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荷沅家住江南一個富庶縣城的城鄉結合部。左鄰童家,獨子童青巒大荷沅兩歲。右舍叢家,獨子叢祖海大荷沅三歲。童梁叢三家相處和睦。
童爸爸和童媽媽都是老師,荷沅小學時候被童媽媽管,中學了被童爸爸管,非常鬱悶,不得不收起逆鱗做好孩子。唯一的好處是早上上學和晚上放學都可以搭便車。童爸爸騎著高大威猛的二十八寸大自行車,後座擠著青巒祖海。等荷沅上學前幾天,童爸爸又在三角架上安了張小凳子,從此成了荷沅的位置。每逢下雨時候,荷沅總是躲在童爸爸的雨衣下幹幹爽爽地回家,兩個男孩子可是吃足苦頭。
叢家是農民,家境是三家中最不好的,荷沅還記得她在讀幼兒園的時候,叢媽媽問她家借過幾次米。叢爸爸是個伺候農活的好手,叢家的自留地一向都是村裏的示範地,種什麽,什麽時候種,怎麽種,叢爸爸心裏最清楚。頭茬的春華秋實,總是三家平均分了嚐鮮。荷沅最喜歡跟著祖海下地采收,從和祖海兩人一起抬回一隻大南瓜,到後來可以一人搬回一隻青皮冬瓜,荷沅一年一年地看到自己長力氣了。
荷沅自己的爸爸媽媽都是在工廠裏麵做技術,爸爸的機械設計遠近聞名,廠裏的技術科雖然有幾個大學生中專生,可見了梁爸爸都是畢恭畢敬,為啥?技不如人唄。所以爸爸是理所當然的技術副廠長。媽媽的繪圖則是全縣最漂亮的,雖然隻是半路出家,是嫁給爸爸後,由爸爸手把手教會,可是現在繪得就是比爸爸好。爸爸對機械是打心底的熱愛,平日裏沒事都要擺擺弄弄,所以三家即使鍋子破了都包給爸爸解決。爸爸做得慢是慢了點,可慢工出細活,做出來的東西可保長治久安。
三家中梁家和童家的出身都不好。童爸爸是個大學時候就被扣上帽子的右派,童媽媽是個理所當然的臭老九,童爸爸又有逃去台灣的姑姑,所以文革時候吃盡苦頭,三十好幾了才結婚生子,把個獨生兒子童青巒當金珠子似地疼。
荷沅家的成份更不好,媽媽的祖宗又有地又有廠,地主資本家的帽子輪著戴。反而爸爸家原本是長江上麵好幾條拖船船主,住的是上海灘小別墅,可拖船目標大,經不住日本人扔炮彈國民黨征用,解放前夕破產,爺爺氣得一命嗚呼,奶奶隻好拖兒帶女地搬回老家,卻因為家徒四壁,被評了個貧農。爸爸家太窮,爸爸的技術再好也沒用,也是三十好幾才娶到因成份耽誤出閣的媽媽。荷沅從小受的疼愛一點不會比青巒少。
祖海雖然也是獨子,可他堂兄堂弟一大堆,再加總歸是農家的孩子,終究是粗生放養了些。往往是一個暑假下來,青巒還是白白淨淨的,祖海黑得可以混到非洲去做土著。荷沅夾在兩人中間,要麽是跟青巒上山捉蝴蝶做標本或者觀察飛鳥,要麽是跟祖海下河挖河蚌摸螺螄喂叢家的鴨子。她黑得油光發亮,像條泥鰍。媽媽叫吃飯的時候隻要在院子裏站著一喊,荷沅要麽從左邊牆頭翻過來,要麽從右邊牆頭翻過來,難得有安生呆在家裏的時候。
媽媽和童媽媽都說,要不是有那麽好的叢爸爸幫著他們兩家,他們兩家外姓還真難在這個叢姓占絕對多數的村子裏立足。叢爸爸是個好性子,見人從來都是笑嘻嘻的。誰都不會料到,那麽好性子的叢爸爸生下來的兒子叢祖海卻是全村孩子中的小霸王。私下裏祖海曾經告訴過荷沅,他實在看不得爸爸的軟弱可欺,所以他一定要做一個強者。
青巒是個旱鴨子,卻像個土地爺似的把周圍的山摸了個透,他製作的本地植物標本冊還被市裏重點大學的屠教授大大讚賞過,所以他以優異成績一從縣中畢業,便被屠教授收入囊中做了寶貝弟子。他曾隨手帶回來的漆樹枝讓幫忙製作標本的荷沅足足過敏一周。不過荷沅從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脾性,紅腫未消,她便又跟著青巒滿山找木蓮。發展到了高中,全村第一種地高手叢爸爸都要聽聽青巒的建議。
祖海則是日日離不開水,每天除了要挑水澆院子裏的菜外,他家沒裝自來水,平日裏洗洗淘淘的也都在河裏。夏天時候更是天天鳧在水裏。他能在水中睜開眼睛捉住活潑的河蝦,捉來的河蝦就著水裏洗洗剝殼了吃,生猛。他經常把捉來的河蝦先送給小荷沅吃,荷沅小野妞一個,唯獨活剝的河蝦不敢吃。長大後嚐到活蹦亂跳的醉蝦竟是如此鮮美,荷沅悔得腸子都青了。荷沅沒那麽好本事可以捉河蝦,可挖河蚌的功夫是一等一,遇到臉盆大的河蚌,她得換幾次氣才挖得上來,一挖上來便叫上力氣大的祖海一起敲,看裏麵有沒有傳說中的珍珠。可直到祖海初中畢業跟叔叔出去北方做電器生意,他們都沒砸出過一粒珍珠,倒是每天都有的河蚌肉把祖海家的鴨子喂得過肥不肯生鴨蛋了。
童爸爸曾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可是荷沅愣是沒看出祖海智在哪裏,祖海除了壞主意多,餿主意多,讀書可比青巒差多了,連荷沅都不如,當然荷沅的成績是很不錯的。倒是青巒這個不親水的卻又仁又智。荷沅都懷疑祖海出去做生意去,會不會連價錢都算不過人家。
沒了惡霸似的祖海的保護,荷沅不敢再下河到男孩堆裏混。再說她也要上初中了,身材有點發育,水下還好,一上了岸,她都不敢挺著胸走路。所以祖海離開後的第一個暑假,荷沅過得無比不痛快,隻好拿起了青巒扔過來的《紅樓夢》。內容看得似懂非懂,卻非常喜歡,歪門邪道地喜歡上了賈府裏的氣派排場,進退禮儀,吃穿度用。還爬牆嗎?嚇,王熙鳳踩著門檻吹過堂風都被視為輕佻,爬牆這種賈瑞才做的事情荷沅哪裏還肯再做,以後都是規規矩矩從大門進出。不過雖然不踩大門檻,可什麽並腳跳單腿跳背著身跳等動作照做不誤。
可是什麽叫纏絲瑪瑙盤?什麽叫蜜臘凍石?什麽叫烏木鑲銀?什麽叫琺琅鼻煙壺?這些居然連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青巒都不知道,荷沅忽然想到了曾是地主婆的外婆和曾是老板娘的奶奶。再去熟悉得閉著眼睛都不會撞的外婆奶奶家,荷沅帶去的是全新的眼光,而奶奶外婆家相當於進了個家賊。很快,荷沅不得不自己釘製了一隻木箱子裝那些坑蒙拐騙來的寶貝:包括一把破爛的沉香木柄的宮扇,一隻隻比大拇指大一點點的三腳蟾蜍青田石香座,一把烏木嵌螺鈿細齒梳,一根頭部有點裂縫的雲頭象牙發簪,一隻頭發般粗細的竹絲編的南瓜型首飾盒,和幾把大小不一的龍鳳大銅鎖。她將木箱子密密藏在床下,隻有爸爸媽媽和青巒知道。
當然,荷沅不是沒付出代價的。她不得不為外婆抄寫無標點的佛經,搜盡枯腸地將佛經的意思翻譯出來給外婆聽,徹底改變外婆原來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的作風,使外婆成了念佛老太中的智者。為此,荷沅不得不先看了一本豎排繁體字《封神演義》,才能把那些佛經上的字認全了。當然,最後那幾本不知年的紙張老黃的佛經也落入了荷沅手中,意外收獲是,荷沅的文言文水平連語文老師都歎服。
相比之下,奶奶這個上海灘過來的舊老板娘就精刮多了,她逼著荷沅學會繡花,給她繡成全套壽衣壽枕,繡得荷沅眼睛發花,脖子僵硬,這才將荷沅看中的小東西交換出來。荷沅繡花繡上了癮,回家將蟲蛀風化的沉香木柄破扇麵換下,換上自己繡的白真絲雙縐繡荷花扇麵。拿出來的新扇子古色古香又香豔動人,連扇子原主人外婆看到了都相見不相識。
荷沅初三時候,祖海才闖蕩回家。這家夥居然燒包地包了一輛小車從城裏的火車站回來,氣得叢媽媽直罵作孽,連孩子三年沒回家好不容易重逢的喜悅都差點被氣跑。祖海卻是滿不在乎,穿著一件灰色的有點緊的西裝興奮地給父母講見聞,一邊將兩隻大旅行包裏的髒衣服新禮物都拿出來一股腦兒交給媽媽處理,但這是大姑的那是大伯的,竟交代得一絲不差,非常周到。叢爸爸笑嘻嘻地誇說祖海長大懂事了。隻有大小兩個盒子祖海沒交給媽媽,鎖回旅行包裏。
直至傍晚,祖海眼尖地看到圍牆外麵冒出一個青巒的頭和一個荷沅的頭,他立刻在屋裏大喊一聲:“荷沅,我回來啦。”隨即跑出去看,卻見荷沅剛從地上爬起來,原來是她聽見祖海的聲音,一激動就從青巒自行車後座跳了下來,摔了個屁股開裂。
荷沅看著祖海與青巒大人似地握手,覺得好玩得很,撣了屁股上的灰燼等在一邊,等兩個大的握完手了,她也伸出手人模狗樣地想學。卻被祖海一把叉住腰舉了起來,擎在半空甩了幾圈才放下。祖海原本以為荷沅會得像以前一樣大呼痛快,沒想到放到地下的荷沅卻是臉一紅,低頭輕輕說:“祖海,你怎麽改不了的豪放。”青巒也在一邊不認同,“祖海……,荷沅不是小姑娘了。”
祖海有點尷尬,初見小夥伴的興奮給兜頭潑上一盆冷水。好在他幾年生意做下來,練就了厚臉皮,眼睛隻眨巴了幾下,便恢複平靜,笑道:“青巒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荷沅成大姑娘了,我記憶中你還是個野丫頭呢。”
荷沅現今正樂此不疲地學著做淑女,將書中東鱗西爪學來的淑女風範,諸如法國貴族的上臂必須貼住身子小臂才能活動,吃飯時候骨頭必須先吐到調羹上再放到桌上,喝湯不得出聲,走路必須挺胸收腹微抬下顎等,一一付諸行動。這會兒被祖海揭穿野丫頭的本質,怎麽肯罷修,急得衝上去就是一拳,“誰說我是野丫頭了?你才是臭小子,野小子。”
祖海挨了一拳,心裏反而開心,這才是他心中的荷沅。他張開手臂,一手摟住青巒的肩,一手推了荷沅一把,道:“三年沒見,你們想我了沒有?我可天天想著你們。今天一見,怎麽好好的荷沅也學著青巒戴四隻眼了?來,進屋說話。”
青巒這才插得上話,“祖海,你小子怎麽信都不寫一封,要不是你叔叔隔三岔五還來一封信,讓我們知道你在哪裏,還以為你都把我們忘了呢。”
荷沅也憤憤地幫腔:“就是,春節時候你都不來信,我們每年念叨你,你爸媽說起來都會哭。祖海你太沒良心了。”
祖海聽著高興,笑道:“沒有,我沒忘記你們。但是你們也知道我最懶得寫字的,我信不寫,心裏可記著你們,你們看我給你們帶來了什麽禮物,說明我沒忘記你們呢。”這才珍而重之地將旅行包開鎖,取出那一大一小兩隻盒子,大的給了青巒,小的給荷沅。
按照不知哪本書中學來的淑女規範,禮物不能當著麵拆,得回家再拆。荷沅忍得好辛苦,眼看著青巒拆出兩本精裝的書來,正是青巒向往已久卻買不起的動植物彩照圖譜。青巒激動得眼鏡都會抖,拽住祖海道:“祖海,那麽貴,怎麽好意思。我太喜歡了,太喜歡了,我要回家好好對照我收藏的標本。”
祖海大大咧咧地道:“小意思,我賺錢了,兄弟當然都不會虧待了。荷沅,你怎麽不看看你的禮物?”
荷沅有點害羞地笑道:“我回家獨自拆。”
祖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哂道:“荷沅,你怎麽好的不學,盡學人家臭丫頭的小眉小眼。去去去,趕緊回家拆去,回來告訴我心得體會。”
荷沅被祖海說得不好意思,捏著衣角偷偷看一眼祖海,再偷偷看一眼青巒,終於抵擋不住禮物的誘惑,飛奔回家拆去。在她後麵,青巒倒也罷了,天天看。祖海被荷沅既害羞又極度好奇的模樣搞得好笑,笑聲追著荷沅出屋,於是荷沅越發跑得飛快。
這是荷沅從小到大收到的包裝最精美的禮品。除去盒子外麵簡單套著的一個布袋,裏麵是粉紅灑心形銀點的塑料亮紙,攔腰還係著一條深紫色緞帶,帶子盡頭,係著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真美麗的盒子,即使裏麵什麽都沒有,荷沅都已經喜歡極了。不知祖海給她帶來什麽好禮物。荷沅小心翼翼地解開蝴蝶結,非常可惜那麽漂亮的蝴蝶結結束在自己手裏。也不急著打開包裝了,小心地順著綢帶上的褶子,將蝴蝶結複原。這種事對於靜得下心來繡花的荷沅來說,乃是小事一樁。
舍不得放下緞帶蝴蝶結,荷沅把它套在手腕上,手動起來,蝴蝶結就跟著上下翩飛,荷沅都不知道看它好還是拆盒子包裝好。終於還是收起了心,拿一把小刀順著包裝紋路力求不損傷包裝紙地拆了起來,塑料紙容易拆,裏麵,是一隻大紅織錦四方盒子,什麽好東西?荷沅又是小心打開,嘩,怎麽都不能想到,盒子裏麵竟然是一隻碧瑩瑩的玉鐲。這還是荷沅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玉鐲真身,原來是那麽溫潤美麗,像一個遙遠的夢。
荷沅夢遊一般將玉鐲套到手腕上,另一隻手托著手腕,小心翼翼似是害怕它掉下來碎裂似地走出房門,兩隻眼睛除了看地麵看玉鐲,都沒空看別的。直走到院子中央,這才大叫一聲:“祖海,我喜歡,太喜歡了。”
祖海趴在矮圍牆頭笑嘻嘻地應了聲:“喊什麽喊,我就在你身邊。早知道你會喜歡這個,小時候你把冰挖一個洞都敢往手上套。過來給我看看,戴著好不好。”
荷沅聽話小碎步地移到圍牆邊,將手抬起來給祖海看。少女的手腕潔白細膩圓潤,在晚霞的暈染下對圍牆那邊少年是最大的殺傷。祖海突著眼睛看了半天,這才猛咳一聲,飛快地堅決地道:“荷沅,你戴鐲子真好看,等我再多賺一點錢,送你一隻金的。”
荷沅這才想到,這玩意兒一定很貴,“祖海,可是這東西太貴了,我不敢收。”又不舍得將手鐲褪下來還給祖海,想了想,這才期期艾艾地道:“祖海,你等我,我也送你一個東西,你要是不收,我也不敢收你的手鐲。”
祖海笑道:“荷沅你跟我客氣啥?你是我妹妹我才會送你,別人想要都沒有呢。你別……”可是哪裏叫得回荷沅,她早就精靈似地閃進了屋子,隨後隻聽裏麵一陣響動後,荷沅披頭散發地出來,將一隻顏色黑白相間,隱隱有寶光流動的小巧物事交到祖海手心裏。“祖海,這是青田石雕三腳蟾蜍小香座,我考證過了,據說它是保佑人發財的。你做生意戴這個剛剛好。就送給你了。”
祖海出門久了,好歹見過一點世麵,見手中的小香座形狀古樸,石質細潤若透,黑底上的白花正好做成蟾蜍突起的螺點,雕工與石質渾然一體。知道是件好東西,價值比他送出的玉鐲可能要高。不敢收,又怕荷沅不依,便圓滑地道:“剛剛聽青巒說你要中考,不如這樣吧,蟾蜍你還收著,等你考完,幫我好好打一條帶子將蟾蜍係起來,我掛在脖子上,免得這麽好的東西給我弄丟了。怎麽樣?”
荷沅覺得有理,答應下來。她沒想到的是,等她緊張地結束中考,祖海又離家出發,不過這回去的是市裏,他跟青巒說,他在市裏托人找了個鋪麵,專門做電器批發零售。蟾蜍終於沒有送出。荷沅見祖海難得回來一趟時也沒提起,以為祖海沒把她珍而重之送出去的小玩意兒當一回事,心裏生氣,便撂開了手,不再給他。他送的玉鐲也被她收進床底木箱子裏,賭氣地不理。
一年後,青巒考上市裏的那所全國重點大學。他稍一閑下來,便扯著荷沅的耳朵趕鴨子上架,逼她非常努力地讀書,尤其是暑假寒假。而青巒自己也忙,屠教授要求他自學教材外的資料,丟給他無數天書限時看完。好像祖海也很忙,他從單純批發零售轉為純批發,最後自己在村裏開了個小加工廠,加工一些簡單的開關之類電器。為此他找上荷沅的爸爸,要求梁爸爸給他加工製作小銅件的模具。這種模具因為講究小巧細致,精確靈活,所以很少有人做得出來。梁爸爸不負所托,不僅做得盡善盡美,還想法設法將傳統作法的三套模具改為兩套,或兩套改為一套,節省了加工工序,對於祖海來說,節約的就是人力,就是工資。現在祖海與梁爸爸談話的時候,純是大人之間的對話,連梁媽媽都插不上嘴,荷沅更是隻有旁觀的份了。自此荷沅對祖海有了敬畏,原來他再不是以前可以打打鬧鬧的小朋友了。梁家因此手頭寬裕起來。
被迫讀書的效果還是有一點的,荷沅考上了青巒的同一家大學。其實荷沅想考得越遠越好的,可是填報誌願的時候根本由不得她下手,青巒和童爸爸童媽媽一起來梁家共同商量了她的未來,根本容不得荷沅插嘴。於是,荷沅也進了青巒的生物係。
大一是多美好的歲月啊,荷沅每天羨慕地看著同寢室同學穿著花裙子出去參加係裏的歡迎新生晚會,或者參加同鄉歡迎晚會,而她卻得被青巒拘著愁眉苦臉地去圖書館夜自修。祖海偶然過來看一趟,竟然也說這樣好,免得小小荷沅在舞會上被油頭滑腦男孩子左擁右抱占了便宜。什麽話,怎麽說得那麽難聽,氣得荷沅當場摔了飯碗衝回寢室。等青巒和祖海吃完中飯央求大媽開恩放入時,荷沅已經拿了自己寢室與隔壁寢室同學的身份證去了上海。
她原先被迫失陷於圖書館的時候,讀書讀得無聊,經常會借尿遁出來閑逛,最常停留的是圖書館裏的閱報欄。從報紙上,她看到了一種被馬克思狠批的資本主義投機方式竟然現身於上海,那就是股票。荷沅激動地也想試試那時髦玩意兒,但是一直沒膽出手,因為那是要拿錢去玩的,而且那是投機啊,誰不知道投機的結果是小百姓家破人亡?可這個時候荷沅被祖海氣壞了,惡向膽邊生,什麽都顧不得了,從銀行將目前有點財大氣粗的爸爸給她的兩年學雜費全部提出來,共計五千元,全部買了廉價的大多數人不敢要的原始股。
結局是誰都知道的,一年後,傻傻地賭氣買了50手原始股的荷沅得到百倍回報。其實要不是第二年等著錢交學費,荷沅還不會想去看看股票漲勢,她純是掩耳盜鈴,買了股票後連報欄都不敢太接近,怕太早知道自己破產的消息。等知道了,並賣出手中所有股票後,她再次發傻:什麽?這麽容易就成了半百萬富婆?
手握存有巨款的存單回到寢室,荷沅頗有大菩薩進了小廟的感覺。當天她便不經大腦,花五十塊錢,相當於以前半個月的生活費,在報紙上登了買房啟事,一天後,大量信件飛進她的信箱。鑒於上回大學誌願最終不由自主的先例,荷沅以巨大的毅力克製住暴發的興奮,成功地躲開青巒的管束,逃了一個月的下午課,騎著一輛二十六寸自行車,用新買的照相機一一記錄投信給她欲出售的房子。一個月後,這才召集了青巒和祖海討論最後拍板。
“聽我的,相信我,我去上海炒股票暴發了,我準備在市區買一處房子自己住。你們看,這是我一個月物色下來最喜歡的一套,是以前一個官僚占有的小洋樓,解放後成為紗廠的宿舍,現在裏麵住著兩個家庭,他們希望一齊出售,換住公房。我請同寢室室友的建築係男友去看了,除了那些後來搭建出來的違章建築不牢固外,主體建築非常結實,都是鋼筋混凝土結構,最難得的是,裏麵竟然有抽水馬桶,和良好的排水係統。我喜歡這種風格的房子,我準備買下來後好好改造,拆除搭建出來的破爛,恢複原貌,它比同樣價格的兩套兩室一廳可要出色多了。但是那兩家人看上去猥瑣得很,我什麽價格都沒與他們談,想請祖海幫我談價。”
賺到可以買房子的錢!那是多少?聯想到自己的研究生工資,青巒先是呆住。祖海最近常有聽說上海楊百萬之類的傳說,大家都當傳奇來聽,畢竟遙遠。沒想到有一個活生生例子放在他的身邊。他幾乎想都沒想,就問了一句:“荷沅,你說的暴發是多少錢?要不要好好打算一下,別買下一幢破房子自己也成了窮光蛋。”
荷沅本來就沒打算瞞著兩位哥哥,得意地比劃著手指笑道:“半百,半百,後麵再加一個萬。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去年買的股票會這麽賺錢。哈哈,我買來股票後壓在箱底都沒去看它一眼呢。沒想到,一點都沒想到。”
連祖海都驚住了,好不容易才說一聲:“他媽的,我走南闖北那麽多年,最後賺的還沒荷沅傻乎乎買幾張股票多。荷沅,廢話少說,再考慮考慮我的意見,我的錢雖然早夠買房住,但是我都投入到生意中去了。錢這東西,花光了就沒了。你還那麽年輕,不要總是想著享受,繼續投資吧。”
荷沅有點掃興,“不好,我投資到股票上去根本不是我的本事,是衝動,壓根就是運氣,好得不能再好的運氣。我不知道我投資到別的上麵會不會血本無還。祖海,我不像你,我喜歡享受,喜歡吃好用好。投資的事……等我畢業了再說吧,現在不想,我現在還要享受大學生活。”
青巒本來一直沒說話,到這時候忍不住說了句:“我支持荷沅買房子,總歸是置產業,不是敗家。何況照目前情況看來,荷沅畢業後肯定會留在本市,有一處房子,以後分配找工作時候也算是個不錯的砝碼。不過,荷沅,你再考慮一下,要不要買這麽舊的房子?”
荷沅本來已經快失望了,兩隻手已經捏成拳頭,一下一下地捶桌子,又衝動得想孤注一擲,可是青巒的話好歹又把她的興致找了回來。“青巒,我就喜歡這種有點懷舊的房子,我想不惜血本將它恢複原貌。我想像著可以在那麽懷舊的房子裏倚著泛著銅青的欄杆曬太陽,戴著我的象牙發簪,和我的青青玉鐲。”說到這兒,忍不住看了祖海一眼,見祖海眼裏都是笑,也不知他是嘲笑還是訕笑。“晚上用我自己繡的沉香木柄宮扇在陽台上撲流螢,趕蚊子。我既然有這能力了,為什麽不可以實現我的幻想?我不喜歡火柴盒似地房子,沒一點美感。而且,幹什麽要把錢存著,非得七老八十不能動了才用嗎?那時候用起來也沒味道了,花不香菜無味人沒力氣。”
青巒聽著隻覺荒謬,不認識似地盯著荷沅,“荷沅,你那一盒子小玩意兒拿來做做夢也就罷了,別真放進生活中來,你見過誰家常是那樣子的?”
荷沅不服氣,“有,我去看房子的時候,看見隔壁房子大門裏走出一個老太,都有七十多了,頭發雪白,皮膚也是雪白,發髻上插一根瑪瑙簪。她還擦著鮮紅的口紅,穿著鮮紅的旗袍,披著黑色的狐毛披肩,整個人不像真人一般的美麗。我後來問了,她是本市與香港聯誼會的副會長,以前某大民族資本家的遺孀。她那不是真實地在生活嗎?說來左不過一個‘經濟實力’和一個‘眼光’,我既然也可以做到,為什麽不做?為什麽非得粗糙地逆著自己的愛好活著?”
祖海沒說別的,隻一拍桌子,起身道:“荷沅既然那麽喜歡,手頭又有自己的錢,買下來又怎麽樣,反正以後你總是要住房子的,住的地方你自己能喜歡當然是最好。走吧,我給你談價去,你們兩個書生出去肯定挨騙。”
荷沅見從根本上反對的祖海居然最後什麽都沒有說,主動提出幫她討價還價去,愣怔之餘,大喜,站起來蹦蹦跳跳跟上。青巒在後麵跟著,眉頭凝重地皺了一路。祖海果然是好樣的,不到一個小時,也隻見他笑嘻嘻的,對方兩家男人卻急得大汗淋漓,最後十萬的報價硬是被砍下到八萬。荷沅本來的意思是她不急,隻要假期前他們把房子騰出來就是,而祖海卻隻給了對方一周時間,一周後他們交鑰匙,荷沅交錢,否則免談。不知為什麽,這麽苛刻的條件,對方兩家居然跟撿到寶似地接受了。
出來後,祖海被他腰上掛的磚頭似的大哥大呼走了,他是騎著他的摩托車走的。荷沅與青巒自己乘公交回學校,荷沅甚至連財大氣粗地叫一輛三輪車的念頭都沒有。回到學校,青巒便逼著荷沅將活期上的錢取出來四十萬存兩年期定期。荷沅當然是反抗,“為什麽?存三十萬行不行?或者我還要用呢,弄不好我再買一套房子給父母進城住呢。你不是也說買房子是置業嗎?怎麽現在又要我存銀行了?”
青巒嚴肅地道:“荷沅,你還小,不知道,你這筆大錢,任是誰見了都會抵禦不住誘惑。我不怕別人昧你,我最擔心祖海問你借錢,你沒見祖海一直叫你投資投資嗎?借給他,你還不如買房子,怎麽說都是自己揣著房產證。可是你買房用不了那麽多,所以我替你想好了,幹脆存了死期,也好絕了祖海的念頭。”
荷沅聽了吃驚,咬住手指看了青巒半天,才說出話來,“青巒,祖海雖然是生意人,但還不會對我們使壞吧?雖然我不想投資,隻想自己花錢,可是如果真要投資的話,我一定是投給祖海的,我不相信祖海還相信誰?就像你的話我也最相信一樣。青巒,你別把祖海說得那麽壞,我聽著真的很不舒服。”
青巒聽了臉上有絲尷尬,似乎是背後說祖海壞話了,很不是滋味。但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對荷沅有話直說。“荷沅,我不是說祖海人品差,會昧你的錢。你知道他做的電器生意嗎?你經常偷偷溜出去看報紙,應該知道本市的小電器是全國有名的劣質產品,那正是祖海在做的生意啊。你可能不關心,我可是知道,祖海那個小廠根本就不規範,為了降低成本,偷工減料的事時時在做。我不怕別的,最怕的是政府終有一天會下決心關停這種不合格企業,到時即便是祖海不想負你不想欠你的錢,他也有心無力了。荷沅,聽話,把錢存定期了。親兄弟明算帳,免得我也垂涎你的錢,害我們好兄弟做不成。”
荷沅聽著又覺得有道理,那麽多錢攤在她麵前,她已經不知道怎麽處理了,青巒一向都為她好,他說的又在理,那就存兩年期吧。隻是心裏覺得很對不起祖海,人家不過是白提一下,她和青巒就已經防什麽似的防著他了,或許祖海壓根都沒想要她的投資呢。但還是和以往很多時候一樣,荷沅終又在青巒麵前扯了白旗,乖乖聽他的話去做。去宿舍取存折,到校門口的銀行轉存,都是青巒護送著荷沅。最後荷沅提出請青巒在學校小食堂吃晚飯答謝,青巒沒清高地推辭。
吃完晚飯有點興奮的荷沅還是不情不願地被青巒拘進了圖書館。照例地,結束自修時候青巒先把荷沅送回寢室門口,幫荷沅將自行車塞入擁擠的車棚。但破例地,青巒伸出左臂輕輕攬住荷沅,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兩隻眼睛在鏡片後麵閃閃發亮。荷沅驚得三魂出竅,額頭那一塊似乎如火一般燒了起來,禁不住倒退一步,撞到身後的自行車上,頓時“嘩啦”聲連連,車棚裏的自行車如多米諾骨牌般倒下。荷沅最知道自行車倒成一堆,明天早上取車人會如何麻煩,但黑燈黑火地去扶也沒那精力,再說宿舍大門關上在即。荷沅幾乎是想都沒想,拉了青巒就往操場逃跑。跑到操場中央,這才氣喘籲籲地道:“青巒,你以後不要搞鬼,今天禍闖大了。等下我裝什麽都沒有地回去,你也千萬別跟大媽承認是我撞到的自行車,否則大媽一定會讓我們一輛一輛扶起來。”
青巒每天鍛煉,沒懶蟲荷沅那麽上氣不接下氣,他隻是非常自然地反握住荷沅拉他逃跑的手,笑著道:“又不是什麽大事,回去吧,別等寢室大門關了。”
荷沅懵懂地跟著走出幾步,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被青巒握著,她想把手抽出來,可青巒不放。荷沅掙了幾下,又不願掙了,做夢似地任青巒拉著她往寢室走,腳下如踩上了雲朵,輕飄飄的。十月的風暖暖的,帶著桂花的甜香,天上的星亮亮的,彎月特別溫柔。這一刻,荷沅永生銘記。
回到寢室,室友宋妍撲上來捧住荷沅的臉,“咦,梁荷沅今天雙頰通紅,麵部發燙,眼睛水水的像瓊瑤小說中的女主。老實招來,是不是童青巒終於有動作了?”都是一個係的,大家早就將青巒的底細摸了個透,早一致認定荷沅是青巒的人了。
荷沅自己都還在懷疑,被這一問,哪裏答得出來,隻會臉皮繼續燒紅,一時連脖子都紅成一片,大家都看著起哄,恰好這時大媽掐了燈,荷沅才鬆了口氣。但大家豈肯放過,挑燈夜戰,非要逼問出今晚的所有細節。荷沅怎麽也不肯招出額頭被親這一幕,避重就輕隻說了拉手回來。大家非常失望,都什麽年代了,一年多下來,兩人居然才發展到拉手,慢過蝸牛。於是荷沅被迫接受了一個小時嘰嘰呱呱的教育,搞到後來,荷沅覺得自己要是明天不主動回親一下青巒就不是時代女性,她的心中本來模模糊糊的懷疑也被室友嚴正點破,對,梁荷沅與童青巒不是戀愛關係是什麽?要不戀愛才是天理不容,浪費大好俊男倩女資源。
但荷沅又想到,青巒親的是她的額頭,象征的意義似乎不是什麽戀人關係,至於拉手,以前上學都是青巒拉著她的,怕她走丟。可是,自從上大學以後,青巒便沒再拉過她的手,今天的牽手會不會有什麽特殊意義?朦朦朧朧中,荷沅又感覺到青巒牽住了她的手,兩人慢慢在學校鋪滿秋葉的小徑上走,原來青巒要比她高出一個頭,他俯看著她的目光像星星,就像今夜的星星。夢中,荷沅牽著青巒走了一晚上,可是走到天亮,都沒勇氣踮起腳尖回親青巒的額頭。
第二天,荷沅幾乎是急不可耐的看著手表等待夜晚的來臨,可是下課回到寢室,等來的卻是大媽交給的一封信。青巒在信上說,他必須立刻出發跟屠教授和師兄們去秦嶺觀察野生金絲猴種群,可能要出去近一個月。後麵又反複叮囑荷沅必須把股票發財了的事立刻回家告訴父母,不許繼續自作主張;可以把發財的時間往後延幾天,免得梁爸爸梁媽媽責怪,他到時會幫她打掩護。又讓她付款換鑰匙和房產證的時候一定要有祖海在場,免得她一個小姑娘家的吃虧。荷沅一直提著一口真氣,直到看到最後麵,青巒說他會每天想她的時候,她的那口氣才長長地吐了出來,放心了。“我連上課時候都想著你。”荷沅在心裏甜甜地想。
一周後,祖海如約過來帶荷沅接手房子。不知為什麽,想到祖海的時候,荷沅心裏總有歉疚,是不是因為她和青巒合起來背著祖海懷疑他的人品?為此荷沅又將“百寶箱”裏的三腳蟾蜍香座取了出來,精心用絲線編了一條兩毫米寬的絡子,將蟾蜍穿了起來。荷沅編得很精心,盡頭的地方都用勾針細細挑到另一端的盡頭裏藏著,粗看竟看不出接頭在哪裏。荷沅聽見樓下的喊叫,揣了蟾蜍下去,可又不知道怎麽跟祖海解釋這個禮物怎麽現在才送出。
祖海一看見荷沅,就把掛在把手上的帽子拋了過來,大聲問:“要不要叫上青巒?不過他去也沒什麽用。”
荷沅有點不服氣,“青巒怎麽不好了?不過青巒去秦嶺考察了,不能跟著去。”邊說邊跨上後座,但不敢像街上那些騎士身後的女孩那樣大膽抱住祖海的腰,隻拿手緊緊抓著身下的管子。
祖海當然不會與荷沅計較,一踩油門馳了出去,又大聲叫道:“青巒書讀得好,但跟人扯皮不如我。他去的話,最多多一雙拳頭。荷沅,錢帶了嗎?要不要去銀行取?”
荷沅不得不貼近了祖海說話,免得扯破喉嚨他也聽不見,“沒你陪著我不敢取錢去,太危險了,我王老五從來沒見過那麽多的錢。”
祖海大笑,不要說是荷沅,他父母都沒太多機會見到那麽多的現款,三家裏麵大約隻有他經常挎著現金滿大街跑了。他將摩托車開去銀行,拿來的錢放進座位下麵,動作駕輕就熟,看來他是常做。再次上路,祖海跟荷沅商量,“荷沅,我想把家裏的房子翻一下,翻成兩層樓。不如你回家也與你爸爸商量一下,我們兩家一起翻房子,當中的牆可以合在一起用,省錢又節約空間。你不是還有點錢嗎?正好拿點出來給你爸媽。”
荷沅道:“好主意呀,我怎麽沒想到呢?可是我股票賺錢的事還沒來得及回家跟爸媽說,我都一個月沒回家了。不知道爸媽會不會怪我自作主張買房子?”
祖海笑道:“如果有埋怨,你就說都是我大包大攬給你做的吧,你爸爸即使有埋怨也不便當著我麵說。不過你一下蒙來那麽多錢,你爸爸高興都來不及,怎麽還會說你。要不今天就回去一趟與你爸媽商量,趕秋天雨水少趕緊開工了,春節可以住新房。你跟你爸媽保證,不會讓他們太花力氣,采購督工都有我在。”
荷沅笑道:“我隻怕爸爸媽媽不肯用我的錢。”見到紅燈,荷沅悄悄掏出蟾蜍,可比劃了一下,發覺祖海帶著帽子沒法給他掛上。卻被祖海從後視鏡裏看見了,問了一句:“荷沅,你幹什麽?”荷沅見車子塞得老長一列,估計一個紅燈沒那麽容易通過,便有點不好意思地道:“祖海你把帽子摘了,我有要緊事。”
祖海看著鏡子中的荷沅,若有所思,但還是依言將帽子摘了下來。很快,荷沅便將絡子從他的頭上套下,手勢生硬,帶亂他今早摩絲吹風在鏡子麵前伺候了半天的頭發。可祖海受用得很,隻想著荷沅要是肯揉揉他的頭皮更好。等東西滑到胸前,祖海低頭才看了一眼,前麵的車子動了,隻得跟了上去,卻聽荷沅在車聲隆隆中大聲道:“祖海,這回不許再想出法子拒絕了。”
原來她已經猜到他上次不敢接受她的這件禮物了。祖海心想,但是她這回把蟾蜍又送給他又是什麽意思呢?祖海發覺腦子一下不夠用,仿佛又回到學生時代。“謝謝你,我會每天掛著。你這人運氣極好,正好給我沾沾光。”
荷沅聽了放下心來,祖海收下就好。說話間已經到了房子前的看上去有百年曆史的銀杏樹旁。兩家男女主人竟然都在,而且還都站在大門外迎候,奇怪的是門口還站著幾個帶著鐵錘鋤頭等家夥的男人。祖海下車,似是不經意地將蟾蜍收進衣服裏麵,也沒怎麽與原主人打招呼,直接就道:“房契帶著沒有?單位介紹信呢?我們這就趕去把手續交進去,鑰匙給我。等手續都全了我當場交錢。”
荷沅愣愣地在一邊聽著,心說原來還那麽複雜,還以為一手交錢一手交鑰匙就行了呢。不過她好歹聰明,聽祖海那麽說,她忙又爬回車後座坐好。祖海等對方答應了,才跟那些掄錘子的人說:“你們再等一會兒,很快。”
荷沅不解,問道:“他們做什麽來?”
祖海回頭笑道:“荷沅小笨蛋,你不是說要把那些搭建出來的東西都敲掉嗎?那還不今天就解決了,順便打掃幹淨,我搬進來幫你看著房子,等你寒假來裝修。怎麽,你一點打算都沒有嗎?”
荷沅還真一點打算都沒有,隻想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熱血沸騰地想著自己刷油漆,自己打掃衛生,愣是沒想過搭建出來的也是牆,怎麽拆。被祖海一問都給問住了,憋在那裏沒法回答。祖海隻是伸出手指跟小時候一樣刮她一下鼻子,沒取笑她。可荷沅的臉早就紅了。
一天裏麵錢房兩訖,叫來的男人也很快就把搭建出來的小房拆了。拆的時候塵土飛揚,有婆子從大門探頭進來,祖海想搞好鄰裏關係,上去陪笑想說幾句話,沒想到那婆子隻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就走了,非常不屑的樣子,搞得祖海愣是摸不到頭腦,哪得罪她了?
房子很快收拾出來個大概,那兩家幾乎把能拆的都拆了,隻留下個外殼。祖海當天就卷鋪蓋住了進來,一點不嫌艱苦,還說比他店裏環境要好。
有祖海撐著腰,荷沅與父母的談話非常順利,壞的祖海都擔了,她隻要做孝敬狀。兩家約定,說幹就幹,梁爸爸明天就考慮房子的設計。但祖海速戰速決,當晚就把房子的大致結構與梁爸爸一起決定下來,隻等梁爸爸回頭把圖紙畫出來就施工。
荷沅充分體會到有錢好辦事的真諦。不過,得把定期存單拿出來再轉存一下了,取出十萬給家裏用。
新到手的老房子不大不小,樓上樓下加起來有近兩百平方實用麵積,外麵還有五十多平房的院子,可惜院子裏隻剩下一棵憔悴不堪的不知什麽樹。房子的柱子大梁都是鋼筋混凝土,內外牆是青磚水泥壘成的實疊牆,其他都是厚實的原木鋪就,即使被兩家糟蹋著用了那麽多年,看上去還是無比結實。樓下除了廚房衛生間隔出來,全被荷沅打通了,眼下又沒有家具,看上去空蕩蕩地隻有兩根柱子立在房子中央,左手一掛一米五寬的樓梯蜿蜒嫵媚而下,可惜欄杆早沒了昔日模樣,隻剩左側的木扶手用幾根角鐵固定在牆上。樓上原本搭得跟雞籠似的六個房間也被拆成三大間,荷沅笑嘻嘻地背著手說,她和祖海青巒各占一間。祖海搬進來二話沒說就住進了中間一間。第二天荷沅懷著一顆如得到大玩具的火熱的心再來看時,見東邊一間裏麵已經擺了一張單人席夢思,床上有被子枕頭,一張桌子,一隻塑料活動衣櫥。
荷沅是下課後來的,在屋子裏遊蕩了幾圈天就有點暗了下來。小心的扶著欄杆下樓,見祖海不知什麽時候已回來,兩人見麵吃了一驚,還是祖海搶著說話:“荷沅,你吃飯了沒有?什麽時候來的?”
荷沅道:“我下午兩節課都等不及了,一下課沒回寢室就趕來。我真喜歡這兒,真想早點裝修好了搬過來住。祖海,我看見你把燒飯家夥也搬來了,今天自己開夥嗎?”
祖海沒象荷沅那樣站著說話,他一邊說話一邊手動腳動,摸出一卷電線,一把榔頭,幾隻開關,又將手電交給荷沅,道:“趁天還沒全暗,我把這兒的電線先臨時拉一拉。荷沅你給我照著手電。這兩家搬家跟鬼子進村似的,能拿能拆的都掃蕩光了,連釘子都不剩一根,害我昨天黑燈瞎火還沒水用。”
祖海裝幾根電線是輕車熟路,隨著他一根一根地將電線拉上,一隻一隻地將燈泡裝上,室內很快一掃沉悶,變得亮堂。兩人這才將就著用熱得快燒了一壺水泡方便麵吃。才吃沒幾口,隻聽見外麵有人廝打的聲音,似乎還是一男一女對打,又正好在他們大門口打架,撞得大門“砰砰”作響。荷沅“嗖”地站起來,卻被祖海一把拉住,“幹什麽?外麵黑燈黑火,你又才搬來,別出去管閑事。”
荷沅想都沒想,大力掙開手,操起擱在灶台上的菜刀就衝了出去,“男人打女人呢,我說什麽都要去幫女人。”
祖海不得不操起榔頭跟上,沒想到荷沅跑得飛快,等祖海跑到院子裏,荷沅已經打開大門,卻換來一個男人陰陽怪氣地一聲諷刺:“幹什麽,拿著菜刀嚇唬誰?坐你門口談戀愛不行嗎?”
祖海聽了心裏好笑,原來是一男一女打情罵俏,但他還是跟上來喝了一聲:“什麽事?啊?幹什麽?”
門外的人本來大約欺負荷沅小姑娘一個,見祖海出來喝得厲害,便嘀嘀咕咕說著“抖什麽抖”,摟摟抱抱地走了。
荷沅很尷尬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菜刀,才關上門,就聽見祖海背著身子笑得歡暢,荷沅被他笑得好沒麵子,衝上去照著祖海厚實的肩背就揍。祖海不高,隻比荷沅沒高多少,又是從小打鬧慣的,荷沅打起來特別順手。不像青巒總是一本正經,見了他荷沅隻有挨訓的份。祖海直到笑夠了,這才回身捏住荷沅的拳頭,笑道:“荷沅,你這麽死命地打我,不怕出人命啊,快回屋去,以後記得外麵再有什麽事你也別開門,尤其是我不在的時候。看你今天……”說起來祖海又笑,荷沅拳頭被祖海捏著,又被祖海笑得難堪,隻得將菜刀一扔,空出手來咬牙切齒又打。祖海沒辦法,隻得一把抱住她往肩上一扔,笑罵:“人家不相幹的男人打女人,你拔菜刀都要去幫忙,我這兒你女人打我男人就可以了?怎麽兩套標準的?”
荷沅掛在祖海肩頭又怕又害臊,不敢再動,隻能動嘴:“祖海,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你這野人不能這樣的。”
祖海蹲下身,讓荷沅下來,笑道:“他媽的是誰先對我動手的?怎麽換成我動手就是男女授受不親了呢?你們知識分子都他媽會狡辯。”
荷沅非常不好意思,一張小臉早漲得通紅,悶聲不響坐回桌子邊繼續吃飯。祖海笑嘻嘻地看著她,還是第一次在荷沅長大後獨自對著她吃飯,看荷沅吃麵斯文得很,沒象別人那樣將麵吸得嘶溜溜直響,咀嚼的時候隻見腮幫子微微地動,嘴唇卻一點不張開,沒一點聲響。祖海不知不覺看得久了,荷沅再不抬頭都感覺得到,被他看得頭皮發毛,隻得抬眼白了祖海一眼,“看什麽?吃飯。”
祖海這才知道自己失態了,忙掩飾地咳了聲,埋頭吃麵,可才吃幾口又忍不住抬頭看荷沅,怕荷沅知道了不喜歡,隻得沒話找話,“荷沅,你有沒有覺得這房子的兩個原東家挺傻的?放著這麽大房子和院子不要,偏要去擠什麽兩室一廳的公房。還賣的那麽便宜,都跟送人似的。”話說出來,祖海才發覺還真有點怪。
荷沅聽祖海說得認真,不由也偏著頭略為思索,道:“其實換成我也寧可賣掉換新房,省得與人合用廁所廚房。廚房倒也罷了,廁所合用多尷尬。”
祖海點點頭,道:“這也是道理,不過我總覺得他們賣得太便宜了一點,這兒多好的地段,又那麽大麵積,他們無論是價錢還是搬出時間都非常遷就,我他媽覺得怪。”才說完,手背挨了荷沅一筷子,“幹什麽?還要開戰?”
“不要一口一個他媽的,多難聽。”荷沅圓睜雙目。
祖海當沒聽見,繼續嚴肅地道:“你有沒有看見剛剛那兩個男女離開時候一直回頭仔細看我們,我他……我懷疑他們今天是存心來找麻煩的。”雖然沒答應荷沅,可說話時候還是把順口說出一半的“他媽的”咽了回去。
荷沅聽了一驚,豎起脖子一本正經地一左一右轉著眼睛回想了一會兒,道:“對,有這可能。祖海,你今晚一個人會不會怕?”
祖海本來已經被荷沅貓頭鷹一般的思考神情逗得發笑,再聽她後麵的話,更是忍不住,大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把菜刀放在枕頭下睡覺。”
荷沅一張臉又掛不住了,不過這回沒有動手,隻是拿眼睛瞪著祖海,一點辦法都沒有,誰叫自己做蠢事呢?祖海見她真生氣,他那麽靈活的人哪裏還會繼續說下去,忙岔開話題,“荷沅,你們學校寢室那麽小,還擠七個人,吵吵鬧鬧的哪裏睡得好?既然買下這裏,即使條件再差,將就將就也不會比你學校條件差,不如你搬來住吧。晚上有閑了還可以實地看看房子怎麽裝修,定個計劃,要買的材料先買起來,有什麽簡單的活計我們先自己做起來,你說怎麽樣?”
荷沅托著臉考慮了一會兒,心裏不舍得不住,但又覺得不方便,不知說什麽好。祖海猜中她的顧慮,微笑道:“你別擔心,我在這兒隻是臨時的,等你裝修好房子,裝好防盜門窗,我就搬出去住,否則你一個人住這兒我不放心,你爸媽昨天說起來也很不放心的樣子。”
荷沅聽著又是很害臊,她怎麽總是不拿祖海當自家人看呢?要是和青巒住一起,可能她就不會有這些擔心了。見祖海已經吃完,借著收起飯碗,走進廚房,一邊說道:“要不我明天把東西搬來?祖海你去接我一下好嗎?幫我把皮箱拿來。”
祖海跟進來,笑道:“廚房都沒有水,你洗什麽碗,我來把水籠頭裝上。這樣吧,今晚我還是送你回去住,明天晚飯後你在學校等我,我叫朋友開車來搬你的東西。”裝好水籠頭,又舉了舉另一隻籠頭,道:“你洗碗,我把廁所裏麵籠頭裝好,廁所很臭,我先打掃一下,你別進來。”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我去洗廁所吧。”
祖海笑道:“別跟我客氣,你這個人從小看見我爸挑糞桶過來就逃得遠遠的,你還是洗碗吧,洗完再到處看看,還缺什麽,我明天買了帶來。”
荷沅心裏很想說祖海你真好,可是那麽久不見麵,都不敢開口說,隻好默默目送祖海出廚房。兩隻碗,兩雙筷子,簡單得不能再簡單。荷沅洗完出來,見地麵上鋪的馬賽克已經不完整了,又髒,但還看得出原來是黑白格子,現在看著還不如純水泥地幹淨。天花板全是木頭,可是被煙熏得墨黑,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窗戶上少了不少玻璃,不知是原來就碎掉了的,還是被原房主拆走了。窗框年久失修,看上去歪歪扭扭的很不結實。荷沅這個時候對著到手的房子這才擔心起來,加上外麵屋頂的瓦片修補,這該是多大的工程啊,房子簡直比重新造一幢都要麻煩了。
荷沅開始頭大。
但是一切因為有祖海的幫助而順利很多。祖海見的世麵多,辦的事情多,他知道辦事情的路數,懂得什麽先辦,什麽後辦,統籌規劃,條理分明。荷沅則是不同,她想到什麽,就恨不得集中精力先做成了,幾乎十分鍾就有一個點子跑出來,但點子都集中在不起眼的細節上,比如窗框得換,但是換成西洋複古彩色玻璃,還是換成中式雕花窗格,荷沅思想鬥爭非常激烈,害得她拿出書本夜自修都沒法集中心思。
第二天晚飯後都八點多了,祖海才敲響荷沅的寢室門,幫荷沅將一隻大皮箱拎下樓,荷沅自己則抱著那隻寶貝自製木箱。祖海將皮箱放進樣子有點老舊的“拉達”車後座,見荷沅還抱著木箱子站在一邊,便道:“荷沅,把你的木箱子也放後車廂來。”
荷沅猶豫了一下,有點不舍得,但還是放了。祖海在旁邊看著這個木頭有長有短的粗糙箱子,不由笑道:“荷沅,你養什麽了?兔子還是小雞?”
荷沅奇怪了一下:“我沒養什麽啊,寢室裏養了兔子還不臭死。呃,你說我這箱子嗎?這是我的百寶箱,臭祖海你走眼不走眼。”
當時荷沅將自己費了一天時間做成的木箱子叫成百寶箱時候,青巒聽著大笑,冷不丁爆出一句“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可眼前的祖海也笑,但那是有點戲謔的笑,而且還敷衍著道:“好,等下到了房子裏你給我看看裏麵是什麽寶貝。”
荷沅心裏很不服氣,跟著祖海上了車,立刻鼻子敏感地吸了幾口氣,道:“臭祖海,你香煙老酒都沾了,很臭。”
祖海不以為然,“做生意怎麽可能離開香煙老酒,我今天因為要開車,已經少喝了。”
荷沅非常不講道理地耍賴皮,“那你不許說話,否則一張嘴一口臭氣,真難受。”
祖海好脾氣地連連說好,可是哪裏忍得住,一轉眼就張了嘴,“荷沅,我今天做成一件得意事,我把我們縣的所有同行都召集到一起,簽訂協議,以後統一進料,統一銷售價格,統一品牌,壟斷市場。荷沅你不知道,光是統一進貨,我們量那麽大,就可以直接去廠家批發,不用被銷售商中間盤剝一道了。這裏麵的差價今天我算給他們聽,大家聽了都說好。”
荷沅哪裏能知道祖海為了這個“三統一”動用黑道白道做了多少工作,今天坐到一桌上的人有的是受威逼,有的是受利誘,隻有兩個是與祖海真正誌同道合。她還以為就跟電影上演的那樣,大家坐到一起,祖海說個倡議,大家一起拍桌子叫好,然後大碗喝酒盟誓,就跟水泊梁山聚義廳曾經上演過的那幕似的,所以沒怎麽當回事,隻是輕描淡寫地道:“那祖海,你既然是召集人,是不是就是所謂的頭兒了?可是你才那麽年輕。”
祖海當然知道荷沅不會了解裏麵的艱辛,但還是得意地道:“年輕又怎麽了,現在年輕才是資本,今天在座的有誰能跟我一樣連著一周不睡覺的?荷沅,你以後看著我大殺四方。”
荷沅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道:“祖海,本市電器的名聲那麽臭,你們統一了品牌壯大了名聲後,不是更臭了嗎?那你這個領頭的還真的是臭祖海了。你還不如心別太黑,少賺一點,把統一進貨得來的好處用到購買好材料上去,把自己的名聲搞得香香的,拿出去那才風光啊。”
祖海本來興興頭頭的,冷不防被荷沅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心裏不舒服,便懶得說話了,撅著嘴悶聲不響開車,還好新買的老房子很快便到。荷沅見祖海不說話生氣了,想跟以前一樣伸出兩枚指頭擰出祖海的一塊皮扭兩下逼著他說不生氣,可路燈下見祖海神情嚴肅,凜然不可侵犯,與以前的嬉皮笑臉渾然不同,看著有點害怕,不敢動手,當然也不敢吭聲了。
下了車,祖海還是臭著一張臉,一手拎皮箱,一手挾“百寶箱”,荷沅當然得搶在前麵開門。祖海跟在後麵,敏銳地看到,隔壁那個大院的大門稍稍開了一道縫,有人在裏麵張望了一下,旋即將門合上。祖海懷疑會不會是昨天看他們砸臨時搭建小屋的婆子。這種年紀的人多是好管閑事的。
荷沅進了院子,就徑直過去開中堂的大門,但才費勁地撿出那把鑰匙,小手便被祖海捏住。此時很有下雨的預兆,沒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城市的燈光照不到這塊都是古舊近似文物建築聚集的地方,隻有祖海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銳利的光芒。荷沅見祖海“叮”一聲打開打火機,彎腰在及膝處摸索了半天,這才起身,開口道:“開門吧。”
荷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怎麽心裏有絲恐懼,有點膽戰心驚地打開門,開亮燈。祖海已經走進裏麵去拿著手電有的放矢地尋找著什麽,荷沅小心掩上門,牢牢將門閂插上,又搖了幾下確信牢固了,這才悄悄跟到祖海身邊,“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祖海有點自言自語地答:“還真印證我的懷疑了,這個房子有點古怪,原來的兩個房主賣得太便宜賣得太遷就,昨晚又一男一女過來探點,我們買到這個房子,包括砸臨時房,沒見左鄰右舍過來光顧,隻有一個老太婆一聲不響來看一下,這些都不尋常,很不尋常。荷沅,我今早走的時候,點了一枝煙,在各個關鍵部位都彈了一點煙灰上去,現在看著,這些煙灰都顯示有人來過的痕跡,而且來人各個地方都搜了一遍。”說話的時候,祖海已經走到了二樓。
荷沅聽得心頭發緊,原本隨便跟著祖海的人不由又跟緊了幾步。看著祖海繼續晃著手電尋找痕跡,她忍不住輕問:“你的意思是這房子原來的兩個房主並不是因為想住公房賣了這兒,而是有其他原因?是被今天偷偷進來這兒的人給逼走的?那我買下這房子是不是危險了?”
祖海回頭見荷沅一臉緊張,鏡片後的一雙眼睛因為恐慌,瞪得很櫻桃似的滾圓,卻不由覺得好笑,打趣道:“鬧鬼也有可能,老房子陰氣重。”說完小腿就著了荷沅一腳,眼見荷沅蹬足生氣,忙笑道:“別怕別怕,這回進來的一定是人,否則煙灰不會被攪散。”
荷沅心中又怕又生氣,但又沒膽子離開祖海獨自下樓,委委屈屈地繼續跟著祖海,眼圈子早就紅了,隻是忍著不哭出來。祖海沒留意,直到躬著身子仔細將一圈檢查完,這才回頭,見荷沅還在身邊跟著,才要說話,卻見她眼睛裏淚花閃爍,心裏明白,但當作沒看見,笑道:“好了,下去吧,看來來人把上麵也摸了一遍。”
荷沅聞言,立刻飛快轉身往樓梯走,可是走到樓梯旁邊,還是頓了一頓,看看祖海也跟上了,這才鼓著腮幫子往下,一邊走樓梯一邊想著拎起皮箱逃回學校,可又想,這是自己的房子,怎麽可以說走就走,那還不給祖海笑話死?祖海一定是因為剛才她說他名氣臭才想出這種歪點子來嚇唬她的,就一所空房子,門鎖又沒動過,能有誰會來呢?對了,一定是祖海嚇唬她。想到這兒,生氣占了上風,這時候即使鬼影子出現在燈光下荷沅也相信那是祖海的傑作了,她說什麽都不會逃走,誰堅持到最後誰笑到最後。荷沅賭氣“砰砰啪啪”翻著書包拿作業出來做,不理也下來了的祖海。
祖海繞著荷沅看了半天,見她一直翹著嘴生氣,也不知道她筆下的作業會不會做錯。祖海心裏很想拿手指碰碰荷沅鼓起的腮幫子,就跟小時候見她生氣,他非要拿兩隻手掌將她鼓起的腮幫子壓塌下去一樣。可又心裏清楚,這個時候要是膽敢再撓荷沅一下的話,這小家夥可能會跑進廚房操菜刀。隻好拎起皮箱放入荷沅的東首那個房間,下來把她的“百寶箱”擱到荷沅做作業的桌子上,討好地笑道:“荷沅,這兒不安全,你還是把這些寶貝放回學校去吧。可不可以給我看看你的寶貝?”
荷沅白祖海一眼,見祖海滿臉都是討好的笑,隻好也算了,但還是不肯說話,從鑰匙串裏挑出一把小鑰匙交給祖海,“自己看。”祖海當然也不敢有太多要求,免得惹毛了荷沅,接過鑰匙打開木箱。見裏麵四壁竟然還用舊布包棉花襯著,看來荷沅非常重視這些東西,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以前送給荷沅的包裝精美的玉鐲也在裏麵,包裝已經被很完美地複原,連上麵的緞帶也都還在。他不由伸手拿出來看。荷沅斜睨著看見,冷冷道:“臭祖海你一天不如一天,人還是以前好。”
祖海聽著心中委屈,都不知道自己這幾天為荷沅忙得暈頭轉向的是在做什麽了,今天全縣電器商聚會,本來大家說好是一醉方休的,可他這個牽頭的人愣是提前離席,背後不知怎麽被他們罵呢。他不是個愛表功的人,荷沅又不能從他的話裏麵聽出其中辛苦,他隻有吃啞巴虧,認了自己是越來越壞的臭祖海。可他還是不得不有個說法,“荷沅你放心,對你我永遠是好人,對別人就難說了。”
荷沅聽了不知說什麽好,偷偷睨了祖海一眼,見祖海直勾勾地看著她,忙又一把抓住目光的老鼠尾巴拽回,低下頭無語。她再沒經驗也聽得出看得出祖海是什麽意思了,可是她喜歡的是青巒,不能讓祖海誤會了。但怎麽與祖海說呢?她恨不得把這張桌子變成一堆沙子,自己尾巴一翹鑽進沙堆裏做鴕鳥。她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那我以後不叫你臭祖海了。”
祖海這才收回目光,拈起那根象牙簪子看了一眼,裝作滿不在乎地笑道:“隨便你愛叫我什麽,隻要你心裏確信我對你好就行。”
荷沅聽著心驚肉跳的,可又有點歡喜,不由微微勾起嘴唇笑了一笑。落在祖海眼裏,當然知道這個笑容與以往的意思完全不同。可荷沅忽然又想到,為什麽會對祖海的示好也一樣會歡喜?難道她是個三心兩意水性楊花的人?她心裏又害怕起來,忙顧左右而言他,“祖海你別打擾我,我昨天已經沒好好看書了,回頭要交不出作業,被青巒知道了得挨罵。”
祖海笑笑不說話,拿起“百寶箱”裏麵最大的那柄扇子,忽然想起荷沅說的她就是喜歡住在老房子裏拿著自己繡的扇子趕蚊子,可能就是這把扇子,小家夥還真是有點傻勁,看書看太多了。不過他又幻想著荷沅穿著古色古香的旗袍,戴著他送的玉鐲,揮動這把扇子的時候,那樣子該有多美。他忍不住輕搖扇子扇了幾下,隱隱若有香風襲麵。
荷沅感受得到祖海有一眼沒一眼地在看她,哪裏還看得進書,猶豫了半天,起身收拾書本,道:“祖海,我去我的房間看書,你在旁邊我都沒法專心。”
祖海雖然被逐,可心裏歡喜,因為荷沅為了他亂了神。不過他不想打擾了荷沅讀書,笑笑起身離開。過一會兒,荷沅的桌上放上了一杯茶,杯子是玻璃杯,外麵還掛著水珠,洗得很幹淨。荷沅可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她隻覺得理所當然,又正好口渴,抓起杯子就喝光了,怕祖海又給她倒,忙自覺去廚房找熱水瓶續上。回頭見祖海不知又忙活啥了,東敲敲西敲敲的,不過有點聲音總比他坐在旁邊看著她好。
九點多的時候,外麵終於憋不住下雨了。老房子年久失修,好多個地方漏雨。最後連荷沅桌上的杯子都被拿去接水,可還是不夠。祖海懶得再動,毅然道:“趕緊拆了家裏的房子,把家裏的瓦片青磚都搬到這兒廢物利用。這房子,裏麵要怎麽弄荷沅你自己想,我看當務之急是把屋頂的瓦片先翻修,再將外麵快倒塌的圍牆也修了。”
荷沅沒意見,漏雨的房子可怎麽住。不過荷沅不死心,又追上一句:“房子不好會漏雨不能住人,祖海,你做的電器品質不好,可會死人的。”
祖海聽了,沉著臉不說話。荷沅看祖海板臉就害怕,也不敢說話。
樓上三間房,隻有東邊荷沅的房間隻一處漏雨,祖海不得不將床搬到荷沅的房間裏睡覺。荷沅住慣宿舍了,周圍再多上幾個人也照樣睡覺,祖海可苦了,透過叮叮咚咚的水聲,荷沅細微輕柔的呼吸無限放大,在他耳邊激蕩。他不得不去想白天做的事,免得太過激動。一夜如同煎熬,兩三點的時候聽外麵風雨歇了,他毫不猶豫就把床搬回中間房間,這才睡著。
早上荷沅起來,見祖海還沒醒,就下樓輕手輕腳煮了一鍋稀飯,自己先吃了一碗,準備上學去,沒想到祖海這時候下來,看見荷沅就道:“荷沅,就聽你的吧,以後我用優質產品打品牌。不過這一來,昨晚跟他們簽的約得泡湯一半,跟這破屋子一樣。傷腦筋。”
荷沅聽著高興,站在門口伸手做了個“V”字,“祝你好運。”雨後清亮的朝陽照在她身上,給她周身打上一圈虹影。祖海看著,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陽光中的那一束細腰。
梁叢兩家還真是速戰速決,青巒從秦嶺回校前幾天,兩家同時進入施工隊,拆下的完整的石板、青磚和青瓦都被祖海運到安仁裏。“安仁裏”這三個字是荷沅從屋角扒拉出來的一塊雕花磚上發現的,這塊扇型的磚周圍荷花荷葉纏繞,中間中規中矩隸書“安仁裏”三個字,荷沅懷疑這應該是這幢房子的名稱。還好不是什麽“安貧裏”、“樂道裏”,否則荷沅會受不了。荷沅說等修圍牆的時候將這塊磚放到大門門首,祖海不同意,說這塊磚有年代了,放到外麵不出三天得被人當古董挖去賣了。荷沅隻有衝著沒情調的祖海幹瞪眼,又拿他沒辦法,因為這很可能是事實。妥協的結果是這塊磚嵌在門裏麵,另外再用黑色花崗石刻上“安仁裏”三個字嵌在門外。
老家轟轟烈烈地紅磚水泥地施工,安仁裏則靜悄悄地石灰當道,先開始翻修屋頂。這些事都祖海在安排,荷沅隻要每天下課趁天還亮著,早早回安仁裏看一眼做到哪裏了,晚上跟很晚才回來的祖海匯報。祖海又要跑生意,又要跑老家造房子的事,照他的說法,這幾天摩托車喝油跟漏鬥一樣塊。
沒法吃食堂,又不能天天吃快速麵,荷沅不得不開始學燒菜。以前她也會幾個菜,比如榨菜肉絲湯,炒青菜,荷包蛋等,但是既然自己開夥了,不能天天這幾個菜,總得變一些花樣。這天上菜場買了半斤肉,半斤青椒,象模象樣地炒了一碗,樣子居然不錯。可是青椒非常辣,荷沅盡挑肉吃了還給辣得夠嗆,隻好將吃剩的大半放在桌上,等明天再吃。
祖海一向是很晚回來的,不是去老家了,就是又和生意朋友吃吃喝喝。晚上八點多回來,見廚房桌上有盤青椒炒肉絲,一點不客氣地在裏麵大聲問:“荷沅,你這幾天吃什麽?快餐店裏買的嗎?”
荷沅氣憤,“廢話,我自己炒的。你別吃啊,很辣的。”
祖海不吭聲,看著那盤居然是荷沅炒出來的菜,心說怎麽也得把它吃下去了。便找了一包麵條往沸水裏煮熟了,將青椒肉絲往裏一扣,端著出來坐到荷沅做作業的桌子上吃。“荷沅,這幾天你都自己燒菜燒飯嗎?前幾天怎麽沒見剩菜?”
荷沅很得意地看著祖海吃得歡暢,那還有什麽原因呢?當然是她手藝好。“這幾天都是我自己燒菜啊,今天的太辣了,我才吃不完。還行嗎?青椒炒肉絲我還是第一次炒。”
祖海笑道:“當然好吃,害得我吃飽喝足的人都有胃口又想吃了。你每天早上燒的稀飯也好,就是每天隻有榨菜下泡飯,太簡單一點。”
荷沅聽著挺滿足的,看著祖海吃得那麽高興,也很滿足,笑道:“我明天去菜場看看有什麽可以下稀飯的,都想不出來,學校裏也都是這些,鹹鴨蛋好不好?你有什麽主意?”話音才落,就聽外麵大門傳來敲門聲。誰?荷沅聽著心裏很慌。
祖海放下碗道:“我去看看。”荷沅不放心,也跟出去。祖海打開門,進來的卻是青巒。早知會有這麽一天,祖海不慌不忙道:“青巒,你小子敲門也不喊一聲,若我晚回來一點的話,荷沅是怎麽也不會給你開門的。”
青巒一眼就看見站在裏麵屋門口的荷沅,忽然心裏一陣慌亂,不知道他不在的這幾天裏,荷沅是不是一直與祖海住在這裏?有沒有發生什麽?她為什麽不迎出來?
荷沅一見青巒,狂喜,可心裏也是不知怎的又生出一絲憂慮,不知青巒會怎麽看她和祖海一起住在這裏。扶著門框竟不敢走出去。
隻有祖海清醒,拿眼睛看著對望的兩個人,立刻明白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什麽。心裏不快,不由伸手一把扯入青巒,強顏歡笑,“怎麽一直不進來?那麽客氣幹什麽。荷沅,你給青巒泡茶。”三言兩語,說得他就像是個主人。
青巒聽著非常不自在,但還是進門克製著激動的心情道:“荷沅,我剛剛回來,圖書館沒找到你,才找到你的寢室,門口的大媽說你已經搬出來住了。我想你一定是住這裏來,還好我沒摸錯地方。還住得慣嗎?”
荷沅見青巒說得輕描淡寫,心裏不安,不知是她前一陣會錯了意,還是青巒生氣了,青巒在她麵前一向是權威,她此時更是不敢看他,低頭囁嚅著道:“這兒住著挺好,很安靜,看書也好,不像圖書館看出去都是人。青巒,你喜歡的話,也搬過來吧,我在上麵給你也留了一間,我們三個一人一間。”
青巒見荷沅不敢抬頭看他,心中的慌亂更甚,是了,祖海一直也喜歡著荷沅,他早就看出來。如今有這麽好的機會,祖海這個商人怎麽可能不大力把握?他鎮定了一下,道:“荷沅,這是你的房子,你不用非給我們兩個留房間。”
祖海立刻道:“這事說起來正好,我明天要去山東,去個三天吧。荷沅這兒防盜設施還沒安裝,我不放心她一個人住這兒,本來我還想讓荷沅我不在的時候住回學校,青巒你回來得正好,你如果不怕來去麻煩,來這兒陪荷沅幾天吧。”一席話說得青巒剛才的話很見私心,而他祖海又是如此急公好義。祖海看了眼有點尷尬的青巒,很痛快地吞了一口麵條,又笑道:“青巒,你想得到不,荷沅竟然還會燒菜,還燒得不錯,害我回來又下了麵條吃。”
青巒不是對手,隻有自己生氣,荷沅沒聽出其中的交鋒,隻覺得祖海說得不錯,忙對青巒道:“青巒,這兒看書比圖書館安靜多了,你住過來好不好?否則明天祖海不在的時候我就不敢來了,你不知道,這兒白天都有人會偷偷爬進來。”荷沅和青巒自己不知道,荷沅與青巒說話的時候一貫都是這種有點撒嬌有點嗲的口音,祖海卻是聽得分明,那味道與荷沅與他說話時候完全不同,一口柔軟香滑的麵條一下梗在喉嚨,上不得,下不得,非常難過。
青巒忙道:“不如我明天找工控的一個朋友過來,他一直跟我吹噓他拿一隻最簡單的單板機做的室內安保係統有多了不起,這兒太大,以後即使裝了防盜門窗,荷沅你如果一個人住還是不能讓人放心。現在這種情況,即使我和祖海都在,晚上睡著後下麵進了人我們也未必能防到。”還是忍不住“關照”一下祖海,一把抹了祖海的功績。“祖海明天出差,我會過來。”
荷沅沒在意他們兩個桌麵下的暗潮洶湧,仗義執言:“那不一樣,有祖海在我心裏踏實許多,否則這麽大房間晚上風吹進來都有回聲,像鬼叫一樣。”祖海心裏一寬,心說還是荷沅,但荷沅下麵的話又讓他沒聲氣了。“青巒,你說的單板機是不是那種很簡單的一個CPU,加幾個ROM、RAM的?我聽說過,但是那個說說簡單,我這兒那麽多窗戶門的,都要裝起來,得編多少程序?”
青巒道:“你那麽多門窗才能顯示出它的優勢,隻要一隻單板機,和外接的很多接觸報警裝置就可以,你給我紙,我大致畫一下它的流程。其實多一扇窗戶也就多一個重複程序,不會費太多勁,我看過這方麵的書。”
接下來,青巒一邊畫一邊說,荷沅飛快接受知識,提出建議,隻有祖海一點插不上嘴,美味麵條頓時味同嚼蠟。聽了會兒沒意思,出去外麵吸煙。外麵倒是風清月白,深秋的好天氣,不知哪裏飄來桂花的甜香,讓人心曠神怡。可是祖海誌不在此,再香的桂花也是色即是空,他雖然出來,心裏卻隻想著裏麵兩個人在幹什麽。
青巒坐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去,他後來隻是繪聲繪色地與荷沅說他在秦嶺的見聞,因為是同一專業出來,荷沅聽得津津有味,祖海當然是什麽都不知,還是坐在門外吸煙想他自己的事情。祖海現在已經有了個好習慣,身邊帶著個小筆記本,有想到什麽,就掏出來記幾筆。最近他公私都忙,小筆記本換得勤快。
因為祖海正正地坐在門口,屋內的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多說別的。荷沅看看時間晚了,便讓青巒回學校。青巒雖然不舍,但又沒有其他辦法,看看門口的祖海,見他始終沒有回頭的意思,這才從桌下拉過荷沅的手,壓低聲音道:“荷沅,我很舍不得離開你。這幾天你想我了沒有?”
“沒有。”荷沅應得很幹脆,可是說完了就垂眉吃吃地笑,纖長的睫毛跳躍如活潑的精靈。
“頑皮。”青巒緊緊攥了一下荷沅的手腕,這才一把拉她起來,也沒放開手,拉著荷沅走向門口。荷沅尷尬,指指門口的祖海,想甩開手,青巒不讓。青巒的手很有勁,荷沅甩不開,又不好大聲說,隻得跟著。走到祖海身邊,青巒特意站住,可兩人一齊發現,祖海壓根就沒看著他們,他睡得雷打不動。青巒心中掠過一陣失望,牽著荷沅繞過祖海出去,到庭院中,青巒又親了一下荷沅的額角,這才推了自行車離開。青巒壓根沒怎麽把祖海放在心上,一個初中生,怎麽配得起如花似玉的荷沅?荷沅不過當祖海是老鄰居而已,荷沅滿腦袋的古怪浪漫,祖海能懂?但青巒知道,自己不得不做出點動作給祖海看,打消祖海的“非分之想”。
荷沅看著青巒騎車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這才關上大門,回來見祖海還在沉睡。祖海醒著時候荷沅沒留意,睡了才敢仔細看,這幾天下來,祖海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也是啊,老家造房子,荷沅這兒翻新房子,還有他自己的生意,都要祖海操心呢,都不知道他怎麽在忙,荷沅想都想不出來該怎麽幫他。祖海胸口放著的一本小筆記本隨著祖海呼吸而搖搖欲墜,荷沅把它拿下來,忍不住好奇看一眼,見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淡沙差四車,借震動機,買三把泥刀,磚頭付款,瓜子片兩車,訂石灰……。荷沅看著隻知道是與老家造房子有關的,原以為磚頭水泥就可以搭起房子,沒想到事情那麽複雜,怪不得祖海累壞了,坐得那麽不舒服他都能睡著。
可是讓祖海一直坐在青石門檻上睡覺也不是辦法,天氣涼了,祖海會感冒。荷沅沒有猶豫,伸手推推祖海,輕輕叫了幾聲,祖海就迷糊著眼睛醒了過來。看看荷沅,再看看房間裏麵,傻傻地問了句:“青巒走了?”邊說邊晃晃悠悠地起身,扶著門框又發了會兒傻。
荷沅看著心疼,輕輕道:“青巒走了,祖海,你早點睡吧。明天你什麽時候的火車?”
祖海笑了笑,道:“你來送我?”接過荷沅遞過來的小筆記本轉身進門,看著荷沅關上門,又問了句:“外麵的大門關嚴了沒有?”
荷沅不由做了個鬼臉,“我就那麽差勁?連關門都不知道?祖海你又喝酒了,你又是煙又是酒的對身體不好。哎呀別跑,你還沒洗臉刷牙。”
祖海累得腿肚子直打晃,本想趁著荷沅嘮叨,混過去不洗臉就睡覺,沒想到還是被荷沅叫住,隻得嘿嘿笑著去衛生間。荷沅立刻明白祖海這是耍滑呢,有點哭笑不得,這麽大的人還不老實。她小的時候暑假寒假起得晚,也曾被青巒揪著小辮子押著洗臉刷牙,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祖海這大家夥難道就不怕臭?
第二天,荷沅特意起得很早,五點鍾天還沒怎麽亮,她就拎著大網線袋去街角買菜。回來救火一樣地洗好燒好,又給還睡著的祖海留了張紙條,這才趕著回學校,她還得去寢室拿書呢。
祖海起來的時候,見餐桌上麵放了一隻結結實實的網線袋,下麵壓著一張紙,上麵是荷沅不怎麽好看的字:“祖海,我給你燒了三個雞蛋,三個鹹鴨蛋,注意,一天吃的蛋不能多於兩個。鋁飯盒裏是香腸、白切肉,香腸很鹹,正好與白切肉一起吃,省得蘸醬油。一小包橡皮魚幹給你當零食吃。桔子十隻,不要不拿去吃。不要總吃快速麵,那裏麵都是防腐劑,多吃死了都成木乃伊。”
祖海看著會心而笑,扒開袋子翻看,果然都是吃的,還多了幾隻荷沅沒記錄出來的麵包。祖海出差一向都是帶著一包牙刷牙膏毛巾就走的,吃的都是在火車上現成解決,解決不了就有一頓沒一頓,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他準備出門的飯包。不知道不大會燒菜的荷沅早起忙成什麽樣子。他將紙條放進皮夾裏,又下意識地拍了一下皮夾,笑得很開心。
荷沅倒是沒覺得怎樣,祖海替她忙成這樣子,她昨晚一直想不出可以怎麽幫祖海,又怎麽把祖海苦瘦的臉補胖了,床上輾轉好久才想出給祖海準備一點路上吃的東西,免得他總是吃沒營養的快速麵。她都沒想過自己也帶一盒到學校裏吃,總覺得她自己中午吃食堂天經地義。直到在食堂看見青巒,這才想起,應該帶一些菜來學校,青巒出去觀察猴子一趟回來,也一樣削瘦很多。青巒看見荷沅了便端著飯菜過來坐到荷沅身邊,他和荷沅寢室的同學都熟,再說他又是係裏出名的才子,一向很受這幫女生的敬仰。以前荷沅看見青巒坐過來,也沒啥異樣,現在兩人關係有點朦朧,青巒一坐到她身邊,她就覺得靠著青巒的那一側全身都會發燙,又覺得似乎宋妍她們都在暗暗笑睨她,非常不自在。
青巒則是落落大方地與宋妍她們打了招呼,這才跟荷沅道:“我下午沒課,你好像也沒課,不如去安仁裏吧,反正去圖書館看書也是看,去安仁裏還安靜一點。”
宋妍好奇地問:“荷沅,安仁裏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名字怪好聽的,象舊上海老胡同。”
荷沅還沒說話,青巒先道:“是荷沅家裏給她買的一幢老房子,現在還沒整理出來,等整理好了,請大家一起過去包餃子。”
荷沅笑道:“沒整理出來也沒事啊,什麽時候大家湊齊了去我那兒包餃子吃,我那兒煤氣灶已經有了,桌子也有,隻是椅子……我還得再去買幾把來。這一陣我爸媽家在造房子,我都沒法回家,隻好待安仁裏了。”
宋妍感慨地道:“你家真有錢,我要也有這麽一所房子就好了。我一個老鄉今年分配,她說她要是在市裏有住的地方,單位就容易落實,也不會被分配回老家人事局了。她分到我們老家人事局後,到現在還沒落實單位。我反正已經打定主意考研了,否則要回去也是那樣,書都白讀了。”
荷沅有點慶幸地道:“沒想到我歪打正著,買房子還占了這點好處。青巒,吃完飯我就過去,正好可以看著他們翻瓦片,你呢?”
青巒微笑道:“一起過去,等下到我宿舍拿一些書。我記得翻瓦片的時候灰很多,你是不是每天都要打掃?”
荷沅搖頭:“不用,第一次時候髒一點,掃下很多陳年積灰,後來祖海讓先鋪上油毛氈,灰就下不來了。一般都是泥水工自己從後牆爬上爬下,拌一點點的水泥石灰也都在外麵,我都不用開門關門伺候他們,他們自己都會做好。祖海說,我隻要看著進度就可以了。”
青巒還是笑道:“祖海這社會大學讀得要比我們好多了,他已經在社會上混了七年了吧,也算是如魚得水了。”
宋妍快嘴插話:“荷沅,祖海是你那個老是頭發吹得風吹不倒的老鄉吧?他才多大啊,難道隻讀了初中?怎麽不讀下去了?”
荷沅聽著心生不快,但還是認真地替祖海辯解,“祖海腦子是不差的,他家窮,他每天回家要做很多地裏的活,看書時間都沒有。初中畢業不讀了,那麽小年紀出去做生意,現在他做得很好呢,很多人聽他的。”
宋妍吐吐舌頭,笑道:“怪不得呢,我看他現在穿的衣服挺好,就是脫不了的一股很不對的味道,有回過來,他西裝袖子上的標簽都沒拿掉過。”
“有這麽回事嗎?”荷沅回憶了一下,以前似乎沒注意過祖海穿什麽,不由瞥了青巒的袖子一眼,當然是什麽都沒有。她平時在寢室夜談時候常笑同學西裝亂穿,象浙東小木匠,沒想到祖海亂穿她反而沒留意了。
青巒笑了笑,道:“祖海不拘小節,做事說話與我們在校的雖然味道不一樣,我倒是喜歡他的爽氣。”
荷沅有點迷糊地道:“祖海一直這樣的,不是他做生意後才變成這樣,我也喜歡他的爽氣。”對於青巒為祖海說話,荷沅聽著心裏挺舒服的,因為最近以來,似乎青巒和祖海彼此對對方有意見,在她麵前沒直說,可彼此隱隱攻擊。還好,青巒在外人麵前護著祖海,
青巒隻是愛寵地看著她,他吃飯快,一般都是他等著荷沅吃完,才一起去洗碗。
兩個人到了安仁裏,師父們也已經吃完中飯爬上屋頂。荷沅進屋先到廚房看看,見她準備的網線袋不在,紙條也不見了,這才放心出來,順便給青巒帶出一杯水。水杯放下,手被青巒抓住,“荷沅像個小主婦,有了自己的房子,人也學乖了。”
“才沒呢,原來都是祖海給我倒水的,可是祖海那麽忙,我挺內疚的。”荷沅臉紅紅地坐到青巒左首,“我還要做作業呢,你抓著我的手我怎麽做?”心裏其實挺不願意青巒放開的。
青巒也沒想放開,幹脆兩手一合,將荷沅的手捧在手心裏。“你家造房子了嗎?嗬嗬,是不是你出錢的?”
“我想出全部,我爸媽不讓,說他們自己出錢,不夠的我來。祖海家和我家一起造,正好中間一堵牆可以共用了,問了你爸媽,你爸媽說暫時沒有造房子的打算。否則三家一起造多好。”
青巒眼神黯了一黯,放開荷沅的手,過一會兒才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們一家偏都是書生。”
荷沅感覺得出青巒心中的不快,又不知道怎麽勸,隻得道:“祖海家都是祖海賺來的錢,我家是我傻子拿大牌撞來的運氣,你家以後肯定都看你的了。青巒,你有沒有想過出國留學?”
青巒有些強顏歡笑道:“荷沅,我想等你本科畢業了,我們一起出去。這次屠教授本來有個公派名額,去澳大利亞考察,是個聯合國資助的項目……”
荷沅急道:“青巒你不會是放棄了吧,這麽好機會,又不用你考托福和GRE,你怎麽能放棄。你去吧,我保證以後你沒管著我的時候每天堅持三小時夜自修,決不偷懶。”
青巒堅決地道:“不,荷沅,我得管著你,而且你現在開始好好學英語,省得出國後再考。我不急,有的是機會。”
荷沅吞吞吐吐地道:“青巒,其實我不想出國的,我出國了我爸媽怎麽辦,他們年紀大了,會很寂寞的。而且國內挺好,我胸無大誌,跟你不一樣,不如你出國學了東西再回來吧,我們係裏不是有幾個教授就是這樣的嗎?”
青巒沉吟一下,道:“你爸媽那兒,我暑假時候與他們談起過,他們很支持你出國,這一點你不用有顧慮。而且又沒叫你出去一定要成材的,出去開開眼界長長見識不也很好?你不是一向喜歡新鮮事物嗎?至於以後回不回來,荷沅,隻要你想回來,我跟著你一起回來。”
荷沅心裏想,怎麽又沒跟她商量,他們都已經做下決定了?現在她不想出去,真出國了又能由得她自己做主意回來嗎?可是青巒已經為了她作犧牲了,其實本來依青巒的成績可以不考這所大學,他完全可以去清華北大,他隻是因為她的成績沒那麽頂尖,這才屈就這所大學。既然如此,他怎麽可能在她大本沒讀完就出國呢?荷沅感到束縛,心裏並不是很領情,雖然知道青巒他們都是為她好。
青巒見她沒說話,可小嘴已經翹了起來,忙笑道:“急什麽,還早呢,誰知道你畢業時候形勢怎麽樣。弄不好三年後就業形勢很緊張,你還不得不出國。再說英語學好一點也是好事,什麽時候都用得著。荷沅,你這個不愛讀書的懶蟲,我還真得管著你。”
荷沅嘀咕道:“我怎麽不愛讀書了,我隻是不喜歡專業書,我喜歡讀的書我才學得快呢。”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專業,要不是青巒督促著她,她拿不及格的可能性都有。但她的反抗向來無效,而且,既來之則安之,已經在讀了,總得混出文憑來吧。
青巒其實不怕荷沅畢不了業,他最擔心的是學校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稍微齊整一點的女孩身後都有一幫追求者,何況是眉清目秀的荷沅。他一點不懷疑他這時如果出國,心腸很軟,又愛衝動的荷沅會在未來兩年多內中了某個男孩的圈套。青巒已經在童梁兩家大人的心照不宣下坐上了荷沅男友的位置,雖然荷沅的不解風情讓他苦惱,可前一陣他趁荷沅買下房子高興的時候初露心跡,荷沅不是接受得很好?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他豈能遠去澳大利亞。“荷沅,你不愛這個專業,那就多花點時間在英語上,可以出國換專業。”
荷沅聽著這話心中有點無力,可又知道青巒犧牲了那麽多在為她考慮,她盯著衝她誠懇微笑的青巒很久,終於橫下一條心,把話照直說出來:“青巒,我不想出國後還要苦那麽多年,我不喜歡讀書,你們怎麽就不明白?還有,你們為什麽背著我決定我的未來?為什麽總是拗著我去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我有什麽性格注定我會走什麽路,我要是撞牆也不會喊疼,但是我不願意被束手束腳。我知道你們都對我好,盡力想給我安排最順利的路,不讓我吃苦受挫折。我知道你們用心良苦,可是我不喜歡,我要自由,我有手有腳有頭腦,我要自己決定自己的路該怎麽走。青巒,你若是真對我好,請旁觀。我不是祖海那樣的強人,我最需要的是我跌倒的時候有人扶我一把,而不是有人一直牽著我走。古代沒用的女人出嫁才被男人蒙著臉拖著走呢。”
荷沅雖然壯著膽子頂撞青巒了,甚至知道頂撞的還有青巒背後,和青巒站在同一陣線的父母,她心裏忐忑,可一張小臉盡力板著,隻一雙眼睛顯露不安,偷偷瞄著青巒的臉色。卻見青巒沒生氣,隻垂下眼簾想了會兒,然後便笑了出來。荷沅倒是寧可青巒跟她爭個明白,見他笑得古怪,忙問:“你笑什麽?我知道你們一直把我當小孩子,可你也沒比我大多少,不要總以為你們是對的。”心裏得意洋洋地想,我買股票的時候你們未必會覺得我對,可是最後我不是賺錢了嗎?但考慮到青巒剛剛歎息的“百無一用是書生”,便沒說出來免得刺激青巒。
青巒笑道:“對不起,荷沅你誤會了,我在笑我自己。暑假時候我還跟爸媽就一些事情爭論過,要他們不要總是以為我還是小孩子,什麽都管著我。結果你看,一轉身我就成了封建家長代言人,逼得我們小荷沅差點鬧娜拉要出走。可見做好事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站到你的立場上去考慮,不能自以為是。好吧,我以後不提出國的事。”
“真的?”荷沅簡直有點不相信,興奮地伸出手,晃了半天又一時不知道抓住哪兒,最後隻是拿兩枚手指叼住青巒的袖子,“可是青巒你還是出國最好,你專業學得那麽好,國內的教育總是落後,你不象我,你從小就喜歡生物……”
青巒笑著按住荷沅的手,道:“那你答應我,以後我如果在國外立足,你一定要過去住上半年,看看適應不適應。我也答應你,一定會盡力上進,爭取讓你過得舒服。”
承諾?荷沅都不知道怎麽回答好,雙頰飛紅,扭捏了半天,這才在青巒的緊張笑視下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兩人誰都知道這一對一答說明的是什麽,下一刻,荷沅失陷於青巒懷中。激情蕩漾,又初出茅廬的兩個人都沒理會眼鏡撞到一起發出“嗒”的一聲脆響,青巒顫抖的雙唇噙住同樣顫抖的荷沅,珍惜地輕啜廝磨。這一天終於如願降臨,“荷沅,以前我一直保護著你,以後我還會盡力保護你。”青巒吻著荷沅的耳垂,鄭重吐出自己的誓言。
“誰在外麵吵架?”青巒有點依依不舍地把注意力轉到窗外,那兒似乎有不少人吵得不可開交,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吵的。荷沅想到那晚持著菜刀闖出去“救美”鬧的笑話,懶懶地道:“別去管他們,這兒似乎總有人有事沒事要吵幾句。”
青巒一笑,才要說什麽,忽然神色一滯,呆了會兒,道:“荷沅,你聽清楚沒有,好象是我們的泥水工闖禍。”話音才落,已經傳來激烈的敲門聲,外麵有人大喊:“主家開門,主家開門,外麵出人命了。”兩人大驚失色,衝出門去,外麵傷者已經被抬去附近的醫院,地上幾滴鮮血,鮮血邊躺著肇事的泥桶。原來是泥水工失手,將泥桶撞翻滾落屋頂,打在路過行人身上,當場砸得行人人事不省。
誰都知道人命關天,荷沅懵了,還是青巒拉她一把,急促地道:“荷沅,我去醫院看著,我手頭有一百多塊,你趕緊去學校拿點錢來。”荷沅傻愣愣問一句:“要拿多少錢。”青巒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先拿一千過來。”荷沅忙關上門騎車走了。
青巒跟去醫院,很快結果就出來,被撞行人性命無憂,但腿骨骨折,需要治療。“骨折”兩個字才從看X光片的年輕醫生嘴裏吐出,周圍抬傷者進醫院的人群就騷動了,紛紛推著青巒要他賠償,傷者的家屬不知什麽時候趕了過來,拖著青巒狂哭,如喪考妣。小小門診容不下,大家將青巒推推搡搡到走廊,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激憤。青巒被裹挾在人群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複雜的情勢,隻能大叫道:“大家先別吵,把傷者治療好要緊。”
可是誰聽他的,一群人七嘴八舌,圍著青巒叫罵,什麽難聽話都有。頭昏腦漲之際,不知怎麽那群人忽然離身而去,青巒才想長吸一口氣,隨即發現不妙,那群人圍向剛剛進醫院大門的荷沅。傷者家屬更是跪在荷沅麵前哭罵,其他人開始圍上荷沅。青巒想都沒想,衝上前去,將荷沅緊緊護在懷裏,大吼道:“有話好說,我們的泥水工又不是故意,我們也沒說不出錢治療傷者,你們幹什麽起哄。”
但沒人聽他們的,眾人又叫囂哄鬧一陣後,忽然如潮水般一哄而散,原來不知什麽時候警察趕來。兩人都清晰聽見有一人狠狠道:“血債血還,走著瞧。”
和警察一起過來的是醫院的保安,警察過來很嚴肅,不過看見依然驚惶禁擁在一起的兩個人,撲哧一笑,荷沅立刻很不好意思地從青巒懷裏鑽出來,很不好意思地看青巒一眼,驚叫:“青巒,你眼鏡呢?”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包,“我包裏的錢被他們搶了。”
警察就地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淡淡得出結論,“那幾個都是最愛鬧事的,與傷者從來是一夥。你們翻房子防護工作沒做好,傷到人,先是不對。他們借此鬧事,也是不對。你們先回家,我找他們處理,如果傷者傷得嚴重的話,你們還得有思想準備。如果不重,我會設法給你們討回被搶的錢。”
青巒口袋裏的錢也被摸個幹淨,皮夾被扔在一邊,還是保安找來還給他。他心中也是驚嚇,但他是男子漢,所以還是強撐著扶荷沅回家,一手推著荷沅的自行車。荷沅驚惶過去,變為憤憤地背著手走路,全忘了什麽淑女風範,兩人默默走好久,快到安仁裏了,荷沅又注意到隔壁那個聯誼會副會長家大門開了一絲縫。看什麽看,荷沅將氣都出在刀一般射向那門的眼光上。進了大門,荷沅才道:“青巒,有點怪,為什麽那些人明明可以獲得合理賠償,他們卻非要鬧事?又為什麽見了警察就溜,反而連賠償都不要了?”
青巒眯縫一下沒了眼鏡很不習慣的眼睛,道:“今天晚了,明天我們找泥水工問問清楚,究竟怎麽回事。這事蹊蹺。不過砸了人家我們還是要賠的,人家被砸了心情不好攻擊事主也是可以理解,荷沅,別難過了,算是我們運氣不好。”
荷沅看著青巒把自行車上鎖,摘下自己的眼鏡給青巒戴上,“我隻比你淺五十度,你戴我眼鏡吧,我戴剛配的隱形眼鏡。呀,你耳朵後麵被人抓破了,青巒,還有哪兒受傷?”
還有背後挨拳,腿上挨踢。當然這些遭遇青巒都不會說出來,他反而因為戴上了荷沅的眼鏡,自己檢視了一遍荷沅,才略微放心,“還好,還好警察及時趕到,你沒什麽問題。”
荷沅伸出手指,輕輕摩挲青巒被抓傷皮膚的周圍,猶豫再三,道:“青巒,我們今天回去學校住吧,我擔心……”
“不,不用擔心,既然警察已經介入,那幫人不會再鬧事。”青巒心中想的是,祖海敢在這兒陪著荷沅,怎麽換了他就退縮呢?就衝著這一點,今天是萬萬不能回頭的,說什麽都要堅持到底。“錢都被他們掏光了,家裏還有吃的嗎?不行我回校去借點過來。”
“有,雞蛋鹹鴨蛋都有,還有一棵大白菜,幾根青瓜,我早上買來的。青巒,我想呢,如果他們再來這兒胡攪蠻纏,我豁出去了,他們即使是受害者也不能不講理啊,那樣子存心是尋釁鬧事的,我為什麽要忍?凡事都講個道理不是?”
青巒忙道:“凡事還是先禮後兵吧,你別衝動,你是在這兒要住下去的,不能得罪一大批人,那些人看來都是地頭蛇,強龍不壓地頭蛇你總是知道的,才來這兒還不清楚,不要先得罪人。”
荷沅不依,“我還知道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那些人是可以講道理的嗎?他們能聽我們講道理嗎?而且我才來這兒,不能服軟,先得把氣勢做出去了,免得被他們以為我軟弱,以後撳著我欺負,我可要在這兒長住久安的。”
青巒不想就此問題與荷沅對抗,她在氣頭上,讓她說說話耍耍狠出出氣也好,真要是有那些人殺上來,她難道還打架不成?他順了順荷沅有點亂的長發,微笑道:“荷沅,有沒有酒精,沒有的話,拿沸騰過的鹽水給我清理一下傷口,我來做菜,你想吃什麽?”
