。
可於鳳眠不是小孩子,很清楚宮超的這個情是完全側重於友情那一邊的,與愛情毫無關係。她打開存折一看,二十四萬,也不少了。難為宮超如此大方。算算她回家去後放在銀行保險櫃裏的存折上也就這個數,但是這個數如果一拿去上下疏通關節,根本不用幾天就見底,她還真是需要宮超的錢,但是這又叫她怎麽拿得下手?她心裏還是很喜歡宮超的,總希望自己離開的時候走的完美,給宮超心裏留下一點美好回憶。如果接下這個存折,那意味著她不是落魄,就是貪婪,這兩個印象都不是她願意留給宮超的,所以思量再三,她還是把存折交還給宮超,強做笑臉道:“你啊,我這瘦死的駱駝總還有幾兩肉,何況事情還沒見分曉呢。你別擔心我,這錢你留著自己回國以後用,你的心意我領了。”
宮超不接,但是於鳳眠還是塞在他的口袋裏。宮超當沒看見,繼續開車,一邊道:“於姐,我把你到上海機場的時間告訴林唯平了,她會準時去接你。我想你現在一定不希望看到業內人士,而唯平她是圈外人,我也就她一個叫得應的圈外朋友。不管怎麽說,你得先注意自己的休息,別累著,回頭才有精力挽回局麵。你與唯平反正也要好,我想你一定不會拒絕。”
於鳳眠聽了心裏五味雜陳,如果是年前,她聽到這樣體貼的話該是如何喜悅的感受,可是現在全晚了,愛人隻有當兄弟來對待了。她點點頭算是聽到,又不再開口。到了機場她也是閉著嘴辦好所有手續,便急著進關,不敢再多逗留,怕忍不住控製不住情緒,在宮超麵前崩潰。但是她從包裏掏眼鏡的時候,卻發現宮超的存折又回到她手裏,紅紅的在包底躺著。不知這是宮超剛才什麽時候放進的,可見他不是演戲,而是真心為她著想。想到這兒對宮超又有點愧疚,但是更多的是不舍,再加上受到如此大的打擊,反正周圍也沒人認識她,她就徹底抑製不住,眼淚滾滾而出,幹脆在異國他鄉獨自哭個痛快。
宮超大致知道於鳳眠好強的個性,猜到她不願在自己麵前流露軟弱,所以也沒多的話,看著於鳳眠進去,在外麵呆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國內發生的一切離自己是那麽的遙遠。林唯平,再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痛,也沒有了恨,前兒兩人不是已經可以正常通電話了?而於鳳眠那裏,他今天終於可以大大地還了她的人情,心裏的負累減輕不少。下午,有個設計師事務所約他見麵,他想,留在美國,或許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在這裏從新來過,雖然累一點,但起碼沒那麽多負累。
林唯平依言自己開車到上海浦東機場,在人山人海的接人隊伍中抱著手先看大屏幕上的到達信息,看來於鳳眠的班機有了晚點,但不多。考慮到還有出關的檢查,林唯平就抽身退出大廳,到候機室那裏找吃的玩的。但是還沒走出,卻聽手機叫得山響。拿出一看,是上海的電話號碼,巧了,難道就有人見她到上海了?接起一聽,卻是怎麽也想不到的約翰陳。“怎麽是你?你們華僑不是最講究非到元宵過後才出門的嗎?今年恁的早來?”
約翰那裏的背景也很吵,需要仔細才聽得出他講什麽。“沒辦法,我們國家華人不多,司法部門可不管你是什麽人種,春節照樣開庭。老二栽了跟鬥,馬尼爾叫我立刻拿著判決書到中國奪回對我們公司的控製權,和我一起來的還有老板的二兒子,就是新老板的大弟瓦爾多。你看,我一出機場就第一個給你打電話通知你,希望你能給我幫助。”
林唯平想了想,忽然領悟道:“約翰,你是不是在上海的浦東機場?如果是的話,立刻拉著行李到國際抵達口來,我在這兒等個人,正好可以一起載你回去。我就在門口等著你。”掛機等人的當兒,林唯平心想,今年到現在,自己周圍的女人已經連續栽了兩個,要說也不是無妄之災,她們也是咎由自取得很,但是怎麽說都是女人,不知怎麽的,她心裏有點可憐起二太太和於鳳眠??
二十四
機場送走林德一行出來,見到尚昆的那輛奔馳,林唯平毫不猶豫快走幾步打開副駕的車門坐上去。因為來時由她開車,鑰匙還在她手裏呢。尚昆見此大笑:“好的不學,學壞倒是容易得很。”隻得乖乖坐到駕駛位上去。鑰匙早被林唯平插上,並已經發動,所以尚昆上去就開,“今天周六,有沒有想過放鬆一下?林德來這幾天我也緊張了這幾天,很不想回去麵對同樣的人和事。”
林唯平笑道:“我還有事呢。每天被你困在林德身邊,公司和碼頭我都隻有電話指揮了,不放心,想回去看看。送我去碼頭吧。”到今天為止,所以春節提的貨已經全部出光,貨款也已經一分不差地回攏。但是按說今天是貨船抵達碼頭,貨主集中提貨的時間,林唯平覺得自己還是在場的好,比較放心。
而尚昆不知其中的曲折,不以為然地道:“公司也未必少了你就運轉不靈,往往你在公司的時候確實什麽匯報的請示的簽字的一撥又一撥,但是你不在,人家也照樣運作,最多電話多點而已。你也得慢慢培養著點,不要每天弄得焦頭爛額地。公司目前生產順利,貸款到位,人事無變動,你就應該把那些規律性出現的事務性工作分頭安排給互相牽製的人去做,不要凡事親力親為。”
林唯平心想,這我早知道了,而且也早在做了,但是最先還不是擔心你卸磨殺驢,才攬事務上身,後來自己花開兩朵,自表一枝,做起自己生意,所以怎麽能不忙?“我就怕理得太順了,哪天在外麵遛達回公司,卻發現早已換了人間,我被架空,公司被人順順當當接手了啊。”
尚昆笑笑,伸手拉過林唯平的手按到手刹上,“你這人詭計多端,學得又快,凱旋早被你理得密不透風,我沒辦法插進去,隻有想辦法大包大攬把你一把接手過來,你人是我的了,凱旋就是全給你了我也無所謂。”
林唯平笑道:“原來是商業合並,那麽請問尚老板,你心中給林唯平開價幾何?”
尚昆側目看看她,見她笑著隻管看著前麵的路,一點沒有露出點深情款款幸福滿足的樣子,心想這就是了,怪就怪自己不夠策略,先主動了一把,這年頭誰主動提出誰就被動,但是形勢比人強,就一個林唯平,去了宮超,又來個老王虎視眈眈,他不先下手為強不行,何況自己的條件似乎是虧待了她點。他似是隨意的道:“你要不怕累著,我的位置全交給你,簽字的筆由你來掌握,以後我就居家享受生活,等你養活隨你宰割。”
尚昆商場沉浮多年,簡直太了解如何擊潰對方心中的堡壘,如同拳擊一樣,你循規蹈矩地擊上幾拳,還不如拚足全力的一拳來得有效,博取對方好感也是如此,三不五時的禮物上貢,還不如一次砸下超出對方預期很多的重禮收到的效果顯著。對林唯平,他也賭上了。
林唯平這才吃驚地轉過臉看他,想起以前吃飯時候看到的他的前妻潘迎春每月花銷由他簽字認可,實在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但是依過去對尚昆的了解,他又不可能在這事上對她說謊,那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真的愛她到那麽深以至於可以交出他最看重的財權?再回頭坐正,忽然發現不對。“你上錯道了,這是去杭州的高速路的。”
尚昆側臉看看她,笑道:“沒錯,就是去杭州,誰叫你自己不開車的,上了我的車就得聽我的。老王約我今天中午到他家品嚐私房小菜,你一起去吃吃,很不錯的。而且他父親不在家,少了耳根受苦。”
林唯平吃驚道:“老王不是本地人嗎?我聽他一口標準土話的。不過我聽見私房小菜這幾個字總覺得怪怪的,不會是什麽蟲什麽肉大補元氣的吧?”
尚昆大笑:“我和老王都還不到那年紀吧。”
林唯平頓時知道自己造次了,忙紅著臉轉過話題:“現在都流行到西湖邊買個公寓什麽的,老王也會趕時髦啊。”
尚昆笑著看看她紅到耳根的臉,忍不住把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道:“你去了就知道,老王那裏尋常人是住不進去的。他父親是老幹部,現在市裏很多頭頭腦腦以前都沾過他父親的好處,雖然在省裏退下來了,但是老虎餘威還在。當然要是老王沒那本事,光靠他父親,也未必發展到現在的境界。”
林唯平點頭道:“原來是高幹子弟。怪不得前幾天市長與他在一起那麽親熱,對了,怪不得他相中的地被於鳳眠搶走他會生那麽大氣,恐怕他感受的不止是自己受委曲,還替他的父親不在其位待遇降低而難受吧?不過他混到現在那地步,也算對得起他父親了,沒丟他父親的臉啊。”
尚昆笑道:“你管他那麽多做什麽?今天你如果有興趣,就呆在老王書房裏,讓你知道全部答案。哎,你怎麽就不管管我今天又用了須後水了?但是黃寶把他那瓶水當寶貝似的,說是他老婆送的,隻能用,不能拿,等下我們到杭州你幫我去買一瓶,對,兩瓶,一瓶送黃寶,我命令他一定天天要用,氣死他老婆。哈哈。”
林唯平聽尚昆這麽說話,有點適應不了,但是又覺得很好玩,象是在撒嬌似的。看看他的臉,果然胡茬刮得幹幹淨淨,至於那淡淡香氣,早上見麵時候已經聞到了。憋著欲衝出來的笑意,道:“於鳳眠有句話沒錯,人年紀越大,身外物越多。出門背的包越來越大,連你都知道還要加瓶須後水了。”
尚昆道:“你接了於鳳眠後送到哪裏了?”
“沒與你們聯係過?她應該離開本市的,我接她回家打個旋,見裏麵全是等著要債的人,她就沒下車走了,去了長途汽車站。不過聽你意思,好象她與老王有約了,就今天下午嗎?”
尚昆點頭道:“老王也沒與我說清楚,奇怪,他也說得含含糊糊,不過他說會給我全部答案。我們就到他那裏吃中飯,然後等著於鳳眠,你要不忍心,就別出來,還是在旁邊房間聽著吧。”尚昆心裏說了一句:你怎麽認賊做友。
林唯平看看車上的時間,道:“還說是周末放鬆,卻原來是騙我一起過來陪綁,這到杭州,再找到老王的家,剛好是吃飯時間,吃完飯就得會見於鳳眠,哪裏還有時間看看西湖逛逛商店?得,反正你們說話,我睡覺曬太陽。”
雖然心裏已經預做了準備,但是看見車子停在一個由警衛把守的大門外登記的時候,林唯平還是很震撼,退休了還能得此待遇,可見老王父親以前的地位。
雖然心裏已經預做了準備,但是看見車子停在一個由警衛把守的大門外登記的時候,林唯平還是很震撼,退休了還能得此待遇,可見老王父親以前的地位。
進去大門,裏麵是草木蔥蘢,而且道兩旁的樹都因為有了年頭,感覺整個環境都透著油油的綠,即使在冬日的陽光下也不覺得蕭瑟。而老王家旁邊的樹又都是低矮的灌木,不會遮光,而且也因為年頭久了,那些灌木都看上去枝幹虯勁有力,非常美觀。林唯平下車時歎道:“這才是真正的別墅,這一片如果可以賣掉,這在杭州不知道是怎樣的天價。”
尚昆見她在外麵徘徊張望,便一把把她攬進門去,裏麵老王早聞訊下樓等候,桌上已經擺上漂亮的冷盤。見林唯平來,老王略有吃驚,但見尚昆看林唯平的眼神就明了,原來尚昆大概已經把林唯平當作是他的內人,所以不再隱瞞她。老王家的私房菜確實地道,三人略略喝點酒,說說笑笑,一吃就吃到一點半,這時門衛那裏來電話,請示可不可以讓於鳳眠進門,老王與尚昆對視一眼,笑道:“你們兩個暫時先避一避好嗎?我先先處理一些私事。來,你們坐這兒聽著。”
林唯平與尚昆進入旁邊一個小屋,這個屋子有落地大窗通到室外,而又可以通過玻璃看見客廳發生的事,聽見客廳裏麵人的說話。老王解釋說,這麵隔斷玻璃外麵看不進來,隻有裏麵看得出去。等老王轉到客廳去,林唯平笑對尚昆道:“做官人家的布置到底是不一樣,還會想到這個機關。”尚昆做個動作叫她禁聲,原來是於鳳眠已經出現在大門前。
林唯平一見於鳳眠,大大吃了一驚,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有心思穿得花紅柳綠,衣服之年輕,與她年齡身份非常不符。最怪的是她還不怕冷地穿著條薄呢大蓬裙,下麵是雙時下流行的尖頭軟半靴,看上去要多怪就多怪。裏麵尚昆看了皺了皺眉,卻發現老王這時也不知到哪裏躲了起來,就留保姆給於鳳眠倒茶伺候。林唯平想,難道是於鳳眠要對老王施美人計?可是老王會吃她這套嗎?但是看保姆與於鳳眠一答一對的,兩人似乎認識,這就詭異了。莫非於鳳眠是老王的老情人?