荷沅被如願分心,青巒開始著手煮菜,但是他心中一直沉重,不能確定那幫人晚上會不會去而複回。他也感覺出那幫人不是隨便湊一起那麽簡單,他們是有意。青巒甚至懷疑到所謂的受傷也會不會是他們故意製造。白天在醫院還有保安警察,要是晚上,如果他們翻牆進來,他吃虧一點也就罷了,荷沅是女孩子,吃不起虧。他還是決定,吃完晚飯回去學校,意氣用事在這兒冒險不值得,尤其是荷沅不能吃虧。
荷沅很快拿了淡鹽水過來,輕擦一下,便小心問一句“疼不疼”,一邊還倒抽冷氣,似乎痛的是荷沅她自己。為了這個,青巒覺得受點小傷也值了,所以他總是強忍著,微笑著,說不疼。
青巒很會燒菜,簡單的東西,他整了個酸辣白菜絲,青瓜雞蛋湯,鹹蛋黃炒青瓜,尤其是酸辣白菜絲的香味勾得本來氣鼓鼓沒有食欲的荷沅也食指大動,盛了兩碗飯,簡簡單單,可吃得很舒服。見青巒一直沉默,雖然微笑,可笑得勉強,荷沅心裏不好受,她自己也心煩,總覺得買的這房子還別真給祖海說中了,這裏麵有古怪。但見飯桌上氣氛這麽沉悶,她還是沒話找話說,“青巒,你菜燒得那麽好,出國後不用擔心水土不服了。不過也有人喜歡西餐,給我們講課的沈副教授嚷了半年國內的牛排不夠嫩後,終於還是沒法留在國內。不知道你以後出去喜歡什麽口味。”
青巒自然知道荷沅的意思,勉強提起精神道:“沈副教授說什麽牛排不夠嫩隻是借口,他嫌係裏給他的待遇不夠好。我燒菜一向好,你吃了我那麽多年,怎麽現在才誇我?”
荷沅道:“不一樣,以前覺得你燒菜好是理所當然,現在自己要下廚了,才知道不容易。其實……青巒,你快點出國吧,我覺得出國挺好的,你出去站穩了,帶我出去看看,我懶得花那麽大力氣考托,隻有借你的光了。”
青巒沮喪了好久,這會兒終於眼睛裏閃過光亮,笑道:“好,一言為定,我站穩了,立刻帶你出去。荷沅,你等的時間不會長。”
看到青巒終於開顏了,荷沅鬆了口氣,這才有點放心,但不知怎的,她自己心裏又不痛快起來,隻覺得累。懶得應青巒,卻見對著門坐的青巒忽地站了起來,大喝一聲:“幹什麽來?”荷沅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門外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人,斜斜倚著門框抱著胳膊衝裏麵笑。不一會兒他身後又出現幾個男人,荷沅認得,都是白天在醫院裏鬧事的。頓時腦子轟一聲炸了,耳朵隻聽自己用一種異常陌生而尖銳的聲音叫道:“幹什麽?有完沒完?”
領頭那人賊頭狗腦地笑道:“喲,喲,小妞兒賊威風,還玩刀子嗎?今天兄弟陪你玩玩。”
荷沅隻覺腦子嗡嗡直叫,又是那個人。她一聲不響,扭身就回廚房,不由自主去拿菜刀。青巒忙道:“你們出去,有什麽話明天約時間派出所談,否則我報警。”
領頭的笑著幹脆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哼道:“報警?報啊,爺們這兒等著你回來。把小妞兒留下陪爺們玩玩。”四個人邊哄笑著,邊扇型朝青巒包抄過來,很快一人就出手衝青巒就是一拳,青巒雖然躲過臉部,可肩上結結實實挨到,還沒站穩,身後又有人一腳飛踢。
青巒急了,從來沒怎麽打架過的人也掄起了拳頭,虎虎亂舞,一邊大聲喊:“荷沅別出來,躲廚房裏。”可他雖然經常野外奔波,力氣不小,拳腳上麵卻是有限,很快便挨了好幾拳腳。但依然阻止不了領頭的朝廚房逼近。卻聽那個領頭的“嘎嘎”怪笑,“小妞兒又拎菜刀了?砍啊,敢砍你大爺嗎?大爺等你砍,砍啊。”
荷沅看著青巒挨打,就跟打在她自己身上似的,氣得雙眼充血,但終究是沒膽真砍,雙手舉著刀,有點外強中幹地道:“我數到三,你們要再不走,我真砍了。一……”
領頭的根本就不屑一顧,怪叫:“哥們,小妞兒數到三要砍人了,你們快跑啊。”說著欺身上前,偏伸出手去摸荷沅的臉。荷沅不由後退,領頭的就跟進,另一隻手探向胸口。荷沅不知所措,小小廚房退無可退,背部撞到煤氣灶的時候,索性眼睛一閉,豁出去了,一刀狠狠砍了出去。隻聽耳邊“嗷”地一聲長嘶,領頭的居然真被荷沅砍中手臂,一臉不置信的看著荷沅,鮮血直流的傷口都顧不得捂住。荷沅驚住了,什麽,她砍人了?
那領頭的終於反應過來,操起手邊的凳子就摔過來,荷沅又是一刀揮出,“啪”一聲打掉凳子,這時血氣上來了,人也渾了,荷沅衝著領頭的主動揮菜刀砍過去。領頭的沒想到這小妞竟會這麽狠,從來都是歪的怕不要命的,這下也怕了,趕緊扭頭就往外逃。別的三個見老大受傷,想過來幫忙,但眼見荷沅不要命地揮刀子砍來,壓根不管湊上來的是拳頭還是人頭,照砍。這幫人都怕了,挨上一拳最多痛上幾天,砍上皮肉什麽後果,誰都知道,何況是這種刀子舞得飛快地不要命地亂砍。
青巒被荷沅的狂態驚住,見那幫人逃出門去,荷沅還追著殺出去,忙大喊:“荷沅,回來,回來。”荷沅這時腦子裏全是嗡嗡嗡的聲音,哪裏還聽得到什麽,大步流星追著那幫人到了大門這才止步,尤自揮著菜刀拍著門板大叫:“他媽的有種回來啊,老子菜刀伺候著你們,回來啊,看誰砍得過誰,他媽的癟三,以後別讓老子看到,見一次砍一次,老子豁出性命陪你們,癟三。”
青巒撿了僥幸沒被摔壞的眼鏡戴上,一瘸一拐地跑出來,見荷沅氣勢洶洶拿刀將門拍得“咣咣”巨響,探頭一看,外麵早就黑沉沉沒一個人影。忙一把抱住荷沅,輕道:“他們已經走了,荷沅,荷沅,荷沅,別喊了,回屋去。”
荷沅一梗脖子,似是不認識地看著青巒,雙眼滿是血絲,像是中魔。青巒忙伸出一隻手輕拍她的臉,道:“他們已經逃跑,我們回屋,沒事了,沒事了。”
荷沅直著眼喃喃重複了一遍:“沒事了,沒事了?”
青巒忙說:“沒事了,他們都被你嚇跑了。”
荷沅喉嚨裏“呃”地出了聲短氣,頓覺全身發軟,手中的菜刀先“哐”地落到地上,黑夜中聲音傳得老遠。兩條腿更是支撐不住自己,渾身稀軟癱在青巒懷裏,直把本就站不穩的青巒壓得搖晃了幾下,兩人一起摔在地上。青巒怕那些人折返看見,隻得費勁拖荷沅進來,把門死死關上,這才坐到荷沅身邊,把她抱進懷裏。可荷沅還是死瞪著眼,一言不發,青巒知道她是嚇傻了,忙一疊聲地安慰她:“別怕,沒事了,沒事了,別怕,荷沅,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沒事了……”
終於,荷沅的眼珠子輪了一輪,忽然又不知哪來的勁,一下坐得筆直,愣愣地盯著青巒問:“我會不會砍死人?要不要去派出所自首?”
青巒回想了一下,道:“你好像隻砍中領頭那個的手臂,應該不會有大事。我們這是正當防衛,而且他們是上門尋釁,諒他們也不敢報警。本來去一趟派出所最好,可是外麵那麽黑,實在不安全,明天吧。我們別破壞現場就是。”
荷沅聽了,這才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倚著青巒啜泣。青巒見她終於哭了,這才放下心來,輕拍著她的背,內疚地道:“都是我沒保護好你,害你受那麽大驚嚇。對不起,荷沅。”
荷沅嘟噥道:“他們四個人,你一個人,你又不是武林高手,怎麽保護我。都是我這房子惹的事,都是我有錢了燒包。青巒,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我剛剛看他們往死裏打你,你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沒事,睡一覺就好了。隻是荷沅,我們不得不睡在這兒了,本來我還想和你一起回學校算了。”青巒心裏想,這時候兩人身上都沒錢,去醫院也沒用。
荷沅也想到了這一點,內疚地抱住青巒,默默垂淚。忽然想到書裏麵還夾著十塊錢,不知哪來的力氣,忙起身道:“我還有十塊錢,我去外麵叫輛三輪車來,學校醫院不要錢。”呆了一下,忙蹲下來扶青巒。
青巒這回挨打傷得比較重,渾身酸痛,本來一直站著也就站著,可蹲下了站起來就難,隻得讓荷沅扶他起來。“荷沅,你進去收拾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荷沅應了聲,進裏麵收拾好兩人的東西,關燈關門,與青巒一起出門。雖是一直管不住地流眼淚,可一點沒忘記撿起地上躺著的菜刀,也不放進包裏,一直拎在手上。一直與青巒走到大路上,見三輪車遠遠過來,這才將刀收進包裏。
幸好,青巒隻是皮肉傷,暫時沒有大礙。但是醫生恐嚇說,內傷要等幾天才看得出來。
祖海山東出來,又順便上了一趟天津,然後轉北京乘夜班飛機回來,大包小包到了安仁裏,迎接他的是黑燈瞎火。祖海開燈站在淩亂的客廳發了一會兒呆,隨即躡手躡腳順樓梯而上,先看了中間他的房間,沒人。荷沅那麽在意這房子,怎麽可能晚上不守在裏麵?那麽青巒呢?祖海腦子“轟轟”響,遊魂一般走到荷沅的房門口,貼著門板側著耳朵聽了好一陣,沒聲音。非常非常想一腳踢進去,可兩隻腳蠢蠢欲動了半晌,還是伸出手敲了敲門,輕聲道:“荷沅,在不在?我回來了,是祖海。”饒是他再輕聲,在夜晚空曠的房間裏,還是顯得突兀,仿佛他和他的聲音都不屬於這幢底蘊深厚的房子。
祖海從來都不知道短暫等待也可以如此漫長。反正已經出聲,祖海也不在乎在外麵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又抬手敲門,可裏麵還是沒聲音。祖海忍無可忍,打開門一看,月色下床是空的。這才發覺左手一直攥著拳頭,不知想揍誰的樣子。原來荷沅和青巒都沒在,呀,青巒不是說他出差的時候,回來安仁裏陪著荷沅的嗎?書生終是膽小。祖海心裏很不以為然。
人很累,很想不下樓這就躺下睡覺。可還是沒忘記荷沅總是追著要他吃飯要洗手睡覺要洗腳,不由笑了一笑,開亮二樓樓梯間的燈,下廚房燒水。
廚房也是一片淩亂,都不知道幹什麽了。祖海忽然想到,會不會是青巒和荷沅吵架了?怪不得這房子都沒人管了。祖海很愉快地撿起倒伏在地上的凳子,雙眼不經意間瞟到地上可疑的暗斑,這是什麽?暗斑的形狀讓祖海心驚,他不由自主趴下身去聞了聞,果然一股血腥氣。再結合客廳廚房的淩亂,祖海知道事情不妙。打樓梯下推出摩托車就往荷沅的學校衝。學校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放閑雜人等進入,但祖海自有生意場上練就的三寸不爛之舌。女宿舍區已經熄燈,祖海不怕在樓下大吼將荷沅叫出來,但怕荷沅這丫頭現在要麵子,彎裏彎角的忌諱太多,不願意有男人半夜三更在樓下大吼她的芳名。隻好轉身去了青巒那裏。
讓祖海想不到的是,青巒行路困難。目瞪口呆地看著青巒步履蹣跚地回到床頭給他倒水,祖海想都沒想就問:“廚房的血是你的還是荷沅的?荷沅有沒有事?青巒你坐下說話,不用客氣,水我自己會倒。”說話時候,看清楚青巒的桌子上放著一串香蕉,一包桔子,幾個罕見的橙,不知是誰送來。
青巒還是將水倒給祖海,坐下來對著祖海苦笑,“荷沅沒事,一點事都沒有,你放心。廚房裏的血不是我和荷沅的,說起來,還是荷沅救的我。”
祖海見青巒說到這兒垂下頭去不吭聲,雖然知道荷沅沒事了,他一顆抓狂的心這才平靜下來,但隨即又被好奇心逗得兩眼發光,但看著青巒的頹喪樣子,又不便胡說八道,隻得按捺了好奇,很是尋常地道:“青巒,你受傷了?要不要緊?究竟是怎麽回事?荷沅不會是又抓起菜刀砍人了吧?”
青巒抬眼,疑惑地道:“荷沅以前也拿菜刀砍過人?啊,我還好,皮肉傷,行動不便一點,沒什麽問題。”
祖海沒說荷沅那晚的醜事,隻是笑道:“你忘記了?荷沅幼兒園時候多壞啊,男孩子都常被她揪著打,經常被老師家訪。上小學被你媽管著後才老實。我從北方做生意回來看見荷沅變得扭扭捏捏,都快不認識她。青巒,看樣子跟你們打架的人被荷沅砍傷了,是不是?既然受傷,那就容易查了,這件事我回去了結。好了,你們兩個既然沒事,我不打擾,明天叫荷沅去安仁裏,我有事和她商量。”
“慢著。”青巒見祖海要走,忙出聲喊住,可又欲言又止。祖海疑惑地看著青巒,問:“什麽事?”祖海心中隱約覺得是大事。
青巒的臉上看得出風雲變幻,過了很久這才似乎橫下心來,抬起頭看著祖海,道:“祖海,我準備出國。荷沅……以後還是要你多照顧她了。”
祖海沒曾想青巒會說出這話,將信將疑,“你不管荷沅了?你不怕……”
青巒抬手阻止祖海後麵的話,臉色沉重,想說的話很多,可是無法出口,非常艱難,“祖海,我們從小鄰居,心照不宣,所以我廢話不說。那天剛剛我信誓旦旦說要保護荷沅長樂無憂,但是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一切打破我的誓言,我隻會束縛荷沅不讓她惹事,可是抵擋不住旁人侵犯她。我在,祖海你不可能全力保護荷沅,荷沅也因為顧忌到我而不會全部接受你的好意,我還是走吧。我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啊。”
祖海沒想到在他麵前一向心高氣傲的青巒會說出這麽一段肺腑之言,饒是他生意場上一向應對自如,聽了青巒的話也一下接不上嘴,掏出香煙遞給青巒一枝,又幫青巒點上火,兩個人悶悶對吸。祖海需要很久才沒頭沒腦說了句:“才一點小事,你準備放棄了?桌上的水果是荷沅拎來的吧?你想做逃兵,不敢麵對她?”
青巒不知道怎麽對祖海解釋他的心情,他一向在荷沅麵前是大哥,是權威,大家也都認可。可是現在一夢醒轉,他原來什麽都不是,以前都是隻紙糊的老虎。荷沅還對他體貼入微,恨不得親手給他換藥,可是他無顏麵對,甚至連桌上的水果都自覺消受不起。他現在隻想放逐自己,自我放逐。可是這種心情怎麽可能與祖海解釋得通?他隻有狠狠地吸煙,貪婪地想把每一口煙都咽進肚子裏去。
祖海想了很久,終於還是道:“說實話,青巒,你腦筋很好,人卻還嫩,這種小事一笑過去便是。不過你出國去,我也支持,大男人總不能每天守著荷沅不動窩。荷沅還小,離結婚還早,你走吧,到時記得算準時間回來與我搶。”
青巒將煙頭往地上一扔,拿腳尖緩緩碾碎了,這才道:“好,不過你記得一條,不準欺負荷沅,否則我回來與你沒完。還有,這事以門檻為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同意。”祖海伸出手與青巒緊握,“我們還是兄弟,你出國需要些什麽隻管跟我說,我到底在社會上路子粗一點。”
青巒微笑,也是緊握住祖海的手。以前有點看不起祖海,這一刻,他心中也有“兄弟”兩字翻滾。
送走祖海,青巒打開祖海扔給他的一包沒拆封的煙,抽出一枝點上。與祖海說那幾句話非他所願,說得也很難堪,而且還被祖海說嫩。但說了後反而痛快,連日的頹喪消去一半,如同撥開雲翳見到了前路,原來出國不是放逐,或許出路就在前麵。
中午荷沅給青巒打飯送去宿舍,青巒與荷沅說的要出國的事,當時荷沅拍手大力支持,說正是應該這麽做。可離開青巒上了一下午的選修課出來,一顆心卻空空的,青巒真的會走嗎?那麽多年下來,青巒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他要是走了,後麵的日子將怎麽繼續?荷沅有點茫然,可又不知道如果要青巒別走,會不會太自私?對於青巒來說,與頂尖科學家一起考察澳大利亞的生物群落,那是多難得一件事。為了青巒好,她還是別露出兒女情長來,免得一直疼愛她的青巒又不舍得離開。
沒情沒緒地到菜場買了菜,不知道祖海約她晚上過來有事,他會不會回來吃飯,祖海好像一直都是在外麵吃晚飯的,可荷沅還是多買了菜。反正天氣不熱了,燒好的菜放上一天應該不會有事。
天還亮著,荷沅回到安仁裏,看到屋頂已經修好。幾天沒來,圍牆也已按照她的要求,全部推倒,另用青磚石灰砌成,讓荷沅驚訝的是,泥水工別出心裁,快到頂的地方,用瓦片砌出一排銅錢似的鏤空圖案,原本死氣沉沉的圍牆似乎一下清雅別致起來,荷沅立刻想到,要是從裏麵探出幾根碧綠的竹枝來,該有多美。
大門當然也和圍牆一起重建了,一圈門框還是用的原來的長石條,門首嵌了塊描金扇型黑大理石門匾,當然書的是“安仁裏”三個字,那塊被荷沅找出來的磚雕門匾果然被嵌在了裏麵。門匾上做了個小屋頂似的東西,也是青瓦蓋頭。木門還沒換,當然,那不是泥水工的活兒。下麵的門檻和石階都換成新的青石條,因為原來的已經被撞得支離破碎,不成樣子。荷沅見新添的青石條門檻打磨得光滑平直,與被歲月磨損的門框格格不入,很想拿把榔頭過來敲它幾個缺口,可又有點不舍得。
裏麵的院子也修整齊了,地上鋪的是老家運來的並不規則,但很見歲月的石板,沿牆砌了圈一尺多高,約兩尺寬的青磚花壇。想象得出,明年春天,當石板縫間長滿小草,青磚牆上爬滿青苔的時候,這個院子將會是如何幽深的光景。花壇裏那棵碩果僅存,不知名的,葉子類似放大了的含羞草的小樹,這會兒看上去竟然也有了點味道,對了,什麽時候該讓青巒開看看這是什麽樹。荷沅記憶中從來沒在周圍的山上見過這種樹,按說,她跟著青巒做的標本也算不少了。
走進裏麵,那天匆匆離開沒有收拾的客廳和廚房已經斤然有序,地上血跡也已清除,碗筷泡在盆裏,對了,這應是祖海所為。幾天不見,祖海一回來,安仁裏似乎變了模樣。荷沅忍不住又走到外麵石板地上,張開雙臂長長吸了口氣,那天晚上驚惶失措的回憶在這個修舊如舊的院子裏蕩然無存,荷沅又打心底愛上這幢舊樓。祖海真能幹,荷沅很想學學祖海的能幹。是不是做事拿小筆記本記下來,然後統籌規劃,就可以達到最好的效果呢?對了,有說是好記性不及爛筆頭,荷沅準備試試學著做。
從包裏摸出那晚帶走的菜刀,荷沅開始做菜。鋁鍋鋪上蔥段,將兩隻豬腳切塊放入,再放入六隻剝殼雞蛋紅燒。荷沅以前最喜歡媽媽做這個菜,不用炒得油煙四起。紅燒豬腳當然好,一起出鍋的鹵蛋比茶葉蛋都好吃。又將其他的菜洗好放著。看時間還早,又到齊整的院子裏蹦跳了幾下,這才回屋看書。
祖海因為與荷沅有約,特意早早回來,打開大門,門廊有溫暖的燈光,室內有濃烈的菜香。他放下包走進廚房,見荷沅正翹著嘴“奮力”炒菜,模樣認真得好玩。便走過去笑道:“煮什麽菜?那麽香,我本來就餓,聞到更餓。”
荷沅隻管著炒菜了,沒聽見有人來,聞言足足盯了祖海半分鍾,這才道:“祖海,你以後別那麽嚇我,我現在是驚弓之鳥,經不起嚇。”又瞥了祖海一眼,道:“這回出差反而沒瘦。”
祖海循著香味找到腳踢,揭開鍋蓋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抬頭說話:“不用怕,我把那幾個小癟三擺平了,他們都住這兒附近,以後你有什麽事,隻要站門口招呼一聲,他們會來幫忙,他們也服你。青巒腿腳還是不靈便?否則你今天燒那麽多好菜,我們三個一起喝酒聊天多好。”
荷沅吃驚地看著祖海,“你找人揍他們了?也是,那幫癟三欺軟怕硬。可憐青巒還得痛幾天。”順便瞥了一眼祖海的袖子,果然哪兒赫然一塊商標,眼角不由一彎,想笑。
祖海笑道:“那種人,揍他們我還怕髒了手,放心,我有辦法。你被他們在醫院掏走的錢,我全拿回來了,正好付了泥水工的工資。我們家裏的房子已經開始擱一樓樓板,沒想到那麽快。你爸媽說這周你還是別回去,去也沒你住的地方。對了,你外婆說她知道有個叫安仁裏的地方,想這個星期天過來看看,荷沅你後天要多買一些菜。”
荷沅笑眯眯地聽著,完了笑道:“怎麽說話跟炒豆子似的。祖海你有沒有問那些小癟三,他們幹什麽要來安仁裏尋釁鬧事?我看他們不會隻是欺負新住戶那麽簡單。”
祖海一邊將做好的菜搬出去,一邊道:“其中一個小癟三的奶奶在這幢房子裏麵做過娘姨,老太太說房子主人解放前逃到香港去,金條銀元美鈔都是隨身帶走,一些大件的古玩都藏在屋子裏麵。小癟三們聽了心動,每天騷擾住安仁裏的兩家人,想要便宜買下安仁裏尋寶。他們開的價錢是五萬,而且還不是現款,是買下那年起,每年付給一萬。原來住這兒的兩家人怪不得肯那麽便宜那麽遷就脫手給你,比起來,你的八萬現款算是很值了。而且有誰像你一樣,買房子那麽大的事都沒左右打聽清楚就買下的,這回的麻煩算是給你一個教訓。還有,骨折的那個人是在別處工傷敲成骨折,被這幾個癟三雇來敲詐你們的,你們經驗不足上他們的當。”
荷沅聽得目瞪口呆,伸出指頭上下指指,道:“這房子能藏寶?原先兩家人磚頭石塊搭得曲裏拐彎的象地道戰,藏寶的可能還有,現在哪有可能?要有,第一天也被我們敲出來了。那幾個小癟三不怕買這種舊房子找不到寶貝折本?”
祖海笑道:“你才笨,小癟三們說是五萬塊開價,其實準備一分不給,什麽一年付一萬,這種話能聽?他們還不是打算把原來兩戶人家逼走,他們找得到寶最好,找不到寶就把房子轉手賺一票,偏生搶出你這個愣頭青來,壞了他們的財路,你說他們不找你麻煩找誰去?”
“原來是這樣,我真冤。”荷沅轉了轉眼睛,這下才真明白,“那麽說,是不是小癟三們計劃被我打破,又趁我們剛敲掉搭建物屋內正空著,偷偷摸進來找了一個白天沒找到什麽寶藏,所以想題內損失題外補,看我們年紀輕好欺負,做些事端出來敲我們一些錢?他媽的差點上當。”
祖海笑道:“你不冤,要不是這幾個癟三騷擾,原來那兩家怎麽肯把這麽好的房子賣給你?荷沅,你要我不說他媽的,你自己呢?聽說你那晚趕小癟三出門時候,跳著腳罵得很凶。看來……”
想起那晚一口一個“老子”,一口一個“他媽的”,荷沅不由臉紅,又是給了祖海一腳,“那天不一樣,特事特辦,到什麽山上唱什麽歌。那天的情況我殺人都會,何況罵人,哼。你好好兒的對著我說‘他媽的’就不對了。幸虧這房子實在好,否則我真不想要這麽麻煩的房子了。說起來真要謝謝你,祖海,要不是你,可能那些癟三不會放過我,準會問我討回被我砍的一刀。”
“謝什麽,你上次給我做的菜,我在火車上吃得人家都羨慕我,我還沒謝你呢。”荷沅既然已經了解,祖海當然不會居功了。飯菜上桌,兩人開始吃飯,祖海沒吃飯先挾了塊豬腳來吃,雖然鹹味還嫌不足一點,但祖海已經非常滿足了。要是以後一直有荷沅燒飯給他吃,那日子,神仙也不過如此。至於荷沅的拳腳,他甘之若飴。“青巒跟你說出國的計劃了?”
“是。”荷沅不高興提起,簡單說了句,“挺好。”
祖海八麵玲瓏,見此便不再問下去,忽然笑道:“我在天津給你買了三張羊毛地毯,明後天火車可以運到,不知道我挑的東西會不會不對你胃口,我還特意叫一個客戶陪著去的,我知道我的眼光一定不如你。”
荷沅飛快睨了祖海袖口的商標一眼,笑道:“天津地毯一向是很好的,你挑的一定不會差。祖海,我剛才想了,準備一個一個房間地設計下來,家具先不提,你說,我把要做的都寫在小本子上,就像你一樣,然後你幫我看看,什麽可以一起做,什麽可以先買起來,好不好?否則我今天一個主意,明天一個點子,你又那麽忙,還不給我煩死。”
祖海心道,我倒是不怕你煩,隻怕你不煩我。嘴裏笑道:“這樣吧,我給你定一個大方向。先把衛生間,廚房間,客廳地麵,樓梯,和門窗等這幾件大的考慮一下,否則天氣冷起來了,我們總不能買幾塊塑料布回來擋風。“
荷沅摸摸自己的頭皮,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我心中沒概念得很,又沒有這種照片可以看。要不我星期天借陪外婆逛,帶她去幾個文物景點看看,不知能看出些什麽花頭來,或者外婆也能告訴我一些什麽。可惜現成的隔壁那個副會長家,他們又不肯向我開放。”
祖海隻是笑眯眯地道:“也好,你慢慢來,不急。反正我這幾天也正忙著家裏兩幢房子。”
荷沅看著祖海微笑,隻要是她說的,好像祖海都會說好。他跟青巒正好一正一負。荷沅胃口好,祖海胃口更好,一大海碗豬腳鹵蛋,連最後的湯水都被祖海拿來拌飯。反而是芹菜炒墨魚絲,祖海動了沒多少,都是荷沅吃的。
“祖海,我想用類似以前古老人家鑲桌子的雲石那樣灰白相間的大理石做一樓地麵,看上去一定很古舊。本來我想用青花瓷磚的,但是去市場看了一下,沒有那種花色,而且,這麽好的房子,用青花瓷磚好像有點廉價。還有你要是回家的話,幫我挖幾棵這兒可以種的鳳尾竹過來,我要讓院子變得苔痕上階綠,草色,不,竹影入簾青。可是拿什麽配竹子好呢?桃樹?根有毒,不行。石榴怎麽樣?呀,我怎麽忘了玉堂富貴,得,那麽大院子,揭起兩塊石板種白玉蘭和桂花,海棠和芙蓉種在花壇裏,就這麽定。”
非常好的主意,荷沅都想伸手拍自己的肩膀,抬眼卻見祖海笑嘻嘻地看著她。祖海見她終於不在自說自話,便笑道:“好,反正書上麵怎麽寫,你照著做。我給你差遣,不過找不到的話,你得給我替換方案。但是你最好給我一張條子記下,我都不知道你自言自語都說了些什麽。”
荷沅想了想,心說自己說了那麽多,祖海怎麽可能聽得懂。忙耐下心來,引經據典、深入淺出地把什麽雲石啦,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啦,玉堂富貴的含義啦等等詳詳細細跟祖海說了一通。不知為什麽,上課時候祖海總是不願意聽,荷沅說出來的話,祖海卻是一點就通,聽完以後還能當場發揮,“有竹有肉,竹筍燒肉最好。”
荷沅笑道:“那是竹板子打屁股。你千萬不要被人混了去。”
祖海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們書讀得太多,掉起書袋來酸掉大牙,我還是喜歡直來直去。”但心裏卻把荷沅說的牢牢記住了,他越來越發覺,生意做得越大,接觸的人說起話來越拗口,特別是那些國營企業老總,說話藏頭露尾,難琢磨得很,眼神裏總有看不起他這個農民企業家的樣子。
吃完飯,荷沅當然是夜自修,祖海居然摸出一本書來看。荷沅好奇,還從來沒見祖海看過課本外的書,翻過封麵一看,還是本國外翻譯過來的書,《艾柯卡自傳》,從封麵看,是本很正規的書。“講什麽的?真人真事嗎?”
祖海有點羞澀地一笑,道:“美國人寫的,克萊斯勒汽車你知道嗎?這人被福特二世趕出來後,賭氣將克萊斯勒公司起死回生。我看完後你也看看,很好的書,看了很開眼界,原來我聯合我們縣所有電器商打出統一品牌,還有你說的質量求生存,都是有道理的,這本書裏麵都有說到。”
荷沅有點吃驚,拿過書來翻看前言,看了才道:“這人很了不起哦,祖海你喜歡的話,我這兒也有很多書。”
祖海笑道:“你放在這兒的書我都看了,沒一本喜歡的。你喜歡的東西非常雜,我不知道你小腦袋裏怎麽裝得下。”
荷沅笑道:“說起來奇怪,隻要是我喜歡的,我隻要看一遍就可以記住個七七八八,但是我不喜歡的,你說這些教科書,我每天那麽用功了,還得擔心不及格。我宿舍裏有一套鬆下幸之助經營之道和用人之道,還有曾國藩的家書,這幾本很厚,我一直懶得搬來,看來你喜歡這種書,我下回給你拿來吧。”
祖海踴躍道:“好,你先把鬆下的那套拿來,聽著好像比較對口。我也跟你一樣,隻要是喜歡的,看一遍就能記住。不像以前讀書,老師上麵講,我下麵想睡覺。荷沅你也喜歡鬆下之類這種書?”
荷沅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當傳奇在看,不像你還能聯係實際,舉一反三。祖海,你以後一定能很行的。”
祖海被荷沅說得躊躇滿誌,豪氣萬丈,“荷沅,你看著我,總有一天,隻要說起叢祖海,人人都會翹大拇指。”
荷沅大笑,“好,以後我走出去就說我是祖海光屁股時候的朋友,隻要是你的地盤,我都要橫著走路。”
祖海也大笑,伸手與荷沅一握,“就那麽定。我祖海的地盤,就是你荷沅的地盤。”
荷沅笑道:“同理,我荷沅的地盤,也是你祖海的地盤,所以祖海你為安仁裏出力那是理所當然。”說完得理不饒人似地瞪著祖海,兩人一齊大笑,非常暢快。
周日青巒要回家,祖海一起床便把他屋子裏麵的折疊彈簧床和活動衣櫥搬到了樓下,荷沅看見覺得好奇,做完稀飯端出來,祖海已經搬好。荷沅看著祖海坐下,這才問:“幹什麽?上麵住著不是挺好的嗎?現在又不會漏雨了。”
祖海笑笑:“你外婆不同於你,你白長那麽大個子,可還沒頭腦。”
“你很有頭腦?”荷沅一點不客氣,飛快給了祖海一筷子。照這勢頭,如果天天三餐兩人一起吃飯,祖海的手準得被敲成饅頭。
祖海則是笑道:“我讀書沒你好,可你要是沒青巒管著,也未必能好到哪裏去。”祖海三兩下扒完了飯,拿起空碗去廚房盛,一邊悄悄笑道:“荷沅,你是女我是男,我們一起住在樓上,你我並沒覺得什麽,你外婆會怎麽看?”
荷沅舉一反三,立刻想到前幾天下雨,她還叫祖海睡到她的房間裏,當時記得祖海臉上很是猶豫的樣子,她還覺得祖海封建。那天早上起來見祖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搬回他自己房間,荷沅還頗有占山為王的豪氣。原來錯的還是自己。想到這兒,一張臉早紅了,這一刻開始,與祖海之間有了一條經緯分明的男女三八線。想起以前祖海的言語行動,原來祖海一直清楚兩人的微妙關係。哼,那他前幾天怎麽不搬下來?但此刻荷沅羞於啟口問個明白,等祖海盛飯出來,她呼哨一聲離座飛進了廚房,把一隻飯碗左三圈右三圈洗得差點脫釉,直到祖海跨上摩托車去上班她都不肯出來。祖海這個老板做得極其辛苦,如果他自己不調劑,幾乎沒有休息天和睡覺時間。
幾乎沒容荷沅多想,祖海摩托車的聲音消失沒多久,外婆已來敲門,同行的竟然是媽媽。兩人看上去都很興奮,進門都來不及說話,先把房子上上下下參觀了個仔細,外婆才肯去上廁所。外婆從樓梯跑向廁所的速度簡直可以媲美年輕的荷沅,可見她對安仁裏的向往。這時候媽媽才問:“樓下那張床是怎麽回事?祖海還是青巒在?”
荷沅見媽媽的臉色不很自在,心裏頓時佩服祖海的先見之明,忙道:“我一個人住這兒很怕,曾經有人上來鬧過事。所以平時祖海陪我住在這兒,祖海出差的時候青巒過來。”一邊說,一邊看著媽媽的臉色。
媽媽點頭道:“這樣也好,不過你一個女孩子家,孤男寡女總是不好,你既然買了這兒的房子,總是要長久住下去的,周圍的人會怎麽看你?還是讓祖海和青巒都來住著吧。”
荷沅聽著反感,心說我都沒什麽想法,都是被你們挑出來的,可見天下本無事。她也是不自在地道:“青巒很快就要出國,沒幾天時間,他不會搬來搬去了。”
媽媽還是點頭,若有所思地道:“青巒不是說要等你畢業才出國的嗎?你們……”媽媽沒說下去,拖了個長音。
荷沅當然不肯承認,跺足急道:“你們又都瞞著我幫我設計東設計西的,我有說我要出國嗎?不要有的沒的總把我和青巒往一起扯,我又沒賣給童家了。再說青巒那架勢肯定是會出國深造的,他出去多少年誰能知道?而且會不會回來,會不會和誰一起回來,誰能知道呢?”說到後來,荷沅語氣幽幽的,不知不覺把這兩天日思夜想的不安都吐露了出來。
做媽的一聽還能不知道女兒的心事,但見外婆出來,便止住不說,也去了廁所。荷沅雖然心中抑鬱,但還是不得不跟外婆說話,“我才吃完早飯呢,外婆你們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我都還擔心這兒弄堂套弄堂的,你們會找不到路。”
外婆很開心地道:“怎麽會找不到路?祖海一說是安仁裏,我就知道在哪裏了,這兒周圍幾乎沒什麽變化,大街往裏走沒多少路就清楚了。我娘家以前也住這一帶,這兒風景好,以前有點錢的大多住這兒,我在這兒一直住到出嫁。”
荷沅忍不住道:“那麽說,安仁裏這幢房子可能比外婆您的年紀都要大了?最早住這兒的是誰?”
外婆笑道:“早知道你會問,這房子跟我差不多年紀,最早是孫傳芳手下一個軍長造的,以前的院子比這要大多了,後麵還有一幢平房是給警衛和傭人住的,我小時候常可以看見大兵唱著歌操練。圍牆上麵還爬著鐵絲網,都說這房子造得跟碉堡一樣結實,那軍長損公肥私把上麵撥下的水泥給自己造房子了。孫傳芳下台後,那個軍長投靠國民黨,繼續做他的官。”
媽媽從廁所出來,聽見笑著道:“外婆一聽說你買的是安仁裏,當天就想過來瞧,硬是被我拖住,要外婆等我休息天一起過來。我還說安仁裏安仁裏,名字怎麽這麽熟悉,原來是這兒,我也想看看這兒呢。以前跟著外婆一起回娘家,上了碼頭,老屋會派兩個人抬著竹轎等著接姑奶奶,到現在還記得。阿姆,我記得這兒以前是個漢奸住的啊。”
外婆應道:“是啊,後來日本人一來,軍長給打走了,這兒換了主人。日本人投降後,這兒被信仁紗廠老板買下,後來也不知道住的是誰,那時候總是兵荒馬亂的,都不怎麽走動了。今天看看,這幾幢小洋樓竟然都還在。”
荷沅連忙插一句嘴:“怪不得房子的牆這麽結實,圍牆卻破破爛爛,原來是後麵堆上去的劣質貨。傳說這兒還藏著什麽寶藏呢,幸好祖海出麵擺平,否則總有人來這兒鬧事。”說著把那幾天的事說了一遍,直把外婆和媽媽聽得目瞪口呆。
媽媽先焦急地道:“真沒事了?怪不得祖海要住在這裏,他還是有點野路子的。那些人來,青巒這個書生隻有挨打的份了,荷沅,唉……,不過你那時候也隻能豁出去了。”
祖孫三個一下失去懷古的興致,將那幾天有人搗亂的事顛來倒去問了個清楚,知道青巒到現在才能方便行動,很是內疚,開始商量著帶些什麽東西回去送童家。說了很久,外婆這才又道:“荷沅,我想起來了,以前傳說安仁裏底下有水牢,但後來漢奸住進來後想裝仁義,請了幾個頭麵人物看著,把水牢給封死了。那個時候漢奸應該還不會想到把有用的東西藏起來,什麽保藏之類的估計是謠傳。”
荷沅有點失望,還真希望有什麽密室藏寶,即使寶物已被取走,這密室還是挺好玩的,當然有寶物那就更好。“外婆,信任紗廠的老板娘現在住在隔壁洋樓裏,人長得很高貴,現在是我們市與香港同鄉聯誼會的副會長。難道安仁裏以前也是她家的嗎?怪不得她家總是不很友好的樣子。”
外婆奇道:“是柴碧玉嗎?她還住在老房子裏?”
荷沅道:“是,就是柴碧玉,外婆認識她?”
外婆笑著起身,“我們從女校一直同學到中學畢業,各自嫁人。當時我們兩家的嫁妝都在市裏繞了一圈,整整被人比較了好幾年呢。不知道她還認不認識我,既然她還住在這裏,我一定要過去看看她。你們去不去?”
荷沅巴不得有這機會進去那幢神秘小洋樓參觀,忙跟上外婆,媽媽也好奇,一起跟去。
不料,外婆走到門口又折返,悶聲不響走進洗手間,再出來時候,媽媽不由撲哧一笑,跟荷沅道:“外婆頭發梳了,衣服整了。”荷沅一看,果然是。從來似乎外婆就是外婆,從沒想過外婆需要美麗。現在看外婆頭發雪白整齊,一張臉也是雪白,很少有斑,竟是如從新發現了外婆的閃光點。原來外婆的長相並不比副會長柴碧玉差,不過衣服上麵就別談了。
外婆走到女兒外孫女旁邊,微笑道:“我的外孫女赤手空拳買下安仁裏,我今天去見柴碧玉,好有麵子呢。”
荷沅這才豁然開朗,原來外婆家被批倒批臭後,現在早平反多年,她不是沒時間沒精力來安仁裏周圍參觀,而是不願回來。想當年她與柴碧玉一起出嫁,十裏紅妝竟奢豪,她怎肯落魄以後再見舊時同學?即使她肯見,柴碧玉又可願意聽舊友歎生活艱辛?除非外婆願意扮作劉姥姥,先踩上自己幾腳以取悅大眾,可這哪是外婆所願意?荷沅沒有想到,自己這麽稀裏糊塗的行為竟然上升到了為外婆爭光,為家族爭光的曆史高度,一時有點適應不了自己的高瞻遠矚。
那麽,是不是以後的裝修更要顧及到門麵了呢?荷沅原本散漫花錢的快樂似乎摻入一絲沉重了。
外婆到柴碧玉家敲門,用的是門環敲擊門鼻。這扇門荷沅已經研究過好幾次,雖然一隻門環已經被人偷去破壞了完整,可整扇門蘊涵的氣勢,還是讓荷沅傾心喜歡。不過如果她想在門口裝門鼻門環的話,祖海一定會反對,那不是與那塊安仁裏磚雕放外麵一樣,等著招偷兒嗎?所以將財露白不怕偷,說起來也是一種氣派。
等得一會兒,才聽院子裏麵有人輕快地應了聲:“來啦。”都沒聽見腳步聲響,很快裏麵門閂起落的聲音響起,門被稍微打開一條縫。開門的正是荷沅見過的一聲不響在安仁裏門口張望的婆子。她飛快瞥了荷沅一眼,神色中露出一絲拒絕,不過還是很客氣但有點冷淡地道:“請問你們找誰?”
外婆站得身板筆挺,微笑地道:“請告知小王太太,小張師母來訪。”
見那婆子飛快應了聲進去通報,荷沅對著依然開著一條縫的門,問外婆:“你怎麽會是小張師母?”
外婆笑道:“那是我們出嫁前的戲謔,她嫁給王家小K,當然是小王太太。你太外公以前捐資辦了所小學,最喜歡人家叫他校長,你外公當時也在小學裏掛了個教職,所以她叫我小張師母。”
話音才落,隻見那個婆子眉開眼笑地飛快迎了出來,將門大開,嘴裏連連說:“張師母請進,請進。”
門開處,一陣馥鬱的桂花香襲麵而來,原來這幾晚天天聞到的桂香竟是來自這兒,走進大門,似乎是走進另一個世界,精致,香軟,溫柔,華貴,驀然回首,這才體味到以前生活的粗糙。門內飛快迎出柴碧玉,她依然是鶴發童顏,穿著一套湘色軟緞襖褲,下麵是雙同色的繡花拖鞋,要不是有她們祖孫三個襯著,這兒恍惚竟是多年以前。
見外婆與柴碧玉相擁寒暄,訴說離情,一時忘記招呼三人進門,荷沅忙一眼關六,打量這個比她的院子稍大一點的院子。庭中當然有桂花樹,樹皮上麵已經積有粉白的苔蘚,可見歲月。角落有一棵像桔子樹似的樹,隻是渾圓的果實這會兒還是青綠,荷沅稍微一想立刻明白,這是《紅樓夢》中探春秋爽齋出現過板兒當球玩過的香圓。香圓很香,它春天的花更香。中間偏東有架老藤,從快凋零殆盡的幾片薔薇似的葉子中,荷沅看出,這竟是傳說中的木香,不知開花時候,又是什麽樣的光景,那麽一棚燦爛的花啊。牆頭爬的是金銀花和淩霄,夏天時候,金黃大花被星星點點白花映襯,不知多麽美麗。另有一棵紫黑樹皮寬大葉子的樹,別人或許會看錯,荷沅好歹還是跟著青巒做過無數標本,知道那是厚樸。想到自己剛剛衝祖海賣弄過的所謂玉堂富貴的學問,背脊冷汗泠泠而下,還好還沒種下什麽玉堂富貴,否則一臉暴發戶的樣子還不都出來了。
兩老終於說完話,這才攜手進門,婆子卻又跑過來跟荷沅道:“小姐,你家有人敲門呢,好像是抬了什麽東西來。”荷沅聽見陌生的“小姐”兩個字,心裏不由莞爾,沾外婆的光了。忙笑道:“對了,好像火車托運來的天津地毯該到了,對不起,我過去看一下。”
柴碧玉聽了微笑道:“妹妹準備裝修安仁裏嗎?天津地毯可是好東西啊,多年沒見了,給我們老太婆瞧瞧好不好?”
荷沅忙道:“好,是我鄰居到天津出差幫我買的,我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東西,自己也想展開看看呢。”
身後是外婆與柴碧玉就荷沅買下安仁裏的問題一問一答,前麵是媽媽問荷沅,“天津地毯要多少錢?”荷沅報了個數目,媽媽皺眉道:“雖然錢來得容易,可你也不能那麽亂花。”荷沅被媽媽一提醒,心中也是內疚。花出去的時候隻覺得是個數字,這時才想到,那是三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費呢。
荷沅開門時候,等在後麵的柴碧玉笑道:“什麽安仁裏藏寶的話是子虛烏有,地下水牢封死的時候我公公在場,裏麵什麽都沒有,封進去的是水泥拌石灰,即使有寶貝在,被水泥石灰一封也毀了。安仁裏最後的主人是我小叔,他家大孫子這幾天剛從美國過來看望我,你倒是可以問問他有什麽東西藏著。真是無中生有,要是有的話,這幾年我住在隔壁,我先會掏錢把房子買下了。”
一大捆地毯抗來,本就吸引了左鄰右舍無所事事老頭老太的眼光,柴碧玉這一現身,更是招來好幾個招呼,大家稱呼的名稱非常古舊,老先生老太太們似乎都想拽住時光飛逝後最後的一條尾巴,以提示自己當年也曾輝煌。外婆與他們寒暄得很好,有兩個竟然是舊識,其他也都知道外婆家和外公家。荷沅雖然徹底對室內寶藏失望,是啊,解放前最後買下安仁裏的是柴碧玉家,他們哪裏用得著把寶埋了,往隔壁一搬不就是了?可見以前在此做過娘姨的愚婦害人。不過安仁裏本身就是件大大的寶,荷沅稍微失落一下,便將此事拋諸腦後。相信在場那麽多人都聽見了柴碧玉的話,七嘴八舌傳出去,不消一天,覬覦這幢房子的人都會聽到。從此該都死心了吧?連荷沅自己都死心。權威就是權威。
柴碧玉進門便點頭道:“院子終於整理出來了,這才大方。解放後搬進來的第一戶人家還在院子裏搭雞籠,後來的人家也是好不到哪裏去,臭水盡往路上排。呀,這棵野青樹倒是還在,以前門邊還有幾杆佛肚竹,角落一棵總是長不大的銀杏樹,我家小叔喜歡詩情畫意,以前院子也大,一眼看出去,四季盡在眼前。張師母,以前你夫家老房子裏的一棵南天竹足有兩層樓高,每年冬天紅果累累,我們靠在二樓美人靠上都可以伸手撩到。都說你夫家是過三代的富貴呢。”
幾個估計自己有資格的老人也跟了進來,唧唧喳喳了好久,不過都說好。不知是客氣還是真的好。荷沅卻把“野青樹”三個字記牢了,回頭叫青巒查查去。可是荷沅天天看著《紅樓夢》發淑女夢,真一下見了這麽多遺老遺少嘴裏說著那些遙遠古老的話語,她聽著又覺得矯情了。不是很想插嘴,打發了搬地毯過來的工人,拉媽媽一起打開包裝。
地毯很柔軟厚實,雖然沒有展開全部,可依然可見其良好品質。眾人都俯下身摸了幾把,嘖嘖稱好。荷沅也是好奇順毛倒毛摸了好幾把,這才輕輕跟媽媽說:“比家裏一條舊毛毯還軟呢,又那麽厚實,以後客人多,床睡不下的話,都可以睡地毯上呢。”
外婆看了笑道:“現在的人比以前還要奢侈,以前這種毯子都是掛牆上的,我們家裏也隻有一條,還是祖上傳下來的。你看看現在,三條還都要鋪地上。”荷沅聽得出外婆言若有憾,心實喜之。不知道她們兩個以前暗自比較嫁妝的時候是怎樣的言語計較,想想都好玩。
柴碧玉微笑道:“這塊棗紅底撒金花的地毯真是漂亮,顏色用得大膽,反而不顯傖俗。上麵要是放一色簇新的雲南白藤桌椅,或者全套花梨木家具,不知多富貴雅致。再不行,用樂清的黃楊木雕桌椅也好。”
荷沅忽然心裏覺得有絲隱隱的難過,以前兩個女子分庭抗禮,平分秋色。但外婆那麽多年苦日子下來,好不容易從批鬥中撿了條老命,言談之中雖然還記得舊時月色,可骨子裏的一股酸氣顯得她沒柴碧玉那麽雍容了,可見居移體養移氣,失去的歲月那是再也找不回來了。荷沅明白了些什麽,這幢房子的裝修未必一定要恢複如故,卻一定要自己看著喜歡,自己首先得住著舒服,千萬不要勉強自己適應什麽時代,即便是那個年代出來的人,又能完全正確演繹曾經的過往?一百個人心裏有一百本紅樓,荷沅要大膽演繹自己心中的安仁裏。
荷沅想了一會兒才道:“還要柴外婆指點了,我長那麽大,隻見過外婆家的搖椅和太師椅樣子古樸可愛,外公說那是黃楊。什麽花梨木紅木之類的都隻是從書上見到,從沒見過實物呢。”
柴碧玉道:“這個你竟不用擔心,寧老家有套清末酸枝木桌椅和花架,家裏人多都放不下,椅子疊椅子地放,正想清出去呢。年份不足的酸枝木顏色與黃花梨木差不多,隻少一點花紋,但已是上好的了。寧老,你不如將那套寶貝搬來安仁裏,以後你想起來了還可以過來坐坐喝茶,放張師母家跟放在你家一樣。”
荷沅被一席話搞得有點糊塗,什麽叫酸枝木?什麽叫搬來安仁裏與放寧老家一樣?怎麽可能一樣?究竟是買還是搬來免費給寧老放著?荷沅拎不清楚,又不便問了媽媽,幹脆笑道:“謝謝柴外婆,我讓祖海晚上過去寧老家裏討教。這屋裏東西都是他幫我管著呢。”說完,隻見媽媽和柴碧玉臉上都浮出滿意的笑容。那個寧老則是為老不尊,急著拉荷沅到門口,指點給她看他家在什麽地方。
這時候,柴家的婆子娘姨過來,報說侄孫少爺來了。柴碧玉忙回去招呼,想拉外婆過去,外婆終是沒有過去,荷沅這時候也被那種拿腔拿調拽著往日尾巴的說話倒了胃口,外婆不跟過去正好。柴碧玉出去,其他人等又說了幾句話,也走了。隻有寧老千叮嚀萬囑咐地要荷沅一定晚上過去看看,荷沅連連答應,寧老才肯離開。
荷沅關門回來,媽媽已經在屋裏笑開了,“阿姆,你們以前也是這樣說話的嗎?怎麽聽著那麽酸。還是那個柴外婆說的話聽著舒服一點。”
荷沅更是賭咒發誓,“今天開始不裝淑女了,要我老了跟這群老頭老太一樣地說話,殺了我吧。”
外婆聽了很不好意思,啐了一口,可是見到那麽多老友,荷沅新買的安仁裏又那麽給她爭氣,她心裏還是高興。“荷沅,那套酸枝木的家具一定是很貴的,你可不要亂來。上年頭的酸枝木與紫檀幾乎是一摸一樣,看不出什麽不同,所以價錢也一樣,清末的酸枝木已經算是有年頭了,價格一定不會低。”
媽媽微笑道:“那個寧老家定是過不下去了,你們看他穿的衣服,還是多年前的卡其布。又是要麵子,怕說出來難為情,要柴外婆幫他說話。柴外婆也真會說話,這麽一來,寧老的麵子穩穩地留在他自己臉上,還幸好荷沅這回心沒急出來,沒當場拉住寧老問價錢,否則當著那麽多老友的麵,賣家具的寧老和拉線的柴外婆都下不了台了。”
荷沅聞言笑道:“原來是這麽回事,怪不得柴外婆也是覺得我說得對的樣子,其實我是因為不會談價錢,隻好等祖海來了再說。安仁裏也是祖海談下來的,要我自己談的話,可能還得多付出兩萬。外婆,要是酸枝木與紫檀一樣,那買下它們與買房子沒什麽不同,都是置業,錢放在銀行還得擔心我亂花,放在家業上,我就動不了啦。再說清末流下來的東西怎麽也算是古董了吧。我先去學校查一下資料,晚上過去看看究竟是什麽。既然是柴外婆說出來的,假的總不會有。”
媽媽見荷沅自說自話,不得不嚴肅地道:“荷沅,你不能再那麽散漫花錢了,為什麽一定要燙手一樣地拿出來花掉?存銀行難道不好?利息都夠你每月生活費了。你看那個寧老什麽不好賣,偏要賣什麽酸枝木家具,可見這東西並不值得擁有,否則他怎麽不說他要出賣戒指玉鐲?”
荷沅聽著也覺得有道理,點頭道:“媽你放心,我的錢都讓青巒盯著存兩年期定期了,手頭隻有你和爸爸退回來用不了的錢。想亂用都不可能呢。”
媽媽和外婆都放心的樣子,媽媽更是道:“還是青巒,從小看到大,一向都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幸好有他管著你,否則也學著祖海的話,還得幫你一起花錢。荷沅,存折給我帶去,省得你亂花。我和你爸爸退回來的錢已經夠你裝修這兒了。”
荷沅老老實實地道:“這兒因為出了那麽多事,我挺不放心把錢放這兒的,存折和百寶箱都放在寢室裏,下次我回家時候把存折帶回家給你收著,我自己拿著也怕。”
媽媽這才放心。祖孫三個坐下來談了房子的裝修,外婆與媽媽都是以前見得多,說出來的話很有見地,尤其是媽媽做機械設計年頭長了,思路縝密,她說樓上地板壞掉的不少,不如將一個房間的地板全換新的,換下來的舊地板補其他兩間的空洞,板壁也是一樣處理,這樣看上去的效果就統一了。荷沅覺得媽媽說的可操作性很強。
外婆飯後睡了一覺,便與逛街回來的媽媽一起回家了,荷沅立刻蹬上自行車回學校,記得隔壁寢室學姐那裏有一本瀕臨滅絕或已經滅絕植物的介紹,先看個大概晚上與祖海商量,不知怎的,聽見外婆說酸枝木與紫檀差不多,心裏非常向往自己也能擁有那麽一套。紫檀啊,大觀園用的也不過如此了,探春不是有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旁邊放著紫檀架嗎?如果酸枝木真與兩者相同,貴也買下了。還有柴外婆說的黃楊,劉姥姥用黃楊根套杯喝酒,既然賈府能用黃楊,說明黃楊雕刻出來的桌椅也是很不錯的東西。
荷沅想入非非,借了書後回安仁裏看,看得入迷,竟發覺自己的專業還是不錯的。祖海難得沒有應酬回來吃飯,進來見荷沅隻是捧著書看,專心得連他進門都不知道,不得不喊了聲:“荷沅,你外婆回去了嗎?”
荷沅冷不防跳了起來,看清是祖海,這才反常地笑出聲來,一看手表,道:“祖海,我帶你去寧老家看酸枝木家具,原來酸枝木也是珍稀品種,也是紅木的一種,寧老家的又是清末家具,有點古董的意思了,耶,隻要價格合適,我要買下,我喜歡這種有底蘊的家具。快去,老先生要是睡覺了就看不到了。”
祖海被荷沅連珠炮似地說得莫名其妙,看著荷沅道:“地毯收到了,顏色還中意嗎?”
荷沅急急地道:“地毯我很喜歡,顏色都很好,鋪下那天我要在上麵睡覺,真喜歡。我媽也來了,她和外婆都喜歡。祖海你別打岔,與我一起去看酸枝木,你說我買紅木是不是值?”
祖海這才有點頭緒,想了想道:“荷沅,你喜歡那種有點古代的調調兒,我不反對,你花自己的錢買下這房子,如青巒說的,總是置業,何況這幢房子買得很值。但若是花大錢隻是為了看著喜歡,我看你還沒富到這種地步。你有沒有想過你爸媽會怎麽說。”
荷沅為了說服祖海,挖空心思地找理由:“祖海,紅木成材都要幾百年的時間,再加黃花梨和紫檀幾乎絕跡,酸枝木也是差不多了,所以說它跟稀有礦石一樣珍貴都可以。你看人家都說有錢買金子,因為金子不會跌價,其實紅木也一樣的,它又不會壞不會蛀,幾百年下來還可以用。真正的紅木,加上古代的手工,我看隻有比金子還保值呢。祖海,我可不是純粹貪好玩喜歡的,你說買一張沙發要幾百塊錢,幾年就用破了,可紅木的可以用一輩子,算是五個十年吧,那就是上千塊的賺頭了。而且缺錢了又可以賣掉換錢,比存銀行都要好。祖海,你支持我吧。”
祖海將信將疑,信的是紅木這東西如荷沅所說是珍稀物種,因為荷沅不會對他撒謊。不信的是這東西怎麽可能與黃金類比?還能保值?從沒聽說,按說他走南闖北看得也算多了,他都不知道,荷沅怎麽可能知道?但他不願意直接打擊荷沅的愛好,怕她傷心,會衝他噘嘴,隻得換個角度說話,“荷沅,你媽媽看見我替你買的地毯,有沒有說我幫著你敗家?”
荷沅一下沒話說,是了,媽媽背後責怪祖海呢。如果她叫祖海幫忙買那套酸枝木家具的話,祖海還不給媽媽責怪死?怎麽也不能還祖海幫了她忙還得受媽媽誤解。可是祖海不幫忙,那麽多的錢她不敢花。她頓時沒了精神,垂頭喪氣地進去廚房熱飯,菜都是中午已經燒好的。祖海一見就知道果然不出所料,荷沅的媽媽責怪他了。不過他沒覺得是什麽大事,全國上下都在罵農民企業家,難道他得退縮?他隻堅持走自己認準的路。
吃了晚飯,不死心的荷沅跟在洗碗的祖海身後,嘟嘟噥噥:“祖海,不買的話,陪我過去看看好不好?我跟他們說的是祖海去看,又不是說我去看的。你要是不去,我還去看什麽呢?”
祖海笑嘻嘻地拒絕:“不,不買就不去看,否則害人家白熱心一回。你們是鄰居,言而無信,以後見麵不大好。你不如就過去一下,說明我不同意出錢就算了,不要怕丟麵子,那麽大筆錢的開支,誰都不會說買就買的。”
荷沅不死心地在祖海身邊繞樹三匝,見祖海咬住牙就是不答應,隻能垂頭喪氣去寧老家。寧老以前應該是大戶,現在住的是連排木樓的其中上下四間。敲開門,就見寧老親自迎出來。荷沅看著他有點激動,甚至有點討好的臉,不得不內疚地道:“寧老,祖海不同意我買,但我真想看看。還有,你除了大件的桌椅,有沒有小的,比如說筆架啊,筆筒啊等紅木小物件,我偷偷帶了點錢出來了,買給我幾件好不好?”
寧老臉上明顯的失望,過了好久,才道:“小梁,不瞞你說,我家世代書香,本來這些東西都是祖宗傳下來的,怎麽也不肯買。可是現在我兒子生病,女兒要出嫁,人家看著我們家那樣子,都不敢要我女兒。柴會長知道我家的難處,才想幫我的忙。賣給別人我不舍得,怕他們糟蹋了,你不一樣,你太外公張校長以前教過我,他一手琴棋書畫,我是很佩服的。看你小小年紀,不買公房卻買安仁裏這種舊屋,我想你的眼光也是與眾不同,所以你一定會識貨,會得珍惜我的寶貝。”
荷沅被寧老這麽一說,心裏很受用,可不是,她要不是別具眼光,怎麽會買安仁裏這樣的房子?打量了一下昏暗的燈光下寧老家擁擠的房間,她有點內疚自己的出爾反爾,讓這麽個詩書之家出來的老人難受了。“寧老,謝謝你高看我,可是……其實我很喜歡你說的酸枝木家具的,可是祖海硬是不讓,還不陪我來。”
寧老歎息道:“難得有你這樣的小姑娘會喜歡老古董家具,來,你隨我來,我帶你上樓看看。好東西要與有見識的人分享,你說是不是?你跟我來,走樓梯小心了,跟著我走,有的地方不能踩實了。”
荷沅忙道:“謝謝寧老,您前麵帶路,我會小心跟著。”
寧老帶荷沅進入朝北的房間,一邊介紹:“酸枝木不能直曬,所以我放在朝北房間。以前這排樓都是我們的,我們的家具隨便放,現在隻有那麽幾個房間,旁邊一套還租了出去,轉身都難啊。來,你看看,這是四張酸枝木椅子,加一張長條矮幾,一隻花架,一隻茶盤。”
荷沅欣喜地俯身看去。果然顏色紅褐,光澤柔和,線條圓潤,比之外公家的硬木搖椅看上去又要堅實許多。不由想起書上的提示,朝花紋多的地方吸了幾下鼻子。寧老看見了認真地指出:“外麵上過蠟的,雖然上的蠟有年頭了,但要想聞出味道還是不容易的。你可以把椅子翻到,下麵的沒怎麽上蠟……罷了,你等著,我拿銼刀來銼幾下,看你是個懂行的,我銼掉一些木屑也高興。”
荷沅又內疚又興奮,看著寧老下樓去拿銼刀,想出聲阻止,免得她不買更添他的失望,可又好奇得要死,怎麽也要聞聞酸枝木的酸究竟是什麽味道,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寧老下樓,忙先下手將一張上麵沒疊東西的椅子側翻了,湊近鼻子一聞,隻有灰塵味,但那椅子果然重,側翻竟然用了她好大力氣。好不容易等寧老上來,見寧老手中竟然還拿著一把手電。
寧老小心地找椅子最不起眼的地方銼了幾下,伸手沾出一些木屑,拿手電照著,道:“你看,這木屑細得跟麵粉似的,尋常木屑再怎麽都沒法那麽細的,說明這樹質料緊密。你這下可以聞了。”
荷沅看了,果然。又伸鼻子過去一聞,果然有股淡淡的酸味,好像是醋,但裏麵還夾著一股別的味道,應該說是酸臭。可是離開以後回味,又覺得這氣味猶如臭豆腐,聞著臭,卻讓人喜歡。荷沅心裏非常喜歡,忙動手想將椅子扶正。可是翻到容易,扶正難,力氣不夠,硬是要寧老援手一把才罷。再看椅子,寬大厚重,用料十足,處處雕花,花式繁複,浮雕鏤空,不一而足,即使不是酸枝木,隻是普通硬木,荷沅看著都已經傾倒,何況是兩人都未必抬得起來的酸枝木椅子。她恍恍惚惚地站了半天,這才雙手捧起矮幾一角放著的茶盤,誠心誠意地道:“寧老,我自己能做主意的隻有這隻茶盤,您肯不肯割愛?”
寧老不置可否,“舊物都是有靈性的,比如玉能替戴久了的主人擋災,國外傳說的水晶球可以通靈等。我相信這套桌椅家什也是有靈性的,看你那麽喜歡,那是你與它們的緣分,我也不要你多,兩萬塊,你拿去,茶盤花架都附送。否則,你還是別拆散它們了,它們在一起都有一百多年了,同根所生,或許還是同一隻手雕琢,分開不祥。”
荷沅無言以對,隻是依依不舍地坐在椅子上摩挲,從來就沒見過那麽好的觸感。寧老也不急,隻是坐在他的方凳長籲短歎,寂靜的房間裏,不時傳來幾聲男人的呻吟,可能是他的兒子吧。
似乎是真有緣分,荷沅坐著那椅子不舍得走,摸著雕有魚戲荷葉的扶手,心中鬥爭激烈。好容易才囁嚅道:“寧老,我手頭隻有一萬七的活期存折可以動用,我口袋裏還有兩百多的零錢,不知道……”想到人家家裏有病人才要出賣鎮家之寶,自己卻還要與他談價錢,似乎非常卑鄙,心裏沒底氣,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可那是事實啊,她隻有硬著頭皮說出來。“本來是要付祖海給我買地毯的錢的,可是如果買這套家具對話,祖海那裏我隻有賴著了。可是我真喜歡這套桌椅,就跟我想像中的一樣。唉,要是讓我媽知道,不知會怎麽罵我。”
寧老小心地問:“錢是你自己的嗎?你小小的人哪來那麽多錢?還是問了你父母吧。”
荷沅道:“錢是我自己做股票賺的,可是那麽多人管著我,不許我動用定期,真麻煩。寧老,對不起了,我可能得等定期到期了才可以買你的桌椅,可是你家裏現在又等錢用。我回去與祖海商量商量?可是祖海連看都不肯來看了,跟他商量隻有把我的活期都沒收了。怎麽辦才好?”
寧老認真地道:“你如果把活期與口袋裏的零錢都給了我,你自己吃什麽?”
荷沅愣了一下,道:“我不買衣服,這學期書費學費都早交了,其它吃飯我飯菜票已經買了兩百塊,可以吃很久,大不了不回安仁裏自己買菜燒了吃。可是還是不夠。唉,寧老,真對不起,打擾了你一晚上。”
寧老看著荷沅起身,又悶聲不響拿著手電引荷沅下樓,到了樓下,快開門時,這才道:“你真的喜歡?很喜歡?”
荷沅鬱鬱地道:“是的,可是我什麽都得等寒假後再說,因為那時候要開學用錢,他們沒辦法阻止我動定期。”
“那你現在不裝修房子了嗎?”寧老關心地問。
“裝修都是祖海在做,我的定期答應交給我媽了,他可以問我媽要。可是他剛才堅決反對我買這個,我沒法和他串通騙我媽。如果你不急,等我寒假後吧,或許可以偷偷拿出來一些錢。”荷沅不知道自己的話非常孩子氣。
寧老站在門口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抬頭盯著荷沅道:“千金不足惜,贈與有緣人。我生活所迫,沒法贈你了,這樣吧,你把活期裏的錢加利息都付給我,再另外付我兩百元,唉,我都不好意思與你張校長的後代談錢。”
荷沅聞言怔住,半晌這才跳起來道:“真的?真的你答應了?哎呀,那我臉皮厚厚要瞞著祖海了。可是真不好意思,寧老,我沒法付你要求的錢。”
寧老還是重重地歎道:“我寧可錢少要一點,可還是要把東西交給有緣人,相信你會喜歡上紅木家具。這就算是我帶你入門吧。”
荷沅很是感動,內疚地道:“寧老,我把明天下午的體育課逃了吧,我明天拿了錢等在安仁裏。因為我不能告訴祖海,在這兒我又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沒人幫我搬家具,你能不能幫我把家具桌椅搬到安仁裏?對不起,我要求很過分。”
寧老擠出一臉的笑,道:“沒關係,別總是道歉,你是我的晚輩,我為你多做一點事是應該的,而且我的這套寶貝找到能珍惜它們的新主人,我也替它們高興呢。明天我們安仁裏見。”
荷沅千恩萬謝地出來,仿佛她不是出錢買家具,而是白得了一套寶貝似的。出來後她心裏又激動又茫然,東西是買下了,可是以後的生活費怎麽辦?祖海的地毯錢怎麽辦?明天祖海回來看見一套那麽明顯的家具,會不會生氣?要不要告訴爸媽?要不要告訴青巒?他們會不會都異口同聲斥責她?她會不會因為愛好而眾叛親離?想到後果,荷沅本來買下酸枝木家具的心又冷下來了。
周一下午,荷沅作賊一樣地取了錢,等在安仁裏。兩點鍾時候,寧老來敲門,詢問了可否搬來家具,然後大開大門,桌子和椅子被陸續搬了進來。見茶盤與花架也到,荷沅便拉了寧老到一邊交錢。寧老手腳不利索,數錢很慢。往往都是荷沅數好一疊給他,他慢慢數上半天才罷。近兩千多張的十元票,夠寧老數的了。好不容易等寧老數完,又核對了利息單子,荷沅這才起身,卻見屋子裏除五大件桌椅外,還多了一列六扇黑沉沉雕花木板齊齊靠在牆上。
荷沅瞥了一眼,對寧老道:“寧老,他們會不會是搬錯了,把你家門板也搬來了?”
寧老正捆著錢,聞言隻是略略抬頭,道:“沒錯,這是濟源公家裏的六扇黃花梨屏風,連著搬過來不方便,他們是拆了搬的。今早我跟濟源公在電話裏一說,他說難得有那麽喜歡舊物的風雅孩子。他說他快死了,留著這些老家具也沒用,又不能拆了每個兒子給兩扇,還不如換成錢分給兒子們。他的意思是每扇屏風一萬塊,一起買去的話,六萬。我看這種屏風也就你這麽大房間才擺得下,那些鳥籠似的公房,連放我的一套桌椅都困難,放了屏風還怎麽走路?他很幹脆,說你既然喜歡就拉來給你看看,你不用發愁,要是不喜歡,我再叫他拉回去。”邊說著,邊還是繼續捆錢。
荷沅抬了抬腿,又收回腳,遲疑了好久,幹脆坐到寧老對麵,背著屏風,閉目歎息著急速道:“我今晚已經準備好挨罵了,屏風我還是不看它們,免得看了又太喜歡,以後每天想著。我現在的錢我都不能動,後麵幾天回家的車錢都沒有了,還得問祖海賴一點。我沒錢了,我還是不看,免得受誘惑。不行了,我要是再買屏風的話,我爸媽和青巒祖海一定會與我斷絕關係。我不看,不能看,寧老,你還是讓人拉走吧。”
寧老似乎耳朵有點背,“啊”了一聲,隻管自己絮絮叨叨地說話,“你背過唐詩嗎?每扇屏風都是一首詩,你隻要好好揣摩就能明白。不明白的話,過幾天來問我。濟源公不急,他又不會那麽快死,說可以等到你寒假後。不過要你給他出一張條子,同意買下,並於幾月幾日付錢。是不是就叫簽訂合同?”
荷沅最是喜歡唐詩宋詞的,雖沒有倒背如流,可看見了還是能記起幾句。聞言,忍不住睜一隻眼偷偷轉頭瞄了屏風們一眼。見倚窗而放的一扇似乎上麵是鏤空的月亮,下麵彩雲朵朵,月亮裏麵有一個人。荷沅心中一動,會不會是“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一時兩條腿猶如鬼差神使似的自己會站直了,一二三開步走,走到屏風麵前,這是李商隱的《嫦娥》,那是王維的《陽關三疊》,舞劍的該是杜甫筆下的公孫大娘的弟子吧,彈琵琶的是白居易的商人婦?還有一夜飛渡鏡湖月的李太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貴妃。屏風上麵雖然蛛網纏繞,可古物的厚重還是曆曆可見,上麵雕刻的花鳥草蟲倒也罷了,熱鬧而已,難得的是人物個個栩栩如生,眉目宛然。而最難得的是,屏風的下半截幾乎沒什麽雕琢,正好可以清晰看出黃花梨細致的金花木紋。上麵大巧,下麵不工,對比強烈,反而看著驚心。
荷沅看得愛不釋手,站屏風前神魂顛倒。心中惡狠狠地想,爸媽退回來的七萬元放一張存單裏存著,要不幹脆提出來,正好餘下的錢還可以做生活費。買了一套桌椅已經得罪光了所有人,再加一筆不會再壞到哪裏去,再說,爸媽隻有一個女兒,怎麽可能不認她?祖海青巒最後還是會原諒她的吧?又不是原則性錯誤,多年好友難道都不理了?不怕不怕,大家都愛荷沅,不會離開她。可是六萬啊,加上桌椅,都可以買下整幢安仁裏的房子了,買房子那麽要緊的東西都已經被他們埋怨了,買百無一用的屏風呢?
荷沅知道,今天要是不付款,卻任由屏風放在安仁裏的話,祖海回來看見一定會連夜叫人搬回寧老家。而現在如果讓寧老把東西搬回去,荷沅不知道屏風最後會不會被別人占了去,想起來心頭就跟割肉似的。可是付款?六萬啊,還是割肉。但此割肉與彼割肉感覺不同,千金散盡還複來,錯過這屏風,過了這一村就沒下一店了。荷沅隻覺得整個人猶如發飄似的會晃,腦子又亂又熱,心中正方反方轟轟烈烈地掐架。
終於,荷沅一蹬腳,走到寧老麵前,堅決地道:“我所有的錢,扣去要給祖海的地毯費,生活費,還有明年的學雜費,我還可以給五萬塊,再多沒有了,寧老你和濟源公說一下,可不可以,如果可以,我不怕我爸媽揍了,現在就去把五萬塊定期拿給你,我們出條子說明交易成功。如果不行,寧老你搬回去吧,我總不能眾叛親離地買下一件值房子價錢的玩物。”
寧老仔細看了荷沅好一會兒,見她臉上冷汗泠泠,神色肅穆,知道她心中天人交戰,便起身道:“好,我與濟源公肝膽相照,可以代濟源公答應你,五萬,沒二話。這是我出的兩張條子,說明我們的交易情況,你我都在上麵簽字按指印。天不早,去銀行取錢吧。”
荷沅道:“請濟源公自己拿身份證過來簽字拿錢。否則以後說不清楚。”
寧老道:“好的,我去街道打電話給他,你先去銀行吧,哪個銀行?我們去那裏等。”
荷沅恍恍惚惚地又付了五萬出去,心中不知什麽味道地回來,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對著黃花梨屏風發呆。要死了,一下出去近七萬元巨款,會不會真的眾叛親離?桌椅還可以算是有用,可屏風呢?黃花梨的屏風顯然保養不好,不知有多少年沒上蠟了,又滿是灰塵。荷沅不敢靜坐,怕坐久了胡思亂想,幹脆起身拿了毛巾擦拭屏風。仿佛悠悠然有極清淡的香氣傳出,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有,書上有說,黃花梨有香。
屏風轉彎抹角的鏤空裏麵,積累的灰塵都不知有多少年曆史了,荷沅清理了半天,將一百支光的電燈拖過來照著,都才清理了不到半個屏風。眼花手酸的罷手準備晚餐,看手表,已經是六點,可見祖海又和朋友喝酒去了。但願祖海喝得醉醺醺人事不省地回來,能躲過一夜是一夜。
簡單炒了個蛋炒飯,泡了紫菜湯,才端出來準備奢侈地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吃飯,聽大門被有節奏地、聽似有禮貌地敲響。荷沅心驚肉跳的起身,希望是祖海或青巒,不是外人,但又怕是他們兩個人。可要來的還是躲不過,荷沅橫下心走到門邊,輕問一聲“誰啊”。外邊一個男聲怪裏怪氣地用普通話回答:“我是隔壁柴碧玉女士的侄孫王是觀,不知道可不可以參觀我父親出生的房子。”
原來是柴碧玉從美國過來的侄孫,怪不得說話聲音洋腔洋調。荷沅放下心來,打開門請人進來。王是觀濃眉大眼,與荷沅的大學同學們一樣朝氣蓬勃。他不像社會上所有有點頭臉的人那樣西裝筆挺,還懸掛一條領帶。他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圓領毛衣,裏麵露出紅白格子的襯衫領子,下麵穿的是一條牛仔褲,看上去幹淨時髦,而他高大的個子,活躍的眼睛,似乎總是在笑的臉,又讓他看上去好像動感十足,整個人無一絲安靜。
荷沅一見就喜歡他,不由自主地親近。所以很隨便地道:“我正準備吃飯,你自己隨便看。房間還沒整修,你走路要小心絆倒。”一邊說,一邊隨手打開門廊、院子,和所有客廳的燈光。
王是觀也很直接,笑著說了聲“謝謝”,便自顧自在小院子裏遊逛。荷沅感覺這個王是觀與學校的外教味道很相似,大大咧咧,但不失親和。不由對著王是觀的背影看了幾眼,轉回房間吃飯。她吃得很快,王是觀參觀得很慢,等她吃完喝完,王是觀還沒進屋。荷沅走出去一看,見王是觀正好站在門廊看門廊的天花。便輕聲道:“看出什麽了?其實院子已經被我改造了,我買下這幢房子的時候,院子被搭建了幾間簡陋小屋,隻有那棵野青樹還是原貌。”
王是觀回頭一笑,衝著圍牆比劃著道:“我回來看了無數老房子,但圍牆頂部砌成你這樣光溜溜的還是少見,一般都是有個頂,跟你的大門似的,最不濟也是用瓦片覆一下,相比於你的房子,你的圍牆太簡陋了。明白我的意思嗎?”王是觀聯比帶劃,中文表達不出來的時候就用英文,荷沅馬馬虎虎還聽得懂。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的是常規作法,但我有我的考慮,我要裝修的是我梁荷沅風格的房子。”荷沅驕傲地道,“如果你爬上去看過,你可以看見圍牆頂是一條淺槽,裏麵已經甜了一些泥土。我準備在上麵間種兩種植物,燕子花和韭菜。燕子花是一種類似鳶尾的植物,每年春天當燕子歸來時,它便開出紫色的花朵迎候。種韭菜,隻為一句詩,‘夜雨剪春韭’。我小時候的農村,人家的圍牆一般是用碎瓦片壘成,厚厚的有半米左右厚度,上麵成年積灰和青苔,隻要稍微扒出幾個洞,放一些泥土,燕子花和韭菜就那麽在上麵生根發芽了,我喜歡這種特色。天氣再冷一點,我會開始移植燕子花。”
王是觀眨了會兒眼睛,大約是想像那種景致,想了半天才道:“我隻看見過仙人掌種在圍牆上麵,防小偷爬牆。”
荷沅溜著眼珠笑道:“好辦法,采納了。我真是怕死了那些如入無人之境的小偷。來看看裏麵。”
王是觀一進客廳,眼睛便不由自主盯上了六扇屏風。荷沅看著笑道:“你好眼光,這是我剛買的黃花梨木屏風,估計是明清時期的古董了。每一扇屏風都是一首唐詩。”荷沅說的時候關不住的得意。
王是觀看來是個識貨的,收斂了跳脫,伸手摩挲著仔細看荷沅已經洗淨一半的那扇屏風,半晌才道:“貴重的原料,精湛的雕刻工藝。梁小姐,你真有錢。”
荷沅奇道:“咦,你們世家,財產都帶去了國外,難道會沒錢嗎?你也可以買啊,對了,寧老還是柴外婆介紹給我的呢。”
王是觀回頭衝荷沅一笑,道:“即使是世家,那麽些錢到我這一代也花得差不多了。我現在還是個學生,不過我學的是建築,上的是好大學,我會很快有錢的。聽說你是做股票賺的錢,你真能幹。”
荷沅每想到答案是這樣,有點慚愧於自己的冒失,還好王是觀不很在意。“那麽我猜猜,你是不是來中國觀摩中國的古舊建築來了?真好,我正對著這麽大的屋子發愁呢,你給我提提建議吧,我沒別的要求,舒適,亮堂,安全,但不能煥然一新。”
王是觀衝荷沅一個鬼臉,笑道:“你說的一點沒錯,我來中國做我的課題。你這幢房子不新不古,要做出其中的韻味來,可就難了。我上下全看一遍再給你提建議,好嗎?”
當然好。荷沅陪著王是觀上上下下,順便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王是觀看得很細,連上麵沒裝燈的閣樓都貓著身子,打著手電進去看了一圈。走下來,站在二樓中間房間,這才開始說話,“房間的窗戶很小,你挖寬可能有難度,但你可以做成落地窗。狹長的落地窗看著也很有味道。你的臥室很深,如果做成朝南是床,朝北是起居,中間可以用你的黃花梨屏風隔斷。但我建議你朝北做洗手間,純白的浴缸用黃銅架支撐,同色的洗臉盆和馬桶,雖然與環境色調對比強烈,但不會難看。相信我,房間裏有洗手間是很舒服的事,我因為不習慣老宅的衛生設施,所以搬到賓館去住了。你既然把舒適放在第一位,這一點還是別忽略。”
荷沅點頭稱好,她對舒適的概念理解有限,但想到王是觀說的布置,覺得有理,因為每天早上披頭散發下去樓下廁所,怕路上遇見祖海,很是尷尬。便道:“這是我的房間,我就照你說的做了。起居室我放到中間的房間如何?”
王是觀一點沒客氣地否定,隻不過口氣比較婉轉,容易讓人接受。荷沅也不是全盤接受,總是提出自己詩情畫意的想法對抗王是觀的實用占上風的設計理念。於是朝西的房間規劃成書房,那套酸枝木家具被安置到房間的北端。中間的房間還是臥室,這間因為樓梯間而稍微短了一些,所以被王是觀設計成有現代風格的臥室。
兩人又就樓梯和樓下客廳交換了意見,荷沅感覺大有收獲。王是觀說得興起,與荷沅相約明晚他拿這回回國拍的照片來給荷沅參考。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王是觀九點半才走,而祖海卻是十點才回。荷沅聽著祖海關門的聲音,知道他一定喝醉了,不由一陣輕鬆,飛跑出去門廊,見祖海摸索著關上門,便問了句:“祖海,你喝醉了?”
祖海回頭,立刻給了荷沅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容:“沒醉,我沒喝醉。”說話的舌頭都大了,但他就是不承認,即使喝醉了他還是清楚地記著,荷沅最討厭他喝多。
兩人一個在門廊,一個在院子,各自心懷鬼胎地對著傻笑,荷沅不敢讓開,怕祖海看見屋子裏滿滿的舊家具,祖海不敢進一步,怕荷沅被他的酒氣熏昏。兩人傻笑良久,荷沅這才壯著膽子道:“祖海,桌上保溫杯裏有我給你泡的蜂蜜水消酒,你的床還在下麵,還沒搬上去過,今晚還是睡下麵吧。你終於喝酒後不駕摩托車了,真好。我上去睡覺了,晚安。”
說完這些,荷沅衝祖海討好地一笑,但因為心裏緊張,所謂的笑隻是咧咧嘴意思意思而已。然後轉身回屋,左臂夾茶盤,右肩抗花架,飛快地嗒嗒嗒衝上樓梯,死死關住房門。而祖海則是敵退我進,搖搖晃晃地進門。見了一屋子淩亂,也沒怎麽在意,晃到桌邊美滋滋地端起荷沅給他泡的蜜水一口一口的喝。喝到一半時候,這才忽然想到了什麽,一下跳起身來,大喝一聲:“荷沅,你給我滾下來。”
荷沅鑽在被子裏低弱地應一聲:“傻冒才會下去。”但是不好,耳邊傳來祖海走樓梯的聲音。荷沅立刻擔心,這可怎麽好?萬一祖海酒勁上來,不顧一切,這麽薄的木門他一踢就開,那可怎麽辦?不知道祖海會不會氣得揍她?
戰戰兢兢鑽被窩裏等了很久,卻發覺一下沒了聲音。荷沅狐疑,難道祖海最後沒走上來?那麽說,祖海沒準備責備甚至揍她?祖海真是好同誌啊,荷沅心中感動。頭伸出被窩看著門縫,過一會兒見燈光一滅,想必是祖海睡覺了。這家夥,又賴了洗漱。荷沅不以為意地一笑,放心睡覺。
祖海早上起來,揉揉眼睛睜開眼,觸目是滿屋子的家具。昨晚酒醉時候的事他已不記得,這會兒看著這些古舊的東西,立刻明白荷沅終於還是沒管住她的手。立刻穿衣下床,一看時間是七點,立刻衝樓上大吼一聲:“荷沅。”可沒有回音。恨不得想上樓捉她下來,可這時候他神智清明,知道這時候的荷沅衣衫不整,怎麽可以抓?隻得又喊了一聲,返身去疊被子。卻見枕頭上有隻小紙包,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張紙條和三張存單。
“祖海,我知道我不對,可是看見酸枝木和黃花梨我喜歡得緊,付出那麽多錢我心疼,不買下來我也心疼,兩者相權取其輕,我還是買下來了。酸枝木桌椅花了一萬七千三,黃花梨屏風花了五萬。”祖海看到這兒,瞠目結舌地看了眼擱在窗邊的屏風,老天,這麽幾塊木頭,都值地段好一點的兩室一廳了。難怪荷沅這家夥一大清早便逃離作案現場,她自己也知道她犯的是什麽錯了。“我知道我抵抗不住誘惑,幹脆把存單放你手裏,你什麽時候回家交給我媽。免得我手中有錢又管不住自己。荷沅。”
祖海再也氣不出來,看著手中的存折發了會兒愣,搖頭自言自語:“這家夥,這家夥。”
中午時候荷沅回寢室,接到祖海外線打來的電話,“荷沅,是不是晚上不敢回安仁裏了?回來吧,我有事和你商量。”
荷沅聽祖海沒有怪她,語氣又是比較平靜,膽子頓時回歸原位,但還是老老實實不敢多說一句話,“好的,我下課就回,你呢?”
祖海道:“我不知道,不過即使喝酒,今天也不會喝醉了回來,你等著我,要緊事商量。對了,你那些寶貝全被我扛到我的倉庫裏了,我這兒有人日夜看著,免得值七萬塊的東西放在安仁裏被人拉車子來搬走。再說立刻就要裝修,那些東西放著不方便。”
荷沅小心翼翼地道:“你辦事,我放心。”心裏如蒙大赦,一下輕快了很多。祖海的口氣好像沒有怪罪她的意思,而且他還要她回安仁裏商量重要事情,是不是他有辦法善後?如果是,那就好了,隻要祖海幫她想辦法,爸媽那裏一定好交代了。
既然祖海沒有責怪,看來是自己多慮,那麽青巒不知事情由來,更應不會責怪。荷沅這才敢給青巒電話。周日後都還沒見過青巒。青巒在寢室,接到荷沅的電話,便問了聲:“這幾天很忙?”
荷沅忙道:“我買了兩件家具,是明清時期的東西,我非常喜歡。周日和周一都花在那上麵了,一套是酸枝木桌椅,一套是黃花梨六扇屏風。花了我七萬塊左右的錢。”荷沅心想,既然要說,不如照直了說,沒必要講究什麽說話的藝術,要殺要剮隨便吧,反正做都已經做了。
青巒一聽,差點沒暈了過去,七萬買兩套家具?他愣了半天,這才道:“荷沅,你下午有沒有課?沒的話,過來係樓。”
荷沅感覺青巒很震驚,那當然,昨晚祖海也差點衝上樓來呢,“我下午有選修課,課後過去你那邊,或者你和我一起去安仁裏。對了,安仁裏那棵樹叫野青樹,你幫我查查是什麽出處。”
青巒自從那晚的遭遇後,對安仁裏能不去就不去,那是他的一塊心病。“荷沅,這幾天我得把事情都做完,幾乎天天呆係樓裏離不開身,還是你過來吧。”
荷沅答應了。兩節選修課下了,與宋妍一起去係樓。宋妍也找了個本係的碩士生,這幾天天天粘在一起,荷沅發覺自己與青巒怎麽就沒有那麽親密過呢?踩上係樓的第一格樓梯,荷沅心中忐忑,腳步滯了一下,宋妍取笑她:“梁荷沅,你們那麽多日子了,不會還連見麵都害羞吧?怕什麽,我護送你。”
荷沅做了個鬼臉,道:“你不知道,我犯了個大錯,今天青巒得派血滴子追殺我呢。”
宋妍笑道:“什麽大事,除死無大事。你這兒別煩,等到了童青巒麵前你先哭,看他還追殺你不。”
荷沅駭笑道:“我做不到,都不知幾年沒哭了。”說完想起安仁裏揮刀砍人的那晚,不是哭了嗎?可無緣無故的就哭不出來了。這才跟著宋妍上樓。
青巒的辦公室在二樓,看見荷沅進來,青巒起身,拿把凳子給她。荷沅沒看見屠教授在書架裏麵,見青巒皺著眉頭,便道:“事情沒那麽嚴重,你別愁眉苦臉的,畢竟我又沒有借債,也沒賭,更沒花得底朝天,不過是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再說買的又是可以一直用的東西。雖然奢侈了一點,可那玩意兒保值。”
屠教授探頭出來,見了荷沅,笑道:“怪不得今天一下午小童都皺著眉頭,原來是愁你的事。是不是花錢買女孩子帶的首飾了?喜歡總得買一些的。”屠教授說完,便收拾東西,拎了個包走了。
荷沅和青巒恭恭敬敬送走屠教授,荷沅回頭,見青巒還是愁眉不展的樣子,便道:“真沒什麽大事,你怎麽比我還愁?剛才宋妍還說除死無大事呢。”
青巒握住荷沅的手,嚴肅地道:“你知道你現在畢業的話,工資是多少?一年內是217元。加上補貼,最多也就三百出頭點,你知道你父母的工資嗎?兩個人加起來才一千多一點。你這一次一下就花掉七萬塊,你說你父母會怎麽說你?你自己又有沒有感覺太奢侈?”
荷沅分辨:“相對於別人來說是奢侈,但是相對於我來說,我不覺得奢侈,因為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錢,我自己的正當收入。而且,總不能在安仁裏因陋就簡,放幾把竹椅子進去吧?”
青巒道:“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但是股市裏賺錢,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難道有那麽多?你遇到一次,賺了是好事,別花光了,留一些傍身。你看祖海,他一直在賺錢,但是他有像你那樣地奢侈嗎?他連給自己住的房子都還沒買。他還在投資,賺錢。唉,祖海怎麽不管你,這怎麽好。”
荷沅聽著悶氣,第一次感覺青巒的觀念怎麽這麽保守。她想了想,道:“錢拿來有兩種用途,一是花出去,買自己需要的和喜歡的東西,二是投資,祖海隻是在投資,而我是兩者兼得,我不是純粹貪玩。青巒,你不用拿你的道理勸我了,我已經大致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接受,我們觀點不同。你不要不了解情況就指責我。”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手從青巒手中抽出來,“不關祖海的事,祖海不知道我做了這些。”
青巒心中本來就不快,見荷沅堅持己見,又立場分明地將手抽了回去,心中忽然感覺到什麽,好勝心起,又將荷沅的手抓了回來緊緊握著,道:“荷沅,好運氣可遇不可求,你不要盲目相信你的眼光。而且,我感覺你隻是因為喜歡才買下那些家具,什麽投資之類的話隻是馬後炮。別為自己找理由,你看看,有沒有辦法把東西退了。”
荷沅仰起臉,看陌生人似地看著青巒,在他心目中,她有那麽差勁嗎?荷沅略一思索,逐字逐句地道:“不,我不會退貨,我喜歡那些東西,我也認準那些東西,隻要有能力,我以後還會買。還有,青巒,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也會願賭服輸,為我的所作所為負責。以前我已經與你說了,我不需要別人牽著我走,意思就是,我要用我自己的眼光找路,我也會用自己的力量拚出屬於我自己的路,我已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的獨立判斷。”
當荷沅說到用自己的拚出屬於自己的路的時候,青巒心中一顫,這句話提醒了他,安仁裏的那個晚上,他還是荷沅拚命所救。再加上荷沅股市得意,青巒都懷疑荷沅的話中有所指。而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所指,青巒相信,在荷沅心中,是再不會如以前般相信他的話,他的能力。她已經那麽明確地表了態,讓他不要再幹預她的生活。是因為他不配?而他自問,他似乎真的不配。青巒心冷,廢然放開荷沅的手,忽然一笑,道:“對,荷沅,你長大了。”
荷沅被青巒這一笑笑出心中一絲悲涼,他什麽意思?看到青巒眼鏡玻璃後麵微笑著彎了眼角的眼睛裏,他眼光的焦點似乎落在無窮遠,而無窮遠處,當然沒有她荷沅。荷沅敏感地想到,青巒一直信誓旦旦地對她、對梁童兩家父母說不出國,因為不放心她,一定要等到她畢業了再說。而這回不知什麽原因,竟然在安仁裏受傷後完全放棄原先的承諾,收回原來拒絕的去澳大利亞的考察,他變卦了?為了什麽變卦?就因為安仁裏那件事打擊了他?因為他的自信失落在安仁裏?隻有這個原因了,原來青巒知難而退了。好吧,他認清了他自己的路,準備沿他自己的路走了,那是他的自由,他本來就沒有義務一直陪在她身邊。而她則是可以被輕易放棄的,包括他對她的承諾。
荷沅收回那隻被青巒放棄的手,站起身來轉身離去,她特意將背挺得筆直,不想給青巒看見她心中的失落。她不是剛剛還在衝著青巒喊不要別人牽著走嗎?好,現在如願以償,青巒放開了她,她走吧,應該走得更直。如果再回去牽青巒的手,那無疑是打她自己的耳光。荷沅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許回頭。
青巒看著荷沅下巴一揚,昂首闊步出去,心中的疑問一下被證實了。荷沅,真的看不起他了。他無力叫住荷沅,他想到,荷沅既然看不起他,他如果苦苦哀求她回頭,隻會更被她輕視。如果有誤會,那麽解釋清楚便可解決。而他該怎麽對荷沅解釋?追著荷沅告訴她,他是有能力的,是可以給她幸福的?可是經過安仁裏那件事,這種話他說得出口嗎?
那麽,唯一的路,隻有做出什麽給荷沅看了。可是,荷沅怎麽能僅僅因為安仁裏一件事看輕了他?
這以後,青巒無數次在夢中大聲責問荷沅,而荷沅一直沒有給他答案。
走出係樓的荷沅心裏什麽味道都有。那麽多年來,青巒一直如放風箏一般地拉著她,拉著她考這所大學,拉著她考這個專業,拉著她走他的老路。她言語上麵反抗都沒有用,因為爸媽總是站在他的一邊,童爸爸童媽媽又都是她的老師。而今天,他終於發覺,風箏飛得太高太快,繃緊的線不是他能控製,甚至繃傷了他的手,所以他不願再繼續,剪斷了握在手中的那條線。那麽愛呢?那些信誓旦旦呢?難道都是他借以控製她的借口?他把她當什麽了?