於鳳眠坐在沙發上等,但是她畢竟是有事而來,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終於忍不住起身揚聲問在廚房裏洗碗的保姆:“老爺子怎麽還沒下來?在睡午覺嗎?”她這話一說出口,林唯平由不得看向尚昆,見尚昆眼裏也全是驚訝。
“老爺子”?難道她找的是老王的父親?這場戲可就熱鬧了。怪不得老王說要他們暫時回避一下,涉及到自己的老子,怎麽說都有點尷尬的。
這時老王的生意在後麵響起:“你找老爺子搬救兵來啦?來前你怎麽也不打聽打聽,老爺子已經被我送到國外玩去了,現在沒人能幫你。”
於鳳眠一見是他,豁地一下起身,臉色大變,呆了一呆,扭頭就要往外走。老王搶上一步攔住,冷笑道:“既然來了,幹嗎急著走。嘖嘖,穿得這麽年輕,老爺子看著一定喜歡,你還真會投其所好。說起來你跟著老頭子也有六七年了吧?連保姆都會認識你,看來也就把我一人蒙在鼓裏。要不是早先你動用老頭子的圈子把我到手的那塊地王搶走,我還真不會想到去徹查你的後台究竟是誰。老頭子對你真是有情有義,為了博你開心連兒子都舍得放棄。我這麽被老頭子暗捅一刀,不知有多少人背後開心地看我笑話,你一定也在心裏把我笑上好幾遍了吧?今天出事,你是不是又想動用老頭子給你幫忙了?要他壓我,還是壓阿昆?但是你說同樣的錯誤我會犯第二次嗎?對了,老頭子是我送走的,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找上來。而你還真來了。”
於鳳眠麵色煞白,手不由自主地撐在旁邊的沙發背上,支撐住全身的重量,林唯平幾乎都覺得聽得見她心碎的聲音。這就是了,怪不得老王這麽恨於鳳眠,原來並不止是生意場上的輸贏,還夾雜著難以啟齒的羞辱。要怪還是怪於鳳眠太過分了點,與他父親有那麽層曖昧關係在,也起碼得繞開正主兒走,全市又不是隻有一塊地,幹嗎非要搶老王已然要到手的那一塊,這不?敲靼謐派壤賢躋桓齠?飴穡堪?ㄋ?艫靨醺腫齙母紙鈐旆孔櫻??庖磺卸際薔逃勺勻 ?
但是很快就見於鳳眠咬著唇站直了,挺著下巴也是冷笑著道:“老王你怎麽不去問問你那老爹?他是誰,我是誰,便是連你家住的房子外麵都有警衛重重保護,如果不是他見我模樣色心大起,我有辦法接近他身邊?他看上我我敢不答應他?我還要不要再混下去?你以為他一老頭子就那麽可愛我非巴著要他?我在他那裏忍辱吞聲,難道就不可以要求補償?而且那塊地你也是動用老頭子的關係得來,雖然說出來比我的手段好聽一點,但是又有什麽區別?一樣的卑鄙。既然如此,你便沒有責怪我的理由,要怪怪你老爹去,誰叫老頭子心裏你沒地位。”林唯平聽到這兒心想,於鳳眠也不是省油的燈。
老王“哼”了一聲道:“這倒奇了,原來你我的手法是一樣的。我倒要說出去叫全市人民評評,看看究竟最後沒臉的是誰。可以嗎?”
於鳳眠一聽頓時麵如死灰,她很清楚,這種事傳出去,於老王而言他是理所當然,而她以後卻別想抬頭做人了。就是連老王的父親都不會有事,因為他本就已經退休,至多是個作風問題,但是社會上男人往往風流自許,並不以之為羞,苦的隻有女人。她終於一屁股軟倒在沙發上,半天才說了一句:“你準備怎麽收拾我。”
老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揚聲道:“阿昆,你請出來吧。”林唯平看著於鳳眠可憐的樣子,不由起了惻隱之心,忍不住起身拉住正要出去的尚昆的衣擺,看看他,又看看於鳳眠,想了想卻還是把到嘴的求情話吞了下去。
她知道如果尚昆答應她的求情,老王卻未必願意答應,他們兩個聯手,當然不可能一個說東一個說西的,再說尚昆這一退步就可能意味著上千萬的資金出入,林唯平自問還不敢拿此下賭,看她與千萬鈔票在尚昆心中孰重孰輕。便還是放了手,輕道:“我出去走走,你們談吧。”說完從落地長窗跳出去走了。尚昆看著她的樣子,豈會不明白她的想法,但是既然見她自己放棄,他也就當作不知,對於鳳眠,他也是一肚子的火氣。
顯示屏上於鳳眠的飛機已經到達有些時間了,而約翰陳卻還沒過來,林唯平隻好站在門口裏外不誤地搜看著,怕萬一漏過哪一個。倒是於鳳眠先進入視線,還是與以前一樣昂著頭走路,鼻梁上架著一付墨鏡。林唯平不由上前替她拉過行李,微笑道:“一路辛苦。跟我過來。”
於鳳眠衝她笑笑:“謝謝你來接我,我領你的情。”
林唯平笑道:“看你腰板兒筆挺,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看來我有要求回報的機會。不過本來是專程來接你的,剛剛接到電話,我以前公司的總經理也剛到浦東機場,得與我們一起回去了。不會在意吧?”
於鳳眠隻是笑笑,笑容在冬日的陽光裏有些蒼白,但是林唯平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裏一定說了一句:我可以在意嗎?不過林唯平不在意,這才是於鳳眠的風格。走出門,卻見約翰推著行李從旁邊過來,走近了,看見有個年輕人甩著空手跟著他,想必是那個老板的二兒子瓦爾多了。看樣子是個沒出息的,一個年輕人卻忍心看著自家的老功臣給他推行李,換任何有點良心的人都做不出來,除非是約翰奴性十足,但是偏偏林唯平知道,約翰不是那種人。心裏就毫不猶豫一槍斃了這個瓦爾多。
連於鳳眠都在一邊用本地土話說道:“這個年輕人好生沒良心,叫一個頭發花白的人給他推行李,良心真是叫狗吃了。不過也好,這種人管的公司一般容易對付,對你未嚐不是機會。”
林唯平衝於鳳眠笑道:“行家啊,看問題的角度就是與常人不同。不過可惜的是我們的設備雖然差不多,但是產品走的路線卻不一致。要等我上了三期才有可能與他們衝突。這是後話了。”
說著就上前與約翰招呼。於鳳眠看著她神采飛揚地用流利的英語與兩個男的說著話,忽然在心裏覺得,這麽強這麽出色的一個女孩子,其實宮超在現階段確實配不上她,可能宮超自己心裏也知道與她的差距,所以才會如此不自信,被她於鳳眠一挑撥就急跳三丈。說不定她離間這一對小鴛鴦還是幫了林唯平的忙了呢。可是結果對她於鳳眠而言,卻是很有點損人不利己了。
到得車前,那個瓦爾多一點沒有幫著把行李扛上車的意思,林唯平也不去管他,不相幹的人,何必教他學乖?可是於鳳眠的箱子重得要命,林唯平一邊與於鳳眠一人一頭扛上去,一邊道:“怎麽可以那麽重?帶了什麽了?”
於鳳眠一笑:“年紀越大,身外物就越離不了。”說完先就在副駕駛座坐下,全然不管後麵還有約翰他們的兩個大箱。後箱已經放不下,隻得把一隻稍小一點的放到後座,然後約翰先鑽進去坐下,瓦爾多才跟著坐下,林唯平要轉一念才想得到,那不是因為瓦爾多謙讓,實在是因為中間的位置坐長途不舒服。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活脫的二世祖。
上了車啟程,繞過上海市中心,直取高速公路。一路行走不難,所以對約翰的問題也有心思回答。“林,聽說你現在管理的企業做得很好,有很多熟練工人原來是從我們這兒過去的,如果我接手,你會讓他們回來嗎?”