荷沅想哭,可更是憤怒地命令自己不許哭。她硬是讓打轉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轉得隱形眼睛在眼皮裏流竄。她衝進圖書館,像是完成任務似地找資料,野青樹,野青樹,你在哪裏?你是什麽東西?檢索,檢索,檢索,工夫不負有心人,圖書館臨關門前,她在藥用植物裏麵找到了野青樹。
“野青樹是豆科植物,目前這棵野青樹的高度已經是它的極限,它隻是低矮的灌木。一般生長於福建以南的地區。它的枝葉經水浸石灰泡後,產生的泡沫撈出曬幹,便是中藥青黛,顏色灰藍或深藍。取出泡沫後的清夜中可以得到靛藍。古人形容女子化妝,說青黛畫眉紅粉塗頰,不知道是不是說的這種青黛。”
王是觀帶著他拍的照片又來的時候,荷沅先把他拉到野青樹邊,以四平八穩的聲音科學地敘述一遍她今天查來的資料,似乎王是觀應該可以分享她的發現。沒想到王是觀聽完敘述,哈哈大笑道:“不知道古代人用不用青黛做眼影,一樣是藍色的,那可是非常天然環保的東西啊。”
荷沅愣了一下,隨即被王是觀的聯想逗得失笑,但一笑出聲,便又沒了勁頭。王是觀見荷沅今天無精打采的,與昨天完全不同,一張昨晚會得閃亮的小臉耷拉著,眼神沒了光彩。不覺替她一起難過,問道:“你今天怎麽了?很不開心?”
荷沅想了想,直說:“你別與柴外婆說啊。我今天與男朋友分手了,我很難過,也很氣憤。”
王是觀怔了怔,沒想到荷沅會這麽說出來。他拍拍自己的胸膛,道:“我算是長得高大英俊的吧?明天借給你一天,氣死你男朋友去。讓他看看,沒了他你過得更好。”
荷沅被王是觀的無厘頭攪得沒辦法又深入地難過,哭笑不得地道:“跟你想的不一樣,我的問題是,我長大了,他控製不了我了,所以他放手不要我了。”
王是觀聳聳肩,不解地道:“通常的分手要麽是我不愛她,要麽就是她不愛我。你們的情況很特殊,但是梁小姐,你認為你們是戀人嗎?你們的關係怎麽那麽怪?”
荷沅被王是觀問住,神情恍惚地反問一句:“我們怎麽不是戀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直是他帶著我走,一直帶我走進大學。他要是不愛我,怎麽可能花那麽多工夫那麽多心思對我?”
王是觀驚訝地指著荷沅道:“那麽你呢?你就一直聽他的?你怎麽都沒有自己的主見?昨天聽你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呢,你怎麽可能那麽多年都被別人牽著走?不悶得慌?”
荷沅被王是觀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麵紅耳赤,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我以前小,不知道,再說我小學時候被他媽媽管著,中學時候被他爸爸管,還覺得他管我是天經地義,而且我爸媽也支持他。這不,今年因為我做股票賺了錢,這下脫了軌,比如買下這幢房子,買下昨天你看見的那些家具,不受他控製了,他就惱我了。你昨晚看見的已經脫軌了的我,當然有主見了。”
王是觀一臉同情,道:“你真可憐,愛你的人都圍成一個圈,讓你乖乖地聽他們的話,承受他們的愛。一點都不支持你的個性發展。我告訴你,你別傷心了,你的所謂的什麽愛可能隻因為你跟那個帶你長大的男孩相對久了,又正好到了戀愛的年齡,就自以為是在戀愛了。其實,也很可能是你的那些親人設計了一個全套,讓你投入他的懷抱呢。他們是不是很支持你跟他在一起?”
荷沅迷茫地點頭,“可是青巒是個很好的人,他各方麵都很優秀,中學時候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
“對了,他們都覺得你男友是個很適合你的人,他一定會是你的好丈夫。但是鞋子合不合腳隻有你自己知道,就像我不喜歡女人,父母能拿我怎麽辦?”說到這兒,王是觀忽然刹住話,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裏滿是懊惱。
荷沅本來聽著沒覺得什麽,但見王是觀這種神情,這才恍悟,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忙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輕道:“謝謝你,你說的話都有道理,剛剛我一直悶著沒地方說,也不知跟誰說,因為我以前有什麽事都是與青巒說的,可是現在他不要聽我的話了。謝謝你開導我,不過你得給我時間想想,我要好好想想你說的話。”
王是觀有些沮喪地道:“我跟你說的話你也不能跟別人說。”
荷沅連忙點頭,道:“不會,我們互相保守秘密。”
王是觀走到桌邊,將手中的照片攤開,招呼荷沅來看。“來,我們用工作忘記不快。你看,這是我選出來的一些照片,應該會給你的設計思路提供幫助。這張……”王是觀挑出一張照片,便給荷沅指出其中的特色或不足,他的敘述就跟荷沅剛剛描述野青樹一樣,帶著一點專業的況味。
祖海特意早一步回來,才將摩托車推進院子,就聽荷沅在裏麵叫了一嗓子,“祖海,隔壁柴外婆家的侄孫王是觀在這兒,你來正好。”一邊又將祖海的身份與王是觀說了一下。
祖海進門,見簡陋而暗沉的房間內,燈光下一男一女猶如發光體一般炫目。原來以為青巒與荷沅站在一起已是金童玉女,沒想到王是觀隻是一件隨隨便便毛衣地站在那兒,都差點把他眼中仙女般的荷沅都比下去。他頓時心頭發緊,心說世家出來的人就是不同,那麽年輕,卻已看得出氣度。
與王是觀打了招呼,祖海便進洗手間刷牙漱口,總歸是喝了一點酒,有點酒肉味,他不想在荷沅的朋友麵前失了體統。然後才出來桌邊看王是觀對荷沅講說。聽著聽著,祖海忍不住插話。他雖然胸無點墨,但走得多,看得多,他說起在安徽看到的粉牆大屋怎樣怎樣,在山西看到的青磚大屋怎樣怎樣,在東北見到的火牆如何如何,在四川看見的草堂如何如何,隻聽得王是觀和荷沅都津津有味,讚歎連聲,王是觀更是扼腕感歎,說相見恨晚,他後天就要離開,早知道中國還有那麽多好地方,他一早調整回國的時間安排。
送走王是觀的時候,荷沅還是忍不住用英語說:“對不起,這句話我不吐不快。我以前對你們有偏見,但這兩天見你是那麽好的人,我以後再不會有偏見了。”
王是觀愣了一下,但隨即眼光溫柔地笑,伸手拍拍荷沅的肩,也是用英語道:“謝謝你,可惜,我還是希望我不是華裔,免得承受什麽傳宗接代的壓力。但我堅持自己的。”
荷沅深有感觸,“是的,我們堅持自己的,我要走自己的路,即使頭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
王是觀伸手與荷沅一擊,道:“我們有堅持,我們會幸福。以後經常聯絡。”
祖海看他們兩人用英語對話,明顯是不想讓他知道的樣子,心中不快。但他經曆過的委屈多了,這種小事還不值一哂,等王是觀走了,荷沅準備關門的時候,祖海才出聲阻止,“荷沅,門別關了,我帶你去看一處房子,看了再給你講我的理由。”
荷沅有點莫名其妙,本來以為祖海應該開始數落她昨天做的荒唐事,沒想到祖海什麽都沒說。乘祖海又將摩托車推出去,她將房間的門關了,跟著祖海出去,“祖海,是你要買房子嗎?對了,你還沒批鬥我呢。”
祖海笑道:“幸好你早上溜得快,否則沒你好果子吃。坐上,我現在沒脾氣了,還是給你收爛攤子。”
荷沅忙抓了帽子戴上,爬上後座,“祖海,對不起,剛才我與王是觀說話,因為我答應過他不說出去,所以隻有用了英語,我不是故意瞞你。”
祖海笑道:“解釋什麽,又不是什麽大事。抓好了,我發動了。”
深秋的晚上已經挺冷,躲在祖海身後,荷沅還是凍得瑟索發抖,還好城區不大,晚上車又少,很快便到目的地。下了車,入目還是一大片燈火通明的工地,荷沅從祖海身後探出頭來:“房子還沒造好啊,看什麽呢?”
祖海沒指燈火通明的工地,卻指著不遠處正在拆遷,目前滿目瘡痍的地塊,道:“你看那裏,那是規劃中的新市府市委大樓,一般來說,市府旁邊肯定比較熱鬧,周圍的配套也會比較齊全,所以……”祖海把手指向燈火輝煌的工地,“我準備趁現在這塊地方的房價還沒漲,買了這兒的房子。今天我已經打聽好價格,又找朋友問房產公司總經理批了條子,價格上麵可以有點優惠。我自己定了一套三室一廳,我根據你給我的錢,給你定了三套三室一廳,一套兩室一廳。我是這麽考慮的,你的錢花了就花了,想要退回家具拿回錢估計是不可能。你如果把餘下的存折退回給你父母收著,他們知道你亂花錢還能不罵你?不如把存折上的錢都拿來買了這兒的房子,回頭跟你爸媽說你買了房子收租金,比存銀行合算,說到房子價錢的時候,你可以稍微往上提一點,你爸媽不住市區,不會知道這裏的實價。你買的家具這下可以跟你爸媽說了,不過價格報得低一點,免得他們生氣。這樣,房子拉一拉,家具降一降,基本上可以瞞住你爸媽。你看看怎麽樣?不用擔心房子出租,我的公司現在就已經在租屋安置職工了,以後租別人的不如租你的,互相都好說話。”
荷沅聽著那麽一長篇的話,驚住,原來她闖下的大禍竟然可以用這種方法遮掩,虧祖海怎麽想出來的,實在是太好的主意。可是,祖海這麽做,是不是意味著她跌倒的時候在她身邊扶一下呢?想到這兒,荷沅心中不知所措。祖海……,怎麽可能?一定是自己現在成驚弓之鳥了,把什麽都往那邊想。但經此一役,荷沅心中非常懷疑,天下沒人會無緣無故對她好,包括從小一起長大的青巒,祖海呢?荷沅這時的傷口還在流血,一時也不敢相信祖海了。她思慮再三,問道:“你有沒有把我準備裝修安仁裏的錢留出來?”
祖海道:“留了,否則安仁裏如果不裝修一下,怎麽可能住人?不過我留得不多,四萬,隻準備給你簡單裝修一下可以住。再要裝得好,等你以後有時間有精力慢慢再弄起來吧。”
荷沅低頭道:“祖海,我想隻把窗戶和門做一下,其他都暫時放一放,反正窗戶和門做好了,冬天不會凍死。你那麽忙,老家那頭的房子也正要裝修,安仁裏還是放一放吧,不急。那一間兩室一廳換成三室一廳,好不好?”
祖海被荷沅的突然變卦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昨天還興興頭頭地買下紅木家具,怎麽今天的興致一落千丈了呢?原本就一直在麻煩著他的,怎麽現在忽然不要麻煩他了呢?那可不行,他竭力要求被麻煩。祖海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荷沅,房子裝修的事,說起來我有點小私心。你知道,我現在是所謂鄉鎮企業的農民企業家,很被人看不起。最近我因為聽了你的話,把產品質量搞上去了,有外貿公司開始找我要貨,拿去出口。你不知道,那些外貿公司的經理走進我辦公室門的時候鼻子都是朝天的。也難怪,他們的福利好,收入也好,職業更好,又是常與外國人接觸,本身檔次就高。我想這麽一直被他們看不起不是做生意的長遠之計,總得平起平坐才能好好說話,我不可能被他們一直壓著做。所以我準備花精力把你的安仁裏好好裝修了,你的眼光那麽好,跟那些做外貿的一樣都是大學生,你指點,我出力,裝修好後,你如果要感謝我,不用別的,隻要答應我可以拉幾個客戶過來吃幾頓飯,鎮鎮他們的傲氣就行。他們再驕,家裏住的也不過是公房,怎麽能與你裝修好的安仁裏比?荷沅,算是你幫我,讓我裝修安仁裏吧。”
荷沅聽了驚喜,“真的?祖海你的產品真的能出口了?那不是做得很好了嗎?哎呀,既然安仁裏對你有用,那你隻管拿去裝修,我搬出來給你住都行,我住新買的房子。不過祖海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後你發達了,買車子了,要第一個帶我去兜風。還有,既然要派用場,那兩室一廳幹脆再縮一縮,成一室一廳吧,幹脆再裝修得稍微齊整一點。”
祖海見荷沅果然答應得痛快,心裏喜歡,荷沅果然對他很好,他那麽喜歡的房子,為了他竟然願意不住。他也學著王是觀的樣子,伸出手掌與荷沅一擊,道:“好,就這麽定。等這兒的房子交付後,荷沅,你每月拿租金過日子,都可以不上班了。你說,我是每月把租金交給你,還是交給你爸媽?”
荷沅笑嘻嘻地道:“小錢就全交給我吧,正好我可以將安仁裏的細節部分慢慢補充起來。否則都交給爸媽,我賺錢多不快樂啊。”
祖海不以為然地笑道:“對我來說,繼續投資,擴大規模,看著我的企業越做越大,才是最快樂的事。”
荷沅吐吐舌頭,做個鬼臉:“祖海,你滾雪球一樣地賺錢發達,我坐享現成享受生活,我們各自精彩,平行發展,嘻嘻。”
荷沅的頭盔上很快被祖海摘在手上的頭盔敲了一下,“不求上進,還是大學生呢,書白讀了。回去吧。”
荷沅跳上後座,忍不住腆著臉要求:“祖海,你的倉庫離這兒遠不遠?給我去看看我的黃花梨屏風好不好?昨天提心吊膽的,我都沒好好看清楚。”
祖海笑道:“你這闖禍精,做之前不想清楚,現在做都做出來了,還怕什麽怕。今晚不過去了,我倉庫那兒晚上燈光不好,給你一個地址,我明天會跟他們打好招呼,你以後什麽時候想看什麽時候去,白天才行。今天回去吧,我還要問你怎麽買下的這些家具。”
回到安仁裏,荷沅因為心頭落下一塊大石,輕鬆不少,於是詳詳細細跟祖海說她買下的寶物的好處,但是祖海不想聽這些,大掌一揮,讓她講重點。荷沅的重點是屏風的精妙,而祖海的重點是討價還價,所謂的各有側重。
荷沅隻得硬著頭皮講她談價的過程,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祖海聽了一定會大加指責,果然祖海聽得很有微詞。
“哪有你這樣的,價錢還沒談,你先露出喜歡得不得了的底,不明擺著讓人敲你竹杠嗎?”
“什麽,荷沅啊荷沅,你買菜去會不會將皮夾掏出來給人看了再動手?你露底露出你喜歡得不得了也就罷了,連錢袋子都要給人看,沒話說了。”
“哎喲,這什麽寧老的,太損了,連活期利息都不放過,都不讓你活命了嗎?他兒子的命是命,你過日子就不要錢?”
“好吧,一萬七千二多,荷沅你不知做了多大的冤大頭。裏麵起碼可以壓掉五千塊的水分。我明天找寧老說話。’
“什麽?你和他簽了什麽?拿來給我看看。他媽的什麽寧老,做人比賊還精,這麽一簽字畫押,我除非叫小混混打上門去逼他把錢吐出來,哪裏還能翻案?荷沅……,罷了,你說說屏風。”
“切,什麽拿來給你看看,誰叫你透底說還有活期,知道你還有錢,知道你喜歡這種東西喜歡得兩眼發直,他下套讓你鑽呢,這寧老真是老油子了。”
“寧老即使與濟源公再什麽肝膽相照,一萬塊錢的主意又怎麽可能替老友那麽輕率做決定了?一定是濟源公先口頭與他說了價錢,他往上抬一大截報價給你,你這傻瓜壓了一萬就算過關,還不知多少差價落入寧老這個老狐狸腰包呢。笨,笨就一個字。”
荷沅知道自己不會壓價,但因為相信寧老這樣口口聲聲說有緣才出手給她的人不會是奸猾之人,所以在他麵前想什麽就說什麽,現在被祖海一分析,再一回想,這才明白,寧老從她道歉說不能買大件,但極喜歡小件想買時候開始,就因著她的癡心,一步步的下套引她往袋子裏鑽呢,還有一些細節沒說給祖海聽,這時候一回想,可不都是寧老狡計?最難得是寧老不動聲色,做得天衣無縫,荷沅那時連同情都同情不過來,哪裏還會想到可憐人其實也可以是條蛇?在想當時她背對著屏風不敢看的時候,寧老還一個勁地介紹屏風的好處,勾引她看上了撇不開眼睛,唉,薑是老的辣啊。
祖海見荷沅一張小臉全是沮喪,隻得安慰道:“算了,好歹買來的東西是真貨,又都是你喜歡的,比人家花錢買一堆沒用的強一點。這次算是花錢買個教訓吧,以後做事情動動腦子。”
荷沅哭喪著臉道:“我還以為寧老忍痛割愛,還說我是有緣人,再說他家可憐,沒想到……,祖海,你們平時做生意是不是也是這樣虛虛實實的?那不是還要頭痛嗎?”
祖海笑道:“對於生意場來說,寧老那種人算得了什麽。他也就騙騙你這種沒經驗的人。我最初去北方時候也總是被人騙,但日子久了早練出來了。荷沅啊,不是我說你,以前都是青巒罩著你,什麽事都不用你做,把你慣得本事沒有,脾氣老大。現在青巒要出國,你也該學學做人了,免得以後走出校門不知道怎麽走路。這話你不愛聽的話,就當我沒說。”
荷沅聽了低頭咀嚼良久,這才道:“知道了。”她聽得出祖海是為她好,而且祖海的思路她能接受。
祖海意味深長地看著荷沅,等她說出“知道了”三個字,他才放心,還好,荷沅還是要求上進的。否則一定眉毛一豎,說他歪曲事實了。“荷沅,明天我十二點過去你宿舍找你,帶你去看看鋪地的石頭,我沒事時候看了幾家,等你最後拿主意。”
荷沅由衷地道:“祖海,謝謝你。我會在最短時間內把門窗設計好,好在王是觀給了我不少照片。我上去做作業了。”
祖海笑眯眯地道:“不用上去了吧,我又不會打擾你。對了,這幾天我單位你訂報紙,我們安仁裏是不是也要訂幾份?你給我列個單子。”
荷沅想了想在學校圖書館看的報紙,便抽出一張紙寫出來,“本市的日報是要的,《北京青年報》一直很好看,都說廣州那邊開放了,我們幾個師姐在深圳找工作了回來都說那裏很有活力,我們訂一份《羊城晚報》吧。高中時候媽媽訂的《小說月報》很好看,也要訂。祖海,你再給我找一本烹飪方麵的雜事吧,我現在覺著燒菜很有學問呢。對了,還有《參考消息》,雖然不是很看得懂,但每次總能看到點不同的東西。再來一本《世界之窗》,裏麵的風俗都很好看。沒了。”
祖海接過紙條,又在上麵寫了《足球》,然後看了一遍,又問:“不訂大眾電影啊,打扮漂亮啊之類的雜誌嗎?”
荷沅“啊”了一聲,拍了拍腦袋,道:“有,我要訂《世界時裝之苑》,好喜歡它的風格。一二三四……九,祖海,訂報紙的錢我出,因為幾乎都是我要看的,足球我剛才忘了寫,我正迷著範?巴斯藤呢,AC米蘭的主將,他居然還會彈鋼琴,即使穿著運動服都是紳士風度。”
祖海嗤笑:“你究竟是看人還是看足球?訂報的錢你別與我爭,我拿去可以報銷。”
荷沅一想他可以報銷,便不再說話,她一點沒有去想,公司是祖海自己的,報銷了還不是用的他自己的錢?
一晚上忙忙碌碌,直到睡覺躺下,才又想起下午與青巒的矛盾。青巒最終都沒追出來,他是真放棄了。從此後,難道就各走各路了?荷沅一時很茫然,看著窗外的月亮睜著眼睛想了好久。但是,她終究也不肯折返回去,向青巒低聲認錯。她還是覺得自己沒錯。
校園雖然大,食堂雖然有好幾個,可總歸是同一個校園,難保抬頭不見低頭見。為免見麵尷尬,荷沅隻好每天自行車上掛著飯碗上課去,下了課離開係樓遠遠地找一個食堂打遊擊似地吃飯,吃完不回寢室,就近找個教室看書做作業。又報名進了個拉丁舞學習班,荷沅很喜歡舞姿魅惑的拉丁舞,感覺卡門跳起來應該就是這種味道。於是荷沅一周六個下午沒一個空閑。宋妍報的是芭蕾舞班的名,常在體育館的隔壁房間訓練,兩人經常出雙入對,比之以前青巒管著荷沅的時候要親密多了。
十二月的天說冷就冷,快得就像人翻臉。一個多月下來,荷沅扭胯動作已經做得熟能生巧,但在一屋子年輕的女孩中間,也看不出高明到哪裏去,年輕的腰身個個靈活如妖。舞了兩節課的時間,渾身是汗,養得及肩的頭發絲絲縷縷粘在出汗的臉上,但荷沅不急,隻要出門在風中吹一會兒,很快便幹。隻是全身的汗,即使披上棉褸,風一吹還是透心的涼。荷沅的棉褸是在回安仁裏路上的外貿店裏買的,嫩黃的磨砂真絲麵料,裏麵襯的是絲綿,輕薄軟貼卻很溫暖,將帽子掀上一抽帶子,寒氣全擋在外麵,似乎去北極都可對付。所以荷沅給祖海買了件深藍的,祖海這幾天總是穿著。
荷沅披上棉褸,才拉上拉鏈,宋妍已經在門口喊:“好了沒有?快點,我餓死了,要到大門口買煎餅吃去。”
荷沅一邊扣扣子,一邊嚷著出去,“急什麽,別害我扣子都扣不上。我想去浴室洗澡,你呢?否則渾身粘粘的睡覺都難受。我帶著衣服來了。”終於隻剩脖子那裏的一粒扣子了,沒法看見,扣起來最難。
沒聽到宋妍的回答,隻聽宋妍哀嚎一聲:“死了,我被老莫出賣了。”老莫是宋妍的男友。
“有那麽嚴重嗎?老莫在哪裏?我替你報仇雪恨去。”荷沅終於扣上最後一粒扣子,得意地將領子拍平了。抬起頭,進入眼簾的居然是青巒。荷沅心裏也哀嚎一聲“死了”,可終於沒出口,隻是呆呆看著青巒,不知說什麽好。他瘦了,按說出國是春風得意的事,可他臉上胡子拉碴的,竟然有一絲頹喪。
宋妍大致聽荷沅提起過她和青巒的事,見此知道事情嚴重了,兩個人今天見麵肯定有火藥桶要爆發。她隻得推推荷沅,輕問:“要不要我壓場子?”
荷沅驚回神,忙道:“你先走吧,我一夫當關。”
宋妍還是猶豫了一下,這才離開。走幾步,回頭看幾眼,很怕青巒做出什麽來。
青巒看著頭上似乎還蒸騰著熱氣的荷沅,很想把她粘在臉上的幾縷亂發整理到腦後,可沒敢出手,等著宋妍離開了,這才看著她還紅撲撲的小臉,微笑道:“荷沅,你這件衣服很漂亮。以前都沒見你穿過。”
接觸那麽多年,荷沅似乎還是第一次聽見青巒說這麽不嚴肅的話,印象中似乎他從來沒讚美過她的衣服。“今年冬天才買的,就在回安仁裏路上的小店裏買的。”荷沅隻覺得胸口的一顆心嗵嗵跳得厲害,要不是有厚厚的衣服遮著,似乎都可以看見心跳。青巒微笑,她笑不出來,她隻有緊張。
青巒還是微笑:“安仁裏裝修得怎麽樣了?那邊裝修,你還能住嗎?”
荷沅道:“泥水工、管道工和電工都已經做好了,現在在做木匠,木匠最慢。要不要過去看看?已經出來一點效果了。”
青巒欣然道:“好,我跟你去看看。我很快就要啟程去澳大利亞了,恐怕這一見,以後要很長時間不能見麵了。”
荷沅正在推自行車,聞言不覺傷心,低著頭眼圈紅了。手一抖,自行車沒站住,嘩啦倒在地上。青巒忙將自己的自行車支住,幫荷沅將車扶起。起身的時候,見荷沅死死咬著下唇,兩滴眼淚滑過臉龐,掉落到水泥地上。青巒隔著自行車呆住了,他今天千方百計從老莫那兒逼了口供過來找荷沅,想見見一個多月一直避著他的荷沅,以為荷沅會不屑一顧地走開,沒想到荷沅聽說他最近就要走卻哭了。他一時不知怎麽勸荷沅,自己的心裏也酸酸的,離愁掛上眉梢。
荷沅掏出紙巾胡亂抹一把臉,輕道:“走吧。”接過車子,跳上便走。不過在前麵騎得慢慢的,青巒騎上他的車趕上。兩人都無話,人少的路段比翼齊飛,人多的路段一前一後,紅綠燈前才停下互看一眼,荷沅卻又速速避開。荷沅隻是不明白,一直避著見青巒,為什麽他要走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離得遠遠的,看不見了,怎麽反而傷心了呢?
很快到了安仁裏,荷沅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青巒左右環顧,歎道:“幾天沒來,都快變得不認識了。牆頭的仙人掌和燕子花都是你的主意嗎?很漂亮啊。”
荷沅打開門,嘀咕著道:“還種著韭菜呢,可都還細如牛毛,看不出來。裏麵也種了幾棵花樹,不過一看就不是老舊樹木,一副暴發戶模樣。”
青巒跟進來,聽見裏麵有木匠敲擊聲,便看了裏麵一眼,隨即很職業化地打量了一遍院子裏的花樹,微笑道:“很難得的佛肚竹,種在門口很見心思。”
荷沅也是扯扯嘴角算是笑。“種了一院子的香花毒草,幸好以前經常跟你到處跑,知道哪裏有什麽好貨色,基本上是熟門熟路找到了移栽過來。
青巒一一看過去,“梔子,臘梅,薑蘭,草本夜來香,桔子還是代代桔?玫瑰,草蘭做階沿草有點奢侈,紫薇正好爬在大門上,珠蘭過冬不容易啊,兩棵桔子樹?木槿不香啊,桂花還小。對了,你說的野青樹……”
荷沅靜靜地在一邊微笑道:“我已經查到野青樹是什麽了,原來是那麽風雅的一種樹,可惜冬天不得不包著草包禦寒,很難看。兩棵不是桔子樹,一棵是檸檬,一棵是佛手,沒掛著果子還真不容易認出來,這兩棵高大,正好種地上。木槿是我從小就想種的。”
青巒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對了,你以前最喜歡拿木槿的葉子洗頭。”
荷沅聽了又是垂下了頭,昨日能重來嗎?“現在種的都是一些尋常可見的,等以後暑假寒假了再發掘一些稀罕的種上。”
青巒看著荷沅的頭發跟著如雲垂下,遮住她的臉,不知她是不是想起過去又難受了,忙道:“種棵茶樹吧,不去修剪它,任它往高裏長,新芽也是香的。”
荷沅與以前一樣乖乖應了聲“好”,忽然又覺得有絲異樣,掩飾地轉身走去房門,介紹道:“我這兒目標大,所以防盜很要緊,但看人家那種鳥籠子似的防盜窗很難看,我爸爸想出辦法,用扁銅做成方格窗和窗框,你瞧,頭勉強可以鑽進,但肩膀是萬萬鑽不進了。門也是,現在已經鑲上玻璃,有人在家的時候打開木門隻開銅門,正好采光良好。而且銅不會像鐵一樣容易生鏽,材質又比較柔,接縫比較好一點。”
青巒想起以前與荷沅提起過的用單片機做防盜報警裝置的事,顯然是他爽約了,他有點尷尬地道:“銅的顏色很好看,不像常見那種金光閃閃的,是不是經過表麵處理?”
荷沅道:“沒有,這是經拋光的青銅,我爸知道這些,也是他看著做好的。要換成是我量尺寸的話,不知還裝不裝得上去。木門還沒做,木匠先從樓上做下來,木匠的活兒最多,因為我不願意用三夾板,實木的比較費時。”
青巒看向地麵,“這種灰白的地磚和你房間的顏色配得挺好。”
荷沅點頭:“是的,我看舊家具中紅木配雲石,顏色協調得那麽好,所以想這種廉價大理石應該也不錯,當然,這種石頭的顆粒要粗糙很多,隻能遠看。我這兒不會客如雲來,所以用大理石應該沒有太多磨損。廚房和洗手間也一直延伸進去,沒用瓷磚。不過廚房的台麵用的是純黑花崗石,洗手間台麵用的是純白大理石,台麵當然要比地麵漂亮一點。”
青巒見荷沅一直垂著頭,流水帳一般地介紹著眼前的裝修,似乎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青巒早看見樓梯旁邊靠牆放著祖海的彈簧床,看來祖海已從二樓搬下。青巒心中不覺安慰,但又有絲自責。他現在還有什麽資格去管荷沅和祖海的事?見臉盆上麵有字,便俯身看去,“American Standard,美國標準?非常漂亮啊。”
荷沅回答:“是啊,祖海說三星級賓館都是用American Standard的,也有用的是日本的TOTO,我選擇美國的。還是從上海拉來的,樓上樓下兩套加起來,都比我那套酸枝木桌椅價格高了。不過看了American Standard後,回頭看國產的就不入眼了,又小氣又粗糙。”忽然想到這話說得會不會給青巒財大氣粗的感覺,忙刹住口不說下去。
青巒沒留意,隻在心中埋怨祖海太大手大腳,慷荷沅之慨。但吃了一次虧,總算知道,荷沅已經不是當年的荷沅,未必肯聽他的勸。他想了想,才道:“荷沅,一樓的水泥柱子挺礙眼的,怎麽想個辦法包起來才好。”
荷沅點頭,跟著青巒走到大廳裏麵,“當中的柱子就用樟樹板大致雕一下封住,這回請的四個木匠都是東陽來的,做得慢是慢了點,可手工很好。牆壁上的也是,本來是準備把樹一剖為二,直接貼上牆的,取其粗獷,但那樣一來費用要高很多,兩套潔具已經害得我超支了。牆麵還是準備用原來的石灰粉刷,不用塗料,自然就自然到底了。”
青巒字斟句酌地道:“很有意思,自己按照自己的意圖布置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家。嗬,做樓梯要做好幾天了吧?扶手要不要雕花?”
荷沅聽得出青巒的小心翼翼,心中感喟,但當然也小心翼翼地回答:“細看下來,這幢房子有點不倫不類,說中式不中式,說西式又不西式,水泥柱上麵雕花,蜿蜒而下的西式樓梯,怎麽看怎麽與房子的整體格局不協調。但用中式陡峭的樓梯又很不好看,陳舊得發黴。隻好依然用旋轉樓梯,但準備用上雕花木扶手,盡量顯得古樸一點也好。護欄與扶手都讓別的木匠雕好了運來,祖海說這叫外加工,最後流水線上裝配。這條舊樓梯可就走一天少一天嘍。”
青巒忽然想到,與荷沅今天的見麵,是不是也是見一麵少一麵?他不由看住稍微在他前麵的荷沅,見她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回頭,眼光隻是漫無邊際地在室內遊走,說完了便垂下頭,還是不看他。與以前說話時候拿眼睛眨巴眨巴笑視著他的神情完全不同。可青巒現在又不覺得荷沅這是如他所想像的那樣輕視他了,否則她剛剛在體育館前怎麽會哭?難道其間有誤會?但他又不知怎麽問才好,難道直截了當地問“荷沅你有沒有看不起我”?他自問這種話他說不出口,而且,他還確實背棄了很多對著荷沅信誓旦旦說出的諾言。他知道自己對很多事無能為力,所以又怎能要求荷沅非要高看他一眼?
青巒沉默了很久,荷沅也沒搭話,隻是領著青巒上樓。小心沿著樓梯走上二樓,青巒才吸吸鼻子,道:“用了香樟樹了嗎?很香啊。“
荷沅回頭看了青巒一眼,會心一笑:“是,到底是行家,一聞就聞出來。因為有不少板壁破損,所以我把中間隔斷的木板調劑到四周牆上,中間幹脆新做到頂的香樟木櫥隔斷,我媽說香樟木做出來的櫥放衣服不會蛀,不過主要是因為東陽師傅說木雕用香樟木比較好。櫥門也是這邊的師傅給了尺寸,到東陽加工,到時與樓梯欄杆一起運來。櫥門準備用浮雕,不鏤空了,鏤空的清潔工作太難做。我算了一下,正好是十二扇櫥門,那就用十二時的花卉了。”
青巒微笑道:“學以致用,等這兒裝修完,以後你看見木紋就可以判別是什麽樹了。不用看樹葉和花。”
荷沅一笑:“是,說起來歪門邪道了一點,不過現在還真是那樣,上回去買木料,我說那是落葉鬆,師傅說是樟子鬆,最後還是我對。現在能一眼看出的樹木不下二十種。比如這所房間原來的隔斷用的是很好的東北紅鬆……”
“紅鬆?現在隻怕小興安嶺周圍的人家都不大用紅鬆做家具了吧?我上回跟屠教授去東北,大一點的上幾百年的紅鬆都已經被保護起來。日本侵占時候,不知被日本人拉去多少千年紅鬆。”青巒大大吃驚。
荷沅這才真正來了點說話的興致,撿來一把銼刀,微笑道:“是啊,原來看著這些板壁隔斷和地板沒覺得怎樣,後來一位老師傅一說是紅鬆,我先驚呆了,而且還是一公分多厚的木板,原來的主人可真闊氣。所以原來缺損的地方隻能用舊板去補了,否則用其他板材的話,時間久了肯定隔閡。我的房間已經整修好了,我帶你看看朝西的本來準備給你的房間。瞧,現在隻要拿銼刀或沙皮打一下,我就可以認出不少木頭。”
青巒跟去,荷沅朝東的房間基本已經整修好,房間朝北已經安裝了整套雪白的衛生潔具,現代化的東西放著古色古香的環境裏,竟一點不覺得突兀。目前正做中間隔斷的落地大櫥。中間房間正轟轟烈烈地修補地板和板壁。隻有西邊那個房間還沒有開動。荷沅打開西邊房間的門,笑道:“這幾天我住這兒,反正被趕來趕去地住,灰很多,出去前都得拿塑料布罩著床。”邊說,邊找了西牆一塊略微破損出小洞的地方,拿出銼刀開工,“這種洞反正都是要補的,得把整條木頭剔下來換另一條完整的,所以銼就銼了。”
青巒笑道:“師傅那兒找一條換下來的不就可以了?幹什麽要自己動手?”
荷沅輕聲道:“師傅有四個,他們已經撞來撞去嫌擠了,再說我上回猜樹種挫敗了他們,他們心中很不服氣,見到我總是要起哄幾句,我說不過他們。手藝人說話都很難聽的。”
青巒點點頭,但隨即看出不對,“他們告訴你這是紅鬆嗎?紅鬆的材質怎麽可能這麽疏鬆?鋸末也很粗啊。”
荷沅更是吃驚,猛銼了幾下,狐疑地道:“是啊,怎麽這兒好像是杉木呢?”一邊嘀咕著,一邊找了北牆的破洞來銼,幾下下來,便很明白,“青巒,這兒是紅鬆了,你來看看。”心裏不信邪了,又到南牆銼幾下,還是紅鬆,包括隔斷和地板都是紅鬆。
青巒看了幾個新銼的洞後笑道:“以前交通沒現在方便,可能運來的紅鬆不夠,主人又急著入住,最後朝西的牆隻能用杉木代替了。”
荷沅點點頭,但想了想,又是搖頭,在西牆換了個位置又銼了幾刀,還是杉木,“不可能少一麵牆的材料,最多少上幾條也就差不多了。你看西牆兩頭都是杉木,難道那時候的木匠水平那麽渾,連料都算不準?”荷沅看著牆麵又嘀咕了幾聲,心中有一團疑雲漸漸擴大。
青巒沒怎麽在意,仔細看著房間,笑道:“這麽大一間房,全打通了隻做一間真有點可惜,你看以前那戶人家好像是當中隔開的,朝西放著櫥,你看,有櫥遮著的地方,油漆顏色都要比上麵的新一點。荷沅,你準備裝修好了後還是漆成這種暗紅色嗎?”
荷沅應道:“隻能漆成這種暗顏色了,挺可怕的,不過我不喜歡這幾天看的文保部門對故宅翻新用的紅彤彤的大紅或棗紅,我想用花梨木的深黃褐色,寧可顏色暗一點,大紅的才可怕。”邊說,邊順手拉亮了電燈。“天暗得真快。”
青巒衝窗外看了下,遲疑了會兒,道:“荷沅,我大約是元旦過出就走,離今天沒幾天了,最後幾天還得回家整理一下,你幫我約祖海,找個時間我們三個聚一下。”
這時候木匠中有誰吆喝了一聲,“五點了,我們收工回去燒飯去。”
荷沅忙趕過去招呼,送他們出門了,這才又返回來對青巒道:“今天你在這兒吃飯吧,祖海來不來吃飯沒個準,你不如與他見麵了說。”
話音才落,大門口傳來摩托車聲,兩人下意識走去房門口一看,果然是祖海推著摩托車進來。青巒先招呼了一聲:“祖海,你今天倒是回來吃飯?”說了這話後,心裏忽然覺得不舒服,“回來吃飯”,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
荷沅笑了笑,道:“正好,我燒菜去,也不用約時間了,今天三個人就可以聚一起吃飯聊天。”
祖海冷不丁見到青巒,很是吃驚,愣了一下才道:“出去外麵吃吧,走出去一點就是一家飯店。青巒是不是準備走了?”祖海前一陣一直沒聽荷沅說起青巒,更沒見青巒過來,懷疑兩人之間有了問題。但給青巒電話裏麵青巒又沒說,他不便亂問,隻好心中暗猜。今天一見青巒,祖海心中一跳,很有不好的感覺。但隨即想到他該是來告別的。
荷沅忍不住道:“祖海,你那把五米長卷尺在不在?我們先解決一個問題。二樓朝西那堵板壁竟然不是紅鬆,全部是杉木,我懷疑是後來安上去的,不會是木工算了錯誤,誤差整整一麵牆那麽多。我們量一下,樓上樓下東西向長度差別多少。”
祖海一聽,雙眼一亮,幾乎是蹦上門廊,飛快掏出卷尺,輕而急促地道:“難道問題出在那堵牆上?”
荷沅點頭,拉了卷尺的一頭進去。青巒一頭霧水地跟在後麵,發覺他們兩人的談話,他插不進去。不像以前,他和荷沅的談話,祖海是局外人。但他還是靈活的,跟進去道:“數地磚吧,再把地磚數量乘一下,樓上的才要量。”
荷沅立刻開始數,祖海掏出小小的計算器,嘴裏自言自語:“地磚是三十三乘三十三,荷沅,幾塊?”
荷沅很快報了個數字。祖海算出來,拿出鋼筆在手心裏記了一筆。三人又轉戰二樓,五米,五米地拉下來,最後將數字一加,正好與樓下差四十公分。祖海與荷沅對視,幾乎是異口同聲,“撬牆?”
祖海抬腳欲走,卻又止步:“先去吃飯,回來再撬。否則要是挖出什麽東西來,我們是走還是不走?留著空房子總是不安全。”
青巒道:“荷沅去做三個蛋炒飯上來,我們聚餐主要是說話,不是吃菜。祖海,找些工具過來,我跟你一起撬。”
荷沅急促而興奮地道:“不會是我傻子拿大牌,真被我發現安仁裏藏寶了吧?OH MY GOD,你們撬開牆發現東西千萬要等我一起開封,OH MY GOD,OH ,OH。”一路叫嚷著下去炒蛋炒飯。
祖海和青巒都不由得對著荷沅的背影笑,直到她蹦下樓梯,祖海這才回頭,對青巒道:“你和荷沅怎麽了?荷沅今天哭過。”
青巒低頭,不知說什麽好,他心中已經在懷疑他錯怪了荷沅,但又不知道荷沅為什麽那天會不顧而去,想問又不敢問,那麽多年的大哥做下來,他還不習慣在荷沅麵前低頭,今天讚美荷沅的衣服穿得好看,他已覺得羞於啟齒。“剛剛見麵時候我說我快出國了,荷沅就開始流淚。祖海,我……”青巒又不知說什麽好,頓了一會兒,才略微茫然地道:“我們開工吧,否則荷沅聽見沒聲音,得跑上來催了。”
祖海默默看了青巒一會,這才道:“來這兒找工具,木匠留下的。”
青巒跟去,兩人找了榔頭等器物回來,先找朝北偏角落的牆麵下手。等荷沅快手炒了三盆蛋炒飯上來,兩人還沒弄開一條木頭,見青巒正榔頭加螺絲刀地敲,而祖海則是使勁往外拉。荷沅想了想,去找了手電,伺候在旁邊。好不容易聽見木頭喀喀聲響,青巒幹脆丟下榔頭跳到祖海身邊,抓住祖海的手一起拉。兩人的力氣到底是不同,隻聽“喀喇”連聲,一塊木板終於自下拉起。荷沅不等全拉開,迫不及待地拿起手電往裏照。可是,晃了半天,什麽都沒有。這時,兩男已經將木板整條卸下。
“沒有東西,我朝南照照看。”荷沅燈光可以轉過去,可頭伸不進去。
青巒在一邊道:“起碼知道這裏麵有隔層,荷沅,你走開,我們再撬開一塊,你應該可以鑽進去了。”
祖海取笑道:“總算減肥還是有點好處的。荷沅,你先說說,你要發財了的話,怎麽亂花錢?”一邊笑,一邊已經開始動手。撬第二塊因為已經有著力的地方,方便很多。
荷沅拿手電比劃著那條黑黝黝的縫隙,忽然想到,“會不會樓下有地牢,樓上夾板裏麵藏著烈士白骨?”
青巒都忍不住笑出聲來,“誰那麽變態,會在臥室夾板裏麵藏白骨,還想不想睡覺了。荷沅,你就是小說看得太多了。”
荷沅認真地道:“很有可能啊,第一個主人是軍閥,第二個主人是漢奸,都是雙手沾鮮血的人啊,哎呀,四十公分,青巒,你應該也可以鑽得進去。”
祖海笑道:“廢話賊多,一邊呆著。我看著,等一會兒我們撬開第二塊板,誰會第一個忍不住衝進去敲。”
荷沅伸手洞裏麵探了一下,出來一比劃,道:“好像沒有四十公分那麽寬的,好吧,看來隻有我鑽得進了,我找件破衣服罩毛衣外麵。”說完便翻箱倒櫃找出一件肥大的花襯衫,她早就討厭這種顏色了,正好今天鑽暗洞用。
等荷沅脫下棉褸,換上襯衫,兩個男的已經挖下第二塊木板。祖海已經探頭進去看了一眼,笑道:“好像什麽都沒有,你們說吧,先吃飯還是先讓荷沅鑽。”
青巒看了眼衣著單薄的荷沅,笑道:“荷沅把棉襖套上,先吃飯再鑽,否則飯都涼了。”
三個人誰都牽掛著那黑暗的夾縫,吃飯都是食不甘味,但祖海好歹與青巒說了幾句話,大致是走到澳大利亞有沒有人接待?要不要自帶生活費?考察是不是滿山遍野地走?準備去多少時間?等等。青巒一一將他了解的情況說了。荷沅一直在旁邊聽著,到他們說完,這才插話:“你得隨身帶一個大包裝身上的衣服,澳大利亞是南半球呢,你下飛機時候恐怕正好大熱天吧。”
青巒一聽,笑道:“我還真忘了考慮這一點,謝謝你提醒,看來你雜書看的多還是有好處的。”
祖海聽著覺得青巒言不由衷,估計是青巒前一陣不知吃了荷沅什麽虧,這會兒找機會拍荷沅馬屁挽回感情。但青巒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沒幾天就要隔山隔海,通一封信都難,還談什麽別的?祖海不急,他有的是時間。現在沒必要急著在荷沅麵前占青巒上風,樂得做出大度的姿態。
荷沅急著扒飯下去,很快就吃完起身,抓起手電又猶豫了,問了句:“你們好了嗎?”
青巒一聽,忙將最後的幾口塞進嘴裏,滿嘴都是飯,又說不出話來,指指木洞,讓荷沅一起過去。荷沅連忙脫了外套,將棉褸掛在椅子背上,衝一樣地鑽進洞去。青巒趴在外麵看著,見荷沅一步一步側著身往裏擠去,裏麵是黑洞洞的一片,不由擔心道:“荷沅,小心點。踩實了再走。”
荷沅在裏麵應了一聲,她走得已經夠慢。不止是要踩實了,還怕踩下去是什麽白骨,踢出一堆磷火。終於,腳頭踢到東西,“有東西了,但黑糊糊的上麵都是灰。”荷沅一邊說,一邊艱難地側著腰接近那堆東西,手指接觸了便知:“好像是草繩,我先拎一捆出來。”說著找著手的地方,但找了半天找不到,便隨便一拎,卻入手即碎,可能是草繩之類的東西年歲長了,已經腐爛不能著力。荷沅隻得艱難地單手扒開垃圾,終於見到有什麽東西再手電下閃光。忙拿著東西出來,走到外麵,“是什麽?形狀像隻碗呢。不會是玉碗吧。”
青巒接過東西,用手指抹開上麵的積灰,露出一痕雨過天青色。祖海伸手掏出手絹,將東西擦拭了幾把,又露出冰裂紋來。荷沅不由咽了口口水,道:“不會是哥窯瓷器吧?外婆家裏有一隻醬油碟,就是那樣子的。這樣吧,我再進去取,你們到東邊房間把東西洗出來。”說著又返身進去。
祖海翻看著這隻大碗,笑道:“荷沅還真傻子抓大牌。”說著過去東邊房間洗碗。荷沅在裏麵聽見了叫一聲:“非也非也,那是我眼光似伯樂,等我以後總結出一套經驗,送你們一人一份以供學習。”
青巒在外麵笑道:“小心一點,自己別摔了,也別摔了手裏的東西。”
荷沅聽得出青巒的殷殷關心,忽然想到一點,會不會青巒學著什麽小言情的套路,怕他離開後她會很難過,所以事先打擊她的熱情,讓她對他心生反感,那麽以後他走了,她便會好過一點?想到這兒,她不由呆住,怎麽沒有可能?照青巒曲裏拐彎的心思,難說他會想出這種招數來,否則他牽了她那麽多年,怎麽可能一下放手,放得那麽決絕,而且又正好是這麽一個長久分離的時間之前呢?
青巒見裏麵的荷沅忽然沒了聲音,忙擔心地問:“怎麽了?沒事吧?”
荷沅匆忙應了聲:“沒事。”連忙收起心神,又彎腰撿了一件出來。這麽一件一件地取來,等荷沅實在累得沒辦法,灰頭灰臉出來的時候,外麵已經擺了一地瓷器。“都是瓷器?沒一件玉器?”
祖海接過她手中小小的一個圓盒子出去洗,荷沅看向地麵,這方麵,青巒和祖海都是外行,荷沅是矮子中的長子。“不知道這些是漢奸還是軍閥藏的,怎麽說這人都有眼光啊。換了別的老粗,一定藏金條。好像龍泉青瓷占多數呢,是不是軍閥大人打到龍泉時候霸占來的?啊,我喜歡這隻粉青荷葉蓋碗。”
祖海捧著剛洗好的盒子進來,笑道:“荷沅,這些東西一定是古董,你發財了。”
荷沅看到祖海手中的圓形盒子,頓時兩眼發直,“天哪,小紅盒子,會不會是景德鎮大名鼎鼎的祭紅?祖海,你千萬捧牢了,這可比瑪瑙白玉名貴多了。十窯都燒不出一隻來。”
嚇得祖海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捧住紅盒子,笑道:“荷沅,不要信口開河,這隻漂亮是漂亮,哪裏會那麽名貴了?”
荷沅認真地接過祖海手中的盒子,見盒子顏色深紅,寶光流動,心中其實也不信這會是有“千窯一寶”之稱的祭紅,但聽祖海問了,便笑道:“很可能呢,傳說這是女孩子跳進窯裏才燒出來的,不過我對細節不了解,也可能是鈞紅,或者清朝的郎窯紅。但它既然被軍閥或漢奸這麽珍藏,一定是好東西。”邊說,邊將小盒子放在一隻蟹青荷葉盤上,墨綠襯深紅,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青巒卻看著滿臉黑灰的荷沅笑,“還有多少東西?要不要我擠進去幫你拿?”
荷沅拍手道:“不用,你們擠不進去,裏麵也幾乎被我掏空了。這些應該是寶物吧?一間安仁裏哪裏會有那麽多寶物的,我再接再厲,不知還能掏出什麽來。”說著又鑽進去。
祖海敲著腦袋道:“真要是那麽名貴的話,放哪裏好呢?放這兒的話,荷沅書都別讀了,還得天天守著它。”
青巒隻是看瓷器的底部,見下麵總有古色古香的印子敲著。幾隻看下來,他低聲道:“看來像是清朝時候的古董,這事我們別宣揚出去,等荷沅都搬出來看一遍後,我們還是把東西放回去原地,將木板釘上,當作沒發現過一樣。”
祖海點頭:“隻有這樣了。”
三人悄悄將東西都看了後,又悄悄把東西送回去,荷沅特意抓了地上的灰密密蓋在上麵,尋常張望一眼看不出裏麵有什麽。然後青巒照著原來撬開的釘腳將木板裝回去,務求看著沒有撬過的痕跡。祖海低頭想了一陣,道:“我明天與木匠說一下,讓他們不用做這堵牆了,就借口是杉板,跟紅鬆配不起來,不如不做,破損地方拿小木塊填一下就刷油漆。荷沅,你反正最近也不急著用錢,這些東西就放在裏麵吧,我看即使買一隻保險箱來藏這些東西,都還不如照原樣放著。”
荷沅點頭。她滿頭滿臉的灰,隻有眼睛還有一絲眼白,算是別有洞天。再說又是一臉莫名的緊張,看得祖海與青巒都狂笑。荷沅被兩人笑得莫名其妙,還是青巒笑著對她道:“快去洗臉,學校非洲來的留學生都比你白一點。”
荷沅這才明白過來,尖叫一聲抓了毛巾就衝去東屋。青巒想拿了她的棉襖跟過去,免得她著涼。忽然瞥見祖海穿的棉襖與荷沅的樣式差不多,不覺一愣,呆了會兒,還是抓了荷沅的衣服過去。祖海在這邊打掃地麵,見青巒走了,這才若有所思地歇了一會兒。很不願意看著青巒當著他的麵與荷沅親熱,但他有什麽辦法?
荷沅已經將手和臉洗幹淨,將外麵髒得一塌糊塗的襯衫脫了。見青巒拿著棉褸過來,呆呆的竟忘了去接,看著青巒走近她,替她將衣服披上。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輕道:“謝謝你。”
青巒看著她,很想上前好好抱抱她,可是想到自己立刻就要啟程,又是止步,再說不知道荷沅心意究竟如何,不想冒險在最後幾天鬧得老死不見。他隻是微笑看著荷沅,輕聲道:“別忘了洗頭,頭上也全是灰。”
荷沅忙道:“啊,我去樓下燒水。”慌忙地像逃跑一樣跑開。
祖海跟過來,和青巒一起看著往下跑的荷沅,等她消失於廚房,這才心照不宣地對視。兩人都無話可說。青巒想到自己即將運行,祖海想到自己先天不足。
送青巒走的時候,荷沅取出一隻大布包。等青巒回到寢室打開,裏麵是一件土黃色皮夾克,兩條牛仔褲,兩件佐丹奴長袖T恤,兩件佐丹奴短袖T恤,一件深藍鑲白邊毛衣,胸口繡著一隻小青蛙,青巒不知道那是什麽牌子。原來荷沅沒理他,卻早就把他出行的東西準備得仔細。青巒很感動,當晚抱著一堆除了皮夾克的衣服入眠。
送走青巒回來,荷沅心中亂成一團麻。又有發掘出寶物的高興,又有青巒終於要走了的難過,更有發覺青巒可能沒如她所想那樣絕情的恍惚。跟在祖海後麵走進門,心中心事重重,也沒顧到前麵祖海已經止步,一頭撞了上去。祖海回身扶住她,知道她想什麽心事,卻笑著岔開:“荷沅,挖到寶貝,是不是高興瘋了?怎麽路都不會走了?”
荷沅愣了一下,怕祖海笑話她,忙也岔開道:“我想到一件事,這些東西如果真是古董的話,放在家裏怕賊,關在板壁裏麵我又看不見摸不著,不如賣了,拿了錢投資給你。你不是總愁資金不足嗎?”
祖海沒想到荷沅的回答是這個,愣住,跟著荷沅去廚房拎了熱水瓶,又跟到洗手間,直到荷沅笑說:“祖海,你別跟著了,我洗頭。”說完關上門。
祖海連忙站住腳,知道荷沅臉皮薄,洗臉都不願被他看見。他站在外麵想了會兒,揚聲道:“荷沅,你先查查資料,看看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麽寶貝,大約值什麽價錢。不要像寧老那樣匆匆忙忙把寶貝賣了。我了解紅漆的時候向一個文保部門的老師了解過你買的黃花梨,他說早四年他見人買過一張黃花梨太師椅,隻值五百塊錢。你買的價錢雖然高了一些,但還可以接受。可見古董之類的東西隻會越來越漲價的。你最近不缺錢,裝修費用不足的小窟窿我可以先墊一下。那些瓷器還是放著吧,你就當它沒有出現過。我不想用你的錢,不想搞得自己像小白臉一樣沒麵子。”
荷沅聽著不是味道,打開一絲門縫,頂著滿頭泡沫衝祖海道:“那我又要你出力,又要你墊錢,我是不是成那種名聲很不好的壞女人了?祖海,不要那麽見外。”
祖海在生意場上,牽涉到錢的問題,一般都是親兄弟明算帳。因為他相信荷沅說的話是真心話,所以才分外感動,站在外麵不能作聲。荷沅洗掉滿頭泡沫,放水的時候聽外麵一直沒聲音,不由又打開一條縫張望,沒想到看祖海傻傻站在門口,她不知道祖海怎麽認真成這樣了,難道其中又有什麽她不知道的關鍵在?她想了半天,反而想到了比較悲觀的路子上去,“祖海,你說軍閥還是漢奸的將那麽大的夾縫藏那麽少的幾樣東西,是不是很不合理?會不會是因為貴重要緊的東西都帶走了,留下幾件不太值錢又難帶的扔這兒了?我看裏麵原來包裝的是稻草繩,如果是寶貝的話,還能用稻草繩嗎?早就用木匣子墊上棉花端端正正裝起來了。看它那樣兒,就像走街串巷賣飯碗的小販拿出來的包裝。”
祖海聞言回想,忽然笑出來:“對了,我洗的時候還說怎麽會洗出草一樣的東西來,起碼別的不說,你荷沅那些小寶貝,你都要敲一隻木箱子存著,那些瓷器如果也是古董的話,軍閥或者漢奸怎麽可能那麽隨便拿草繩捆一捆算數?”
荷沅在裏麵道:“我留著一隻下麵帶印子的粉青小盤子,祖海你什麽時候拿去給你說的文保老師看看,看究竟是軍閥漢奸家用的碗碟,還是他們留下的古董。我越來越懷疑不是什麽古董,否則粉青荷葉蓋碗怎麽會有四套?如果是古董,手頭有一件已經是很厲害的了。估計隻是民國時候燒得比較上等的好東西,軍閥漢奸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所以捆了放夾縫裏,萬一哪天卷土重來又可以拿出來用。而原本放夾縫裏的東西早被他席卷走了。不說別的,就說那隻小圓盒子如果是祭紅的話,換了我寧可不帶金條也要帶上它的,怎麽可能扔在安仁裏沒拿走。再換了是我的話,當時如果情況緊急沒拿走,我也一定會一代一代地交代下去,你們奶奶有一隻祭紅,價值連城,在什麽什麽地方,千萬要找回來。所以我越來越懷疑那些瓷器的價值。不過民國的東西也可以算是半古了。”
荷沅一邊說,一邊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祖海聽了想了一會兒,失笑道:“有點意思,我明天就把你留出來的小盤子拿去給人看看,估計你說的沒錯。換了我也會一代傳一代的交代下去。祭紅真的那麽名貴嗎?”
荷沅道:“我看書上那麽說的。我也沒見過。皇帝都追著要呢。”擦幹了頭發才肯出來,見祖海還站在原地,不由笑道:“幹嗎呢?是不是在心疼發財夢的破裂?我進去洗一個頭出來你都還沒移開一步呢。”
祖海笑著走開,道:“滿替你難可惜的,本來你可以一躍成百萬富婆了,免得現在半吊子的隻是半百萬富婆。”
荷沅也笑,“不知為什麽,想到那些瓷器可能不是古董,人反而輕鬆。否則我明天上課去都坐不穩。”
祖海在已經裝修得寬敞平滑的客廳裏晃來晃去地走,一邊笑道:“告訴你一件事,我終於讓朋友把那個什麽濟源公從寧老嘴裏逼問出來。原來他們兩個本來隻準備六千塊一扇屏風賣給你的,如果你買全套,他們還可壓點價錢,沒想到你那麽大方。哈哈。”
荷沅聽了生氣,“你還不如不告訴我,讓我掩耳盜鈴。”
祖海笑道:“別生氣了,濟源公已經承認做得不對,把他家唯一可能值錢的一套虎皮紋樺木癭桌椅賠償給你,桌椅的架子是黃楊,我聽你說過黃楊不錯,這才罷修。你買貴了是一定的,不過現在好歹討回一點公道,不會做了冤大頭還被他們背後笑話。”
荷沅見說這才不好意思地道:“謝謝你,祖海。怎麽你做得到,我就做不到呢?”旋即又興致十足地問:“樺木癭是什麽東西?黃楊撐腳雕得精美嗎?桌腳雕了些什麽?凳子呢?”
祖海站住了看著興奮的荷沅,笑道:“黃楊的桌腳幾乎沒什麽雕刻,隻有桌沿有一點花紋,也不多。凳子四隻,形狀像節日裏敲的鼓,麵子也是虎皮紋樺木癭。據濟源公說,樺木癭是樺樹的樹瘤,能長到直徑一公尺左右的樹瘤,本身就是稀罕東西。我看著這套桌凳放客廳吃飯挺好,算了,放他一馬,那麽大年紀出來騙人,不容易。”
荷沅不由得疑問冒出,“祖海,你隻是做生意,怎麽好像朋友特別多,而且那些朋友怎麽都有點……有點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潑辣勁?以前對付被我砍的混混,也是你找朋友解決的,你朋友是不是比那些混混還狠?”
祖海想了想,又走了開去,走幾步才道:“混混不是怕警察嗎?警察做事情狠是狠了一點,但還不壞。”
荷沅“噢”了一聲,這才明白,也放下心來。
祖海第二天找文保部門什麽老師驗證的結果證實了荷沅的想法,果然是民國時期燒得比較完美的瓷器,有一定價值,但還不至於成為藏寶。看來夾縫裏麵原來還真是放寶貝的,隻是寶貝早被取走,不知是被放進去的原主人取走的,還是後來的漢奸、王家人、或者剛遷出的那兩戶人家。反正是與荷沅無緣了,荷沅終於徹底死了那條在安仁裏探寶的心。以後想起的時候,總不忘念叨一下,究竟是誰家取走了藏寶。
不過氤氳在三兄妹之間的低潮氣氛終於得以緩解,三個人雖然不可能再如過去一樣無猜,可之間的信任因此添加了理性的成分。
聖誕與元旦對於大學生而言,是一個學期裏的最後精彩,過了元旦,再憊懶的人也不得不抄著筆記準備期末考。聖誕夜晚,舞蹈班領銜舉辦了一次舞會,都知道場上一定會美女如雲,男生們雀躍非常。荷沅得了一張男票,猶豫了半天,還是打電話找到在係樓裏麵忙碌的青巒,接電話的是屠教授,笑謔了幾句後才交給青巒。
“青巒,我們舞蹈班聖誕晚上舉辦舞會,你那晚不會回家吧?我分到一張男票,你來好嗎?”
青巒本來是要回家的,可聽了荷沅的邀請,當然知道這個邀請裏麵包含的不止是邀舞那麽簡單,這是兩人單獨的話別。“好,荷沅,我什麽時候去哪兒接你?”
“晚飯後,你到我寢室,好嗎?大媽說,聖誕晚上她不管門了。”
青巒晚飯後也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上荷沅送他的深藍鑲白邊毛衣,裏麵是雪白的襯衣,和深藍的領帶,外麵穿的也是深藍的西裝套。臨出門,他又折返洗了臉,漱了口,他知道,荷沅有時候忽然會很計較小細節。當他一身齊整地出現在荷沅寢室,發覺她們寢室早就人聲鼎沸。果然是二年級的女生最俏,寢室裏麵已經擺了不知誰送的一束鮮花,紅白玫瑰相襯,非常嬌豔。桌上還有散亂的禮物包裝紙,亮晶晶地在燈光下散放盛世的光彩。已經有兩個男孩坐在擁擠的寢室裏,也都是西裝革履,麵目光鮮。理工科大學裏麵能找到女友的男生一般都是才貌雙全。
看到女孩子們化妝的化妝,梳頭的梳頭,團花簇錦,好不熱鬧。青巒有點不好意思走進門,站在門口看了下,見荷沅不在,便敲了敲門。宋妍一看見他,便衝上鋪喊了一聲:“梁荷沅,快下來,童青巒來了。”
荷沅從布簾子裏探出頭,叫了一聲:“我一會兒就好,你稍微等等。”
青巒微笑道:“慢慢來,不急,我在走廊等一會兒。”
宋妍見了忍不住起身對鑽在布簾裏麵的荷沅道:“童青巒很怕羞呢,可他今天真帥,梁荷沅,你不要他的話,第一時間通知我,我立刻把老莫飛了。”
“啐,等下老莫來,我放錄音給他。可是,宋妍,他就要出國了呢。”荷沅一邊借著從床簾透過的一絲燈光畫眼線,一邊輕聲跟宋妍說話。
宋妍很爽氣,道:“怕什麽,老莫也準備著出國呢。我要他先出去打前站,打好基礎了我再出去,那樣就不會辛苦了。梁荷沅,你家童青巒一向對你那麽好,你們又是青梅竹馬,比我們老莫可靠多了。以後他們兩個要是在一個地方的話,我還指著童青巒盯著老莫呢。”
梁荷沅終於畫好眼線,又染上眼影,稍微拉開床簾看了一下門口,揪揪宋妍的頭發,輕聲問:“宋妍,我這樣好不好?”
宋妍回頭上下打量半天,道:“很好啊,荷沅,你的粉餅給我用一點,看上去好舒服哦。什麽牌子的?”
“高絲的,喏,小瓶子是粉底液,粉餅盒裏麵海綿一個麵我已經用了,你可以用另一麵我沒用過的海綿。眼線筆是美加淨的,口紅也給你。對了,給你伊思麗的摩絲。”隨著這些東西塞進宋妍手中,荷沅打扮妥當跳下床來。
宋妍看她,一件黑色的高領緊身毛衣,胸口是金黃的蜻蜓胸針,下麵是一條黑色閃光如緞子的及膝大蓬裙,一雙漆皮高跟鞋。等到荷沅將一條橙黃羊毛大披肩從床上掏出來披在身上的時候,滿室倒抽冷氣,宋妍更是瞪著眼睛道:“梁荷沅,你還真會下血本,都是今天下午上街買的吧,想給他最好最美的回憶?”說著,指指門外。
荷沅眼圈一熱,垂下頭輕輕地嘀咕了聲:“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
宋妍忙抱抱她,揚聲大叫:“童青巒,來接你的梁荷沅。”一邊輕聲對荷沅道:“化妝了就別哭,否則成花臉貓了。走吧,童青巒也打扮得很齊整呢,你們真應該到校外正規舞廳去跳舞。”
荷沅抱著宋妍點頭,雖然知道宋妍看不見她的點頭。
青巒驚訝地站在門口看著荷沅朝他走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盡顯女人一麵的荷沅。今天,她的頭發高高束在腦後,露出一張嬌小玲瓏的臉。沒戴框架眼鏡的臉上,星星般的兩顆眼珠如小兔子般閃閃爍爍。一直隻知道她可愛,從沒想到她那麽美。荷沅伸手將鑰匙交給青巒:“我沒口袋,你幫我拿著鑰匙。”一瞥之間,已經看到青巒黑色呢大衣裏麵露出一角她給他買的毛衣。
青巒伸手連著荷沅的小手一起握住,凝視著她,問:“不會冷嗎?要不要披一件大衣。”
“不冷,我穿著兩件毛衣呢,大披肩也暖和。”手被青巒握著,她明顯地覺得很不好意思,不由偷偷回頭看了寢室裏麵一眼,不出所料,大家都看著他們兩個。忙拖著青巒的手走開。青巒和寢室裏的女孩男孩道了別才走。正好老莫進來,宋妍看著老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氣不打一處來,直咕噥了半天才起身跟老莫去舞廳。搞得老莫莫名其妙。出門時候老莫說了一句梁荷沅今天穿得真漂亮,宋妍奉送他一個白眼,告訴他童青巒不日即將遠行,他有機會了。嚇得老莫陪了一夜小心。
通往食堂二樓舞廳的路上,到處都是成雙結對的人,學校雖然對大學生戀愛提出“三不”政策,但大家都沒當一回事,年輕的心哪是教條能管得住的。荷沅一手被青巒握著插在他的大衣口袋裏,一手捏著胸前的披肩,捏得死死的,把全身的緊張都集中到了那隻手上。青巒今天真好看,雖然這一陣他瘦了一點,可依然斯文淡定,他特別配穿這種長呢大衣。青巒也是時時低眉看荷沅,發現今天全新的荷沅讓人耳目一新,隻覺得滿眼看到花枝招展的女孩沒一個是比得上荷沅的,荷沅一直都是他心頭的寶。未來也一定是。
學校舞會的規矩,一開場都是慢慢的三步四步,學校簡陋的舞廳並無什麽桌椅,所以有伴的進場便順勢滑入場中,一曲跳到底,沒伴的男生在一聲接一聲的《恰似你的溫柔》中繞場三匝,尋找今晚的舞伴。理工科大學7:1的男女生比例,對於女生來說無疑是天堂般的理想環境,略微平頭整臉的女孩都可享受一把眾星拱月的待遇。而對於男生來說,嚴酷的求偶環境,尤其是大學舞會,正是他們強化訓練,展示自我的最佳獵殺叢林。
荷沅無疑是今日的焦點,而青巒在一邊相映成趣,兩人進了舞廳,也沒在旁邊逗留,就直接進了舞池。聖誕的夜晚與以往不同,一開場舞池裏麵就跟下餃子了似的,人擠人。水平不好的不知進退,一個大步出去,便撞在別人身上。不過大家都是圖個熱鬧,撞了都反而笑嘻嘻的,大不了自己也滑上一步撞回來。荷沅經常被人撞進青巒懷裏,非常尷尬。
雖然人聲鼎沸,音樂嘈雜,但兩個人離得那麽近,說話還是方便,不過不得不大聲了。青巒跳了幾步後就問:“你不是跟的是倫巴之類的學習班嗎?四步也得心應手啊。”有點沒話找話。
荷沅才要說話,又是被一撞撞入青巒懷裏,回頭一看,原來是老莫和宋妍擠眉弄眼看著他們。青巒笑了笑,幹脆與場上那麽多對人一樣,微一用力,將荷沅抱進懷裏。荷沅緊張得背脊發直,將頭用力後仰,能離多遠就多遠。“青……巒,你……那麽多人麵前,你好意思。”
山不轉水轉,青巒俯下臉去,幾乎是貼著荷沅的耳朵,輕道:“荷沅,我錯了。我一直局限在學校裏,不知道外麵的世界還有別的,當外界的壓力紛至遝來的時候,我茫然失措,不知道應對,還想將你也局限在我的小世界裏。”
荷沅聽了吃驚,扭頭想看青巒,卻撞在他的臉上。青巒沒等荷沅說話,繼續話題:“我很不願意離開你,荷沅,那麽多年,我們幾乎沒離開過。我很自私,所以你報考大學的時候,我想盡一切辦法要你考到和我在一起,對不起,我拘束了你。學校的舞會,你都是第一次來吧?”
荷沅聽著又傷感起來,是的,他們兩個一直沒離開過,除了她上高中,青巒上大學的那兩年,可還是可以周末見麵。青巒回家第一件事總是檢查她的學習,他手中一直拿著一把鞭子催著她上進。毫無疑問,青巒考在離家那麽近的大學,就是為了她。眼淚早又在眼眶裏麵打轉,快掉下來的時候,宋妍他們兩個又撞了上來,撞了一次不夠,還來三次,大家一笑,荷沅的傷感減了許多。
青巒等著荷沅收回眼淚,這才又道:“我在想,早點出國也好,這幾年你在學校,學校的環境到底是簡單一點,我可以少一點擔心。我希望我可以在國外學習的同時曆練曆練,免得走出來總是一介書生,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荷沅,我想一直保護你,想有這個能力,可是我現在……”
荷沅知道青巒要說什麽,忙伸手掩住他的嘴,他是那麽少年得誌的人,他今天能說出這些話,荷沅相信他肯定是下了很大決心。但又想著不好,連忙將手撤了回來,吞吞吐吐地道:“我……我還以為你不要管我了呢,那麽沒義氣。”
青巒聽了愣住,什麽,原來荷沅心裏想的是這個?不是他以為的因為那次安仁裏逼得她不得不出手砍人所以看不起他?原來她不理他是因為怪他沒情沒義離開她不管她?原來兩個人誤會那麽深。要不是今天他鼓足勇氣放下以往積累起來的架子,說出他心中最實在的感受,不知兩人還會誤會到什麽時候,怪不得體育館前說到他要走的時候,荷沅會哭。原來一直是他錯了,他不說出來,害得兩人誤會。他不由緊緊抱住荷沅,兩人幾乎是原地踏步,而此時舞廳門口檢票的關卡被熱情的同學衝破,大批興高采烈的男女湧入,舞池幾乎水泄不通。人和人幾乎都是擠在一起,誰都不會覺得青巒與荷沅異常。“荷沅,原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管了,嫌我礙手礙腳。”到這時,青巒什麽顧慮都沒有,心裏想什麽都說了出來。
荷沅歪著臉道:“我以為你嫌我大手大腳,放棄我了呢。你不能不管,但是不要管得那麽嚴,我是大人了。”
青巒點頭,道:“我會改,你說了,不能總牽著你走路,我會試著做到。荷沅,不過你也答應我,不要變成暴發戶,為人行事,注意點低調含蓄,你畢竟是個從小看兩遍宋詞就會背下來,暑假寒假紅樓夢不離手的人。”
荷沅想起自己前陣的行事,不由臉紅,“我是不是很張牙舞爪?”
青巒微笑,伸手摸摸她的頭發,道:“我前一陣也很酸儒,我們兩個正好兩個極端。”
荷沅聽著也是微笑,情不自禁將臉貼在青巒肩上,他的大衣感覺起來糙糙的,很溫暖的感覺,還有一股煙味。“你吸煙?”
青巒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高中時候就會的,前一陣心比較煩,多吸了幾根。”
荷沅吐吐舌頭,道:“我去舞蹈班跟著他們群魔亂舞,心情可以好上很多。出國可別吸了,再說野外吸煙很危險的。”
青巒此刻心情舒暢,笑道:“好,聽你的。你跳了兩個月的舞,有什麽收獲?”
荷沅哼哼地道:“老師說我跳得沒激情,不柔美。像是做廣播操。你怎麽會跳舞的?原來你們禁止我跳舞,其實你們自己都會的。”
“你還小嘛。”說完腳上就挨了一腳。“既然是你們舞蹈班辦的舞會,怎麽盡是慢三慢四?”
荷沅笑道:“這麽多人,跳別的還怎麽跳?”
青巒忽然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跳不好拉丁舞了,拉丁舞是熱情男女之間的舞蹈,你還……小。”
荷沅有點臉紅,可不是,都是一男一女竭盡挑逗之能事,她有時真有點做不出來。這時大廳裏舞曲一變,變為節奏強勁的迪斯科。人都轉不開身,還怎麽扭。青巒見荷沅站著不動了,便附耳大聲道:“走吧,我們到咖啡館去喝一杯。”
荷沅心說咖啡館怎麽可能還有位置,但這兒太擠,還是先出去了再說。兩人殺出人陣,見門外樓梯還是湧上參加舞會的人群,不由相視駭笑。奮勇逆流而下,走到樓下空曠處,兩人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荷沅拍拍胸口,道:“缺氧,嚴重缺氧。”
青巒依然擁著荷沅,笑道:“咖啡館肯定也是這種情況,不過那裏需要消費,可能情況好一點。走吧,去看看。”
荷沅指指食堂門口的一張布告,道:“青巒,我們去圖書館門前聽兩校搖滾樂隊對擂吧,在露天,應該不會那麽擠,即使擠也不會缺氧。”
“不怕冷?”青巒看著穿那麽少的荷沅,總覺得她會冷。“不過沒關係,裹在我大衣裏麵就行。”
“就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走。”荷沅一蹦就起,卻被青巒拖到小賣部,買了四罐啤酒,青巒先拎著。
圖書館門前也是人山人海,上麵唱,下麵大家跟著一起唱,不是麥克風壓倒人聲,就是人聲壓倒麥克風。陸續還有同學圍過來,荷沅和青巒才站下一會兒,立刻就有後來的人把他們圍進人堆。人牆壓人牆,怎麽還可能冷。誰能不受環境的感染?荷沅和青巒都跟著人潮高唱高喊,一會兒是《花房姑娘》,一會兒是《一無所有》,一會兒是《Don’t break my heart》,一會兒是《石頭記》,個個都唱得雙頰紅紅,兩眼晶晶。青巒適時掏出兩罐啤酒,真是大旱逢甘露,兩人極其豪爽地飲酒唱歌,羨煞旁邊沒有準備的諸人。
快樂的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一人兩瓶啤酒下去,耳邊響起“十、九、八、七……”的倒計時聲。荷沅跟著大喊,忽然感覺脖子上有什麽,低頭一看,見青巒將一條細細的項鏈係在她的脖子上。“聖誕快樂。”荷沅抬眼看青巒,在最後一聲“零”中,兩人緊緊相擁,好久才跟著周圍的人一起跳躍高喊“Merry Christmas”。
似乎是舞會歌會都同一時間散場,但大家又都似乎是意猶未盡,遊遊蕩蕩在校園的各個角落依舊歡笑歌唱。荷沅裹在青巒的大衣裏,兩人趴在圖書館外的欄杆上看樂隊收拾音箱等道具。這個時候荷沅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隻想緊緊貼著青巒,傻笑著等青巒親她抱她,心裏快樂得想飛。
終於樂隊收拾完畢,燈光撤去,此時頭頂一彎新月才顯亮光。青巒看著想到明天他就要回去家裏,與荷沅在一起的快樂才開始又不得不結束,不由吟了句:“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荷沅傻兮兮就接上:“此事古……”還沒出口,嘴被青巒掩住,隻聽青巒急促地說了句:“別說下去。”荷沅這才知道不對,一時,心中的離愁別意也湧上心頭,這回與體育館外麵不同,荷沅可以放開了哭。 十二
青巒是祖海借車拉著送走的,臨上飛機前,祖海拿出一千美金,說是他與荷沅一人一半黑市兌來。青巒堅決不收,因為他自己略有準備,那邊又是全額獎學金,但被祖海天花亂墜地勸下收了。祖海說的無非是你要是用不到就壓在皮箱裏,回來還給我們。青巒想著也有道理,這才收下。
有道是化悲痛為力量,青巒走了後,荷沅讀書認真自覺了不少。大考結束,又被屠教授捉差。因為青巒留話給屠教授,他到過的山頭荷沅幾乎也都到過,所以害得荷沅幾天下來跑得筋疲力盡,臉上手上都有劃破,看上去整一個野妞。回到學校還得整理資料道深夜,不知青巒以前怎麽過的。
荷沅終於被屠教授放回,下午兩點回到安仁裏洗了個澡就睡覺。睡得昏天黑地的時候,房間門被敲響。安仁裏的木匠已經完工,如今的門窗都結實得很,各守其職。荷沅隻要插上房間的暗門閂,外麵便開不進門。荷沅朦朧中聽見有聲音,懶得睜眼,繼續埋頭被子裏麵。敲門聲變為打門聲,這才探出腦袋,惱火地道:“祖海,天還沒亮呢,那麽早起幹什麽。”
祖海在外麵愣了一下才道:“小姐,現在是晚上六點,我問你要不要吃飯。”
“什麽?晚上……”荷沅這才清醒過來,叫道:“等等我,我很快就下來。”連忙穿衣下床。真冷,要不是祖海來喊,荷沅寧可餓著肚子不起床。洗把臉下去,見祖海坐在桌子邊看報紙,每天一堆的報紙,都不夠時間看。“我都睡得不知道時間了,這幾天真累,屠教授是個魔鬼,老莫他們背後都這麽叫他。”
祖海抬眼看著荷沅,笑道:“還好有門隔著,否則有人會跳起來跟我打架。餓不餓?今天出去吃飯吧。我這兒有些朋友送的海鮮,我們拿些給隔壁柴會長怎麽樣?”
荷沅走過去一看,原來地上的四隻箱子裏麵裝的是海鮮。“我們拿一盒給柴外婆?好啊,什麽東西?”
祖海解釋道:“我把東西分了四份,你、我和青巒家各一份,柴外婆家一份。幾條帶魚,幾條鯧魚,一封鰻鯗,一包血蚶,幾隻蟹,兩條黃魚,幾隻無賊。你是自己端著去,還是要我做跟班?”
荷沅做了鬼臉:“我都還沒走進去過她們家,有點神秘。你想不想去?”
祖海笑道:“柴外婆倒也罷了,平時見麵點頭招呼,她的保姆看見我一臉晦氣,我不高興看她臉色。要不我給你拿到門口,你自己拿進去吧。咦,脖子那兒怎麽受傷了?”
荷沅摸摸洗臉時候水浸著痛的地方,感覺得出有一條硬硬的痂結在那兒。“不知被茅草還是野薔薇刺劃的,我還算好的,一個研究生走前麵,踩到獸夾,幸好鞋子穿得厚,腳才沒傷到,可一隻鞋子全毀了。不過跟在後麵大長見識,原來我的專業也是很好玩的。可惜現在山上光禿禿的,沒我小時候和青巒一起上山見得多。”
祖海微笑:“等下你見了柴會長,約略解釋一下這條傷痕的來曆,否則她這樣的人心細,不知會想到什麽。“
荷沅聞言明白,不由掩飾地俯身端起箱子,笑道:“還好,不重,我自己可以端著過去。”走了幾步,又笑道:“兄弟我曾一把菜刀鬧革命,蚊子腳一般粗細的傷痕,著實不在話下。”
祖海大笑,看著荷沅出去,這才去洗手間刮臉梳頭,整理了一番。
荷沅到柴碧玉家門口敲響門環,心說門環真是好東西,否則拿手指關節叩門,要叩出這麽大聲,還不敲破皮。很快娘姨就來開門,一看見是荷沅,眉開眼笑一邊喊著“梁小姐來了”,一邊熱情請她進去。荷沅端起箱子跟進。娘姨忙要接過,荷沅心想她六十多的年紀,怎麽好意思叫她拿。笑道:“我拿著就行。”院子裏一股臘梅的甜香,而走進房間,則是清冽的果香,隻見遠遠近近的桌子上要麽放著幾隻佛手,要麽放著幾隻香圓,嬌黃可愛,原來借的是自己院子出產的果子的香味。不過房子畢竟是老舊了,雖然收拾得一幹二淨,可荷沅感覺比起她現在剛裝修還沒油漆的安仁裏,這兒差了一些了。
柴碧玉從偏廳裏迎出來,她穿著嫩黃撒梅枝梅花的織錦緞棉襖棉褲,下麵是雙鴉青緞麵鞋。荷沅見了她就略微鞠躬,笑道:“給柴外婆拜早年來了。我明天就要回家裏去,想今天來給柴外婆拜年。這箱海鮮是我一點小心意,請柴外婆笑納。”
柴碧玉笑道:“真是好孩子,隻是我怎麽好意思,快放下,端著怪累的。”
荷沅笑道:“不累,不知道廚房在哪裏,我先拿進去。否則這盒子挺臭的。”
柴碧玉親自領著荷沅去廚房,一邊笑道:“你放寒假了?回去代我向你外婆問好,讓她有空多來走走,現在你那兒房子也快完工了吧,這下她來了,我們老同學可以見麵多聚聚。”
荷沅連忙照著祖海的意思笑道:“我前幾天就放假了,可是才考完,就被屠教授捉差了滿山裏跑,害得我手啊脖子啊都給茅草劃出血痕了,不過跟著屠教授後麵受益匪淺。”放下東西,打開水籠頭洗手,“柴外婆,我外婆說了,等春暖花開的時候過來安仁裏住幾天,找您敘舊呢。那個時候我那兒也該完工了。”
柴碧玉將荷沅往偏廳裏麵讓。偏廳裏放著一隻炭盆,很是溫暖。柴碧玉殷勤地請荷沅坐在絲絨麵大沙發上,娘姨送上一杯茶,溫度適中,拿來就可以喝。荷沅聞著味道好聞,忍不住大大喝了一口,道:“好喝,是不是代代花加枳殼?”
柴碧玉聽了滿意地笑道:“有幾個人喝得出裏麵是什麽,但是都把枳殼說成香圓幹。”
荷沅笑道:“那是我的專業呢,再說我從小喜歡偏門的東西。柴外婆,您的沙發真舒服,坐著都不想起來。以前看林語堂一篇將沙發的小品文,他說舒服的極致是躺在床上,所以沙發做出來一定要向床看齊,寬大,柔軟,還要低矮,腳可以放鬆垂到地上。我在這兒市麵上一直找不到書上說的這種沙發,到柴外婆這兒一看才知道原來好的沙發是這樣子的。真舒服,可惜我已經訂了雲南白藤沙發了,春節後才能運來。”
柴碧玉聽著一臉驚喜:“妹妹你也喜歡林語堂的文章?哎呀,我當年就是看了他的文章買下這套沙發的,都好幾十年了,隻有沙發套換了幾次,全市我都沒見過比這更舒服的沙發了。怪不得是觀回來總是說你好,說你有眼光有見識,我真是替張校長高興,他那麽風雅的人知道有個那麽好的後代,在天之靈不知多麽高興呢。”
荷沅見她那麽說,提起的心放了下來,硬著頭皮進來了,可是真怕沒話好說。“外公以前有提起,說太外公很喜歡封子愷的漫畫,林語堂的小品文,原來柴外婆也記得,真好。對了,王是觀回去後給我來了一封信,他說他帶回去的照片很有用,寫的文章配上照片還被美國的雜誌用上了,他想用稿費換機票,今年暑假過來中國繼續發現古跡。”
柴碧玉聞言歎息:“我的下一代們出國後還能寫中文,可惜都偷懶,不肯多寫。年輕的幹脆不認識我,出了能說幾句別扭的中文,寫是別指望他們了。是觀過來,說話說急了就用英文,看見我聽不懂就指手畫腳地比劃,好好一個人搞得跟大馬猴似的。好在你看得懂英文,還能看看他的信。有機會你回信的話,幫我捎話給他,讓他這回來的時候不要聽他父母的,非要帶那麽多東西來。都是他們總是想著我,要孩子過來時候帶東西,害得孩子們怕累,有點怕來我這兒了。你叫他人過來就行,最好再帶他的堂兄妹過來,我這兒大,不怕鬧。這話我不能跟他們父母在電話裏說,說了也沒用。他們孝敬,都怕我這兒短了什麽,受什麽委屈。”
荷沅這才知道,這個風光雅致的老太太,其實是個很寂寞的人。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會去信跟王是觀說明。柴外婆,我原本挺怕您的,今天說了話才知道您是最可親的人,我以後一定要常常過來叨擾您。今天不打擾您了,我剛剛山上下來,餓得前胸貼後背,得吃飯去了,祖海還等著我吃飯。”
柴碧玉雙手在沙發上撐著起來,微笑著過來挽住荷沅的手,道:“早說,我給你煮碗餛飩。不過既然有人等著你,我就不留你了。以後你有空經常過來,我最喜歡跟你這樣的好孩子說話,還怕你們年輕人不耐煩陪我們老太太聊天呢。”
荷沅按住她不讓她出來,說外麵冷,不要總是一冷一熱的,怕感冒。柴碧玉這才站在偏廳門口微笑著目送荷沅離開。這次見麵,荷沅發覺柴碧玉沒像上次去參觀安仁裏時候那樣端著架子說著古老的話語,原來那是他們那個圈子的語言,或許隻有那樣說話,他們之間才有認同。也是,她要總是那樣不識時務,守著古舊的話,還怎麽可能那麽大年紀還當著副會長呢?那可不可能僅僅因為以前是本市首富的遺孀就可以勝任的。她總是有她過人的地方。
荷沅回到安仁裏,見祖海衣冠楚楚,幹淨齊整,當然,他袖子上的商標如今早都已經被荷沅摘完了。荷沅想到自己還是上山穿的外套,似乎很有點對不起穿得那麽齊整的祖海,忙叫了聲“我去換件衣服”,便一路跑了上去,直把新做的旋轉木樓梯踩得嗵嗵直響。祖海笑著看荷沅跑上去,不由伸手整整自己的領帶。以前他不舍得剪掉袖口的商標,當初要是他媽拆掉他的商標,他一準翻臉,無奈拆的人是荷沅。可是最近與外貿公司的業務員接觸,常在吃飯時候聽他們大聲譏笑那些袖口有商標的人,他這才馬後炮地感激起了荷沅。
荷沅換上的是一件橙紅底黃黑格子的一手長大擺大衣,祖海知道荷沅現在愛屋及烏,因為荷蘭的範巴斯滕而喜歡橙色。裏麵穿的是與青巒的舞會上穿過的高領緊身黑毛衣和黑呢一步裙,已經及肩的頭發用那支百寶箱裏麵珍藏多年的象牙簪盤成發髻,時髦之中透著單純,在祖海眼裏當然是最美中的最美了。那是荷沅買的春節新衣服。
祖海沒騎他的摩托車,他硬是要打的。荷沅堅持說沒幾步路走過去,可祖海到了路口要求坐三輪車,祖海擔心穿著裙子的荷沅會凍死。但荷沅最不願意坐三輪,尤其是上坡過橋的時候,她總有壓迫欺負前麵三輪車夫的感覺,祖海雖然覺得荷沅這等想法可笑,但也隨便她,於是兩個人最後還是走到了離安仁裏最近的一家三星級賓館,其實祖海是想去唯一的一家四星級賓館的。
荷沅雖說是早發了財,可還是第一次走進這種高檔的地方。裏麵燈光好亮,地也好亮,比學校科學館裏麵豪華多了,以前還以為科學館已經是極點。室內溫度非常高,荷沅都覺得似乎有熱氣哄哄地朝她吹,感覺劉海都會被飄來的熱氣吹得飛起來。但荷沅不好意思當著那麽多人麵前脫大衣,見祖海脫了呢大衣掛在椅子背上,她思量再三,趁著祖海點菜,小聲找很遠站著的服務員要了洗手間的位置,在洗手間裏脫了大衣才出來。走到自己椅子旁邊的時候,都有點怕祖海看出她的小心思,低著頭不敢看祖海。
祖海沒料到荷沅還有這麽多曲裏拐彎的想頭,當然不可能有什麽看法。看著荷沅婷婷玉立地走來,很是移不開眼睛。幸好荷沅更不敢看他,沒發覺他的失神。祖海等著荷沅坐下,這才回過神來,笑道:“我點了個醉河蝦,不知道你敢不敢吃,以前你一點不敢吃我捉給你的河蝦。”
說到當年糗事,荷沅這才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你這野人,你要是敢生魚也一並拿來了吃,我這才服你。”
祖海笑道:“有什麽不敢,我給你點了,就看你敢不敢吃。日本生魚片,你看書應該有看到過。”怕現在說得過頭,荷沅撐住了不肯吃,便轉開話題,“我托朋友搞到一隻冰箱,一隻洗衣機,還有一台電視機,我那兒還沒有裝修,想放在安仁裏先用著,你看行不行?你千萬得答應,很難搞到的,我一直找到冰箱廠副廠長,通過他關係找到百貨商店負責人才拿到批條的。”
荷沅奇道:“出錢買東西還要走後門?錢好像還不如關係頂用啊。沒關係,安仁裏那麽大,你再多拿來一些來擱著都沒事,何況我還能用你的洗衣機了,多好。我剛剛去柴外婆那裏,她那麽大房間,才住她和娘姨兩個人,竟然也擺得滿滿的。她偏廳的那隻銅炭爐好漂亮,古色古香的,還配著銅炭籮,銅火撥,整套東西好像是洋玩意兒,看著就是透著股味道。她很感謝我的好意呢,其實她不知道那是你的好意。”
祖海微笑道:“我跟她又不相幹,她隻要記你的情就是。荷沅,你那麽喜歡古代的東西,台上那些彈琵琶拉胡琴的你也會喜歡吧。”
荷沅看了一會兒,笑道:“不喜歡,我不喜歡他們奏的廣東音樂,我總覺得廣東音樂抑揚頓挫,但少了點味道。”正好幾碟冷菜上來,服務小姐像是知道荷沅好奇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微笑著端上一盤,便細聲細氣報一個菜名,比如廣東鹵味拚盤,蒜茸海帶結,日本紅汁八爪魚等,另有三小碟附送的,分別是蕎頭,話梅和花生米,都隻夠一口吃的量。又拿出一瓶加飯酒,分別給荷沅和祖海的杯子滿上。荷沅很感激她那麽仔細那麽周到,等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忙說了聲“謝謝”,那小姐衝她微微一笑,旋身退下。
祖海這才將話梅推到荷沅麵前,道:“要不要在酒裏麵放一顆話梅?解解酒酸氣。”
荷沅好奇,還從來沒聽說過酒裏麵放話梅的吃法,忙夾了一粒放入酒中,看話梅在琥珀一樣的酒液中吐出幾小粒泡泡,這才端起喝了一口,“咦,酒還是熱的,甜甜的真好喝。”
祖海笑著端起酒杯,與荷沅碰了一下,說聲“新春愉快”,這才開始喝酒。荷沅想到,對了,哪有坐下就自己先開喝的道理,劉姥姥都不會那麽做。剛才就差跟劉姥姥似的說一句這酒蜜水一樣了,糗到家了,幸好是在祖海這個發小麵前丟臉。忙兩眼四周打量了一下,發現周圍桌的人都把骨頭什麽的吐在前麵的一個小碟上,荷沅一想也對,那麽白的桌布,怎麽好意思把湯湯水水的骨頭吐在上麵,當然得吐在盤子裏了。暗自慶幸有了這麽個重要發現。
祖海見荷沅不急著吃菜,隻是端著酒杯四處打量,知道她好奇,笑道:“本來是準備帶你去一家四星酒店的,誰叫你不肯坐出租車。不過不急,放到春節後去也行。荷沅,我還想在安仁裏裝一步電話機。我剛剛問了一下,要首付三千四,再加在郵政儲蓄開戶存錢,還要買他們提供的一隻電話機,大概是兩百多塊。我裝修時候給你預埋了電話線,我電話多,住在安仁裏的時候,總是拿大哥大打電話費用很高,用座機的話就好多了。你如果答應,我明天先去交上錢排上隊,好等春節後他們立刻就可以來安裝。”
荷沅這時有點適應過來,也舉起酒杯微笑著與祖海碰了一下,道:“謝謝你,祖海,要不是你幫我想得周到,我都不知道拿安仁裏怎麽辦。不過電話還是我自己來裝,你電視什麽的可以搬走,電話可移不走,況且我也正想裝電話,還想給爸爸媽媽家裏裝上。我裝了後,你來你盡管用好了。不過,祖海,我在你手上還有多少錢,會不會已經欠你了?你可得把帳目給我看看,別你墊了無數錢,我還在這兒沒良心地要這要那。你千萬別跟我客氣,我前一陣考試考得四腳朝天,都沒跟你問起。”
祖海一心想做一本混帳,借著自己要用的名義由他出錢買一些必需品,否則他以後總有很多時間住安仁裏,總是用荷沅的東西,他不安心。見荷沅要與他算帳,知道荷沅這人認真起來,還真會一分一毛地與他把帳算清楚,忙笑道:“你的錢我給你規劃得很好,沒有超標,剩下的一些大約做掉油漆工,正好用完,不過春節後新買的房子可以交付,你很快就有一筆房租費進帳。裝電話的錢你暫時沒有,我可以先替你墊著,慢慢從你的房租裏麵扣除,你看怎麽樣。”
荷沅想了想,道:“我買黃花梨屏風的時候還在想,我不偷不搶不賭不欠,理直氣壯地用錢,可這下倒好,還得欠你的錢了。是不是不好呢?”真有點費思量,想到即將要欠錢,心裏有點惶恐,欠債啊,多難聽多可怕的兩個字。
祖海笑道:“說起來,電話你用得不多,主要還是我用,所以我想由我出錢安裝。你還是一個學生,現在裝著電話也沒什麽用場,最多一個月幾隻電話進出,為了我用電話,要你掏幾千塊錢,我過意不去。我有兩點想法,一個是你一直不把我當外人,錢和別的什麽都放心托付給我,我也沒拿你當外人,有些事情沒問過你,自己作主了。所以電話這件事上你也不要拿我當外人,否則你要是一定要跟我劃清你是你我是我,安仁裏的東西必須是你買是你的,我不能盡一點心的話,我以後也沒敢隨便進出安仁裏了,以後見麵了大家隻能客客氣氣,那很沒意思。另一點是我雖然沒像你一樣大手大腳亂換錢,可我的錢總是比你多,而且我未來一直會有比較大數目的錢進帳,不是拿不出錢硬擠。電話你非要你掏錢裝的話,我以後用著會很不安心。裝電話這事就這麽定,你不要再有什麽其他想法了。這事說出去問誰誰都會說該由我來裝。”
荷沅雖然聽著覺得祖海的話與她的原則有點衝突,但是祖海說得也有理,她反駁不出,兩人一直兄妹一樣的,好像沒必要那麽計較,何況平時用電話的還真是祖海,而要是祖海不提裝電話,荷沅壓根就沒想到給安仁裏裝電話那麽回事。好像由他出錢裝應該沒錯。
祖海看著荷沅欲言又止,一臉認真地犯著難,心中好笑,知道他一席話把她繞暈了。正好一盆醉蝦上來,他忙笑道:“荷沅,活蝦上來了,你敢不敢吃?你看看,這樣子的飯店裏菜單上列著的菜,吃的人怎麽可能都是野人?”