於鳳眠本來是上了車後在閉著眼休息,聽約翰說話的口氣,問道:“小林,他說什麽?怎麽象是責難你的樣子。”
林唯平正要回答,被她打斷,隻得翻譯給她聽。
於鳳眠一聽,回頭電光石火地瞥約翰一眼,旋即冷哼一聲道:“告訴他,不出兩年,那個廠你也一並接手。”
林唯平笑笑,不理她,知道於鳳眠心裏積鬱著火氣,見約翰說話沒分數,忍不住拿約翰出氣,但是她也說得沒錯,約翰的口氣似乎太自以為是了點,還以為她是他的手下嗎?但她也沒當回事,微笑道:“約翰,連你我當時都被趕得呆不住,何況那些沒有任何權力的工人。至於你接手後,我不會刻意阻攔那些工人的流動。”
瓦爾多揚聲道:“好,就這麽說,我們有好的福利和收入,強大的資金實力,工人沒有理由不回來。林小姐你如果願意回來,那個總經理助理的位置還是給你留著。”
林唯平眉毛微微吊了吊,強忍著哭笑不得的情緒,道:“謝謝,出來一年,人心野了,怕回去影響你們的管理。還是免了。”
約翰卻是吃驚於於鳳眠那一回眸,隻覺這個女人的眼光陰森森的,似乎可以一刀見血,忙問林唯平道:“她是你現在的老板嗎?她剛才說什麽?”
林唯平笑道:“她不是我老板,是我的朋友。啊,她剛才說什麽了?”雖然約翰不知趣,但他還是栽培過自己的人,於鳳眠的話太惡,就不說了。但是以前離開公司的時候也好歹還過他的人情,即使沒還,也有必要提示約翰知道,今非昨了。
約翰好歹還是明白了,但是瓦爾多不明白,道:“沒關係。對了,林小姐幫我預約一個酒店,我先住下再說。”
林唯平又在心裏譏笑了一聲,南亞國家到上海才多少時間,以前他家老頭子來都是先到公司的,看來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便拿出手機替他在老王的酒店訂了兩個房間。不問可知,這個公子是一定不會克勤克儉,為了省錢與約翰住一個房間的。
雖然心裏已經預做了準備,但是看見車子停在一個由警衛把守的大門外登記的時候,林唯平還是很震撼,退休了還能得此待遇,可見老王父親以前的地位。
進去大門,裏麵是草木蔥蘢,而且道兩旁的樹都因為有了年頭,感覺整個環境都透著油油的綠,即使在冬日的陽光下也不覺得蕭瑟。而老王家旁邊的樹又都是低矮的灌木,不會遮光,而且也因為年頭久了,那些灌木都看上去枝幹虯勁有力,非常美觀。
林唯平下車時歎道:“這才是真正的別墅,這一片如果可以賣掉,這在杭州不知道是怎樣的天價。”
尚昆見她在外麵徘徊張望,便一把把她攬進門去,裏麵老王早聞訊下樓等候,桌上已經擺上漂亮的冷盤。見林唯平來,老王略有吃驚,但見尚昆看林唯平的眼神就明了,原來尚昆大概已經把林唯平當作是他的內人,所以不再隱瞞她。
老王家的私房菜確實地道,三人略略喝點酒,說說笑笑,一吃就吃到一點半,這時門衛那裏來電話,請示可不可以讓於鳳眠進門,老王與尚昆對視一眼,笑道:“你們兩個暫時先避一避好嗎?我先先處理一些私事。來,你們坐這兒聽著。”
林唯平與尚昆進入旁邊一個小屋,這個屋子有落地大窗通到室外,而又可以通過玻璃看見客廳發生的事,聽見客廳裏麵人的說話。老王解釋說,這麵隔斷玻璃外麵看不進來,隻有裏麵看得出去。等老王轉到客廳去,林唯平笑對尚昆道:“做官人家的布置到底是不一樣,還會想到這個機關。”
尚昆做個動作叫她禁聲,原來是於鳳眠已經出現在大門前。
林唯平一見於鳳眠,大大吃了一驚,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有心思穿得花紅柳綠,衣服之年輕,與她年齡身份非常不符。最怪的是她還不怕冷地穿著條薄呢大蓬裙,下麵是雙時下流行的尖頭軟半靴,看上去要多怪就多怪。裏麵尚昆看了皺了皺眉,卻發現老王這時也不知到哪裏躲了起來,就留保姆給於鳳眠倒茶伺候。林唯平想,難道是於鳳眠要對老王施美人計?可是老王會吃她這套嗎?但是看保姆與於鳳眠一答一對的,兩人似乎認識,這就詭異了。莫非於鳳眠是老王的老情人?
於鳳眠坐在沙發上等,但是她畢竟是有事而來,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終於忍不住起身揚聲問在廚房裏洗碗的保姆:“老爺子怎麽還沒下來?在睡午覺嗎?”她這話一說出口,林唯平由不得看向尚昆,見尚昆眼裏也全是驚訝。
“老爺子”?難道她找的是老王的父親?這場戲可就熱鬧了。怪不得老王說要他們暫時回避一下,涉及到自己的老子,怎麽說都有點尷尬的。
這時老王的生意在後麵響起:“你找老爺子搬救兵來啦?來前你怎麽也不打聽打聽,老爺子已經被我送到國外玩去了,現在沒人能幫你。”
於鳳眠一見是他,豁地一下起身,臉色大變,呆了一呆,扭頭就要往外走。老王搶上一步攔住,冷笑道:“既然來了,幹嗎急著走。嘖嘖,穿得這麽年輕,老爺子看著一定喜歡,你還真會投其所好。說起來你跟著老頭子也有六七年了吧?連保姆都會認識你,看來也就把我一人蒙在鼓裏。要不是早先你動用老頭子的圈子把我到手的那塊地王搶走,我還真不會想到去徹查你的後台究竟是誰。老頭子對你真是有情有義,為了博你開心連兒子都舍得放棄。我這麽被老頭子暗捅一刀,不知有多少人背後開心地看我笑話,你一定也在心裏把我笑上好幾遍了吧?今天出事,你是不是又想動用老頭子給你幫忙了?要他壓我,還是壓阿昆?但是你說同樣的錯誤我會犯第二次嗎?對了,老頭子是我送走的,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找上來。而你還真來了。”
於鳳眠麵色煞白,手不由自主地撐在旁邊的沙發背上,支撐住全身的重量,林唯平幾乎都覺得聽得見她心碎的聲音。這就是了,怪不得老王這麽恨於鳳眠,原來並不止是生意場上的輸贏,還夾雜著難以啟齒的羞辱。要怪還是怪於鳳眠太過分了點,與他父親有那麽層曖昧關係在,也起碼得繞開正主兒走,全市又不是隻有一塊地,幹嗎非要搶老王已然要到手的那一塊,這不??
但是很快就見於鳳眠咬著唇站直了,挺著下巴也是冷笑著道:“老王你怎麽不去問問你那老爹?他是誰,我是誰,便是連你家住的房子外麵都有警衛重重保護,如果不是他見我模樣色心大起,我有辦法接近他身邊?他看上我我敢不答應他?我還要不要再混下去?你以為他一老頭子就那麽可愛我非巴著要他?我在他那裏忍辱吞聲,難道就不可以要求補償?而且那塊地你也是動用老頭子的關係得來,雖然說出來比我的手段好聽一點,但是又有什麽區別?一樣的卑鄙。既然如此,你便沒有責怪我的理由,要怪怪你老爹去,誰叫老頭子心裏你沒地位。”林唯平聽到這兒心想,於鳳眠也不是省油的燈。
老王“哼”了一聲道:“這倒奇了,原來你我的手法是一樣的。我倒要說出去叫全市人民評評,看看究竟最後沒臉的是誰。可以嗎?”