荷沅被祖海打斷混亂的思路,注意力很快便被玻璃盅裏不時從醬油色濃湯中活蹦亂跳出來的蝦吸引住。“真吃?真能吃?會不會不是河蝦?”
祖海笑道:“怎麽會不是,不過小了一點,沒我們小時候抓到的大。”一邊說,一邊拿筷子尾擋住荷沅要去揭蓋子的手,“等一下,等它們不跳了再揭,現在還沒入味。”
這時,服務小姐又端了一盤紅白相間的薄片上來,薄片放在冰塊上,周圍圍著一圈青瓜胡蘿卜拚出來的花,煞是好看。祖海取了荷沅的醬油碟子過來,替她往裏放了一點綠色牙膏狀的東西,攪碎了,才給荷沅,“這是三文魚片了,你蘸這種芥末試試,很有味道,以後保證你吃了還想吃。”
“人類進化的一個裏程碑是吃熟食,祖海你依然茹毛飲血,當然吃了還想吃。”荷沅不懷好意地嘿嘿笑著,但想到人家既然可以吃,自己為什麽不去吃?即使嚐嚐味道也好。好奇心既然可以殺死一隻貓,在好奇心驅使下吃一口生魚片又能如何?當下勇敢地揭了一片三文魚片,往芥末醬油裏麵一蘸,筷子在嘴邊停留了一下,見祖海一臉促狹地看著她,頓時橫下一條心,將生魚片湊進嘴裏。咦,鮮甜嫩滑,果然好吃得很,一點不腥,一股從鼻子裏生發出來的辛辣味道雖然刺激,但很讓人掛牽。荷沅當即又夾了一片來,如法吃了,“還真挺好吃的,祖海,你什麽時候開始吃的?”忽然想到剛剛還取笑祖海茹毛飲血呢,不知祖海會不會取笑回去。
祖海隻是笑笑道:“以前與一桌子朋友吃飯,一個香港人點的,我照著他的吃法偷偷嚐了一口,喜歡,以後就喜歡上了。其實別的新鮮魚也可以吃,但今天給你入門,還是吃最不腥的。醉蝦也可以吃了,你試試看,也是鮮中帶甜,很有味道。”
諾大生魚片都吃下去了,何況去去蝦米。荷沅勇往直前,夾了一隻個頭稍大的河蝦來剝,一邊笑道:“祖海,以前你抓的可要比這個頭大多了,我記得你還經常抓到殼上麵長青苔的老蝦,你吃著是大蝦好吃,還是小蝦好吃?”
祖海笑道:“當然是大蝦好吃,醉蝦據說用小蝦才能入味,可是他們沒吃過最新鮮的,當然不能知道即使不用調料,活蝦肉天然的鮮味已經最好。不過荷沅,今天是給你入門,大蝦會嚇著你,你還是吃小的吧,免得又像以前在河裏時候一說到吃活蝦,你就潛水溜走。”
荷沅追著拿筷子打祖海的手,什麽嘛,哪壺不開拎哪壺。祖海隻是笑,隨便她打。
其他幾個菜雖然也是精致美味,但沒生魚醉蝦來得驚心,荷沅一晚上隻盯著這兩盤吃了,吃得酣暢,不知不覺酒也多喝了一點。坐著時候沒覺得,吃完起身拿起大衣,準備去洗手間穿上,這才覺得頭有點晃,忙扶住椅背站了一會兒。祖海幾乎天天喝酒,今晚才兩人平分一瓶黃酒,當然不會有醉意,見荷沅有點站不住,忙上前扶住她,笑問:“行不行?要不行隻有我背你走了。”
荷沅薄醺中還知道瞪祖海一眼,站穩了去洗手間穿上大衣,抬眼見晶亮的鏡子中自己一臉紅暈,眼波欲流,不像個正經人,心中驚嚇,忙取冷水好好洗了把臉,總算舒服一點。可是鏡子中的紅臉還在,荷沅無奈,隻得擦幹了臉出去,隻希望祖海看不見。
祖海見了荷沅小臉周圍濕漉漉的頭發,心中又是笑了笑,他久經沙場,還從沒見過荷沅那樣喝酒那麽自覺,不等別人勸,自己先一口接一口下肚的,不過也是,這又不是應酬,他們兩人之間還要有什麽計較,就跟在家裏一樣,說話說得高興了多喝幾口,又不存在誰喝多了誰吃虧。不過荷沅的紅臉蛋真可愛,祖海都不得不將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才能忍住不去捏一把。他不敢在荷沅麵前貿然動手動腳,免得荷沅臉嫩,以後躲著他不見。最怕荷沅躲進宿舍裏,他又不是青巒,哪裏還能找到她?
好在荷沅出了大門,被冷風一吹,神智一下清醒了不少,走路都穩當了。她喝得畢竟不是很多。於是不恥下問,問了祖海很多問題。祖海拿他的經驗娓娓道來,告訴她什麽酒該怎麽喝,酒桌上該如何保存實力等。荷沅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書本上怎麽也不可能學到的東西,非常受教,認真用心地記住了。如祖海所言,黃酒的後勁果然大,回到安仁裏,荷沅草草洗漱了就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腦袋還有點犯暈。不由開始體諒祖海的辛苦,她才昨晚喝了不多,而祖海為了生意經常喝酒,也經常喝多,他不知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有多難受。祖海真不容易。
出門時候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隻小小的錦匣,打開,裏麵是一條足金項鏈。知道這一定是祖海送的新年禮物了。不由想到初中時候祖海剛回來,送她一隻玉鐲,依稀記得當時的他說,等他以後錢多了,送她金的。荷沅不覺伸手摸上脖子上已經戴了一個多月的一條18K金細鏈,心中有絲恍惚。猶豫了半天,終於把青巒送的項鏈拿了下來,一並放在祖海送的錦匣裏,兩根鏈子糾纏在了一起。
荷沅春節後沒住安仁裏,因為安仁裏開始刷油漆。等祖海四月份去廣州參加廣交會了,她才住回安仁裏,這個時候,安仁裏才真正像個樣子。花梨木屏風和酸枝木桌椅又被運回安仁裏,荷沅對她房間與書房的布置最滿意,最喜歡臥室的一排精美壁櫃和書房的一長溜兒書櫥。因為那些瓷器不是古董,祖海將它們清了出來,原來的暗室正好做了書櫥,沒添太多木料。雖然因為時間關係沒有雕琢鑲嵌,但一長排的實木清水長條門倒也非常氣派整齊。
連柴碧玉見了荷沅的書房與臥室都說了一聲好,她很喜歡雲南運來的白藤椅子,讓娘姨回家取來兩張軟墊來,一張墊背部,一張墊下麵,坐著與趕來安仁裏享受外孫女孝敬的荷沅外婆足足圍著那張漂亮的樺木癭台子打了三天麻將。隻是安仁裏堂皇的新家具,幾乎十櫥九空,荷沅貪方便,常常連晚飯都在學校食堂吃了才回來,怎麽可能拿得出茶水招待一群被柴碧玉招呼來的眼光奇高的遺老,當然還是柴碧玉家的娘姨從家裏搬了東西來招呼。好在荷沅拿出來的杯子是一水兒的粉青荷葉邊龍泉青瓷蓋杯,眾人見了都沒聲價喝了聲彩,可見是好東西。荷沅天天上課,沒時間招呼,都是外婆自主。隻有最後一天星期天的時候才有空出來端茶倒水,順便給川流不息進來參觀的什麽老公公老婆婆們做餛飩當點心。不過不是沒有回報,他們搓麻將時候聊的舊事讓荷沅眼界大開,不由起了寫一寫安仁裏舊人的念頭。
牆頭燕子花開,春韭興旺得如野草,往往一夜春雨撒過,減下的韭菜已夠炒上一盤。檸檬與佛手雖然開得不旺,但香味依然撲鼻,誰進門聞到都會叫一聲好。兩扇落地長窗前,種下的薄荷、紫蘇、香薷各自茁壯成長,薄荷已經幾次被柴碧玉家的娘姨討去過。隨著天氣逐漸變暖,滿園子不間斷的花香,即使沒有花香,檸檬、佛手、茶葉、和薄荷的葉子都會吐出絲絲清幽。荷沅猶豫著終是沒有種上茉莉,都說茉莉與“沒利”近音,不知做生意的祖海會怎麽想,雖然荷沅又知道祖海才不會那麽細致。
荷沅對安仁裏的喜歡銘心刻骨。
青巒時常有信寄來,他似乎很受帶隊的某著名教授的青睞。不過荷沅不知道此人是誰。雖然青巒在信中有說有笑,荷沅的回信也是談笑風生,但中間終是隔著一張紙,所有的話都來得不很真切。尤其是荷沅看著春光大好,很想找個人抒發胸臆的時候,總是茫然若失地想到,斷腸人已在天涯。
自從油漆結束後,祖海也不再天天來安仁裏,他狡兔三窟,公司忙了住公司,老家那兒的廠裏有事就住廠裏,他買了一輛二手拉達,每次似乎都是非到後車廂裏麵的幹淨衣服穿光了,這才來安仁裏換洗。不過祖海現在過來不同於以往,不再是自己掏鑰匙開門進來,總會預先來個電話通知時間,然後才上門。荷沅有空,就會照著從烹飪書上學來的招數,做幾個葷素小菜,買兩三瓶啤酒,與祖海把酒聊天。荷沅說她和同學們的趣事,祖海說他公司的最新發展。對比之下,荷沅總覺得自己是在耗費大好光陰,每天淨想著玩玩玩,而祖海則是像足一個成熟的大人,舉止越來越堅毅,目光越來越深邃。而祖海說的什麽招呼生意朋友上門吃飯的事,則是從來沒有兌現過。
荷沅考完二年級下半學年的期末考,祖海才預約上門來吃飯,進門一如既往地拎著一隻放髒衣服的皮包,手中拿著信箱裏麵順手取出的報紙。進門聽見荷沅在廚房忙碌,便放下東西,拿著一封信走去找荷沅。“荷沅,國外來的信,是青巒的還是王是觀的?”
荷沅先看了一眼祖海,笑道:“你怎麽每次來都是筋疲力盡的樣子,又忙什麽了?”順便就是祖海的手看了一眼,“王是觀的,這家夥說來說來卻不來了,我還等著他呢。咦,這回的信怎麽這麽厚。”
祖海收起信,微笑地看了眼滿頭大汗的荷沅,道:“我剛出差回來,我們產品的地級市級別品牌專營又談成三家,看來朝北擴張已經站穩腳跟,可以開始西進了。”
荷沅專心做菜,但現在已是熟手一個,當然有空說話,“我前幾天看日報上麵介紹你的公司了,說你鐵碗整肅聯合企業中的產品質量,一舉扭轉本市同類產品在全國市場上的不良名聲,還說你開創的那個品牌現在信譽非常良好,是塊金光燦燦的金字招牌。真有那麽厲害嗎?我看著好開心,將報紙拿去寢室給宋妍她們看,她們都說想不到你會這麽能幹。”
祖海笑道:“記者的筆真不得了,死人也能寫成活人。他一定要給我拍照登報紙上,我說我又不是演戲的,這張臉那裏能放到報紙上麵去,還不笑死人,不幹。他還頂不情願的。”
荷沅聽著失笑,道:“我們舞蹈班的表演被校報記者拍了照,放到食堂門口的櫥窗裏展示。看著男生們一個個端著飯碗在照片麵前流口水,我就得意地想到秀色可餐這四個字。好在我水平差,老師總是說我跳不出味道來,總算把我安排在偏遠位置,照片照出來總是模模糊糊,缺胳膊少腿,否則被那些臭男生看著下飯,多惡心。”
祖海聽著前半截話心裏有點酸溜溜,聽了後半截話才放心。見荷沅忙碌,想幫忙又幫不上,他沒燒菜的能耐。隻能道:“我把衣服泡到洗衣機裏去,那麽熱的天,你少燒幾隻菜。”
荷沅一聽,連忙叫道:“別,別,你還是將衣服放著,你洗出來的衣服連我看著都覺得髒,上回晾在外麵被柴外婆家的青婆看見了說得我都臉紅。我已經討教來了辦法,你還是放著等我來洗。”
祖海站在原地傻笑了會兒,這才拍拍荷沅的後腦勺,笑道:“笨荷沅,我的衣服怎麽好意思讓你給我洗。”
荷沅一聽,頓時一張臉紅得如火燒過一般,扭過身去不敢看祖海。祖海默默在旁邊笑了會兒,這才出去洗手間,準備洗衣服。荷沅想了想,還是追了出來,飛快地說了句:“你慢慢來,我教你怎麽洗。”然後立刻龜縮回廚房。
一頓忙碌,終於結束。搬著菜盤子上樺木癭桌子,卻見祖海斜躺在長窗邊的長藤椅上睡覺,還不是閉目養神,簡直是熟睡。荷沅準備好飯桌,想叫祖海,又不忍,他一定又是不知怎麽沒日沒夜奔波了。有次聽他說過,他能把出差時間安排得分毫不差,白天到一個城市,晚上乘夜班火車睡一覺,醒來抵達另一個城市。偶爾來這麽一次還好,經常這樣,誰吃得消。
荷沅想了想,悄悄走到洗手間,伸出兩枚手指,抽出祖海的短袖襯衫,照著柴外婆家娘姨青婆說的法子洗幹淨領子,又將祖海的髒長褲抽出來放一邊,等下一桶再洗,剩下一團全扔進洗衣機裏,關上門放水浸泡,怕水聲吵到祖海。將第一次洗出來混濁的髒水放了,又用洗衣粉和漂白劑一起重新浸泡,等洗衣機的聲音停了,這才走出洗手間。拈起桌上放著的沉香木柄宮扇,荷沅走到祖海身邊一看,祖海還是睡得穩穩的,一點沒被吵的意思。正想著要不要叫醒他,卻聽大哥大響。才響了一聲,祖海就一骨碌蘇醒過來,眼睛都還沒睜開,就準確無誤地找到手機,按鍵接聽。荷沅這才拉亮桌上的台燈,就著燈光看王是觀的信。
祖海嗯嗯啊啊地幾聲下來,便掛了電話。這才睜開眼,見荷沅坐在他對麵看信,湊過腦袋瞥一眼,毫不意外,看到的是整張的英語。“王是觀怎麽有那麽多話可以說。”說完便上洗手間。走出來按亮客廳所有的燈光,站在桌邊看究竟有些什麽菜。忽然想起剛才還被他堆得亂糟糟的洗手間現在好像很整齊,忙回身去一看,果然,內衣和襯衣都被荷沅浸泡了起來。特意走到荷沅身邊,微笑道:“你還是把我的衣服都洗了。”
荷沅臉一紅,硬著頭皮道:“放心,我隻處理了一下你的襯衣領子,其他都是整包扔進洗衣機裏去的。”
祖海一時也有點不知道怎麽說才好,看了一會兒埋頭看信的荷沅,搭腔道:“王是觀會不會來?”
荷沅忙道:“不來了,他正失戀得有氣沒力,三句不離我愛他他不愛我,我得寫封信分分他的神。”
祖海一聽反而開心,看來王是觀還真與荷沅沒什麽關係。“他不來也好,我下周去蕪湖,你去不去?可以就近去一趟黃山。我聽說從黃山下來,坐一天船可以到千島湖。”
荷沅一聽來了精神,“去,當然去。我本來就安排了這個暑假和王是觀一起看安徽民居,還特意存著錢呢。這家夥真沒用,戀個把愛都能廢棄雄心壯誌。但是祖海,你那麽忙,哪裏擠得出時間出來旅遊?”
祖海起身到樺木癭飯桌邊,笑道:“人是活的,時間是死的,安排一段時間出來玩還能不行?荷沅,信等下再看,我都快餓死了。你今天燒的菜怎麽都看上去清清淡淡的沒一點油水?”
祖海話音才落,手機又響,荷沅才走到桌邊,就聽祖海霹靂似地一聲喝,嚇得荷沅差點呆在當地,“這點小事都擺不平?你帶他們吃飯,吃完來安仁裏找我喝茶。我今天懶得出門。”說完就把手機掐了。
荷沅見祖海說完一臉的若無其事,不由好奇地問:“祖海,你平時都是這麽跟人說話的嗎?那麽凶,不怕把人嚇死?”
祖海笑了笑,道:“這是凶嗎?還好啊。換了你今天累成我那樣子,你還想出去請客吃飯嗎?老楊都不會看看我的臉色。今天不給他一點教訓,以後他還會犯渾。荷沅,今天酒別喝了,我本來腦袋就混混的,不想等一下在客戶麵前被他們拐了去。估計他們也不怎麽會喝酒。”
荷沅記得老揚還是祖海的副總,總覺得祖海這麽訓斥比他年紀大的人不好,但又不知道他做得對不對,或者生意場上還真要這麽做的都難說。看了一桌子湯湯水水的菜,荷沅自己也想笑,“我今天看著一個賣冬瓜的老頭可憐,那麽大年紀了,背都直不起來,還要挑那麽大倆冬瓜來賣,五分錢一斤,才能賣幾塊錢啊。我不小心就多買了一點。你別看外麵好像都是冬瓜,其實內裏可都是葷的呢。”
祖海笑道:“冬瓜片卷蟶肉,冬瓜釀肉沫,冬瓜夾鹹魚清蒸,荷沅你還真能變花樣,飯店吃的都沒你做得精致。這碧綠的小球總不是了吧?”祖海見他從唐山出差帶來的雪白骨瓷湯碗底上滾著一顆顆翡翠似的碧綠小球,大熱天的看著非常爽口,便先下調羹取一隻出來,見荷沅笑眯眯地看著他,他總覺得有鬼,吃下去略一品味,立刻驚道:“這也是冬瓜?怎麽可以做得那麽好看?湯也很好。”
荷沅得意地道:“今天一桌菜,賣點就在這個湯上麵了。小球是我用冬瓜削出來的,拿溫油慢慢潤成碧綠。湯是如假包換的高湯,為了讓湯一清見底,我照著書上做魚翅的高湯來做的這鍋湯。雞肉,豬腿肉,和火腿肉一起蒸兩個小時,然後一起放進水裏麵再煮了一下午,最後把肉渣濾掉。今天我一天都花在這湯上麵了。怎麽樣,明天早上我給你拿高湯下麵吃。”
祖海看了荷沅一眼,微笑道:“太用心了,也太費你的時間,不過還真是好吃。”
荷沅還真擔心祖海說出吃是好吃,但不值得那麽花時間的話。見他沒說,忙自己如實招來。“其實我一邊做事一邊在動腦筋,我想趁著暑假,把解放前安仁裏所有住家的曆史清一清,做出一本清楚的記錄,這才不致對不起那麽好的安仁裏。我前一封信已經與王是觀說了,讓他翻拍幾張他家保存的安仁裏舊照給我,我附在記錄上,一定好看。這回王是觀寫信來說他已經拍了,等家裏有人來找柴外婆的時候一起帶來。聽說裏裏外外有好幾張呢,他們家裏也支持我寫,這封信後麵幾張都是他父母的回憶,我等下還得翻一下字典才行。可是都是模糊的記憶,沒有準確的年代,我懷疑那還得去翻資料。我一整天都在理思路呢,不知怎麽寫才好,有了王是觀父母給的資料,再加我外婆的回憶,我現在心中的輪廓總算有點清楚了。”
祖海笑道:“你好好寫,寫好了我讓人全文打印,我們好好做一個封麵,認識的人每人發一本。”
荷沅做個鬼臉,笑道:“那麽隆重,又不是安仁裏博物館。被你一嚇,我立刻覺得責任重大,反而寫不出來了。”頓了頓,又補充道:“臭王是觀,本來還想叫他給安仁裏拍幾章有點味道的照片,這下隻有我自己用破鳳凰205照相機來幾張了。祖海,他們拿來的照相裏麵一定是王是觀爺爺西裝革履站在安仁裏麵前,我拍的時候你西裝革履給我做模特好不好?”
祖海笑道:“還是你自己穿得好看一點,拿著你那把寶貝扇子,扭扭捏捏來幾張的好。”
“錯,那叫風姿綽約好不好?”荷沅一點沒客氣就一筷子敲了上去。
祖海吃飯吃得飛快,荷沅的一筷子一點不會打斷他的速度,他隻盯著冬瓜釀肉沫和那碗高湯吃了。放下筷子,拍著肚子道:“吃了個水飽。荷沅,你等下去開一下書房的門窗,通通風,我準備在那裏接待客人。今天的飯碗你洗一下,我衝個涼,換身衣服。”
荷沅嘴裏應了,可心裏好奇,追著上樓拿衣服的祖海問:“為什麽一定要在書房?客廳才涼快。”
祖海笑道:“那幾個客戶是我們的原料供應大戶,省公司的,平時走路鼻子都朝著天。我們要不是量大,他們理都不會理我們。去年這個時候,我們還沒有組成聯合企業,每一家要的貨都不多,想進他們的門都不行。否則今天我說我累了,換別人是不會逼我出去見麵的,隻有他們做得出來。我今晚想坐在我們書房的嵌螺鈿仿古大書桌後麵接待他們,平時我接待他們都在辦公室,為平衡那些失權小老板們的心,我的辦公室還是水泥地,沒什麽裝修,他們很看不起,今天給他們看看厲害的。”一邊說,一邊進到中間他住的房間,開衣櫃取衣服。
荷沅晃晃悠悠跟進門,拉出一隻抽屜,取出一件顏色嬌黃的T恤交給祖海,“你上衣穿這件吧,今天是在家裏,如果穿襯衫戴領帶的,反而不自然。這件是我剛看見給你買的,我覺得好看呢。祖海,我給你做娘姨好不好?一準不會比青婆差,你有我那麽厲害的保姆,你說你多有麵子。”
祖海接過衣服,忍俊不禁,“你該是什麽就是什麽吧,別胡鬧。咦,衣服怎麽都這麽香?”
荷沅笑道:“我把檸檬和佛手疏下來的花都烘成幹,有的捆成小香袋,衣服旁邊放一袋,有的悶在茶葉罐裏以後慢慢喝。臭祖海以後走出去都是香噴噴的,賊怪,賊怪。”
祖海側臉看去,見荷沅在一邊擠眉弄眼,不由伸手捏了一下荷沅的鼻子,“搞怪。等下他們來了你繼續搞怪,今晚非把那些鼻子朝天的震住不可。”
荷沅愣了一下,等祖海拿了衣服走出去,這才從後麵跟上。小時候常被祖海捏鼻子,可這麽大了還是第一次被捏,很不習慣。不得不去想祖海提出的震住那些客戶的主意,可惜她手頭材料沒柴碧玉那裏那麽多,怎麽才可以震住那些人呢?她一邊洗碗,一邊想,很快,方案一二三一一出台。
祖海洗澡出來,穿著嬌黃的T恤,一條米色卡其褲,都是荷沅給他買的,看上去非常帥氣,他自己都忍不住在鏡子前麵多看了自己幾眼。然後他便假模假樣先上了二樓,到書房吹著電扇看書。
荷沅自己也洗了把臉,但她懶得換下她的寬大白圓領T恤和外貿商店淘來的牛仔短褲,一切準備就緒,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等著客人上門。這還是她的安仁裏第一次正式接待非老先生老太太們的外人,心中竟是有點期待。
好不容易才等到外麵的門被敲響,荷沅立即跑著出去,但到了院子裏,連忙站穩了,輕問一聲:“誰呀。”相信祖海在樓上也一定側耳傾聽著呢。
外麵一個聲音道:“我是叢總公司的老楊,叢總在不在家?”
荷沅這才拿著沉香木宮扇上前打開門,微笑地讓他們進來,“祖海在書房看書,我帶你們上去。”
外麵走進來三個人,都是三十幾歲的樣子,其中一個長得略胖的高個子進來後長吸一口氣,道:“真香,什麽花開得這麽香?”
荷沅聽出這人是剛剛叫門的老楊,微笑道:“可多了,有惠蘭的,有含笑的,還有珠蘭的,夜來香的。裏麵請,外麵蚊子多。”
一個省公司的一個客戶看著輕搖宮扇關門的荷沅道:“都不像是真的。”
荷沅聽了大笑,看來安仁裏已經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三人魚貫進門,見老房子難得的亮堂,天花板上的木框磨砂玻璃燈一盞一隻燈泡,一盞一盞地似是沒有排列,星星點點地懸在木梁上,被那麽大的客廳一襯,竟是如一串明珠鑲嵌在天花,那是王是觀的主意。燈光下,樺木癭圓桌越發顯得古樸典雅。另一個省公司的客戶看著圓桌道:“這花紋烙得好看,自然。我以前看到電烙鐵烙出來的畫有點土,今天看這桌子烙得倒好。”
荷沅裝作輕描淡寫地解釋:“這是千年才得的樺樹的樹瘤,一棵樹的養分都集中到樹瘤上去了,所以板麵特別結實細膩。花紋也是一點不會重生,我這張是虎皮紋的,還有貓眼紋,山水紋等,看誰喜歡什麽了。不過下麵的是黃楊木,一般黃楊木難長,長到十五公分的直徑已經是非常希罕。我們這張桌子馬馬虎虎還算過得去。”一邊說,一邊自己先往樓上走,走到樓梯邊,還是等了等特意在鼓凳上坐了一坐的省公司客戶。
祖海這時適時在樓上欄杆邊出現,居高臨下熱情地招呼了一聲,將眾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大家這才依依不舍地上樓。荷沅便去廚房取出她的酸枝木嵌螺鈿盤子,托了一隻粉青梅花弦紋壺,裏麵是冰薄荷檸檬茶,四隻粉青荷葉邊蓋杯,得意洋洋地上了樓梯,繼續第二波振蕩。
進到書房,果然見祖海坐在寬大書桌後麵,楊總坐在書桌一側的木椅子上,而省公司兩個客戶則是還在滿室打量。荷沅端了茶進去,見祖海衝她飛一個得意的眼神,心中明白,祖海的目的初步達到了。她笑嘻嘻地將茶具放到酸枝木長條矮桌上,輕聲招呼道:“還是來這兒坐吧,老酸枝木坐著才涼快呢,”
祖海聞聲起來,笑道:“我光顧著坐書桌邊看書,忘記涼快的酸枝木了,來,這兒坐。這套酸枝木家具算是有點年頭了,荷沅,是清朝的吧。”荷沅點頭,指著茶盤道:“和這茶盤是一套的。喝點檸檬薄荷茶吧,還是冰的,配四隻弟窯粉青荷葉杯特別好看。”祖海在一邊想,這幫省公司的人前一陣還在炫耀立頓紅茶,不知聽見荷沅的冰檸檬薄荷茶是什麽感受。
省公司一個客戶終於低下驕傲的頭顱,讚歎道:“我不要別的,光是這一排書櫥已經夠了。叢總,這些東西你都是哪裏搜羅來的?”
祖海笑道:“荷沅喜歡這種老家具,都是她一手搜來的。這裏的裝修也都是她的主意,我一點沒法插手。”
祖海那麽說,但大家都以為他是客氣,不居功,因為這些家具都是上萬元的身家,他們想他怎麽可能放手讓一個小姑娘去隨便買?另一個客戶提出要求參觀其他兩件房子,祖海看了眼荷沅,笑道:“荷沅的房間肯不肯開放一次?”
荷沅愣了下,忙道:“你們先說話,我昨天才大考結束,還沒來得及收拾房間,等我收拾了你們再去看。”連忙旋身出去。楊總玩味著祖海與荷沅的對話,看著荷沅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省公司的客戶本來就沒什麽可談的,該說的早就與楊總在白天說完,不過是不見真佛不燒香,非要祖海出麵陪他們吃頓飯才覺得有麵子。現在一屁股坐在清朝酸枝木家具上,腳下的一樓還有一套千年樺木癭家具,氣勢頓時弱了,他們沒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年輕的祖海竟然內涵這麽深,祖海越是輕描淡寫,他們越覺對方來頭不小。一下覺得祖海托詞疲累不見他們也是很有道理了,大人物哪裏是那麽容易見麵的。
總算等到荷沅開放閨房,三人急著跟去,一見之下,更是驚倒,橫亙於室的六大扇花梨木屏風,和屏風後雪白的浴缸一角一下吸引住了他們的視線。一個客戶道:“有次跟著我們老總去總統套房拜見香港客戶,他們的臥室都還不如這兒精致。嗬,一月梅花,二月迎春,三月桃花,四月……”客戶數著一扇扇的櫥門認花。
祖海站在荷沅身邊,靜靜看著他們幾個,好久才輕輕對荷沅道:“果然是你眼光最好。”
“那是當然的。”荷沅得意地道。想起當初拚死買下屏風,還與青巒為此翻臉,雖然過去還不到一年,不知怎麽已經有了滄海桑田的感覺。
一個客戶不死心,又跑到祖海麵前道:“叢總,可不可以參觀你的臥室?”
祖海背誦著荷沅以前跟他說過的話,“我那裏的風格與這兒截然不同,是法國洛可可風格純白描金家具,沒什麽看頭,嗬嗬,那種家具太多了,到上海隨便搬一套就行。”祖海一臉風清月白無所謂的樣子。
楊總神情奇突地看著祖海,心說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雅致了?但省公司的兩個客戶一個勁地以為祖海平時是深藏不露。等到荷沅送上白玉一樣骨瓷碗中的冰鎮糖水黃桃的時候,他們隻會歎息。從此,他們在祖海麵前再不會驕傲地揚起鼻子。
楊總臨走時候趁著祖海與省公司客戶寒暄,又好好打量了一下燈光下的石板小院,一時有點流連忘返。這麽好的環境,要是換成是他所有,那該多好。感慨著回頭,見荷沅站在他身後恬靜地微笑,襯著這優雅環境,楊總竟一時有些移不開眼睛。想起一個客戶進門時候說的話,這兒都不像是真的。包括日日見慣的祖海,也有點風雅得假。
送走客戶,進了房門,祖海這才喃喃地道:“荷沅,荷沅,你是我的寶。”
荷沅沒有聽清,背轉身問了一句:“我是什麽?”
祖海沒有回答,幹脆一把抱起荷沅,呼嘯著轉了幾圈,這才放下尖叫的荷沅,撥去她額前的亂發,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這才道:“謝謝你,荷沅,你是我的寶。今後省公司的供貨不會再推三阻四。”
荷沅被祖海的怪異舉止驚到,想推開祖海,但祖海的手像鐵箍一般地圍在她腰間,火熱的溫度透過衣服傳到她身上,讓她好一陣目眩神迷,怎麽與跳舞班裏的舞伴給她的感覺不同?怎麽竟與青巒在聖誕那晚給她的感覺相同?好不容易才想到說話,“祖海,你放開我,放開我。”
祖海緊張地盯著荷沅臉上的細微變化,憑他多年經驗,相信荷沅對他不會沒有意思,於是決定賭上一把,怎麽也不放手。而且荷沅柔軟的腰肢,誘人的體香,在在吸引著他不肯放手,隻是略微猶豫,便不顧荷沅的推辭,微一側臉對著荷沅的櫻唇吻了下去。不管了,心中對荷沅的向往早已生根,為了不致驚嚇到她,害得他都不敢經常來安仁裏,免得見了荷沅會控製不住自己。今天既然已經失控,橫刀豎刀都是死,他選擇迎難而上。
慢慢地,隻覺得懷中的人兒漸漸軟了下來,撐在他胸前的雙手不再用力,他心神具醉,借熱烈而狂放的吻訴盡他這麽幾年的相思。
荷沅隻想推開祖海,她是答應了青巒的,怎麽可以與別人耳鬢廝磨。但是祖海根本就不容她離身,他的手臂是那麽有力,他的吻似乎是鋪天蓋地而來,不容她閃躲,而他的熱情更是如火燎原,唇舌交錯之際傳遞給她,感染了她,讓她不由自主沉醉於他的懷抱。
腦子一片空白時候,終於火堆移開,荷沅得以呼吸新鮮空氣。耳邊卻是傳來陣陣急喘,祖海的吻轉移到了她的耳朵,脖子。荷沅心亂如麻,一時不知哪裏來的勁,一把推開心馳神迷放鬆手臂的祖海,急急後退幾步,不想撞在身後的樺木癭桌腳上,人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兩人一時都是呆住,怔怔看著對放,不發一語。
祖海清楚過來,想過去扶起荷沅,卻聽荷沅低低叫了聲:“別過來,祖海你站住。”祖海見她披頭散發,一臉惶恐,不舍得過去,急急蹲下來,看著荷沅道:“荷沅,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隻是很愛你,我一直很愛你,把你當我今生唯一的妻子。你別害怕,你說,從小到大,我傷害過你沒有?”
荷沅聽著這話不知所措,她一點沒有想到祖海對她會是這種愛,心中似乎從來沒有正視過祖海可能會對她有感情,似乎那是很不可能的事,雖然以前還有一閃的疑問出現過。可是,她不是愛青巒嗎?她有點茫然地看著祖海,也不知要從地上站起來,更不知說什麽好,隻會怔怔地看著祖海。
祖海一番表態,沒有等到回答,卻被荷沅盯得心底發虛。他想再說什麽,又怕自己這個時候說出來的話會不會不中生性浪漫的荷沅的意。對峙了半天,他終於忍不住,起身不顧荷沅瞪目拒絕,一把拉起荷沅抱緊在懷裏,決定破釜沉舟,“荷沅,你好好想想,你心中哪怕是有一絲愛我,你也不要否認。”
荷沅依言想了想,可是身子被祖海緊緊地擁著,絲絲縷縷的激情又從他身上傳遞過來,她腦袋早成一團亂麻,哪裏考慮得清楚,瞪著祖海半天,這才囁嚅道:“我不知道,你讓我想一個晚上,我要想清楚。”
祖海不死心,緊盯著問了一句:“荷沅,我吻你的時候,你不是很喜歡嗎?”
荷沅不由伸手握住嘴,一臉羞澀,避開祖海迫視的眼光,欲言又止,是,剛剛她是樂在其中的,可是叫她怎麽承認得出口?見眼前祖海的臉又漸漸貼了過來,似乎又像是欲吻的樣子,她情不自禁地衝口而出:“不要,你吻得好髒,都是口水。”不像青巒,隻是銜住她的嘴唇輕輕的吮吻,非常溫柔的樣子。
祖海一怔,隨即放聲大笑,心情好得不得了。不由連連吮吻荷沅的眼睛鼻子嘴唇下巴,笑聲還是汩汩從他嘴裏淌出。笑得荷沅直覺其中一定有很不對的地方,但是不對在哪裏,她不是很清楚。等到祖海終於放開她,她立刻逃也似地鑽進自己的房間,緊緊關上門,說什麽都不能讓祖海進來。此人太危險了,別看他平時一直笑嘻嘻的,原來是隻披著羊皮的狼。
荷沅鴕鳥政策實施到底,第二天天還沒亮,幾乎一夜無眠的她起身赤腳走樓梯下去,不敢吃早飯,卷包就回家去。有爸爸媽媽管著,相信祖海一定不敢胡來。
她一路都是迷迷糊糊,想睡,又心驚肉跳地睡不著。她依稀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既然愛了青巒,怎麽還能對祖海有感情,她覺得自己三心兩意,花心。昨晚她想了一晚,忽然發覺,她對青巒和對祖海的感情都差不多,都是很依戀,也都是很關心他們。她不得不比較,青巒和祖海都是好人,而且都對她好,但是,似乎愛情應該是有共同語言,她和青巒一直看差不多的書,讀一樣的專業,他們兩個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可是與祖海呢?祖海能不能觸景生情想到“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可她與祖海在一起也有說不完的話啊,而且說得也很愉快。所以荷沅深刻懷疑,自己是個輕狂的人,似乎見誰都好,見了後人忘前人。她很不恥自己行為,很怕繼續麵對著祖海會堅持不住原則,她隻有逃避,希望祖海不要逼迫她表態,她不願辜負青巒,辜負自己的諾言,更不想給祖海添麻煩。她很怕昨晚祖海的問話,“荷沅,你好好想想,你心中哪怕是有一絲愛我,你也不要否認。”她沒法否認。
梁家父母看見荷沅筋疲力盡地回家,以為她考試考累的,心疼不已,好飯好菜地喂養。家中雖然是新房子,但是舒適度比起安仁裏差一點,不過荷沅能屈能伸,又在媽媽爸爸的身邊,住得萬分的舒服。
可該來的還是逃不掉。這天晚上,一家人正在院子裏吃飯,祖海開車回家。媽媽一聽汽車聲音就道:“祖海回來了,他好像總是忙得不著家。不過比起青巒,他還算是回家多的。”
爸爸正好對著叢家的圍牆坐著,雖然沒看見祖海進門,但還是看了一會兒,道:“祖海現在是混出來了,我看見他走出去,很多人見了他追著叫老板。不過這孩子知道尊重人,看見我一直很恭敬。”
荷沅想不聽,但不能不聽,隻得應了句:“他有那麽威風?我看見人家都叫祖海叢總叢總的,就像蟲蟲蟲蟲。”
“小荷沅背著我說我壞話。”祖海從兩家之間的圍牆冒出頭來,笑嘻嘻地跟梁家父母打了招呼。
荷沅不敢看祖海,低頭繼續吃飯,但不甘心地回了一句:“知道你定會道德敗壞地來偷聽我們說話。我才不會背後說人呢。”話音才落,便被媽媽敲了一筷子,原來敲筷子是梁家祖傳。
祖海隻是衝荷沅笑笑,卻對梁爸爸道:“梁伯,財務說你快一個月沒有去結算了,明天去一下吧,他們月底要關帳,應付款總是吊著不大好。”
梁爸爸答應:“好的,謝謝你祖海,多虧你一直幫著我。”
祖海笑道:“梁伯你怎麽跟我客氣起來了,要不是你模子做得好,我的生產成本怎麽降得下來?對了,荷沅,我明天出差,去蕪湖。估計要走好幾天,你還是回去看看安仁裏吧,那麽熱的天,幾天不澆水,那些花都得翹辮子。”
荷沅連忙問上一句:“你什麽時間的火車?”
祖海還能不知道荷沅的用心,她這是想錯開時間,免得撞上他。便笑道:“我中午的火車票,從南京轉車,晚上就可以到蕪湖。不過你後天回安仁裏也沒事,不澆一天水問題應該不大。”見荷沅一直沒抬頭,他心中遺憾,但還是笑著衝梁爸梁媽道:“梁伯梁嬸,我進去吃飯,你們慢吃。”
祖海的表現無懈可擊,而荷沅的表現則是破綻百出,落在她父母眼裏,兩老自然擔心。但不便在院子裏說,一直熬到收拾飯碗進去,梁媽媽這才輕問:“荷沅,你跟祖海怎麽了?”
荷沅見爸爸走了出去,這才輕道:“祖海想怎麽樣,我不想怎麽樣,所以我逃回家來了。”
媽媽皺眉道:“祖海……平時看看他還是很講道理的,怎麽回事。”
荷沅聽了覺得媽媽一定誤會了,忙幫祖海解釋:“媽,你瞎想了。祖海沒有亂來,他隻是說了他那個那個,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就不辭而別了。”又一下想不出怎麽用別的詞來代替“那個那個”,覺得媽媽不是宋妍他們,似乎很難開口與她直說。
媽媽鬆了口氣,還好,是自己想歪了。她想了想,才道:“荷沅,你是不是想著青巒?他還在給你來信嗎?”
荷沅點頭,道:“有,幾乎是一個月一封。”
媽媽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不提祖海,我和你爸爸都在想,青巒究竟還會不會回來?隔著那麽遠,靠幾封信能說明什麽問題?你在等著他嗎?”
荷沅心下煩躁,這事她自己也理不清,媽媽問了她怎麽回答得出來?愣了半天,才義正詞嚴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我還小,還在讀書,什麽都等畢業以後再說吧。”直把媽媽噎在當地。
荷沅為求保險,後天傍晚才回到安仁裏。一身臭汗地走進芳香撲鼻的小院,自慚形穢之外,似乎有一股清涼撲麵而來。雖然住回父母家裏那麽多天,可荷沅做夢都想著安仁裏。
洗完澡一身清香,荷沅梳著長發出來,聽見樓下有敲門聲,便趴在臥室窗口看了一眼,大聲問:“誰呀。”
隻見楊總退開幾步,走到看得見荷沅的地方笑道:“是我,老楊,幾個朋友聽說梁小姐喜歡花,送了一盆荷花過來。正好叢總不在,不過跟叢總通了電話,他說你一定會喜歡,讓我們自己搬過來。”
荷沅本來不想開門,但借著傍晚的夕陽看清楚是楊總了,再說祖海也知道,隻得應了“等一會兒”,便下樓來開門,想到自己名字裏麵有一個“荷”字,不知是不是祖海的心意。
外麵走進來四個人,都是衣冠楚楚,像是有點身家。楊總與另外兩個人抬著一隻青花瓷缸進來,荷沅見他們很用力的樣子,很過意不去,忙讓他們把瓷缸放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瓷缸裏麵,果然種著荷花,荷葉三兩枝擎出水麵,已經有粉色菡萏婷婷玉立。楊總放下瓷缸,起身笑對荷沅道:“喜歡嗎?”發覺眼前的小姑娘剛剛洗完澡,即使在寬大的衣服下,還是看得出纖腰一束。楊總心想,怪不得叢祖海要金屋藏嬌,拿這麽漂亮的房子養著她。
荷沅微笑著禮貌地道:“喜歡荷花,我前一陣才想過它。謝謝你們。”荷沅知道此時她應該請那些人進去喝口水,但是她不喜歡祖海不在的時候進來那麽多男人,心裏有點害怕。所以幹脆不說出來。
楊總笑道:“不用謝我們,是叢總的意思。”
荷沅還是微笑應了聲“謝謝”。總覺得除了楊總外,其他三個男人進來後一直上下打量這個房子,眼光中不是那晚省公司兩個客戶的欣賞,而是另外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心裏不覺又害怕了幾分。
楊總嘻笑道:“梁小姐不請我們進去喝茶?兄弟們都對叢總的房子仰慕得很,很想進去看看究竟。”說著,便自說自話走去開門。荷沅不動,門鎖是爸爸的特別設計,尋常沒掌握要點的人是開不進去的。
楊總開不進去,有點尷尬地回頭,荷沅這才道:“對不起,今天祖海不在,什麽時候他回來了讓他請你們過來吧。”
楊總看著其他幾個無奈地笑,其中一個長著一張刀條臉的人瞥了荷沅一眼,道:“裏麵開著燈,從落地窗看進去也一樣。”
荷沅也是無奈地看著他們趴在窗前指指點點,冒著油汗的鼻子一次一次地貼到她辛苦擦幹淨的玻璃上麵,想著都髒。他們嘴裏一直在討論著房子的價格,樺木癭桌椅的價格,白藤桌椅的價格,還有天花上麵特製燈罩的造價,三句不離價錢。荷沅厭煩,靜靜站著不搭話,不由自主地站到了大門口,不知為什麽,外麵弄堂有風,但吹來的風要比院子裏熱上幾度。
隔壁柴碧玉正好從外麵回來,她是被一輛車號在一百號之內的車子送回來的,所以那麽熱的天,她依然幹淨爽潔,穿著一件水蘭旗袍,風姿綽約。荷沅忙打聲招呼,“柴外婆回來了啊?柴外婆穿什麽都好看。”
柴碧玉聽了心裏歡喜,因為知道荷沅說話小孩子心性,沒怎麽經過大腦。“你站在這裏乘涼?還是等人?”
荷沅道:“祖海幾個朋友在看房子。”
柴碧玉何等精明的人,聽見她這麽說,就想到要是她歡迎來人的話,早陪人進去參觀了,哪有等在門口好像是迫不及待等著關門的樣子。幹脆慢慢走了過來,見幾個品位不佳的男人湊在落地窗前指指點點,便故意大聲道:“荷沅啊,女孩子在家,尋常還是不要放外人進來的好,我家裏即使邵副市長來,也是要他太太陪著才行。”
楊總他們聞言看來,見一個氣派高華的老太太站在門口冷冷看著他們,他們這些男人不知怎麽都覺不自在,楊總忙笑道:“不好意思,梁小姐,很打擾你了。這幾位朋友都是最喜歡布置房子的人,進來就舍不得走了。大哥們,我們走吧?”
刀條臉的看了荷沅一眼,又看了柴碧玉一眼,一聲不響離開,不知為什麽,這人不是最高,穿得也不是最好,但四個人一起來,荷沅總是不由自主將眼光聚焦到這人身上,似乎那人是四人中的核心。
等幾個人一走,柴碧玉這才道:“來著不善。”
荷沅疑惑地看著那四個人的背影,道:“祖海在的時候那個楊總是另一張臉。”
柴碧玉淡淡地道:“這種人多了,換作文革時候還是第一個跳出來批鬥你的人。我走了,吃飯去。”邊說邊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站住,也沒回頭,問了一句:“對了,祖海祖海,他究竟姓什麽?”
荷沅走過去道:“祖海姓叢,樹叢的叢。柴外婆,我明天到您那裏讀王是觀的信好不好?不知道您有沒有空?”
柴碧玉低眉想了一會兒,忽然抬頭道:“叢祖海,是不是那個聯合全市不少小作坊的那個小夥子?”
荷沅驚喜道:“柴外婆您也知道祖海?我上回看見報紙上麵寫他的文章,他還不承認,說是記者一支筆能把死人寫成活人,原來他還真是很有名的了。”
柴碧玉笑道:“你們自小一起長大,機會難得啊。什麽時候請祖海來我家裏喝茶。”
荷沅忙道:“謝謝柴外婆,祖海正出差呢,等他回來我讓他過去您那兒。”
柴碧玉“噢”了一聲,微笑道:“那你有機會幫我帶給他一句話,烏合之眾,初雖有歡,後必相吐,雖善不親也。你記下這句話了嗎?”
荷沅忙道:“我記下了,這是《管子》裏麵的一句話,以前成語字典裏見過。”
柴碧玉笑眯眯地說了聲“好孩子,明天有空過來”,便慢慢回家了。荷沅直看著她進了家門,這才回自己的家。簡單炒了盤酸辣土豆絲做晚餐,心裏一直想著柴碧玉的話。她終於看得起祖海了,還請祖海去她那裏喝茶。荷沅真是為祖海高興,原來他那麽辛苦,成就還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她那句“你們自小一起長大,機會難得”是什麽意思呢?難道她是在暗示什麽?難道她也看出祖海的心意了?還有,她說的《管子》的話是什麽意思呢?是不是說祖海現在雖然聯合了那些小作坊,其實還隻是烏合之眾呢?
住下後第一次,荷沅覺得空廓的房子寂靜得嚇人。她打開電視一邊看著一邊吃土豆絲,這個時候的節目幾乎全是少兒節目,好在荷沅愛看童話片,找到《大力水手》,津津有味地看下去。快吃完時候,電話鈴響,荷沅第一時間就想到祖海,接起,果然是祖海。祖海的聲音懶洋洋地,“荷沅,你還真是今天才回安仁裏啊。老楊搬荷花來了沒有?”
荷沅被祖海說得不好意思,忙道:“搬來了,來了四個人。”
“喜歡嗎?”
荷沅直說:“荷花喜歡,但是不喜歡青花瓷缸,要是龍泉青瓷缸就好了,即使不是,最普通的缸也好。”
祖海聽了在電話那端笑,“荷沅,你要求最多。老楊上回見了你後,回去一直跟我誇你,知道你名字中有個‘荷’字,這才想到要送盆荷花給你。帶他們進去房間看了沒有?”
荷沅道:“沒有,四個大男人,讓我想到去年我揮刀子砍人那一夜了。不過他們趴在窗上張望了半天,指指點點地議論價錢。我看著他們不像是善意的,柴外婆見了也說來著不善。”
祖海聽了笑道“不礙事,這幫人都是這德性,說話跟吵架一樣,你沒見過我們開會時候,坐一起像黑幫喝講茶。被他們嚇到了沒有?”
荷沅笑道:“嚇到了,我都退到門口站著了。還幸虧柴外婆來,她一句話就把這些人都轟出去了。他們不會找你算帳吧?”
祖海笑道:“他們嚇到你,我沒找他們算帳,已經是客氣。柴外婆說了句什麽話?”
荷沅道:“柴外婆的話聽著也就一般,但她站在那兒就是有氣勢。對了,她也知道你的名字了,說請你以後去她那裏喝茶呢。祖海,你真爭氣。”不是麵對麵,荷沅說話很自然,心中似乎沒有顧忌。
祖海“噗嗤”一笑,“她終於看得起我了?好啊,你幫我謝謝她,說我回家一定登門拜訪。”
荷沅笑道:“好。她還要我帶話給你,說烏合之眾,初雖有歡,後必相吐,雖善不親也。意思是,烏合之眾,最開始混得挺好得,但後來一定吵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感而發,或者是在提醒你?”
祖海想了想,道:“她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蛇有蛇路,蟹有蟹路,我要是去年不走烏合之眾的路,也不會有今天的規模。一個人白手起家,靠一五一十做起來的話,起點低,擴展慢,等好不容易上了規模,市場早就被人占領了,再要擠進去,花的力氣需要更多。國外也有兼並企業的事,我們其實是小規模的兼並,聯合之類的話隻是說出來好聽,安撫掌不上權的那些人心。”
荷沅本來聽著柴碧玉的話覺得有理,現在聽了祖海的話又覺得祖海說得有理,笑道:“祖海,你現在還真的非常了不起。爸爸也說你能幹呢。”
祖海聽了,緩緩地道:“我做那麽多,隻想做給你看,讓你為我驕傲。至於柴外婆他們怎麽看我,跟我有什麽相幹?”
荷沅聽了這話愣住,不知道怎麽接口。直到電話那端祖海見總沒回音,試探地叫了聲荷沅,荷沅這才“啊”了一聲,慌亂地道:“祖海,我還在讀書……”
祖海溫和地問:“前天你爸媽看出來了嗎?他們是不是不想你這麽年輕就談戀愛?”
荷沅老實地道:“不是,是我自己這麽想的。”
祖海知道那是荷沅婉轉的推辭,心中失望,正好客戶敲門進來,便對荷沅道:“荷沅,晚上睡覺把門窗都關牢一點。我出去吃飯了,你一個人也不要吃得馬虎。”旁邊的客戶等他放下電話,忍不住打趣問是不是跟老婆說話,還說江浙滬男人都是做好丈夫的料。祖海聽著隻是笑,心裏的味道隻有他自己知道。
荷沅放下電話,呆了很久,祖海那句“我做那麽多,隻想做給你看,讓你為我驕傲”聽著回腸蕩氣,讓荷沅感動不已。青巒,祖海,他們都對她那麽好,她何其幸運。可是又讓她怎麽辦才好?她沒法選擇。她還是決定做縮頭烏龜,還好,今天跟祖海說了後,祖海沒有緊逼一步。
又想到了柴碧玉,她雖然和外婆一樣學業,一樣出嫁,但不一樣的人生裏程,鍛煉得她說話行事自有過人的風采。荷沅心中讚歎不已,今天要不是她過來一句話,還不知楊總他們要盤桓到幾時呢。又想到,自己真沒用,人家柴外婆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她卻惶恐得自己先避到外麵去。不,荷沅不覺得這隻是因為她年輕,沒經驗,去年揮刀子逐人也不是尋常事,可她最後還是被逼做出來了,可見她不是不行。是不是她從小被保護得太好,反而沒了行為能力?
那麽,有沒有必要去祖海單位裏勤工儉學,取得一點經驗呢?荷沅又覺得肯定沒用,因為祖海一定會好好保護著她,不會讓她吃苦受累,而祖海手下的人當然也會因為祖海而讓著她,不與她爭奪。
可是學校的學生會,荷沅因為看多了祖海行事後,感覺他們那些人小兒科得很,做的事倒有一半隻重了形式,沒注意實際。比如青巒也算是個出挑的學生幹部了,但是遇到事情,照樣什麽辦法都沒有。不過,也可能是她眼高手低,畢竟祖海那樣能幹的人能有幾個?連報紙都登了呢。荷沅一下又覺得自己過高要求了。
荷沅不知道她該怎麽做,父母都說她現在最要緊的是讀書,青巒也這麽說,祖海雖然沒說,但他的意思好像是她隨便怎麽做都行,他都喜歡。不知道柴外婆怎麽說,明天見麵要問問她看。荷沅很不想做一個書呆子,更不想做一個無所事事的米蟲,她很想做點事,可是以前的理想很簡單,隻想做爸爸那樣能幹的人,設計出一台能夠出口的機器,可現在專業不行了,她又不是很喜歡這個專業,沒想以後鑽進專業裏麵做下去。再加身家驟然增多,讓她的理想一下增加了無數內容,反而不知道理想的落腳點在哪裏了。原來,她現在是個沒理想的人。
荷沅忽然想到紈絝多敗兒,會不會自己驟然暴富,不知不覺成了紈絝?想到她賺了大錢後,迅速改變原來恬靜的生活,和青巒差點反目,又不住無償征用祖海為她裝修安仁裏,一點不想想祖海事業剛剛起步,多少事情等著他去做。她以前還知道祖海送她一隻玉鐲,她會於心不安,要還他一樣東西扯平,而現在占著祖海最寶貴的時間卻心安理得,她還真是被金錢衝昏頭腦了。
青巒不藏私,為她好指出她的不足,她不領情,祖海寵她,願意被她驅使,她也沒太領情,隻覺得他們那麽做都是理所應當。但是看看宋妍的老莫,宋妍總是在埋怨老莫沒青巒好,可見青巒祖海對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荷沅想到這兒,全身如發燒一般燙了起來,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汩汩地從每一個毛孔冒出,瞬時浸透衣衫。原來她變成了如此自私可憎的女人。
荷沅神智恍惚地在落地長窗前坐到半夜,直到上樓睡覺時候還在念叨著,再也不能這樣了,再也不能這樣了。這種樣子是她一向最憎惡的嘴臉,怎麽她就不知不覺變成這樣的人了呢?又暗自慶幸,她何其幸運,她那麽可憎,可周圍的人都還對她那麽好。荷沅心中夢中寫了一晚上的報答,報答,報答。
不過當清晨的第一束陽光透過紗簾,照亮安仁裏的時候,荷沅的心情早恢複了平靜。尤其是執壺澆灌的時候,清晨的珠蘭香得突出,蓋過甜美的含笑,彌撒在微涼的晨風裏,令人心曠神怡。
吃完早飯去柴碧玉那裏。柴碧玉早就吃了飯,坐在客廳的藤椅裏麵看報紙。她的藤椅一看就是有年頭的,透著歲月浸潤的紅亮。荷沅給她讀王是觀的信,讀到王是觀說他因為失戀而不過來的時候,一老一少一起批鬥,說失戀時候正應該出門散心,這種借口太拿不出手。不過荷沅看出來,柴碧玉是不知情的。她要是知道王是觀戀的是“HE”而不是“SHE”,一準沒那麽輕鬆。再讀下去是王是觀與荷沅討論寫安仁裏的事。他的提議是讓荷沅幹脆通過老房子,挖掘安仁裏附近這一帶近代人物風雲,以老房子為舞台,將走馬燈似地搬進搬出這些老房子的人物一一展示,希望荷沅好好挖掘,等他失戀期過後來拍照做插圖。
柴碧玉聽著荷沅翻譯,兩隻眼睛若有所思地一直看著荷沅,聽了王是觀的想法後,她登荷沅抬起眼睛征詢地看向她,才笑道:“他的想法與我前幾天與幾個香港來的老姐妹談到的差不多。我們前幾天繞這兒周圍轉了一圈,可惜你那時不在家,否則肯定要參觀一下安仁裏。是觀的爺爺以前最風流,家中高朋不斷,本市老輩子都認識他,大家看了安仁裏全都感慨。我們都說,現在城市日新月異,走出去到處髒亂得像大工地,不知什麽時候會拆遷到這兒的老房子,得想個什麽辦法挽救我們這些有些曆史的老房子才好。我可真不想住到火柴盒一樣的公房裏麵去。”
荷沅聞言一驚,拆遷這個問題她還從來沒有想到過,“柴外婆,這兒真會拆遷?那多可惜啊,我的安仁裏,您的那麽好的房子,還有周圍那麽多寫滿曆史的老房子。要是拆了,這個城市不知會少了多少味道。”
柴碧玉微笑,這個孩子,腦袋裏想的都是陽春白雪的浪漫,一點不想想,房子拆了,換給的將是少量的拆遷費,或者一套小小的很差勁房子,總之是吃虧。當然她也不會說出來,隻是繼續微笑道:“是啊,老房子承載著很多人的記憶,也記載著這個城市曆史變遷的足跡。但現在有些人底蘊不足,急功近利,未來城市發展到這兒來的時候,拆遷可能很難避免。所以我前幾天與那幾個老姐妹說,準備聯合在政協會議上呼籲文化部門做些宣傳工作,呼籲大家重視老房子的曆史價值。尤其是我們這一帶的房子,因為出門就有湖光水色,這兒以前一直都是在本市曆史上叫得出名字的人物的聚集地,每幢房子後麵都有一段影響本市曆史的舊事。是觀的提議合了我的想法,我早就想做這事,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你願意做這事,最好。因為你是張校長的後代,大家不看僧麵看佛麵,都是願意跟你說的。而且我看你與有些人不同,有些人是帶著獵奇的念頭想從我們這些古董嘴裏挖寶,也有人任務觀念,以前文聯做過本市的近代史,提問起來就跟審訊一樣,氣得幾個老朋友再也不肯開口。你跟是觀兩個人與他們不同,你們是真心喜歡那段曆史,又都是有知識有底蘊的人,我相信你們兩個一定做得好。等你們做好了,我拿上去交給政協,後麵的事情由我來做。”
荷沅聽著有點受寵若驚,“呀,柴外婆,我們本來隻是好玩兒,全憑興趣做事,沒想到您那麽支持,原來我們做的事情竟然有那麽重要。對了,王是觀的爸爸媽媽都很支持呢,他們口述了很多過往給我,還貢獻出很多老照片。您瞧,這下麵厚厚三張紙密密麻麻寫的都是他們口述的安仁裏的曆史。”
柴碧玉笑道:“那是當然的,是觀的爸爸在安仁裏長大,聽說你想寫安仁裏,隻怕他飛過來的念頭都有。妹妹,你隻管寫,這附近老輩子的人都由我來聯係,市文史館查資料的問題我給你解決。要我提筆是不行了,但是給你們年輕人保駕護航還是可以的。是觀還猶豫什麽?說做就做,我讓他明天就飛過來。”
柴碧玉邊說邊起身,坐到電話機旁邊的沙發上,戴上老花眼鏡,找出電話號碼本,撥出一串數字。
荷沅沒想到柴碧玉會那麽熱衷,簡直可以用風風火火來形容,一時有點擔心,自己能不能擔負起這些老人們的期望。又想到自己打家裏電話的時候,總是將祖海推到書房去,不願讓他聽到,不知道柴外婆會不會願意被她聽到,便起身笑道:“我去看看柴外婆的香圓結果了沒有,還有銀杏,還是第一次見到結果的銀杏,天哪。”邊說邊走了出去。
柴碧玉微笑著點頭,看著荷沅出去,覺得這個女孩子到底是有家教的,雖然單純了一點。過了一會兒放下電話,她走出到院子裏,見荷沅踮著腳站在木香架下麵,脖子恨不得伸進葉子叢中去,便笑道:“可惜木香開花的時候,你正考試,香得很呢。”
荷沅聞言笑道:“果子才小小的,也都有香氣了。”
柴碧玉點頭,伸手招呼荷沅進門,道:“你道是是觀為什麽不來?他把原本準備來這兒的機票錢換酒澆愁了。我跟他一說機票錢我報銷,他答應得那個快。我讓他帶上好的相機,跟他說了我們的打算,他開心得不得了,直說你寫中文的,他寫英文的,一起做出來。妹妹你等著,不出三天,他一定會到。”
荷沅拍手叫好,於是坐下來細細與柴碧玉擬了一份大致提綱,采訪誰,,誰先誰後,哪兒找資料等,柴碧玉不時一個電話出去粗粗聯絡一下,做個確認。荷沅沒想到的是,老人家們都非常踴躍。
祖海出差回來,雖然並沒有指望荷沅能夠回心轉意,接受他的感情。他隻要還能回安仁裏,跟荷沅說一聲“我回來了”,於願已足。他沒有想到的是,回來後先到單位裏一通忙碌,等到了安仁裏,原本想輕手輕腳進門嚇荷沅一跳的,卻從落地大窗裏看到荷沅與王是觀麵對麵坐在地毯上,趴著白藤玻璃矮幾討論得熱烈。一邊說,一邊兩人各自寫自己的。俊男倩女,樣子非常好看。
祖海站在外麵直抽冷氣。王是觀不是來信說失戀了不來了嗎?怎麽還來?他來幹什麽?天暗了還不回去?祖海站在外麵愣怔了半天,這才開門進去。總算看到荷沅聽見聲音看過來的目光中滿是驚喜,安慰了他一顆失落的心。
荷沅起身迎過來,微笑地問:“祖海,怎麽不打個電話回來?吃了晚飯沒有?要不要我做一些吃的?”
祖海聽了心中釋然,知道荷沅這個人藏不住東西,她既然臉色如常,說明他們之間沒什麽問題。青巒那是沒辦法,誰叫三個人一起長大。別的人那是萬萬不能被他們插足了。他笑道:“沒吃,我回來先去了趟公司,一直做事到現在。你們忙,我自己去煮飯。”
王是觀拿眼睛在站著兩個人之間打轉,忽然一笑,跳起身來,用他怪裏怪氣的普通話道:“你們忙,我回去了。祖海,你們的安仁裏裝修得太漂亮了,完全符合我的想像,荷沅說這要歸功於你,我想也一定是。荷沅,我回去考慮一下軍閥怎麽退場,你也想一想,我們明天繼續。”
祖海客氣地送王是觀出去,心裏則是一直在想不明白,王是觀怎麽熟絡地稱呼他“祖海”,他這麽稱呼荷沅倒也罷了。關上門進來,隻覺得空氣立刻變樣了,荷沅看他的眼光很是尷尬,低頭笑了一笑,便走進廚房去燒菜。祖海當然知道為什麽,他當作若無其事地站到廚房門口,笑道:“荷沅,我先衝一下,渾身都是汗。你慢慢來,菜不要炒太多,隨便一點。”
荷沅應了聲,卻不敢看向祖海。飛快地做了一隻青瓜皮蛋湯,一隻小炒肉片,端出去往桌上一放,趁祖海還沒出來,先溜回白藤矮幾邊繼續碼字。祖海出來,見荷沅假模假樣坐地毯上奮筆疾書,一笑,幹脆端了飯菜過去坐到剛剛王是觀的位置上,笑問:“寫什麽呢?暑假也這麽認真。”
人都逼上門來了,荷沅沒辦法,隻好把祖海不在的這幾天,她與柴外婆的商量,柴外婆的支持,和她與王是觀做的若幹事情,都詳細說了一遍。祖海一直笑眯眯一邊吃飯,一邊看荷沅,害得荷沅說話時候像看講演稿似地盯著自己寫的東西,不敢抬眼。等到說完了,祖海才歎息道:“果然薑是老的辣,我也正在想,萬一拆遷到了安仁裏,該怎麽辦?你還不傷心死?沒想到柴外婆想出這麽好的主意。荷沅,你們好好寫,配上插圖。王是觀要是照片照得不好,我們另外請人做,但他的英文版本一定要有。寫好後,我給你們做發行打影響。現在的東西,隻要打上文化的旗號,可以身價百倍。等這一帶的房子全國有名,甚至因為王是觀的英文版本走向世界的話,你看著,還有誰敢拆這兒的房子。”
荷沅一聽,豁然開朗,有點佩服地終於抬起眼睛看向祖海,“真的哦,我怎麽沒想到這些?不過,柴外婆真的是這麽想的嗎?”荷沅在心裏補充一句,好像柴外婆沒那麽市儈。
祖海笑道:“這才是我說柴外婆是塊老薑的原因。她打的旗號非常漂亮,很拿得出手,所有的東西被套上文化的光環,不止身價贈了,事情也變雅了,誰都不會去猜測柴外婆的真正意圖。可能她本來巴望著通過幾個市政協香港委員的合力,呼籲政府做這件事,她估計事情可能比較玄。現在既然你自己討上去要做,她看你又是個有墨水的人,當然是大力支持。你看,在你這兒,你又欠了她一個人情。當然,這件事做好了,你也有好處,她的房子能保住,你的也一定能保住,互惠互利。所以也別去追究柴外婆到底是怎麽想的,做好你的事就是。”
荷沅想了一會兒,還是有點將信將疑,真是這樣的嗎?但是柴外婆說得那麽好,似乎不應該有這麽功利的想法。但又不懷疑祖海的推測,隻得道:“我在想,我對安仁裏感情深厚,柴外婆在她的屋子裏幾乎住了一輩子,老房子與她已經密不可分,她做多少努力來拯救她的房子都不為過。不管怎樣,我做好我的事就是。祖海,這是我已經整理出來的安仁裏第一個住戶的故事。你看看,這個故事是不是吸引人,有沒有必要突出點什麽?”
祖海雖然接了草稿,心中卻是沒譜,他讀書一向是不好的,怎麽可能看得出荷沅寫得好還是壞?磨蹭著將肉吃完,湯喝光了,這才硬著頭皮看草稿。荷沅早將他的飯碗一收去洗了。祖海不由回頭看看荷沅的背影,她一向最討厭洗碗,怎麽今天一點沒有推辭?他不知道荷沅前幾天念念有詞,發誓洗心革麵,要好好回報對她好的人,再不做沒良心的壞女人。
荷沅從廚房出來,小心翼翼地避開祖海,舍近求遠繞過椅子,又晃了幾晃,這才坐下,可還是偏了一個身,明顯地想與祖海拉開距離。祖海雖然看著手稿,可兩眼一點沒放過荷沅的舉止,見此心中暗笑,不過還是認真看稿,免得看了後一句話都說不出,惹荷沅心中取笑。可祖海看了一遍後還真沒什麽好說,不知道是荷沅寫得不好,還是他沒見識,抬頭看了荷沅一眼,說了句:“很通順的,跟報紙上寫的味道差不多。”便沒下文了。
荷沅原沒指望祖海能看出什麽,不過是沒話找話,但聽了祖海的話,還是有點失望,“看來我自己寫得激動不已,可是寫出來的東西卻沒法讓人激動起來。失敗了,很失敗。”
祖海看著荷沅失望的小臉,心中不忍,猶豫再三,把自己想著卻不敢說出來的想法大膽說了出來。“荷沅,我是這麽想的,你寫那個軍閥寫得那麽激動,因為他是安仁裏的第一個主人,而你是安仁裏現在的主人,你即使不寫他,光是想想,也夠你激動的。旁人與安仁裏無關,他們看了怎麽激動得起來?你不如寫的時候突出那個軍閥在本市做了些什麽好事,比如說城裏哪條河是他挖的,哪座橋是他修的;還有寫寫他做了什麽壞事,現在又找得到蹤跡的。這麽一來,看的人情緒被你調動起來了,一看到你寫的,就會聯想過去,噢,原來這是這麽這麽一回事。”看荷沅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鏡片後麵認真地盯著他,祖海心裏有點發虛,“荷沅,我說的是沒文化人的看法,或者你給柴外婆去看看,她見識好,看了知道哪好哪壞。”
荷沅雙手托臉,閉目想了好一會兒,這才睜開眼睛,道:“對,是我錯了,我既然是寫給別人看的,當然不能總是顧著自己喜歡。你說得沒錯,沒必要羅嗦太多軍閥的生平,也沒必要寫太多他造安仁裏的故事,最主要的還是寫出軍閥這個人物的傳奇性,以此來映襯安仁裏的傳奇。嗯,看來得推翻了重寫。”邊說邊翻看書稿,想了一會兒,又道:“原本寫的隻是臨摹,隻是忠實記錄,看來要加入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選擇,給軍閥這個人物注入靈魂才是。就跟魯迅先生的百草堂和三味書屋,如果不是因為魯迅先生,誰會來青睞那麽一座平凡小屋?所以所謂挖掘老房子的曆史,真正要做的其實應該是發掘老房子背後人物的曆史,人物精彩了,老房子才能增光添彩。這本是水漲船高的意思。”
祖海聽了放下心來,原來他說得沒錯。忍不住一激動,又多說了一句:“荷沅,你留心著,那些老輩子的人說起來的時候,最喜歡提的是軍閥的哪幾件事,他們既然那麽關心,又記得那麽牢,這些一定是軍閥最吸引人的地方,你好好回憶,看用到文章裏麵去的話,效果會不會好?”
荷沅轉著眼珠子考慮了一會兒,心中佩服祖海的思路,“我明白了,看來我又犯了自說自話的毛病,祖海,你真行,現在說出話來都是道理。”
祖海心中得意,但嘴裏還是客氣了一番,“你的文章既然是給人看的,跟人打交道是我的強項,所以我別的看不出來,別人看了能不能喜歡我還是有點知道的。”
荷沅沉吟,好半天才道:“我明白,你的經曆比我多,看的人更是比我多很多,所以你能一眼看出柴外婆大力支持我們寫這篇文的真實想法,我就看不出來。你能看出清楚別人看軍閥喜歡看到什麽,我就想不到。你等著,我今晚就把文章趕出來,你明天早上再幫我看看。”
祖海聽著簡直快飛起來,誰的讚美都比不上荷沅說一個好,一下豪氣頓生,給荷沅結結實實上了一堂處世哲理課。他的理論都是實踐中來,配合著他的經驗教訓,聽著分外容易接受。到最後的時候,祖海喝了口荷沅煮的香薷飲,做出展望,“荷沅,你最近因為寫老房子的故事,需要接觸的都是柴外婆這樣的老人精。你采訪他們的時候要多觀察多想,他們這些人說出話來,都有意無意有層意思在裏麵的,這是很好的鍛煉機會。如果我有空,你也可以將白天聽來的故事拿來跟我說說,看我能看出一點什麽來。”
荷沅聽了那麽多,除了點頭,還是點頭,最多說個“明白”,發覺自己連插話的份兒都沒有。祖海這張嘴真說開了,滔滔不絕,竟然一個人講了一個多小時。等祖海好不容易歇嘴,她才小心翼翼地道:“祖海,我在想一件事。既然柴外婆他們人老成精,那麽你是不是有必要考慮考慮柴外婆的話,她說那天楊總帶來的人來著不善,總不會沒有道理的吧。還有她說的有關烏合之眾的話。”
祖海笑道:“你放心,這些我早就考慮到過。我把這些小工廠小老板捏合起來,你以為小老板們都是那麽聽話的?個個都是想做頭,就跟搶武林盟主一樣,背後搶得頭破血流。他們那天借口送荷花來,還不是老楊提醒了他們,弄得他們以為安仁裏是我的家業,是我挪用公款買下的私產。他們也不想想,我要是挪用了公款,哪裏敢明目張膽買這麽一幢房子?沒事,隨他們去想去,諒他們也查不出什麽,更做不出什麽。公司裏的銷售都控製在我手裏,他們要真鬧得凶了,我走,換地方帶著客戶走,看他們還鬧什麽鬧。”
荷沅聽了,小心地問:“那要不要跟他們解釋一下?說清楚了不是做事更方便?”
祖海撇了撇嘴,道:“不說,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幾個人跟我離心離德,正好趁他們鬧事名正言順將他們逐出去。放著大樹給他們靠他們不靠,還想鋸樹,樹能答應嗎?不過倒是提醒我一件事。荷沅,以後我準備少來安仁裏,看那些人的意思,都把你當成是我養的女人了。你是小姑娘,被人那麽誤會不是好事。不如我幫你找個青婆那樣的保姆來,又可以幫你擦拭那些家具,又可以給你作伴。等你媽以後退休了你再接她過來這兒住,你說呢?”
荷沅聽著祖海前麵的話,還心中佩服祖海好生了得,這麽曲裏拐彎的心思都想得出來,但聽了後麵,一張小臉又紅了,禁不住微弱地抗議了一聲:“又怎麽了嘛,我爸爸媽媽都沒說呢,還有柴外婆也知道,清者自清。”心裏卻還是覺得有理,不禁惶恐。
祖海看著荷沅通紅的臉,笑道:“算了,我還是搬出去住,否則天天對著你我也怕冒犯你。時間不早,我睡去了,你呢?”
荷沅支支吾吾地道:“我把這篇人物傳記寫好了再去睡。反正是暑假,再晚起來也沒事。”
祖海笑笑上樓,走到樓梯盡頭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看荷沅。一團台燈光暈包圍著的荷沅側跪著坐在矮幾邊,寬袖大袍,神色間盡是溫柔。可惜隻可遠觀,祖海可以在外麵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忌憚著荷沅一個,好像是從小教小小荷沅遊泳開始就忌憚了,不敢把她逼急。
因為有了正確的思路,荷沅寫著也喜歡,就跟自己看一個故事一般,一口氣就把本來準備第二天與王是觀討論的內容也全寫了出來,直寫到遠處弄堂裏有人聲傳出,東方的天上顯出魚肚白。她這才將重寫的稿子收拾好放在飯桌上,讓祖海來看,自己躡手躡腳上樓睡覺。
醒過來還是王是觀的功勞,他敲安仁裏的門沒人應聲,隻好回到柴碧玉的地方借電話打進來。但他顯然是誤會了,還以為荷沅與祖海久別重逢,小別勝新婚,電話裏都是促狹的笑。荷沅一來沒這方麵的機心,二來睡得迷迷糊糊,沒理會,洗臉刷牙後下樓放王是觀進門,然後立刻跑去飯桌邊看祖海有沒有留下紙條。果然有紙條,上麵寫著:“這篇看著很好看。我搬出去了。”真的搬出去了?荷沅捏著紙條茫然若失。也不顧王是觀在屋子裏,跑上祖海的房間拉開櫥門,果然裏麵清空了一半,那些夏天的衣服都不在了。
荷沅心裏不覺有些空落落的,蔫頭耷腦地走下來,見王是觀手中拿著她新寫的手稿,忙道:“這是我昨晚熬夜重新寫的,寫到淩晨呢。等下我讀給你聽,你聽著好不好,如果好的話,我們後麵的文章也幹脆都照著這種模式寫。你等一會兒,我先吃一下早飯。”
王是觀詫異,那麽厚一疊稿子,趕出來需要多少時間?他想起來時柴碧玉曾暗示他可以追荷沅,說這個女孩子不錯,他當時推辭的理由是荷沅有祖海這樣住在一起的男友,他不願插足,柴碧玉當時笑說這兩個人之間沒關係,讓他放心追,現在看來,這兩人還真是沒關係,否則昨晚久別重逢,荷沅還哪來時間精力寫這些稿子?他是過來人,對同居戀人之間的關係清楚得很,反而對荷沅這個稀有品種刮目相看了,這天下還有這麽遲鈍的人。昨晚他看得出祖海對荷沅很有意思,所以看起來,問題出在荷沅身上。
王是觀好奇得很,雖然取出了今早剛從照相館衝印來的照片,眼睛卻忍不住圍著荷沅轉。荷沅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瞪眼問:“看什麽?你今天很有問題。”
王是觀幹咳一聲,笑道:“我覺得你這人很怪,可憐的祖海,不知怎麽在被你折騰。我很奇怪你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這麽親密,又住在一起,卻什麽事都沒有。”
荷沅臉上一紅,認真地道:“你別胡說,我們這兒與你們那裏不一樣,這兒保守,而且我也還年輕著呢。”
王是觀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不過總之我不能想像。來,看看我們的照片終於衝出來了,黑白的效果還是很好的,比彩照有味道多了。要是在我家裏的話,我就自己衝了。衝一卷照片竟然要三天,滑稽。對了,我剛剛經過一家商店,據說那裏明天有彩電到貨,難道彩電就那麽緊張了嗎?”
荷沅笑道:“你是見什麽都怪,這有什麽可以奇怪的。最早我很小的時候,好像還是讀小學的時候,買錄音機還要用兌換券呢。我這兒的電視機、電冰箱和洗衣機都是祖海托關係買的,進入今年後,好像商店裏東西多了,大家買的興致也大了,雖然不用再托關係,但供不應求的狀況還在,所以你如果有興趣,明天淩晨可以去那家有二十台彩電到貨的商店看看,肯定有人半夜排隊爭買彩電。”
王是觀狐疑地看著荷沅,問:“中國人生活現在都已經那麽好了嗎?都那麽有錢了?”
荷沅搖搖頭:“我不知道,但看報紙上說,當一件上品的價格降到當地家庭戶均月收入的兩三倍的時候,這件商品一定會轉為熱銷。估計電視機就是這麽回事。冰箱洗衣機也差不多。”
王是觀聽了睜大眼睛,好一會兒才笑道:“我明天開店門前去看看,肯定很好玩。”
荷沅飛快地吃完泡飯,收拾起碗筷回廚房,一邊道:“提醒你一點,王是觀,你不許帶著照相機過去拍,我最討厭外國人獵奇似地拍了中國落後的一麵到國外去宣傳,然後讓人誤解中國一直沒發展。”
王是觀聽了敲著桌子駁斥:“大妹子,我也是華人,不要歧視我。”
荷沅聽著“大妹子”三個字好笑,也不知道王是觀是哪裏聽來的怪調。不與他爭論,兩人反正說話都是吵吵鬧鬧沒個正經的。出來廚房,便給隻知道說中文不認識中國字的王是觀讀她昨晚重寫的文章。讀完後,王是觀想了一會兒,道:“你再讀一遍,我錄下來,晚上我回去照你寫的翻譯,還是你寫的吸引人。”
荷沅得意地聲明:“這是昨晚祖海看了原稿後給我的主意,他告訴我文章該怎麽抓人心。所以可見,未必初中文化的人水平也是初中,祖海還是很不錯的。”
兩人討論了一下照片該插在文章的哪一部分後,安仁裏軍閥段告一段落,開始接下來的漢奸段。
一整個暑假,荷沅與王是觀整整整理出安仁裏、柴碧玉的房子、寧老的房子等九幢房子的資料。王是觀趕著回家前,與荷沅一起連夜設計出照片插圖的文字說明,一一編出照片的號碼,將號碼添在文章的相應段落,以便未來印刷時候可以對號入座。柴碧玉則是孩子們寫完一篇,她審核一篇,還叫來在市裏的老友一起研究探討,非常認真,往往能在文章外又提出非常有價值的新料。
王是觀回家後,荷沅也上學了,所以接下來的工作都交給了柴碧玉去完成。好在她的能量似乎很大,不到一個月,她便找人將文稿校對印刷出來,文字和照片粘貼都一絲不差,雖然因為沒有出版號,還是白皮書,但看上去厚厚一本,已是非常可觀。
這以後,隻要有旅港同鄉回來接受領導接見,她都要大張旗鼓地送上這麽一本。偏偏那些老年同鄉都對此書大有好感,老年人懷舊,受市領導接見時候屢屢提及,快到寒假時,終於事情一錘定音,由市委宣傳部接手文章的出版和印刷,製作出市麵上罕見的精裝大開本,不僅上書店銷售,還作為政府對外宣傳的禮物,荷沅一下財源廣進。連祖海都不得不哀歎,為什麽有人傻運氣就是這麽好。
王是觀的英文版因為故事懷舊經典,照片也是懷舊唯美,正好迎合了當時的懷舊風,所以文章也得以出版。他享用了國外的版權,他沒想到愛好原來可以變成叮當作響的金錢,大喜,打電話回來給荷沅的時候,十分鍾的電話倒有五分鍾全是他爽快的大笑聲,另外三分鍾是荷沅的大笑,兩人都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麽,但兩個人心中都很有成就感。
可是荷沅的安仁裏遭了殃,時時有好奇的人按圖索驥上門乞求參觀,柴碧玉以前帶著朋友到家裏坐,現在改為到安仁裏坐。因安仁裏的環境更寬敞更美觀,她總是笑稱這是遠房外孫女的地盤,久而久之,別人都把荷沅與柴碧玉聯係到了一起。
荷沅最先還有興趣客人上門時候端茶倒水,但後來厭煩,幹脆交代了祖海給請的保姆傅姐,白天時候任柴碧玉處置。從傅姐的嘴裏,荷沅知道了,竟然連高不可攀的市領導都來過安仁裏,宣傳部長是專門過來參觀的,而市長是接見一個懷舊的香港什麽大王來的。荷沅隻要進門聞到煙味,就知道白天來的是男人,聞到香水味,就知道白天來的是柴碧玉的手帕交。好在柴碧玉是個要麵子的人,見荷沅不會收拾房間,總是接見或會麵結束後讓青婆幫傅姐的忙,把荷沅的地方打掃一遍,免得下回有事時候,荷沅的窩裏還是原來一副亂樣,傅姐不是很會收拾,收拾了也不體麵。
稿費的錢,荷沅賺得極有成就感,比炒股票莫名其妙地發財榮耀多了。拿到錢後,她得意洋洋地給父母添了三大件,裝了電話機。自己也終於買了夢寐以求的整套音箱,徹底淘汰了原來的收錄兩用機。
春節又拎著祖海給她備下的禮物去給柴碧玉拜早年的時候,她已非當年的沒話找話,無話可說,而是窩在柴碧玉的絲絨大沙發裏嘰嘰呱呱聊了一晚上。荷沅說柴碧玉提攜後進,愛護年輕人,祖海說像荷沅這樣大方爽氣,連房子都會讓出去隨便柴碧玉支配的人,柴碧玉還有什麽可嫌的。
從柴碧玉嘴裏聽到很好的消息,政府部門已經將安仁裏周圍的環境劃入未來的整治規劃,準備逐步著手恢複以往的綠水環抱,楊柳垂蔭,魚躍人歌的舊貌。柴碧玉等老人已經被內部定為規劃顧問。荷沅心想,是不是安仁裏就可永久保全了?
三年級有了基礎課,課程很緊,荷沅經常住在學校不回家,與祖海見麵的機會也少,差不多一個月才見一次,不過隻要荷沅回安仁裏住的時候,經常可以接到祖海的電話。他還是老樣子,出差回來,總會給荷沅帶來一些當地的特產,於是,安仁裏的大櫥慢慢地滿了起來,諸如牆上掛的,桌上擺的,家常用的。祖海肯花錢,買的都是好東西,當然看上去都不差。荷沅非常內疚,但屢次勸阻無效,祖海總是笑說這是他寄在荷沅這兒。但荷沅心說,他搬出去後連電視機什麽的都沒搬走,怎麽可能會是單純的寄放?但她說不過祖海,祖海總有一大堆道理,繞得荷沅最後幫著祖海說話。
青巒結束澳大利亞的考察,被帶隊教授看中,轉到美國繼續學業。荷沅千叮嚀萬囑咐地要王是觀有機會去探望一下青巒,匯報青巒的學習生活情況,有必要的話資助青巒一把,等王是觀暑假來國內考察時候由荷沅結算人民幣給他。但王是觀去看了後,說青巒拿著全額獎學金,日子過得很滋潤,住得也不錯,讓荷沅不要擔心。從青巒的信中得知,青巒和王是觀成了朋友,常有電話來往,王是觀成了青巒初入美國的生活指導。荷沅有點擔心,不知道王是觀會不會誤解青巒的友誼。
這一年,荷沅身邊不斷有追求的人。都說大學女生一年嬌,二年俏,三年急,四年沒人要,但荷沅三年級了,好像還是很俏。不過荷沅想著既然跟父母說了讀書時候不考慮,當然得遵守諾言。而且讀書不忙的時候她又常回安仁裏,與男生少了接觸互動的機會,所以係裏男生都覺得荷沅神秘得很,背後給了她一個冷美人的雅號。
宋妍的老莫也出了國,宋妍一下像是失了魂似地,神智恍惚了好幾周。嚇得寢室裏大家都輪著陪宋妍玩。荷沅帶著宋妍好幾次周末回安仁裏好吃好喝,看著宋妍總是失魂落魄地提到老莫,心中則是不住地想,青巒離開的時候,她雖然牽掛,但好像沒那麽激烈,按說她與青巒在一起的時候隻有更長。荷沅開始懷疑,她和青巒之間的關係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愛情。
三年紀結束的暑假,王是觀又來,這回他有稿費撐腰,財大氣粗,不用再接受柴碧玉資助。這個暑假對於他來說,是最後一個假期。他與荷沅兩人相約天馬行空地遊了鳳凰,平遙,屯溪,和無數江南小鎮,帶回來不少磚雕木刻,趁王是觀回美國前,兩人把磚雕貼在安仁裏的外牆,木刻貼在安仁裏內牆。王是觀眼光獨到,磚雕木刻總是貼得畫龍點睛。荷沅甚至認為,這下的安仁裏才真正有了雅氣。
四年級開學,荷沅與同學們跳上火車,去外省實習。因為跳上的是過路車,所以同學們一核計,男生分兩部分各從一個車廂的兩頭包抄,堵住其他想進入這個車廂的旅客,順利地先放帶隊老師和女生坐下,然後他們自己各自占了位置。沒占上位置的大家擠一擠。所以等到火車出站,個個都坐著開始掏出紙牌打拖拉機打拱豬。
荷沅與宋妍兩個死黨當然是坐在一起,宋妍經過一個暑假的調整後,狀態恢複,又開始有說有笑,但荷沅看得出,她的笑容不再是以前的沒心沒肺。又一想,她自己經過與那麽多老人接觸訪談,觀察了解了那些老人的言行舉止,潛移默化間,難道就沒有改變?起碼,現在與柴外婆說話的時候,柴外婆已經不再拿她當孩子看待。不錯,她的思想不再單純,她已經知道了觀察和思考。
大家都是剛從家裏來校,上了火車除了打牌看書,就是竄來竄去分發土特產,鬧哄哄的引得列車上其他乘客厭煩有之,看熱鬧有之。荷沅沒有土特產,她這個本地人隻有帶著大量零食,還是祖海叮囑她帶上說實習過程中可以消遣,結果沒到目的地,零食早就被年輕的胃們全部消化殆盡。總算宋妍搶救下一包魚片幹,是那種半透明韌性極好的魚片幹,兩人分而食之,半夜下火車之後腮幫子都累得說不來話。
實習住的地方是一所高中的宿舍,中學隻提供高低床,好在是夏天,隻要帶上草席與薄毯子即可。同學們反正到哪兒都是住宿舍,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同,反而因為換了環境,都嘻嘻哈哈地非常高興。最開始幾天白天實習,晚上打牌,男生女生混一起玩,熱鬧得不得了,那些本來想以大學生哥哥姐姐為榜樣的中學生看著都詫異得不得了,怎麽他們這些考上重點大學的好學生都不用讀書?於是有一個同學過去一語道破天機:中學刻苦學習,是為以後上大學了名正言順地玩得痛快。這下那些中學的孩子們一下看到窗外無限生機,有了讀書的旺盛動力。
美中不足,是中學食堂的夥食太差。中學生們還有家中帶來的吃食,大學生們的好吃好喝都沒節製地在火車上消耗一空,所以中午不得不帶兩個饅頭上山,晚上到處找小飯店覓食。荷沅算是富婆,帶著宋妍等同寢室的下了好幾天的館子。而那些男生則是就地取材,偷雞摸狗,借著豐富的生物知識,將周圍田間的青蛙搜羅一空。據說,已經瞄上了晚上在燈光下密集得可以撞人好幾個包的蝗蟲。
第一個周末,帶隊老師沒有安排休息,第二個周末才開恩放了一天的假。大家都乘上公共汽車進城閑逛。荷沅去郵局給父母打電話報了平安,又給祖海打電話,連笑帶比劃地說了實習的地方大家有多吃不飽,男生最後買了醬油鹽,從實習的地方搬了木材烤青蛙烤蝗蟲吃,最後說她得在市裏好好找可以做幹糧的東西,明天以後可以帶著中午裹饅頭吃,真快吃不消每天中午兩隻白胖饅頭了。不過大家都苦中作樂,一點沒有想回學校的意思,可惜實習時間還隻剩沒多久了。說到吃蝗蟲的時候,祖海都忍不住問了荷沅吃過沒有,荷沅沒有否認,吃就吃了,而且味道不差。放下電話,買了煮熟的鹹鴨蛋和香腸回校,總算不用再淡口吃饅頭。
沒想到第二天傍晚實習回中學,看到祖海笑眯眯地等在傳達室門口,夕陽正好照在他的身上,荷沅驚訝地發現,祖海現在居然變得很白了,不再是以前混在非洲可以當土著的樣子了。荷沅忍不住快跑了幾步,跑到祖海麵前,驚奇地問:“你怎麽會來?”眼睛瞟到了祖海身邊老大一隻包。
祖海與遠遠走過來的宋妍等人打了招呼,荷沅的寢室同學到過安仁裏幾次,他遇見過一次已經熟記。這才對荷沅道:“聽說你們吃蝗蟲,老天,你們這些大學生怎麽什麽都吃。給你們帶吃的來了。”
荷沅聽了大笑,正好一隻蝗蟲出沒,荷沅仰手便一抓在手,用另一隻手拎了蝗蟲的兩隻大腿,送到祖海麵前,笑道:“你還怕這個?以前我們都比賽捉過毛毛蟲,那才是真可怕呢。你瞧,這兒的蝗蟲個頭大,隻要剪掉翅膀,拉掉肚子,剩下部分吃起來還是不錯的。紅燒的不如熏烤的好吃。”
祖海忍不住咧嘴,低聲嘀咕:“又跟我搞鬼,你真敢吃?你這人隻有比我難弄。”
宋妍過來笑道:“我作證,我們都吃過,就跟吃蝦一樣。現在想想有點惡心,但大家一起圍著起哄,吃起來就不是難事了。”
祖海笑對宋妍道:“小宋,你把這包吃的拿回去宿舍吧,我找荷沅有點事情要談。”
荷沅對寢室室友道:“這裏麵據說都是吃的,你們先偷偷吃起來,我跟祖海出去一下。”
眾人歡呼一聲,兩個人才拎得動那個大包,呼嘯而走。祖海這才領著荷沅走出校門,轉了個彎,荷沅看見一輛車停在那兒。祖海解釋說:“我在這兒有個客戶,問他借一下車,我想停在學校門口有點炫耀,所以停到這兒,他們看不見。走,我們去市裏吃頓好的,可憐的,想起你吃蝗蟲,我胃酸都會冒。”
荷沅笑道:“我晚上要是饞了會出來下館子,不會餓著自己。謝謝你帶來那麽多吃的,我們全班同學都有口福了。”
祖海發動車子,帶了荷沅上路。“我要是帶少了,你又是個疏爽大方的人,到時輪到你手上隻有一隻雞翅膀了都難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在安仁裏住了幾天,你猜猜我接到了誰的電話?”
“王是觀?”荷沅幾乎都不用考慮。王是觀說他回去後要把他們暑假旅遊的文章送去投稿。他覺得這回的遊記一點不比上回的老房子差。荷沅認為他可能是來報告好消息,好消息來得可真快。
祖海搖頭,笑道:“不對,是青巒。沒想到吧?他是從王是觀那裏得來安仁裏的電話號碼,他說王是觀現在他讀書的城市工作,兩人經常在一起玩。”
荷沅心中升起警覺,一時沒有喜悅,隻是急切地問:“祖海,你留下青巒的電話號碼了沒有?”
祖海發覺荷沅的反應與他想像的不同,既不是他不願看見的喜悅,也不是他很想看到的冷淡,心中有疑問,道:“我問青巒的電話了,但是他說他還住在租屋裏,沒有申請通電話,他那天是在王是觀的地方打的電話。”
“那你問他要王是觀的電話了沒有?王是觀不是說在他家附近找的工作嗎?怎麽去了青巒那裏?”荷沅心中升起非常不好的預感。
祖海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荷沅,奇道:“你不想有人照顧到青巒嗎?怎麽了?我看王是觀不是個不好的人。”
荷沅不便將實情跟祖海說,猶豫了一會,對祖海道:“聽說現在手機在開通漫遊了,你的手機能在這兒用嗎?”
祖海搖頭:“不行,我們市的手機要到明年才開通全省漫遊。你如果急的話,等下去我住的地方打電話。”
荷沅看看手表,略微沮喪地道:“吃了飯再去你那兒吧。很要命。祖海,你看我,光顧著著急,都忘了和你說謝謝了。”
祖海笑了一笑,“跟我說謝謝,見外了吧。你那麽感謝我,等下吃飯你會鈔就是。”
荷沅笑道:“不行,我的鈔票每天請客下館子,已經快見底了,今天的晚飯算是你接濟窮人。”
祖海笑道:“不行,我寧可把這個月的錢先給你,今晚請客非得你掏錢不可,這是原則性問題。”
“也行,我隻要不餓肚子,請客就請客。”老房子書的發行居然非常好,荷沅每半年都可以收到一筆不菲的稿費。
“小富婆,你怎麽運氣能這麽好。”
暮色漸漸籠罩大地,隨著越接近城市,路上的車輛變小變多。終於看見前麵的路燈漸漸亮了起來,路邊的房子漸漸多了起來,騎車的人也越來越多。城市到了。祖海將車停在一家金壁輝煌的賓館停車場。
“先去我房間打電話嗎?”
“飯後吧。”荷沅回答了後,又忍不住笑道:“還是去一下你的房間,那麽熱的天,給我洗把臉,或者柴外婆手中有王是觀的新電話,我先問她一下也好。”
祖海終於忍不住問:“荷沅,你究竟是關心青巒,還是擔心王是觀?你怕他們兩個在一起為你起衝突?”
荷沅皺眉,這話叫她怎麽解釋得出口?她想了一會兒,才對著電梯鏡子裏的祖海輕道:“你放心,我和王是觀不會有什麽,以後也不會有什麽。我跟他是兄弟姐妹。青巒……你說呢?”