於鳳眠一聽頓時麵如死灰,她很清楚,這種事傳出去,於老王而言他是理所當然,而她以後卻別想抬頭做人了。就是連老王的父親都不會有事,因為他本就已經退休,至多是個作風問題,但是社會上男人往往風流自許,並不以之為羞,苦的隻有女人。她終於一屁股軟倒在沙發上,半天才說了一句:“你準備怎麽收拾我。”
老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揚聲道:“阿昆,你請出來吧。”林唯平看著於鳳眠可憐的樣子,不由起了惻隱之心,忍不住起身拉住正要出去的尚昆的衣擺,看看他,又看看於鳳眠,想了想卻還是把到嘴的求情話吞了下去。
她知道如果尚昆答應她的求情,老王卻未必願意答應,他們兩個聯手,當然不可能一個說東一個說西的,再說尚昆這一退步就可能意味著上千萬的資金出入,林唯平自問還不敢拿此下賭,看她與千萬鈔票在尚昆心中孰重孰輕。便還是放了手,輕道:“我出去走走,你們談吧。”說完從落地長窗跳出去走了。尚昆看著她的樣子,豈會不明白她的想法,但是既然見她自己放棄,他也就當作不知,對於鳳眠,他也是一肚子的火氣。
二十五
林唯平開車徑直出去,在白堤繞個圈子,隨即停到花港觀魚,在門口拎了兩袋麵包,坐到花港側門,蘇堤橋下一塊大石上喂魚。但是一顆心哪裏靜得下來,手裏撕著麵包,心裏卻是一直掛牽著那一頭的談判。
於鳳眠為人確實霸道,要說老王惡懲她一下,原也無可厚非,尚昆是搭老王的順風車,但是他那裏再怎麽搞,總不可能白撈回一個廠子,所以於鳳眠應該還是可以得到一點的。關鍵的還是那個用了劣質鋼筋,從老王手中搶來的那個工地,那一片的資債相抵不知如何。
她今天來求老王家的老爺子,一定不會是想老爺子出麵擺平老王,而是想叫他出麵與銀行通融。因為老王既已如此手眼通天,再加一個實力雄厚的尚昆,兩人在於鳳眠貸款銀行做手腳也不是沒有可能。
老王既然已經先下手為強把老爺子送出國,讓手機無法打通,說明他是早考慮到於鳳眠會做出這一手的。於鳳眠道上混了那麽多年,三言兩語便已經知道大勢已去,所以才萬念俱灰,任由宰割。而老王趁她進門就先拿她醜事作當頭棒喝,一舉打消於鳳眠的銳氣,她無論從心理上還是現實上,都明顯落於下風了。為免久拖不決,更加深陷,於鳳眠此時一定隻有丟卒保車,跳樓大拍賣自己的資產給老王和尚昆,隻能說,尚昆這次是最占便宜的。
想到這兒,林唯平忽然心驚,現在尚昆的兒子還小,以後會怎麽看待她與尚昆的關係?幾乎沒有多少人能執中對待父母的後任愛人的。於鳳眠與老王父親的關係雖然見不得光,但是好歹也是那麽多年,老王下手時候卻是恨上加恨。利益出入,再加上麵子得失,恰如火上澆油。
而且旁人又會怎麽看待自己與尚昆的關係?於鳳眠付出過色相,但是多少操皮肉生意的人有她的輝煌了?還不是她自己有本事?但是事到臨頭,誰會在意她的能力,女人,最容易毀在世人的唾液裏,於鳳眠強硬如斯也不例外。她林唯平不靠尚昆也是可以活得瀟灑自如,反而與尚昆在一起,自己的成績就成了尚昆扶持出來的結果。而且難免會有不知情心理不平衡的人免費為他們編織曖昧關係,這種消息傳得最快,雖是捕風捉影,但是叫她一個未婚女子如何承受?
想到尚昆,忍不住看看自己捏著麵包的手,這雙手並不小,用十指尖尖如玉筍來形容,那簡直是抬舉。她的手甚至可以說是有力的,在公司裏操過笨家夥親自檢查過設備,在家裏水管電燈事事自來,即使換車胎也偶爾為之。而這張臉與這個身材,倒是與這雙手搭配的絲絲入扣,大家都知道她是女人,但是沒多少人拿她當女人對待,即使初次見麵誤會她是女人,後來也一改態度再不敢拿她當女人。而自己似乎也沒太寶貝自己如女人。一般對一名女子的評價往往是溫柔婉轉美麗動人,而她林唯平聽到耳裏的卻總是精明寬厚爽快瀟灑。隻不知尚昆看中她什麽了?難道是他更強一點,所以反而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穿透她堅硬的外殼,發現她柔軟的內心?
宮超毫無疑問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最接近的是尚昆,而自己究竟愛不愛他呢?好感,欣賞,那是一定的,但是一路過來,卻又有那麽多利用懷疑兼雜一點咬牙切齒。直到最近才調和一點。但是要對尚昆義無反顧地愛,或者不摻雜任何其他因素地愛,似乎很做不到。而且話說回來,她現在有這麽義無反顧的能力嗎?在社會上一步步走過來,經驗積累,不是讓她相信世界更美好,而是讓她凡事三思,懷疑一切。
真的非常矛盾,如果用平常在生意場上的常說的“值不值得”來衡量與尚昆的關係,應該說尚昆的條件量化做成的砝碼還是都份量的。但是兩人相處畢竟不是商業合作或合並,怎麽可以秤量?
真想著,忽覺身邊人聲噪雜,抬頭周圍一看,不知什麽時候起,身邊圍了那麽一大圈人,個個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前麵的一片湖。林唯平定神也看,見前麵無數鯧條子魚聚集,擠擠挨挨如烏雲般流淌在水麵下,一塊兩指寬的麵包扔出去,那些魚立即眾星拱月般方向一致飛搶過去,頃刻水麵不見一絲麵包蹤影。那個密集度,真象菜市場小販放在桶裏叫賣泥鰍。
林唯平眼見周圍還有小魚繼續匯集過來,而麵前的魚也沒一點離開的意思,心裏歎為觀止,覺得這些鯧條子比花港觀魚裏麵給遊人喂得挑三撿四的紅鯉魚不知要可愛多少,一時也玩的興起,撕一條麵包扔向稍遠出魚兒不多的水麵,一時那些魚立刻改眾星拱月為彩雲追月,黑壓壓全數擁擠過去,但聽得身後眾人輕輕發出一聲驚歎,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撕麵包的手更急,連尚昆打手機來都恨不得不聽,匆匆吩咐了地址,又叫他再拎切片麵包過來。
尚昆被老王開車送過來,兩人拎著麵包到林唯平說的蘇堤進口第一個橋頭一看,見橋下麵聚著一堆人,個個指手劃腳,好不熱鬧,而中間坐著的那個可不就是林唯平。老王奇道:“小林在幹什麽?是不是掉東西入水了?”