祖海聞言怔住,電梯適時停下,祖海試探著伸出手握住荷沅的,拉她走出電梯。見荷沅沒有拒絕,心中大喜,就這麽牽著她來到他的房間,看著荷沅進去洗手間關上門洗臉,他情不自禁地倒出冷水瓶裏麵的水盡情喝個痛快。跟喝啤酒一樣爽快。
柴碧玉那裏沒有王是觀最新的電話,不出荷沅所料。
吃飯時候,祖海一直握著荷沅的一隻手,看得服務員小姐都偷偷抿著嘴笑。荷沅看著一直衝著她傻笑的祖海,心中也是溫情蕩漾,傍晚看見祖海出現在中學門口的時候,她的心中早就廢棄了不在讀書時候談戀愛的自我約束。兩個人這個時候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好,一向伶牙俐齒的祖海也似乎被封了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荷沅,你知道最近房子漲價很快嗎?差不多翻倍地漲。”
“不知道,是安仁裏嗎?再漲價我也不會賣掉安仁裏,這是我的窩。”
“不,是你名下所有的房子,我替你管著的。”
“啊,對,我隻知道每月從你手中拿房租,都快忘了還有這四套房子。你的房子也漲了?我很不好意思,都還沒去你住的地方參觀一下。”
“回去的時候你跟我說一下時間,我去火車站接你,直接帶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很簡單,我對住的吃的要求不高,過得去就行。”
荷沅不由笑道:“不用去接我,我不想搞特殊化。我還是做我安穩本分的學生。”
“你還怎麽可能安穩本分得起來?報紙都連載過你們的老房子係列,同學還能不知道你?”
“是,非常苦惱,已經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都沒人來追求我了,寂寞啊。”荷沅一邊說,一邊先笑了出來,挑戰似地看著祖海的反應,眼睛彎彎的,非常嫵媚。
祖海欣喜地看著荷沅,隻是笑,知道荷沅隻是說說而已,要真是有,才不會直接說出來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吃完飯又回去祖海的房間,荷沅進去就直奔電話,打給王是觀的父母。沒想到,他們不在家,開啟的是錄音電話。荷沅失望,跟錄音電話說了又有什麽用,她等下就得離開這個房間這台電話。隻有實習結束回家後再說了。她隻得擱下電話,看看手表,道:“送我回去吧,中學校門不像大學一樣整天開著,晚去了不好。”
祖海原本坐在荷沅對麵看她打電話,見荷沅起身,他也跟著起身,走到門口時候,他忍不住一手推在門上,輕而急促地問:“就這麽走了嗎?荷沅,給我抱一下。”
荷沅害羞,不敢搭話,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語。祖海見她沒有拒絕,喜極,大力抱住荷沅的纖腰,緊緊將她抱在懷裏。心願終於得償了。他耐不住激動的心情,摸索著抬起荷沅的臉,熱吻在她臉上流連再三,終於印在她的櫻唇上麵。他感覺,荷沅此時也伸手緊緊抱住了他,這是第一次,荷沅伸手抱他。
許久,荷沅才推開祖海的臉,輕道:“送我回去吧。”
祖海“嗯”了一聲,卻不移開,隻是將臉埋在荷沅的脖子上,粗重地喘息,呼出的氣吹得荷沅脖子發癢,忍不住笑道:“你把頭移開,我最怕癢了,你還專門找我空門嗬癢。”
祖海終於抬起臉,急切地看著荷沅,道:“不回去行嗎?我不舍得你走,不放你走。我們再開一個房間,今晚你住賓館,我們多說會兒話。”
荷沅大羞,低頭頂住祖海的臉,輕聲道:“不行,不回去帶隊老師會急的,弄不好他們連夜就要找我。祖海,已經很晚了。”說著雙手撐到祖海肩上,扭身想掙紮出來。卻聽祖海低吼一聲“別動”,嚇得荷沅真的一動不敢動,不知自己犯了什麽大事,驚惶地看著祖海。祖海一直用力抱緊著荷沅,好久才忽然放手,退開幾步,聲音嘶啞地道:“荷沅,我們走吧。”
荷沅見祖海神情很不自然,扭頭隻是看著電視,心中忽然想到了什麽,嚇得低呼一聲,連忙打開門,跳到外麵走廊上。祖海要過了一分鍾多才出來,拔出鑰匙放到口袋裏,衝一臉緊張的荷沅笑笑,伸手攬住她的腰,輕道:“走吧。”
荷沅隻覺得不自然,背脊挺得筆直。走進電梯時候,從鏡子裏見祖海一直側臉盯著她瞧,她忙抬起頭,眼睛瞄向電梯頂棚,不敢接觸祖海如火如荼的眼光。上了車子,荷沅還是一身筆挺地坐在椅子上,一點都不敢放鬆。等車子在中學門前一停,她立刻逃也似地開門下車。祖海在後麵喊了聲什麽,荷沅不管了,衝進小門,這才隔著大門的鐵欄,與祖海說再見。祖海過來,見荷沅離欄杆一尺遠站著,隻得笑道:“進去吧,我明天回去。回學校的時候給我電話,我去接你。”
荷沅應了聲“好”,臨分手了,她又不舍得起來,猶豫了下,道:“你先走,我看著你走。”
祖海當然不肯,微笑道:“你先走,我喜歡看著你走。走吧,很晚了。”
荷沅這才呆了一會兒,轉身回去。轉彎時候,還見祖海站在門口衝她揮手,她也忙揮了揮手,這才轉彎。一等轉彎,再想起賓館時候祖海的尷尬相,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慢慢走回寢室,果然剛剛熄燈,她摸黑洗了澡,鑽進宋妍的床裏,“睡了嗎?”
宋妍忽地跳起來,“等你呢,是不是今天感動得投懷送抱了?”
荷沅不好意思地推著她,“說什麽呢,這麽不害臊。我們出去說吧,帳子裏麵太悶。”
宋妍忙跳出來,拉著荷沅到了走廊上。外麵已經沒有白天的酷暑,時有涼風習習。宋妍借著月光仔細打量荷沅的臉,忽然笑道:“還不承認,嘴唇都腫了。”
荷沅忙拿手指按住嘴,“噓”出一聲,“小聲點,別給別人聽見。”很想靜靜地談,可是蚊子猖獗,不得不隨時跺腳以免蚊子叮咬。
宋妍拿眼睛橫著荷沅,道:“認了吧,對你這麽好的人哪兒找去,我好羨慕你呢,以前童青巒那麽優秀,也那麽護著你,現在的祖海,那麽遠地來送吃的給你。我們都非常感動,一致認為把祖海送來的吃食一夜吃光才是最對得起他美意的唯一方式。你不知道,我們今晚的party多熱鬧。”
“什麽,全吃光了?我都不知道裏麵是些什麽呢。”荷沅哭笑不得。
“我幫你記著呢,有真空包裝的無錫醬排燒雞糟雞,有很多火腿腸,有牛肉幹魚片幹魷魚絲,還有豆腐幹,我們都歡呼祖海萬歲呢。你們吃什麽了?”宋妍忽然詭異地一笑,問道:“你被祖海吃了吧?”
荷沅急道:“沒有,沒結婚怎麽可以。”猶豫了一下,終於壯著膽子問:“宋妍,你說,擁抱的時候,兩個人的情緒會不會失控?就是那個……很可怕的。”
宋妍笑嘻嘻地道:“你想知道什麽?”
荷沅很不好意思地紅著臉,扭捏了半天,終於輕問:“你和老莫在一起時候,他會不會……會不會……激動得過分?”
宋妍啐了一口,也是有點不好意思,過了好久才道:“你哪壺不開拎哪壺,不要跟我提老莫。”
荷沅忙道:“對不起,我,我心急了。”
宋妍挽起垂落的頭發,等了會兒才道:“這很正常,自己控製住別出格就行。我們學校雖然學風好,可隔壁寢室那個瘦高的已經與男朋友上過床,你難道不知道?啊呀,對了,你經常不忙的時候回家去,乖得跟小白兔似的。嘿嘿,我好可憐祖海,遇到個不解風情的荷沅。”
荷沅這才放下心來,但終是忍不住問了句:“解風情應該怎麽做呢?”
宋妍笑道:“這個你慢慢與祖海一起去琢磨,各人有各人的招數。我看你什麽都不用做,祖海已經被你吃得定定的,可憐的。”
荷沅聽著吃吃地笑,不知為什麽,心情特別好,隻想笑,想跳。拉著宋妍說了半天她和祖海的過去,這才放宋妍回去睡覺,而她還不困,興奮了一晚上,早上卻一點沒事,照樣實習。人跟吃了鴉片一樣。
實習結束前,荷沅和班上的幾位同學作為典型,被請去給中學生作了一次報告。不比不知道,從報告的內容與做報告時候的姿態來看,荷沅發覺自己真的要比同班同學成熟了一點。表現在她的報告內容既是學生們喜聞樂見,又可以被老師們看作勵誌,不像班團支部書記假大虛空,或者獎學金一等獎得主的太過實在。原來跟老人精們接觸下來,自己已經變圓滑了不少。
實習結束回家的火車是夜行過路火車,大家晚飯後上車,雖然還是照樣守住列車廂兩頭上車,可是裏麵本來人就多,安排了帶隊老師就座後,全班人馬都齊刷刷地站著。靈活一點的男生一個一個地打聽了坐著旅客的下車地點,隻要是很快就要下車的,立刻便認了那個號,派人守衛,絕不落入後來人手中。慢慢地,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後,女生也都落了座。男生們打開草席坐在地上打牌,也有的男生熬不住疲倦,席子鋪在座位下可以睡兩個人。更有爬上行李架睡覺的,怎麽亂怎麽來。
荷沅發現自己真是墮落了,坐在火車上睡覺,趴桌上手酸,靠椅子背上,睡著睡著一個踉蹌驚醒過來,不是撞翻杯子,就是靠到同座的男人身上,很不好意思。她忍到十一點,終於堅持不住,悄悄請一個男生接手了她的位置,自己溜去補硬臥的票,這還是與王是觀一起全國旅遊摸索出來的經驗。
坐在補票台那邊的列車員翻看了荷沅的火車票,很不情願地道:“你七點上的火車,怎麽現在才來補臥鋪票,要不把前麵時間的價錢也補上吧。”
列車員雖然是商量的口吻,可荷沅知道,那其實是不容商量的一言堂。他沒說沒票,然後等她一轉身跑出另一個列車員拉住她要她出二十元幫她搞一個臥鋪位置,已經算是好的了。荷沅乖乖交了錢,列車員才嘀咕著說:“你們一站上車還有兩個女的,她們一來就已經補票,你們歸到一起吧,就你心眼多,結果好吧,一樣花錢,還少睡幾小時。”一邊說著,一邊將票和找錢扔在桌上,需要荷沅踮起腳伸長手才拿得到。
荷沅拿了車票和找頭當作沒聽見那些嘀咕地離開,心中不由疑問,女生總共才七個,都一個車廂裏坐著,沒見有誰先聰明一把補臥鋪啊。走到硬臥車廂一看,裏麵並沒睡滿了人,她所在的8號中鋪,相對的六張床隻有下鋪才睡了兩個女子,荷沅偷偷一看,不是同學。湊近了有一股劣質香味濃濃烈烈地撲鼻而來。荷沅自己雖然隻是用著夏士蓮,可家中有柴外婆的手帕交送的高級香水和化妝品,知道辯明好壞。她平常沒用,總覺得柴外婆張揚的富貴與身份合襯,而她這麽小年紀,又是草根出身,還是別顯擺了,顯擺了就真成了暴發戶,想想剛裝修完安仁裏的時候恨不得遍告天下知曉的得意勁,還真有點輕狂。非得接觸那麽多老輩子人之後才知道中庸,才知道含蓄。
幾乎是睡下就睡著,因為第二天中午左右才能到家,所以荷沅不急。但是火車一會兒進站,一會兒出站,站台的燈光一會兒照進來一會兒隱去,又有下車的人吵吵鬧鬧,想睡得好是不可能的。但怎麽都比坐椅子上睡覺舒服。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不知不覺天光大亮。考慮到清晨的衛生間都是特別繁忙,荷沅懶得排隊輪候,還是繼續懶覺,等晚一點起床再去,沒人搶位。
朦朧中,聽下鋪兩個人起床了,用有點沙啞的聲音大聲說話,乒乒乓乓地行事,過一會兒,那種囂張激烈的香味直衝中鋪,荷沅睡在床上笑眯眯地想,看來她們洗完臉在擦臉了。那麽過會兒是不是要吃飯了?不知道她們吃什麽。荷沅已經聽到小車子“哐哐哐”地推過一次,服務員一路叫喊著“稀飯、饅頭、鹹鴨蛋”,誘得荷沅差點要為食物放棄懶覺。
果然,隻聽一個女的說:“桌子擦一擦,我把吃的拿出來。”
另一個聲音沙得比較厲害的道:“擦什麽,拿你袖子擦?這兒有誰扔下的雜誌,我們拿它墊一下不就得了?”
先說的女子道:“不要封麵,不要封麵,用翻開的內頁。”
沙啞的道:“少唧唧歪歪,男人上你的時候你怎麽不嫌髒了?裝什麽裝,中鋪是女的,不會看上你。”
先說的笑道:“聲音小點,別讓列車員聽見了。咦,照片上這個男人不是上星期上你的那個外地人?”
沙啞的道:“啊,還真是的,挺人模狗樣的啊。那天晚上爽的時候給他照一張,看他敢不敢往報上登。”
先說的道:“聽說他第二天找了你一天一夜,你拿他的東西又不值錢,幹嗎不托人還給他?”
沙啞的道:“幫他找人的來頭不小,我要是敢托人還東西給他,他們還不順著找上我?你想我被揍一頓滅口嗎?早知道就拿他的大哥大,還以為掛胸前的東西總值錢一點。你磨磨蹭蹭看什麽看,把烤雞拿出來啊。”
荷沅在上麵聽著又是激動,又有點害怕,聽這兩人說話,怎麽像是傳說中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竟然會遇到這種女人?忍不住摸到眼鏡匣,戴上眼睛,偷偷移到床沿去看雜誌上麵登的人的照片,看誰那麽不要臉去碰那種女人。一看之下,傻了,這不是祖海嗎?荷沅隻覺得腦袋轟轟直響,怎麽會是祖海?祖海怎麽可能做那種事?而且他不是說專程來看她的嗎?怎麽會?可是,這兩個人都認得出是祖海啊,難道還會錯?
先說話的看完雜誌,這才往外掏吃的,一邊笑道:“姐,這人跟你一樣大呢,不知道他家裏有沒有老婆女朋友,大概出差在外憋壞了。”
沙啞聲音的笑道:“肯定是憋壞了,進門出門話都沒有一句,進來就上,上了就走。個個男人都要像他一樣爽快,我們生意多少好做。來,一人一隻雞腿。”
荷沅費勁地縮回枕頭上,滿心想否認,可又無從否認起,“祖海,他怎麽能這樣?”荷沅在心中隻會翻來覆去想到這一句話。好半天,這才被火車進站聲音吵醒,忽然想到,祖海胸前掛的不值錢的東西會不會是她送的三腳蟾蜍?如果不是,那就阿彌陀佛,肯定是下麵兩個女人認錯人了。荷沅心中存著一絲希望,終於有力氣下床,雙手一撐,跳到兩張床中間的地上,假裝看一眼雜誌,驚道:“這人我認識,是我們科長的朋友。這位姐姐,你手頭那件不值錢的東西賣給我行不?讓我回去拍領導馬屁去。”一邊看向下鋪沙啞聲音的人,見此人未老先衰,紋著兩條細長的眉毛和粗黑的眼線,擦著白得不自然的粉,頭上頂一蓬亂發,整個人垮垮的,這種人,祖海怎麽會要她?荷沅心中暗暗推測。
沙啞聲音的人警覺地看荷沅一眼,見她隻是嫩嫩的一個小女生,便不耐煩地道:“兩百塊,要就要,不要拉到。我們一會兒上海下車。”
荷沅強自鎮定地道:“這位姐姐,我才上班一個月不到,工資還沒到手,即使到手,檔案工資加補貼也隻有兩百七十五塊,你降個價行不行?再說,你說這玩意兒不值錢呢,給我看看行嗎?”
沙啞聲音的看荷沅一眼,見她學生似的一個人,身上一絲金貨都沒有,便道:“那是我說說的,雜誌上都登出來的人掛的東西會不值錢?算了,看你沒錢找事,算你一百五,少了不給。”
荷沅總算是上回買酸枝木得到過一點教訓,從褲帶裏掏了會兒掏出一百塊錢,道:“我隻有這些了,你們找給我一塊車錢回家,你賣不賣?”沙啞聲音的一見荷沅掏出來的錢,伸手就抓過來。荷沅眼明手快縮回手,道:“你還沒拿東西出來,萬一不是我要的,還有什麽可談。”
沙啞聲音的見錢眼開,連忙東摸西摸總算摸出荷沅要買的東西,拎在繩子上晃來晃去地給荷沅看。早晨的太陽正好射在熟悉的黑底白花上,那晃動的頻率何其古怪,晃得荷沅的心都跟著一起共振,人也跟著一起搖擺。荷沅再假裝不了鎮定,一把奪過沙啞聲音人手中的掛件,將自己手中鈔票狠狠摔在床上,抓起中鋪的包,奪路而走。
先說話的本來一直在旁邊看著,見此猛跳出來一把扯住荷沅,“慢走,還沒數完錢。”
荷沅狠狠地道:“給你錢是我客氣,要不要我們一起找乘警?照片上的人要麵子不敢公開找你們,我可不怕麵子,又不是我做的惡心事。要不你們跟我到乘警那裏一起對質?”
臥鋪車上雖然人少,可已經有人路過看向這裏。沙啞聲音的道:“算了,你走,不要讓老娘見你。”
荷沅逃也似地離開,走到兩車廂接頭處,火車一晃,荷沅隻覺得一股濁氣湧上喉嚨,忙搶著跑進水房,再熬不住,撐在瓷盆沿上狂吐。早上還什麽都沒吃,哪裏吐得出東西來?隻有酸水,苦澀得讓人顫抖。直吐得手腳酸軟,無力地蹲到地上,這才隻剩幹嘔。一個男人呆呆地站水房門口看著荷沅,忍不住問:“要不要給你叫列車員?”
荷沅無力地搖頭,想回答,卻隻有幹嘔。那男子看著憐惜地道:“小小年紀胃病發作吧,去餐車吃點熱的就好。”
荷沅隻會點頭,說不出話來,張口也隻有幹嘔。蹲了也不知道多久,這才有點力氣。眼冒金星地扶著盆沿起身,從包裏取出肥皂盒,打開盒子,拿肥皂狠狠地洗了手,洗了臉,洗了頭發,洗了手臂,還用毛巾沾肥皂水洗了脖子,因為這些地方都被祖海碰到過。好髒,眼前晃動的都是沙啞聲音女人的臉,那麽髒的人,那麽髒的事,祖海,怎麽會是他?要沒有三腳蟾蜍,荷沅打死也不願相信祖海會做出這種髒事來。可事實擺在那裏,就是祖海,除了祖海還有誰?
荷沅跌跌撞撞衝到餐車,硬撐著叫了一碗粥,一盤醬菜。盛醬菜的盤子端上來的時候,荷沅看著又是幹嘔,青花瓷的藍白映襯,讓荷沅想起沙啞嗓子女人的臉。她連忙將醬菜盤搬到另一桌,又買了個鹹蛋,才勉強硬將粥吞了下去。那個男人說得不錯,吃點熱粥好受很多。但是心不好受,可以用什麽粥來醫治?
荷沅一口一口狠狠地吞粥,熱熱的粥順著食道緩緩滑下,帶出一片溫暖。而那溫暖彌漫了全身,緩緩地從眼角溢出來,一滴一滴落在粥碗裏,吃進去一股鹹澀。
荷沅難得當著同學的麵打的回家,但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的她今天也顧不得了。走進安仁裏,忍不住“呃呀”一聲,癱軟在白藤沙發上,坐著喘了好會兒氣。傅姐看著嚇壞了,忙端著一杯清水過來,關切地問:“荷沅,怎麽了?要我煮些什麽?中飯吃了沒有?”
荷沅擺擺手,直著眼睛想了半天,這才掏出三腳蟾蜍交給傅姐,“等一會兒祖海如果來電話,你告訴他我累了,在睡覺。如果他人過來,你將這個交給他,說這是我花一百塊錢買來,給他,我不要再見這個小東西。”說著,晃悠著起來,扶著椅背站了一會兒,才站穩了,“對了,給我煮一些香薷飲,我不舒服得很。你等下出去買一口小缸來,把青花瓷荷花缸換掉,那口青花瓷缸嘛,你立即拿去送人,我不想再看見。”說著便想上去樓上睡覺。
沒想到才走了一步,電話鈴響起。荷沅沒止步,對傅姐道:“你接吧,祖海的話說我已經睡了。”
傅姐一臉的莫名其妙,但也看得出荷沅與祖海有問題了。她接起電話,說了幾句,便叫住搖搖擺擺的荷沅:“荷沅,不是祖海,是別人。”
荷沅這才回頭,接起電話,那邊傳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荷沅,我是青巒,你實習回來了?”
這個時候聽見青巒的聲音,荷沅不知道說什麽好,愣了一下,才道:“是,剛回來,正累得準備睡覺去。青巒,是線路關係,還是你喝酒了?聲音怎麽有點怪?”
青巒沒答,隻是問:“你知道王是觀是什麽取向嗎?”
荷沅心一顫,不好的預感重新襲上心頭,但她還是實話實說:“知道,怎麽了?”
卻聽青巒在那邊爆雷似地喝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麽要介紹他給我?你這不是陷害我?”
荷沅聽得手腳冰涼,很想解釋,但幹嘔的感覺又衝到胸口,她忍了又忍,喝口水潤了喉,這才強裝溫和地道:“青巒,你那邊很晚了,你也喝醉了,睡覺去吧。”說完,便放下電話,對傅姐道:“有電話來都不用喊我。”鐵青著一張臉上去二樓。天雖然熱,可她手腳冰冷,直到熱水放滿整個浴缸,她的手腳才溫暖起來。陷害青巒?他怎麽能用“陷害”兩字?不錯,王是觀有特殊的性取向,但荷沅與他接觸的時間多了,知道他是個樂觀向上的紳士,並不是什麽變態惡魔。荷沅隻擔心王是觀會錯會青巒的友誼而誤會青巒的取向,但她並不擔心王是觀會對青巒怎麽樣。青巒為什麽電話裏會這麽激動?還打了越洋電話來責怪她?難道是王是觀想強扭他這隻瓜?但荷沅著實懷疑,王是觀會是用強的人嗎?
可荷沅現在心中無法再有什麽堅持,隻今天一天,怎麽周圍的人都變了模樣?一直相信的祖海前一分還與她依依不舍,後一刻做了那麽髒的事,一直信賴的青巒竟然會說她陷害她,還有王是觀,瞞著她接近青巒,不遵守朋友間的無形約定。這些人簡直沒一個是好的,叫她還怎麽相信人?
蓋著毛毯,荷沅還是全身發冷。熟睡中,毛毯下的人緊緊蜷成一團,像個尚在子宮的胎兒。
被樓下的電話鈴吵醒的時候,荷沅看看天色,半亮半暗。一看手表,六點半,荷沅心想傅姐當然是下班了,隻得插上床頭的電話線,接起電話,“什麽事?”忽然想到,萬一是祖海的電話該怎麽辦,一時騎虎難下的感覺
那邊卻傳來王是觀焦急的聲音:“荷沅,早。對不起,吵醒你了嗎?”
荷沅迷糊了一下,道:“你怎麽知道我在睡覺?你還沒睡?那麽晚了。對,你把青巒怎麽了?”
王是觀依然焦急地道:“荷沅,對不起,吵醒你睡覺,但我不能不跟你說,昨晚我喝多,闖了禍,在酒吧吻了青巒,沒想到他反應那麽大,一把推開我要跟我打架,被別人架住。我今天一個白天都等著向你道歉,別怪我這麽早就吵醒你,我迫不及待要跟你說話。我們是哥們,不能有誤會。”
荷沅疑惑地問:“現在是我這兒早上六點半?你們的事發生在十八個小時之前?”
王是觀不明白荷沅怎麽會問出這個問題,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對不起,我昨晚酒吧回來就應該給你電話,但我怕我那時候酒喝多了胡說,所以今天才給你電話。荷沅,我對青巒沒有惡意,但我有點喜歡他,喜歡跟他相處,我沒有惡意。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去惹他,他如果有事,我還是會幫他。”
荷沅這才明白,自己這是一覺睡到大天亮。此刻腦子清明,體力恢複,原來真是除死無大事,轉眼就是新生。“王是觀,我想弄清楚這件事。你是不是為了青巒才去他讀書的城市工作?你為了接近他?”
王是觀爽快的從實招來:“青巒那個城市正好有個好的機會給我,我見青巒一麵後,又挺喜歡他的儒雅瀟灑,所以我就接受了這個工作機會。我給過他暗示,他沒領會,他沒你靈活。昨晚的時候,我們一起出去喝酒,兩個人都喝多了,我說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又忍不住吻了吻他的耳朵,沒想到他炸了。”
荷沅“哈”地一聲,“才吻一吻耳朵,炸什麽炸。怪不得昨天中午來電話罵我來了。王是觀,你也不對,知道他跟你不同,你招他幹什麽。對不起我這個朋友。”心說當初青巒沒表白時候不也偷襲了一下她的額頭?王是觀又不是惡意猥瑣,青巒犯得著那麽激動嗎?荷沅對青巒說的“陷害”兩個字耿耿於懷。
王是觀隻差一點點頭哈腰了,“荷沅,我知道我不對,但我要是沒有表示,他萬一也有這想法,我們不是錯過了嗎?他應該想到,天下哪有那麽好的朋友,可以天天一個電話招來幫忙?當然不會沒意圖。”
荷沅被王是觀的直率之言嗆住,但隨即想到,是,天下哪有那麽好的朋友,無論何時何地,一個電話便可招來幫忙?比如祖海,比如青巒,總有一天,她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都是冤孽。但在電話中,她隻有循循善誘:“王是觀,這就是我們之間觀念的不同了,我們這兒有為朋友兩肋插刀這樣的話,你說的情況我們不是沒有,所以……”
王是觀鬱悶地道:“你別說了,我知道,又是文化衝突。這樣吧,我會跟青巒去說明,你不用擔心。我要向你道歉,我沒做好你的朋友,有負你的囑托。”
“傻冒兒。”荷沅不得不強顏歡笑,“連我都覺得正常呢,你道什麽歉?一定是青巒喝多了,否則他一向不是火爆脾氣。對了,給我你的電話,那天聽到青巒說你去他那個城市工作,我本來想提醒你的,青巒是個很傳統的人,結果聯係不上你。你隻要跟他說清楚了就好,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王是觀忙把電話報給荷沅,道:“OK,算我出師不利,嗯,自作多情。這種感情小事我們先放一邊。荷沅,我把我們合作的遊記交給雜誌,因為有我們前一本書墊底,這篇遊記很受歡迎,他們想分江南水鄉,屯溪民居,和西北民居三個部分連載。親兄弟明算帳,拿到稿費後,我會讓回國的親戚將一半稿費交給你。還有,你最好再想一些有人文價值的地方出來,等我拿到年假,我再飛來找你一起玩。”
荷沅有點有氣沒力地到:“好,我會查資料。王是觀,我跟祖海出了問題,我以後再不想見他了。我隻對你說,你要給我保密。尤其不能對青巒說。”
王是觀驚道:“祖海也非禮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看著你們就已經拖了快兩年,換了我早沒耐心,早就非禮了你。人是有欲望的,有幾個人能像你這麽傻冒兒?我真佩服祖海,能一直忍到現在。”
荷沅悶聲控訴道:“他沒忍,他找妓女解決了。他前一刻吻我,後一刻上別的女人的床。”
王是觀聽了也悶住了,半天才道:“祖海怎麽能做這種事?他既然愛你,有需求也要與你商量著解決,怎麽可以找別人?太可怕了。不過荷沅,祖海即使找你商量,你會不會答應?我懷疑你這人很有問題。”
荷沅跳起來,道:“怎麽還是我的不對?為什麽青巒沒事?我那麽多同學沒事?”
王是觀“呃”了一聲,但還是硬著頭皮道:“不怕得罪你,我理智上可以理解祖海,但感情上我也接受不了,絕對接受不了。荷沅,我建議你冷處理,看看有沒有必要忘記這件事。先別太快下結論,好嗎?”
荷沅應了聲“好”,但又忍不住道:“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見他,想到這事就想吐。”
王是觀笑道:“你堅強一點啊,你看我昨天被粗暴拒絕,反應都沒你那麽大。好了,我還是你的朋友,你也還是我的朋友,我放心了。我吃飯去,再見。想開一點,別鑽牛角尖。”
荷沅嘀咕著說了再見,放下電話,心裏不由感慨,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老友怎麽都變得如此麵目全非。才要準備洗臉,又有電話進來,荷沅心驚肉跳地看著電話機,心說這回不會是祖海吧,實在沒勇氣接他的電話。但想了想,還是接起,沒想到來電的是青巒。“你好,荷沅,我昨晚喝醉了,是不是電話裏麵對你言語粗暴?我道歉。”
荷沅掩飾地衝著窗口射進來的陽光一笑:“我有錯,應該早提醒王是觀。”為什麽都口口聲聲說愛她,事到臨頭卻又從心裏傷害她?酒後胡言又豈是空穴來風?
青巒忙道:“不,荷沅,你沒錯,你這是在怪我。我昨晚很過分,已經有朋友提醒了我,荷沅,如果有什麽言語上的衝撞,你一定要罵我,我們本來已經隔山隔海,不能再有誤會橫亙。”
“沒有,我沒問題。剛剛王是觀已經電話過來,既然是事出有因,那沒什麽好說的。不過青巒,很對不起,我已經將心給了別人,雖然別人並不待見。對不起,再見。”荷沅這個時候心中都是決絕,仿佛手裏拿著一把無形的刀,她要快刀斬亂麻。說完了,便放下電話,不聽青巒說什麽。既然已經明白自己心中愛的是祖海,又何必敷衍著青巒?即使已經準備與祖海一刀兩斷,荷沅也不願瞞著青巒,繼續給青巒幻想,那樣做太不是人。愛不愛是其次,青巒總歸是帶她長大的人,人不能沒有良心。
洗臉下樓,接了兩個電話,時間已經很緊,還得做飯吃飯,趕著去上課。今天是大課,去晚了會坐到最後麵,連字都看不清楚。
但是飛奔下樓,卻見白藤沙發上坐起一個人,清晨的陽光照亮落地長窗,也照亮祖海。荷沅看見他的這一刻隻想逃回自己的房間,而這時胃又不知不覺抽了起來,定定看了祖海一眼,便跑去一樓洗手間,跪在馬桶前麵再次冒酸水。
祖海跟過來,站門口呆了一會兒,見荷沅吐得背脊拱成蝦米一樣,心中也是刀絞一樣,知道她是為他才會變成這樣,忍不住進去,想給荷沅揉揉背,讓她稍微好過一點。
荷沅一見他進來,便移了開去,邊嘔邊叫:“出去,不要碰我,出去,看見你我就會吐。”
祖海見荷沅吐得那麽厲害,不敢接近,隻得倒了一杯水,放到她身邊凳子上,退到門外,這才道:“荷沅,對不起,你隻管生我氣,要揍我也行,但別不理我。”
祖海離開,荷沅吐得才稍好一點,她急促地喘了半天氣,這才道:“走開,給我好好想幾天。”
祖海忙低聲下氣道:“好,荷沅,我先走,你要保重你自己。別跟自己身體過不去。”
荷沅很想將杯子摔出去,可還是沒法動手,隻是不語。心中哀歎,古人說得對,兔子不吃窩邊草。吃窩邊草的下場是連氣都沒法出。等祖海開門關門地出去了,荷沅這才起身,胡亂燒了泡飯,吃個鹹鴨蛋,就去上課。遠遠看見祖海的車子停在湖對麵,不去理他,白著眼睛朝學校去。祖海開車在後麵一直跟到校門才轉彎,知道這回事情大了。荷沅一向身體健康,如今居然一見他就會吐,可見她心中多厭憎他。
荷沅到了學校,走進階梯教室,見同寢室六個人一起坐在一排,宋妍旁邊還有一個空位,便理所當然地坐了上去。宋妍一直看著她進來,等她坐下了,這才問:“你究竟是怎麽了,坐火車也會暈?看你今天臉色還是跟鬼一樣。”
荷沅勉強笑了笑,倒像是哼哼,“昨天到家就睡覺,一直睡到早上讓電話吵醒。隻是早上又吐了一回。”
宋妍皺眉道:“去校醫看看吧,哪有這麽亂吐的,等下我們一節課後逃課,很快的。要不是我知道你傻冒一個,還會以為你有了呢。”
荷沅搖頭,“不了,我是因為火車上看見很齷齪的東西,想起來就吐。沒事的,吐著吐著就習慣了。國慶有沒有想好做什麽去?”
宋妍疑惑地看著荷沅,道:“究竟是看見什麽了?問你你又不說,口風死緊。對了,國慶節我準備去勤工儉學,昨晚我老鄉給我電話了,說他在的種豬場需要人手。我想我們現在下午基本上都沒課,不如去養豬吧,種豬場應該不會很臭。再說,我不是本地人,眼看著就要找工作了,我不想回家鄉去,我想留這兒,可上哪兒找有檔案管理資格的接收單位啊。我這個老鄉當年也是因為要解決留城戶口才去種豬場的,但聽他說起來,現在似乎幹得還不錯。我想借機去看看,如果真的不錯,我爭取好好表現,讓種豬場留下我。”
荷沅愣了一下,道:“對啊,要找工作了。都感覺還是好遙遠的事啊。”
宋妍道:“你愁什麽,你是本地人,自己在市裏有房子住,用人單位不知道多喜歡接收你這麽個沒麻煩的人,而且再不行,祖海還能不給你跑關係找路子?你別擔心,有興趣的話,還不如跟我一起去種豬場抱抱小豬,做做豬媽媽。”
“行嗎?”荷沅來了興致,“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是累贅?”
宋妍轉了轉眼珠,笑道:“我賣一送一,大不了你不要報酬,他們還能不歡迎?荷沅,隻要你自己肯,我是這麽想的。你等下中飯多吃點,臉色變好一點,我們下午就去報到。”
荷沅開心,今天起床到現在,總算有一件開心的事。忙伸出手指與宋妍拉鉤。
從學校偏僻的後門出去,騎車半小時,種豬場座落在一處青山環抱,綠水蕩漾的清靜寶地。進去管得很嚴,非得宋妍的老鄉出來迎接,門衛才放人。宋妍的老鄉劉軍平是個看上去高大結實敦厚的人,長得濃眉大眼,嘴唇也有點厚。荷沅看他看向宋妍的眼神,倒有三分類似祖海,但祖海的眼神總是帶著強勢的掠奪,而劉軍平的眼中淨是寬容。他像是個好好先生。
劉軍平帶著兩個女孩子換衣服消毒,搞得一本正經,穿得比醫生還嚴實,這才放兩人進真正的豬場。不過這在學生物的兩人的意料之中。進去裏麵,稍微有點氣息,但一會兒便不覺得,裏麵空氣清爽幹燥,可以說非常宜人。粉嘟嘟的小豬有的沒心沒肺地睡覺,有的歡快的奔跑嬉戲,非常可愛。但走了一圈,荷沅忍不住問:“就那麽點?”
劉軍平愛屋及烏,當然是耐心解釋:“我們這兒養的是全省品種最齊的種豬,已經不少了。你瞧那種黑豬,全國隻有我們這兒有純種。”
宋妍也道:“荷沅,不少了,劉軍平介紹,我一直在數著數呢。不過是有的母豬現在沒抱窩,看上去這才空落落的。”
荷沅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想的是,你們一年才產下多少小豬,夠給農民買了提高生豬質量嗎?如果花那麽大精力,隻是把這兒當標本園似的,隻為留住這些純種豬的純種基因,那不是很可惜?應該加以推廣,讓廣大農戶能養出肉瘦體壯長得快的豬賺錢富裕才好啊。否則你說多可惜。”
宋妍笑道:“荷沅,你一連說了兩個可惜。”
劉軍平也笑道:“職能各有不同,這裏麵有分工問題。比如說我們這兒是省種豬場,我們將種豬提供給地市縣各級農技站,由地方上負責推廣。我們這兒的職能還是在優化品種上麵。說起來,有很多工作可以做呢。請你們來,主要是想讓你們在實驗室幫忙,我們怕社會上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女孩子無法對有些數據敏感起來,錯過機會。”
宋妍笑道:“荷沅現在近墨者黑,什麽都想到錢。”
荷沅臉一紅,道:“不光是錢,是市場經濟嘛。你忘記我們政經老師講的東歐改革的經曆了嗎?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市場經濟有活力,但現在還都是小農經濟,沒做大了。還是計劃經濟有魄力有改造力,但又沒活力。”
劉軍平好奇地道:“你們現在政經老師都敢講這種內容了?我們以前還是偷偷討論的。”
宋妍笑道:“沒有啦,荷沅她接觸的人比較高層,三不兩時要與那些大老板見麵喝茶,聽得多想得也多,有時候說出來的話我聽著都犯暈。荷沅你上次說什麽保稅區?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一去看,除了鐵絲網攔著不讓人進這點像個模樣,裏麵還都是大工地,什麽都沒有。你太陽春白雪啦。”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哪是喝茶啊,柴外婆那些客人來的時候,我在安仁裏是端茶倒水的小丫頭。趁著倒水,東鱗西爪地聽一些。不過他們那些人見的世麵多,說起來都是很好聽的,我就是看書都看不到那些內容。有時候他們與市什麽什麽局的領導可以結結實實坐上一下午。要是我家裏還提供吃飯的話,他們都聊得不肯走開,還真有那麽多話可以說出來的,很多我都聽著犯迷糊,反正我隻要勤著倒水燒水就好了。”
宋妍和劉軍平聽著都笑。接下來,劉軍平安排了宋妍與荷沅的工作,放心忙他的去。兩個人的活不重,不是搬搬抗抗,但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好在是兩個人,總算可以說話聊天,一個人的話非得悶死。據劉軍平說,原來管這個的一個正式工耐不住寂寞,總是吵著要換工作,後來工作沒換成,她就大了肚子名正言順不來坐班了。荷沅宋妍聽著覺得好玩,做工作就做工作,哪有這麽挑三揀四的?
荷沅總是盡量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讓別人替她擔心。她不大敢回安仁裏,但住寢室又得時時刻刻麵對室友,沒法獨自發呆,晚上隻有回安仁裏。幾天下來,人瘦了一圈。還是在種豬場最舒服,一心懸掛在工作上,再說又是不熟悉的新環境,需要做出很多調整來適應,反而不會想到太多。種豬場的人見小姑娘勤快聰明好脾氣,又有專業知識,漸漸的有什麽活也會叫上她,到了年底,荷沅就快把種豬場都摸透了。宋妍雖然性格略有點急,但她為人爽朗熱情,大家都喜歡她。沒幾天就與種豬場上下混得爛熟,有什麽事都不用再叫劉軍平出麵,她自己都會一手擺平。
但荷沅知道宋妍的苦衷,宋妍有時回來會生氣地抱怨誰誰動手動腳,誰誰諷刺打擊,誰誰背後告黑狀,宋妍是沒辦法,她得用兩隻小手為自己掙命,爭取種豬場願意擔著麻煩,從市人事局為她搶到一個外地戶口大學生留城名額。所以她誰都不敢得罪,衝誰都陪著笑臉。荷沅感覺,相比之下,自己是夠幸運。
很快,忙忙碌碌中,又是一季丹桂飄香,荷沅問柴外婆要了一枝花開得濃密的,國慶節帶著回父母家去,香染了一車乘客。她自己家裏的桂花樹長了兩年,今年肥料施得太足,瘋長了葉子,偏生花開得少了。
十月三日的時候荷沅早了一步回市區,因為媽媽與她提起,說祖海公司的債券通過市裏的工行發行,年利率有百分之十三,期限兩年。爸爸媽媽都建議荷沅把銀行存款換成債券,因為那利率太客觀了。他們還把發行銀行的地址抄給荷沅,讓荷沅趕緊去買。聽說縣裏很多人家都乘車趕去市裏買,衝的是銀行的靠山,和可觀的利率。
荷沅不想把自己與祖海的關係告訴父母,隻得答應了,裝模作樣中飯吃了就回城,趕去買債券。她並不想買,不想與祖海有牽扯。但車子到了市區,她還是轉乘到爸媽給的地址去看了一下,見門口黑板掛出債券已售完,不覺心裏鬆了口氣,似乎這樣她就不會對不起誰了。回安仁裏打電話告訴了爸媽,爸媽都喊可惜。叮囑荷沅問問祖海,問他手中有沒有內部銷售的。荷沅當然嘴裏答應了,但不會去問。
傅姐不在,荷沅自己做了一壺花果茶來喝。三天沒在家,報紙到了厚厚一堆。才看了沒幾張,便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十來個高中生,手中舉著一本荷沅出的老房子的書,滿臉都是渴望。“姐姐,給我們看看好不好?我們隻在院子裏看看,不會進門。”“桂花真香,還有什麽花也這麽香?”“原來真是石板地啊,我們幫姐姐把石板縫裏的草拔掉吧。”……
荷沅看著這些討好的笑臉,心知他們在其他老房子肯定碰壁,比如柴碧玉就一準不會放他們這群小孩子進門。她笑著打開門,道:“請進來吧,很高興你們也喜歡老房子呢。”
孩子們歡呼一聲,一起衝進來。荷沅心說既然放他們進來了,幹脆大方一點,又帶他們在客廳裏逛了逛。高中生們倒也安靜,對照著書上的插圖找了一圈,嘖嘖稱讚。荷沅心說這些人真難得,因為平時上門要求參觀的大多是些中老年人。但後來荷沅就隻有哭笑不得了,這些人居然集中在樓下的洗手間裏,將馬桶裏的水放了又放,充滿好奇。荷沅想到自己剛裝修好房子的時候也是玩了半天馬桶,看來好奇心是天下大同的。
孩子們自己也知道做的是壞事,參觀結束積極要求給荷沅拔草,荷沅連忙阻止,石板縫裏好不容易才長滿黑麥草,怎麽舍得拔了。好不容易笑著送走孩子們,見到門口兩個上了年紀的人一直沒走,一個明顯是老外,一個是文質彬彬衣冠楚楚的華人。荷沅不便當著他們的臉關門,微笑著問:“請問你們找誰?”
那個五十幾歲的華裔很客氣地從包裏取出一本書,指著封麵慢吞吞地對荷沅道:“我們沒找錯地方吧?這兒就是安仁裏?”
荷沅點頭,請他們進來,指著其中一個作者名字道:“對,這個荷沅梁就是我。看來先生跟王一樣是會說中文但不會讀寫。”見此,荷沅就改說英語了,免得翻譯來翻譯去的麻煩。
那個老外聽荷沅能說英文,立刻活躍起來,笑道:“你這房子這麽出名,參觀的人一定很多,很不好意思我們還要來打擾你。你如果不介意,我們隻在門口看看,免得像剛才那幫孩子一樣給你添亂。”
荷沅關上門,免得又有人闖進來。“有人欣賞我的房子,我感到榮幸。剛才的孩子們……他們最欣賞抽水馬桶了。”
兩個訪客聽著都笑。然後華裔指著窗邊的磚雕道:“照片上沒有這些,但有還是比沒有好看得多。”
老外說:“我很喜歡石板地,不知道這些石板已有多少年,邊角都已經被磨得圓鈍。”
荷沅見他們是真的喜歡,而且還有獨到的眼光,便也詳細地從院子開始介紹安仁裏。尤其是華裔安德列最是感慨,看見樺木癭鼓凳,他想起他祖先留下來的青瓷鼓凳。看見白藤椅子,他說他手裏的一套已經顏色暗紅,光亮可鑒。荷沅用粉青荷葉邊蓋碗給他們倒茶,安德列一看就說,他家的鼓凳就是這種顏色,溫潤如玉。安德列尤其喜歡荷沅與王是觀一起收集來的木刻,上麵很多都是一隻隻傳統的小故事,比如武鬆打虎,比如桃園三結義,比如霸王別姬,比如三娘教子。看到後來,那麽斯文的安德列竟然手舞足蹈。原來他不會讀寫中文,說書卻是聽了不少,對這些小故事耳熟能詳。聽著安德列機關槍似地告訴老外那些小故事,荷沅總覺得武鬆打TIGER很難接受,有些話,尤其是成語俗語,翻譯了後失了味道。
荷沅又帶他們去看了書房。安德列還是讚不絕口。最後他拿出書,指著其中的一張照片問:“這個已經賣掉了?”
荷沅一看,正是她的黃花梨屏風。荷沅笑笑:“這個放在臥室,不便開放。不過你可以看看我放大的彩色照片。”
安德列看起來是個紳士,沒再要求,臉上也沒露出非常的渴望。跟著荷沅下樓,摘下眼鏡就著台燈光仔細地看了荷沅拿出來的照片,非常感歎:“梁小姐,哪裏還能買到類似的家具?我很想擁有幾件。即使沒有,你牆上的那些木雕,也請你告訴我哪兒可以買到。”
荷沅見他是真的打心底的喜歡,便開心地回答:“這些木雕其實都是新的,被我和王找那邊做贗品的老手做成古舊的。你如果喜歡,等我寒假給你帶些過來,我也還需要補充一些。你給我留下地址就好。”
安德列非常高興,與老外商量了一會兒,兩人竟然各要一套,安德列想要《水滸》係列,老外想要《西遊記》係列。他們要留下錢,荷沅想想這沒值多少錢,沒收。但安德列終究還是留下了五千塊。
等他們走後,荷沅仔細研究兩個人的名片,發覺這兩人來頭不小。老外是MS遠東公司總裁,安德列是MS中國辦事處總裁,安德列現在名片上的地址是全市唯一一家剛開業的五星級賓館的一個房間號。荷沅對這個MS公司陌生得很,便取出信紙給王是觀去信,了解究竟是什麽。不過看安德列的氣質與柴碧玉帶來的那些大老板們很像,客氣、禮貌,但節製得有點疏遠,若是換了一年前,荷沅見了這種人先退避三舍,但現在見得多了,也就平常。
因為拿著人家的錢,荷沅不好意思拖到春節才去買那些木雕,不得不找了一個周六時間偷偷溜出去,火車一來一回,周一才回家。帶來她自己的木雕,但安德列他們要的東西數量太大,隻好付了定金,等工匠們做好了送來,見貨付尾款。
荷沅本來以為祖海很快就會登門道歉,荷沅還想好了很多言辭,告訴他她的心裏跨越不了那道坎兒。但是直到青巒和王是觀的信相繼到來,祖海還沒登門,即便連音信都無。
青巒的信中情深意長地描繪了兩人曾經的過去,訴說他的歉意,希望荷沅說的話隻是氣話。荷沅看著信流了半天眼淚,但最後還是毅然回信,心中沒寫其他,隻有一首歌《A dear john letter》的歌詞:Dear John, oh, how I hate to write! Dear John, I must let you know tonight .That my love for you has died away. Like grass upon the lawn, And tonight I wed another Dear John.. Dear John, oh, how I hate to write! Dear John, I must let you know tonight. That my love for you has died away. Like grass upon the lawn, And tonight I wed another Dear John. Dear John, oh, how I hate to write! Dear John, I must let you know tonight That my love for you has died away. Like grass upon the lawn, And tonight I wed another Dear John. (Spoken) I was overseas in battle .When the postman came to me. . He handed me a letter, And I was just as happy as I could be, 'Cause the fighting was all over, And the battles they'd all been won. But then I opened up the letter. And it started with “Dear John”. Would you please send back my picture? My husband wants it now. When I tell you who I'm wedding, You won't care, Dear, anyhow, And it hurts me so to tell you .That my love for you has gone, And tonight I wed your brother, Dear John.
相信青巒看得懂。荷沅將信封口的時候,忽然想到,既然要寄出這封信,是不是剛才流的眼淚便是鱷魚的眼淚?向現實低頭的時候,看來總得做出一些不近人情的舉動。
王是觀的信裏介紹了MS公司的概況,他說了向青巒道歉的事,說青巒很溫和地原諒了他。這讓他很內疚。荷沅看了更內疚,那天傷了青巒,畢竟青巒隻是酒後失言。那天她情緒極其低落,不知不覺就遷怒了青巒。但她不後悔斬斷與青巒的青絲,做人一是一二是二,不能拖著混著青巒不放。青巒是好人,他應該有新的人生。
桂花漸謝,薑蘭吐香,生活照舊。學校、安仁裏、與種豬場三點一線。這天從種豬場回來,見去年夏天見過的刀條臉站在大門外麵徘徊,身邊停著一輛車子,是祖海的兩手拉達。荷沅對這個人印象深刻,一見便想起,反而記不清楊總的臉。刀條臉一見荷沅,便迎上來直截了當地道:“我以前來過這兒一趟,我叫董群力。小叢出了大事,我想找你談談。”
荷沅驚住,看著董群力,不覺揚起聲急道:“祖海出了什麽事?”不覺眼睛瞥向拉達車,裏麵空無一人。顯然祖海不在車裏。怪不得祖海不上門道歉了,原來出事。“裏麵請。”
董群力一張臉與上回一樣冷漠刻板,聞言隻是點頭一下,跟著荷沅進門。傅姐迎出來,荷沅讓她先回家,自己倒了茶給董群力,坐下才問:“祖海出了什麽事?”剛剛聽聞祖海出事,不覺一激動露了心跡。忙借端茶倒水克製住自己不露聲色。
董群力本來一直在打量安仁裏,見問,才把目光調回來,道:“上周六股東會一致決定,廢除小叢總經理和董事長雙重職務,將他的股份分解出公司。”
荷沅吃驚,想到祖海以前對她的解釋,說他才不怕他們發難,他自有後招。所以也就吃驚了一下,便平靜地問:“是不是將祖海清除出公司,又將屬於他的那塊蛋糕偷工減料地扔回給他?這件事是楊副總發起,你主使的吧?”
董群力驚訝於荷沅的洞察力,但很快了然,荷沅身後有叢祖海,他還能不將事情告訴了她?想到荷沅聽著就等於祖海聽著,他便實話實說:“對,這件事是小楊發起,不過得到我點頭。聯合公司裏麵,我的股份最大。”
荷沅將前後經過想了一想,道:“去年夏天來我這兒看的時候,你們已經有逐出祖海的念頭了吧?為什麽這幾天才動手?祖海現在哪裏?”
董群力想了會兒,才道:“你說得不錯,我們去年來這兒看了後決定的。但公司那時候還離不開小叢,他手中一手握著銷售和融資。不過這回我們公司債券發行成功,小叢即使離開另起爐灶,也將不可能再與我們競爭,我們隻要保持價格優勢,他原來掌握的銷售渠道就得斷裂。所以我們選擇等到債券成功後開股東大會廢除小叢所有職務。”
荷沅有點似懂非懂地聽著,聽完這才明白,他們過河拆橋,祖海這下不可能如他去年所說那樣東山再起。可能是祖海大意了,沒在形勢變化時候,想好進一步牽製全體股東的措施。董群力可真厚顏無恥,衝祖海發了難,卻還不夠,還想拿她開刀。荷沅當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們看了安仁裏以後,一定誤以為這是祖海貪公司的錢買下裝修的,你們冤枉祖海了,安仁裏隻有一些電器是祖海的,其他都是我的。我明白你今天來想以祖海的下場教訓我奉還安仁裏,沒門,你們拿出證據來,你們永遠拿不出證據。我要知道祖海在哪裏。”
董群力幹咳一聲,臉上有些尷尬。還真是如荷沅所說,他們從看到安仁裏開始懷疑。“小梁,少安毋躁,我今天來跟你商量我對這件事的懷疑。因為以前公司的財務都是小叢一手抓,別人都別想插手,你應該了解,小叢這個人行事有點霸道。”
荷沅想了想,祖海並不霸道,雖然主意大了點,但還是事事聽她的居多。雖然此刻如果祖海親身站到她麵前,她很可能會找出一把掃帚將他掃地出門,但外人麵前,她還是自覺維護起祖海。“所以你們懷疑祖海在錢上麵做手腳?”見董群力手中一直轉著一隻茶杯,荷沅想到看過的血型書上有說,A型血的人講話時候喜歡手裏玩一件小東西,董群力是A型?荷沅心中頓時掠過一排所有有關A型血的弱點優點,希望自己能就此將董群力擊破,給祖海報仇。
董群力還是尷尬地道:“是。但上周開始我接手後,細細查了一下帳,裏麵有一點小混帳,但要想買下安仁裏這樣房子和裝修的大錢,應該沒有從小叢手中流出過。所以我懷疑,我們冤枉了小叢。但是我們也調查了你,你家境一般,不可能自己有錢買下安仁裏並裝修。我想找你澄清這件事,明確安仁裏究竟是屬於什麽人出錢購買。如果是我們冤枉小叢,我們會糾正這個錯誤。”
荷沅不由得道:“祖海自己會解釋啊,這本就不是他的產業。難道是你們不信他的話?”
董群力小心地道:“小叢很驕,不肯好好搭理我們的質疑。再說,我懷疑我們都懷疑這是祖海的地盤,他也經常出入這裏,要真是你產業的話,小叢年紀太輕太要麵子,也不會承認是你的。”
荷沅聽著恍然大悟,很有可能是後者。祖海一直要出錢買電器裝電話,話裏麵就透露出要不給他出錢的話,他很有吃軟飯的感覺。荷沅這才對董群力收起敵意,從前麵這些話來看,這個董群力水平應該是很不錯的,而且還就事論事,做錯事了想改正。怪不得他去年來的時候隱約就是四個人的核心,而他剛剛又說,推翻祖海的事得到他的默許,可見他雖然沒掌握實權,但能量極大。既然他想解決問題,荷沅當然配合。“你稍等片刻,我上樓拿證據給你。很簡單的事實。”說完便三步兩部上樓,很快捧下一隻嵌螺鈿漆盒。
“你瞧,這是我買的原始股複印件,那時還不是無票操作,股票就是一張一張的票據。我買了五千多塊。一年後我需要錢交學費書費,將股票賣了,手續我有留底,你看看我賺了多少。”說著將留底交給董群力看。
董群力認真將小小一張紙看清楚,包括小寫大寫數字,上麵略微暈開的章,和大致辨別這張字據的真實性。確認是真,這才一臉驚愕地看住荷沅,“那麽說,安仁裏確實是你的了?”
荷沅點頭,“是的,你可以再看看裝修清單。這是我買兩套最值錢家具時候與賣方簽的字據,以及其他裝修需要花的錢,我懷疑祖海一定有墊進一些錢,但大頭應該在這兒。”
董群力這回隻是粗粗看了一下,隨即把帳目等全部還給荷沅,長長出了一口氣,仰靠在沙發背上盯著天花板發呆。很久這才道:“當年企業聯合,是我支持小叢,沒想到最後誤會會鬧得這麽大,叫我怎麽麵對小叢?”
荷沅小心地道:“把問題講清楚了,不就沒問題了嗎?”
董群力又是幹咳一聲,尷尬地道:“我們把小叢送進公安局了。他現在在裏麵呆著,因為有經濟犯罪嫌疑。我們需要時間接手公司和接手客戶,怕他身在外麵對我們不利。”
“什麽?你們怎麽做得出來?無法無天了。”荷沅大驚,隻差一點要抓起杯子摔向董群力。“那麽現在問題說清楚了,你們可以放他出來了吧?你們不放我自己找人放他。你請走,我要找人去了。”還能找誰,當然是找柴外婆。怪不得祖海都不來道歉。
董群力連忙跳起來,擋在荷沅麵前急道:“小梁,我們商量著辦,我保證今天一定放小叢出來。但是想請你幫忙,千萬安撫小叢,否則小叢出來一定會跟我們這些人對著幹,照小叢的性格,弄不好是兩敗俱傷的結局。你這麽關心祖海,相信你是不願意看到這種結局的吧。小叢的性格,我比較了解一點。再說,前麵是誤會,大家沒有好好溝通交流,誤會才越來越深。今天我是本著解決問題而來,我不是想要為難小叢,所以問題解決,我要立刻找小叢賠罪。隻怕小叢這個時候激動,聽不進我的解釋,反而搞得不可收拾,我才想到要請小梁你在場,小叢會不看僧麵看佛麵。”
荷沅聽了,不由喃喃輕道:“我有什麽用。”胃裏不適的感覺又來,她閉目鎮定了一會,才睜眼道:“你們自己去吧,我可能幫不了忙。”
董群力見荷沅本來一直配合著幫祖海洗冤,沒想到這會兒卻拒絕起來,看著荷沅的臉色,他恍悟,對了,這兩個人可能在吵架,否則上周叢祖海怎麽會那麽反常,竟然一絲也沒有察覺到他們的集合而提前做出反應。這下,他更堅定地要荷沅出山幫助他鎮住場子了,看來眼前的小姑娘對叢祖海的影響大得很。他的腦筋稍微轉了轉,便道:“我不是威脅,小叢如果出來後做出過分的事情來,我雖然再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但別人就難說了。小叢又是個不肯吃大虧的人,難保會跟有些人起大衝突。小梁你可能不會知道,小叢身後有幾個給他賣命的,萬一小叢不肯咽這口氣,後果很嚴重。”
荷沅一驚,忽然想到當初她揮刀砍傷來安仁裏騷擾的流氓,結果至今這幾個人都沒找上門來報複,偶爾遇到還客客氣氣地打招呼,祖海當初說是因為他找了派出所的朋友,現在聽董群力的意思,似乎並不是。想到祖海出來後要真咽不下氣的話,會不會真的後果嚴重?心裏一擔心,作嘔的感覺不知不覺消失。晃了半天,她才答應:“好吧,我去。”
董群力這才一顆心放下來,忙道:“你稍等,我打幾個電話聯係一下。小梁,你整理一下你箱子裏的憑證,我們還得去公安局走一下過場。
荷沅立刻將東西整理出來,裝進一隻大信封裏,一邊側著耳朵聽董群力打電話。他可能是在找曾經出力把祖海關進去的關係,現在解鈴還需係鈴人,當然還是得找他們。不過最後一個電話是個楊副總的,說到最後的時候,荷沅隻聽董群力隻是淡淡地說了句“這件事你去辦一下”,便放下電話,不由聯想到當初祖海在電話裏對楊副總要罵就罵,確實非常囂張。或許這也是楊副總想要推翻祖海的原因吧。
跟著董群力上車,坐到副駕熟悉的位置上,不由緊張地抱著大信封,很怕珍貴的證據遺失了。黑天黑地的,也不知道董群力開進到什麽地方。反正他歇火了,荷沅跳下來,見門口牌子上有公安局三個字在,這才放心。
坐進一個辦公室,荷沅根據要求取出證據,做了筆錄,董群力一步不離地陪著他。這時楊副總也來,若有所思地看著荷沅,退到門口一言不發。
昨晚筆錄,相關人員衝董群力笑笑,說請他們等會兒,很快就提叢祖海出來。荷沅心中緊張,兩隻眼睛盯著門口,可又心中憋悶,轉回眼睛,雙手抱頭發呆。祖海進去快一周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很想罵一聲活該,可怎麽也罵不出口。這個時候她心中隻有焦急和同情。
等了很久,這才聽到門口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荷沅想看,又不敢看,依然抱頭做她的鴕鳥。好不容易聽見聲音接近,卻聽一聲清脆的耳光,隨即傳來祖海咬牙切齒的聲音:“你還敢來見我。”
荷沅一驚抬頭,隻見楊副總捂臉唯唯諾諾退開,回眸見董群力也是有點緊張,刀條臉拉得更長。但見他立刻站了起來,故作鎮定地道:“小叢,我請來小梁來接你。”
祖海一驚,抬眼看向荷沅,整個人呆在那兒。荷沅見祖海胡子拉碴,頭發蓬亂,心中一時百感交集,連起身都忘記,隻是定定瞪著他,不知說什麽好。董群力見此,一顆心歸位,恨不得對著天上拜關老爺東海龍王西天如來。忙強笑道:“我讓他們在賓館開了房間,小叢你先去洗掉晦氣。我和小梁在餐廳等你吃飯。我們都還沒吃晚飯。”
祖海冷冷瞟了董群力一眼,又看看荷沅,沒話好說,轉身便走出門去。眾人連忙跟上。荷沅這才明白這個姓董的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的原因,要是董群力站在門口迎候的話,挨耳光的就是他而不是楊副總了。這人腦筋真好。
到了車前,祖海揮揮手讓別人退開,跟荷沅輕聲細語:“荷沅,你回家吧,他們都不是好東西,後麵的事你不要看了。你肯來接我,我即使在裏麵再多坐半年也願意。”
荷沅不知說什麽才好,又不想看祖海,半晌才說了句:“後麵的路還很長,你可得小心走好了。”
祖海忙道:“你放心,我以後再不會讓你傷心。”
荷沅轉身避開祖海的目光,輕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走了。”
祖海看著荷沅緩緩走開,愣了會兒,忽然回頭對董群力道:“送我跟荷沅回安仁裏。”
董群力忙上來謹慎地道:“洗了晦氣再回去吧。”
祖海笑道:“荷沅的運氣,什麽晦氣能衝得走?走吧。”說著快步上去,一把抓住荷沅往車裏走。荷沅啐了一口,摔掉他的手,自己鑽進車裏,坐在副駕。祖海隻得坐到後麵,一路都是笑嘻嘻地看著荷沅。不管怎麽說,荷沅生他的氣,卻又會來這裏看他接他,都說明荷沅心中有他。隻要荷沅心中有他,一切都可挽回。
荷沅在前麵一直掛著一張臉,心裏不想帶祖海回安仁裏,但此刻他落泊,而且又當著那麽些踩他的人的麵,她不便再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隻得默認。當然,荷沅隱隱覺得,這可能是祖海順水推舟,給他自己找梯子下樓。荷沅生氣自己竟然找不到借口推辭,因為她擔心祖海真如董群力所言,她不在的時候,他們兩下裏火並。荷沅相信祖海做得出來,就衝他當著公安人員的麵發飆便可知。
一路沒人說話,車子裏麵的氣氛非常壓抑。進了安仁裏,祖海都沒看董群力一眼,隻是跟荷沅道:“荷沅,你明天跟柴外婆說一聲,我回來了。我洗個澡,你隨便拿些衣服給我。”說完便進去一樓洗手間。
荷沅心想,祖海進去柴碧玉都不知道,他出來又跟柴外婆說什麽?多光彩嗎?嘀咕著上樓,到中間臥室取了一套以前看著好偷偷買下的長袖厚棉恤套,這個天氣正好穿這種衣服。下來交給董群力,讓董群力交給祖海去。董群力若有所思地看看荷沅,心裏好奇,這兩人的關係怎麽處處出人意料,叢祖海在小姑娘麵前怎麽做起小生來了?
祖海出來,一身休閑,但氣質與衣服搭配不好,雖然進去不到一周,頭發還無法達到發如飛蓬的境界,但胡子還是亂七八糟地難看,再加上他不是個休閑得起來的人,整個人看上去有點滑稽。三個人坐下吃飯,很簡單的幾隻菜,榨菜肉絲湯,蝦米炒雞蛋,番茄炒豆角,拌青瓜。荷沅看著祖海就反胃,董群力心事重重,所以一桌子隻有祖海一個人狼吞虎咽。
董群力一直等祖海先說,他可以後發製人。但等了半天,等到的隻是祖海稀哩呼嚕的吃菜吃飯聲,他等不住,難得有壓得住祖海的中間人在場,他得把話說了。“小叢,我們相處也有五年了吧。這次的事,是我對不起你。看在我知錯就改的份上,你回來吧,我們重新召開股東大會。”
祖海不理,隻管自己吃飯。直吃下三大碗,又將菜盤子清掃一空,這才衝荷沅笑嘻嘻地道:“荷沅,今天麻煩你洗碗。”
荷沅哼了一聲,收拾起碗筷走開。祖海見荷沅進了廚房門,這才對董群力冷冷地道:“五年麵子算什麽,你我都沒把它放在心上。要不是看在你夠聰明,搬出荷沅這張牌,我看你還是不要放我出來的好。”
董群力忙道:“怎麽可能關得住你,沒有證據,放你出來也是遲早的事。小梁真是個好姑娘,她非常擔心你,為了你跟我吵架。”董群力隻有抱住荷沅這根稻草了。
祖海雖然知道董群力的用心,可心裏還是很高興,意味深長地看了廚房一眼,這才道:“董哥,我算計不如你,但你多讀幾年書,做事束手束腳,不夠狠毒。這回你要是黑心毀了荷沅手中的證據,你看我還能不能出來?柴外婆也救不了我。不過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你已放虎歸山。”
董群力苦笑,可不是,他當年促成與祖海的聯合,還不是因為看中祖海的勇往直前?勇往直前隻要做得好,前麵不就是所向披靡?他不是可以跟著祖海吃肉?但凡事有利也有弊,祖海的勇往直前是把雙刃劍。此刻他既然已經放虎歸山,後果不是沒有想過,連荷沅那兒他都陪小心了,何況祖海麵前?“小叢,你把我想差了,你知道我一向不是黑心到家的人,這回的事情隻是誤會,誤會。既然搞清楚,我沒有陷害五年多兄弟的道理。小叢,你即使不看我的老麵子,你也想想你剛剛為公司募集的債券。那麽大筆資金,對你這個幹事業的來說,該是多好的機會,多好的舞台,你舍得放棄嗎?還是回來吧。事情既然說清楚了,股東們都會向你賠罪,一切照舊。”
祖海不語,起身掏了董群力胸口袋子裏的香煙,走到白藤矮幾上點火抽上,坐在那兒眼睛呆呆地看著矮幾上的一瓶雪白婀娜的花發呆。誰說他拚力剛募集的債券不是誘惑?否則他走那麽多關係搞個啥勁?這年頭隻要能弄到錢,即使隻笨笨地投到房子上去,買幾套房子放著,兩年後百分之十三的利率還是能賺回。而他雖然現在手中有股東會扔回給他的舊廠,可做慣大資金的人,再要縮回玩幾萬元的生意,他自己心中也多有不甘。
抽完一枝煙,接著第二枝。荷沅走出來,見外麵兩枝煙槍,隻得打開窗戶透氣。她在裏麵聽見了兩人的對話,但她不知道祖海應該選擇什麽才好,隨便他們說吧。她開完窗,便走向樓梯,準備到書房看書。祖海見她要走,不得不說話挽留,“荷沅,你說那次柴外婆跟我說的話是什麽?我隻記得烏合之眾了。”
荷沅愣了一愣,終究薑是老的辣,祖海的結果還是被柴碧玉料中。那麽祖海現在搬出這話的意思是他決定不回聯合公司裏麵去了?她看向董群力,道:“烏合之眾,初雖有歡,後必相吐,雖善不親也。”
董群力顯然是聽懂了,他一雙鷹眼直直看向祖海,盯了很久,才道:“小叢,你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兄弟間打架鬥毆是常有的事,你何必那麽在意?我不認為你舍得募集來的債券。不過今天你剛出來,我們不討論這件事,你好好休息兩天,我們回頭再找時間談話。”
祖海擺手,卻對荷沅道:“荷沅,你別走,你不在這兒坐著,我們董哥就想溜號。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了再走。”他把煙蒂撳到煙灰缸裏,看著董群力道:“董哥,我知道你這回放我出來,兩個因素,一是知道證據不足,關我關不長,越關得長,我出來越不會放過你。二是你一向賞識我這個人,以前我組建聯合公司有你出力,這回你想把事情就此了解,重新扶我歸座,幫你們賺錢。是不是?”
董群力笑道:“幫我們賺錢,還不是一樣幫你賺錢?如你以前所說,眾人拾柴火焰高,你個人借眾人的火勢不是隻有發展得更好?我再說句不中聽的,你如果非要自己單幹,我也不能強拉你,但以後便是競爭對手。你以為憑你個人的力量是剛募集到大筆資金的聯合公司的對手嗎?即使我念在多年交情不與你作對,但聯合公司全體股東都知道你是什麽人,你發展起來定會成為我們的強勁對手,你說,他們會怎麽辦?你是聰明人,不會不想到這點,何必意氣用事呢?回來,大家都好。”
荷沅在一邊聽著,心想,原來情況還不是一般的複雜,怪不得董群力可以放祖海出來,因為他料想到祖海不得不回去聯合公司,不得不繼續為他所用。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她最先還誤以為董群力是真的知錯就改,是個寬仁大度的人。可憐祖海不得不被他捏在手心裏。想來祖海現在心中也很矛盾,看他死命地吸煙便知。
又是沉默很久,祖海才道:“董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我如果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地回去,連我自己都要打自己耳光。你放心,是人總能活下去,我自己會找出路。再不行,走出去發展也不是不可以。”
董群力幹咳一聲,不自然地笑道:“小叢你怎麽這麽說話,那不成我逼著你背井離鄉了嗎?但是小叢你想過沒有,你兩年江山打下來,我們市已經基本上成了全國有名的同類產品集散地,你出去外麵哪有那麽好的經營環境?留下吧,算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求你。”
祖海斷然道:“董哥,你賞識我,這個情我會一直記得。你們聯手把我趕出聯合公司,我不想追究,也沒力氣追究。但我明確告訴你,聯合公司我是不會回去了,這次的事還是讓我心寒。荷沅,你幫我送董哥。”
董群力這時不得不起身了,但他還是得把話都說完:“小叢,我還是勸你不要意氣用事,你真要回去騎著摩托車做幾萬塊一筆的小生意?你以前還可以調用朋友們的錢,現在憑你這回摔的跟鬥,你以為你還借得到錢?你的小工廠還等著你發薪水開工呢,不要搞得技術工人都逃到我們手裏來。”
董群力這時不得不起身了,但他還是得把話都說完:“小叢,我還是勸你不要意氣用事,你真要回去騎著摩托車做幾萬塊一筆的小生意?你以前還可以調用朋友們的錢,現在憑你這回摔的跟鬥,你以為你還借得到錢?你的小工廠還等著你發薪水開工呢,不要搞得技術工人都逃到我們手裏來。”
祖海扭過頭去不理他,又抽出一枝煙點上。荷沅以前好玩跟著同學抽過一枝煙,第一口抽的時候學著老煙槍做派,深深吸進肺裏,餘下的也吞進肚子,結果難受得喉嚨痛了幾天。現在看祖海吸煙,恨不得把煙全數利用,這好像不是他平時吸煙方式,明白他心中一定是鬥爭激烈,不用說他,她這個局外人聽著這番表麵上哥倆好一般的談話也心驚肉跳。
董群力站不住,隻得離開,但走到大門邊的時候,還是小聲對荷沅道:“小梁,你勸勸小叢,何必非要死鑽牛角尖?他回來公司,我們以後還是不得不聽他,他隻有更揚眉吐氣。讓他把目光放長遠一點。”
荷沅點頭,淡淡地道:“我會轉達。”
董群力看荷沅一眼,心裏總感覺這個女孩不會對祖海多說什麽,但也隻有如此了,隻能指望同一句話,他說出來是一個味道,由荷沅轉達出去對祖海來說又是一個味道。真的隻有寄希望在明天了。
祖海聽著荷沅關門進來,忙討好地道:“荷沅,你坐我對麵來好不好?我們麵對麵說說話。”
荷沅冷冷地朝樓梯走,一邊說話:“我會拿毯子給你,你睡沙發。明天自己回去,出門後鑰匙扔進院子裏。我不要再看到你。”
祖海急道:“你等等,荷沅,董群力出門時候有沒有跟你說什麽?你跟我說一下,這很重要。”祖海其實拿腳趾頭都猜得出董群力會說什麽,但此刻似乎隻有用這種辦法留住荷沅。
荷沅隻得留步,道:“他說了,叫你不要意氣用事鑽牛角尖,說你回去原公司,那些打倒你的人不得不被你差遣,你隻有更得意。”
祖海怕荷沅說了就走,忙道:“我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但萬一我回去後,哪天他們看我不順眼了又來一個反複,我又不是不倒翁,怎麽可能隔三岔五經一次折騰。這一回折騰已經幾乎把我前麵兩年賺的錢都打水漂了,我回到起點不說,還得被他們盯上。我哪裏還敢再回去?再說,柴外婆人老成精,說的話還是不錯的,烏合之眾,可不就是烏合之眾,看來這種聯合模式是錯誤的,既然錯誤,我還回去堅持錯誤幹什麽?不如及早抽身,回頭開創自己的事業。荷沅,你說呢?”
荷沅聽著有道理,但聽祖海一說“荷沅,你說呢”,她又不知怎麽反感生氣,悻悻地道:“你對他們要打就打,要罵就罵,還在公安局裏呢,我看著都不順眼,整一個流氓。你還……”荷沅終究沒有把嫖娼兩個字說出口,狠狠地跺了下腳,扭頭上樓。
祖海呆呆地看荷沅上去,想說什麽,可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等一會兒,見荷沅果然抱著毛毯下樓,忙上前想去接住,被荷沅一扭身避開。他隻得無奈地看著荷沅繼續低聲下氣:“荷沅,我今天很可憐,你就看在以前的份上陪我說說話嘛,我心裏很亂,很多話要說,可我隻有你了,我還能找誰說?我不求你原諒我,隻求你今天能聽聽我說話就好。你不回答也行,我隻要知道你聽著就好了。”
荷沅不理他,走上樓梯,走了三步,卻又止步,站在那兒歎了口氣,悶悶地坐下,道:“說吧。”
祖海心喜,忙坐回沙發,開口:“荷沅,你知道我初中出來做生意,又在外地,如果手法不狠,早就卷鋪蓋回家。這次的事算是吃一塹長一智,我在裏麵的時候已經想好了,看起來以後不能再這麽做人,你說得對,你都看著不順眼。但是我出來看見姓楊的又氣不打一處來,甩了他一耳光我後自己也後悔,回頭我單幹了,他還能不找我討回那個耳光?荷沅,這話我跟別人不會說,隻有跟你說說。我知道我犯了很多錯誤,你打我罵我都好,但你得看著我改進,我會吸取教訓的。”祖海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倒杯水喝,又殷勤地問荷沅:“荷沅,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
荷沅聽著祖海說的話,心裏覺得有道理,誰不會犯錯誤?何況祖海還年輕著呢。但一轉念又明白,祖海後麵一句話是專門衝著她說的,借機為他做的髒事道歉,一時又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哼”了一聲,不去理他。
祖海隻得無奈地繼續:“荷沅,他們將我放出來,最主要還是想利用我,因為我不在的話,他們拿著那麽多錢都不會好好用。你應該看得出來,董群力機智有餘,但魄力不足。我等著看他統領一群豺狼,怎麽分債券那一塊肥肉。別人不一定要我回去,隻有董群力非要我回去不可,他怕啊,怕底下一群豺狼圍上來強分了債券,最後把他也一起吞下,骨渣子都不剩。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我沒有貪公司的錢,他放心了,看來我還是可以用的,他找你算是找對人。但是荷沅,這回這個麵子我不給你了,我如果回去,被圍攻的就是我,我不是不能應付,但我不願再為他們耗這個力氣了,我有那精力還是自己單幹。”
荷沅要到這個時候才真正明白,原來董群力幫祖海最根本原因是在這兒,人性真複雜,都不知道祖海是怎麽想到這一層的。不由自主的一聲“噯”出口,忙又緊緊閉嘴,不讓自己吐出更多聲音。
祖海聽荷沅總算出聲,放下心來,一下來了精神,繼續說話。“荷沅,他們現在怕我,但我又何嚐不怕他們?我現在要錢沒錢,沒錢也等於沒人,而且我還得集中精力支撐我的小工廠,我哪有精力對付他們?他們把我也想得太可怕了一點。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口口聲聲搬出柴外婆,這尊神雖然用場不是最大,但嚇唬嚇唬人說明我們上麵還有朋友,他們即使可以被嚇上半年,給我喘息的機會,那也足夠了。其實,柴外婆又能知道我叢祖海是誰啊?我這麽離開聯合公司,誰都不會再認識我。以前的一切全都作廢。世人能有幾個不是勢利眼啊。”
荷沅聽著不由心下惻然,可不是,越長大,越發覺人心真複雜。她終於忍不住說:“也難說,柴外婆後來一直有提起你,說你是個難得的,她經曆那麽多,又不用依靠你,何必要拍你馬屁呢?”
祖海笑了笑,道:“柴外婆哪裏是拍我馬屁,她是在拍你的馬屁。你以為她還是以前本市首富的太太嗎?她現在的經濟狀況比你還不如,她隻有拿一些政協的工資,典當一點舊日的值錢貨,維持眼下似乎是闊太太的生活。她幸虧有你這麽個冤大頭提供場所提供碗碟給她招待客人,省得她拿出大筆的錢維持家中的體麵,她也不用付給青婆更多工資。她不緊緊抓住你還能抓誰?她當然得處處說我好話,讓你開心了。再說我前一陣也算是風光的人,她口口聲聲提到我,也不算辱沒她的威名,還算是她提攜後進,順便賣我一個好,以後我自然會對他另眼相待。你等著看明天過後她會怎麽對我。”
荷沅聽著都不敢相信,“噯噯”連聲,卻說不出話來。柴外婆真的是這種用心?但她那次為什麽還舍得出越洋機票錢給王是觀讓他來?但荷沅一想,自己先找出答案,她需要他們兩個一起宣傳老房子,保住她的老房子,因為王是觀參與,帶來的是海派的眼光,一定能為書冊增光添彩,再說,書上掛著的是她王家人的名字,她多有麵子。
祖海聽著荷沅倒吸冷氣,等了一會兒,見荷沅不說話,估計她還愣著,不管了,他還有話要說,“荷沅,你說過想看看我的住處,明天你找個時間給我,我帶你去看一下,我準備把那房子賣了。”
荷沅心裏明白祖海為什麽要把房子賣了,她心中不忍,道:“我這兒大,你有什麽東西就拿來寄我這兒吧。你的房子既然準備賣了,我還去看什麽?明天早上你跟傅姐說一下,我這兒以後自己動手整理,不要她幫忙了。放在毛毯裏的東西你拿去處理吧,不要來問我,我很不想跟你多說一句話。晚安,我還得看書。”
祖海失望地看著荷沅不肯再聽他說話,起身走上樓梯。想到荷沅最後說的話,忙抖開毛毯,見裏麵掉下一隻牛皮紙大信封,厚厚的有很多東西。他倒出來一看,竟然是五份房契,包括安仁裏。還有幾張定期存單,三百塊現金,一張身份證,身份證顯然是給他辦手續用的。祖海一時呆在那裏,看著手中的東西目瞪口呆。荷沅簡直是傾其所有支持他了,還是在他道歉之前,他還以為荷沅沒原諒他的時候。他最清楚,眼下這些房產賣出去值多少錢,比買進時候翻一倍都不止。有荷沅的支持,再加他原來的所有,他要恢複元氣已經不在話下。這是他在裏麵蹲著的時候打破腦袋都不會想到的。
祖海忍不住衝樓上喊了一聲:“荷沅,你自己的開銷留下沒有?”
荷沅冷冷隔門回一句:“要你管。”
祖海明白荷沅一定自有打算,她剛剛說不用傅姐,說明她準備節衣縮食過日子了。不由拿起荷沅的身份證,上麵的荷沅還是幾年前,一本正經地繃著張小臉。可祖海看著滿心喜歡,湊上去吻了幾下,這才把所有證件都塞進牛皮紙袋裏。他不想裝清高,他現在正需要錢。但他相信,他很快就會加倍回報荷沅。
祖海將安仁裏的房契放到荷沅臥室門前,想說什麽,終究還是忍了,隻簡單地道:“荷沅,我回去了,安仁裏的房契放在你門外。傅姐那兒我現在就會去通知。”說完,等一會兒,見荷沅不回答,便轉身下樓離開。
荷沅咬著嘴唇聽著祖海下樓,等他走完樓梯,忍不住關了燈,趴到長窗邊,聽著客廳關窗戶的聲音,然後見燈光消失,祖海走到院子裏,仰頭朝她這兒的窗口看了一會兒,便轉身打開大門出去。等關門的聲音消失,隻聽“噌”一聲脆響,一件黑黑的物事飛進院子,落在石板地上。荷沅明白,這是祖海依她的要求交出了鑰匙。看著祖海在黑暗的弄堂中穿行,消失,荷沅的眼淚忍不住緩緩滴落下來。
幾天後,傳來柴碧玉生病的消息,荷沅過去探望,見她臉色如常,隻是精神差一點,有氣沒力地歪在床上。荷沅陪著她說了會兒話,還給她讀一篇張愛玲說衣服的散文,雖然是豎排繁體字,好在荷沅看得懂。柴碧玉的精神這才好一點,就著文章中提到的衣服評論幾句,非常精辟。
有了精神,柴碧玉才問起祖海的事,荷沅大致說了一下,說祖海不準備回聯合公司,想自己單幹。說完的時候,柴碧玉足足看了荷沅好半天,卻一聲不出,軟軟靠在繡花枕頭上,想了很久,才輕聲說累了,荷沅忙知趣地告別回家。
回到家裏,要好好結合祖海的話想了很久,才明白,柴外婆哪裏是生病,她是推說生病,免得再有朋友上門,她招待不起。因為她荷沅辭了傅姐後,還節衣縮食,冰箱裏沒了好茶好點心供應。而她聽了祖海要單幹的消息後,當然更知道大勢已去,因為憑她一雙慧眼,還能看不出,她荷沅最近節衣縮食的原因還不是因為把錢拿出去幫助了祖海?這錢,哪是那麽快就能拿回來的。
荷沅心裏雖然想得明白,可卻很不願意承認,她不想知道周圍的人都是那麽功利那麽有打算,她寧願掩耳盜鈴。但現在思考已成了自覺,想掩耳都不能夠了。或許,這便是成長的煩惱。
不過荷沅節衣縮食的窮日子沒過幾天,很快,勤工儉學的工資發了下來,荷沅小富了一把。再過一個月,王是觀托人帶來的稿費送到荷沅手上,荷沅一下又宛然大富起來。有錢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拉上宋妍到小餐廳好好大吃一頓。因為要節約,已經斷了一個多月的大排。很快,大學時期最後一個聖誕節與新年夜撲麵而來。
聖誕前幾天,雖然天氣很冷,荷沅還是和宋妍一起騎車去種豬場上班,因為兩人對工作環境越來越熟悉,她們兩個已經被分開各自安排吃重的工作,荷沅背後笑稱這是剝削廉價勞動力,但到了種豬場還是做得很勤快。
這天荷沅才給小豬耳朵打上標簽,便被人事科的高科長叫了去。高科長是個看上去有點硬的中年婦女,丈夫早逝,留下一個兒子,她獨立帶兒子過了好幾年,兩鬢已經飛霜,是個讓人敬畏的人。高科長進屋就給荷沅倒了杯水,親切地讓荷沅座下,這才微笑著道:“小梁啊,你來我們種豬場那麽多天,我們都很喜歡你這個孩子,今天請你來,想問問看,你是本地人,有沒有讓父母幫你找好單位了?”
荷沅因為宋妍是有備而來,所以她一聽高科長的話,便明白高科長可能是在試探她的反應了,不知道她進種豬場的話,會不會擠走宋妍?所以她隻有回絕:“有啊,我一進四年紀,我爸媽就到處給我找工作了。我都不知道他們到底給我找的是哪一家,挑肥揀瘦的。”
高科長理解地笑道:“那是,做父母的怎麽可能不急,這可是關係到孩子未來和前途的大事啊。那麽,小梁,你有沒有自己中意的單位?”
荷沅忙道:“我隻想要輕鬆一點的單位工作一年,然後考研,我還是喜歡讀書。”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她最怕再讀這個專業。但為了宋妍,隻能撒謊。
高科長有點失望,誰喜歡招來的是個一年後就飛走的人呢?不過她還是很和氣地與荷沅說了不少大學生分配程序上的問題,荷沅也好奇地打聽了個清楚。
下班時候,天色早就很暗了,荷沅與宋妍騎車出來,出了大門,見左右無人,荷沅這才拉下圍在嘴邊的圍巾,問宋妍:“宋妍,人事科的高科長與你談話了沒有?她今天與我說了,好像是要我分配來種豬場的意思,我不知道她手頭有幾個名額,怕隻有一個,你不是想要嗎?所以我推說要考研究生,把她嚇回去了。你呢?”
宋妍呆住了,好久才道:“沒有,我今天下班前還見過她,但她沒有跟我說。看來她不要外地大學生。”
荷沅忙道:“宋妍,你別先否定,她或許想先找我這轉檔方便的,然後再找你呢。劉軍平不也是外地大學生嗎?說明他們不是不要,但是想招要招方便的。而且今天她既然和我談,不會是無的放矢,肯定說明種豬場要人,所以宋妍你不能自暴自棄,一定要想辦法找高科長解決。我剛剛問高科長了,招外地大學生確實麻煩了一點,他們得到人事局要指標。但我想這些事情肯定都是高科長在辦的,隻要她願意辛苦一點跑人事局要指標,你的分配應該沒有問題的。”
宋妍翹著嘴呆了半天,這才道:“我可怎麽才能給高科長一點動力啊。我想走後門,可是我又怎麽才能走後門呢?要怎麽才能打動高科長呢?你看她是那麽厲害的一個女人,我見了她都不敢說話呢。”
荷沅忙道:“你請劉軍平幫忙啊,他是你老鄉,你進去勤工儉學不也是他介紹的嗎?”
宋妍大大地歎息了一聲,道:“荷沅,你不知道,劉軍平想追求我。我這回要是請他幫忙的話,能沒有表示嗎?可我還是惦記著老莫啊。老莫前幾天還在信中說他一定拿了博士就回來。你說,我是要戶口和飯碗還是要愛情?”
王是觀也曾說過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忙,而這種事荷沅也算是吃夠味道,所以她隻有道:“我不知道。但元旦過後學校有招聘會,你要不先看了再說?”
宋妍苦惱地道:“哪兒都是優先招本地人的,去年也是這樣,你不用關心這個,所以你不知道,我們一個宿舍樓的一個外地生即使降到想去中學教生物,都沒接收單位呢。否則你說我在種豬場費那麽大勁幹嗎?這世道真不公平,不公平透了,我們邊遠農村來的學生就跟二等公民似的。”
荷沅聽著替宋妍難過,但她又沒辦法,以前還可以求祖海幫個忙,但現在她還哪敢找上祖海?她想了半天,才到:“宋妍,你說送高科長一點禮物好不好?沒辦法也隻有走後門了。你什麽時候下班跟著高科長走,到她家再說。”
宋妍眼淚都下來了:“荷沅,我也想啊,但是不知道要送多少才夠,萬一不夠,還被她扔出來,那我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而且送了高科長,你說還有沒有必要送別人?他們都是工作的人,我們怎麽送得起?”
荷沅想了想,道:“我有一隻收錄兩用的隨身聽,是香港人來的時候送給我的,我不喜歡塞著耳機聽東西,你拿去送高科長吧,其他你自己想想辦法了解一下。”
宋妍說了個“謝謝”,後麵就沒話了,一路隻是哭。荷沅又急,又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騎在宋妍外麵,免得她哭得激動撞到車子下麵去。好不容易到了學校,荷沅忙給宋妍打來飯菜,看她吃了幾口,這才回家。
到了安仁裏,見有人帶著木雕站在門外,荷沅這才想到幫安德列訂的木雕,忙付了餘款,請來人幫她扛進院子。然後翻箱倒櫃找出安德列的名片,給他打電話。安德列聽了非常高興,剛接電話時候還有點四平八穩的聲音一下高了起來,他說立刻過來。
荷沅便自己做了個荷包蛋,簡單吃了一頓。沒想到等了半天安德列還沒來,卻等到他的電話:“梁小姐,我迷路了,你那個地方到了晚上我就沒法認出來。我明天白天過來行嗎?”
荷沅笑道:“我明天上午要上課,下午要勤工儉學,白天都不在,不如你現在等在你給我名片上的房間,我把東西送上來。”
安德列忙道:“這不好,那麽多東西你一個小姐怎麽拎得動?要麽我周末過來?”
荷沅笑道:“嘿,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多想早一步看見可愛的木雕,我也很想快點把東西交到你手上,完成一個任務。沒關係,我會叫三輪車裝過來,我不會用什麽力氣。你等我啊。”
安德列聽了哈哈大笑:“好,謝謝你,我等著你。”
荷沅放下電話,忽然想到,會不會扛著這麽一大堆木器進去五星級飯店,很有衣冠不整的感覺,不知道會不會被攔在門口的人趕出來?對著拿麻繩捆的木雕猶豫了好一陣,這才靈機一動,換上齊整的衣服,上麵是一件一手長的黑色呢大衣,下麵是一條灰色的毛料褲,又圍上紅黑格的圍巾,一看就不像土人,這才出去叫三輪車來。這回沒辦法,隻有坐三輪車了。
沒想到換衣服的顧慮是多餘,安德列非常體貼地等在了外麵。荷沅也根本就不用拎那些木雕,自有行李生推了行李車過來接手。看著行李生往行李車上裝木雕,荷沅對穿得很少的安德列道:“我這兒把價錢跟你算一下了吧。”
安德列微笑道:“你幫我那麽大的忙,請允許我請你喝杯咖啡。我們先上去看看木雕行嗎?”
荷沅忽然想到,對啊,還要驗貨呢。忙道了聲“好”,跟安德列上樓去。進了大堂,一下溫暖起來,安德列看著荷沅,笑道:“越看你越不像學生,你幾年級了?大學還是研究生?什麽學校?”
荷沅說了她的學校,“我四年紀大學本科,你是不是說我穿的衣服有點老成?因為我擔心拿著兩大捆東西進來被人攔在外麵,所以我隻好換衣服,我路上還想好了呢,問起來我就說我是來送樣品的。”
安德列看著荷沅笑,“你很會動腦筋,而且人也很好。那天我看見你放一群孩子們參觀你的房子,見他們大玩你的抽水馬桶,你還笑嘻嘻地送他們走,雖然有點哭笑不得,但已經是很大度了。”
荷沅笑道:“那些孩子多好玩啊。不過我的房子也不是天天開放的,正好那天被你看到,你就以為我是好人了。”
安德列衝荷沅微笑,沒再說。不過他覺得荷沅是個樂觀有能力的好孩子。
安德列住的是一個套房,荷沅心說他可真會花錢,那麽大兩個房間,王是觀帶來的稿費都不知道才能住幾天。安德列進門就去煮咖啡,荷沅團團看了一下房間,傾倒。忽然發覺安仁裏中間臥室的所謂洛可可式布置很滑稽,不是滑稽在家具,而是滑稽在配套。等安德列做了咖啡過來,荷沅從大包裏找出王是觀帶來的雜誌,交給安德列,笑道:“這裏有我和王合作的遊記,這些木雕就是我和王暑假旅行時候發現的,送給你一本,如果有人問起你這些木雕的出處,你可以指給他們看這兒,東陽。”
安德列很感動,接過雜誌,見裏麵夾著錢,不由抬頭看荷沅,荷沅忙道:“你給我的錢還多一百三十二塊,我給你夾在雜誌裏了。”
安德列很驚訝地道:“你有沒有把路費算在裏麵?”
荷沅笑道:“路費沒算,因為我自己也買了不少東西。但是我家到賓館的三輪車費我已經扣除了。”
安德列又看了荷沅一會兒,忽然說:“你等等。”便進去裏麵臥室取東西。荷沅忙把大衣脫了,裏麵這麽熱,穿著大衣簡直坐立不安。過一會兒安德列出來,拿著她和王是觀合作的老房子的書。他翻到出版日期,隻給荷沅看,問道:“你們完成這篇文章是什麽時候?”
荷沅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認真地問這個問題,疑惑地道:“這是我兩年級時候想出的主意,兩年級的暑假和王一起寫的。”
安德列手掌一揮,道:“OK,我問一下,你們是怎麽了解這些曆史資料的?”
荷沅不明白安德列為什麽問這些,編輯都沒問過他呢,但還是溫和地道:“我們先確定這本書是準備給人看的,所以要有吸引人的人物故事,用人物來烘托出老房子的曆史價值。然後有針對地采訪相關的老年人,獲得他們的回憶。但是回憶一般都是時間錯亂的,為此我們找關係進資料館查資料,對照回憶依照時間順序整理出來,最後我寫文章,王拍照,王有很好的視角,拍出來的照片比實物看著都好。”
安德列點頭,道:“那麽,這本雜誌上麵的遊記是你三年級暑假時候的作品了?”
荷沅點頭,疑惑地看著安德列,問道:“你的MS公司跟出版和旅遊都不相關,為什麽你要了解這些?”
安德列笑道:“你要原諒一個老年人的好奇心,我很少見中國大陸的人有你那樣的愛好和行動。你已經向王了解我們MS公司了?”
荷沅得意地道:“那當然,知己知彼。”
安德列又笑:“我再問一個問題,你一年級暑假時候在幹什麽?”
荷沅想了想,道:“那時候我沒錢了,什麽都沒做,在家看書。我的錢都扔進股票裏了。”
安德列驚奇地道:“你一年級暑假就做股票?聽說那時候大家都還不相信股票。”
荷沅不好意思把自己買的原因說出來,太糗,便支支吾吾地道:“看到報紙上的宣傳,覺得好,就買了。”
安德列更是驚訝,看了荷沅半天,才道:“我的秘書現在才開始做股票,聽說現在大家都很瘋狂地做股票,你有沒有再參與?”
荷沅搖頭,道:“都做了我就不做了,我想太投機的話,國家一定會控製。”
安德列忍不住圍著荷沅打轉,“你小小年紀怎麽能知道得這麽多。梁小姐,你找好工作了沒有?”
荷沅不由笑出來:“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人問我這個問題了,我還沒找,準備等元旦過後的招聘會上看看。不會是你想要我到MS公司吧?”
安德列笑道:“你很聰明,又被你猜中。有沒有興趣?我欣賞有自立能力,眼界開闊的人,雖然我以前不喜歡招女孩子。”
荷沅本來是開玩笑說說的,見安德列承認,這才驚住了,“是真的嗎?我怎麽那麽幸運?我怎麽到處運氣那麽好?我還有一個同學,也……”
安德列舉手阻止她:“你不是幸運,是你自己做了那麽多有意義的事情後,被我發現你。你別先答應下來,明天或者什麽時候你來辦事處看看工作環境適合不適合,再做決定。”
荷沅心說,肯定喜歡了,王是觀說MS是很大很著名的公司呢。她想了想,道:“我明天去勤工儉學的單位請假,後天來參觀,行嗎?”
安德列答應。荷沅喝完咖啡,暈乎乎地告別出來,到外麵冷風一吹,這才清醒過來。回想與安德列的對話,忽然明白,安德列雖然沒有問她籍貫民族婚否出生年月,可一直旁敲側擊地在了解她的社會實踐能力,說起來,她的履曆的確非常漂亮,明擺的一本書,那是需要與那麽多人精打交道才能得來的內容,安德列豈能不知?而遊記和剛給他送來的木雕是不是說明她開闊的眼光?還有那麽早歪打正著買的股票,咦,是不是跟安德列把帳算得一清二楚,不給他占便宜也不自己吃虧也是好品德?荷沅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很厲害的人了。終於從總是落在祖海的下風中獲得了一點平衡。
她忍不住蹦跳地回家去,那麽遠都不怕了,走!
那麽說,是不是畢業後就可以做白領麗人了?想起以前看過的薩仁高娃演的《公關小姐》,以後自己也能這麽風度翩翩嗎?啊,想著都美。荷沅高興得都快飛起來。安仁裏真是寶地,竟然還給她帶來那麽美的工作。荷沅都不知道MS公司是做什麽的,但覺得一定好,進去了就可以做白領麗人。
荷沅一點沒想到,她最吸引安德列的是她的熱情坦率。
從此,荷沅成了MS中國辦事處的廉價勞動力。MS中國辦事處初創,目前隻有不到十個人租用五星級酒店三套客房辦公,除安德列外,HR經理是香港人汪先生,技術支持分別來自馬來西亞,美國,加拿大,和印度。再有就是兩個辦公室秘書兼翻譯和一個安德列的秘書,都是通過外企服務中心介紹進來。加上荷沅,正好十個人,還不到一個班,卻差不多有聯合國的感覺。荷沅一來便當作了壯勞力,分派給她的任務是尋找一處一千平方的高級辦公場地,並裝修。
荷沅第一次有了名片,正麵是中文,印著她的名字,後麵什麽頭銜都沒有。背麵是英文,Heyuan Liang。名片印刷精美,小小兩盒,竟然要一百多塊,荷沅覺得MS公司真燒錢。既然他們那麽會燒錢,說明他們需要的辦公場地一定要求很高檔。荷沅便可著勁兒地找那些高樓大廈,談那些令人咋舌的天價。她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是見多領導老板,無知無畏,卻不知那些跟著她這麽個黃毛丫頭談價錢的老家夥們有多鬱悶,可她給出的名片上麵的來頭實在吸引人,老家夥們不得不放下身段與她談,然後打她名片上的電話做個驗證。荷沅不知道這些,她隻有下午時間做這些,做完了回家整理資料,將樓層平麵圖和她寫的利弊報告裝一起,放在一隻講義夾裏。
荷沅的媽媽過完生日後光榮退休,本想過來女兒窩裏消遣幾天,但見荷沅天天早出晚歸,晚上不止要做作業,還得翻著漢英字典給勤工儉學的工作加班,心疼得不得了,隻好留下來每天變著法子給荷沅煮好吃的好喝的,家務活也一手擔了下來,所以荷沅雖然苦,可臉頰還是粉嘟嘟地胖了出來。媽媽一住下就不走了,荷沅這才覺得安仁裏有了人氣,像個家樣。但又一個人住慣了,有點不適應媽媽隨時會來的嘮叨。
荷沅最後找的房子是通過一家大廈房東介紹而成,與市直機關事務管理局洽談的市府老房子。因為政府機關都搬遷至新區,所以原址空了出來。荷沅認準的是原機關小禮堂,二層的老房子,磚木結構,以前樓下是小餐廳,樓上是小會議室,窗戶都是枝枝蔓蔓的銅花,地上全是踩得出現淺槽的地板。隻是房子麵積加起來超過預期,可荷沅喜歡,最喜歡的是窗外年代良久的綠化,和階下冬天依然墨綠的中華常青藤。
果然,安德列也喜歡機關小禮堂,他給出的評語是,那裏有寬闊的停車場,成熟的交通,容易辨認的地址,以及獨立的辦公環境和依然由機關事務管理局負責的安全防衛。他認為,那才是檔次。荷沅對於檔次之說還馬馬虎虎,但對安德列其他的評語深以為然,她隻考慮著租金麵積水電等基礎條件,沒想到需要考慮的還有那麽多,回家好好咀嚼消化,覺得受益匪淺。
所以大學最後的聖誕和新年,荷沅都因為忙於工作而缺席。
裝修新辦公室不可能如裝修安仁裏那麽古色古香,中央空調,衛生設備,甚至連辦公桌椅和燈具開關都要從國外進口。因為這是分派給荷沅的工作,荷沅不得不去學考報關員,又跑政府機關各部門跑進口批文。機關臉難看門難進話難聽的滋味,荷沅算是都嚐到了,有時候不得不投機取巧,直接厚著臉皮找上那些來過安仁裏的局長。有說小鬼難纏,閻王易見,有局長帶著進相關科室,即使局長隻說某某你幫小梁辦一下,某某的效率都要提高百倍。
荷沅的期末考試差點通不過,勉強及格。雖然很忙很累,但睡一覺起來想到今天又是全新的挑戰,荷沅總能精神百倍,她有點不明白,為什麽辦公室裏的HR經理汪先生總是對咖啡又愛又狠,荷沅不需要咖啡都有精神。即使在外麵遭遇挫折,回家對著媽媽指手畫腳宣泄一通火氣便過,第二天依然可以厚著臉皮上門。怕什麽,她還是學生呢,做錯是應該。高強度的工作是培養能力的最好機會,荷沅自己都感覺短短幾天學到的都可以抵得上大學四年。
MS公司沒象種豬場那樣當荷沅是廉價勞動力使喚,給出的工資比荷沅的爸媽工資總和還要高。
她很想幫宋妍進MS公司,可是很遺憾,外企服務中心的人一口回絕,說人事局沒給外企招外地大學生的指標。此時社會上已經有不少人扔下檔案下海。荷沅跟宋妍提了一下,但宋妍說,下海的話她的檔案與關係都得轉回老家,而且會被取消幹部身份,以後連工程師都沒法評。如果未來要跟著老莫出國,恐怕連護照都沒法做得出來呢,不能考慮。荷沅這才明白下海還有那麽多考慮,可憐宋妍隻是因為戶口是農村,她要比她荷沅不知成熟多慮多少倍。荷沅交給宋妍隨身聽的時候,又附上一瓶法國香水DUNE,讓宋妍一起送給高科長。宋妍自己也花血本買了一對金耳環。又通過劉軍平的牽線搭橋,高科長終於點頭。
而宋妍的神色憂鬱了很多天,直到春節從家裏回來才恢複往常,從此,劉軍平成了寢室的座上客。
荷沅寒假便理所當然地每天上班了。工作環境好,她每年必生的凍瘡今年沒長。可是媽媽埋怨安仁裏的房子都太大,又是開放的樓梯,空氣自己會在裏麵對流,她一個人在家時候一點點的熱量都被空氣對流帶跑了,害她今年耳朵都生凍瘡。可是媽媽又很節省,平時總不舍得將電燈都開上,隻喜歡點上各處的台燈,當然,她也是不舍得用電熱器的,即使用,也隻點上一根電熱管子,對著人照著,照到的一邊微熱,沒照到的一麵繼續陰涼。隻有荷沅回來了她才舍得開上兩根管子。母女倆晚上睡覺在中間那個房間,有兩張小床,又是房間最小,容易取暖。
大屏風隔著的浴缸當然是沒法用了,洗澡時候熱氣渙散,溫度跟在室外差不多。還是樓下的浴室房間小,整個冬天都用樓下的。於是媽媽批評荷沅的裝修是中看不中用。荷沅虛心接受。
董群力想請祖海吃飯,但祖海不是在外地,就是有客戶,他即使與席了,也沒法好好說話。他於是又想到了荷沅。電話打到安仁裏,憑本事從梁媽媽嘴裏挖出荷沅工作地的電話,便立刻打上去。
荷沅沒想到會接到董群力的電話,在“您好”之後一時塞住。董群力見荷沅沒聲音,還以為她工作地方不便打私人電話,忙道:“梁小姐,你如果不方便的話,我說你聽。我想請你吃頓飯,感謝你上回的幫忙,同時跟你聊聊小叢的事,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六點鍾在你那個賓館大堂等你。”
荷沅猶豫了一下,才答應一聲“好”,另把時間改在五點半。否則她五點下班後還得在大堂空等一個小時。
沒想到下班前夕汪先生拉住荷沅就元宵招聘會要用的中文公司簡介商量一下寫法。汪先生平時用英語時三頭六臂,唯獨遇到簡體中文讀寫時一籌莫展,他最頭大的還有與政府機關的交往,到那些時候,他隻有找荷沅。荷沅幫他由英語翻譯成中文,又讀給他聽一遍,一讀通過。一看時間,已經是五點三刻。連忙拿起包,大衣往臂彎一搭,大步衝向電梯間。走出電梯,遠遠看見董群力等在花束旁邊,他身邊還有祖海。荷沅不知道今天的飯局究竟是祖海通過董群力邀請她,還是董群力通過她邀請祖海。
祖海見荷沅穿著淡灰西裝套群,裏麵是粉紅襯衫,頸間是白色珍珠項鏈,挎著大黑包和黑色大衣疾步趕來,自信瀟灑,神采飛揚,竟比電視裏麵的什麽白領麗人還好看,一時站在原地忘了迎上去,微眯著眼看荷沅走來,走到跟前了,才想起要說話,“荷沅,你不是還沒畢業嗎?怎麽開始上班了?”
荷沅走過來的時候早就看清了祖海,見他現在似乎瘦了不少,人又黑了下去,不過精神很好。但走到他們兩個麵前的時候,便把臉轉了開去,聽祖海說話了,她隻是簡單地道:“勤工儉學。對不起,我晚到了,剛剛下班時候有點事。”
祖海忙道:“荷沅你做什麽都出色,剛剛走過來周圍的人都在看你。”
荷沅不看他,他不誇還好,一說她好看之類的話,她就想到他不知怎麽看那張青花瓷一樣的臉,他看的時候用的是什麽眼光,胸口就憋悶。悶悶應了聲:“我媽提起過你,謝謝你上回帶去的四川臘味。”
祖海還是笑眯眯地看著荷沅,道:“我明天還要去一趟上海,你有什麽東西要帶的?”隱隱聞到有股淡淡甜甜的香味,懷疑是荷沅用了香水。
“不要。”荷沅一口回絕。
董群力是過來人,看著兩個年輕的那樣子,心說他們怎麽那麽多日子了還沒和好,祖海的水平也夠差勁。不過他今天有求於祖海,當然得好好幫忙。便笑嗬嗬地道:“我們還站著幹什麽,上去吃飯。”
坐下後,荷沅還是不看祖海,不知為什麽,非常討厭看見他的臉,反而是不看著,隻聽他說話還可以忍受,幸好祖海坐在荷沅的左手,不是對麵。
董群力好不容易請到祖海,開門見山,“小叢,沒想到你單幹了,還能做的那麽出色,我原來低估你。”
祖海沉著地微笑道:“我還得感謝董總給我讓出西南那條線,否則我最多也隻能撈點剩飯剩菜。”
荷沅心想,他不是以前喊董群力是董哥的嗎?怎麽現在變成喊董總了。這時祖海將小姐交到他手中的菜單遞給她,荷沅推了回去,輕道:“我不會點菜。”
祖海還是推回來,笑道:“董總今天特別請你客,你挑你自己喜歡的點,沒關係,一點不用跟董總客氣。”
荷沅衝董群力笑笑,這才專心點菜。一邊聽董群力道:“小叢,你不用諷刺我,在商言商,我怎麽可能放一條路給你?是他們自己內鬥,都不願做油水最少的西南線,隻能由著你去做了。”
祖海笑道:“董總好人,對那幫烏合之眾,隻能該打就打,該殺就殺,一點不能客氣。對了,你們現在貸款方便嗎?現在貸款利率那麽高,你們當初趕末班車發行的債券還是合算的。”
董群力斟酌著道:“我們私營企業貸款依然不方便,幸虧有債券資金支持生產。你呢?聽說你做得挺大,資金吃得消?”
祖海看荷沅一眼,他當然不會說,流動資金都是荷沅提供。“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跟你不同,我主要是下單給其他工廠做,等對方貨款打進我賬上,我再付給工廠,我算是借雞生蛋。不過這樣一來,利潤總是要比自有資金的少一點,沒辦法,先天毛病。我最頭痛一點是我長年在外,工廠交來的貨色質量沒法很好控製,總是要遇到退貨。董總,你如果看著那群沒良心的不順眼,不如過來我公司,我主外你主內。”
荷沅不由看了一眼祖海,怎麽反過來變成他挖聯合公司的人了?難道是董群力真如祖海那晚所言,控製不住局麵,被群狼圍攻了嗎?隻見董群力尷尬地笑笑,道:“怎麽可能,我還當著家呢。你那外加工的辦法好是好,但換到我們聯合公司就不行。”
祖海笑道:“那是,一塊肥肉,個個都想染指。董總,報紙上說經濟緊縮,你們有沒有受打擊?”
董群力道:“原來還有的一些貸款是別想了,幸好有債券資金在,夠用。你反正本來就不能貸款,不會有什麽影響吧?”
祖海笑道:“我哪裏有什麽影響?再緊縮,也是縮到你們這些胖子,我本來就是鑽夾縫的,掉頭也比你們塊,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做工廠用電器那一塊訂單有點少啊。這可是你們的利潤大頭。”
董群力問:“你好像單幹後一直做家用電器配件吧?”
“是啊,家用電器配件本小利薄,你們大規模公司吃肉,留下骨頭給我們小的們啃。”祖海說起來笑嘻嘻的,好像一點沒覺得委屈。“荷沅,你上班的地方是不是柴外婆介紹的?是她認識的那些香港大老板嗎?”
“不是,我自己撞上的,以後分配也是在這家公司。是家美國大公司。”荷沅本來以為上班了後,可以多少聽懂一些祖海他們的經營經,但聽了半天還是跟霧裏看花一樣,一頭霧水。心裏納悶,究竟是祖海的生意經不上路,還是她還沒真正進入MS公司的經營?
“原來這樣。上次我遇見你媽,本來想問問你分配的事,你媽說你找到家外資公司,我還以為是柴外婆介紹的。你自己找到合意的最好。我去見了柴外婆,她好像瘦了一點。”祖海也是趁著有旁人,荷沅不會回絕得太難看,所以趕緊把要說的話都說出來。
荷沅想到宋妍找工作的艱苦,這才能知道祖海如果幫她找工作的話,那是多大的人情。又聯想到她現在為裝修小禮堂用的心力,不知當初祖海裝修安仁裏花了多少力氣。但終究說不出長篇大論,隻是淡淡說:“多謝費心。柴外婆最近身體不是很好,等閑不喜歡有人上門打擾。”
祖海忙道:“你還跟我客氣什麽,對了,天氣那麽冷,有一種鹵素電熱器效果比較好,我看你家裏用的那種發熱管的不是很熱……”
荷沅淡淡打斷他:“不勞費心,我媽但凡肯多用幾度電也不會那麽冷了。”
董群力在一邊聽著幹著急,但又不便插嘴。好不容易見荷沅把祖海的話都推了回去,這才道:“小叢對朋友那是一點都沒話講的,就是熱心。小叢,請你來,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祖海笑道:“董總客氣,不就是聯合公司那幫人嘛。你什麽時候發點狠敲老楊一頓,其他人可以聽話一個月。”
當然,話題並不是那麽簡單,董群力有很多事要問祖海,荷沅看祖海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但不知道祖海話裏有沒有別的話,總覺得他們說話沒那麽簡單。事不關己,她還是專心吃菜。五星級飯店的菜也就馬馬虎虎。不過碗碟真是好看,她不由手癢,端起一隻空盤子左看右看了一番。
幸好祖海看荷沅麵上不肯喝酒,董群力今天有求於祖海,不便逆著他的心意,一頓飯磨磨蹭蹭還算吃得快。吃完,荷沅這時已敢當著人麵披上大衣,見祖海和董群力穿的都是帶毛領一手長皮大衣,不由想起汪先生開玩笑地說起,現在毛領皮大衣是全國的老板服。走到下麵,祖海拉住董群力商量:“董總,我帶荷沅去看一處地方,她衣服穿得少,你借車子給我用用。”
董總忙把車鑰匙給他,也不多說,衝荷沅笑著揮揮手就走,好像笑容裏麵很有內容。
祖海等董總一走,便對荷沅道:“荷沅,你別走,我帶你去看一塊地皮,我跟劉家鎮房產公司合作開發一塊地皮,你是我公司的董事長,我總得向你匯報匯報。”
荷沅吃驚道:“我是董事長?你尋什麽開心?”
祖海笑道:“沒有尋開心,公司注冊不能隻有一個股東,必須兩個以上,公司本來就隻有你我兩人的資金,難道還找個外人來當股東?再說你的資金比我多,我對你不公平一下,你我各占一半股份,但法人代表董事長一定要你當的。去年稅務年度時候,我考慮了一下決定不分紅,因為看你日子過得還不錯。紅利拿來繼續發展,荷沅,你放心,你的賺頭要比買債券好很多。”
荷沅不由看向祖海,她坐在後麵,但還是看得見他眼睛隻看著路麵,臉上掛著笑容,很是舉重若輕的樣子。荷沅想了想,道:“我那些錢隻是借給你,不是投資,你手頭寬裕了,照銀行利息還給我就是。你賺得比債券利率高的利潤,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要沾你的好處。我有兩筆稿費養著,又賺了工資,夠生活。”
祖海回頭瞥了荷沅一眼,道:“你當初說的是隨便我處理,不要問你,我既然隨便處理了,你也別來管我。荷沅,去年要不是你的支持,我沒法活轉。即使活轉,也是兩三年後的事。你不用客氣,那是你應得的。”
荷沅又不知道公司經營究竟是怎麽回事,想了半天才道:“那我退股,我又不懂。”
祖海笑道:“你放心,你不懂沒關係,我不會在帳上麵做手腳,即使小金庫的帳目,我也一筆一筆記得清楚,全部附有單據。我這兒,你不用擔心吃虧。”
荷沅聽了怒道:“你不要曲解我的話,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意思。我不要跟你合作,我隻是借錢給你,你一定要搞什麽股東董事長的話,我要你今天就還錢。”
祖海不吭聲,他早就料到荷沅會那樣說,所以他一直瞞著荷沅。現在見荷沅真說出來,他聽著還是很難過,知道荷沅不肯原諒他,又想到,荷沅一向心地好,或許她去年借錢給他,隻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而與感情無關。
荷沅見祖海不說,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反正見他板著臉的時候挺可怕的,於是也不說話,眼睛轉向車外,看路燈一排排掠過。
終於到一處路燈有點暗的地方,祖海悶悶地道:“你拉下車窗看右邊,已經在挖地基了,看到沒有?這裏是城鄉接合部,地皮還沒漲太高,現在城市往外發展快,我們估計等我們造好房子的時候,這裏可以旺起來,我看過市區規劃圖。隻是這裏的房子還隻允許造四層,不能是六層七層,否則賺頭應該更好一點。我們先造六幢,等賣出後,再開始造後麵六幢。這裏最大優勢是戶口還是市區戶口,沒降到縣裏。以後小孩子讀書分配都沒有問題。”
夜深人靜,工地上沒人,隻有幾盞路燈照明著。荷沅看過去,見裏麵已經堆了小山似的磚頭、沙石與毛竹,心中不知道說什麽好,說了大家又生氣。
祖海回頭看看荷沅,見她一臉緊張,心裏又軟,溫和地道:“房地產的事,你以後遇到董群力可別說。聯合公司一幫見不得我好的人,我擔心他們到時挖我牆角,我這份合作得來不易。我聽你的,得饒人處且饒人,《艾柯卡自傳》我也沒白看,我明白我自己做得好,做得最後比他們好,才是最要緊的。你放心。所以我不犯人,也隻有避開讓人也不犯我。我的電子元件公司現在做熟,本來今天想請董群力來管著,他是個可以托付的人,底子也穩重,可是他這人還是束手束腳放不開聯合公司的股份,總有一天會被一起拖垮。倒時再說吧。我以後的重點準備放向房地產,還是你我共有的公司,一人一半股份。我會好好經營,你一定要放心我。”
荷沅皺皺眉頭,兩眼還是看著窗外,道:“祖海……”那麽多日子一來,荷沅還是第一次叫出祖海的名字,祖海忙應了一聲,倒是把荷沅嚇了一跳,白他一眼,繼續道:“我還是不願占你的便宜,反正你等自己寬裕了,把我的那份連本帶利還給我,我的名字你要掛著就掛著吧,反正我不會再從你手裏多拿一分錢。”
祖海道:“荷沅,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做得不好虧本的話,你的錢也一樣虧本。你別看現在好像我賺得很好,萬一呢?所以我們是同甘共苦,你不要總想著是占我便宜,要不是你,也不會有我今天,你想過沒有?”
荷沅嚇了一跳,還有這虧本的可能在?但也是,有賺有虧,做生意天經地義的事。默默搖上車窗,想了會兒,才有氣沒力地道:“你處理吧,我反正是不懂,隻要你不要讓我虧得連安仁裏都賣掉就行。”
祖海聽著隻會搖頭,這家夥怎麽一點經濟意識都沒有,偏又傻運氣好得驚人,出門都會撞上元寶。他重新發動車子,一邊輕道:“荷沅,我每天想你,可知道你生我氣,不敢見你。再說我被人趕出聯合公司,多不光彩的事,我很沒臉見你,你那麽能幹,不知襯得我有多沒用。今天有董群力在,我才敢過來,看到你比我印象中越發好看了,今後不知道多少人會來追求你。荷沅,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荷沅聽著垂下頭,做夢都是練著武術追著祖海打,可看見他回頭衝她笑,她又心軟,打不下手,反而回手敲自己,敲得夢醒。每次醒來總是想,他有什麽好,他那麽惡心,還想他幹什麽,可白天可以不想,做夢時候逃不過。反而是青巒在夢中出現得很少,出現了也隻是在孩提時候。現在看見祖海不再作嘔,但還是不願看見他,離他遠遠的,就像車子裏麵他坐前麵,她坐後麵,才可以講話,她沒法想像如果祖海再來握她的手,甚至親吻擁抱,她會覺得多髒。
祖海見荷沅一直悶聲不響,又看不見她的臉,隻得歎口氣,道:“荷沅,我已經改了,你就不能原諒我一次嗎?”
荷沅坐在車後,思來想去,還是沒法接受祖海,心中總是抹不去那團陰影。他在兩人定情的下一刻都可以招妓,荷沅沒法讓自己相信,沒見麵的那麽多日子裏,祖海真的沒有再犯。她一路沉默,直到祖海把她送到安仁裏門前,才低頭輕道:“祖海,我已經想好了,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們以後做普通朋友吧,或者,你就當作沒認識過我。”說完便開車門出去。
祖海一臉扭曲地看著荷沅開門進去,很久都沒動一下身,他一直避著荷沅,就是怕聽見這句話,而現在,這句話還是不可避免地向他拋來,讓他明白,荷沅不肯再相信他。而他相信,那麽好的荷沅肯定會有很多人追求,比他條件好的人肯定會有,荷沅被人追去的日子指日可待。
祖海覺得自己很冤。但他不是個說放棄就放棄的人。現在安仁裏不是住著荷沅的媽嗎?他作為鄰居小輩,經常走母親路線不就得了?
荷沅則是把心思全部寄托到工作上。春節,荷沅的爸爸進城與母女一起過,荷沅得以留在城裏催著設計院沒法回家的工程師趕著春節空檔賺外快,畫出小禮堂的結構圖,於初七前便寄給美國總部,方便他們趕緊設計,並安排特殊裝飾建材的購買起運。
等到安德列休假回來,見荷沅把這些事完成,心中和口頭都表讚許,但還是嚴肅叮囑一句,以後與設計師洽談等事宜必須經過批準再做,因為這需要涉及到辦事處的財務製度。目前辦事處雖小,但製度不能違反。雖然,安德列知道這個小姑娘不可能有歪心,但還是要約束她。
然後是招聘開始。MS中國辦這回要招不少人,荷沅被汪先生拉去幫忙甄別資料。看著同屆大學生過五關斬六將地殺過一場場的考試,荷沅不由感慨自己的幸運,她若是現在和這群人一起競爭,不知還能不能進MS公司?看著厚厚好幾堆的個人資料,裏麵的人都是那麽優秀,有很多在學校叱吒風雲的人物。但看著汪先生選人,他似乎並不最看重成績,除非是專業的。汪先生與人麵試時候非常有策略,荷沅隻去看過兩個人的麵試,裏麵的問題似乎是漫無邊際,但回頭想想,這些問題的回答都很能反應出個人綜合素質。
招聘結束,又有兩位本地上學大學生進來熟悉工作。果然如安德列所言,他不喜歡招女生,招的都是男生。他們與荷沅一個學校,說起來居然都知道荷沅其人。荷沅在學校混得比較少,竟不知道自己已經這麽有名。
三個人都沒有具體安排,但荷沅進入早,大家已經用順手,做得就多一點。尤其是裝修小禮堂都是她一手抓,兩個男生沒有獨自立業的經驗,更沒有裝修經驗,雖然肯幹,但幹不到點子上,終是差了荷沅一等。荷沅雖然報關提貨,忙的一塌糊塗,但心裏很愉快,因為發覺自己做起事來不比別人差勁。
偶爾會給技術支持做做翻譯,尤其是遇到難纏的客戶。本來這不是荷沅的事,但被汪先生發掘出來,說荷沅連那麽頭大的政府機關都跑得順溜,客戶當然容易對付。荷沅好強,隻好硬著頭皮連夜看資料,背術語,以免辜負汪先生的識人慧眼,更怕給安德列丟臉,因為她進MS中國辦沒過五關斬六將,總覺得自己進來得名不正言不順,若不做出一點成績來證明,那不是很對不起安德列?
可專業詞匯好多,背下來又忘記,剛開始的時候,聽著技術支持說話,心裏知道那玩意兒安在什麽部位,但就是想不到中文該說什麽,很出洋相。好在專業人員對專業人員,有時候他們手舞足蹈一番,對方竟然能聽懂了。可是荷沅有最親和的笑臉,最溫柔的聲音,和最體貼的安排,總能化險為夷。至於後來熟悉詞匯了,更別提有多順利。
安德列看在眼裏,四月中的時候,與荷沅談話,說他考慮準備讓荷沅專攻辦事處還沒獨立開展的業務,讓她開始著手辦理護照和簽證,等她一畢業,立刻過去美國總部培訓,並為後麵報到的人員培訓打前站。荷沅欣喜地答應,出來後手舞足蹈地回家,先進先進,可見關鍵是在先進門一步啊。跟媽媽說了尤覺不足,很想給祖海電話也告訴他,但總於沒撥出電話。而撥向學校的電話則在轉機時被媽媽按掉。老成持重的媽媽建議,這事等成行前幾天再說。那些還在為找工作煎熬的室友未必很樂於看見她的一舉衝天。
美中不足的有兩點。第一點,畢業設計荷沅當然無法周到地兼顧,她做了件她覺得很可恥的事,帶著重禮拜訪了帶設計的老師。第二點,小禮堂裝修竣工,荷沅連自己的位置都還沒認,便被送上飛機,非常沒有成就感。
聽了三年鳳飛飛的《往事難忘》和羅大佑的《閃亮的日子》,等這兩首歌專門為她的畢業奏響的時候,她卻沒有時間傾聽,她的腳步早一步跨出了學校。
還是祖海送荷沅去機場,就如以前祖海送青巒去機場一樣。而這回略有不同的是,祖海又買票陪荷沅去上海轉機。因為荷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時間安排得特別緊張,連回老家一趟的時間都沒有,等祖海知道,連獨自要求一飯的機會都爭取不到了。所以他隻有陪荷沅飛上海,在上海住一天,第二天一早登機飛美國。不管荷沅願意不願意,祖海賭荷沅當著她父母的麵不會多說什麽。
果然,荷沅隻顧著與父母灑淚話別,一點沒注意到祖海買了機票,又在幫她換登記牌的時候把兩人辦在一起。等祖海在安檢出示兩張票的時候,荷沅才腫著眼睛看清楚,為時已晚。
因為考慮到還要到日本轉機過夜,需要換洗的衣服,打開行李箱自然是不方便,荷沅隨身背著一隻雙肩包,裏麵放的都是隨身用品。自然由祖海背了過去。
雖然又不是不能回來,而且出去有美好前程等著,荷沅還是上了飛機後一直流淚。祖海隻好一直側身看著她。直到空姐送水送到他們麵前,荷沅一杯水喝下去才稍好一點。但不想看祖海,閉目而坐。
機窗外的光線射進來,祖海看去,荷沅的側臉毛茸茸的。如此毛茸茸的黃毛丫頭,卻要遠離家鄉獨闖美國,祖海非常不放心。猶豫了半天,終於伸手抓住荷沅的一隻手,緊緊捧在手心。“荷沅,與青巒聯係了沒有?要不要叫他去機場接你?”
荷沅掙紮,但掙不過祖海的力氣,心裏很反感,可又有絲依戀,想到出去半年,不知道回來會是什麽局麵,終於歎息,任由祖海握著。咬著嘴唇很久,這才道:“沒聯係,他在美國的西邊,我在東邊,差很多路,相當於我們住的地方到新疆的距離。沒關係,我有公司的人接待。”
“嗯,王是觀也在青巒那邊。還要到日本轉機,你一個人能行嗎?等下到了上海,再檢查一遍隨身行李,給我看看,免得忘記帶上什麽。”祖海見荷沅沒有放手,忍不住捧起荷沅的手親吻,想了一年了。
祖海溫熱的唇吻上手的時候,荷沅感覺跟觸電一般,不由閉上眼睛,側開臉去,眼淚又流了下來。兔子不吃窩邊草,但又不肯吃離窩遠遠的草,為什麽?荷沅自己心裏也知道,祖海身上一股不屈不撓的野性是她有點害怕又很喜歡的,他火一般看向她的眼光總能熔化她的心,她隻有避開她才能堅持心中的原則。而那些,她還從沒在其他比較接近的男人身上接觸到過。
可惜飛機幾乎是才起飛沒多久就降落,祖海依依不舍移開嘴唇,幫荷沅鬆開安全帶,牽著她下飛機。他因為趕得急,連替換的衣服都沒帶,隻有手頭一隻小包。當然,荷沅的包還在他肩上。荷沅走下飛機,在太陽光下走了幾步,就對祖海道:“你回去吧,你忙,別陪著我了。”
祖海道:“送你走了再說。我那兒現在人多了,不用我天天盯著。”
荷沅低著頭走,想了好久,才道:“我不在時候,你偶爾去看看我媽,她一個人管著房子,挺寂寞的。你想辦法讓她出去鍛煉,或者上老年大學。我在的時候都害得她沒時間有自己的娛樂,我走了她心裏一定空落落的。要不你住到安仁裏去,讓我媽回家住吧,家裏總歸有爸爸在。”
祖海答應:“好的,我跟你媽去說。我會經常去看你爸媽,你放心。你也經常寫信來。”
荷沅點頭,不想在兒女情長上麵再談下去,轉開話題,“你硬要塞給我做的法人代表,現在有多威風了?”
祖海笑道:“第一批房子已經造好,驗收合格,非常熱銷。第二期開始上馬。我又在附近連接著這個小區的地方批到一塊地,正跑上跑下地敲章。新的地皮需要拆遷幾戶人家,但地段比較接近市區。荷沅,要不要給你留一套好的?”
荷沅搖頭:“你自己留吧,我有安仁裏就夠。不過我提醒你,我們老板安德列和汪先生都說,我也從他們手裏的報紙看到,我國經濟從92年開始膨脹太快了,消費似乎是井噴,國外都說中央那麽高利率的銀行儲蓄利息都會拿出來,可見經濟緊縮的決心之大。既然國家下了決心,會不會緊縮的結果,是經濟發展慢下來,消費得到抑製呢?去年七月到現在,已經緊縮一年了,你說,會不會開始影響到房產市場?”
祖海點點頭,想了會兒,又是搖頭:“今年年初時候工業電器的需求似乎有減少,但很快又恢複到原來水平,現在的發展一點沒有得到抑製的趨勢,依然在高速發展。我懷疑經濟緊縮的效果。你說,大家都搶著買家用電器,鈔票好像不要一樣的搶著買,一盆冷水滅得了火嗎?”
荷沅想著也是有理,點頭道:“我出去後給你找找好的評論,翻譯出來傳給你,你給我傳真機號碼。我看著安德列他們的報紙,有時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我想的是,國家的緊縮政策一定會堅持到底的,但速度不會很快,就跟自行車下坡時候,急刹車就得翻車。”
祖海從輸送帶上搬下荷沅碩大的兩隻行李箱,找小車拖著走。荷沅的手被放開後,便走到行李那一邊,不給祖海機會。兩人穿越人陣出去,坐上出租車了,因為後座還得放一隻箱子,祖海隻能不甘地坐前麵,坐下了才道:“荷沅,你在辦事處工作半年下來,總算有點經濟頭腦了。我看《參考消息》經常摘《華爾街日報》上麵的經濟消息,你找機會看看。你到了外麵,千萬得幫我盯緊了。”
荷沅不由一笑:“我能不盯緊嗎?我是什麽董事長呢,萬一有個什麽,我還不得給捉回來坐牢?”
祖海忙道:“荷沅你千萬放心,我不可能害到你。即使有事,也是我頂著。荷沅,你真的是半年後就能回來了嗎?”
荷沅點頭:“按計劃,是。但有時計劃沒有變化快,弄不好很快給打回來都難說。”
祖海想了想,道:“荷沅,這次出國,你有幸運的成分,但我看主要還是你自己的努力,這半年多來,你變化很大,不再是以前姣姣弱弱的小姑娘,說出來的話也開始有點分量。你出去繼續好好學,好好幹,一定會有前途。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荷沅很喜歡祖海說的這些話,她有變化,她自己也有點數,但是被祖海這樣係統地指出來,還是第一次。看來,進步還是有點的。
兩人在賓館住下,荷沅開始一口拒絕祖海碰她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對祖海的是什麽感情,似乎很複雜,她沒厘清,走前這麽短時間也無法厘清,她不願再走錯路。見荷沅的說話那麽堅決,祖海也不再接觸,知道荷沅有時保守得像個古代人。
兩人晚上喝酒,喝咖啡,反而可以平和地聊到很晚。祖海竟然說了很多他那麽小時候闖東北的經曆,荷沅聽著感覺非常新鮮。原來祖海的精明是被環境強化練出來的。
荷沅出關便尋找來接她的MS公司人員,但卻意外地發現了老莫,老莫也第一時間看見了她。荷沅忙與老莫打了招呼,然後再找MS公司人員,很快找到,一個彪形黑大漢。黑大漢自稱是MS培訓部職員,傑克。傑克看向荷沅的目光不是很善意,帶著深刻的懷疑。經商量,荷沅上了老莫的二手車,跟在傑克後麵。
一上車,幾乎是同時,兩人一起發問,“宋妍心裏有了別人?”“青巒拜托你來?”說完不由相對苦笑。老莫發動車子上路,荷沅先道:“老莫,別懷疑宋妍,你不知道她有多艱難。”
老莫苦笑:“我先回答你的問題。童青巒打電話給我,他說他來不及趕來接你,讓我一定要過來,他擔心你一個小小女孩子會在那麽大的肯尼迪機場湮沒。沒想到,你已經變化很多。他說他周末過來看你。”
荷沅立刻明白,一定是祖海通過柴碧玉找到王是觀的電話,然後由王是觀找到青巒。“老莫,謝謝你,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熱情。”
老莫笑了笑,道:“你與我出來時候比變了很多,以前是個有點自我中心的小姑娘,現在……很會說話。你實話告訴我,宋妍怎麽了。她已經半年沒給我來信。”
荷沅想了想,才道:“宋妍她現在回家過最後一個暑假了。她很不容易,為了留城,她四年紀上就開始積極布置,去意向單位勤工儉學,取得用人單位好感,進而最後決定排除困難錄用她。她做每一步都很有計劃,很腳踏實地,也付出很多。她的留城名額得來不易。無論有什麽事,老莫,你別怪她,她已經到極限了。她的整個四年級都不快樂,先是你離開,後是分配困難。老莫,你難以想像。”
老莫聽了臉色鐵青,半晌,這才怪裏怪氣道:“梁荷沅,你應該培訓做外交官,而不是別的。你給我一句痛快的,宋妍是不是有人了?那個人是不是幫宋妍分配?”
荷沅替宋妍難受,她吃了那麽多苦,老莫卻隻要一個簡單的結局作答案。“老莫,你別激動,宋妍好好的,沒嫁誰,也沒賣給誰。”
老莫微微側首斜睨荷沅,滿臉怒色:“別說模棱兩可的話,心要是出軌,沒賣沒嫁也沒用。”可說完了又發覺自己的話比起荷沅的幼稚的多,宋妍也沒嫁他賣給他啊,他憑什麽。連忙閉嘴。
荷沅也不再說。老莫鎮靜了很久,這才當作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對著窗外介紹他所了解的美國。荷沅看著隻覺得目不暇接,原以為東京已經夠繁華,來了美國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而進入新澤西地界,則是眼前一爽,青山綠水,小動物肆無忌憚地在草地上悠遊,錯落有致的房子看上去不像是在真實世界。荷沅懷疑,這兒要是放一截斷壁殘垣,也會味道不差,周圍的自然環境才是主要。
老莫好好地說著說著,忽然冒出一句:“梁荷沅,女孩子還是不要張牙舞爪銅牆鐵壁的好,太不可愛。你現在已經銅牆鐵壁,離張牙舞爪不會太遠了。”
荷沅詫異地看著老莫,道:“可是,女孩子要沒有自保能力,怎麽能在社會立足?我覺得女孩子的可愛是多方麵的,獨立自信是首要。而獨立自信並不是你說的張牙舞爪。老莫,你不會要女人裹著小腳在家做家庭婦女吧。”
老莫一笑:“這是大多數男人的夢想。而你離男人的夢想越來越遠。”
荷沅笑道:“老莫,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打擊我,想報複我剛才的外交辭令。”
老莫但笑不語,跟著傑克拐到一幢三層房子前停下,幫荷沅將行李拎下來,拿進MS公司提供的小公寓,一室一廳,有簡單的廚房設施。傑克將鑰匙交給荷沅,簡單地道:“我明天八點過來接你們,這一期的還有另外十個,都是今天才到,你們晚上可以想辦法認識認識。”說完報了那十個房號。
荷沅道謝了送傑克走,回來,見老莫已經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老莫幾乎是手把手地教育荷沅,哪兒可以做什麽,哪兒不可以做什麽。又領著荷沅整幢大樓轉一圈,給她找到洗衣房,教育她最好第一桶洗外套,第二桶才洗貼身衣服。最後帶著荷沅到附近超市買了些牛奶麵包餅幹雞蛋水果等放在冰箱裏,忙碌很久才離開。荷沅感謝他,他卻說,他那麽周到,隻為荷沅沒說宋妍一句壞話。
荷沅震驚,不知道該不該將此告訴宋妍。宋妍已經與劉軍平走在一起,雖然是淡淡的,但劉軍平是個好人,宋妍自己也這麽承認,劉軍平對宋妍很好。告訴宋妍,會不會打破她的平靜生活?
想到傑克走前的話,荷沅心想要不要去其他幾位同期認識一下?但想到大家都是初來乍到,像她現在就疲倦得不願被人打擾,所以還是放棄。洗了澡,卻又一時睡不著,打開窗戶,對著外麵的滿目蔥蘢,得意自豪,顧盼生輝。美國,她憑自己的本事來了。
可後麵的日子,荷沅怎麽也得意不起來了。帶著時差,頭昏腦漲地發現,其他十個人都是有點工作經驗的,他們可以一點就通,荷沅不行,她對於業務的理解還停留在祖海那種吃苦耐勞,拎著樣品到處走,逢人先送三分笑上。沒想到會那麽複雜,還要市場調研,還要什麽計劃書,還要地區劃分,最要命的還有了解設備性能優劣,及與同行橫向比較。原來是不折不扣的技術活。
可是,荷沅一邊學,一邊懷疑其實用性。難道是產品檔次提高到一定程度,客戶也會檔次大增,變得公平理性了?荷沅非常懷疑,社會大環境擺在那裏,怎麽可能要求有人出塵?她這個大學剛出來的都做不到。
幸好有以前狂背的專業單詞打底,否則聽課都成問題。有個日本來的同期最倒黴,英語不太好,上課期間時時露出茫然。有一個人在下麵墊底,荷沅稍微好過一點。晚上則是狂看資料,以備第二天被提問。十一個人下班後誰敢串門啊,除非第二天不要命了。
周五終於不要上了鬧鍾,又再確認一下後再睡覺。可第二天夢回安仁裏的時候被敲門聲吵醒。戴上眼睛披上外套,迷迷糊糊打開門,竟是青巒。荷沅做夢一樣地讓青巒進來,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他,發覺他怎麽看怎麽不像以前的白麵書生,看上去黝黑健康,開朗樂觀,笑起來雪白的牙齒與黝黑的臉膛交相輝映。一時都有點說不出話來,挺陌生的感覺。
青巒走進來,忍不住抓抓荷沅亂蓬蓬的頭發,笑道:“一點沒變嘛,老莫還跟我說你現在有多英明神武。”
荷沅認真地道:“青巒,你變化不小。你等等,我洗臉。哎,你出去等好不好?”小小房子,盥洗時候發出聲音,讓外人聽著多不方便。
青巒一笑出去,“還是沒變,一定是老莫以前錯看你。”
荷沅飛快洗漱更衣,這才放青巒進來,洗漱的時候一直在想,為什麽沒有電影裏麵演的分別很久,見麵衝進對方懷抱的衝動呢?因為兩年多不見的陌生感?好像青巒也沒有那種衝動,他的目光中有喜悅有激動,但似乎沒衝動。“青巒,早飯吃了沒有?你很早就乘飛機了嗎?”
青巒看著荷沅熟練地煎蛋烤麵包,微笑道:“我吃了。這幾天暑假,我前兩天已經過來老莫這兒,問他查點資料,同時方便有多點時間陪你玩。過來沒花多少時間。你有沒有想好去哪裏玩?紐約?”
荷沅愁眉苦臉地道:“苦死了,還玩,每天都學習到深夜,今天也得看書。青巒,你以前上山下鄉都沒見你這麽黑,怎麽現在變得與祖海倒了個了?”
青巒笑道:“你這人,一說到讀書,哪天不說苦的?祖海現在是不是常見的那種白白胖胖老板樣了?荷沅,我學會遊泳了,整個夏天泡在泳池裏,又是陽光,又是水的反射,怪不得你和祖海小時候都那麽黑。荷沅,你很不容易啊。最近一年都做了些什麽?”
荷沅一邊吃飯,一邊如實匯報。不知不覺,感覺回來了,越說越詳細,手舞足蹈,牛皮烘烘。隨即青巒也說了他這一年的經曆,兩人說著說著,轉移陣地,一個坐唯一的沙發,一個坐在桌邊。說完,青巒問一句:“你的經曆裏麵為什麽沒有祖海?”
“為什麽要有?”荷沅問得理直氣壯,但自知心虛。
“那怎麽解釋那首《A dear john letter》?”
荷沅簡短地道:“過去式。”
青巒沉默,拿他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看著荷沅,臉上神色瞬息萬變。很久,在荷沅將一杯代代花茶放到他麵前的時候,他才道:“祖海顯然不認為是過去式。否則他不會找到王是觀來通知我。”
荷沅歎息,垂著頭坐了好一會兒,才道:“青巒,你別聯想到你自己。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青巒道:“荷沅,你敏感了不少,也敏銳了不少,看來老莫沒說錯。宋妍呢?我幫老莫問一問。”
荷沅道:“你和老莫都讀研究生,不知道分配的艱難,再說你們畢業還是兩年前,那時候再艱難也比不過我們,而宋妍又來自國家‘希望’他們回家作貢獻的地區。而且,老莫給過宋妍明確承諾嗎?宋妍一個女孩子家獨立為找工作奔波,容易嗎?老莫不會知道她為了這個工作忍辱吞聲,受盡委屈。如果順風順水,誰願意向現實低頭呢?”
青巒忙笑道:“別激動,你是不是也衝著老莫激動了?老莫現在說起你就反感。”
荷沅道:“老莫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昨天對他客氣多了,難道還要我順著他罵宋妍?”
青巒忙道:“又激動,又激動。還說已經工作半年多呢。對了,王是觀跟我說,他最近有點忙,等忙過這一陣過來看你。他說他有很多好玩地方等著向你獻寶。荷沅,你說得對,王是觀確實是個比較樂觀的人,我以前錯待他。”
荷沅不由得偷偷問一句:“你不會……”
“不會,你想哪兒去了,做普通朋友還是可以的。”青巒衝著荷沅瞪眼,這好像不符合他一貫穩重的風格。
荷沅嘻笑,卻一時找不出話來說,尷尬地看了會兒腳尖,小心地問:“你有女朋友了沒有?”
青巒搖頭,笑道:“沒有,正準備這次暑假回家拐一個過來。不知道現在留美生的行情還好不好。”
荷沅知道青巒是開玩笑,但兩人在屋子裏這麽對坐著還真是尷尬,隻得起身,道:“帶我去大都會博物館吧,我向往已久。”
“不看書了?”青巒起身。
“還有明天呢。”荷沅戴上手表,背上包跟青巒出去。
青巒邊走邊道:“我出國時候,祖海給我一千美金,說是你和他一人一半。本來我是準備這次暑假回家帶給你們的,你來正好,你拿著用吧。”
荷沅接過錢,數出五百美元,餘下的還給青巒,“你回去還給祖海吧,我拿我自己的。”
青巒又是意味深長地看荷沅一眼,沒說話。
兩人在紐約玩了一天,很是盡興,在從小一起長大的光屁股朋友麵前,荷沅都不用掩飾。送荷沅回家的路上,青巒沉吟道:“我原來預計著,見到你會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很激動地擁抱在一起,一種是相互冷淡。我沒想到會是今天的局麵。看來,荷沅,我們都變得讓對方覺得陌生。”
這話也正是荷沅想說的,“你變開朗了,我變世故了。我覺得。”
青巒想了想,道:“你離世故還遠,但你變得咄咄逼人,不再像以前,是朵人見人愛的小花兒。”
荷沅聽了失神了一會兒,因為她知道青巒不會胡說,不像老莫心裏有疙瘩就亂說。她有點迫不及待地解釋:“青巒,你還記得我當初裝修安仁裏的時候嗎?木匠說話很難聽,我就躲著他們不敢見,什麽都等祖海回來再說。但是我進辦事處後,第一件事就是找辦公場地和裝修,而且還得與人幾萬幾十萬地砍價,跟更多的木匠泥水工接觸。人家看我年紀小,個個都不把我當回事,我還特意春節後去燙了長波浪的頭發,老氣得不得了,有時候為了讓他們聽我說話,敲著榔頭做驚堂木。卷發是為了來這兒不惹笑話才剪掉的。都是沒辦法的啊,說嚴重點,生活逼人。我要是不用工作就能養活自己,我也想繼續做一朵嫩嫩的小花兒,在安仁裏繡繡花,聽聽音樂,看看書,可現在騎虎難下了。所以我覺得老莫站著說話不腰疼,都很容易嗎?”
青巒不由看看荷沅還略微有點卷的發梢,原本還覺得這發式挺調皮,短而略翹,非常精神,沒想到裏麵還有這麽段令人辛酸的故事。他沉默了很久,才道:“荷沅,很沒想到,你成長得那麽快,反而顯得我是在世外桃源了。我雖然出國,可終究還是在學校,生活比較單純。你別怪老莫。老莫也是一樣,他理解不了。”
荷沅聽青巒這麽說,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忙笑道:“其實也沒那麽可怕的,這又何嚐不是我自己的追求?我還沒出校門就能指揮若定,我又何嚐不樂在其中?”
青巒點頭,道:“是,遇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就跟我去野外考察一樣,三餐不繼又如何?荷沅,為你高興。我還是準備學術這條路一路走到黑了,比起你和祖海,……”
荷沅笑道:“我們是平行線,各自精彩。”
青巒笑道:“你現在真的很會說話,雖然脾氣還是急躁。不過你要是練得脾氣不溫不火,那真的是成精了,我反而難以相信。”
車子到荷沅住的公寓,青巒微笑道:“很晚,我不上去了,我看著你上去,你開燈告訴我到了。”
還是以前對她無微不至的青巒,荷沅心中溫暖,不由走過去,輕輕抱了抱青巒,貼在他肩上輕道:“我會很堅強的。”
青巒撫摸著荷沅微翹的發稍,道:“別太為難自己,適可而止。”
荷沅放開手,一笑旋身離開,“你會嗎?遇到你喜歡的你又如何?”
青巒微笑,“上去吧。”
看著荷沅蹦跳著上去,到上麵拉開窗戶,呼一聲“嗨”,青巒這才揮手離開。
荷沅看著青巒的車尾燈在路的盡頭消失,呼吸著外麵疏爽的空氣,忽然想到,祖海也說她變化了,但語氣與青巒和老莫完全不同,他的口氣裏似乎是欣賞。再一想,也是,祖海什麽段位,簡直是身經百戰,百煉成鋼,像她這樣的黃毛丫頭簡直不在話下。
從來沒有離家那麽遠過,荷沅這時候想家了,還想安仁裏,還想到祖海,宋妍她們。不由對著窗外並不見得比國內圓,但顯然因為汙染少,而比國內亮的月亮灑了幾滴清淚。
有了兩夜一天的看資料看講義的預習複習,荷沅已經可以跟上進度,聽課時候不時在筆記上記錄一筆自己的疑問,與當天課程比較相關的就問了,不相幹的先放著。
王是觀在第二個周末過來看荷沅,他租了一輛車,帶著荷沅就近去海邊的大西洋賭城玩。荷沅興致勃勃地想玩大的,卻被王是觀架到老虎機前晚最沒技術含量的。原來王家的錢去得那麽快,與王是觀爺爺好賭分不開,雖然那時大西洋賭城還沒建設,但王是觀自動拒絕賭博。玩了會兒沒勁,吞進去的角子有去無回。便和王是觀到沙灘上踩水嬉戲。沙灘上有人不少,有一家老小來玩的,都興致勃勃地壘沙雕,曬太陽。荷沅看著有些女孩穿得那麽少,都替她們臉紅了。但十幾歲的女孩都好漂亮。
晚上王是觀帶著荷沅投入夜生活,嬉皮笑臉地看著荷沅對著舞台麵紅耳赤或目光閃避。荷沅明白,中王是觀的圈套了,這家夥就是想看她害臊。
第二天,王是觀這個地頭蛇又帶著荷沅到雙子座玩,還帶她去看街頭籃球,一家一家地逛特色酒吧。荷沅興致勃勃,越晚,兩眼越閃閃發光,就像天上搖曳的星星。
王是觀沒去開旅店,晚上睡在荷沅的客廳裏。照他的意思說,這兩天才是初步培訓,等他下個月來,一定要讓荷沅開竅,男人是什麽。
理論學習的時間不長,大家兩或三人一組做了幾個虛擬案例後,一個個分入銷售部門投入實戰。荷沅在做虛擬案例的時候與老師對抗了幾回,也沒什麽,那幾個歐美的也在對抗,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認為自己的想法才比較符合實際,未必一定要與書上內容一絲不差地合拍。反而是東南亞來的培訓生比較規矩,荷沅算是異類。不過荷沅心想,自己一向都是異類,胸中有團悄悄燃燒的火,別人不知道而已。不愛讀書,追求個性,衝動時候膽大包天等,連看著她長大的青巒都會看走眼。她隻需要機會便會被激發。
進入銷售組,荷沅發覺,這哪是強化培訓銷售技能啊,簡直是強化培訓英語聽力。搞銷售的不知是不是個個得舌燦蓮花,反正組裏開會時候就是荷沅頭暈的時候,有一半聽懂已經阿彌陀佛。恨不得去買一隻采訪機先錄下來再說。而且那些人都很照顧荷沅,每次總要她發言。第一次發言她麵紅耳赤,越說越小聲,還沒說完,聲音已聽不見,因為她自己都發覺有很多語法錯誤。還是有人救了她,大致幫她複述一遍她的意思,問她是不是說的這意思,她連忙連連點頭稱是,這才過去一關。
回到公寓,想到班後會上傑克對她的一頓狂批,簡直在地上扒一個洞鑽進去的念頭都有。可是回想起來傑克還是說得對,連說話的膽都沒有,那以後麵對幾百幾千萬訂貨量的大客戶是不是得當場暈場?荷沅心想自己也不是膽小,隻是害羞而已,要是膽小的話,裝修小禮堂時候還能那麽潑辣?但是她的英語是真的沒法表達得很清楚啊,必須一邊想一邊說,說到後來她的腦筋都不夠用,想了單詞就忘了思路,心就慌了,一慌就更說不出來。
悶悶不樂地吃了兩片麵包,連雞蛋起司生菜都懶得夾,轉去找那個英語還要差的日本人,討教他是怎麽過來的。日本人不在寢室,荷沅一直找到洗衣房才找到他。沒想到日本人告訴她,他對於發言能溜則溜,一說開會他先借口溜走,大家都忙,才不會特意等他。荷沅聽著失望,悶悶回去自己房間,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便給祖海打手機。祖海做了那麽多年業務,他一定有心得。
幸好,祖海的手機開著,但鈴聲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裏麵傳來祖海有點不耐煩的聲音。荷沅不知怎麽覺得親切,但很討厭祖海聲音那麽疏遠,便憤憤道:“我是荷沅,你打起精神來聽電話。”
祖海立刻“哈”地一聲,欣喜地道:“青巒,起床,起床,是荷沅。荷沅,你那裏好不好?錢夠不夠,要不要我給你匯點來?青巒回家了,今天跟我一起住安仁裏。”
聽祖海對她那麽好,荷沅才恢複一點信心,“我知道青巒在國內,他上飛機前還給過我電話。我受打擊了,傑克說我不是做銷售的料,今天下班死罵我一頓。我已經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沒有這能力了,祖海,換了你遇到頭大的對手,你怎麽辦?要是擔心得腦子一團亂,連說話語句都連貫不起來了怎麽辦?”
祖海笑道:“原來是遇到麻煩了。別怕,第一次上陣,誰都不是天生的大膽,都是慢慢磨出來的。你要這麽想,我認識你是誰啦?今天生意沒談成,我也不會餓死,你也不會認識我,所以我該說什麽就說什麽,說錯出洋相,下次也不會再見。你在美國更可以那麽想,等你回來國內,誰還知道你那邊怎麽胡說了。放開膽子了說。”
“可是,我當場就得羞死,我說了半天,還不如他們簡簡單單幾句有力道。”
那邊青巒搶過手機,笑道:“荷沅,反正老外都知道你母語不是英語,你就放膽了說,我是流氓我怕誰。就跟你聽老外說中文,隻要他們說對幾個字,你就能懂一樣,他們也不會很要求你什麽語法正確。”
荷沅想了想,道:“是,我是流氓我怕誰。他媽的,明天開會豁出去了。”
青巒笑道:“你一說他媽的我就想笑,你豁出去還是挺能行的,放心,多磨練磨練,就跟祖海說的一樣,不要怕胡說。王是觀帶你去哪裏了?他怎麽說起來擠眉弄眼的?”
電話很快就被祖海奪去,“臉皮不要太薄了,說錯就說錯,又不是讓你做報告,大不了以後見麵時候說句笑話改過來就是,又不是什麽天大地大的事,你自己記著,人家才沒力氣記你的出醜。再說你要是說話說得滴水不漏,不成人人見了害怕的人精了嗎?出點無傷大局的小錯,別人看見你還親切,大家半斤八兩見麵才和氣。沒事了,明天膽子大一點就行。青巒回去要他帶點什麽?”
“知道了,我明天豁出去。叫青巒帶榨菜雪菜筍幹魚片紫菜就行了,其他王是觀曾經給我帶來一大包。還有,祖海,我給你的傳真你看了沒有?”
“看了,怎麽各種預測都有?有看衰的,也有看經濟緊縮成功的,你究竟怎麽看?”
“我看唱衰的都是把目光放在國內剛剛複蘇的強勁消費力上,認為是開閘的洪水,阻不住。認為控製得住的是那些認為國家目前限製大型基礎設施上馬的力度還不夠,隻要進一步收緊,一定能見成效。我想生意不能不做,但必須要迎合預測出的市場改變,你不如把力度放在家用電器和民用住宅等有消費強勁支撐的點上,不去造什麽高樓大廈和工業電器,我想應該會比較對路。”
祖海聽了笑道:“呀,培訓還真有效果,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好,我回頭再仔細看看,看有沒有辦法避免經濟緊縮的打擊。王是觀也去你那裏找你玩了?”
荷沅笑嘻嘻地道:“是啊,王是觀帶我去了大西洋賭城,看了些show,又帶我逛酒吧,嘿嘿,你讓青巒跟你解釋。再見,電話費很貴。”說完就放下電話。想像得出,祖海要是從青巒那裏知道了她看的是什麽show,還不罵死王是觀。
打完電話,心情舒暢。此時已經沒有什麽功課要做,荷沅大量時間花在看經濟類雜誌上。沒想到一個月的強化理論培訓效果還是很不錯的,它提供給荷沅的是一種係統化的思維方式。至死沒想到青巒會說出“我是流氓我怕誰”的話,他好像是真的放開了不少。可能以前他父母都是老師,輿論無形之中綁住了他的手腳,讓他不得不做個好孩子,束手束腳。
第二天上班時候,荷沅看著組裏一張張色彩深深淺淺的臉,心裏想起祖海與青巒的話,我拍拍屁股走了以後,還認識你們是誰啊,厚著臉皮來。於是,她開始主動找話說,剛開始時候心跳如擂,恨不得說完就鑽地洞,但見大家聽了都反應良好,最多衝她一個鬼臉,她立刻如被打入強心針。隨著強心針越打越多,她的一顆嫩心漸漸百毒不侵,臉皮也越練越厚,語速越來越快。以後便是連鬼臉都不再在意。荷沅回頭用中文回想的時候,總結出一句真經:死豬不怕開水燙。
隨著第二批國內五名培訓生的到來,荷沅已經與傑克成了朋友,這才知道,傑克當初看見她文文弱弱,極其懷疑她是不是孺子可教,現在見荷沅已經可以跟著小組飛出去談判或做調查,這才收起對她的輕視。荷沅心說,怪不得他當時批她總是批得最狠,一副恨不得逼她打退堂鼓的樣子,原來還真不懷好意啊。但見到國內新來培訓人員,荷沅還是很快發覺,自己這三個月很有成就。又給先進了一把。
王是觀再來,他似乎很忙,他在爭取盡快成為合夥人。這一次來,王是觀帶著荷沅晝伏夜出,盡是玩夜店了。荷沅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熟悉的舞姿竟然可以被跳得如此誘惑,別說跳的當事人,荷沅在旁邊看著那些動作都能夠明了,那一抬腿是什麽暗示,這一擺胯又是什麽暗示,而麵對誘惑的男子更是兩眼直勾勾地,想得又得不到,一臉猴急。尤其是女子腰胯貼著男的,隨著節奏扭得像蛇一樣,更是讓旁觀的人麵紅心跳,直看得荷沅張著嘴合不攏,男女之間怎麽可以如此曖昧。王是觀見了便俯身到她耳邊,笑罵一句:“傻冒兒,這下理解你的祖海了吧。”
荷沅聽了一驚,“你帶我來就是為祖海開脫?”立刻想起那天和祖海在房門前的擁吻,和她想掙出來的姿勢,原來,還是她不知不覺勾引了祖海。
王是觀連連擺手,笑道:“NO, NO, 他的行為還是很錯誤,但你起碼因此能知道原因了。不信你試試,那邊那個孩子……”
荷沅哭笑不得:“王是觀,我找你試,我們下去跳。”
王是觀笑道:“你還不如找一條鋼管圍著跳。”荷沅聽了立即潑風掌打在王是觀胸口,他不是暗諷她跳鋼管舞嗎?王是觀大聲叫曲:“你沒見我都是建築師了嗎?怎麽可以胡來?失身份的。”
荷沅看著王是觀,笑道:“走吧,我大致知道了。但是,事情發生在祖海身上,我接受不了。”
王是觀隻是笑笑,拉著荷沅出來,到外麵才道:“慢慢來,如果看見合適的,把祖海扔了也可以。不過祖海等不住,把你扔了也難說。”
聽到王是觀說祖海會把她扔了,荷沅心驚,怎麽可能?祖海一直在她身邊的,隨叫隨到。可是,他現在大小也算是個老板,會不會別人搶著要他呢?想到祖海會把熱情放到別的女人身上去,荷沅心裏別扭,小心地問王是觀:“男人,是不是到了年齡很有需求,很容易受誘惑,不結婚不行?我可還不想結婚啊,太早了。我計劃著二十八歲再考慮。”
王是觀笑道:“你自己由得你自己控製,但別人由不得你控製。荷沅,別太考驗愛情。我經曆過我知道,哪天他的心不屬於你的時候,你想挽回都來不及。”
荷沅想了想,還是搖頭,“我想像不出,我沒法麵對祖海,看著他就想到不堪的事。可是不看著他,跟他說話又很開心。有什麽事的時候,第一個也先想到他,對,比想到父母還早。這幾年似乎他無時無刻都在我身邊陪著,我潛意識裏非常習慣他了。可是,這些都沒法讓我放下那段心事,他要是咬住牙關堅決否認,我也還能隻是保持懷疑,眼開眼閉。偏偏他什麽都不否認。王是觀,換了你呢?”
王是觀笑道:“別問我,要換作我是祖海,看著你總跟一個叫王是觀的英俊青年在一起,早跟你決裂了。你以為你自己全無過錯?不過是有人心胸寬一點,可以容忍你。走吧,我明天不能陪你,我朋友來,我要跟他在一起。”
荷沅揚眉看向王是觀,見他一臉都是笑容,雙眸都是溫情,心裏不知道,她自己提起祖海的時候有沒有這樣。
王是觀帶著荷沅又“見識”了幾個地方,這才乘大巴過橋出紐約,再到停車場取車送荷沅回公寓,但這回他沒住下來,他說他不想他的朋友有什麽誤會。荷沅不由心想,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擔心祖海誤會什麽。不過祖海還能不知道,她從來都不是個會撒謊的人。
秋天還沒結束的時候,MS總部全部換上帶英特爾奔騰處理器的電腦,使用的是WINDOW3.1 係統。不論是上網還是處理文字,非常的快捷方便。荷沅從學校的386和DOS直接躍進到奔騰,喜歡得不得了,與客戶的聯絡即使用了傳真,她還要送一份EMAIL過去,仿佛不這麽做便顯示不出MS公司的先進性似的。可惜國內還沒接到因特網上。
聖誕前夕,荷沅與其他中國出去的培訓生拎著幾隻奔騰配置的電腦回國。不過,荷沅的兩隻手管住她自己的兩隻大行李箱都不夠,她把美金生活費全花在買衣服上了。同行有一位叫唐生年的,他已經在一家同類型國營企業裏做過兩年,這回重點學習的也是業務。唐生年是一行五個人中年級最大的,雖然荷沅是大家的管理者,可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唐生年當頭兒。他有本事把大夥兒都照顧得周到。荷沅一路上也很受他的照顧。
荷沅給祖海一個傳真,讓他到機場接一下,她都不好意思說是因為她買衣服太多,行李超重。沒想到上海機場推著行李出來,竟然見到祖海等在外麵。祖海不知道怎麽想的,剃了個楊梅頭,深黑的西裝,雪白的襯衫,雖然不高,但站在人群中還是醒目。驀然見到祖海,荷沅一點準備都沒有,驚喜地尖叫一聲,推著行李車就衝祖海蹦跳過去,差點撞上祖海。還好祖海避得快,又一把抓住行李車,否則那麽重行李,光是慣性就可以把荷沅拖走。
“你怎麽會來?我又沒告訴你航班。”問話出口,荷沅立刻想到,美國到上海又沒多少航班,一查就知。
“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祖海見到荷沅後,兩隻眼睛都沒離開過荷沅,眉開眼笑地一直盯著她看,順手接了行李車。“累不累?有沒有人來接你們?”
荷沅這才想到同事,果然見他們已經到了前麵人少空曠處等她。她忙道:“有,有同事帶上海回家的機票過來,你呢?”
祖海笑眯眯地道:“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班。我們過去你同事那裏。荷沅,我買了新車一直等你來,你還記得你以前說的嗎?我買新車得第一個帶你兜風。等下回家,我叫司機拿新車等在機場。”
荷沅看一眼同事,忙低聲跟祖海道:“還是別了,我們別太招搖。我在美國大買特買衣服,他們除了買幾樣心愛的,都存著錢呢,已經笑話過我的奢侈。你的派頭還是別招搖給我同事看,否則影響團結。”
祖海終於移開眼睛,看了眼荷沅的同事,笑道:“行,都聽你的。”聽得荷沅瞪他一眼,太沒性格了。
唐生年與祖海握了一下手,微笑道:“女孩子就是不一樣,我們出來,連父母會不會到機場接我們都不知道。”
祖海隻是笑笑道:“女孩子嘛。”至於女孩子為什麽,他就不說了。荷沅笑嘻嘻地對唐生年道:“你女朋友早捧著玫瑰等在機場準備獻花了。不信我們可以打賭。”荷沅雖然在國內時候沒見過唐生年,但早從其他培訓生口中得知,唐生年自從上班後,他女友幾乎天天來賓館等他下班,非常轟動。
其他同事一起哄笑,一邊倒地認為荷沅說的可能性極高。唐生年悻悻的有點不好意思。恰好公司專程拿機票來接他們的文員趕來,這才把話題轉開。祖海推著車轉候機廳,一路跟荷沅道:“你媽媽前幾天已來,今天你爸爸也會過來,你媽已經買了很多菜放在冰箱裏等你回去吃,你的被子褥子都幾乎是一天曬一遍,今天我出來前過去打個招呼,又見你媽媽在曬被子。安仁裏臘梅開了,非常香。不過你媽還是怕你凍著。”
荷沅笑道:“說實話,我還真有點怕安仁裏的臥室,太大了,冬天睡著都覺得有風從臉上吹過。”
祖海也笑道:“你媽見我一次就抱怨一次,說我裝修時候怎麽不阻止你,可見,他們當你是孩子,當我是大人。”
荷沅笑道:“你從北方回來後,大家似乎都沒把你當孩子了。”
祖海笑了笑,本來還以為荷沅被他的話急得又會一腳踢過來,以前他總是挨荷沅拳打腳踢筷子敲,如今荷沅舉止優雅了,他反而不適應。剛剛見荷沅出來,神色疲倦,可身材依然筆挺,雖然隻穿著一件黑色的一手長棉大衣,似乎並不見出色,但走過來的時候,祖海看不見別人,總覺得荷沅風度最好,也最漂亮。他很擔心。荷沅越來越出挑,美國都去了,別的不說,青巒回來時候,人們隻要一知道青巒是美國回來的,都拿他當寶一樣地供著。祖海覺得與荷沅的距離越來越遠。
荷沅見祖海不說話了,不由側了臉看他,見他臉上有絲茫然,不明白他在想什麽,忙問:“怎麽了?說你不是孩子你生氣了?”
祖海忙笑了笑,道:“我看見你都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荷沅,你真是越來越漂亮,剛才你和別人一起出來,我看著好像燈光都隻照在你一個人身上一樣,怎麽說呢,就像舞台上的追光都打在最漂亮的主角身上。”
荷沅一笑,心說,祖海說了那麽多,也就一個詞,“發光體”。她很高興,不由眉開眼笑:“真的嗎?那是你那麽看的,別人才不會那麽想呢。”心中補充一句,那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祖海笑道:“才不是,你們一起的那個唐生年也一直把目光飛到你身上。”
荷沅吃驚,不由瞟了眼和同事一起坐在遠處的唐生年,正好見他看著她這一邊,見她看過去,便似是有意無意地轉開。“我是組裏唯一一個女的,一路都是他們在照顧我,怕我走得最慢,怕我跟丟了。”荷沅覺得有點自己騙自己,被祖海這麽一提醒,她也感覺到唐生年平時對她的過多關照。
祖海笑道:“也是,他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你看我一見他看你,我就緊張上了。他的女朋友真的會到機場獻花嗎?”
荷沅笑嘻嘻地道:“你別裝傻,不用一直提醒我唐生年有女朋友。你這個人按一下尾巴全身都會動,這麽簡單的事情問那麽多幹什麽。”
祖海一聽,開心地笑,荷沅總算不回避他了。“青巒這次回來跟我提起你,說你現在說話都讓他有些接不上招,厲害得很。果然厲害,我一點小心思都沒法在你眼皮底下逃過。荷沅,我要不要請你同事去吃點飯?”
荷沅想了想,“不用,立刻就上飛機,上去總有點吃的。我還想等著回家吃媽媽煮的。哎,你有沒有跟著經濟緊縮一起緊縮啊?”
祖海道:“沒有,你看過的那處小區一期和二期的房子都已經賣出,我才知道房產的利潤這麽高。相連那塊地也已經在開發,都是造居民房子,這回可以造得比較高一點,七層。因為地段不算最好,我到上海花大價錢委托一家新加坡公司設計小區布局和房子結構,怎麽做得與眾不同一點,把價錢賣上去。我正與鎮上在談,趁著他們還能做主意,還沒被市裏吞並了去,把相連的另一塊地拆遷給我,我幹脆做成片開發。”
荷沅不由懷疑地看著他,道:“你的資金夠嗎?房產的利潤即使再高,你也沒賺得那麽快的。”
祖海笑道:“銀行現在終於肯貸款給我,我把現有地皮抵押出去,加上手頭的錢,買下一塊地。你放心,我有把握,現在市民買房勢頭很強,房產市場一時半會兒不會淡下去。”
荷沅想了想,問:“你把錢都投入到地皮上,拿什麽造房子?還有,不是聽說要取消單位購福利房了嗎?大家買得起彩電冰箱,單位若是不買房了,真有那麽多錢拿得出來買房子嗎?”
祖海笑道:“荷沅你消息真是靈通。不過一行有一行的套路,你不用擔心我。我聽說深圳已經開始在炒樓花,知道什麽是炒樓花嗎?”荷沅搖頭。祖海便給荷沅大致介紹了一下,接著道:“我看《新民晚報》上麵已經在開始討論上海是不是該放開商品房預售。我們國家的報紙都是上麵抓著的,要是政府沒有考慮過商品房預售或者沒放風出來,報紙怎麽敢大著膽子討論?我很懷疑,上海會跟著深圳走,很快就會安排商品放預售政策出台。隻要上海出台這個政策,我們市很快也會跟上,那樣,我的資金更不用愁。即使現在,我也不用太擔心,建築公司都是帶資進場,知道我們隻要造出房子就能還錢,信譽好得很。沙子水泥之類的也不用先付錢,要多少拿來用,決算時候折算成房子給他們。我自己需要投入的資金不多,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就夠,主要還是在通水通電上麵,這些都不能欠。”
荷沅聽著腦袋有點發暈,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廣播裏開始呼叫登記,荷沅站起身,還是忍不住問一句:“有這等好事!既然那麽容易,又是本小利大,為什麽別人都不去開發房地產?很奇怪哦。”
祖海笑道:“誰說容易了?地是那麽容易批來的嗎?批文上麵要敲一百多個章,你要是一個一個循規蹈矩地去敲,敲到什麽時候去?建築公司帶資入場有那麽好談的嗎?他們帶資入場就是老大,你以為很容易抓得緊他們嗎?都要靠關係靠本事的啊。你就做你的安樂董事長,這些事我會操心。”
荷沅這才明白原來裏麵學問那麽多,既然那麽難,說明祖海是靠本事賺錢,那就不很可怕了。“祖海,你看我說的,就跟說‘何不食肉糜’一樣荒唐。反正我做我的便宜董事長,多光彩的名頭啊,你操控一切。”心中佩服祖海,一百多個章!想當初她為了進口那些辦公樓裝修要用的建材,還是扛著外資公司的金字招牌呢,都辛苦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知祖海那麽多章敲下來,得花多少精力。“不過祖海,你還是把我的名字去掉吧,否則你看你都做得那麽大了,人家進來一看,哎呀,原來你還是個打工的,上麵還有老板,要看輕了你可怎麽辦?再說,你那麽辛苦賺錢,我可不能坐享其成。”
祖海笑笑,把荷沅的隨身行李扔上行李箱,又讓荷沅坐到靠窗位置,與荷沅的同事打了個招呼這才坐下,輕聲道:“你要是肯吃我的用我的,我拜菩薩都來不及。可惜你這人傻運氣好,錢太多,我送錢給你你都不要。”
“又來了,好好說話不行嗎?”荷沅被祖海說得滿麵飛紅,別轉臉去,心裏不覺升起一股煩躁,剛才見麵時候的好氣氛仿佛被撕開一道口子。終究還是不願麵對這個問題。
祖海還以為荷沅害羞了,心中狂喜,試探成功。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臂攬住荷沅的肩膀,俯身過去輕道:“你要是回家嫌安仁裏的房子太大太冷,就住我剛布置的房子去吧,我把兩座兩室一廳的房子上下打通了,你去的話,你跟你媽媽一起住樓上,我住樓下,或者我搬出去都行。荷沅,我的新房子是照著你喜歡的布置,你說你喜歡白色,我大多用的是白色,油漆工都說我布置得像病房。我做夢都想著你搬進去住。”
荷沅本來臉上就燙,祖海說話時候的熱氣又吹到她臉上,燙上加燙,心下非常煩躁,隻覺得祖海的手臂像條蛇一樣地纏著難受,忙伸手想去掰開祖海的手,一邊急道:“祖海,別亂來,我同事在旁邊呢,別讓他們看著笑話。”
祖海笑道:“又怎麽了,我來接你,他們早都清楚,沒見他們連候機時候都坐得遠遠的嗎?荷沅,我真想你。以前雖然不敢去見你的時候,還可以到安仁裏圍牆外麵走走,看看你映在窗簾上就高興。你一去美國,連電話都不給我,我想跟你說話都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大能寫信。”
荷沅忍了又忍,發覺自己終於還是忍不住,隻得坐直了身子,眼睛看向別處,冷冷地輕道:“祖海,見到你我很高興,但你這樣子,我就很為難了。我很不喜歡你總是喜歡動手動腳,你放手,否則我換座位了。”
祖海察言觀色,知道荷沅是來真的,不由泄氣,一團火熱碰上冰塊。隻得放下手,歎道:“荷沅,荷沅,你要我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荷沅感覺到身上的火熱移走,人才放鬆下來,小心地看向祖海,見他一臉喪氣,緊緊盯著她,眼睛裏麵全是失望,不覺又心軟了,歎息道:“祖海,對不起,王是觀在美國時候也一直說服我,讓我理解男人。我……我也想改了,好好跟你說話的,可是你一碰到我我就難受,我也不想這樣的,我喜歡跟你說話呢。”
祖海盯著荷沅急得通紅的小臉,眼睛裏似乎都看得見淚花,知道荷沅說的是真的,他心中總算又燃起一點希望,反而倒過來安慰荷沅:“慢慢來,不急,荷沅,我們慢慢來。我會一直對你很好的,那麽多年下來,我心中一直隻有你一個人,隻要你高興就好,我也高興。”可是說到後麵,他心中空空的,不知道自己能怎麽高興得起來。他倒是沒想到王是觀會做荷沅的思想工作,可想到王是觀與荷沅那麽親密,並不覺很開心。
荷沅看得出祖海的失望,很想學著伸手摸摸祖海的臉,或者肩膀,撫慰他一下,她不願看見祖海為她難過,可是伸不出手,抬起手來手指抖動了幾下便無力地放下去,最後隻有歎息。
祖海無奈地轉開臉不去看荷沅,免得又是心動,嘴巴不由自主地說出幾句話,岔開話題,“安仁裏的檸檬和佛手都掛果了,我不舍得摘,讓它們掛在樹上。你回去正好可以看見,嬌黃的非常好看。”
荷沅低聲道:“你對我真好。什麽都為我著想。”
祖海也是如喉嚨底下滾出一點聲音來:“你不也對我很好?除了我父母,誰能對我這麽好?荷沅,別去想我什麽事了,你開心點,否則你爸媽見了會擔心。”
荷沅點頭,悄悄地道:“好,我睡一會兒,很累。”可是閉上眼睛,心裏卻是亂成一鍋粥,怎麽安靜得下來?一直亂到下飛機,被冷風一吹才好。
一九九五年的春節在二月。荷沅回到公司,同唐生年一起大致擬定一個年度銷售計劃書,與安德列討論一下,趁年前先去那些已經在用MS公司產品的公司拜早年,順便聯絡關係。兩人大致劃分一下負責的片區,本市往北給荷沅,本市往南給唐生年。元旦過出,兩人便分頭出發,行李箱裏是一大堆安德列在國內已經印刷好的公司圖冊,以及一些國內罕見的精美禮品。
祖海一聽說荷沅包的是北方片區,嚇了一跳,趕著給荷沅上了兩晚上的課,都是他以往的喝酒經驗,以及幾乎是有點恐嚇地告訴荷沅他所見過的女孩子喝多可能收到的騷擾。荷沅心驚肉跳地聽著,一半相信,一半不信,總是要問一句“他們那不是捉弄人嗎”等等。祖海告訴荷沅,幾口酒喝下去,人就會興奮來勁,會胡鬧起哄,不能說酒桌上的人都本性不好,而是酒喝多了沒法控製。不止荷沅給嚇得一愣一愣的,荷沅的媽都先擔心起女兒來,恨不得打包跟著花朵般的女兒一起出差。不過祖海最後告訴荷沅一個辦法,千萬要咬緊牙關一口不喝,隻要稍微沾上一滴,後麵就控製不住,別人不會放過你。寧可人家喝一小杯酒你喝一大杯茶漲得胃難受都不能碰一滴酒,否則一定有去無回。
荷沅被祖海嚇得膽戰心驚,心說人怎麽可能變得這麽可怕呢?祖海即使是開車送荷沅去機場,路上還是一路叮囑,讓她即使有什麽領導逼著也不能喝酒,說一喝就得送醫院。祖海幫荷沅想了很多借口,叫荷沅一一記住,並複述一遍。荷沅當時盡想著祖海的車子了,這臭小子怎麽那麽撒把,居然買了一輛克萊斯勒,估計是想向他的偶像艾柯卡致敬。
荷沅直到將所有相關企業一一拜訪下來,才知祖海所言不虛。那哪叫喝酒啊,簡直是灌酒,要是有辦法像牛肉注水一樣的注酒,恐怕酒桌上也會有人實施。荷沅不得不使出祖海給的絕招,人家敬酒,她就大杯喝茶,還非喝她自己帶去的立頓紅茶,說是胃太不好,不能喝綠茶。荷沅拒酒拒得堅決,而喝茶喝得極其爽快,連勸酒的人看著她那麽一大杯一大杯地喝下去,又一次一次地跑廁所,都替她難受,再說一個喝酒一個喝水,敬著也沒勁,便改為他們自己火拚。荷沅這才真正見識到酒桌上的失態,心中一萬遍地警告自己,一定要將喝紅茶的原則堅持到底。
如此洗胃一樣地喝茶,傷得荷沅以後看見立頓紅茶便敬謝不敏。即使以後立頓再出什麽檸檬茶茉莉花茶奶茶,荷沅一概敬而遠之,便是連一向喜歡的綠茶都成為拒絕來往戶,於是,安仁裏的茶樹終於逃出一劫。
不過荷沅輕傷不下火線,大碗喝茶,來者不拒的風格也為她贏來客戶的好感,都說這女孩子才剛出道,倒是爽快懂事,又知道敬重前輩,說話和笑臉能甜到人心裏,吃飽喝足還負責一個個把人送回家門,是個好孩子。一飯過後,大家都有點不好意思拒絕這個女孩子。不過荷沅算是明白了,原來喝酒還有這麽一個好處,原本坐在道貌岸然的辦公室裏無法說出口的話,到了酒桌上,不管是不是真的喝醉,都可以厚著臉皮說出,而且可以說得非常盡興。荷沅即使沒有喝酒都能被這種似乎是“坦承”的氣氛感染。而荷沅一向連青巒祖海兩個都不肯叫一聲哥的人,到了酒桌上什麽張哥李叔的叫得那個歡暢,跟喊張三李四一樣順口,荷沅隱隱覺得,自己的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出差回來,荷沅先到辦公室報到。在一樓業務部寬闊的辦公室裏,發現唐生年早一步回來,桌上放著一直卡通造型五彩斑斕的碩大瓷杯,椅子上的唐生年反應遲鈍。荷沅一進門,便笑嘻嘻地拖著行李走到唐生年麵前,道:“抬起臉給我看看,是不是麵無人色?”
唐生年果然抬起一張麵無人色的臉,呆看了荷沅好一會兒,才道:“你也今天回來?老板說了,好好休息,明天再匯報。”
荷沅笑道:“那你還不回家,呆坐這兒幹什麽?連我進門你都沒聽見呢。怎麽樣,每天喝酒?”看上去,唐生年的眼白全是血絲,似乎連眼球都是紅彤彤的。
唐生年“紅”了荷沅一眼,嘀咕道:“能不喝嗎?不喝怎麽交流感情?我出差去以前本來就準備豁出去的,胃藥帶了三種。不過一年大概也就這麽一回密集型喝酒,平時肯定不會天天中飯午飯都喝。咦,你怎麽沒事?媽的,小姑娘就是占便宜。”
荷沅笑道:“我酒量好,白酒於我如白開水,反而白開水於我如白酒。唐生年,你哪兒弄來這麽花俏的一隻杯子?你女朋友送的?”說著拿起杯子細看,不知是什麽童話故事裏的主角,麵團團的一隻老鼠。
唐生年呆看著荷沅,道:“我現在看見玻璃杯和白瓷杯就想吐,幹脆弄個五顏六色的杯子回來。女朋友能那麽體貼?還不是靠自己疼自己。梁荷沅,既然你回來了,我先回去睡覺,你守著電話。”
荷沅笑嘻嘻地看唐生年搖搖晃晃地起身,然後搖搖晃晃地出去,忽然覺得他兩手空空很是怪異,眼睛往他桌上一瞟,立即了然。忙去提了唐生年的行李包,拎上他的手袋,飛竄出去在大門口逮住唐生年,大笑道:“唐生年,你這樣子,還不如在胸口掛一塊大匾,‘遇上打劫,家財無歸’。來,手腕穿進手袋帶子裏,行李包我先給你拿著,我們出門招輛車。”
荷沅這幾天專做送醉漢上路的生意,輕車熟路。唐生年一直等被荷沅送上出租車,都還不是很反應得過來,在車窗裏愣愣地看著荷沅,直到車子開走。荷沅這才回來辦公室,見接待小姐衝著她捧腹大笑,荷沅回想起唐生年的醉態,也不由得大笑。可憐的人,不知道他血液裏還存著多少酒精,竟然隔天了還神智不清,被接待小姐笑話。不過荷沅也準備去搜羅一隻類似唐生年用的卡通杯子,免得平時喝茶都要想起酒桌。
回家先向媽媽報備。媽媽擔心荷沅在外受欺負,在安仁裏坐立不安,回去老家接受爸爸的安撫去了。一聽說女兒平安回家,高興得不得了。再給祖海電話,祖海正在開會,隻說了句“怎麽不叫我去接你,晚上我找你”,便匆匆結束談話。最後給宋妍一個電話。宋妍一聽荷沅的聲音,大笑一聲:“好,你自投羅網,我們留在本市的同學正準備今晚聚餐,提前過年,你必須來,大家AA。就在學校門口的大排擋,你六點鍾準時到‘肯德善’等我們。”
荷沅哈哈一聲應了下來。飯局,怎麽到處都是飯局,不知道分別半年,大學同學是否風采依舊?荷沅很想看看,留校與讀研的同學會不會開始與他們這些工作的有距離。就跟她在美國看見青巒與老莫一樣。
打完電話才去見安德列。安德列見荷沅囫圇整個地回來,有點吃驚,“唐說他到處喝酒遞煙,你怎麽還好模好樣?”
荷沅笑道:“唐是外傷,我是內傷,我現在看見茶就反胃。老板,這是我幾站拜訪下來的客戶反應,這份是我還不成熟的市場分析,等我回來對著地圖好好考慮幾天,再拿出一份成熟的計劃書。”
安德列拿過接過一疊資料大致翻了翻,問:“那麽你春節前幾天準備擬定計劃書了?有沒有考慮與唐統一思路?”
荷沅點頭:“唐精神很不好,剛剛回家休息去了,我等他明天回來,先與他交流一下感受。還有,我想這幾天給客戶寄一些賀年卡,裏麵夾上感謝函,雖然我已經有草稿,但估價一一手寫出來還是需要時間。”
安德列點點頭,轉開椅子考慮了一會兒,才轉回來,道:“梁,我們有必要統一一下戰略思路。我們賣的是技術,是高端技術,我們的產品以技術取勝,而不是單純靠殺價攀關係拉住客戶。我們的銷售必須與我們的產品配套,銷售人員的形象必須高端、精明,可以明確告訴客戶他們需要什麽,我們能提供什麽,我們的產品能給他們的利潤帶來什麽好處。我不認為你們在總部的培訓沒有學到這一點,雖然你可以說這裏有中國特色的難處在,但是,我們還需要堅持MS公司的特色。你和唐的報告都缺少對潛在客戶分析的側重,或者是你們沒有考慮到,也或者是你們沒把它當重點。我希望你們擬定銷售計劃的時候能從大處著眼,考慮如何使客戶自己找上門來,而不是你們卑恭地求上門去。記住,我們有尖端技術支撐。”
荷沅隻覺得一桶冰水從天而降,將她的熱情澆得透心冰涼,原來他們兩個帶著內傷外傷地回來,最終卻是錯誤。她坐在椅子上想了好半天,看著安德列不再理她,顧自審閱一份傳真,心中如冰蠶絲緩緩抽過,千絲萬縷的寒意。考慮再三,又將在MS公司看到的東西回味再三,終於小心地問:“BOSS,我們在美國隻是跟著小組實習,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們在中國開展的銷售必須跳出小組的局限,我們目前的任務是全國布局,先讓行業了解MS公司已經來到中國,以及告訴他們MS公司可以帶來什麽?而等大兵團作戰之後,我們再派小組清掃戰場,獲取利潤?”
安德列終於露出一絲幾乎看不出來的笑容,道:“你必須記住一點,我們MS中國辦不是MS總公司的一個銷售小組,我們是個相對獨立的工作個體,目前我們麻雀雖小,但也必須五髒具全,缺一不可,更不可有一處簡單處理。中國市場是我們決心花大力氣進入的富礦,我們在這裏不盡要推銷我們的產品,我們還必須推廣我們的理念。讓中國的這個行業理所當然地認準我們。明白?”
荷沅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明白,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荷沅灰溜溜下樓回辦公室,經過接待台的時候,送給小顧一個苦笑,“挨批了,白幹了。”
小顧環視左右,見沒人,才壓低聲音道:“你還好,唐生年挨批的時間還要長。上去的時候和你一樣高高興興的,下來比你還跌跌撞撞。聽說爭起來了呢。”
荷沅頓時明白,為什麽安德列都沒問明她是怎麽聯絡客戶的,劈頭就把她全部否定,看來是他早與唐生年有了交流,而她是撞到了槍口上,而且還是安德列思考成熟後的槍口。荷沅不由衝小顧癟癟嘴,嘀咕著“我好冤,比竇娥還冤”,頓時泄了精氣神,踢踢遝遝地回自己的位置。這個唐生年,也不說明白一點,害得她不明不白往槍口上撞。早知道就點個卯回家睡覺去,也總好過挨安德列一頓排頭。看來後進就得挨打。
坐下來,喝著咖啡,荷沅想不明白,安德列老兒會不會是跟唐生年吵了後生氣,非要與中國特色對著幹,把她荷小沅同誌當試驗品,實踐他的美國式銷售理念?可憐她就是不如工作兩年了的唐生年,剛剛安德列大批中國特色,她卻連反駁的話都沒有,不像唐生年還能與安德列爭上幾句,說出自己的想法,那可是雖死尤榮啊。她不行,反對了也說不出理由來,所以會被安德列抓了當小白鼠,換了唐生年肯定是堅決不從。
正想著,安德列電話進來,“梁,你與唐之間不必強求一致。中國不是說改革是摸著石頭過河嗎?讓唐實踐一下他的中國特色,看看與我們在世界範圍的營銷理念是殊途同歸,還是被證明是一種落後原始的銷售理念。你繼續考慮我的意見。”
荷沅答應了放下電話,心說,果然,安德列其實是把她和唐生年都當作試驗品,她做得好,到時就取她的,她做得不好,就取唐生年的,他反正左右逢源。老頭子真狡猾啊。老頭子把他們倆這麽一安排,那不是無形中讓他倆相互競爭,看誰的方案到時能最終取勝嗎?荷沅心中非常沒有把握,她現在一點思路都沒有,而唐生年起碼已經了解南邊的市場。就她在北邊市場跑一圈下來看,唐生年要推銷出去幾套產品還是應該沒問題的,而她這個被趕上架的鴨子就難說了,安德列給她的指令好虛無好縹緲,可怎麽落實到實際中去,尤其是怎麽落實到銷售額上麵去呢?
荷沅非常擔心落後,可偏偏又沒有思路,無從著手。直到下班,思路還是一片空白。
下班拎皮箱回安仁裏,換了厚實的衣服帶上兩瓶紅酒,騎車來到學校門口的肯德善,一路之上,兩瓶酒在裏麵撞得叮叮當當直響。進去小飯店,讀研的三個同學已經在裏麵,以前大家也就開班會時候說說話,平時打飯時候見到最多點點頭,隻有班長和生活委員與女生走得近一點,現在畢了業,大家見麵反而親了,彼此一見麵就狂叫。荷沅的心情一下好了起來,蹦跳到桌子邊坐下。於是,後麵的人進來一個,大家一起擂桌子敲筷子地歡迎,場麵非常火爆。宋妍最後一個到來,見大家一起起哄歡迎她,她得意洋洋地站門口擺一個POSE,“大家好,大家辛苦”,一路似是非常謙虛地喊進來,笑得大家獨自痛。
宋妍坐下就道:“咦,今天怎麽小飯館這麽空?我還以為我進來晚一點可以萬種矚目呢。”
荷沅笑著擰她的臉:“傻冒,今天都什麽日子了,寒假了啊。”
宋妍一坐下,便敲著筷子道:“一人三十塊,AA,都趕緊交出來,我點菜。誰點的紅酒?太貴,退了。”
荷沅很喜歡宋妍恢複以往的爽快潑辣,看來當初找工作還真是讓她憋屈得慌,好好一個賈探春硬是給憋成一個林妹妹。“紅酒是我帶來的,我也不知道誰在我廚房裏放了兩箱酒。”
宋妍瞥了荷沅一眼,一邊收錢,一邊問:“你們想紅酒加可樂還是加雪碧?我們趕緊派個代表出去買,晚了百貨店就關門了。”立刻有男同學出來願意做代表,宋妍統計一下,道:“那就雪碧,記住,要買大瓶的,拉罐的又少又貴。”
荷沅看著宋妍指揮若定,樂不可支,等她坐下,忍不住大大擁抱她一下,“宋妍,我可真想你。”
宋妍笑著抱回去,道:“我也真想你,但一說你在美國,我想都不敢想了。哎,買了什麽衣服來?我要看看去。”
荷沅想到了老莫,但那麽多人麵前,她不能說。大家一起點菜,一桌八個人,叫了十二個菜,這才開始等菜上桌。寒假生意少,老板上菜快,但在快也快不過八個餓鬼,上來一個菜,大家一起搶光。老板幾乎每次都是新菜換空盤,饒是如此,大家還有機會互相敬酒。紅酒加雪碧,荷沅當初在北方見了覺得新奇,現在喝著感覺甜甜的酸酸的,像飲料一樣。
沒多久,大家玩起遊戲,拿筷子敲著桌子喊什麽老虎老虎的,荷沅感覺像是石頭剪子布。她不會,就在旁邊看。隻覺得宋妍玩起來好看,男生玩那些有點滑稽。宋妍玩得雖然好看,但輸的還是不少。好在宋妍的酒量一向好,甜絲絲的紅酒加雪碧不在話下。很快兩瓶酒見底,大家又叫了黃酒。荷沅一如既往地打太平拳,輪到誰想賴酒的時候她一起起哄,非常好玩。
吃完飯,男同學要送荷沅和宋妍回家,宋妍略醉,擺手道:“不用,我和荷沅一起回去。荷沅,我今天睡你那兒,明天周末,我們一起去布料市場看零頭布去。”
男同學們這才作罷。荷沅跳上外麵凍得冰涼的自行車,好笑地問宋妍:“你騎車行不行?要不行的話,我們打輛出租車。”
宋妍故意歪了歪籠頭,差點撞上荷沅的時候才笑著閃開,“怎麽樣?服了我的酒量了吧?”