尚昆不信,道:“不會,個個興高采烈的,一定是幹什麽好事。小林要是掉東西才不會有什麽響動。”兩人一起下去,撥開眾人擠進去一瞧,相顧莞兒,前一刻他們還在家裏與於鳳眠刀兵相見,這一刻卻是一片悠閑,玩那小孩子們喜歡的勾當,看著真不象是林唯平幹出來的。尚昆在心裏鬆一口氣,他見林唯平跳窗離開時候神色不佳,心裏掛念,怕她胡思亂想,見她玩得高興,這才放心。
驟然多出那麽多麵包,人人都喜笑顏開,魚兒們想必更是熱烈擁護,又是熱鬧了一會兒,麵包告盡,魚兒們漸漸遊開深潛,很快湖麵上隻剩一兩條不大甘心的小鯧條。而天色也開始暗下來。老王不由分說道:“你們兩個,要麽是阿昆,要麽是小林上我的車子,我們找個地方吃完飯一起回去,我不放心你們在一起,肯定腳底一滑撇下我就溜。”
尚昆小心看看林唯平,見她隻是眼睛一瞪老王,卻也沒別的反應,但他還是道:“你前麵帶路吧,我和小林有些話要說,後麵一定跟過來。”
老王“哼”了一聲,上自己車前拋下一句狠話:“你們要是敢在每一個紅燈處沒被我看到,等著警察全城搜你們。”
尚昆不理他,自己與林唯平道:“我來開車,這家夥開車太狂,怕你跟不上他。”果然就見老王坐進車子,一下就加速竄出停車場,被他繞過的管理大媽給驚得一愣一楞的。尚昆緊緊跟上,但嘴裏卻道:“不跟也沒事,這家夥來來去去就那個飯店,也不會換換口味。”到第一個紅燈前,卻不見老王的車,“你有心事,有關於鳳眠嗎?”
“是,怎麽處置她了?看她今天的樣子,很讓我有感觸。怎麽說總也曾是個人物。”想到於鳳眠一把年紀穿得花紅柳綠,替她可惜,也替她不值。
“老王全部承攬下她從老王手裏拿走工地的全部債權債務和資產,那個工廠還是交還我手上,不過我得給老王一千萬,算是於鳳眠彌補那個工地的資不抵債數,我給於鳳眠的款子沒有首付,以後每季兩百萬,四年付清,於鳳眠以後的日子不會難過到哪裏去。”
林唯平在心裏飛快把數字算了一下,道:“你那廠子,你的心理價位是多少?”
尚昆微笑道:“還好,你終於還是想著我有沒吃虧的。我老懷大慰。這個價位本來已經比我的心理價位要低,因為於鳳眠知道自己是經營不下去的,而那邊老王逼得又緊,她必須趁早脫手。再加上我分四年付款,壓力不大,簡直與到別處承包一個廠子差不多價錢。”
林唯平笑道:“這個價對現在的於鳳眠算是很合理的了,你們也沒痛打落水狗。不過對她而言,也還是損失慘重。”
尚昆道:“總不能把她逼死。她要拖著我不賣那個廠,我也比較被動,因為我手頭畢竟有那麽個標書拿著,要沒做成,損失自不必說,以後在業內我也抬不起頭。老王也被動。現在房價高企,誰都說泡沫大,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破裂,老王也怕於鳳眠拖,夜長夢多,誰也不知道時間一長,原來的寶地會不會變成雞肋,而且老王在那塊地旁邊有個配套工程已經進場,一直有打算把於鳳眠那一塊做主體的,如果拖長了,他的配套就滑稽了。所以今天隻能適可而止,不可能趕盡殺絕。我們知道於鳳眠一定也梳理過這其中的利害,所以回國後遲遲不露麵,還正拿她沒辦法,不想她自己送上去,所以老王一下手就搬出他老頭子和於鳳眠的交往,出奇不意打破於鳳眠的陣腳,讓她可以坐下來談。你不要多心,這與欺負女人無關。”
林唯平聽得最後一句,心裏一暖,沒想到的是尚昆看到她的心事,便道:“這是很正常的策略,換我我也會用。但是我想的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於鳳眠與老王家老爺子的那件事,換成男人的話,就不成其為把柄了,起碼老頭子是不會走不出去見人的。這點上,女人家還是比較吃虧,還不止是一點點。”
“我知道你是在顧慮什麽了。”車到老王說的酒店,兩人一起下車,“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本來這回與林德的合作我考慮的是黃寶,他前期因為比較空,也幫我做了很多準備,但是你那天也看見的,沒人替代得了你,黃寶自己過後休息時候也心服口服說他還是退出。你今天的一切是你自己能力爭取,與我無關。但是以後如果我們有幸在一起,我是不會叫你回家做我的影子的,我說過你我是很好的搭檔,我想明眼人一定也會注意到。至於不相幹人的話,你大可不理,時間是最好證明。不要把這當成是我們之間的阻礙。”
林唯平點點頭,但是沒說話。尚昆是那麽說沒錯,但是問題是她自己心裏有障礙。而尚昆邊走邊看著她,象是想要她做出回答的樣子,她隻得不抬頭。尚昆見此也無法,歎口氣輕聲道:“你要我怎麽辦才好?你知道我說不出甜言蜜語,但是你應知道,我最能了解你。”
林唯平聽著心裏更是亂成一團,什麽味道都有,正想開口說話,老王出來拍手笑道:“你們兩個平時那麽多時間說話,非要現在搬到我麵前說給我看嗎?擺明欺負我今天是孤家寡人,別狂,我已經叫了人過來,絕對美女,小林,我不是針對你,我就是看不慣阿昆一付比我狠的小樣。”說著拿眼睛斜著尚昆。
尚昆衝他笑笑,卻還是轉回來看著林唯平。林唯平隻得道:“反正美女還沒來,我先到隔壁商場看看,立刻回來。”邊說邊逃也似地離開。
老王看著她離開,悄聲問:“怎麽回事?你們在搞什麽鬼?小林不會婆婆媽媽給於鳳眠求情吧?你有為難我來替你說。”
尚昆笑道:“她怎麽會那麽沒腦子?不會。”邊說邊掏出香煙點上,吸了口才半睜著眼道:“我在向她求婚,你今天一定得落力幫我。”
老王嚇了一跳,驚道:“什麽?你才花那麽大代價從於鳳眠手裏得回判給你前妻的廠子,你苦頭還沒吃足?小林雖然不錯,很好,我也很喜歡她,但是你也要知道,依她的手段,你以後一半財產就理所當然全捏在她手裏了。再怎麽說你也得多考慮考慮,看個一兩年再說。不怕得罪你們兩個,我勸你慎重。”邊說,手中的手機都差不多要戳到尚昆胸口。
尚昆心想:再拖個一年兩年?小林那時候還會是池中物嗎?但是這話自然不可以告訴任何人,隻是笑笑道:“這些我都考慮過,林唯平這人我一見就喜歡她,與她在一起我有說不盡的話,我說的她都了解,她說的我喜歡聽,最喜歡她態度瀟灑,待人還有良心,精明之中透著人情。同是女強人,於鳳眠就不與她一個檔次。媽的,你說我要那麽多錢幹什麽?拿一半去,隻要她開開心心做我老婆,給她就是。她又不是沒良心的人。”
老王聽得張口結舌,完了才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想不到你會想得那麽通,老關就說過,你這個讀過大學的與我們就是不一樣,看事情看得透。兄弟,我不幫你幫誰?誰來電話。”接起電話,卻是大美女來電,他忽然感覺有點厭煩,嗯嗯啊啊幾聲就掛掉。“你瞧,才出發。但凡美女一定要化妝妥當才肯出門。”說著拿手指在手機上摁了好幾下。
尚昆道:“我第一天裏第二次見林唯平,她就穿著T恤牛仔什麽都沒打扮地來見我,她不漂亮,但是越看越有味道。老王啊,說實話,有個人說說心裏話是很不錯的,那些小姑娘懂什麽。”
老王笑道:“你這話也是實話,我老婆好在也不會管我太嚴,不過總歸是與我一條心的。但是我與我家老頭子一脈相承,性格比較喜歡美女,恐怕也改不大掉,跟你不一樣。其實老周對他老婆最好,我看著你以後會不會超過他?不過老夫少妻,一定多疼點老婆。”說著擠眉弄眼地笑。
這話戳到尚昆軟肋,他立刻道:“什麽老夫少妻,沒差足一輪就不算。”
這邊兩人互相取笑,那邊在商店裏的林唯平接到一個電話,看號碼是老王的,但是打開,卻是尚昆變調了的聲音和背景噪雜的人聲,“這些我都考慮過,林唯平這人我一見就喜歡她,與她在一起我有說不盡的話,我說的她都了解,她說的我喜歡聽,最喜歡她態度瀟灑,待人還有良心,精明之中透著人情。同是女強人,於鳳眠就不與她一個檔次。媽的,你說我要那麽多錢幹什麽?拿一半去,隻要她開開心心做我老婆,給她就是。她又不是沒良心的人。”說完就是空白一片。
林唯平一轉念立刻明白,這是老王好心幫忙偷錄著放給她聽的,一時呆住。這即使不是尚昆內心全部的想法,也一定是他心聲之部分了吧,以前一直防著他利用他,原來都是誤會了他,可他為什麽不自己對她說?這就是他說的不會甜言蜜語使然嗎?可是他說的又何嚐是甜言蜜語,間中還夾著“媽的”,似乎是狠下心說出來的,對了,他做大哥久了,一定不好意思對一個還是他手下的年輕女孩子說這些,其實他已經有很多暗示了,隻是當時自己戒心太重沒領會徹底。茫然舉著手機呆了半天,才繼續買東西,快速完成,立即返回。而那時兩人還空坐已經放上冷菜的桌邊,美女還沒到。
而此時林唯平感覺很尷尬,老王衝著她賊忒兮兮地笑,尚昆可能還不知老王做了手腳,見她過來就伸手招呼她坐到他身邊,微笑地問:“買了些什麽?好象不少。”
林唯平看看老王,終於忍不住嗔道:“不許笑,否則今天擺平你。”
老王一拍桌子道:“那還等什麽?小姐,倒酒,我們不等了,現在就吃。”又指著那個留給美女的位置道:“給她的紅酒杯全倒滿了。什麽玩意兒,可以叫我們等這麽久。”
小姐非常懂事,上來先給尚昆倒,然後才給老王倒,最後輪到林唯平。
林唯平一等倒上,立刻舉杯朝老王道:“老王,謝謝你,我敬你。”尚昆不知底細,莫名其妙地拿眼睛在兩人之間轉,恨不得警告老王不許橫插一手。
老王笑道:“阿昆你別拿眼睛殺我,你一邊呆著去,你又沒酒量的。這一杯我一點都不冤,按說小林應該敬我三杯的。 ”
與林唯平一碰就幹,又倒上一杯,這才三人碰杯喝上一口。
這時美女才進來,確實美麗,年輕的皮膚象是玉刻出來似的,泛著瑩光。老王之前雖然是嘀咕過她的遲到,但見了真人還是眉開眼笑的。林唯平不由看向尚昆,見他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看著她在笑,笑容裏滿是揶揄,林唯平不問都知道,這家夥笑後麵的話是“你吃醋啦”?臉一紅就別轉頭不理,但最後還是想了想探過頭去輕身對尚昆道:“等下我請你去喝咖啡,酒不要喝多了,我有話呢。”
但是覺得說著這話別扭,這時候要是叫個稱呼,如果叫“尚總”的話嫌生硬,但是不叫就這麽說了,又覺得似乎親密過分,很不適應。尚昆一聽,眼睛一亮,衝她點點頭。好在老王真是秉承老爹基因,沒時間拿酒來照顧別人,早見色忘友了。四人吃完,老王早忘了說過的與他們一起回去的話,與美女上車呼啦自己開走了。
林唯平與尚昆就近在附近找了家門麵有點規模的咖啡館進去,但是兩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尚昆還笑道:“我最不喜歡喝咖啡,不過這家店光線不暗,坐著說話舒服。”
林唯平卻覺得這家店光線太亮,兩人表情給照得巨細無遺,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就有點猶豫。尚昆見此故意說些碎碎雜雜的事緩解氣氛,他知道林唯平今天約他出來說話,一定是有牌要攤,所以他也是緊張,隻得調出渾身解數尋找話頭:“老王家的菜要比晚上的吃著舒服多了,雖然說到原料還是晚上的好。飯店裏的菜味精太多,我現在一進飯店聞到那氣味就已經倒胃口。”
林唯平挑眉問道:“那你就不會叫個保姆或者是鍾點工給你燒?”