荷沅也笑著去撞她,誰怕誰啊,冬天的大街人那麽少,又不怕撞到別人。“我不行,我跟客戶喝酒的時候全用茶代替,喝得我現在看見茶杯都害怕。可是我今天辛辛苦苦回來,成果還是被老板否認了。我本來挺火大的,吃了飯好多了。”
宋妍笑道:“忍忍吧,老板要不否定你一下,怎麽顯示得出他的高明?要換作我一上班就有出國機會,老板對著我破口大罵都願意。你太順了,新人進門怎麽可能不受點挫折。”
荷沅想著也是,自己確實很順。“可是老板拿我當小白鼠呢,我今天都不知道後麵的工作都怎麽做才好,頭緒一點沒有,可又有個人跟我一起起跑競爭,我真是擔心被比下去。”
宋妍道:“既然做了,而且你的位置還是不錯,那就硬著頭皮做下去,哪兒都是要吃苦的。荷沅,我打聽了一下,工作一年後離職,檔案不會被扔回原籍了。我準備一年後離職。怪不得種豬場沒人去,還真是悶得慌。你看我今天玩得那麽瘋,那是因為我憋悶壞了,在發泄。”
荷沅驚道:“你準備單幹還是應聘到其他好的單位去?聽說現在不少外資企業招人不拘一格得很。”
宋妍道:“單幹,當然是單幹,否則下海幹什麽。我做了劉軍平三個月思想工作了,他還不肯下海,他太保守。也好,他工作穩定,我下海萬一嗆水,也有條退路。荷沅,我還是準備養種豬。上回去下麵調研,發覺這個市場大得很,但市麵上的種豬都很沒規範,品質不高。我準備存點錢下來,買幾頭好一點的母豬,然後讓劉軍平裏通外國,給我輸送種豬場裏麵的公豬精液。對於我們來說,人工受精簡直是小事一樁,你說是不是?不過我這下是準備到農村過苦日子了,否則場地租不起。”
荷沅想了想,道:“場地費如果不高,我可以幫忙一點。”
宋妍嗤一聲笑出來:“我早就知道你會說這話,荷沅,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不過我非到不得已不會問你借錢。場地還是偏遠一點的好,還得考慮到以後的成本呢。隻有我們種豬場才有資本拿著國家的錢那麽敗家。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那麽好的種豬場設備,竟然沒有產出,非常可惜,我以前還笑你,現在我下去調研了才知道,還是你目光好。”
荷沅忙道:“我們明天一起做一下可行性分析吧,算算能不能賺錢,我這兒有一整套美國帶來的算是比較規範的分析方式,不管怎麽說,往上套套看也好。”
宋妍笑道:“好,你的洋玩意兒往我的養豬場一套,以後咱們不知能不能沾點仙氣。對了,你去美國,與老莫見麵了沒有?按說你去的是新澤西,應該見一下的吧。”
荷沅見宋妍滿不在乎地發問,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想了想,才道:“青巒委托老莫去機場接我,路上他第一句話就是問起你。但是他們還在學校的人與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宋妍,當不知道算了。”
宋妍“嘿”地一聲,“他是不是想學朱買臣?算了不去說他。現在劉軍平挺好,生氣了揍他幾下,晚上他還是會心疼地抱著我睡覺。這種老公才叫皮實耐用。”
荷沅聽了差點衝到人行道上去,“什麽?你們這麽快在一起了?”
宋妍叫道:“荷沅,不許大驚小怪。好就好,反正我年齡一到就跟劉軍平結婚的,幹嗎現在假惺惺地非要分開住?難道你要我畢業後還住豬場宿舍嗎?不管怎麽幹淨,總有一股味道的。而且我一個人租房又不安全又花費大,與劉軍平在一起多好,他可以保護我。女人再強,有些時候還是要男人護著的。劉軍平疼我,又給我全部自由,足了。我看你的祖海也是這種人,比酸溜溜的青巒強多了,你也知足吧,別總挑三揀四的。”
荷沅想了想,道:“你們怎麽都說祖海好?那我試試吧。”
說著到了安仁裏,荷沅開門進去,見裏麵黑黑的,知道祖海沒來。宋妍進了門就笑著問:“這下沒人了,荷沅,你老實說,有沒有在美國看A片買《花花公子》?”
荷沅偷笑:“有,我還去看了脫衣舞,都是地頭蛇王是觀帶我去的。還去看了一些很性感的酒吧歌舞廳,呀,很開眼界哦。”
宋妍聽了尖叫:“脫衣舞?荷沅,跳給我看看,千萬,拜托。”
荷沅啐了一口,“呸,給你學了引誘劉軍平去嗎?才不教你。不過那兒的舞廳真有意思,有些舞學都學不來。”
宋妍聽著眼睛發亮:“荷沅,今天還早,我們跳舞去吧。我們兩個舞棍畢業了都沒去跳過舞吧?劉軍平又不會跳,拉都拉不動。我們兩個跳吧,還是我跳男步你跳女步。快快快,我等不及了,你拿條裙子給我,我們立刻走。”
荷沅呼叫著響應,拉著宋妍往樓上跑,打開所有衣櫥大門,道:“你自己挑,我們身材差不多。我給祖海一個電話,他要我等他的,他好像有什麽事。”
宋妍一看荷沅那麽多衣服,驚住,左挑右撿,對著一件細肩帶的黑緞大蓬裙難分難舍。荷沅這邊給祖海電話,祖海說他今晚有事要談到很晚,讓荷沅自便。荷沅不由多問一句,問他在哪裏,祖海說了家四星級賓館的名字。荷沅回頭,見宋妍拎著裙子看,不由笑道:“就這件吧,我買的時候也是怎麽也走不開呢。你學芭蕾舞的,穿上一定好看。”想到祖海說的地方,不由調皮,笑道:“我們去四星級酒店跳舞,那兒不會凍著。”
宋妍一拍手,道:“好,說幹就幹。”荷沅拎了電熱器對著兩人照著,一起換裝打扮,粉餅眼影睫毛膏胭脂口紅香水,荷沅穿的是一件珠灰雪紡及膝千層晚裝裙。都是她從美國帶來。兩人又配上合適的鞋子首飾,披上大衣出門。
兩人都有酒意,出去寒風淩厲的大街等出租,竟都沒覺得冷,還繼續開心地互相調笑,宋妍一定要荷沅跳脫衣舞的舞姿給她看,說勉強允許可以不脫。
走進賓館便很熱,接近春節,歌舞廳很熱鬧。這個賓館歌舞廳的布置是,二樓周圍一圈包廂,裏麵拉上簾子唱歌,拉開簾子看下麵跳舞。荷沅和宋妍進去時幾乎沒有位置,隻有很靠邊的地方有張小台子。宋妍一坐下,便讓上啤酒六罐。荷沅大笑:“你想跳舞還是想發酒瘋?”
宋妍忽然憂鬱地一笑,道:“今晚發瘋一點,我已經憋壞了。難得穿那麽漂亮,荷沅,我今晚要做眾人視線的焦點。今天過去後,我去農村養豬也甘心了。”
荷沅叫了啤酒和小吃,脫下大衣,這才坐下。“其實我在美國也光看不練,今天我們一起練。可是……不會總放這種無聊的慢三吧。”
宋妍讓服務生離開,自己打開罐子給兩人倒酒。喝了一口,才道:“我大學時候最討厭跟陌生男生跳三步四步,話多得很,又來來回回總是那幾個問題,幾年級了?哪兒來的?什麽係的?住幾舍?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喜歡大學舞會,上回還與劉軍平討論者冒充學生再去體驗一次。上回調研去也有舞會,我一看來邀舞的都是什麽猥瑣中年男,隔夜飯都嘔出來了。”
荷沅聽著失笑,宋妍說話時候有時匪氣十足,非常可愛。“想當年,咱們都是好女兒啊。”
終於又長又臭的三步很快過去,接下來的是平四。宋妍仰勃喝下一杯,一拉荷沅,道:“走,我最討厭平四跳得扭扭捏捏像踩彈簧,我們下去教教他們。”她這才脫了大衣,挺胸收腹站起身來。她有學芭蕾帶來的手勢和身姿,她雖然不是今天最美麗的女人,但一定是最耀眼的一顆星。荷沅身不由己地跟著她下場,兩個人穿著隻有外國電影上才見過的衣服,本身已成全場的焦點。
跳了一曲後全身發熱,兩人攜手回座,帶來一路的眼珠子。荷沅按住宋妍倒酒的手,輕道:“王是觀教育我,離座後打開過的酒就不能喝,怕有人下藥。我們這兒雖然這種可能性小,但還是注意一點的好。”
宋妍點點頭,道:“幹脆,我們一人開一罐,帶到場上一邊跳舞一邊喝。臭華爾茲,你要不要跳?我帶你。”
荷沅做個鬼臉:“休息一下,高跟鞋穿不慣。”懶得將酒倒出來,幹脆就著啤酒罐喝。
宋妍將椅子移到荷沅身邊,看著舞池,道:“劉軍平要是看見我又是喝酒又是跳舞,得嚇出半條命。”
荷沅看著宋妍笑:“你真愛劉軍平,三句不離他的名字。”
宋妍眯著眼睛笑道:“我家相公,我家男人,我當然愛他。荷沅,跳完舞我還是回家去,我明天再來找你一起去布料市場和做可行性分析。”
“重色輕友。”荷沅取笑宋妍。
宋妍才不否認,笑眯眯地喝了幾口酒,忽然俯身到荷沅耳邊,道:“你結婚了也會知道。”
荷沅臉色有點紅,還好環境比較暗。“宋妍你不要腐蝕大好純潔女青年。上吧,總算是迪斯科了。”便拿著啤酒上場。宋妍一愣,本來還隻是說說的,見荷沅真的拿著啤酒上了,一笑,也跟上。荷沅盡跳在美國學來的舞姿,看得宋妍好奇,跟著一起學,然後舉一反三,憑著兩人以前在學校的配合,跳得非常合拍誘惑。迪斯科的歌詞非常簡單,來來回回很煽動的就是那幾句。四星級賓館裏麵道貌岸然的中年人多,跳迪斯科的年輕人少,兩人握著啤酒跳得很盡興,高興了就跟著唱兩句,唱了又大笑,酒勁上來,越跳越興奮。
回到座位,荷沅驚訝地發現,祖海居然坐在她的位置上看著她笑。荷沅忽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剛才和宋妍跳得那麽狂放,不是全被祖海看見了嗎?座位沒了,隻好與宋妍擠進一個座位,瞪著祖海問:“你怎麽找到我的?”
祖海愛憐地看著荷沅跳得汗濕的臉,忍不住伸手抹去荷沅額角一顆搖搖欲墜的汗珠,笑道:“我們在上麵包廂唱歌,有人出來跳舞後回去說場上有兩個特漂亮的女孩,我們都特好奇,下來一看,原來是你們兩個。”
宋妍聽了揚臉過來問:“很失望?”一邊將一罐啤酒遞給祖海。
荷沅“哈”地一笑,對著祖海道:“我特意跑這兒來,看能不能引你出來。看來你們那一包廂人都有問題,你最有問題,一聽說有漂亮的女孩就來不及地趕下來看。”
祖海將啤酒打開,交給荷沅,笑道:“還是第一次見你玩得那麽瘋,王是觀教的?”
荷沅喝了口酒,笑著搖頭:“王是觀才不跟我跳舞,人家是建築師。祖海,你上去吧,等下別忘記送我們回家。”
祖海應了聲“好”,可磨蹭著就是不肯離開。猶豫再三,終於攬住荷沅的腦袋,在她汗濕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這才走開。荷沅愣了一下,卻是回身瞪著宋妍不語。宋妍不禁笑道:“小妖精你盯著我幹什麽,又不是我偷襲你。要是劉軍平偷襲你,你再找我算帳也不遲。”
荷沅啐了一聲,“宋妍,看我撕了你的嘴。”說著就去捏宋妍的臉。宋妍忙左右閃避,幹脆起身拉起荷沅再下舞池,什麽慢三慢四也一起跳了。
終於跳得兩腿酸軟,兩人回座,荷沅斜躺到椅子上笑道:“我以前一直佩服旗人穿的花盆底鞋子,如今你瞧,我們的鞋根連一分硬幣大小都不如,還不是穿著照樣群魔亂舞?最後一罐酒,我們分了?”
宋妍也是累了,可身板依然坐得筆挺,笑著將杯子遞給荷沅,“要不要叫祖海下來?我想回家了。”
荷沅才想說什麽,見汪先生與一個年輕男子一起過來,忙站起來。汪先生的國語會聽不會說,即使聽了也是結結巴巴隻聽懂一半。所以荷沅平時與他都用英語。四個人互相介紹了,宋妍隻簡單說她是荷沅的大學同學。與汪先生一起來的小生姓金,長得平頭整臉,但因為穿著優雅講究,看上去氣質不凡。是歐洲一家船運公司駐中國辦的職員,荷沅估計他是與汪先生差不多的身份。
金小生在下一個舞曲開始的時候,想請宋妍跳舞。宋妍卻將眼睛轉向荷沅,一臉單蠢地道:“很晚了,我家相公真要等不及了。”金小生的手一下縮了回去,很是尷尬。荷沅知道宋妍的脾氣是不喜歡與陌生男子隨隨便便跳舞的,不得不微笑著跟汪先生道了抱歉,兩人帶著衣服離開舞廳。
走出歌舞廳,外麵似乎特別安靜。荷沅與宋妍都有點腳步不穩,荷沅笑著道:“美中不足,沒人邀舞,白美麗了一夜。”
宋妍冷笑:“不知出了校門,跳起慢步時候小生們的問題是怎樣的老三篇,無聊得很。與其與他們假惺惺地周旋,不如跟我家豬仔們拱一塊兒叫喚。”
荷沅失笑,找出租車送宋妍回租屋,那是距離種豬場比較近的近郊農房。路上,宋妍誇耀,她家劉軍平即使知道她不回去,也一定會等門到十二點。荷沅將信將疑,但到租屋前麵曬場上一看,果然他們的房子亮著燈火。荷沅看著宋妍轉進弄堂,過一會兒與劉軍平一起從燈火溫暖的窗口探出頭來招呼,這才微笑著讓司機開走。雖然他們的開始並不盡如人意,但他們創造並把握住了今天的美麗。荷沅為宋妍高興,她一直是個知道自己要什麽,並努力將之追求到手的人。她一定能成功。
腳步有點虛浮,可腦子依然清楚。荷沅不明白別人喝了酒是什麽狀態,反正她知道她清楚得很,知道為自己做一大杯薄荷檸檬蜂蜜茶解酒,知道上樓拿了衣服下來洗澡衝刷滿身的煙酒臭,還有力氣扶著樓梯將行李箱拎上去。一切安排妥當,荷沅拿一本書上床。那是一本圖文並茂的介紹壽山石的書。荷沅對其中的田黃凍石愛不釋手。其實很累,但心中隱約感覺還有什麽事沒有完成,可想來想去又想不出來,隻得繼續看書。
忽然,有電話進來,荷沅才拿起電話,那邊便劈頭蓋腦一頓斥責:“荷沅,你回家了也不打聲招呼,你讓我好找。”
荷沅一聽便笑道:“祖海,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一直在想還有什麽事情沒做完,一直沒敢睡覺,原來是忘了跟你說。OK,我現在可以放心睡覺了,啊。晚安。”
祖海聽著手機裏傳出“嘟嘟”的蜂鳴,不得不看著手機傻眼。剛剛還很生氣,在歌舞廳找了半天找不到人,又聽說兩個美女是在有人搭訕了後離開,他心中焦急。可一聽到荷沅嘻嘻哈哈的說話,他無話可說,將荷沅的話品味良久,都不知道荷沅究竟是不把他的關心當一回事,還是酒後胡鬧。不過,起碼她還是記著他的。祖海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春節前的幾天日子,荷沅搜盡枯腸都沒法想出安德列所說的什麽銷售辦法的大概,連概念都沒有。三天裏麵,她白天上天,中午午休與晚上都泡到新華書店裏一本一本地翻找管理秘笈或者營銷寶典,可她看到了不少營銷人員的經驗之談,比如寫稀罕的親筆答謝信啦,電話回訪啦等。可所謂的大兵團作戰方式還是沒有。是不是因為國內的銷售工作與銷售意識都還停留在初級甚至原始階段呢?
荷沅不得不想傑克發出求救信號。如今傑克已經成了荷沅的好友,兩人經常通個電話問好,傑克答應去搜集總部的有關資料,但估計資料會比較多,傳真吃不消,他會快件傳來。
雖然如此,荷沅還是有始有終,做完客戶拜訪後的掃尾工作。她將自己總結出的客戶資料複印了一份給唐生年。唐生年見到厚厚一疊資料有點吃驚,答應也會把他的資料整理後交給荷沅。但是臨過節前最後一天上班,唐生年交給荷沅的是一張表格,做得挺係統,片區劃分,分門別類,但客戶介紹比較簡單。荷沅再單純也知道,唐生年藏私了。但以後所有的南北方類似跑上門銷售都是唐生年的事了,荷沅雖然心裏有點不滿,也隨便了,反正她以後不管這些,要了也沒用。
祖海來電要荷沅不急著回家,等他開車接了她一起走,免得帶著大小行李擠車不方便。大年三十那天,荷沅左等祖海不來,右等祖海不到,隻好老老實實坐在二樓臥室的落地長窗前看書曬太陽。太陽轉向了,午飯過後才聽汽車聲音,轉過頭去一看,見祖海下車,卻轉到後車門,打開請出柴碧玉。兩人談笑風生地走著,祖海態度非常殷勤。
荷沅看著好笑,便下去給祖海開門。但等了一會兒才等到祖海過來,身上隱約有酒氣。一見荷沅笑眯眯地等在門口,便笑著進來,道:“等急了吧?公司年終大會,我請了柴外婆當我們公司的名譽董事。剛剛吃完中飯。”
荷沅在祖海身後關上門,給他倒了杯檸檬蜜水,這才坐下笑問:“又打的什麽鬼主意?”
祖海舒服地坐在加了厚厚軟墊的白藤沙發上,笑道:“我的新住宅區推出的理念是高雅華貴,是有層次人的府邸,所以柴外婆會是很好的代言人。”
荷沅失笑,道:“你倒會投機取巧。什麽時候把我的董事長撤了?你把我撤了我才送你新年禮物。”
祖海但笑不語,偏著頭看著荷沅半天,這才忽然跳起身,一把抱住荷沅,順手繳了她手中的小盒子。抱住荷沅本來隻是一個戰術,隻為不讓荷沅逃走,但荷沅既然在抱,他便不肯放手了,探過頭去看了下小盒子,問:“是什麽?你猜猜我送你什麽?”
荷沅被祖海抱在懷裏,鑒於上次的教訓,動都不敢動,隻是斷斷續續地道:“你放手,祖海,你放手。”
祖海不肯,反而抱得更緊,“十分鍾,給我十分鍾,如果你還是厭煩,我以後不再碰你。你應該也愛我,你要給我機會。”說著抱起荷沅,一起坐到白藤沙發上。
荷沅聽著有道理,但又羞於坐在祖海腿上,又不敢亂動,麵紅耳赤地絞著手不知怎麽辦才好。祖海忙將從荷沅手中搶來的小盒子遞給荷沅,微笑道:“荷沅,你打開給我看看是什麽。”
荷沅的兩隻手終於有了事情做,雖然祖海的手臂緊緊圈著她的腰,臉也貼在她的肩上,太過親密,讓她很難接受,渾身都不是味道。拉開仿象牙插腳,荷沅打開小盒子,轉到祖海麵前,道:“一方小小的閑章,我讓人刻了你的名字上去,我想你應該用得著。”
祖海看去,見閑章隻是很簡單的長方體,兩枚手指那麽粗細,樣子非常簡單。顏色隻單純嫩黃一色,似是有燈光可以透過,瑩潤可愛。他想取出來看,又怕一放手荷沅跑掉,隻得找著話說:“這又是什麽好石頭?我看著像是小時候我媽熬出來的雞油結的凍。是玉嗎?”
荷沅微笑,取出來將刻了字的底部讓祖海看,“這叫封門黃,跟我以前給你的三腳蟾蜍是一個產地的。我喜歡簡單,你看,刻的字也很簡單,小篆,叢祖海印。你若是不喜歡這四個字,以後叫人磨去,自己再刻上好的。我本來想買田黃的,但買不到,什麽時候得去一趟福州。”
祖海左看右看,就是不認識印章上的四個字,不由笑道:“還簡單,我自己都認不出我的名字。荷沅,隻要是你喜歡的東西,後麵肯定牽絲絆腳地帶著很多內容。反正是你給我的,我隻認是你手裏出來的就行。你猜猜,我送你什麽?”
荷沅笑道:“你把我董事長三個字的銜頭去了,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否則被人看見總要心中不三不四想一把,咦,這個梁荷沅是誰?明顯是女人的名字,怎麽從來沒有出現,名頭又掛得那麽高,連叢祖海都要聽他的,很曖昧啊。你說,你是不是害我?”
臉上笑容是掛著了,但荷沅自己也知道自己極緊張,也不舒服,所以整個人坐得筆挺。祖海不得不需微仰著頭才能看清荷沅。“荷沅,我可不都是聽你的?你的名字和股份我怎麽也不會去掉,你以後也別再說了。再猜,我送你什麽?”
荷沅笑道:“你還是不要叫我猜的好,我想出來的東西稀奇古怪,前一蠡瓜不妒??
祖海訕訕地笑,“別人家女孩子喜歡的是玉,是鑽石,怎麽你喜歡的就是古怪?還好我沒想送你鑽石,否則不知怎麽被你背後笑話我土氣。荷沅,好幾分鍾了,你並沒有厭惡我。”
荷沅一怔,剛剛心中雖然不是很舒服,但也沒很反感,而且似乎坐在祖海懷裏還是很自然的事,心中也沒有掀起壯闊的波瀾,隻如東風吹皺一池春水。祖海見她愣愣的,隻餘兩隻眼珠子飛快的轉動,不知她想什麽,又不敢逼得太緊,免得荷沅又生反感。便笑著將荷沅放到沙發上,道:“我去取給你的禮物來。”
荷沅不由跳起來,跟著祖海走出幾步,又止住,看著祖海笑眯眯地出去,她忍不住背著手在屋子裏踱來踱去,胡思亂想。不是說男女在一起有激情嗎?她怎麽總是激不起來?難道是……性冷淡?想到這兒,荷沅嚇了一跳,看著從門口進來的祖海,神色怪異。
見祖海進來,將手中一隻大紙盒放到樺木癭桌上,然後招呼她過去。她忙走過去,嘴裏沒話找話地掩飾著心中的不安:“什麽東西,體積這麽大的。”
祖海興衝衝地打開,笑道:“很多件,不止一件。你看,這一對是紫檀木的鎮紙。”祖海顯然沒注意到荷沅的臉色,進來時候光顧著看地下了。
荷沅接了打開盒子,裏麵是非常簡單,別無一絲裝飾的兩方扁長條型磨鈍了棱角的紫檀木。因為簡單,更顯古樸含蓄厚重典雅。荷沅看著非常喜歡,道:“就隻這一件,我已經很喜歡了。你手中的又是什麽?怎麽像個大鼠標?”
祖海將東西遞給荷沅,笑道:“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據說是黃花梨癭雕的。我看著顏色與我們上麵的屏風差不多,手裏拿著又是沉甸甸的,你看看像什麽?”
荷沅捧在手上,看上麵光滑圓潤,一絲雕琢也無,很感到奇怪,“難道這也是鎮紙?倒是像烤糊的奶黃麵包似的。”一邊說,一邊舉起來翻看。轉到一定角度的時候,忽然大悟,笑出聲來,“祖海,你從這個角度看,癭木的花紋像不像一個穿著長袍的人翹著屁股趴地上瞌睡?你瞧,這是露出袖子的半隻人頭,眼睛還是閉著的。上麵是散亂的頭發,後麵的花紋少了,但曲到肚皮下麵腿的曲線還是看得出來的,再瞧,這是露出的腳。哈哈,真是好玩的東西,一定是不知哪個很有情趣的古人的珍玩,不知會不會是隨園先生?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好東西。”
祖海看清楚了,不覺也笑。“還是個胖子呢。荷沅,你放在書桌上,看書看累了玩玩這個正好。”一邊伸手攬住荷沅的纖腰,雖然她穿著厚厚的大棉衣,但荷沅隻要能讓他接近,他就喜歡。
荷沅這回似乎有點適應祖海的輕觸,沒有扭身走開,又轉著鼠標類似物看了會兒,笑道:“我真喜歡,以後再好好看,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夏日的鳴蟬,或者春天的啼鳥。這一件又是什麽?盒子有點大啊。”祖海沒有動手,看著荷沅自己搬出來,打開,取出。荷沅看著手中似乎是紫檀木底的一塊圓潤如半隻偏了重心的鴕鳥蛋的烏黑鋥亮一塊石頭納悶,“這是什麽石頭?沒見過。“
祖海笑道:“這石頭我以前在東北做生意時候,在撫順見了不少,這叫煤晶石,好像隻有撫順有出產。常見都是雕成龍鳳花草的,我想你喜歡簡單的,還是給你半隻黑蛋才好。下麵的紫檀木底座是新配的,別說你了,我看著都與那兩方鎮紙感覺不同。”
荷沅不由瞥了祖海一眼,微笑道:“這塊煤晶石我也很喜歡,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的隻是毫無雕琢的大塊石頭?你眼光真好。還有這一盒是什麽?”
祖海笑道:“這一盒是大大小小的蜜臘珠,都是穿了孔的,給你自己穿了線玩。”
荷沅看著這一盒帶著隱隱花紋的黃色珠子,似乎都可以聞到有甜香從裏麵透出,聞了一下,似乎還真有一股鬆香。心裏又是很喜歡,笑道:“我哪天把最大的珠子處理一下,上麵刻三個洞洞,冒充沙和尚的骷髏頭鏈子。祖海,你哪裏找來的這麽多寶貝。”嘴上雖然沒說,心裏卻知道,祖海一定費了不少心思。這些不像金銀珠寶,花錢就可以在市麵上買到。
祖海聽了心裏更是放心,最怕的是他一心找出來的自以為好的東西,到了荷沅眼裏卻被她笑作是土老冒。要不是荷沅一直在前麵領跑著,他才沒那動力提升眼光,現在雖然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因為知道得多了,說話之間常會不經意地隨口說出,旁邊聽到又懂行的人都是刮目相看,所以他知道,這條被逼走上的路是走對了。他聽了荷沅的話,笑道:“我又不得不佩服一下你的傻運氣,你知道現在紫檀花梨的價格上得有多快?現在要想再買你樓上那兩套家具的話,隻怕是老價錢了。”
荷沅不由吐吐舌頭,道:“其實這套樺木癭都是很貴重的,還好當初買的時候都留下條子,否則我還真怕他們兩家反悔。所以傻人還是有傻福氣的。但那時候樓上那兩套家具的價格相對收入來說也是天價了,這種東西反正永遠都不會便宜。我說得沒錯吧,保值呢。”
祖海伸手彈了荷沅一下,笑道:“你那是歪打正著,我才不信你還有什麽經濟頭腦。到美國去了後才有點開竅。”
荷沅毫不猶豫飛起就是一腳,“什麽嘛,我那是大智若愚,不像你精明外露,人家一看就防著你。我們把東西搬上去吧,蜜臘我帶回家去,假期時候串出來。”
祖海依言搬著箱子上樓,很明顯地猶豫了下,看著身邊的荷沅,道:“警告你一件事,以後不可以與宋妍一起穿得那麽出挑,又跳得那麽放肆。”見荷沅不解地看她,忙接著道:“你別不當一回事,那天晚上後來不見了你們,把我急死,還以為你們遭了黑手。我那晚不是親你一下嗎?後來有人的什麽保安經理過來問我認不認識你,我當時也是放肆,說你是我老婆。我懷疑那晚他們給了我麵子沒拿你們怎麽樣。所以年後我得放水一次,暗中把我正準備拿下的地塊讓給那人,那人想造家三星級賓館,他有些關係不如我,本來他是拿不到那塊地的。我原來計劃造高層寫字樓,現在不造也罷。”
荷沅大大吃了一驚,不安地看著祖海,“真那麽嚴重?那我以後不那麽玩了。我還以為跟學校時候一樣沒關係的呢。祖海,你是不是損失很大?”
祖海搖搖頭,道:“我要是損失很大,就不會放棄了,最多送他一點別的東西。最主要是你跟我分析過造辦公樓可能不如造居民樓,我也分析著造辦公樓投入大,周期長,萬一經濟有個動蕩,脫手都來不及。本來就有點猶豫,現在正好,算是送那人一個大人情。荷沅,不過你以後真的不能太放肆,你那些美國帶來的衣服有些還是收斂著穿,知道嗎?”
荷沅心裏很內疚,祖海雖然沒責備她,但她懷疑祖海的損失還是很大的,起碼人情上麵的投入算是都泡湯了。她以前還可以說不知道,現在起碼工作那麽多日子了,早知道所謂的人情都是拿錢堆出來的。等祖海將箱子放下,荷沅取出裏麵的東西似是隨意放到桌上,卻不知道怎麽跟祖海說。祖海看著荷沅垂頭喪氣的,知道她的心情,隻揉揉她的頭發,笑道:“你拿回家的東西放在哪裏?我給你拿下去。”
荷沅沮喪地回答:“祖海,我發覺欠你很多,怎麽辦?你以後不要總是對我那麽好,我還不起了。”可還是忍不住揶揄一句:“你要是長得好看一點,我就可以以身相許了,偏偏你那麽難看,我要麽就說我下輩子變牛變馬來報答你吧。”
祖海臉頰肌肉跳了一下,不自然地道:“誰叫你越來越好看,平時你穿著上班的衣服已經夠好看,跳舞那晚上麵包廂要不是有建委的人等著,我怎麽也不離開你。荷沅,你什麽時候再穿上那些漂亮衣服,隻穿給我看好不好?你隻要對我好,要我現在變牛變馬都可以。”
荷沅有點驚懼地盯著祖海激動得變紅了的臉,發覺自己有點想後退,“祖海,你對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祖海,可是我對你肯定沒有你對我那麽好,你要是覺得不公平的話還來得及。”
祖海有點哭笑不得,這又不是談生意,什麽叫公平,什麽叫來得及來不及?一把拉住荷沅的手準備下樓,“別有的沒的亂說,趕緊回家。”走到樓梯口又止步,“你的行李呢?”
荷沅忙道:“已經在樓下了。祖海,我那麽差勁的人你真的喜歡?我老是闖禍讓你收拾,你不怕背上包袱?”
祖海聽著都快發瘋了,這是什麽話?他還怕他配不上荷沅,怎麽反而是她擔心起來了?這家夥當真是缺根筋。下樓提起荷沅的行李箱,答非所問:“以後這麽重的箱子等我回來給你搬下來,不要自以為有多大力氣,萬一摔一跤怎麽辦?”
荷沅聽著看著,心裏非常內疚,她就是無法回應祖海的好感,而她也不願一直那麽不公平對待祖海,幾乎是沒有猶豫,她跑到房門前攔住祖海。“祖海,你真的對我太好了,而且你一直對我那麽好。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我不想誤導你。我這人虛榮,好高騖遠,誌大才疏,又花錢如流水,心裏隻想自己不替別人考慮,實在不是個怎麽合適的人……”
祖海笑著打斷:“荷沅,你什麽德性,我還不知道?我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祖海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教荷沅遊泳,小小的荷沅非常勇敢,跑到河邊就“撲通”一聲跳進河裏去,等他急忙跳下去托住荷沅,荷沅已經喝了好幾口河水。可她一點不像青巒,嗆水反而激發她的鬥誌,非要甩開祖海托著的手,自己用最原始的狗刨姿勢繼續。一天下來,她已能遊出一條長凳的距離,那時她才五歲,上幼兒園小班。想到舊事,祖海忍不住笑意,“荷沅,別攔著了,時間已經不早,否則回到家裏,連年夜飯都趕不上。”
“年夜飯”三個字提醒了荷沅,她張了張嘴,終於沒把後麵的話說出口,旋身打開門,但在看著祖海出來的時候還是神思不屬了一會兒,
祖海這時也已略微有所感覺,荷沅關門的時候,他若有所思的站一邊看著,他看出荷沅想說什麽,而且估計說的是對他不利的話。想到荷沅前麵竭力貶低自己的話,祖海恍然大悟,荷沅是想踩低自己,以免他在被拒絕的時候感到難堪。祖海無法接受這種好意,他不由得又聯想到荷沅與宋妍跳舞的那一晚,她提前離開卻連個招呼都不打,結合今天,是不是可以說,她真的不是很把他放在心上?
祖海看著荷沅手勢生澀地關門,仿佛這門鎖裏麵生了鏽,或者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如此複雜的門鎖。他冷眼看著荷沅將門關上,等荷沅轉身了,這才冷靜地道:“荷沅,你什麽時候學著跟青巒一樣瞻前顧後?有什麽話說吧,殺頭不過碗大的疤,有什麽話我受得起。”
荷沅一驚,看向祖海,見他兩眼眯成一線,都看不出他眼睛裏是什麽,但還是感覺得到危險。祖海既然已經看出,荷沅也不隱瞞,輕而清晰地道:“祖海,我很抱歉,我雖然對於你的碰觸已經不會再起很大生理反感,但我也沒有以前那種激動的感覺。不止今天的碰觸,前年實習以來,我想起你,或與你說話接觸的時候,都不會再有激情。我認為,我們的關係已退回到以前的兄弟姐妹感情。你依然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但不會是某個特殊的最親密的人。我想,你不應再對我那麽好。”
祖海聽了從頭涼到腳,果然沒有猜錯。他原本因荷沅已經肯接觸他而激動得有點紅潤的臉,一下褪去血色,站在石板地上發了一會兒傻,然後拎起行李箱轉身便走。荷沅猶豫了一下這才跟上,但到了車前又不知怎麽辦才好。祖海已經放下箱子走來給她打開副駕位置的門。她坐進去,不安地看著祖海從車頭繞到他的位置坐下,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發動車子,有條不紊地退車,找到開闊地轉彎,然後馳出弄堂。
荷沅不敢多看祖海,發覺祖海拉下臉的時候與平時完全不同,變得非常陌生,粗黑的眉毛如烏雲壓頂,罩得車廂裏麵一片陰霾。無聲的低壓中,祖海將車開出城區,進入省道。開了沒多久,前麵不明原因堵車。車子跟在一輛公交車後斷斷續續緩緩滑行出一段,便終於趴下。祖海咬唇一掌“啪”地打在方向盤上,隨即打開車門跳出去看是怎麽回事。但見微暗的天光下,前麵一排靜止的尾燈,在他眼裏是一眼看不到頭。回家隻有華山一條道,唯一的辦法隻有等。
祖海回來車裏,打開手機跟家裏打電話。“媽,我跟荷沅堵在路上,不知什麽時候能通,你跟隔壁梁伯他們說一聲,你們都別心急。”放下手機,他也沒問荷沅要不要跟家裏說一聲,依然眼睛冷肅地看著前方。過了很久,這才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荷沅,你聽著。我不會放棄你,永不。你也別想放棄我。”
荷沅聽著不由皺眉,硬起心腸道:“強扭的瓜不甜。”
祖海還是沒看著荷沅,依然字斟句酌地問:“如果我剛才沒強迫你坐在我的懷裏,你會不會不拒絕我?如果是這樣,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為止。”
荷沅也是努力回想自己當時為什麽把沒有深思熟慮過的想法提了出來。想了好久,才道:“你說的是一個原因。另一個是,我很不願意讓你對我那麽好,那不是我應得的,祖海,你應該對能夠回報你的人好。”
祖海“哼”了一聲,道:“不用你教我。不過我提醒你,回家當什麽事都沒有,大過年的不要讓你我父母操心。”
荷沅雖然覺得有理,但沒有應聲。祖海見荷沅久不搭話,便伸手打開車上的錄音機,裏麵傳出楊鈺瑩甜膩的歌聲,“月亮船啊月亮船……”,祖海原來一直喜歡楊鈺瑩的歌,此時聽著心裏莫名煩躁,狠狠關上錄音起,取出帶子,盯了一會兒,一把扔出窗外。荷沅看著心裏似是抽了一下,很不好受。但又不能開口勸說,算是什麽立場呢?而且她感覺,隻要她一鬆口,祖海很快就會卷土重來。為兩人好,還是做得徹底做得絕為好。她包裏正好有一盒奧斯卡金曲,便取出來插進卡盒。祖海看她一眼,按下放音鍵。《Unchained melody》憂傷纏綿的聲音瞬時回蕩於狹小的車廂內。
荷沅與祖海都沒再說話,直到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車子可以開行。而低氣壓始終回旋在兩人中間,經久不散。整個春節假期,荷沅窩在家裏猛攻《艾柯卡自傳》和《摩根傳》,學習美國人的經營思維。果然,在艾柯卡和摩根的傳記裏,都可以找到他們的宏觀經營策略。以前看的時候當作故事獵奇地看,現在不同了,身後如有一隻狼緊緊追著,見到什麽都可以抓來舉一反三看看能不能為我所用,當作石塊棍棒打出去趕狼。所以非常難得地,荷沅看這兩本書看得非常慢,常常掩卷閉目沉思,偶爾紙上記錄幾筆,夾在書裏。
而祖海則是幾乎不著家,天天與狐朋狗友串門喝酒,兩人都掩飾得很好。梁叢兩家父母也不知是真沒看出來,還是看出來了但不提,直到初七晚上祖海又載著荷沅回市區,兩家父母都沒提出什麽疑問。
祖海把荷沅送到安仁裏,想幫荷沅把行李拎進去,荷沅拒絕了。祖海也沒勉強,與荷沅道了別,開車離開。荷沅看著車尾燈消失,這才開門進去。進去便呆住了。門邊的一扇長窗玻璃碎裂,銅質防盜窗被大力破壞,扭出一隻可供一人鑽入的破洞。“進賊了。”荷沅在心中恐慌地想,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無語盯著黑沉沉的破洞,渾身無力。
此刻,荷沅心中第一反應是跑出去柴碧玉家借電話叫祖海回來。但走到大門口,兩隻腳還在往前走,腦子卻一下刹車,於是右腳踩空,重重摔坐在地上。不可以去找祖海,年前已經下定決心說了祖海對她的好不是她應得的,怎麽可以一遇到事就又去麻煩祖海呢?祖海有什麽義務隨叫隨到?可是不叫祖海又可以怎麽辦?荷沅坐在地上想了很久,直到冰冷的青石凍徹重重衣褲,這才起身,關上門去找派出所。不可以再麻煩祖海了。
跟著公安人員進門打開電燈,荷沅再次驚呆。隻見整個大廳如雪花入侵一般,白茫茫滾了滿天滿地的羽絨。而一條曾經溫暖厚實的羽絨被給劃得千瘡百孔扔在樓梯之上。踩著飛揚的羽絨上樓,隻見浴缸裏麵泡了滿滿一缸的褥子棉被,也都已經被劃得無法使用。水依然在放著,溢出浴缸後順著流向地漏。作案工具扔在地上,是荷沅常用的一把剪刀。
荷沅照吩咐檢視自己的首飾,果然全部不見,包括衣服上可以掛的胸針等假珠寶。公安聽了荷沅的報失,點頭道:“看來不像是蓄意報複,估計是看見黃金首飾隻有一件,又沒有現鈔。心懷不滿,在你這兒做點手腳讓你不痛快。”
荷沅指指屏風,道:“為什麽不將它推倒了?不更痛快?”
公安拍拍屏風,上下看了一會兒,道:“裏麵灌了什麽?怎麽這麽重。這屏風推倒容易,可發出的聲音太大,做賊的哪裏敢那麽做。還有什麽被偷?”
荷沅跑去書房,檢視半天,隻掉了一塊寶光鋥亮的煤晶石,其餘也都沒被偷。看來是個不識貨的笨賊。荷沅將情況報告了兩個警察,卻見這兩人對著房間正打量得入神。好一會兒,才聽其中一個道:“我跟你說實話,你這房子太招賊,平時一定得有人管著才好。我看你應該裝個報警器,或者是養條狼狗看門,否則總有一天賊眼會再次盯上。”
荷沅跟在警察身後點頭,心中棲惶。一會兒見他們打電話要求支援。過了些時候,見又有警察拎大箱進來,取出一塊黑黑的橡膠似的大墊子在被破壞的窗口下地麵取樣。過會兒翻開拿燈光一照,果然可以看見清晰的腳印。他們幾個在一起竊竊私語,荷沅一點都聽不見,隻有偶爾有人問她一句,她才說得上話,但她又是什麽都不知道,問了也白問。人員在客廳裏麵來來往往,帶得羽絨飛舞得高興,不時有人鼻子受不了而打噴嚏。
有一個警察站在大門口親切地與過來圍觀的人聊天,終於好事的青婆出現,她提供一條線索,事情可能發生在初五晚上,那晚月黑風高,她曾在睡夢中聽見玻璃被打碎的聲音,出來看一遍自己房子玻璃窗關得好好的,便沒怎麽在意,還以為是誰家窗戶沒拴好被風砸了。
等警察們收隊,荷沅恨不得跟了他們走。哪裏還有心思燒晚飯,與父母通了電話報不平安,請媽媽明天過來安仁裏,便開始收拾房間,當務之急乃是捕捉滿天飛揚的羽絨。可是輕薄的羽絨捕捉起來輕不得重不得,勁兒使大了它們便飛向二樓。荷沅恨不得做些不道德的事,將沾滿羽絨的拖把抹布趁天黑拿到湖裏去洗。收拾了一個多小時,卻跟沒收拾時候的效果差不多。荷沅氣餒,一個人又怕又累又冷又餓,坐在樓梯上默默流了好一陣眼淚,可眼淚解決不了問題,今天她不收拾,明天媽媽來了就是媽媽收拾。她隻得抹幹眼淚繼續動手到處抓羽絨。
半夜三更,鍾敲十二點的時候,才稍有起色。但荷沅還是得將被劃破的被子們都扔去垃圾桶。又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青石板門檻上坐久了還是怎的,肚子也拉得死去活來。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成家立業獨自生活是如此之艱難。
抱出所有的春秋被,穿著毛衣睡覺,將就了一晚。可哪裏睡得踏實,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即醒轉。第二天一早凍醒,結結實實衝了個熱水澡才略有起色,強打精神去上班。路口遇見一早趕來不放心女兒的父母,執手相看淚眼,荷沅不得不留下錢給爸媽去買吸塵器與被子後,前去上班。
如此折騰,床頭終於有金盡之日。祖海又死不把她的董事長取消,將錢還她,不知媽媽今天吸塵器與被子買下來後,她還有沒有錢過發工資前的餘日。至此,工作再不是以前的什麽實現理想等充滿崇高追求的上層建築,而終於淪落為實實在在的柴米油鹽提供者。荷沅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工作的無限可貴,無論如何,她必須傾盡所有力氣保住現在的工作。所以,傑克送來的厚實的快件讓荷沅心中充滿感激。
下午,當唐生年扛著行李意氣飛揚地趕往新年第一個戰場的時候,荷沅從厚實的資料堆裏鑽出來送行。唐生年此行去的是荷沅原來拜訪了一圈的北方,消息聽在荷沅耳朵裏,百味雜陳。接下來的時間裏,傑克寄來資料裏的abcd個個有了生命跡象,字字有血有肉,打進荷沅的腦袋,激發她潛藏在心,已被儒雅的青巒封閉多年的某些不安分因素,帶給她全新的思維方式與獨特視角。
但荷沅的鬥誌還沒昂揚到夜晚,祖海打進來的一個電話差點粉碎她的信心,使她差點以為自己昨晚的所作所為其實是一場可笑的慪氣。“荷沅,何必如此見外?即使隻是鄰居關係,遇偷時候叫我幫個忙有什麽不可以?以後遇到這種事與我說一聲,解決起來還簡單一點。我已經出差,等你下班我叫董群力去你家,把你被偷的東西還給你。”
荷沅不由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的?”說完才想到,祖海怎麽可能不知道?柴外婆就在隔壁,青婆昨晚還是證人之一。
而祖海的回答讓荷沅無所適從。“荷沅,派出所知道安仁裏出事,第一個先找到我。幸好不是什麽流竄作案,隻是個小賊,很容易找到。”原來,還不必從柴外婆那裏得知,祖海有的是第一手的官方資料。荷沅徹底無語了。祖海等了半天沒見回答,笑道:“嚇壞了吧,你媽過來陪著你也好。我讓董群力送一隻狼狗過來要不要?我看還是養條狗比較好。”
荷沅木訥地應了聲:“不用,很感謝。”也不去問祖海是怎麽知道她媽媽過來了,他有的是辦法。
祖海不知道荷沅想的是什麽,隻是切切吩咐:“今天早點回家,好好休息。等我出差回來會過去安仁裏看你。”
荷沅這回的回答是“謝謝,不用”,但知道,她再怎麽說不用,祖海都是會回來看她。心中忽然很慌,似乎有一張無形的網牢牢將她罩在其中,她走到哪裏網跟到哪裏,讓她無所遁形。但她又忍不住斥問自己,祖海對她那麽好,她把祖海的關心比作無處不在的網是不是很沒良心?
接待小姐小顧接近下班時候悄悄過來告訴荷沅,說唐生年中飯時候很大男子主義地有雲,女孩子做銷售不方便,跟大老爺們接觸,分寸稍微把握不好,外麵便會傳出流言蜚語,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做文員的好。所以她們幾個女孩子聽了都很生氣,雖然她們目前都是文員,可還是聽不得那種沙豬才會說的話,一致決定聯合支持梁小姐荷沅收複陣地。
荷沅聽了隻覺得一顆心冰涼,且不說那些女孩子們一下午電話來電話去的究竟說了她什麽閑話,那個唐生年說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他想誤導人們以為她荷沅讓出原來的市場給他,是因為她年前拜訪客戶做了什麽不合適舉動,以致傳出緋聞?這人國外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麽一回來,大家有了競爭,他什麽下流手段都使得出來呢?荷沅一邊不恥唐生年的為人,一邊更是咬牙切齒地發誓,總有一天要討還公道,超過唐生年,遠遠將他拋在後頭,讓兩人之間永不存在可比性,氣死他這個小心眼的人。
荷沅帶著資料回家,公司停車場上便見到董群力,隻得過去招呼。那麽冷的天,即使等在車裏也不舒服。荷沅本來還沒想,見了董群力才想到,祖海怎麽叫他來?難道他現在已經歸到祖海麾下了嗎?董群力已經換了車,現在開的是嶄新的深藍桑塔納。
董群力招呼荷沅到車上坐著說話,將一袋東西交給荷沅。開門見山地道:“小叢昨晚得知消息,追查一夜,今天中午才查到。可惜其中一條金項鏈已經被收金子的化掉。小叢急得想揍人,現在讓我帶過來,問你想打成什麽式樣,他回來再來辦。”
荷沅目瞪口呆,都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心中很有疑問,祖海怎麽追查的,為什麽他能追查得到,他究竟是不是所謂混道上的,等。但荷沅不知道可不可以問,或者還是留等以後問祖海吧。至於金項鏈被化祖海急得想揍人,荷沅很理解,因為她隻有一條金項鏈,那是祖海所送。荷沅抱著東西愣了好久,才道:“謝謝,謝謝你們。”
董群力滿心的不解,這兩人的尷尬狀態怎麽可以維持得那麽長久?但也是不便直問,他想了想,才道:“我現在幫小叢管著電器廠,還是原來的手機號碼,以後你有什麽事,可以打我手機。”
荷沅當然知道,人家對她那麽好,無非是因為祖海。但她還是很誠懇地道謝,然後告別了下車,騎車回家。
回到家裏,爸爸已經把銅窗補好,並已趕著回家。媽媽將地方收拾得纖毫不剩,又給荷沅準備了一桌好吃的。以前荷沅隻覺得爸爸媽媽對她的好是理所當然,想都沒想過什麽,今天才覺分外感激。提箸吃飯時候,禁不住流下眼淚。說起來,那麽多年,她都是一朵溫室裏的小花兒,何嚐經曆過風雨?父母,青巒,還有祖海,個個都自發自覺地幫她遮雨避日,她一直沒心沒肺地不知感恩,甚至嫌他們束縛手腳。終於昨日初經風雨,她才明白了一些艱難。也不知以前那麽順利,是撞了什麽天大運氣。
荷沅一哭,把她媽給心疼的,還以為是她給嚇著了,連忙抱著安慰。飯後,荷沅不再像以前那樣賴著不洗碗,洗了碗還泡上一杯佛手茶給媽媽。倒把媽媽搞得非常不適應。
荷沅不斷在心中激勵自己,要做個成人,起碼能自保,然後真正回報親人們對她的好。這種誓言她以前也說過,但覺得這次她的決心又強了幾分,意誌也又堅定了幾分。所以她撐著哭後酸澀的眼皮,堅持著看傑克寄來的資料,手中是濃濃的咖啡,她必須用它抵擋昨晚幾乎無眠帶來的困意。成人的第一步起碼是自己養活自己。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手頭的這份工作,何況這還是一份令人豔羨的工作。
周六早上,荷沅終於將一份打得清清楚楚的計劃書交到安德列手上,而後落荒而逃。那份計劃書幾乎是全憑想像,雖然其中有荷沅年前拜訪客戶得來的微薄經驗支撐,但荷沅依然覺得計劃書如空中樓閣般的虛無,甚至有點好大喜功,她很沒信心。她設計的是通過一次行業論壇,邀請業內的科研院所與實業單位就行業改善環保問題進行一場理論與實踐的大辯論。當然MS公司不會在論壇上赤裸裸地做它的廣告,但荷沅想通過邀請公司總部某個世界著名的專家也來論壇演講,告訴大家,環保理論與生產實踐之間並無深不可逾的鴻溝,關鍵在於技術。荷沅設想的時候心想,這是不是安德列說的傳達MS公司理念的意思呢?她覺得是。如果說唐生年在中國實踐所謂中國特色的銷售方式是摸著石頭過河,那麽她荷沅試著做向行業內部的學者與官僚推廣MS公司理念的舉動,又何嚐不是摸著石頭過河?荷沅懷疑,她甚至還是第一個吃螃蟹者。
荷沅打的另一個主意是,通過論壇,可以使安德裏密集而又不失體麵地廣泛接觸業內人士,互相認識,最好能互生好感。
但荷沅自己首先沒信心,她設想不出論壇的場麵該是怎樣,是跟她一貫在學校裏適應的講台黑板一樣呢,還是跟隨著柴碧玉參與的領導會見一樣呢?但不管了,這是細節,隻要大方現不錯,細節可以商榷,未必與會的人都很清楚所謂論壇的模式,弄不好他們還會覺得她荷沅的發明創造是最適合的論壇模式呢。但荷沅知道自己的想法肯定騙不過安德列,安德列要不是身經百戰,是不會被派到中國獨當一麵的。他有的是實踐經驗,而荷沅隻有傑克寄來的資料上得來的書麵理論。
計劃書交上後如石沉大海。直到下班前安德列都沒招呼荷沅上去談話。荷沅灰溜溜準時回家,她此時反而想念以前熱火朝天的加班歲月了。
今天媽媽回家一趟,有前車之鑒,她不得不留守在安仁裏,雖然她依然愛著安仁裏,但還是覺得它開始成為負累了。
因為不知道計劃書的命運如何,荷沅心中忐忑,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她最擔心的是安德列將計劃書完整地還給她,然後告訴她,她設計了一個很漂亮可愛的夢想。她最希望的是安德裏將她叫上去,一條一條地指出她所列計劃中的不足,幾乎將她斥責得體無完膚也行,起碼,那不是說明安德列是認真對待她的計劃嗎?荷沅現在的要求很低很卑微,她隻要安德列認真對待她的心血就成。
媽媽走前竟然細心地洗了菜放在菜盆裏,旁邊還放著切好的肉絲。媽媽真好。自覺在工作上受了冷遇的荷沅分外感覺得到別人的關心了。可是她懶得燒菜,又不想做別的事,幹脆背著手在客廳裏遊遊蕩蕩。天花板上星鬥般的電燈荷沅是不會再開了,那麽耗電,她這個月連飯錢都得依靠家裏了,哪裏還好意思亂化電費。學著媽媽隻點了台燈,手中拿著一隻手電,滿屋子地看掛在壁上的木雕。
前一陣一直心浮氣躁,此刻重新撿回過去的愛好,最先有點不能專心,總是不知不覺想起計劃書的命運,但過一會兒便心靜下來,細心研究一筆一劃的意韻,同時與樓上的黃花梨屏風上的雕花相對比,區別其中刀法的不同。
沉浸於心靈世界的荷沅此時最不想有人打擾,可偏偏有不識相的敲門聲打破她的寧靜,她不得不出去院子裏問是誰人。居然來人是祖海。荷沅放祖海進門,不由看了看手表,這時已是晚上八點。見祖海手上拎著一隻鐵絲籠子,外麵罩著半截黑布,上麵看下去看不出裏麵是什麽,不由好奇地道:“你不是說在出差嗎?不會真的是拎一條狗來給我養?”但說完了又想起前一陣與祖海說的決絕的話,心下很是尷尬,扭開臉背著燈光關門。
祖海對著門裏麵有點大聲地道:“伯母在嗎?我剛出差回來,來混口熱飯吃。”
荷沅不由笑道:“別喊了,我媽媽回家了。”心裏不由感動,才出差回來多累啊,他還要送狗上來。祖海的密集關心雖然壓得荷沅透氣都難,可現在設身處地替祖海一想,他多不容易,得有多少精力投入進去才能對她這麽好。“反正我也還沒吃飯,一起隨便吃一點吧。”
祖海眼睛一亮,他雖然有麵對梁伯母的準備,但最喜歡的還是與荷沅單獨相處。他笑著舉起手中的籠子,道:“你看,我讓人給你物色的一條小狼狗,聽說那家出來的狗都有當警犬的資格。你還得給它做點吃的。”一邊揭起籠子上蓋的布,“荷沅,你幹什麽,燈光搞得那麽暗。”
荷沅當然不會將真實原因說給祖海,怕他非要掏出錢來給她。隻笑了笑微蹲下身去瞧籠子,見裏麵一隻肉團團的小狗瞪著一雙寶石般閃亮的眼睛嚴肅地審視著她,小小年級,竟然也有幾根長長的胡須。荷沅不由衝著小狗皺皺鼻子裝鬼臉,小狗居然伸出舌頭來想添她的鼻子,驚得荷沅駭笑了一聲躲開,小狗也被她嚇得縮回籠子深處。祖海笑視著荷沅,見她喜歡,放下一顆心來,他也覺得荷沅應該喜歡,她以前就是個假小子,上天入地什麽壞事不幹?抓起毛毛蟲大青蟲來一點不比他差。反而荷沅淑女起來的時候,他雖然看著也喜歡,總覺得不適應。便蹲下打開籠子,放小狗出來。
小狗出來後一點不怕生,圍著荷沅的腳聳著鼻子嗅了半天,算是認識了。等荷沅蹲下想抱它的時候卻撒丫子跑走,開始巡遊大客廳。荷沅不得不又從冰箱裏取出一塊豬肉扔進水裏化冰,以便等下給小狗燉肉湯吃。然後給祖海泡了一杯茶,讓他先等在外麵看看報紙。祖海當然不會傻到放棄單獨相處的機會去對著冷冷的報紙,捧著杯子跟進廚房,與荷沅說話。“都說女孩子要減肥,我今天要是不來,你不會也是想餓一頓減肥吧?”
荷沅笑道:“減什麽肥,前幾天風很大,差點把我吹到花壇裏去。我最近工作不順利,心裏在煩,沒心思吃飯。”
祖海忙道:“什麽事情那麽複雜?說出來我聽聽。”
荷沅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與祖海講了一遍,順便插入她的擔憂。祖海聽完便笑道:“換作我是安德列的話,如果你拿出來的計劃書一點意思都沒有,我會看幾行就扔還給你,讓你重寫,不會一天都沒有回音。你別擔心,他應該是看著你的計劃書有點用場,但又得想出配套的補充來指導完善你的計劃書,所以他才會暫時不給你答複,他需要時間好好考慮。”
荷沅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但不很肯定,持著油瓶回頭問祖海:“可能嗎?你不會又是安慰我?”
祖海笑道:“跟你說正經的,你又說我安慰你。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自信?快倒油吧,鍋子都冒青煙了。”
荷沅一笑,與祖海這麽平靜地拉家常是很舒服的事,他知道的事情多,而且察言觀色,最知道她要說什麽。先燒一隻青菜豆腐湯,然後炒一隻京蔥炒肉絲,本來一個人一菜一湯足夠,多了祖海,不得不再煎了三隻荷包蛋。然後將還沒化開的肉整塊扔進水裏開始燒狗食。
祖海是個好同誌,知道從鬥爭中總結經驗,逐步摸索出與荷沅的最佳相處之道,那便是不能心急,必須跟荷沅慢慢地東拉西扯,否則稍一動手動腳,荷沅必然豎起渾身鱗甲作戒備狀,於是,過去的殷勤全數作廢。但是,說話耍嘴皮子雖然是祖海的強項,在外麵他都能把死人說活,可是到了荷沅麵前,粗話他不便說,葷話更不敢說,抓耳撓腮了半天,才找出話題:“你剛剛說看木雕看得入神,我都還沒好好看過這些木雕,有什麽好處?”
荷沅笑了笑,道:“那都是一些小故事,有的我還沒想出是什麽典故,不過估計都是極大眾的。等下我吃完了指點給你看。呀,小狗也要吃了,它竟然踩在我腳上。我們叫它什麽名字比較好?”
祖海笑道:“以後是你的,當然得你給它起名字。”
小狗一直甩著尾巴踩著荷沅的腳打轉,荷沅都顧不得自己吃飯,從京蔥炒肉絲裏挑出肉絲拌了飯,放調羹上給小狗,可小狗一見了調羹反而狐疑地跳開一步,研究了半天不敢接近。荷沅不由笑道:“笨笨,就叫你笨笨,我都虎口奪食了,你還不吃。”幹脆將調羹放地上,笨笨這才過來吃了。看來它還有點怕生。
祖海鬱卒,他千挑萬選從兩窩小狗裏麵找了一條最活潑聰明的,卻被荷沅叫做“笨笨”。可跟著幾聲叫下來,又覺得聽好聽,跟愛憐地叫自己孩子一樣,心說,要真換個名字叫“機靈”,聽起來可能就別扭了。晚飯後祖海搶著洗碗,荷沅看著覺得挺別扭的,知道他的心思,但沒法阻攔。幹脆又去看她的木雕。
過一會兒祖海洗了碗出來,站到荷沅身後,看著她手中的手電笑:“這手電是不是我們以前照秘道的那把?還在用?”
荷沅聽了不由笑道:“可不是,中間換了一次電池,可真經用。祖海,你看看,這塊雕板說的是桃園三結義。可惜裏麵有個很明顯的錯誤。我記得你也看過三國,你看出來了沒有?”
祖海一看,笑道:“不會是說關羽一張臉不夠紅,張飛的臉不夠黑吧?”
荷沅笑道:“哪會。你看見沒有,這上麵雕的是他們結拜時候,居然劉備佩雙股劍,後麵兵器架上插著青龍偃月刀和丈八點鋼矛。可是《三國演義》我起碼看了四遍,記得他們是結義以後才打造兵器的。所以這是錯誤。我還記得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別名冷豔鋸,嗬嗬,關公居然冷豔。”
祖海聽著笑,但對後麵的冷豔沒什麽感覺。“果然是你看書看得仔細。那麽這一塊應該是趙子龍長阪坡單騎救主了?”
荷沅拿手電照過去,果然見一將胸前綁著一個小孩,手中揮著一把寶劍如入無人之境。荷沅看了笑道:“是啊是啊,就是單騎救主,可惜救下的是個阿鬥。這把劍雕得有氣勢,我真想在上麵刻上‘青釭’兩字。”
祖海摩拳擦掌:“荷沅,你寫,我給你刻,我把木刻摘下來。”
荷沅笑道:“別急,等我把這兩個字練好一點再來找你。對了,帶你去看看那扇黃花梨屏風,以前一直是我占著臥室,你沒法看,還記得你問過我屏風上雕的是什麽。現在我和媽媽住在中間房間,你可以去看了。”
祖海聽了,跟在荷沅身後手舞足蹈,他覺得這是占領山頭的一個重要拐點。上樓時候他忍不住沒話找話:“荷沅,聽說你的羽絨被給劃破,滿屋子都是羽絨?你放心,我將那個毛賊好好揍了一頓才交給警察。”
荷沅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你怎麽找到毛賊的?你是不是所謂混道上的?怎麽聽著有點可怕。”
祖海忙道:“別胡思亂想,我隻是托朋友找了幾家金店,毛賊偷了金子一般都是拿到金店去銷贓的。朋友給我麵子,順藤摸瓜找出小偷。你說你這兒才一幢房子都已經這麽不安全,我身後還不是盯著很多眼睛?有時與那幫混混客氣應酬也是不得已,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不過你放心,殺人放火的事情我不會做的,我現在也算是有點家產的人,不能隨便給人抓辮子。”
荷沅聽著還是不放心,心裏還有疑問,諸如祖海的吃喝嫖賭是不是還在繼續?與那幫人混一起能潔身自好到哪裏去等。但又覺得這些問題不便問出來,“吃喝嫖賭”這四個字她都不好意思在祖海麵前開口。跟王是觀在一起的時候牛肉場都可以去,可與祖海和青巒就是沒辦法。祖海能想得到她去看脫衣舞嗎?所以,人隻要轉一個身,誰都不知道誰會做什麽。
正好祖海的手機響,室內信號不好,他跑到窗邊打開窗簾,又踮起腳找了幾個角度,這才姿勢怪異地站落地窗前說了半天話。等說完了才回身,奇道:“荷沅,你怎麽不開燈?”
荷沅這才開燈,笑道:“你也不想想你接電話的時候有多怪,我一開燈,映在窗上讓路人看見,你以為多好看嗎?”
祖海聽了發笑,道:“說起來,以前那隻磚頭一樣的大哥大拿著不方便,信號卻是好。”邊說邊走到屏風麵前,忽然想到,荷沅可能還考慮到另一點,他一個男子夜晚出現在荷沅的窗口,被外人看著,總不是件有意思的事。雖然連街道派出所都已經認為他是安仁裏的房主。
荷沅等著祖海站住了,這才指著第一扇屏風道:“祖海,這是出自唐朝李商隱的一首絕句《嫦娥》,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小時候記得看過一本神話傳說集,裏麵說的是後羿與嫦娥是對很恩愛的夫妻,後羿有次從皇母娘娘那裏得來一顆靈藥,吃了可以成仙。結果他睡覺時候嫦娥偷著將藥吃了,吃了當然是身不由己地升天做了神仙,從此與後羿天人永隔,再見不到麵。李商隱的詩說的就是嫦娥的後悔。”
祖海笑道:“古人編出來的故事漏洞百出,嫦娥既然是神仙,想見後羿還不容易,飛下來團聚就是。可能是嫦娥做神仙後再也看不上凡人後羿……”說到這兒的時候,祖海忽然噤口,悶聲不響地看著屏風不語。
荷沅沒察覺,隻是微笑道:“我懷疑後麵的結局是這樣的,嫦娥吃了仙丹上天,學了幾天才會操作仙氣,可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她耗了幾天終於學得可以飛回人間,回來卻發覺後羿在人間的幾年時間內早忘記了她這個偷藥的,甚至恨她,而且他又結婚,找了個平凡美麗但順從的妻子,已經生了一子一女,所以嫦娥沒法再走回頭路了。”
祖海以極大的耐心聽完,急著道:“荷沅,你不用試探我,你要上進要做嫦娥你隻管去做,我不會像後羿一樣沒出息地呆家裏埋怨你不回家,你飛得高,我也不會飛得低。再說,我已經自覺把你捆在我身上,你占著公司一半股份,我那也是約束自己的意思。要是我敢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是個聰明人,拿你的一半股份發落我就是。”
荷沅被祖海說得沒頭沒腦,盯著他看了會兒,才明白他什麽意思,不由“噗嗤”一笑,這家夥怎麽那麽敏感了。但隨即想到,“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高處不勝寒的意思?會不會閱盡無限風光,驀然回首,那人兒已經子孫滿堂。誰又能等誰?想到這兒,再笑不出來,瞪著祖海深思。她對著祖海總是沒太珍惜,又嫌他管得太寬,偷靈藥吃的事她不會不做。但萬一哪天祖海告訴她他要結婚,她會是什麽感覺?別的不說,光是祖海不再關心她,他開始另有關心的人,荷沅想著都不能接受。被偷那晚,她心裏不知多想祖海來敲門,可又不肯給他電話。最後祖海給她電話了,她心中何嚐不歡喜?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個極別扭的人。
忽然想到以前的寢室臥談會,大媽熄燈後,大家鑽在蚊帳裏麵說話,有一個話題大家討論很多次,丈夫,究竟是該找“我愛的”,還是“愛我的”。當年宋妍語出驚人,她說,她要找個“愛我的”丈夫,然後找個“我愛的”情人。荷沅記得當時自己在兩者之間選的是找個“愛我的”丈夫。可現在真人擺在她麵前,以前所謂“愛我的”的選擇變得非常艱難。原來都是說說容易做做難。誰不想兩者得兼?可是時不我待呢,一年後都不知會怎麽樣,三年後呢?
祖海見荷沅一笑後,一張小臉便開始陰情不定,瞪著他的眼睛裏都是神秘莫測的內容。祖海不明白荷沅想到什麽了,但覺得那樣子總之不是好事,還是打岔別讓她當場說出來的好。忙指著第二扇屏風問:“荷沅,這扇講的是什麽?”
荷沅被祖海打斷,還是又出了會兒神,這才道:“啊,這個,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屏風上表現的是最前麵的,講白居易泛舟潯陽江上麵送客,聽到一個嫁給商人的女子寂寞無聊地彈琵琶,因為商人那天用現在的話說,出差做生意去了。琵琶女是煙花女子過來人,我懷疑她想到出差丈夫的所謂應酬,心中不是味道,這才拿琵琶訴懷。”
祖海聽著又是無言以對,好久這才勉強笑道:“這屏風雕的畫怎麽都那麽酸。人有前科,就不許人改正了?”
荷沅聽著忙道:“祖海,我沒有說你的意思。我們下去吧,這扇黃花梨屏風還真的挺酸的,讓人懷疑是酸枝木做的。”
祖海心裏不是味道,聽了扭頭就下去。荷沅看祖海走得那麽快,似乎是義無反顧的樣子,不覺心慌,連忙關了燈緊緊跟上。祖海見荷沅跟得那麽緊,還以為她害怕,心又軟了,小心地問:“你晚上一個人怕不怕?要不你拿條被子下來,我睡在下麵沙發上。”
荷沅見祖海一點沒生氣,還是對她那麽無微不至,愣了會兒,終於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幹什麽非要一個能一起談詩論畫的?對她好才是硬道理。但話到嘴邊,怎麽說出來才行?她答非所問循循善誘地道:“祖海,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祖海被問得一愣,心說問她怕不怕與有什麽話說兩者之間難道還有什麽聯係?怪異地看著荷沅,道:“你放心,我不會怪你。去拿被子下來吧。”
荷沅見祖海沒領會,隻得硬著頭皮又問了一句:“真的沒話要對我說?不好,肉還燉著,笨笨快餓死了。”忙跑進廚房去忙碌,有點掩飾地忙碌。
祖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荷沅跑進廚房,見笨笨也飛奔跟了進去,於是他也跟進。看著荷沅撈肉加料拌飯地做狗食,他還是在回味荷沅的話,她究竟要他說什麽?想了會兒,恍然大悟,忙蹲到正蹲著給笨笨喂食的荷沅對麵,笑道:“荷沅,我不是剛才跟你說了嗎?你要做嫦娥,想怎麽發展,盡管去做,我會一直等著你想嫁給我的那一天。即使嫁給我,你也照樣可以愛做什麽做什麽,我不會約束你。”心說他真是笨啊,荷沅帶著他看屏風,還不是要他明白什麽意思,他怎麽早不表態呢?還非要指著要聽琵琶女那個倒黴故事。“荷沅,你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有兩個誌願從來沒有變動,一個是不能受人欺負,現在我做到了。一個是說什麽都得娶你做妻子。以前青巒一直占在你身邊,我礙於兄弟情麵沒辦法。他走後,我是說什麽都要追你到手。隻要你肯嫁給我,我這輩子心願全滿足了。荷沅……”
荷沅見他曲解她的意思,但最後還是把她要他說的話說出來了,可她聽著卻差點羞得頭鑽到地下去,忙打斷祖海的話,“你……我究竟有什麽好,不過是個愛虛榮沒心計的女孩子,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你現在身邊不會沒喜歡你的女孩,為什麽不去看看她們?”
祖海很想移到荷沅身邊去,可想到荷沅的臭脾氣,不得不忍著,“荷沅,你還記得我從北方回來那天嗎?你右手臂戴著禮盒上的紫色蝴蝶結,左手臂帶著我送你的玉鐲,笑得跟花兒一樣。那天你穿著一件白色泡泡紗短袖,下麵是黑白格的長褲,梳著兩根小辮子,落山的太陽正好從我家照到你家,你的眼睛亮得……反正我那時看著就下定決心了。”祖海說的時候,他的兩隻眼睛也亮得跟發光體一樣。
荷沅聞言大驚,她怎麽也不會想到祖海是從那時開始對她有意思。可是她還記得紫色蝴蝶結與玉鐲,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白色泡泡紗的短袖,黑白格褲子倒是還有印象。
祖海看著荷沅,見荷沅隻是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不由急道:“你讓我說了,那麽你呢?”
是啊,讓人家表態,自家怎麽可以一點不說,可怎麽說呢?荷沅隻覺得臉頰騰騰地燃燒了起來,伸手摸摸笨笨,卻緊張地用大了力氣,引得笨笨跳起來反抗。可祖海的眼睛又緊盯著她不放,忽然覺得廚房狹小得連氣都透不過來,跳起身來支支吾吾地道:“你自己明天跟我爸媽去說。”
祖海聽了立刻聰明地將話理解為明天跟荷沅的父母提親,頓時渾身像衝了氫氣一樣,又想飛起來,又像要炸開來,跳起來追著荷沅問:“你說真的?你也愛我?我們明天一起去家裏,我們一早走。走,荷沅,我高興得很,我們兜風去。”說著大力拉起荷沅的手要往外走。
荷沅忙道:“這麽冷的天,我不高興出去。”
祖海幹脆拉住荷沅的兩隻手,激動地飛快道:“出去吧,荷沅,我呆在這兒又想抱你,可是你這人古怪,我抱你一次你跟我分手一次,一點麵子都沒有。我折騰不起了……荷沅,你笑什麽?”
荷沅忍笑說了句:“樸素的唯物主義。”但又知道祖海肯定聯想不過去,忙又笑道:“走吧,走吧,我們兜風去。”跟祖海把話說順了,荷沅隻覺得輕鬆快活,也想到兜風是個好主意。
祖海雖然想不出荷沅說的是什麽意思,但知道一定不是好話。不過這種小事情他才不計較,知道荷沅大事情上麵全心地偏著他就行了。
祖海一路上大快活,嘴裏高唱著“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手不斷地在方向盤上敲節奏,又時不時在直路上抓起荷沅的手親吻。荷沅一路也是笑,但沒有忘情,偶爾自問一句:這就是愛情嗎?
兜風回來,兩個人還真是半開著車窗兜風,回來手足冰涼。回來後荷沅將被子鋪到東首的大臥室,畢竟睡客廳沙發不會舒服。因為心中不知怎的,總是心有餘悸,仿佛祖海睡在她幾步可至的範圍內,她才能放心。她可真害怕祖海再來那麽一次。
對於梁家父母而言,他們心目中的女婿最佳人選是青巒而不是祖海。雖然祖海現在混得很不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他們總覺得他身上缺了點什麽。但既然女兒喜歡,他們便無話可說,兩人心照不宣地來去幾個眼色後,梁媽媽跟著祖海的車子回到安仁裏。她這回進城除了陪女兒,還得監管著女兒。他們隻得一個寶貝女兒,怎麽也不放心她出現什麽不愉快。
祖海雖然一整天都是欣喜若狂,但還是對梁家父母的態度看得非常清楚。他雖然略為失望,但也並不太放在心上。如果現在還能選擇,他也願意蹲教室裏一直讀到大學,現在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後悔。好在荷沅這個家夥隻計較他是不是真心,跟他反反複複也隻因為她自己的真心,別的都不是很在乎,這是他最看重的。雖然這麽一來,他的追求得難上許多,但他願意。他身邊現在多的是媒婆,介紹給他的女孩都是先把他家產摸得清楚的,他隻要帶她們上車兜一圈便可以搞定,可他不願意。隻有荷沅,即使他最落魄的時候都沒看不起他,他願意受荷沅折騰。
周一一早,荷沅還在吃早飯,祖海已經開著車來接她。祖海雖然已經在路上吃了肉包,但還是在梁媽媽盛情之下吃了一碗粥下去。
祖海的上班時間比荷沅的公司早半個小時,雖然他是老板,原不必講究這些,但他不想自己太多遲到。所以他隻在路上鼓勵荷沅不要太擔心安德列的反應,因為安德列不會不知道她是新手,交工作下來的時候應該有考慮到新手的弱點,其他話就不多說,專心開車。祖海越是這樣,荷沅越是覺得他的好,一路側身坐著看祖海開車,聽他給她打氣。到停車場時候,祖海微笑道:“下去吧,晚上我再來接你。”邊說,邊握住荷沅的手親了一下。
荷沅猶豫了一下,忽然臉一紅,湊上去在祖海臉上親了一下,這才逃一樣地開門出去。祖海驚住了,摸著自己的右臉頰看荷沅低頭匆匆小跑進公司大門,再沒回頭。這還是荷沅第一次主動親他,非常生澀,就如蜻蜓點水,輕輕印一下而已,但對祖海的心所造成的衝擊無與倫比。
荷沅傻乎乎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自己也不明白哪來的勇氣會自己湊上去親祖海,她都不敢看祖海的反應,怕看到祖海的取笑。坐在椅子上,隻覺得一顆心跳得地動山搖,坐都坐不住,手都會抖。這是怎麽了,難道昨天跟父母通一下氣,她與祖海之間的關係就發生質的變化了嗎?還是她終於想明白了接受祖海對她的好?怎麽激動成這樣?
忽然想到自己出門時候塗的唇膏,不知留在祖海的臉上沒有,忙打電話給祖海的手機。“祖海,你拿鏡子照照臉上,可能……可能……我的唇膏留在你臉上了。”
祖海笑道:“留著,留著,我不擦。荷沅,我愛你,我很想趕快下班去見你。”
荷沅聽著也笑出聲來,但一想到是辦公室,忙止住,微笑道:“你晚上如果有事的話不用來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家。”
祖海清清楚楚地說了個“不”。
荷沅放下電話,才想好好回味一下,聽電話又響,她笑眯眯地接起,卻沒想到是安德列的。頓時猶如天外飛來一棍,一下將她打回現實。是了,米飯班主是最要緊的。安德列叫她上去一下。荷沅連忙收拾了自己留底的一份計劃書,急忙衝上去見安德列。
安德列正自己做咖啡,見了敲門進來的荷沅,微笑道:“幸福的女孩,準備好可以談談計劃書了嗎?”
荷沅忙道:“任何時候都可以。”心中不由得想,難道真如祖海所言,安德列沒有立刻找她說話,是因為他需要時間考慮嗎?
安德列倒了一杯咖啡交給荷沅,自己也拿了一杯,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微笑道:“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本來我還擔心你被壓垮。沒想到你還有時間走蜜運。”
荷沅的臉一紅,笑道:“人在壓力下往往反而有驚人的爆發力。”
安德列一笑,打開桌上的文件,真是上周荷沅打印裝訂好了給他的。“梁,你計劃書中的語氣似乎是自己對自己的計劃不予置信,這是最大的錯誤。我認為你的切入點找得很對,但你計劃中希望通過高校教授出麵與我們合作發起論壇,這不現實,是計劃書中的第二個大錯誤。我建議選你在計劃書中備選的那家權威雜誌。因為我們與高校教授之間沒有共同利益,我們用不到他們提供的技術。而雜誌與我們的心意相通,我們都需要一次行業聚會,各自得利。隻有在有共同利益的情況下,合作才有可能。第三個錯誤是你的計劃書沒有很強的可操作性,不過我想是因為你自己都懷疑你的計劃能不能被我接受。我叫你來,把論壇的規格跟你大致討論一下,但不能做最後確定,你得盡快聯絡上雜誌社,與他們商談論壇的規格。他們有良好的嗅覺和廣泛的聯絡麵,這正是我們所欠缺的。”
荷沅聽了心中激動,雖然計劃書被安德列指出三大錯誤,但他不是接受了她給出的框架了嗎?說明她的方向沒找錯,用安德列的話來說,她的切入點算是找對了。她暈乎乎地聽完安德列的陳述,連忙道:“是,我會盡快調整計劃書。”
安德列道:“論壇將是我們全麵接觸業界,向業界全麵推銷MS公司的首次機會。所以事不宜遲,計劃書你在路上和與雜誌社討論後隨時修改,隨時向我傳真匯報。”
荷沅眨著眼睛激動地道:“好,不過請你給我一個會務費的底價與最高心理價位,在與雜誌社的商談中我得有所把握。”
安德列想了想,道:“雜誌社的地址在北京,我們就把第一次論壇的地址放在北京吧,這樣可能更容易請到高規格的人員參與。梁,第一次論壇,是關鍵中的關鍵。除了參與人員的高規格外,接待的規格也必須高檔,才能顯出我們公司的檔次。你先去談,順便了解北京幾大賓館的價位。回頭再定價位。”邊說邊按下通話鍵,讓秘書給荷沅定今天的機票。
荷沅沒想到安德列所謂的速戰速決會急成這樣子,那他們前麵日子她在美國培訓的時候怎麽不幹?非要等著她來嗎?她何德何能?荷沅總覺得裏麵有問題。可她無暇細想。
與安德列又就計劃書中的某些細節與論壇的大致議程安排等交流了意見後,荷沅飛速下樓,先去財務辦了旅差費預支,這個時候秘書正好從民航售票處買了下午的機票來。荷沅取了票,先給家裏電話讓媽媽趕緊準備中飯,然後給祖海電話:“祖海,我下午就要去北京,你晚上不用來接我了。”
祖海正好忙得百事纏身,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聞言愣了會兒,才道:“不要以為你飛去月宮,每天要給我電話。你什麽時候的飛機?我走不開,讓司機去送你,你的行李箱一定又是塞得很重。”
荷沅聽著心裏很溫馨,忙道:“我辦事處的車子會送我,你還是忙你的。祖海,有空去陪陪我媽。”
祖海答應了,但辦公室裏幾個客人,實在容不得他說太多情話,“記住到北京住下後立刻給我電話。”
荷沅答應著放下電話,心裏還笑祖海幹嗎那麽兒女情長的,連美國都去了,還怕去北京?不過荷沅已經想到,去北京是一場持久戰,即使有雜誌社的輔助,但MS公司總得有個人在北京做聯絡主持,這個人選還能是誰?
工作上手了荷沅才知道,論壇論壇,前期最重頭的戲並不在議程與會場上,而在人員邀請上麵。雜誌社總編如今也不再是純粹的書生,即便是國家部位支持的雜誌,他也得在意銷量和影響,所以與荷沅上門提供的提議一拍即合。拜媒體的宣傳,大家都以為外資公司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所以雜誌社的配合工作也被趕鴨子上架,配合得積極主動。搞得荷沅騎虎難下,不得不全天二十四小時地連軸轉。別人休息的時候,荷沅還得趕出報告傳真給安德列,每次都是抓著賓館商務中心小姐下班的尾巴傳出去的,不知背後吃了多少白眼。
若問最能使人速成的環境是什麽,無疑是戰爭,看著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在眼前消逝,誰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而和平年代,最速成人的是哪裏?荷沅以為是談判桌。成王敗寇,瞬息風雲,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與辦公室爭鬥的綿長臭腳不同,談判桌是世態人情的濃縮,雖然事前事後當然有鋪墊有掃尾。荷沅喜歡上了這份挑戰,雖然因經驗不足,第二天一早經常會被安德列清早傳來的傳真敲得血淚滿麵,可荷沅個性裏的不服輸發揚光大。不行嗎?厚著臉皮推翻,隻要沒簽下合同,即使簽下合同,沒執行前推翻也不是問題。荷沅深刻體會到,抓住主牌,抓住主動權,抓住對方的精神弱點,無理也可變為有理。
強勢或許是荷沅性格中早有的因子,但絕對離不開祖海天天一個電話的誘導。兩人基本上就在荷沅晚上下商務中心發了傳真工作告一段落後開始通電話,最先幾天的電話還是有點情意綿綿,諸如“我中午去看了你媽媽”,“笨笨最近愛吃魚”,“你在北方要注意保暖”,以及“今天又是飛沙塵,空氣很幹”,“想回家,想海鮮”等。逐漸的,兩人的電話成了工作交流。祖海說他如何如何地攻下一個山頭,一舉敲出兩手都比不過來的印章,或者是由新加坡人設計的小區正式埋管打樁,新樓平地而起指日可待。荷沅則是事無巨細地將自己遇到的糗事好事一概都說給祖海,反正祖海又不是不知道她什麽德性。
電話的後半部分總是交流。所謂交流,並不是一邊倒地由祖海教育荷沅,而是荷沅拿安德列的理論駁斥祖海,指出祖海某些事情做得多上不了台麵,現在他好歹是個有點規模的房產公司老板,怎可有些小事的公關處理如此無賴?而祖海則是據理力爭,列數安德列假惺惺的檔次觀念對荷沅工作所造成的影響,待人接物必須看菜下碟,紳士跑進原始森林也得茹毛飲血。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交流,不,更確切說應該是吵。吵的時候兩人互不相讓,各自花招百出,務求一句擊倒對方。當然祖海有讓上三分的意思,但也沒太客氣。荷沅更不用說,知道隻要祖海生氣了,她說句軟話就能解決問題。但放下電話後,兩人還是會好好體會對方的好意,尋找自己工作中的不足。於是,荷沅不知不覺,言談舉止披著安德列賞的紳士外套,內心裏麵滿是祖海灌輸的匪氣霸道,其實安德列的紳士外衣下又何嚐沒有“霸道”倆字?
“人分三六九等”。這話誰說出去,誰出門得帶上保鏢。可實際操作中,不知不覺就將人分了等次。雜誌社才將論壇的消息登上發出,中小企業便積極地來人來電來函努力挖一張請柬,希望以此混入行業核心,獲得事業發展的內部指引。而大型企業由總編與MS辦事處的汪先生一起出馬,總編長袖善舞,多年下來廣交人緣,一張清臒的臉是進門的最佳通行證,而汪先生香港人的身份與待人處世的圓滑,也使邀請事半功倍。
而相關部委的主管領導則需安德列親自出馬,總編隻能當引介人,荷沅降為秘書和翻譯。在安德列與領導握手笑談的時候,荷沅緊密聯係領導的秘書。她也很自覺,領導們的名片自動濾過,將他們秘書的名片牢牢記住。她又不是不知道,大領導們或有力或軟綿地握著她的手,誇她一句年輕有為的時候,心裏其實都拿她當小毛孩子。她的年齡和層次都還不足以讓大領導正眼看她。不過聽了領導的誇,回到賓館自己還是能偷著樂一陣子的。
最難請的還是那些文化界、經濟界、和知識界的知名人士。荷沅至此才明白安德列用她栽培她的用心,他看上她的文化底蘊。原來她並不怎麽以為然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卻是寶。不可否認,名士大多是男子,試問哪幾個自命清高或風流的名士能夠拒絕一個可以跟著他一起將似乎不起眼的木頭石頭以及全國人文風物如數家珍般地聊天的清純雅致女孩的邀請?何況論壇議程本身設定也是誘人,並沒帶著赤裸裸的煙火氣,看得出檔次規格。即使名士也需偶爾有選擇地露麵,好的場合可以與他們的身份相輔相成,所以他們不是不出山,他們出山的條件是論壇議題設定以及上門邀請者的檔次,當然還有邀請者隨帶的一份精美禮品。荷沅投機取巧,禮品都是親自飛到福州附近買的精品壽山石,正好滿足她對田黃向往了好幾個月的賊心。不過她現在囊中羞澀,隻能買幾件小巧漂亮,但並不名貴的印石。
高潮自然是在論壇當天,荷沅穿著偷工減料的五公分高跟鞋和職業裝上場,不僅得時刻跟在安德列身邊笑語周旋,還得回頭熱情安排領導同誌帶來司機們的休息洗澡吃飯娛樂,那些人簡直比領導還難伺候。這是荷沅始料未及的,所以她在記事本裏重重記了幾筆,那是以後可以隨手用到的經驗。
與記者的交往是安德列非常關心的,他事前召集所有人開打氣會的時候曾切切叮囑,不可對著記者全說,但也不可敵對地當記者是刺探情報者。但究竟怎麽操作,安德列沒說。荷沅隻有本著她一貫的熱情友好態度對待記者。不該說的不說,該說的就說。當場覺得不該說或者說不出的內容,請記者留下名片,她過後找資料傳真給他們。本來招待記者那一塊不是荷沅分管,但記者是嗅覺最敏感的群體,他們很快便能知道哪兒可以輕鬆找料。於是都找上了荷沅。荷沅正是精神亢奮大腦飛速運轉而未必周到的時候,一點沒想到自己對記者這麽周到是搶了分管人員的飯碗,心想都是MS辦事處的事情,大家一起做沒什麽不對。
所以曲終人散的時候,荷沅還搜集了一手資料親自電請記者們會餐,順便將她根據記者們的問詢連夜趕出來的資料濃縮件傳達給他們,方便他們出稿。這是祖海教她的,吃公家飯的人,你隻要主動幫他們解決問題,讓他們可以輕鬆應付他們的上級了,他們以後看見你就好看。MS的論壇本身就不是特別夠規格的,派來的記者並不資深,所以並沒有誰非要為難誰,過場走得好看就是。荷沅雖然不知道其中奧妙,但她相信以誠待人總是沒錯。
論壇結束第二天,安德列率大部帶著厚厚一疊意向書回去準備跟進,誓將意向變為合同最終變為利潤。荷沅還是被留在北京完成掃尾清算。饒是荷沅年輕力壯,整個人還是像被揍了一頓似的疲累,亢奮過後是低潮,在賓館裏麵睡了一早上,腦子還是一片空虛。下午才去雜誌社掃尾。荷沅一向是有錢在手就特大方的人,清算完畢,率眾找隔壁好一點的廣式飯館吃了頓海鮮。向往已久的海鮮,荷沅卻隻找到基圍蝦與帶魚。不知是北京海鮮貧乏,還是這家飯店掛羊頭賣狗肉,不過看見雜誌社的同仁們吃得開心,荷沅也跟著搶蝦。回家報銷時候,被安德列指出這是不該請的一餐,下不為例。但批評歸批評,總算他還是簽字了。荷沅挺鬱悶的,對安德列的小氣很是腹誹。
家裏請一頓飯,結束的時候還得打掃半天,何況是諾大論壇。荷沅到處到人或者打電話表示感謝後才能回家。累得連逛街買衣服的興致都沒有了。當然也與她最近財務危機有關。
本來訂的機票是荷沅投機取巧想好可以在飛機上吃頓晚飯的晚上六點班。可等她行李全托,兩手空空,幾乎是第一個上飛機,屁股才一沾上座位,困意便席卷而來,難得免費的晚餐當然是不去想了,連隔壁坐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直到飛機降落人全走空,空中小姐才叫醒了她。
沉睡中被叫醒過來的人是輕飄飄的,荷沅臉容煞白,她自己也不知道,跟著春夜飄忽的暖風出來,晃晃悠悠地像一隻鬼。早就有一大幫人等著拿行李,荷沅懶得穿插進去,蔫頭耷腦等在外圍。但見到自己行李的時候還是眼睛一亮,飛快舒展猿臂將把手抓到,一把拉下輸送盤,然後敲在擋在她前麵的男子腳上。那人吃痛回首,荷沅睡眼惺忪中也還知道需要道歉,但一抬頭,整個人呆住,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而且又為什麽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竟連將行李從那人腳上移開都忘記了。
那人見此隻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將荷沅的箱子移開,又拎了自己的行李,飄飄然離開。直到那人走到轉角不見,荷沅這才回過神來,拖了箱子出去。外麵,見祖海早就等著,而那個男子則如神仙之偶爾下凡,轉瞬不見蹤影。
祖海穿著跟那男子一樣的黑西裝白襯衫,甚至是一樣的深藍領帶,但味道可就天差地別了。祖海一見荷沅,便很自然地左手攬住走路飄忽的荷沅,右手接了荷沅的行李,嘴裏送出一串埋怨:“怎麽回事,還跟我說知道休息知道休息,臉色差得跟大病一場一樣。”
荷沅有點別扭地想掙開祖海的手,大庭廣眾幹什麽嘛,可祖海不讓,隻得被他攬著。總覺得一米七的祖海要是再高個五公分以上,那麽攬在她腰上的手就可以瀟灑地攬到她肩上,那就完美了很多。但遺憾之心也就一閃而過,荷沅不自在地小聲嘀咕:“你不也一樣,不是說今晚可能走不開嗎?叫你別來怎麽還來?頭發怎麽又變樣了?”謹言慎行了近倆月,裝了兩個月的淑女,此刻見了祖海,肩膀一垮,居然不知不覺露出潑婦樣兒來。隻差說完的時候加上“哼哼”倆字。
祖海笑道:“想了你兩個月,再忙也要擠時間出來接你。荷沅,你臉色那麽難看,回家去你媽看見得擔心死。要不要到我那兒休息一天,明天臉色好了再回家?”
荷沅昏昏沉沉中聽到祖海的話,拍手大笑:“祖海,你打什麽壞主意。”話語出口,忽然想到這是很讓人害臊的話,忙一把捂住口,尷尬地將臉別轉過去,又忍不住伸手擰住祖海放在她腰間的手,“不去,我困得立即就要睡覺,飛機上一直睡到底,還是被空姐叫醒的呢。”
祖海笑嘻嘻地放開她,將行李扔到後座,打開右車門後,又忍不住緊緊抱住荷沅,輕輕地道:“荷沅,我們快點結婚好不好?自從前周我電話裏跟你提了結婚,我現在每天做夢都是在籌備婚禮。你沒幾天就過生日,過了生日我們去登記吧。我已經跟你媽也談起過,他們已經有思想準備。”
夜晚的機場停車場雖然空曠,可還是有車開出。荷沅雖然覺得祖海這麽當眾抱著她很不好,但又挺享受的,全身靠在祖海身上,想了想,問:“你是不是騙了我媽說我飛機臨時改期到明天了?”
祖海忙笑道:“被你猜中。荷沅,那麽多天沒見,你總得給我一天時間單獨相處。荷沅,我保證不會亂來。”
荷沅推開祖海,笑罵了句“奸商”,便上了車。“送我回家。”雖然勉強保持鎮定,可心中狂跳,一腦子的模糊都沒了,還能不知道祖海的心思?可不知怎的,她也很想與祖海單獨相處,好像有滿肚子的話要跟他好好地說,但是,祖海的提議讓她怎麽答應得出來?當然拒絕。
祖海趴在車門上定定看了荷沅半天,忽然一笑,替她關上門,自己從左車門上車,坐定後也不急著開車,又輕呼一聲“荷沅”,拉過荷沅的手,將一枚鑽戒套在她無名指上。下一刻,與所有久別重逢戀人一樣,兩人擁吻在一起,小小車廂裏麵溫度激升。
荷沅本來心想,既然答應做人女朋友了,而且還稟報了父母,當然得有點做人女友的樣子,所以她每天一個電話,祖海沒打來的時候,時間到了她打過去,成為睡前必修課。反而與父母的電話隻有一周一次,忙的時候時間都沒法保證。剛剛出來見到祖海,心裏有剛見了帥哥後的遺憾,但還是很喜歡,似乎見了祖海,肩上的重擔他都會擔去一般,整個人越發的疲倦。祖海也是一如她的設想,如一團溫暖的氣體將她包裹起來,讓她隻想伏在他肩上休息。她不是沒想過跟著祖海到他那兒的主意,但畢竟驚世駭俗,她做不出來。
荷沅隻是想休息,想放鬆,但祖海的吻卻調動了她所有的神經,仿佛回到實習時候那一夜。她本來已經被祖海嚇醒的腦袋又暈了,緊緊抱住祖海的脖子,激動而生澀地回吻回去,咦,男女平等,為什麽她不可以主動?可才開始主動,荷沅忽然驚住,呆在那兒,連情緒激蕩中的祖海都感覺得出來,還以為她又反感了,忙不舍地放開她,柔聲道歉:“荷沅,我看見你太激動,你又一天比一天美麗……別生氣,別生氣,我送你回家。”
可祖海發覺,荷沅隻是咬著唇瞪視著他,黑暗中都看得見她的眼淚珠串一樣的從眼角滑落。祖海驚住,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猶豫了一會兒,這才敢伸手想幫她拭淚,沒想到手才伸出去,便被荷沅反手抓住,緊緊按在中間什物箱蓋上,荷沅另一隻手攥緊拳頭死命敲打上來。祖海這時才隱隱有點頭緒。他被敲也便罷了,但荷沅顯見的情緒激動,好幾拳不是敲在她自己手上,就是敲到外麵,隻得伸出另一隻手抓住荷沅的拳頭,連聲道:“荷沅,別傷著自己,別傷著自己,等我開車回家,隨便你怎麽打。”
荷沅點點頭坐直了,自己找出紙巾擦眼淚。祖海又小心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一直不說話,才將車子開出去。荷沅降下車窗,吹了會兒風後,才冷靜下來,關上車窗,車內頓時安靜,祖海明白,荷沅要跟他說什麽了。
荷沅還是看著前麵,沒看祖海,因為發覺看著祖海就不能好好說話。“祖海,實習最後幾天,原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每天連走路都是跳著的,我以為我是最幸福的人。可是……後來我不願意相信人了,尤其不願意看見你。你後來真不應該對我太好,好得讓我內疚,好得我連恨你都恨不起來,還越來越依賴你,親近你。你這惡棍,你一定是有意的,你設圈套讓我陷在裏麵。王是觀警告我再恨你會失去你,那首《嫦娥》的詩也是那麽說。我怕失去你,怕哪一天你給我送一張請柬來通知我參加你與別人的婚禮,我隻有答應你。我給自己找理由,我不會再愛你,但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不是?我們從小熟悉,知道彼此,你又對我那麽好,什麽都能容忍我,我們在一起不會太難。而我會努力盡到一個做女友的本分,我們會相處和諧。”
祖海聽著,無心開車,幹脆停在路邊,搖下車窗想吸煙,又忍住,這時候不敢惹荷沅。但是荷沅說的話還是讓他很傷心,他想過荷沅可能會一直懷疑他,但沒想過荷沅會再不愛他。想到荷沅春節後答應他隻是因為怕失去他,他心中刺痛,但又想到這是他咎由自取,所以沒別的話可說,隻會自欺欺人地道:“荷沅,你不愛我沒關係,我隻要你跟我在一起,我愛你就行,我隻要看著你就高興。你別說了,否則又哭起來還怎麽回家見你媽。”祖海沒辦法,隻有搬出梁家媽媽做擋箭牌,怕荷沅再說出什麽來。他寧可做鑽沙堆的鴕鳥。
荷沅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見祖海誤解,張了張嘴都說不出下麵的話來,想了下才道:“去你那兒吧,否則我這樣子回去我媽會審我,我又不知道怎麽衝她說。”
祖海“嗯”了一聲,伸出手來,撫摸了一下荷沅的頭發,重新上路。祖海這時候很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心中的憋悶,哪怕是找一堵牆打幾拳也好。去探望荷沅實習那天晚上精神太激動,回來路上經過賓館旁邊的酒吧去喝了幾杯,然後就給犯錯了。他清楚荷沅那麽單純的人是不會饒他的,但他以為荷沅那麽多日子下來會慢慢淡忘,最終隻看見他的好,為此他設計了很多循序漸進的辦法來接近荷沅,又悄悄清除一切想接近荷沅的男子,讓荷沅身邊總是隻有他。他還以為荷沅答應兩個人重新在一起是事情的重新開始,沒想到那似乎隻是荷沅看淡感情後的一個退一步的選擇。祖海心中很無奈,這時候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麽措施可以再挽回荷沅的心。但還是愛荷沅,還是怕她說出什麽話來,看來以前的經驗還是沒錯,隻要擁抱親吻了荷沅,後麵準保要出問題。
祖海隻有沒話找話:“荷沅,你這次出差那麽多天,我聽著電話裏麵你說話行事越來越潑辣。人好像又變了不少。”
荷沅挺無精打采地應了一句:“有嗎?”剛才想把心事說出來,可說了一半被祖海打斷,一下沒了情緒,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很是苦惱。沒了情緒,她發現有些話有點難以啟齒。
“有,你自己不覺得嗎?對了,我又要向你這個董事長匯報了。最近國家的經濟刹車踩得挺狠的,很多企業受到影響。”祖海自己也知道自己說得漫無邊際。
荷沅應了句:“董總離開聯合公司是不是受到經濟緊縮的影響?”