尚昆道:“麻煩,也叫過,但是我現在住的房子是臨時的,老王那裏買的一套還沒裝修扔著。房子太小,用保姆撞來撞去的難受,鍾點工我又沒時間管,所以能求她打掃好衛生,衣服給我洗掉能穿就好了。平時沒應酬的時候吃食堂也方便。”
林唯平笑笑,但是那笑容有點僵硬,尚昆一看就看得出她很緊張,緊張到連這個平時長袖善舞的人都會露出不自然。林唯平想想,還是不說,探頭從剛買的購物袋裏拿出一個深藍色小盒,遞給尚昆,還是很不自然地道:“這是我剛給你買的,我覺得這個須後水的味道比較好聞。”當然連手也被尚昆一起抓過去。“先禮後兵,我送了你禮物,你也已接下,你總不好意思對我太凶。”
尚昆疑惑,這話怪了,不象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樣,本來以為林唯平是先拿須後水給他一個暗示,看來林唯平是有別的話要與他談,他心裏微微有些失望,剛才接到須後水的高興立刻給壓了下去,但是手裏握著的那個手還是不放,雖然見林唯平單手持壺倒奶茶很不方便。他也不說話,就是看著林唯平。
見此,林唯平沒辦法,知道要比城府,她差太遠,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好。“是這樣的,這件事我不與你說清楚,別的事也沒法繼續談,因為我心裏會不安。你最好別插話,等我全部講完後再作評論。”邊說邊把手抽回來,她覺得手被尚昆握著,說下麵這些就很不流暢,尚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最後還是把手鬆了。但是他心裏更緊張,他知道別的事指的是什麽,就是兩人的事。什麽事會妨礙林唯平談兩人的事?難道她還有不為人知的私人隱衷?尚昆點點頭道:“別緊張,你慢慢說,我聽著。”
林唯平抬眼看看尚昆,最終還是沒勇氣看著尚昆的眼睛說話,垂下眼看自己的杯子,咬著唇不知從何說起,尚昆看著她那樣子,不忍心地道:“不想講就別講了,你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的,即使有,我也都……”話沒說出口就被林唯平攔住,終於抬頭直視著尚昆道:“你別先下結論,這事你未必喜歡。你還記得我以前說的天津融資的事嗎?成了。”邊說邊用手示意尚昆不要插話,“第一次我拿到三百萬,但是發貨不是發給凱旋,而是給我自己注冊的一家貿易公司。一轉手我就把貨劃到凱旋。那時的情況是這樣的,你給我的六百萬流動資金中有一半還在原料商那裏排隊等發貨,其他一半分別在成品,下家的應付款裏壓著,而公司的生產和業務又上的那麽出人意料的順利,所以材料斷檔。我給凱旋的價格是這樣算的,按凱旋自己打錢進原料供應商那裏得到的價位,然後加排隊等候時間和貨運時間的銀行利息,沒加一分錢就給了凱旋。但是因為我的那批貨是走關係從上家的上家那裏拿原始原諒串材做的,所以我還是賺了,但是扣除給天津公司的利潤,和全部由我自己出的上下疏通費用,基本沒什麽賺頭。”
說話間,林唯平看到尚昆臉色沒變,但是眼睛垂下去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杯子,而耳朵那部分似乎紅了一會兒,但隨即又恢複顏色,抬眼看向林唯平時候的目光也沒見多大變化,還是一樣的深邃。但是林唯平還是注意到尚昆拿著煙到奶茶壺下麵的蠟燭上取火費了一點周折,看來他心裏未必如臉上鎮靜。
林唯平咬咬唇繼續說下去:“我這麽做主要是因為第一筆生意,不想因為回款慢了,給天津公司留下壞的印象,而貨給凱旋,是我唯一的可以保證貨款一定不會落空的辦法。當然如果天津公司的款子直接給凱旋用的話會更直接一些。如期回款後,不出幾天,天津公司有一筆六百萬的款打到我指定他們考察過的公司,還是與前一次一樣的操作。我知道他們會如此相信我,主要是因為我身後有凱旋做著保證。最後做的這票是春節那一單,因為前幾次雙方感覺合作愉快,再有我上下打點,他們這次給的是幾千萬了,而我真是看準時機想做春節這一票。而供貨商見我流量不斷,每月取貨量穩固上升,所以也青睞我,供貨非常優先,我趁機把凱旋的也加了進去。但是春節前凱旋的抵押貸款批下來,流動資金大致足夠,我那一批貨看來就不是很需要了,所以我春節時候也有點擔心,怕那麽大的量到時別壓在手裏叫天天不應,但是我基本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的。果然春節後市場如我所料,所以我初五就去催貨,初八已經銷售得差不多,到目前已經全部出手,貨款全部拿到。這一票我是賺的,而且因為沒與凱旋做,賺得多一點。目前我已經與上家談好本省的總代理,這基本是一本萬利的事情。我說完了。”
尚昆不言,吐了好幾次煙圈後才終於道:“你既然把這事與我說了,我也談談我的看法。第一,你說得不錯,當時你的流動資金確實成問題,你從天津融資是一條好路,但是那一次你的私心還是對不住凱旋的,畢竟沒有凱旋,憑你再好的關係也拿不到那筆款。不過你後來做得還算合理,我相信一切如你所言,既然這樣,那與凱旋自己接收天津那家公司的款項也沒什麽大的區別。你也沒為自己辯解,這一點也不錯。第二,如果繼續做下去的話,凱旋吃的材料畢竟有限,而凱旋是生產型企業,又不能做轉手貿易,所以最終還是要另外設立一個貿易公司專門消化這筆資金的,你完全可以適當做點其他企業的生意,我相信你春節那一票就是這個思路了。第三,既然你已拿下那塊總代理,而且我聽你口氣你春節這一票做得不錯,你應該完全已經具備脫離凱旋單飛的能力,你留下來可能有與我提出的時機沒找到,看上與林德合作那麽個機會,和心裏對凱旋和我有牽掛這三個因素,我的意思是你留下來繼續在凱旋。其實我們把話還是抓回到原點去。”
尚昆忽然一笑,道:“如果我們兩人的關係有個質的變化,那麽一切都還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林唯平最先聽著還是很誠肯地點頭,覺得尚昆沒責備她已是萬幸,而後麵第二點提出來時候她不得不服尚昆思維之活躍。確實,資金給凱旋還真是有那麽點麻煩,以後確實還要到天津公司那裏費點周折把錢轉出到貿易公司裏去。
第三點與後麵的笑談一氣嗬成說出來時,林唯平一顆吊了已經兩三個月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但是尚昆如此待她,她反而內疚不已,皺眉道:“怎麽我聽著反而還是我有理的了?你不責備我也就是了,也不用為我找理由吧。”
尚昆笑著歎氣道:“我何嚐不氣,但是你都承認了,我還有什麽話說。而且我現在怎麽敢得罪你?現在凱旋還離不開你,又添上林德那裏的合作也需要你,最要命的是我也離不開你,算了,反正隨你予取予奪吧,我沒有其他辦法,隻有走曲線救國路線,把你娶到手,兩家成一家了,我們的經濟活動自然合並,到時你越活躍我們賺得越多,我高興都來不及。”
林唯平聽他半開玩笑地說來,哭笑不得,哪有這麽求親的。但是一想,他說的還真是道理,聽著好笑,其實全是實話,想來尚昆是真的很喜歡她,所以才會原諒她了不說,還變著法兒讓她高興,但是此人還是手法老到,一點沒有忘記在這種林唯平心虛的時候給自己爭取機會,不得不服。但是林唯平心裏還是暗想,他再厲害又能如何?最後還不是不敢對她下手?心裏暖暖的,也有絲得意。但是她再內疚還不至於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就那麽答應了去,微一轉念,就輕鬆地把二太太,約翰陳,和什麽瓦爾多之類的事全原原本本告訴尚昆。
尚昆見她臉色恢複,兩隻星眸又如晨星閃爍,看著喜歡,但是心裏還是暗歎口氣:他媽的,怎麽一把年紀,最後還是被個人給克了。所以對林唯平講的事也不太關注,隻最後問一句:“你的意思是什麽?”
林唯平微笑道:“趁它混亂,我準備使手段攪亂它的原材料供應,讓它難以為繼,我們的第三期工程就可以拿它頂數了,我看隻須……。”等她把所有打算說出,尚昆笑道:“小林,你有一點想過沒有,你這麽操作勢必要同時用到凱旋和你的貿易公司的資金,到時候你怎麽算帳?或者是你早就已經設定我們兩家並一家,反正混在一起無所謂?那就好,那樣我最開心,我全力支持你。”
林唯平隻得再次哭笑不得,終於明白,尚昆的求婚她是已經逃不過了,而且她心裏也不再排斥,隻是有個適應過程的問題。而且才隻今天,她就已經感覺到,與尚昆有商有量,比之以前總是孤軍作戰,心裏不知有底了多少,或許,尚昆真的是她最好的歸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