“不是,他是受不了姓楊的那個小人,他想拿那筆債券發行得來的錢好好擴大生產,姓楊的鼓動股東們分錢。現在董群力出來了,姓楊的他們亂發獎金。聯合公司那些股東都不想想,姓楊的沒有股份,撈飽了以後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他們這些有股份的就慘了。今年下半年是他們發行的債券兩年到期,看他們到時怎麽辦。”
荷沅聽了道:“祖海,你還在耿耿於懷吧,隨便他們去,你自己做得好就是了。”
祖海勉強笑了笑,道:“你以前也是這麽跟我說的。我本來還想感謝那個姓楊的,要不是他趕我走,我還得耗在聯合公司,也不會知道你對我那麽好。要不是他趕董總走,我找不到合適的人管電器廠,房產公司又是剛剛起步,到時總得丟下一頭不管,現在反而是兩家公司齊頭並進。但是姓楊的據說竟然敢打你的主意,我這才氣不過帶人揍了他一頓。”
荷沅本來心裏很亂,聽了這話還是不由一笑:“你真的揍姓楊的了?該揍。哎,我聽北京的記者說,北京現在的房價反而降下來了,是怎麽回事?你有沒有受經濟緊縮影響?我們辦事處還是拿到不少訂貨意向了啊,應該說緊縮不是最厲害,不是都說東歐經濟的休克療法不對嗎?”
祖海打起精神,道:“最近單位福利購房開始減少,應該是受經濟緊縮影響的原因,單位無力支付這筆福利開銷,不過個人買房開始增加,個人買房現在占總量的一半。不止我手中的統計,別家也是那樣。但個人買房比較計較,價格抓得很緊,所以我們的總體房價有點下跌。但不怕,以前的利潤是暴利,現在房價跌了利潤還是不錯。幸好聽你的,沒有去造辦公樓,否則很可能陷在裏麵。辦公樓現在很不好銷。”
“嗯,就跟前年的二十一寸彩電似的,鬆下2188一出來,大家爭著搶差不多樣子的彩電,價格哄得老高還要排隊搶著買,今年就好多了,二十五寸出來都沒見怎麽搶,價格也有點下來。按說,某個行業一直暴利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絕對壟斷企業,一段時間瘋狂後價格總會回歸本位。看來國外報紙說的沒錯,我國九二九三兩年真是經濟瘋漲年。我想經濟緊縮達到效果後國家還是會放開的,否則總不能把經濟悶死吧。”
祖海點點頭,道:“是的,我現在想等房屋預售政策出台,國家應該不會把經濟一把悶死。荷沅,過了前一段緊張日子,你眼下空下來再給我翻翻國外的報紙,看有些什麽內容值得注意。”
荷沅應聲“好”。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沒油沒鹽地說著話,很快到了祖海的家。祖海的家是六層樓中的五樓六樓兩間兩室一廳打穿。樓下客廳很大很氣派,地板一直鋪進開放式廚房,果然是白色占大多數。祖海將荷沅的行李往樓上拎,荷沅跟上去看,樓上也是近乎白色,除了地板有點別的顏色。裏麵打理得很幹淨。
祖海放下行李,問道:“荷沅,你喜歡住哪間?”
荷沅答非所問:“我先衝一下行嗎?一整天又是地鐵又是飯館又是飛機,人都有一股味道了。”
祖海忙將行李放進一個臥室,道:“這個房間帶衛生間,你今晚也睡這兒吧,放心,裏麵床單之類都是新換的。”
荷沅叫住轉身出去的祖海,見他悶悶的,她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不知道該怎麽主動地說,見祖海回身奇怪地看她了,才道:“祖海,我飛機上光顧著睡覺了,沒吃飯。你幫我泡碗方便麵好不好?”
祖海總覺得荷沅還有話說,但他不想聽她說,既然她說要吃快速麵,那就聽她的。“你等下下樓來,我先去燒水。”
荷沅看著祖海出去下樓,這才關門。從行李箱裏麵取了各種用品出來快速洗了個澡,又將浴缸衝洗幹淨不留一絲毛發,這才出來。但臨開門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取出CD香水紅毒往身上噴了一點,抹去鏡子上的水汽朦朧照了一下看看頭發不亂,才開門下樓。
祖海正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抽煙,見荷沅下來,便要起身。荷沅忙叫了聲:“別動。”祖海隻得坐在原地看著荷沅穿著一件印花米黃緊身毛衣和一條百褶純白長裙下來,下樓之際裙角翻處,露出雪白的足踝,她竟然隻穿著拖鞋便下來了。祖海不得不將眼睛轉了開去,免得太受誘惑。
荷沅走到客廳中間,又有點膽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見祖海躲閃的目光終於又看回來,她徹底放棄原計劃,還是沒那膽量。晃了幾下,終於坐到沙發上麵,對著祖海強作冷靜地道:“祖海,剛才車上你打斷我的話,其實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坐下後發覺腳很冷,畢竟還是春天,房間又沒空調。猶豫了一下,祖海麵前怕什麽?便將腳縮上來,盤進裙子裏。“我本來以為我會淡淡地跟你過一輩子,相信你也會照顧我一輩子,但我剛剛發現,我很不爭氣,我……”怎麽說呢?還以為自己性冷淡了,可與祖海親吻的時候發現不是,看來還是很有感情。她很高興自己對祖海有感情,覺得這樣才既不枉了自己的一生,也對得起祖海對她的好。非常驚喜,卻反而想揍祖海一頓出氣,把心中悶了近兩年的氣全出光了,然後與祖海好好開始。剛剛在機場一口氣說下來倒也罷了,現在怎麽也解釋不出口。又見祖海遠遠坐著,還一臉牛頭不對馬嘴地憋著氣,不由氣急,隻會拍著沙發扶手耍賴:“祖海,你坐那麽遠幹什麽,我說話都得大費力氣。”
祖海被荷沅搞得莫名其妙,一會兒叫他別動,一會兒又埋怨他坐得那麽遠,都不知道荷沅耍什麽脾氣,但還是依言起身,她心裏不好受就讓她發作吧,或許還是發出來比較好,客客氣氣反而比較疏遠。祖海橫下一條心起身坐到荷沅同一張沙發上,但擁抱這個程序還是免了,心有餘悸。但聞荷沅身上一股香氣襲來,祖海有點奇怪,她這是幹什麽?
荷沅看著祖海離她盡可能遠地坐下,不知該怎麽辦才好,還以為祖海應該過來擁住她的。她猶豫了好久,橫下心猛地抓住祖海的手掌,問了句:“洗手了沒有?”
祖海愣愣地答:“洗了,剛剛不是要給你泡麵嗎?”不知荷沅什麽意思。等他話音剛落,卻見荷沅張開口一口咬在他手掌虎口上。本來以為她是鬧著玩,沒想到後來真的痛,驚道:“荷沅,你真咬?”荷沅還真咬,痛得祖海臉都抽了。
荷沅閉目狠心使勁地咬,等聽到祖海驚叫,忙又放開。祖海連忙將手縮了回去,見虎口生生給咬出兩個血印。不由看向荷沅,卻見她俯身過來看他的手,便將手遞到她麵前,疑惑也有點生氣地問:“解氣了嗎?”
荷沅見她竟然將祖海咬出血,忙伸出手指按住血印,內疚地道:“你這兒有沒有酒精,我給你消毒。”
祖海抽回手,道:“不用,我沒那麽嬌氣。我給你去把麵條拿來,你吃了早點休息。”
荷沅忙抱住祖海的手臂,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祖海,人家生氣嘛,從來又沒跟你發火過,心理不平衡呢。現在我揍也揍了,咬也咬了,沒氣了,以後我們好好重新開始。而且我穿得那麽好看,你也不理我。”
祖海需得愣了半晌才反應得過來,驚喜地抱住荷沅隻會搖頭:“老天,你這個妖精,你想把我折騰死。偏偏我又……”話還沒說完,嘴唇已經被荷沅封住。
祖海發瘋了,荷沅也發瘋了,後果是星火燎原。
人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那是一點都沒錯的。荷沅在家裏可以狂得什麽似的,下樓祖海都會背著,可到了辦事處還是得做縮頭烏龜。有關她的緋聞很多,祖海每天拿車接送也算是一條,更落實了荷沅傳聞中的攀高枝嫁大戶的風騷形象。
荷沅的媽每天擔心得什麽似的,真怕兩小兒鬧出醜話來,直到兩人過了荷沅的生日,順利領了結婚證,她才有點不情不願地功成身退,但對祖海搬進安仁裏心中頗有腹誹。本想回家跟梁爸說這些會被梁爸說成小心眼,沒想到這個七世沒女兒的梁爸比她還小心眼,一個勁歎祖海小子撿了寶,在梁爸眼裏,自己的女兒是朵獨一無二的花兒,眼光比梁媽還不客觀。
叢家兩老可就高興壞了,直跟梁家兩老說祖海有福搶到這麽個好媳婦等等的話,搞得梁家兩老挺內疚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是好人,怎麽遇到女兒嫁人的時候不厚道了呢?心中懷著內疚,對祖海便好上幾分。祖海不知道,還以為自己身份確定後嶽父嶽母認真拿他當半子看了,所以態度前後很有改變,心中挺高興的,對嶽父嶽母自然很是恭敬。隻有童家兩位老師心中很是失落,荷沅本該是他家的,可惜青巒離得山高水遠,讓祖海近水樓台先得月。
領了結婚證,祖海很想請荷沅的同事吃頓飯,但荷沅正與公司上下鬧別扭,聽了祖海的建議連說三個“不”。“不,唐生年鼓動得女孩子們都以為我是輕薄人;不,在北京做論壇的時候瑪姬做不好新聞發布工作,回到辦事處發布我的緋聞卻是一個頂仨;不,那幫小男女吃了我那麽多好處,一個轉身良心都沒有,沒一個人維護我一下。個個都是白眼狼,我請他們吃飯幹什麽。”
祖海巴不得滿天下的勞苦人民都知道他娶了青梅竹馬,所以婉轉地反駁:“你隻要一透露你結婚,不就什麽事都沒有?跟他們說一下,免得看見我拿車接送你,個個眼睛都像刑偵大隊長一樣過敏。”
荷沅笑道:“不,美女才能傳緋聞,我讓他們傳。還好我的關係在外企中心,戶口在街道,否則我結婚全被他們知道了。祖海,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麽做,不就是看著我的成績眼紅嗎?哼,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麽招數。我難道是什麽怕事的嗎?”
祖海看著荷沅鬥誌昂揚的樣子,心中很好笑,與他和好後的荷沅恢複小時候的頑皮,而這真是他最喜歡的。他才不是很在乎荷沅在工作上取得什麽什麽成績,他隻要荷沅高興就好,回家都是笑臉就行。“那麽我們請董總他們幾個老友吃飯吧,還有柴外婆。”
荷沅想了想,道:“柴外婆就單獨請,找個檔次最高,情調最好的地方,西餐最好。上回你跟我說了她青黃不接,我心裏其實挺替她難過的,她曾是那樣的好女兒。還要請宋妍他們吃飯,宋妍比我生日小,還不能結婚,聽說我先她一步,氣得什麽似的,哈哈。慢慢來吧,不急,我最近被安德列摁著寫總結寫展望,不會出差。”
祖海聽了荷沅的話,不由得提出疑問:“你不是說做業務嗎?怎麽總是做文案工作?你要想壓倒什麽人,手中不抓住客戶怎麽行?是你自己不想接觸客戶怕麻煩,還是安德列不讓你接觸客戶?”
荷沅道:“這有什麽不對?我負責市場,傳遞理念,由此獲得的意向書由安德列帥全體團隊跟進,這很正常啊。”
祖海笑道:“正常你個鬼,安德裏說到底也是一個打工的,也得擔心他的位置會不會被誰替代,所以他也很有必要把大的廠商捏在他自己手裏。隻是以他的地位不方便拎著包自己找上那些大廠商,所以才叫你搞什麽論壇,體麵地把自己跟大廠商老總拉在一起。你不是說這次論壇最風光的除了安德列就是你嗎?他當然得忌你一腳,找個理由把你與廠商隔得遠遠的,免得你和廠商走得太近,總公司知道還有你這個得力的在,將他撤換了也無所謂。”
荷沅笑嘻嘻地道:“祖海你危言聳聽,安德列有必要衝我下手嗎?我的級別跟他差遠了。有些場合他有位置座,我卻連落腳地都得找找。”但說到這兒的時候,荷沅忽然意識到,有些老大喜歡找年輕女孩說話,寡人有疾。不由有點泄氣,道:“我明白了,安德列這是防患於未然。又要用我,又得防著我。他那麽一搞,我還能有出息嗎?估計什麽總結報告隻是他占我時間的手段,拿上去他也不會看一眼的。對了,唐生年又何嚐得誌?滿天裏飛,吃的卻是安德列丟下不要的中小公司。唐生年這家夥還不知道,還以為我才是他對手。祖海,我不幹了,這麽被安德列刻意打壓著,怎麽可能還有發展?”
祖海笑道:“那就來房地產公司,我明天就給你整出一個董事長辦公室來。正好我每天都可以看見你。”
荷沅瞪了祖海一眼,“就知道你會取笑我,不許。我偏不退出來,等我慢慢找機會,我就不信我喜歡做的事能被人打壓回去。”
祖海得了荷沅,每天左擁右抱都不知道怎麽疼惜才好,她說什麽,他都唯唯諾諾,今天好不容易有他發揮作用的時候,他當然得大力發揮。“荷沅,我有個建議,不過照你這火爆性格可能做不到。我當初被姓楊的逼出聯合公司,雖然有你的資助,但比起聯合公司來,實力還是差了不少,當初做了足足一年的孫子,我在外麵業務接得再多也不敢被人知道,很多加工也是在外麵做的,讓他們誤以為我跌倒了爬不起來。否則你以為他們那麽容易放過我?你如果想再有作為,我看你還是借著結婚,正好有借口開始混日子,讓安德列他們都對你放鬆警惕,他們才會派正經事情給你做,不過最初幾件事你還得借口推了,顯得你很不情願。”
“要我做出一副自甘墮落相?”荷沅有點不信地看著祖海,但想了會兒,還是覺得隻有這種辦法比較可靠,也算是因勢利導,很容易取信於人,“可是有必要那麽折墮自己嗎?值得這麽扭曲自己嗎?”荷沅自言自語。
祖海萬分地不舍得老婆被人欺負,但看得出荷沅喜歡她的工作,所以他隻有幫忙。他可是巴不得荷沅呆家裏沒事找樂,養狗種花,收集紅木,等他回家。
荷沅思之再三,不過也就是在憤而辭職回家與臥薪嚐膽但前途微卜之間做個選擇,荷沅總覺得自己這麽年輕在家呆著也不是回事,還是在MS辦事處混日子,美其名曰臥薪嚐膽吧。她雖然沒請大家吃飯,但帶去兩大袋糖果在MS辦事處大肆分了,宣布自己已經結婚。然後冷眼旁觀,果然發覺安德列的心思被祖海猜中,他很有獨霸那幾個大廠商的意思。每個人都在爭取資本,安德列也不例外。唐生年資曆不足,隻有撿了骨頭來吃。荷沅則是每天高高興興做她的文案,每天上班由祖海送來,晚上祖海如果有應酬,她就和辦事處的同齡小姑娘一起逛街吃小吃買小東西,非常墮落。但人緣明顯好轉。
九五年的夏天發生了不少大事。首先是青巒學成歸國,他很令人意外地沒進學校繼續搞科研,而是進了一家赫赫有名的集農業化工、農業和生物製藥於一體的跨國公司中國辦事處,參與那家公司在中國的技術研究與推廣。然後是宋妍終於一年到期堅決辭職,她早已上山下鄉找到一塊風水寶地建造她的種豬場。荷沅很欽佩宋妍的勇氣。八月快結束的時候,祖海那處精雕細琢的樓盤火熱上市。
現在是荷沅最閑,久別重逢的幾個人被荷沅約到一起晚餐。宋妍和劉軍平,荷沅、青巒,四個人都是一個學校同一專業出身,見麵互相認識。隻有祖海最近忙得四腳朝天,但答應一定趕早過來見大家一麵。荷沅先到,看著穿深紫短上衣,白色裙子的宋妍與穿著白色短袖加長褲的劉軍平一起過來,心裏不由想,要是祖海與她一起走來的話,一半都是牽著手的,宋妍和劉軍平各走各的,宋妍還稍快一步。
青巒最後一個到,宋妍看著青巒出現,微笑道:“童青巒以前讀書時候算是出名的帥哥,現在味道變了,可還是帥。荷沅,你家祖海放心你?”
荷沅笑道:“廢話,牌照都領出來了,還要怎麽樣。”邊說邊起身,招呼青巒過來。
沒想到青巒到了第一句話也是問祖海,“祖海沒來?對不起,我塞了會兒車。”
荷沅笑著抗議:“不許歧視單身赴宴女性。祖海晚上要請幾個官兒,據說人家要買好幾套他那兒的房子,不過他會盡快過來。青巒,給你配車了?”
青巒笑笑,道:“我每天跑農村,沒車不方便,算是工具之一。”隨即與劉軍平握手,“小劉,我們差一屆,當年你在我們樓下。”
宋妍拿眼睛在兩男之間轉悠著道:“怎麽搞得跟談判似的,怪假惺惺的。荷沅,我們點菜去。”拉了荷沅往陳列台。路上輕問:“童青巒沒你說的書生氣啊,看上去挺大方的。看著他那麽出色,你後不後悔?”
荷沅忍不住想了一想,這才笑道:“沒有,好像壓根沒想過這事。祖海挺好,換誰都不可能對我好成那樣。我在他麵前即使滿地打滾耍無賴他都會覺得我好看。”
宋妍抿嘴一笑:“換了老莫一副童青巒的樣子出現在我麵前,我會後悔。不過老莫天資不佳,諒他風度不到哪兒去。”
荷沅笑道:“那不是廢話嗎?你還不如直說一句也不會後悔,加什麽條件。”一邊指點著點菜。
宋妍笑道:“我可不想一副三貞九烈樣,荷沅,你現在說話那麽潑辣,是不是跟祖海吵架練出來的?”
“祖海才不跟我吵架,反正總是他輸,吵了也白吵。你準備什麽時候下鄉?我們送送你。”
宋妍點了幾個她愛吃的,拉了荷沅回來,“送什麽送,又不是以前送紅衛兵上山下鄉,除非你搗騰個鑼鼓隊出來。”坐到位置上的時候,忽然問:“對了,荷沅,祖海公司的那個錦華一期樓盤的宣傳做得很好,非常洋氣,我和劉軍平都說一定有你的功勞,是不是?”
荷沅笑道:“兄弟我還嫌殺雞用牛刀呢,要是全國範圍的宣傳才有點挑戰。不過祖海他們以前的創意已經不錯,我隻是順著前麵的策劃給他們拔高一點,做個係統宣傳。說白了四個字,有償新聞。”
青巒在一邊看著笑:“吹上了,吹上了,我回來那天你們去機場接我的時候,是誰恨不得揪了祖海打架的?宋妍,我向你揭發,荷沅搞那個策劃創意花了整整一個月,查了無數資料。那一個月期間,有人暴躁得像隻刺蝟。”
荷沅笑道:“到處跟人說辛苦,那不成了怨婦?”
宋妍道:“荷沅,哪天幫我吹吹,否則我養的豬崽賣不出去,我得改上山挖草養肥豬了。說實話,我現在反而近鄉心怯了,我不怕養不出好的豬崽,但我怕養了一窩又一窩後賣不出去。”
荷沅應了“好”,但不由得看向劉軍平,要換作祖海的話,看她那麽犯難,早幫她一起同甘共苦了,怎麽劉軍平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因為他不看好嗎?可劉軍平對宋妍應該是很好的啊。
宋妍看著色香味俱全的冷菜流水般上桌,忽然感慨地對荷沅道:“荷沅,那晚我們的跳舞,可能是我作為女孩子最後的輝煌了。以後估計再不會有那麽輕鬆的心情,也不複當年容顏。以後我再得意,最多也是一個色相粗糙的農村女企業家。梳著一個菊花頭,穿著筆挺灰色西裝套。荷沅,我想起《項鏈》那篇文章了。雖然我與瑪蒂爾德追求不同,但都是向往在名利場上麵有所建樹。”說到這兒的時候,不由歎了口氣,“都是自找的。”
荷沅不由握住宋妍的手,一握之下,發覺宋妍的手與她的相比,粗糙幹硬。相信到了她自己創辦種豬場的時候,事事親力親為,這雙小小的手將落到何種境況。都曾經是好女兒。柴外婆年輕時候錦衣玉食,但好景不常,解放後徒有一手本事,無法施展,而今雖然重返舞台,但時過境遷,已非她的年代。宋妍年輕美麗,可生活一直待她不算優厚,她不得不殫精竭慮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家謀一方天空。而自己呢?算是很不錯了,即使臥薪嚐膽,也應該大大知足。
宋妍見荷沅呆呆握著她的手,知道她想到了什麽,淡淡地道:“荷沅,不許傷春悲秋的,否則罰你每周給我養豬去。”
荷沅不由一笑:“好,我雙休日時候過去接替你,讓你回城來玩。”
宋妍拍拍荷沅的肩膀,道:“如此甚好,荷沅你這話是辦實事講實效的表現。咦,都呆著幹什麽?是不是要先碰一下杯才可以吃菜?那我帶頭。”
這一桌宋妍最小,但大家都不覺得她小。劉軍平很少說話,宋妍吃飯時候很照顧他,久了,也看出他們有他們相處的方式,各有各的好,不是非要像祖海一樣密不透風地將她荷沅包容起來。荷沅忽然發覺,大多數同齡的男女,總是女孩要比男孩成熟一點。
喝酒吃飯,青巒與宋妍談話很多,尤其是在種豬場建立方麵,青巒給了宋妍不少建議,荷沅聽著都覺得好。劉軍平真是純粹搞技術的人,比青巒過去的書生氣都要過分一點,說出來的話總是可以讓滿桌的人沉默一會兒。荷沅不明白那麽潑辣的宋妍為什麽會喜歡他,隻因為他是平穩的歸宿?
去趟洗手間的時候看見唐生年,衣服筆挺的,樣子非常齊整,果然像傳說中的外企高級白領,坐在他對麵的人已經換了個人,不是那個倒追著他的前女友了。唐生年也看見了荷沅,兩人微笑頜首。等荷沅走過去,唐生年對麵的女孩問:“她是誰?氣質好好。”
唐生年微笑著看著荷沅的背影,道:“我們公司的同事,原來挺厲害一個人,現在成了個農民企業家的少奶奶。不是對手了,氣質好有什麽用。”
女孩笑道:“我見過一個大學畢業女生,嫁了撿破爛起家的暴發戶,走出門就跟父女倆一樣,可見嫁有錢人是潮流呢。”
唐生年不由皺了皺眉頭,依然看著荷沅的背影,道:“我們同事還不至於那麽赤裸裸,她自己身家就不差,能力也很強。很可惜啊,這麽早嫁了人。”
女孩淡淡地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同事要是嫁了你,就一點不可惜了。”說完便推身而起,冷笑著離開。
唐生年也沒挽留,淡淡看著她走,自己依然吃自己的,偶爾回頭看看梁荷沅那一桌。很是奇怪,她那個長得不起眼的丈夫怎麽沒來?等他吃完結帳,還是忍不住起身來到荷沅那一桌。本想打個招呼就走,沒想到服務員殷勤,給他端了把椅子來放在兩男中間,他也就半推半就坐下了。
荷沅跟大家說:“這是我同一個辦公室的唐先生,年輕有為,公司的業務一把抓。”
唐生年微笑道:“小梁損我還是誇我?我比小梁後進公司,也後去美國,說起來還得叫小梁一聲前輩。小梁,為什麽這回去武漢的差使你要推?那麽好的機會,你又認識武漢的那位老總。”
荷沅也是客氣地微笑道:“最近家裏脫不開身。安德列有叫你去了嗎?”
唐生年微笑道:“他怎麽會讓我去?我沒參加那次論壇,誰都不認識。小梁,也就來去幾天時間,不去可惜。”
荷沅還是微笑:“沒有直達航班,還得轉機,到了武漢又要坐長途車過去那家公司,太麻煩。把機會讓給新進吧。我趕一份稿子都來不及呢。”
宋妍聽了不由得插嘴:“荷沅,你夫唱婦隨唱得挺好的啊,不過最近祖海的樓盤新開……”
荷沅笑道:“是啊,總不能他那麽忙,回家連口熱湯都沒有。宋妍,你不是說你最喜歡的是你即使說了不回家,劉軍平也能等你到十二點嗎?我當時聽了好感動。也想做那麽個好人。”
青巒聽了不由看了眼唐生年,覺得荷沅有點唱戲給唐生年看的意思,否則荷沅不會大張旗鼓把家裏的事亂說。
宋妍笑道:“這話你還記得?我都快忘了。軍平,以後要改等我到淩晨一點,做給荷沅看看。荷沅,你家裏隻有你等祖海的吧。”
荷沅笑道:“被你猜中,而且經常等來的是隻醉豬。小唐,不好意思,我們幾個是同校同係,見麵歡喜得很,胡說八道了,你別見怪。”
青巒道:“唐先生是晚三個月與荷沅一起去美國培訓的嗎?我那時沒見到你。”他把話拉開,看得出荷沅不願意和唐生年談工作的事。
唐生年想了想,道:“遇見過一個小梁的朋友,但好像不是你,那個人姓王。我們最先都以為他是小梁的男朋友。”
荷沅接口:“啊,王是觀。青巒,你每次來都是回老莫那兒過夜,王是觀睡在我小公寓客廳的沙發上,與小唐他們見麵的機會多。”
青巒聽了笑道:“祖海知道你跟王是觀在一起,追著問我他會帶你去哪裏。哈,我哪敢說,說出來祖海遊泳偷渡太平洋都會去。”
宋妍笑著道:“荷沅,是那個和你一起寫書的美籍華人?老天,我終於知道誰帶你去的那些場所了,我最先還以為是童青巒呢,還挺奇怪了一陣。”想了想,忽然壓低聲音問:“你真的讓王是觀住你客廳?”
青巒坐得比較近,聽見了無所謂地笑道:“王是觀與荷沅什麽關係?說是兄弟姐妹都不為過。荷沅,他秋天過來,你知道了嗎?”
荷沅點頭:“知道,我準備請年假陪他出去走走,我那麽多日子沒挪窩,已經悶壞了。我已經工作整一年,可以有三天年假。再加一個單雙周的雙周,差不多了。王是觀估計現在也沒太多日子可以留。”
整一桌其他三人都被青巒與荷沅的對話震住,心裏全都有一個疑問,王是觀究竟是什麽人。而唐生年更是好奇,當初他們去美國培訓時,見荷沅小公寓裏走出個氣質不群的男人,都很詫異,以為那是荷沅的男友,很是議論過一陣。但見荷沅到了上海又另有親密男子過來接她,更是跌落眼鏡。現在看來,那個王先生還與荷沅淵源很深的樣子,他們一起寫書?
青巒想了想,道:“還是跟祖海說一下吧,免得他多心。祖海很擔心的,隻是不說。”
荷沅笑了笑,道:“早招了,連王是觀帶著我去了什麽地方都跟他說了,他說等王是觀來的時候好好清算。但電話裏麵兩人又好得不得了,都已經說好王是觀來的時候由他安排著玩呢。”
青巒笑道:“王是觀這個人,說清楚的話,倒是個挺好的人。他來的時候你可不許霸著他,讓我也接待一下。”
荷沅笑道:“不,不,我新找了幾個好地方等著王是觀跟我一起去,他要是時間緊的話,一天都不能給你們。不信你問問王是觀願不願意受你接待。還有你問問他這回肯抽時間出來玩,是受了誰的引誘。”
青巒看了荷沅一會兒,笑道:“怪不得你們兩個這麽投緣,原來是兩個最貪玩的。我怎麽問王是觀,他都不肯跟我說他帶你去玩了哪些地方,要我自己問你。你們真是好哥們。”
荷沅覺得青巒神色有點怪異,忽然想到青巒指的是什麽,他一定以為她當初是因為王是觀而責難他了。但那麽多人在桌,她又不便明說,隻得笑道:“宋妍,你幫我做個證明,我實習回來那天是什麽狀態,吐得連性命都快沒了,當時見什麽都煩。那天偏偏電話又特別多,我得罪了無數人,包括青巒,青巒今天找我算帳來了。”
宋妍想了想,道:“有,不會忘記,那天你下車時候臉白得像鬼一樣。童青巒,這個我可以證明,荷沅本來與我們一起坐硬座的,半夜暈車受不了去硬臥了,早上過來時候鬼都比她樣子好一點。一路又脾氣特別大,我說送她回家她都鼻子呼呼響著拒絕。”
青巒隻是偶有所感,沒想到荷沅會想到那麽遠的事情上去,他聽著都不好意思,忙道:“荷沅你現在怎麽這麽敏感,兩年前的事還記得那麽牢幹什麽?”
劉軍平難得說話:“剛剛宋妍和小梁說她倆那天跳舞是作為女孩子最後的輝煌,我想我們做學生時期最後的輝煌應該是實習那一個月吧。我也一直記著實習那些日子,隻要提到有點相關的話題就會想到。”
對於荷沅來說,她來不及地想忘記那段日子,偏偏又如劉軍平所言,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想起。宋妍本來想取笑荷沅那是她定情的怎麽也不能忘記的日子,但礙於青巒在場,不便說出口,她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的那段關係。
唐生年被荷沅的那些關係搞得腦子一團糟,原來她跟她老公是那麽久遠之前的關係。見終於她與童青巒不再一句接一句連珠炮似地說話,他才有機會插嘴:“小梁,你一張嘴好嚴實啊,我們都不知道你寫了書,什麽時候給我們看看?”
宋妍直覺地不喜歡唐生年,覺得青巒與荷沅雖然也是外企職員,可比這人謙和多了,這人看上去太驕,眼裏隻有青巒與荷沅兩個,對她和劉軍平不值一哂的樣子。便道:“換我也不會說,先不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上班場合見的又不是親朋好友,說自己又寫書又登雜誌,不是很不含蓄嗎?當年我們班的可都知道。”
青巒見唐生年被宋妍說得有點尷尬,有點打圓場地道:“荷沅,你什麽時候給我一本中文版的,我手頭已經有一本王是觀那邊出版的英文版。我要第一版的。”
荷沅笑道:“要求不要太高,即使是最新版的,我都得去問一下出版社還有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手頭最散漫的,一版的估計隻有我媽那兒還有一本,不給你。”
青巒笑道:“你不給我我就問祖海拿,我就不信你出書,他敢不買幾本收藏著。他即使隻有一本也得給我,你們兩個自己留你媽家一本就夠。誰叫你欺負我在澳大利亞也不給我留一本。”
荷沅無言以對,沒想到青巒這話也說得出來,看來一上班臉皮就厚了不少。宋妍在一邊聽著拍手叫好:“童青巒,絕了,絕了,我服你,這一本書你一定擠得出來。”
荷沅衝宋妍哭笑不得:“你別笑,把你那本讓出來。”
宋妍衝荷沅一個鬼臉:“上麵都是你寫給我的肉麻話,你要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公開給童青巒。”
“損友,損友,做了大半輩子人,交了一幫損友。”荷沅忍不住地也是大笑,見冷落了唐生年,忙道:“小唐,我找找看,不知道哪兒還能買到,找到了送你一本。提起來都不好意思,三年前的陳年舊事了。”
“什麽事這麽開心?”祖海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身後,一手搭在青巒肩上,一手搭在荷沅肩上,總算顧及到青巒的麵子,沒與荷沅太親熱。眼睛卻看向唐生年,覺得此人似曾相識。
荷沅仰頭看了眼祖海,笑道:“沒喝醉啊,很難得。那你敬敬我的同事小唐,你們以前見過,我美國回來時候你去接我,還記得嗎?”
祖海坐下,服務小姐還沒把杯子拿來,他就拿了荷沅的杯子向唐生年示意:“唐先生,多謝你在公司關照荷沅,這杯幹了吧。”
唐生年現在酒精考驗了,一小杯紅酒算什麽,便舉起來與祖海幹了一杯。“客氣了,小梁一直很關照我們,以後有機會多聚聚,大家都對小梁的先生好奇得很。”
宋妍不理會他們之間的客套,直接伸過頭來問:“祖海,你老實交代,荷沅出的那本書,你手頭買了幾本放著?”
祖海也是滑頭,見問就笑道:“這都多少年之前的事了,今天怎麽會提起?”
青巒笑道:“祖海你別耍滑,我要一本荷沅寫的書,她不肯給,我隻有問你拿。我相信你肯定買了一打放著。我說了,你手頭即使隻有一本,你也得給我是不是?你們兩人有荷沅手頭的一本就可以了。”
祖海當然明白青巒的意思,心說即使沒有也要找出來滿足他了。他當年還真買了一打放著,但他是不會說出具體數字的,隻是對青巒道:“好,還以為什麽大問題,我明天拿去給你,或者你等下跟我走?”
青巒看著荷沅笑:“就是,多大的問題呢?有人就緊張得什麽似的,總算還有一個講理的人。祖海,再給這位唐先生解決一本,他也想看。”
祖海知道荷沅不喜歡唐生年,所以微笑道:“一版的是沒有了,不過我公司放著很多荷沅的書作為贈禮,我明天拿一本過來讓荷沅交給唐先生。這事荷沅不知道,她要知道了肯定埋怨我拿她當幌子。今天你們都在我就大著膽子說了。”
宋妍笑道:“你那公司拿荷沅的書當贈品還是很對路的,而且顯得很有品位。”
祖海笑道:“宋妍一說就中。”但隻有荷沅與祖海自己知道,這其中還因為荷沅是公司董事長,法人代表,所以這本書拿出去的分量又更是不同。
大家又吃喝了一會兒散去,青巒送宋妍和劉軍平回家,祖海與荷沅送唐生年回家。祖海幹脆去公司拐了一下,將荷沅的書拿了來交給唐生年。這本書與今天在席上聽到的那些話,都讓唐生年很有思考。
荷沅等唐生年下了車,才問祖海:“你還真把我的書當贈品了?不怕人家不喜歡的亂扔?”
祖海笑道:“有什麽不可以,法人代表寫的書,拿出去說明我們公司的品位。現在來公司看房的,我們都會順便宣傳一下你的書,效果很好。今天與我來談集團購房的是一家剛上馬的大工程,他們看中我們開發的小區的環境。本來他們挺傲氣的,結果我把你的書拿出去一分,氣氛好了許多。有點文化的人都不會不喜歡。”
荷沅想了一想,笑道:“說實話,這是很不赤裸裸的側麵宣傳,我當時怎麽沒想到呢?那一定是因為我太謙虛。不過挺不好意思的,拿著自己的書亂發,好像是很不含蓄。”
祖海笑道:“要什麽含蓄,今天大工程那家的合同基本可以定下來了,他們回去討論一下,說還想看看我們對小區內部的管理。應該問題不大。你知道他們一下要幾套嗎?五十三套。等他們的合同簽下來,我準備開始談二期的地皮,趕緊著上二期。荷沅,你一直是我的寶。”
荷沅笑嘻嘻地默認。忽然想到,“祖海,有沒有覺得青巒今天有點怪?故意逼著我要你拿出第一版的書來,不是自討沒趣嗎?”
祖海笑道:“其實是青巒了解我,知道我一定買了不少你的書。不過也可見青巒……荷沅,你可別覺得青巒太好。”
荷沅當然知道祖海吞下去沒說出來的話,青巒對她藕斷絲連她又不是看不出來,她並不喜歡這樣子的。“祖海,青巒還是對我很好,我怕見了他內疚,以後要見他的事大多你去做吧。不過青巒跟你也是兄弟,他不會出格的,你放心。還有啊,你有機會介紹好一點的女孩給他,我不方便。”
祖海當然不會太放心,但也沒法不放心,隻好笑道:“我看看吧。要不是宋妍有男朋友,否則她挺好。荷沅,你說今天我們都這麽晚回去,笨笨會不會抗議?”
荷沅笑道:“不許岔開話題,你以為你的鬼主意我不知道?不過不說了。你今天喝了多少酒?不會少吧,我看你顴骨那兒都有點紅。回去我給你泡蜂蜜水。”
祖海叫道:“不要總是睡覺前給我喝蜜水,你不知道晚上起床多麻煩。走進走出放進蚊子又是咬你。”
車到安仁裏,荷沅跳下了車,還是不依不饒地道:“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喝,酒後喝蜜水最好。再不行,我給你泡奶粉,熱熱的反而不舒服。要不,吃西瓜?”
最後,當然祖海的討饒和耍滑都是沒用的,他被荷沅摁著灌了起碼有一斤的蜜水。也不知荷沅都是哪兒學來的招數,又是煲湯又是熬粥,他自己也覺得原來因為飲食不佳而經常泛酸的胃現在好了很多。荷沅對他是真的好,他清楚得很。但他還是堅持反抗,他享受反抗和被荷沅壓製的那個過程。
荷沅沒好意思每天讓比她上班早的祖海遲到,不得不痛苦地將鬧鍾調前半小時,於是上班時間也一向是比較早。沒想到進去辦公室,見唐生年比她還早到,桌上放著一杯剛剛泡出來的咖啡。荷沅當年以權謀私,用的是最裏麵的桌子。整個大辦公室還隻有兩人。荷沅經過唐生年辦公桌的時候微笑說聲“早”,便想走過去。不想唐生年叫住她,微笑地道:“你的書很吸引,昨晚我看了一半。實在累不過才睡覺。周末的時候可不可以造訪安仁裏?”
荷沅想了想,道:“不好意思,這回的是大禮拜,我們要出去玩。下回小禮拜的時候可以嗎?”
唐生年連忙道:“謝謝,我們另約時間。”忽然一笑道:“老板總是說我們這些理工科出來的沒文化,要是讓他知道你這本書……”
荷沅有點敷衍地笑道:“老板早知道,一年半之前。”說著落座到自己位置上,取出代代花與佛手切片,去外麵飲水機上泡了一大杯回來。這邊唐生年聽了荷沅的回答有點了然,怪不得老板一上來就賞識荷沅,真可惜荷沅自己不把握,結了婚就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樣。不過看她昨天晚飯時候的言語舉止,她即使不在公司裏麵忙碌,多的是旁騖可以讓她投入。
才想著,隻聽門口安德列清晰地聲音不高不低地喚了聲:“梁,十分鍾後去我辦公室。”
唐生年偏過頭去一看,見荷沅苦了一張小臉,不由笑著輕問:“武漢?”
荷沅覺得唐生年古怪,但還是嘀咕了一句:“武漢倒也罷了,大火爐還可以跳東湖遊泳。還得深入到鄂州大冶呢。”
唐生年笑道:“大好差使,可惜已經有三個人铩羽而歸。大型國企並不容易接近。如果很沒把握的話,還是竭力推辭的好,去了也是白受罪一趟。”
荷沅快手整理出這幾天安德列要的報告,歸成一摞,起身道:“由得我們嗎?不過我也想看看長江。但願這個時候不是汛期。”
“汛期在武漢長江大橋上看水比較壯觀。”
“隔岸觀火心態,比較可恥。”荷沅已經被唐生年的沒話找話搞得頭大,幹脆笑嘻嘻給句難聽的,然後快步走開上樓。不過感覺得到,唐生年的目光如影隨形,一直追到她轉彎。此人花癡了嗎?荷沅心想。
走進安德列的辦公室,又是暖暖的咖啡香。這回安德列沒給荷沅咖啡,而是自己喝自己的。“梁,你把手中的報告停一停,華中地區有兩家企業的意向一直還沒落實,你帶上技術支持肯過去一下。明天成行。”
荷沅彬彬有禮地微笑道:“九月初秦皇島的座談會,瑪姬需要的資料我還沒整理出來。雜誌社本月的約稿我還需要與技術支持開最後一次確定會。可不可以拖延幾天,或者另派別人?”
“瑪姬一直無法獨立,九月初的座談會還是你去吧,我讓瑪姬把資料整理出來給你匯總。雜誌社的約稿你與技術支持們電話會議解決。路上也可與肯討論一下。成稿發傳真給我。交叉處理這麽幾件事應該不是難題,是不是,梁?”
荷沅“嘿嘿”地笑,心說老板你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但嘴裏隻有不情不願敦厚老實地道:“我真怕會出問題。”
安德列一笑:“全辦事處上下隻有你我和瑪姬三人認識華中地區的兩位老總,我五月時候已經與他們喝過一次咖啡,不便多去打擾,這回你出去吧,代我向他們問好。”
就行程與任務進行商榷後,荷沅死磨硬磨問安德列要了兩隻MS辦事處周年紀念表打算拿去行賄。那是兩隻鑲四粒鑽普通的浪琴表。但隻要名氣夠大不就是了?出來安德列辦公室,荷沅沒有直接回自己座位,而是拿了批條去汪先生那兒領手表,與預支出差經費。汪先生笑得意味深長的,可見誰都不是傻子。
“武漢最近氣溫很高,出門小心。”汪先生一邊吩咐手下給荷沅與肯訂票,一邊和氣地聊天。
荷沅則是牛頭不對馬嘴:“熱幹麵,麻烘糕,還有孝感麻糖,怎麽都是與芝麻有關的東西,難道武漢廣種芝麻?”
汪先生笑:“人還沒去,心已經飛去了。”
荷沅嗬嗬笑道:“是啊,可惜現在武大的櫻花隻見一片綠蔭。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在武漢過夜,很想去長江大橋看看。”都裝了半年傻了,再裝幾天不會再多損失什麽了。
汪先生都忍不住笑著道:“光惦記著玩,別被老板知道。”
荷沅做個鬼臉,笑著在領料單上簽了字,接過汪先生手裏的手表盒,又跟財務說聲將錢打入她的信用卡,便下樓。經過接待處,小顧小聲笑問:“聽說你又要出差去了?”
荷沅駭笑道:“你消息怎麽這麽靈通。等下午休我得出去買瓶防曬霜,你去不去?”
小顧伸伸舌頭,道:“外麵那麽熱,你晚上下班再拐過去吧。”
荷沅笑道:“我不行,明天出差,今晚得燒幾個好菜向相公賠罪。隻有中午去了。大熱天的真不想出去,唉。”
小顧深表同情。荷沅回到座位,此刻營銷部門已不再是以往的空曠,過年那陣招了三名有點工作經曆的男士,又招了兩名應屆生,還有一位已經工作了兩年的女孩做內勤,算來已有八人。不過那三個有工作經曆的都是安德列的直係。除了荷沅與唐生年,別的都沒再出去美國培訓。沒去培訓的心裏都很不平衡的,尤其是見到培訓時間最長的梁荷沅庸庸碌碌,做什麽都不知道,加倍地看不起她。
傻要裝,但事情還是要做。先給肯一個電話。“肯,老板讓我們一起出差去武漢,明天早上八點半準時在你所住賓館大堂匯合一起去機場。出差時間大約是一周,估計有些場合需要領帶。需要上下火車,行李不要太重。帶上我最近與你們在討論的跟雜誌社稿件相關的資料,我們路上還要完善草稿。”
肯是個典型北歐人種,高大英俊,年輕好玩,來中國一年半,身邊蘇絲黃蘇絲綠的一堆。不過技術也是一流,他的工控專長無人可比。肯放下荷沅的電話,便在辦公室裏“哈”地一聲,大聲宣布他終於可以與美女一起出差。
第二個電話是給司機,約定明天出發時間。
接下來瑪姬給荷沅電話,問她已經收集了多少資料,她看看還得給荷沅補充什麽。荷沅告訴她什麽都還沒開始。吃過一次虧還能不拎清,有人能幫有人不能幫,有人是《農夫與蛇》裏麵的蛇,幫了還得被反咬。她早就收集好資料,但何必便宜瑪姬?
然後給祖海電話,祖海早上一般最忙,所以荷沅言簡意賅,“祖海,終於抵抗運動失效,老板要我出差去啦。明天出發。你讓財務往我卡裏打點錢,兩萬,明天應該可以進帳。晚上推掉所有應酬,回家吃飯。對,我中午會讓傅姐準備好。鬱悶,這種天氣出差。”
祖海笑:“不會是好料,你別高興得太早。”
“據小唐講,已經有三批人無功而返了,老板說他五月與那邊兩個負責人一起喝過咖啡。我也準備當一趟旅遊來玩。晚上再聊,現在上班。”
祖海辦公室裏也有人,當然晚上聊。
唐生年則在一邊一直側著耳朵仔細聽著,他聽得出荷沅不情不願,但也聽得出她思路極其清晰,三言兩語便可打發肯和瑪姬,滴水不漏。隻要她願意,她依然是最強的對手。但從荷沅說去旅遊一趟極其要她先生往她卡裏打錢來看,她還真是想去花錢玩樂。唐生年頗為放心。不止唐生年,辦公室其他人也是支起耳朵一起聽著。他們沒有唐生年那麽了解荷沅,當然隻是心想老板怎麽浪費那個錢?
荷沅處理了一些手頭正做的事,快速完成了分頭交上。然後趁中午休息時間出去。沒想到唐生年也出來,小跑幾步追上她,“小梁,一起去吃中飯?那邊有家很清爽的小店。”
荷沅回頭微笑:“謝謝,我要趕著買些東西,隨便抓一個麵包吃吃就行了。對不起,買一些女孩子的東西,不方便作伴。”
唐生年尷尬,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鬼差神使地跟出來,及至被拒絕,反而鬆了口氣。美國培訓時候已經喜歡這個女孩,但當時誤以為荷沅是個濫交的人,一會兒公寓走出一個王是觀,一會兒又有別的男子接他出去玩,現在知道是她老友童先生,回來又有人特地到上海迎接。昨晚才大概知道是誤會,再說看了荷沅與王是觀合作的才華橫溢的書,心裏很是後悔當初的誤會,否則他近水樓台先得月也難說。他對荷沅的心情很矛盾,心底想當她是自己人,但理智告訴他,她是潛在的有力對手。他看著荷沅的背影走遠,一時有點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在陽光下曬了好久。
下午,荷沅才通過電腦上公司資料庫檢索華中那兩個公司的資料,無非是前麵兩次拜訪的總結,不是說被打了三次回票了嗎?怎麽隻有兩次的總結?略為思索便知,沒寫上的一次應該是安德列親自飛去與對方喝的那杯咖啡。對照著電腦上的資料,荷沅取出論壇時候自己寫的各色人物總結,合在一起看。除了安德列可能請出了老總,其他兩隊一隊隻見到一個老總,一隊則是隻與分管的見了麵。連吃飯的記錄都沒有。看來是很難相與的兩個對手。安德列安排的幾乎是兩個月不到去拜訪一次,但顯然每次都沒效果。上次本來已經要荷沅去的,但荷沅借口要操辦婚禮給推了。這回還是找上了她。安德列又防她又用她,博弈。
荷沅知道,她即使有十分本事,也不能全部施展出來。這回出差如果失敗,那是理所當然,如果能與兩家敲定合同,那是她荷沅的輸,從此以後估計又是雪藏,半年的自甘墮落得前功盡棄。所以荷沅幹脆冒出一個絕頂大膽的想法,何不集中財力物力,專攻一點?拿下兩家中的其中一家,不過不失,她的功勞簿上怎麽說都可以添上一筆。
回家與祖海一商量,祖海說也隻有如此。他本來還以為荷沅要帶多點的錢出差是想自己放血行賄換績效呢,那樣不是不可以,但有點傻。荷沅笑說她半年之前可能有那麽傻,一根筋地隻想把事情做好,在所不惜。
說到兩萬塊的用途,荷沅從書架摸出一本書,指給祖海,原來她想順便玩順便搜集什麽。
不過同去的肯,荷沅沒給祖海機會看到。否則祖海一準心中抑鬱。
荷沅認識的是稍大一點那家公司領導的秘書,所以一徑找上去送上手表。這塊手表對於領導而言,是一般禮物,但對於秘書而言,那是絕對重禮了。禮物隻要送得出,總能獲得回報。於是荷沅見到了朱總,一起不止喝了咖啡,還吃了飯。本來以為與安德列一樣能喝到咖啡便是最高禮遇。但沒想到古人老話真準,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也,那位朱總有癖,癖在當地特產矽化孔雀石。荷沅沒見過也沒聽說過矽化孔雀石,但研究過緬甸矽化玉,朱總難得遇到可以一談的人。
於是朱總班也不上了,獨自帶著荷沅去家裏看他的收藏。荷沅第一次看到這種帶有海洋般顏色的寶石。有的石料孔雀石滲透得極好,紋路天然美觀,有的是包覆得極好,看上去渾然一體。荷沅隻能看出個大概,與緬甸矽化玉對比著看,發覺沒什麽太多相通處。倒是給朱總家放置矽化孔雀石的底座提了不少建議。荷沅總覺得紅木的顏色與孔雀石的寶藍不配,竭力提議用黃楊木。而且據她看出,這些紅木應該是材質比較差一等的海南雲貴一帶出產。但矽化孔雀石真是好看,荷沅拿著放大鏡在西窗曬著太陽摩挲再三,不忍離開。
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朱總,肯不肯忍痛割愛一件,我拿正宗羊脂玉與你交換。因為這種海藍色的寶石非常少見,我真是喜歡它的顏色。”說著拉出自己掛在胸口的一件和田玉掛墜,取下交給朱總看。
朱總笑道:“我對玉研究不多,但喜歡看,有個朋友喜歡玉。你這件顏色很白,看著很潤,應該是好東西。不過我的矽化孔雀石不換,哪有將藏品輕易割愛的人,那都是我的寶貝,我可以介紹你幾個賣家,我常在他們手裏拿貨。明天讓他們聯絡你。”
荷沅聽了也就作罷,但笑道:“朱總您耐心再坐一會兒,難得遇到喜歡石頭的人,我給你看看我手上時常在把玩的幾件小東西。”一邊說,一邊打開她的大包,一件一件掏出玩物。
“這是我最愛不釋手的花梨木癭鎮紙,您這個角度看,看到什麽?”
朱總原不曾想從一個小姑娘手裏看到什麽好貨,但是喜歡荷沅說起矽化孔雀石來晶亮如寶的眼睛,和對常人不大涉獵的石頭的獨特見解。男人,誰不喜歡知情識趣的小姑娘?雖然未必個個都有一親芳澤的意願,但喜歡接近那是人之常情。如今見荷沅拿出來的東西樣式古趣,便也湊到夕陽下戴上老花鏡細看。一看之下非常喜歡,原來天外有天,木頭也有這般奇趣。把玩再三這才還給荷沅,“沒想到你一個小小孩子也喜歡玩這種東西,還以為隻是我們年級大一點人的愛好。”
荷沅笑道:“下回朱總如果去我們城市,一定要通知我,我請您到我家喝茶,有些東西帶出來不便。”
朱總笑道:“是了,我出差時候也常帶上這兩小件,思考問題的時候隻要握著它們,便可靜心。以後過去一定找你。”邊說邊打開關了半天的手機,撥給一個人電話,“老駱,走了沒有?千萬晚上一起吃飯吧,我帶個很有趣的小朋友過來,你見了一定喜歡。”放下電話,便對荷沅笑道:“你把東西收起來,有個喜歡古玩的老駱,等下你的寶貝拿給他看看。走,一起吃飯去。”荷沅聽他說話口氣有點恭敬,心裏毛毛的,怎麽就像把她賣了的感覺。但既然已經出來,隻有硬著頭皮赴宴,這種人物總不會做出太下三濫的事。
荷沅一路與朱總議論著矽化孔雀石的得失。這個朱總從一個純理工的眼光出發,坐在車後也不顧前麵開車的秘書與老外肯不解的神色,細心給荷沅講解這條紋那條痕的形成可能,如此之小的幾率如何之難得等等,荷沅聽著有點哭笑不得。但壓根就沒去想,她已經超過喝咖啡的上限,居然與朱總上了飯桌。
老駱來得比較晚一點,進門時候有種前呼後擁的架勢,但實際上跟從他的人隻有三個。連肯這個憊懶貨色都知道這是個人物,不知不覺就站了起來。老駱當然坐在主位,荷沅坐他右首,朱總在左邊。朱總也沒介紹老駱何許人也,但荷沅起碼知道,這個老駱是開罪不得的,開罪他就等於開罪朱總,瞧朱總對他的客氣勁兒便可知。
一等坐下,朱總便笑道:“我有一瓶藏了二十年的瀘州老窖……”
話音未落,那個老駱便笑道:“老朱我們老同學就隨便一點,說實話,這幾天湖南湖北跑下來,對一桌子辣菜又愛又恨,又不舍得不吃,胃吃得非常難受,今天要不是你老同學叫我出來,我說什麽都是一碗白粥養胃了。酒就不喝了吧,我們喝喝紅茶聊天。”
原來是同學。但是看上去老駱雖然兩鬢略霜,臉色卻比朱總嫩上幾分。荷沅看他無論是頭發指甲都是修剪的非常齊整,衣服雖然是夏天的衣服,卻也是一絲不苟,很像MS公司總部最高層的那些大員。但是紅茶?荷沅的胃開始叫喚了。朱總的秘書立刻知機地出去換菜,撤下原來點的帶有辣味的菜肴。
朱總還是笑吟吟地道:“老駱,難得逮住你,你得給我這份報告簽字畫押,過幾天我帶去北京要錢去。”
老駱笑道:“還說是請我吃飯,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藏著這份心思。拿來,趁著桌上還幹淨,我給你簽了。”
朱總的秘書忙找出那份報告恭敬地雙手遞給老駱,老駱也是雙手接了。他的隨從之一起身遞了一支筆與一方印章來。荷沅一看那方紅色玻璃一般的印章,愣住了。聽朱總問了一句:“老駱你的印章怎麽又換了?是瑪瑙嗎?”荷沅便飛快接了句:“好像是紅田。”
老駱簽完字的手停在紙上,兩眼看向荷沅,卻對朱總道:“老朱,你說的小朋友就是這位嗎?說得不錯,認出是紅田的人很少,甚至有人說是紅色有機玻璃雕的,最難得的是說成琉璃,也算是有見識了。這位小朋友說得不錯,你怎麽認出來的?”
荷沅不敢在這雙非常深沉的眸子下胡說,隻簡單地道:“喜歡這些東西,買過一些壽山石,也看了些書。但那麽純的紅田很少見到,不,實物壓根就沒見過。”
老駱凝視著荷沅一笑,但沒再說,轉回頭去舉起印章敲好,交給朱總。朱總連說謝謝,便轉給秘書收了起來。老駱隨口問:“老朱,兩年沒談起了吧,你的矽化孔雀石有沒有多收幾件了?”
朱總笑道:“沒多出一件,隻想看到比藏品好的收一件,不好的不想收了。矽化孔雀石唯一不好,就是知音太少,這位小梁算是知道一點了,但說起來還是不是一路,她說的是緬甸矽化玉。”
老駱又看過來,微笑道:“年輕女孩子喜歡玉喜歡水晶的不少,喜歡矽化玉的就少了。你也收藏嗎?什麽時候開始收藏的?”
荷沅忙笑道:“我那純是鬧著玩的,很小時候家裏人說我是吸鐵石,把祖上傳下來的小寶貝都吸了來玩。四年前我才開始花錢買,第一件買的是晚清酸枝木桌椅,這套桌椅的顏色不上不下,比黃花梨深,比紫檀淺,怎麽看怎麽古怪。”
朱總忍不住問道:“小梁,你有能力玩這種最耗錢的東西,還在外商辦事處幹什麽?”
荷沅微笑道:“總得做點事情,否則給人罵八旗子弟。”
朱總笑道:“怪不得我剛才給你看的那些紅木托架被你批得一文不值。光是你拿出來的黃花梨癭鎮紙就眼光不凡。”
荷沅聽著覺得朱總的口氣很是不一般,怎麽像是《水滸》裏麵替潘金蓮和西門慶撮合的王婆?但聽他既然提起鎮紙,便取過包,將東西拿出來找了個角度,放在老駱麵前。
老駱取了黃花梨癭鎮紙,轉來轉去看了一會兒,微笑道:“很古樸簡潔,看似毫無雕琢,放到白紙上麵,自有光華暗流。”
荷沅奇怪他怎麽沒看出來,而朱總怎麽一看就知道,再一想,也是,她自己也是因為認識黃花梨,所以拿來也一時沒看出其中的奧妙。但不敢在朱總與這個老駱麵前胡說,隻得老老實實地道:“估計這方鎮紙應該是古人的情趣小玩意兒,駱先生請從這個角度看癭木的紋理,像不像一個雲台高臥的魏晉狂士?”
老駱舉起來平視,幾乎是才舉起,便彎起嘴角無聲地笑起來。荷沅見到他笑,鬆了口氣,瞥向朱總,見他也是如釋重負的樣子,難道這個老駱是什麽要緊人物不成?老駱這時才是真笑,眼角隱約看見皺紋,依然愛不釋手地看著鎮紙,一邊笑道:“果然值得隨身帶著把玩,果然是好東西。你想像得也好,也隻有魏晉時期的高士才能如此寬袖大袍,做出如此童趣的睡姿。知不知道為什麽魏晉高士要寬袖大袍?”
荷沅幾乎不假思索地道:“不知道是不是魯迅先生雜文裏麵說的,那些高士喜歡吃什麽五石散,吃得皮膚過敏,吹彈得破,不得不穿寬大的衣服,免得摩擦身子。我看見這方鎮紙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春眠不覺曉,後來不知怎麽就想到酒仙劉伶了。”
老駱又是會意地笑,連聲說“不錯,不錯”,又看了會兒,這才放回荷沅麵前,道:“有時候一塊石頭,一方印章,名字起得好不好,簡直是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老朱是被我擠兌著喜歡起收藏的,但老朱的石頭名字都起得特別有意境,也不知老朱把玩著看了多少日子才心有靈犀的。”
朱總笑道:“獻醜獻醜,我那些東西怎麽敢在你這個雅人麵前班門弄斧。小梁,你這方鎮紙的名字叫什麽?”
荷沅愣了笑,老老實實地道:“沒想過,有時候叫它圓圓,有時候叫它笨笨,沒個定規。”
老駱溫和地道:“那是真的喜歡了,當它是有生命的小東西。還沒請教小梁的姓名,是不是小梁?”
荷沅忙掏出名片,雙手遞給老駱。那邊朱總笑道:“小梁,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北京吧?那次你主持一個大規模論壇,我們這些老家夥看著都說你這個小姑娘不簡單,上回你們老總安德列來的時候我們還說起你。老駱,那次你不賞光,沒去。”
荷沅越聽越覺得朱總像王婆,毛骨悚然。又想到,怪不得安德列一定要她過來,原來與朱總有關。會不會朱總請她去他家看矽化孔雀石不是因為難得遇到知音,而是另有圖謀?這時肯進來後一直沒人與他說話,好菜吃得無聊,小聲問荷沅:“你們在看的是什麽?有什麽好玩的?”荷沅沒心情搭理他,輕輕巧巧回答一句:“做你的壁虎,吃好喝好。”
老駱看了荷沅的名片,笑道:“說起來,我這次剛好經過沅江,在湖南懷化那邊。老朱,那次我有點外事任務,沒辦法去。不過聽說論壇辦得很有意思,牽出一些新的思想。你們MS公司明年還有舉辦第二屆的意思嗎?”
荷沅忙道:“因為各界反映良好,明年還準備繼續,不過地址可能不會再選擇在北京。我們不喜歡下月我要去秦皇島參加的一個座談會那種形式,不喜歡太商業化,我們的理念是互相交流,共同提高。這是我在MS總部培訓時候他們灌輸的教條。”
老駱看著荷沅不置可否地笑,“真不得了,這麽年輕,能文能武,老朱,我們那麽大的時候在哪裏?是不是還在一線三班倒?你看小梁四年前都知道收藏酸枝木了。我們那時候可能還對著家裏那堆老紅木動腦筋破四舊吧?哈哈。老朱,你那瓶酒還在不在?拿來開了。說得高興了。”
朱總連忙笑著吩咐秘書到車上去拿,荷沅更是心驚肉跳,忙笑眯眯地道:“我先陪個罪,我不會喝酒,就不糟蹋收藏二十年的好酒了。”
朱總才要說什麽,老駱已經溫和地道:“二十年藏酒已經沒什麽度數,但香味非常誘人,你倒一杯聞聞香味也好。錯過非常可惜。”
荷沅滿身匪氣的拒酒招數竟然都沒法使出來,不得不心中暗歎,怎麽可能是中年高手的對手?至於包裏其他小玩意兒就更不敢拿出來了。荷沅想著怎麽把肯拴在身邊當保鏢,那邊朱總與老駱開始說他們自己的。荷沅又開始在心中深挖猛掘,論壇時候有沒有請過一個姓駱的高官但最終未請到的?但時間過去久遠,竟是想了很久都沒印象。
朱總的秘書很快拿了酒上來,旁邊殷勤服務的兩個小姐之一連忙打開了。那是一隻外表看著有點粗糙的白瓷瓶,貌不驚人。但一打開蓋子,立刻濃香四溢,在座所有人都感覺得到。老外肯都豎起了脖子,看著那瓶酒,嘴裏輕輕地“WOW”了一聲。老駱卻忽然道:“換個杯子吧,換成小玻璃杯,這酒看著它酒滴掛杯感覺才好。”
荷沅不知道什麽掛杯不掛杯,但人家比她活那麽多年,總知道得要比她多一點。及至酒倒入酒杯,肯晃了晃酒杯,又聞了聞,疑惑地問荷沅:“這酒怎麽有點怪?好像是粘粘的,表麵張力特別大,酒滴都能附著在酒杯上。”
荷沅這才恍然,原來這就是掛杯的意思,要是換了瓷杯的話,沒法欣賞這種景象,還真有點暴殄天物。便大致給肯介紹一下這是藏了二十年的酒,不知道那麽多年裏麵酒起了什麽化學物理變化,粘度加大,成了現在這樣子。
朱總的秘書翻譯給朱總他們兩個說了什麽,朱總聽了笑道:“小梁說得不錯,這酒最大的好處就是在這裏,就一個‘醇’字。老駱,我們碰一杯吧,好久沒有跟你喝酒,你現在幾乎戒酒。”朱總與老駱碰了杯後就與荷沅碰,荷沅一點不敢拒絕,人家老駱都這麽說了,她哪還好意思拿出灌紅茶這等下三流的招數來?但沒敢多喝,稍微碰了碰酒,喝進去真有點粘,回味也夠香醇。
還好老駱也沒喝完,但估計他的意思應是喝酒聊天,而不是拚酒鬧事,否則糟蹋好酒。一杯下去,老駱招呼他手下的人將包給他,他取出一隻小盒,先遞給朱總,“老朱,看看我新買的和田玉下酒。”
朱總打開盒子,取出一看,便笑道:“我隻知道看著好看,好像與小梁剛剛飯前給我看的掛墜差不多。上麵怎麽盤著一隻壁虎?”
老駱便看向荷沅,荷沅知道這是要她回答的意思了,隻得硬著頭皮搜腸刮肚:“那叫螭,一種無角的龍。”
朱總笑著將盒子轉移給荷沅,道:“小梁你給評評。”
荷沅忙道“不敢”,但還是取出來好好地看了,見是一條螭盤在一隻卵型石蛋上,整件顏色白如羊脂,微微透明,似有油光透出,而隻有螭背上有一片黃色,質地粗糙,似是具體而微的鱷魚皮。長度約中指左右。想到自己一塊小小的掛件都要值老價錢,可想而知,眼前這玉是多少來頭了。當然是愛不釋手,但不得不放手,小心輕放回小錦盒裏,這才長籲一口氣,道:“真是上好的子玉,而且雕刻時候因勢利導,幹脆將天然衝刷形成的黃皮保留為螭的皮,看上去很有質感。可惜不是在自然光下看,色澤一項上麵沒法很好體會。”
老駱這回終於不再居高臨下,又將盒子打開,取出來托著看,道:“有人懷疑這皮是上色做上去的,我看著不像,如果不是子料,山料如果隻有這麽簡單的啞光打磨,那就看不出油光了。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看皮的斑駁不像人工可以造就,應該是本身礦質加水流衝刷才行。”
荷沅終於忍不出掏出她的放大鏡,又接過老駱手中的螭蛋來看。仔仔細細看了很久,才道:“不會是做上去的皮,感覺材質都有點不一樣,如果是山料的糖色造假的話,做得出斑駁,但作不出材質。說不上來,就是憑感覺,看時候的感覺。”
老駱讚許地微笑,收回螭蛋,道:“對,就是憑感覺。寶玉通靈,與自己的感覺對上了,就是好玉。你的掛件也給我看看。”但螭蛋依然放在桌上,蓋子打開著,他還真是準備拿玉下酒了。
荷沅隻得摘下她的掛件,連著放大鏡一起交給老駱。老駱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道:“也是子料,好玉。皮的質料也很細膩,又不大,看上去整體性非常好。你這件大概戴了有幾天了,內涵的光澤已經有點出來。古人說君子溫潤如玉,你的掛件已經非常溫潤。”
荷沅接了掛件,恨不得擦幾下再戴回去。不過做不出來,隻好幹脆揣進包裏。“是的,我五月份的時候去蘇州玩,偶爾發現這隻掛件的,我最喜歡的是它幾乎沒有雕琢,隻穿了隻洞。好好一塊玉,要是刻工不好,簡直毀了靈氣。不過螭蛋雕得不錯,那麽大塊料,如果不雕一下,似乎也不行。”
“螭蛋?”老駱聽了幾乎笑出聲來,“啊,對,可不是螭蛋,很大巧不工的名字,以後就叫它螭蛋。”
荷沅聽著臉都快紅了,她自己想的,不知不覺給漏了出來,螭蛋,多土的名字,人家給她台階才說什麽大巧不工。
一瓶酒很快喝光,肯這家夥自覺自願喝了不少,荷沅很想阻止他,但英語又不是冷僻語言,在桌多少人懂,阻止了難聽。看朱總的秘書與老駱的隨從幾乎都沒怎麽喝,顯然是知道此酒珍貴。要不是感覺朱總似有隱情,荷沅其實挺享受與這兩個中年人的聊天的,他們知識淵博,怎麽說呢?比較溫潤如玉,沒什麽架子,聽他們的話,勝讀十年書。可因為感覺不對,所以一直兩股戰戰,幾欲先走。業務是要緊的,但她梁荷沅還不至於為業務把自己也陪進去,她現在的收入連給自己買花戴都不必,幹嗎要為有犧牲多壯誌?
酒席很快結束,但肯被朱總的秘書帶出去玩,荷沅這下連保鏢都沒了。到一樓大堂吧的時候,荷沅勉強笑著說不敢打擾他們老同學談話,卻被兩人一致挽留。於是兩男喝酒店的自製啤酒聊天,荷沅吸她的奶昔。
老駱的三個隨從也不知去了哪裏,隻留三個人坐在寬大的沙發上麵聊天。他們兩個當然是可以舒服地全身陷在沙發裏麵,而且老駱與朱總說話時候隻要稍微伸一下脖子就可以耳語。但荷沅如果想說話,就不能不隻坐沙發一條邊,否則自己得大聲說,他們兩個也聽不見。好在總是他們兩個大人在說話,而且有點神色凝重,荷沅當然知道不便豎著耳朵聽人說要緊話,但坐在沙發上麵吸奶昔又很無聊,便說聲“對不起”,去了洗手間。出來後,往精品店裏逛了會兒,想想他們有話也該說完了,才裝若無其事地回去。
過去,卻隻見朱總一個人,心中不由一沉,不好,雖然不想偷聽他們的講話,但老駱走的時候她都沒告別一下,怎麽都是不給朱總麵子。完了,兩隻手表。弄不好這回得空手回去。荷沅都有點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沒想到朱總見她過來,還沒等她坐下,便道:“安德列怎麽會又派你來?他五月份來的時候應該已經知道合同已無可能。我已經跟他解釋過,國家收緊投資,我們原來的擴容計劃幾乎被全數駁回。現在一分錢得掰成兩半用,不可能再行采用你們公司出品的高端產品,說實話,這也是你們公司在我們這個行業目前麵對的普遍困境。如果國家繼續宏觀調整,你們公司最近基本沒有出路。小梁,我當你是小友,實話跟你說,免得你還去另一家碰壁。”
荷沅被朱總疾風暴雨般的話打得不知所措,並不明白他怎麽會忽然說出那麽一席話來,一時不知道怎麽正確應對,隻好很實在地道:“我也很不清楚老板為什麽要調基本已經轉入內勤的我來這兒。我想老板的意思可能是生意不成交情在,親戚朋友常走常親。不過我懷疑也是因為我們老板不知哪兒打聽來朱總的愛好,想讓我這個三腳貓投其所好來朱總這兒公關。死馬當活馬醫,有一絲生機也要把握機會,生意難做。”
朱總聽了反而失笑:“你這話倒是實話。你現在應該不在MS公司核心吧?”
荷沅的臉一熱,道:“是,我論壇以後已經退出核心。對不起,朱總,剛剛我看你們談要緊事,不敢在旁邊偷聽,所以離開,沒能送別駱先生,請您以後幫我轉達歉意。”
朱總笑道:“老駱沒走,他出去車上接一個要緊電話。你為什麽退出核心?受排擠,還是你心不在此?”
他幹嗎問這些?荷沅很不以為然。猶豫了很久,才道:“女孩子做業務有先天弱勢,老板照顧我吧。目前我掌管的是信息發布,老板可能覺得我與有文化的人交流比較好,所以這次也派我過來。”順便拍一下朱總的馬屁
朱總當然不會相信,但答案他早就一猜了然。小姑娘天資出眾,咄咄逼人,而安德列如今因為宏觀調整無法拿到業務,擔心風頭被手下蓋過,所以雪藏得力部下。不過看來小姑娘吃了一虧後現在收斂許多,天高地遠都不說老板壞話,不像上次論壇時候似乎整個人都會發光,所有與會者都可以注意到這麽個精靈。他笑了一下,道:“來日方長,你說得不錯,生意不成交情在,以後常來常往,交流收藏經驗。我看你是個要求上進的人,今天指點小友一條路,想要在市場立足,你必須打入這個行業內部。光靠你們這樣舉辦論壇,蜻蜓點水一樣的交際是沒有大效果的。還是那句話,來日方長,不要急在一時。”
荷沅聽著一頭霧水,怎麽朱總現在又不做王婆了?難道是她多疑?可聽朱總的話,實在是肺腑之言啊。她很誠心地回答:“謝謝朱總指點,我剛出校門,有點急功近利,要不是有那麽多前輩指點我,我還不知道錯在哪裏。”
正好老駱回來,坐到朱總與荷沅之間,笑道:“我們鼓勵年輕人犯錯誤,你們要是不犯錯誤,還讓我們這些渾渾噩噩大半輩子的人怎麽做人。”然後換成一臉嚴肅地對著朱總道:“老朱,我明天必須趕回去北京,沒機會再去欣賞你的收藏。你過幾天去北京時候來找我一下。”
朱總忙應了聲“好”,然後老駱伸手與荷沅握了一下,微笑道:“我們幾乎是同行,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什麽時候我去你們省,你一定不要拒絕向我展示你的收藏。”
老駱的握手如蜻蜓點水,非常禮節性,這讓荷沅放心不少,忙笑道:“駱先生若去我們市,請千萬聯絡我,我一定灑掃以候。”心說現成話不說白不說,人家連名字電話都沒告訴她,估計今天一見以後,是黃鶴一去了。
老駱沒再說什麽,與朱總握了手以後匆匆離開,可見他是真有什麽要緊事。於是朱總與荷沅的喝茶也結束。朱總的司機送荷沅回賓館,到達時候交給她一個小袋,荷沅回到賓館一看,正是她送出的兩隻手表。
送出的禮物被退回來,這說明生意是無望了,看來真如朱總所說,這個行業現在被國家控製得很嚴。原本指望兩家之中拿一家回去,現在成奢望了。但是朱總既然早就無心與她做成生意,又為什麽一直對她那麽客氣,還請吃了額外的飯?本來還以為他要做王婆,現在看來也不像,他這麽有身份的人,他的級別應該是副市,而那個老駱應該更比他還高一階,兩人都是風華出眾的人,怎麽可能做出太過下三濫的事?荷沅被今天的事情搞得非常摸不著頭腦。
有難事,找祖海,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但相信祖海應該還沒睡。打去電話,果然是一聲過後便被祖海接起,顯然他是守在電話旁邊。“祖海,我很沒麵子地被打回票了。而且,今天很多事情匪夷所思,你得幫我想主意。”
祖海卻在電話那頭罵:“該死的電信,該死的漫遊,荷沅,我都擔心了一晚。你沒喝酒吧?怎麽那麽晚才回房間?”
荷沅也急,道:“你別急,我才沒事呢,又不是家裏等著我的工資揭鍋,我不會賣命。我把事情詳細經過跟你說一下,你等聽完我們再討論。”於是荷沅一一道來,祖海在另一頭“嗯嗯”地聽,聽完之後,荷沅又道:“詭異得很,或者是我從沒真正接觸過高層,他們的說話行事對於我來說很陌生。祖海,但基本可以確定,安德列是想死馬當活馬醫,借朱總喜歡收藏,讓我與他取得共同語言吧?”
祖海道:“是不是你們公司真的像朱總說的拿不到生意?否則安德列幹什麽要出這種下三流的招數?他是不是狗急跳牆了?荷沅,你不用受那委屈,不喜歡就當是出門旅遊一回。”
荷沅笑道:“我才不會委屈自己,你沒見我半路出去逛精品店了嗎?祖海,我給你買了一條領帶,很好看的。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朱總和老駱要對我那麽客氣,如果隻是因為我質地優良,與他們臭味相投,你說,換了你,你會不會對素不相識的小人物那麽客氣?”
祖海想了想,道:“對,荷沅你說得對,如果有人一眼看出我用的章是上好封門黃,我雖然會對他們親熱幾分,但不會帶回家看我們的所有收藏。我想著你說得沒錯,這個姓朱的想給姓駱的拉皮條。拉你回去看他所有的收藏估計隻是掂掂你的分量,看姓駱的會不會喜歡上他送上門的貨色。後來一看你眼光獨特,當然立刻聯係姓駱的與你見麵了。荷沅,你知道你今天多麽危險。要是他們不要臉的話,你今天還回得來嗎?你還是別顧著公司了,早點回來吧,越早離開越好,誰知道他們後麵還會做什麽。”
荷沅忙道:“祖海,你別說得那麽嚇人,他們好歹都是國家幹部,太過分的事情做不出來,何況老駱明天就回北京,朱總後來還提點我怎麽入行,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祖海道:“荷沅你別掛,我想想。不會那麽簡單。”
荷沅笑道:“就隻有你拿我當寶,你以為我那麽有魅力了?那些人什麽好的沒見過?好,我等著。”說完,眼珠子一轉,將電話設為免提,飛快跑進浴室濕了一條小方巾,回來小心擦拭掛墜。等掛墜擦完,才聽見祖海在電話裏叫,荷沅連忙拿起電話,取消免提,“到,老大。”
祖海一點都笑不出來,憂心忡忡,“荷沅,我想著那些人應該不會對你用強,但是他們的手段那麽高明,我真怕你被他們賣了還得幫他們數錢。”
“有那麽嚴重?祖海你危言聳聽。”
“你聽我說完嘛。”祖海有點焦急,“依我看,那個老駱是很有身份的人,朱總已經是夠有身份了,見了他還那麽恭敬。那個朱總看似好心給你指路,其實是暗示你想入行就得攀老駱。他是想引誘你自覺投入老駱懷抱。”
荷沅聽了不由笑道:“祖海,那你還擔什麽心,我是那種把自己交換出去給MS辦事處賣命的人嗎?對了,朱總套出我已經不在MS核心的消息,知道我不甘心,所以拿前途引誘我。可是他們不知道,我是祖海的董事長呢。既然如此,我以不變應萬變就是了,不怕。再說我明天就去另一家公司,隨便去那裏轉轉,很快就回家來。你要好好想我,還要教笨笨也想我。”
兩人說了半天情話這才掛機。幾乎是才放下電話,鈴聲又響,荷沅連忙接起,卻聽肯在那邊道:“梁小姐,老板讓你趕緊給他一個電話,告訴他你這兒做得怎麽樣了,他問我我怎麽知道,隻知道你們拿出古裏古怪的東西比劃。”
荷沅忙謝了,給安德列去電話,果然安德列沒有關手機。可見他是真的很在乎這邊的生意。安德列幾乎是抓起電話就道:“梁,談得怎麽樣?聽說氣氛很好。後來進來的那位是什麽人?“
荷沅如實匯報:“老板,手表被退回來了。酒桌上氣氛雖然好,但那隻是因為大家都喜歡收藏,可是離開收藏的話題,事情就談不通了。朱總說,國家現在限製投入,我們辦事處最近的生意可能很難做,生意以後再談,現在隻談交情。後來進來的那個大佬我隻知道姓什麽,他們沒有告訴我具體是什麽人。”
安德列聽了沉默很久,過一會兒才道:“你另一家也別去了,看來形勢如此,勉強不得。明天回來吧。”
荷沅答應了,放下電話,心想,看來安德列還真是拿她當救命稻草的意思了。可稻草還是稻草,即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改變不了稻草的本質。憑她一個小人物,怎麽可能力挽狂瀾?又給祖海一個電話匯報自己可以立刻回家了的消息,這才睡覺休息。
肯沒想到吃喝玩樂了一圈,啥都沒做就得打回頭了。問荷沅接到生意沒有,荷沅說沒有。但荷沅覺得好奇怪,朱總竟然很客氣地派車直送他們到武漢機場,荷沅覺得這似乎不應該是她該享受的待遇。受寵若驚之餘,買了機票坐在機場好好反思這其中究竟還有什麽她沒觀察到的細節。
肯實在無聊,沒想到與美女一起出差會這麽沒意思,這個美女冰涼的,不可親,但挺神秘。忍無可忍,終於搭訕:“梁,為什麽我們這回的待遇這麽好?既有飯吃,又有人陪著玩,還有車送我們?”
荷沅也正想不出,但隻有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上回北京的論壇我接待他們接待得挺好,他們回報我。”
肯搖頭道:“不會,老板也認識他們,但大家見麵冷冰冰的,笑容又是假的。我們回來武漢還是自己乘火車回來的,沒有車子送我們。他們對你不一樣。”
荷沅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我跟他們一樣有收藏的愛好,大家坐一起即使不談生意也有話可說。聊著聊著大家覺得是朋友了,送朋友上飛機是很應該的,是不是?但是他們對我再好,我還是沒談下生意啊。肯,是不是最近都沒大的業務?我光顧著自己結婚,都沒來了解辦事處的情況了。”
肯陽光一般開朗的臉竟然也會陰沉:“是,最近隻有唐帶隊談下的兩筆業務,但因為都是小設備,價格不是很好,業務成本據說挺高的。不過有總比沒有好,是不是?”
荷沅點頭,心說安德列危險了,那麽會花錢,卻隻買到兩筆小業務,那不是明擺著業績不佳?“可惜,這回我還是沒法幫上忙。那家單位總經理跟我說,現在中國限製投資,以控製經濟過熱,他們大公司上馬新設備一般都是要國家批準的,現在國家不批,他們隻有沒辦法拿到錢上新設備了。大環境對我們MS不利,我們隻有等待。”
肯憂慮地道:“原來是這麽回事,老板說是因為中國經濟緊縮,你這麽一解釋我就明白了。梁,我很擔心,根據MS總部的辦法,經濟不景氣時候,可能會裁員。”
荷沅愣了一下,抬眼看肯的表情,不像是在說笑。“那就麻煩了,肯,我可能是第一個被裁的。”
肯安慰道:“梁,你前一陣的工作一點看不出績效,還真挺麻煩的,但公司一般不裁花大價錢培訓出來的人,你可能會留下。啊,這事別提了,或者中國辦事處是例外,他們不會裁員都難說。”
荷沅勉強一笑,道:“不行回家吃我先生去。可是,肯,你也看到,我現在是沒法做事。我喜歡以前的一個人做三個人的事,比如裝修辦公室,比如舉辦論壇,沒日沒夜都可以。但是現在呢?老板不要我做事了,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回我們兩個來武漢出差,其實你應該知道不會有結果的吧?”
肯猶豫了一下,道:“是我們幾個一起提議讓你來的,都說你能力特別強,汪先生說你比較能與大機構的人打交道。現在看來,你來的效果果真要比別人都好,但是機會不行,你也被辦法。”
荷沅心裏發寒,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他們在背後操縱著她的命運。“肯,要不是你們都對我好,可能這回我還是沒有機會。你也看到,我們沒花費什麽,隻花費了旅差費,便已經與朱總成了朋友。你有機會跟總部的人說,不是我們這兒的人不努力,是因為大環境不好,沒辦法。我們現在趁市道低迷的時候廣交朋友,市道低迷的時候大家最需要朋友的幫助,等市場恢複了,我們就可以順勢進入。裁員對我來說不是大事,因為你們都知道我家境很好。但是對其他員工來說就是大事了。肯,你有機會一定要跟總部的人說,每個員工身後可能都有一塊市場,裁了是很大損失。”隻能拿朱總說事了。
肯不由笑道:“梁,你的話是對的,但不是所有員工身後都有一塊市場,你有,別人沒有。我這回回去如果告訴他們我們在這兒受的高規格接待,他們一定都會讚歎你的魅力。我不明白了,你究竟是怎麽跟他們攀上交情的,都沒見你怎麽大聲言笑。”
荷沅心中矛盾,本來一直堅持韜光養晦,甚至自甘墮落,免得遭安德列等人忌憚,現在看來是不行了,再韜光下去恐怕還真會趕上裁員,被喀嚓了去。失業了不會沒法生活,但被祖海養著,或者去祖海的公司工作?多沒麵子。知道肯回去一定會跟他們核心集團的那些外籍員工說起這幾天的出差,荷沅幹脆先給肯灌輸知識。“大機構的人都有特定的思維方式,了解了便會比較容易接近他們。比如說朱總,他職位高,手中的權力大,相當於我們這兒的副市長。他要是不想搭理誰,他就不願理你,他才不會太給我們麵子。但他要是喜歡跟我說話了,那麽什麽都好說。我也就投其所好而已。不過可以想見,如果以後來,我們都不用他的秘書引見了,直接可以見他。等市場大環境好了,他們需要上馬新設備了,我們再來找他就沒問題了。”不管朱總究竟是打的什麽主意,反正在肯眼裏明擺的是她荷沅就是吃香,誤導他是很方便的事,肯老兄眼見為實嘛。
肯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以後你再來,他們可能會到機場來接你。”
荷沅一笑,忽然道:“你知道嗎?昨天你喝的酒是人家朱總私人藏了二十年的珍品,所以那麽香醇。當然不是為我拿出來的,但恐怕你以後在中國也喝不到那麽陳年的酒了。”
肯吃驚:“真的?怪不得喝進去那麽香,喝了以後嘴裏都是餘香,讓人又忍不住要喝一口。”
荷沅笑道:“未來二十年這種私人收藏的酒可能會比較多起來,但從現在倒推的二十年前,大家連吃飯都要糧票,哪來那麽多錢藏酒,所以才珍稀非常。你回去可以跟他們吹牛了,他們肯定都沒那機會。”
肯最是好玩兒的,聽了非常得意,一個勁地“真的真的”,荷沅相信他回去肯定宣傳,那不是側麵突出她的水平嗎?所以當然得撿希罕的說。
輾轉經過上海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荷沅下了公司的車看見祖海的車子停在路邊,心裏不自覺地歡喜。拖著行李才到門邊,就見門呼啦打開,祖海出來將她抱進門裏。燈影裏滿園都是香氣,笨笨圍著兩個主人繞了幾圈,卻發覺沒它穿插的縫隙,悻悻躺到一邊沒精打采叫了兩聲以示抗議。
過了很久,祖海才問了一句:“吃了沒有?我讓傅姐留著飯。”
荷沅掛在祖海身上,嘻嘻笑道:“該不會你還沒吃飯吧?我在飛機上已經吃了。祖海,你聽到汽車聲音了?”
“你又不讓我接你,我隻好豎著耳朵等在門邊。”祖海將荷沅抱進客廳。“那我開始吃了,你再吃一點嗎?”
“不吃了,我看著你吃。”荷沅去廚房洗了手,倒杯冷水出來,靠著祖海坐到他身邊。祖海便自覺把小黃魚裏麵的魚膏挖出來夾給荷沅。荷沅吃了,卻笑道:“我吃了武昌魚了,跟鯿魚似的,但比鯿魚肥,我還是喜歡海鮮。與我一起去的老外對著武昌魚的小刺犯愁,哈。”
祖海笑道:“我早幾年就吃了,我還是喜歡他們那邊的辣菜。有次早飯是紅辣椒炒綠綠的泡辣椒,上麵灑著芝麻,我吃著還特別下飯。啊,不對,那是在長沙吃的。那一帶吃回來,我舌頭都會起泡。你呢?請客的菜是不是都是辣的?”
荷沅笑道:“我一向都是喜歡辣,給學校訓練出來的。不過朱總請客時候因為老駱那個人跟你說的一樣,吃辣吃傷了,所以一點辣的都沒有,吃得我挺沒勁的。哎,這粒香螺給我吃。”祖海隻得把剛挑出來的香螺肉送進虎口。幹脆自己不吃,又給荷沅挑了幾粒才罷。
“那個老駱究竟是什麽人?來頭有那麽大?”
“不知道,我明天到公司去問問雜誌社的總編,既然是同行,又是曾經準備邀請但請不到的,總編一定知道。我都忘記了。祖海,我現在不擔心什麽老駱朱總了,換作擔心失業了。”荷沅下巴枕著祖海的肩膀,貼著他的耳朵說話。“聽老外說,公司形勢挺不好的,隻有唐生年談成幾筆吃不飽的小生意,都沒談成過什麽大生意,所以安德列才急了,把我拋出去救死馬。老外說,一般遇到這種外部大環境不好的時候,MS總公司都是裁員解決。我都懶了半年了,估計刀子會揮到我頭上。怎麽辦?以後你真的要給我裝修辦公室去了。”
祖海笑道:“鹹吃蘿卜淡操心,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你們公司花了那麽多錢送你出國培訓六個月,換了我是怎麽都不肯開了你放你給別人用的,非得磨著榨幹了你才放你走。你要真失業了,我才高興,荷沅,那時候我們要個孩子怎麽樣?”
“你怎麽沒一點階級同情心的,每天隻小農經濟地想你的老婆兒子熱炕頭。我辭職是一回事,被開又是一回事,被人裁員,多沒麵子。所以祖海,我不想再瞞著安德列我有多少本事了,讓那個核心階層明白我有些什麽能耐吧。即使被裁,也得是因為水平太好遭忌而被裁,否則死得太溫吞,不高興。”
祖海不以為然,沒太當回事,想到一件事,笑問:“你知道物業公司嗎?我記得在什麽報紙上看見過。”
荷沅想了想,道:“有,我在《新民晚報》上見過。說是因為以前房子多是單位分房,每個單位的人大多住在一起,家裏有點漏水漏電的就找單位總務解決,小區環境也是單位派人去打掃。現在個人買房的多了,房子沒人管了怎麽辦?就出現物業公司這麽個新名詞了。由住戶出錢養著物業公司。是不是你準備在錦華園設立物業公司?”
祖海笑道:“要麽你失業了就去管物業公司,等我房子越造越多,你的物業公司也越來越大。是這樣的,荷沅,我讓手下先調查住戶究竟要物業做些什麽事,我再算算要用幾個人。打上管理費,分攤下去,估計每戶人家要收多少錢。然後我跟幾家買錦華園的單位大戶談談,看他們肯不肯從福利上出這筆錢,還是他們願意他們的總務自己來管。如果那幾個大單位搞定,物業公司基本上可以保證收支平衡的話,我就推廣。因為聽說上海那邊物業公司能帶動房子銷售。”
荷沅想了想,道:“祖海,你讓人去上海取經一下吧,再問問青巒,他在美國的時候有沒有聽說物業這麽回事,王是觀十月要來,也可以問問他,他到底專業一點。隻一個收錢的問題,不知道個人買房的能不能接受。”
祖海道:“隻要幾家大單位能從福利裏劃款給我,我就推廣。最頭痛的是要從物價局拿到文件。這種新出的收費項目,估計批文有得我敲章了。我現在看著錦華園越來越舒服,要不要留一套房子,我們偶爾去住住?特別是冬天的時候?”
荷沅笑道:“那不成狡兔三窟了嗎?不好,我還是最喜歡安仁裏。不如你把你爸媽接來住你那套房子去。”
“他們不要來,說菜場裏的菜不知被什麽水浸得都沒味道了。家裏院子大,太陽好,住著舒服,隻要我們經常回家看看就好。我跟你爸媽也說過,他們也不要來,你爸說沒地方釣魚,這是萬萬不行的。你媽說你要是有了她就來。”說著看著荷沅笑。
荷沅笑擰了祖海一把,才要說話,忽聽門被拍響,來人似乎非常心急。祖海很不情願地起身,嘀咕著“誰半夜三更的”,走出去一聽,竟然是青婆,原來柴碧玉在浴室滑倒,跌得昏迷不醒。祖海連忙回來,換了雙鞋,讓荷沅帶上錢一起去。果然見柴碧玉身上一絲血痕都無,卻臉色煞白地人事不省。祖海抱了她上車,帶上也嚇得臉色煞白的青婆一起去醫院。荷沅忽然想到,柴碧玉身邊除了青婆,都無人可以通知。那麽多年來,隻有青婆與她相依為命。外表看著風光,一跤摔下,立刻露出淒涼。
一切安排妥當,等在急救室外的時候,荷沅不由緊緊倚著祖海,輕道:“少年夫妻老來伴,你看柴外婆隻有青婆作伴,多淒涼。祖海,我們一定要都健健康康的,一直作伴。以後少喝酒,不許再偷偷吸煙被我聞到。”
祖海也挺感慨的,尤其是荷沅倚著他對他說永遠的話,他忙道:“我煙基本上戒了,等我地位再高一點酒也可以戒。還會多喝蜜水多鍛煉。荷沅,我們要一起老,否則一個人做人還有什麽味道。”
“拉鉤。”荷沅伸出手指。祖海一時有點不好意思,看看周圍沒人看著他們,這才伸出手指與荷沅拉鉤。這個時候,兩人心裏都有很神聖的感覺。
柴碧玉搶救過來,身子卻偏癱了半邊。原來是中風,而不是單純的滑倒。當天便在醫院住了下來,青婆陪著她。
以後雖然有市裏的領導來看望柴碧玉,但荷沅知道她並不怎麽在意。她在意的人已經在天上。荷沅忽然想到,什麽時候安定下來,趕緊生個孩子。要是生病的時候,滿眼晃的都是不相幹的人,還有什麽意思呢?
荷沅第二天還是照常上班,給雜誌社總編傳真稿件之前,詢問了老駱何許人也,一問,果然是個掌實權的人,管的還不止MS辦事處所涉及的這個行業。他抓的是財權。荷沅忽然想,他一個領工資的,哪來那麽多錢玩玉?但隨即不想,人家或許太太兒子都在搞實業。這種例子遍地開花多的是。
休息日的時候,祖海與青巒一起出車幫宋妍搬去鄉下種豬場。那裏原來是公社大隊時期的豬場,一拍五間房,廢了好幾年,被宋妍租了下來,現在左近已經聞不到豬位,裏麵被宋妍清理幹淨。屋頂用塑料薄膜做天花,牆壁石灰粉刷一新,地上做了水泥地,大家進去前腳都得在藥水池裏泡一下,環境雖然簡陋,但宋妍操作得很規範。她自己也就住在豬場隔出的一個房間,臥室廚房和辦公室都在一間房,白天起床拉上簾子,就可以辦公。豬圈外挖了個沼氣池,宋妍很樂觀地說,以後冬天就拿沼氣取暖,羊毛出在羊身上,母豬拉便為小豬取暖。也省得豬糞亂排放,被人驅逐。但荷沅看到沼氣爐什麽的都還沒有,估計宋妍和劉軍平兩人的積蓄已經用盡。便當場掏了祖海與青巒的皮夾,把錢全給了宋妍。宋妍不肯收,但怎麽拒絕得了?
回到家裏,荷沅寫了一篇報道,名字起得很通俗,叫“女大學生下鄉甘當良種豬倌”,配了照片,又非常巧妙地將種豬場地址寫進報道。當然,荷沅並不會隻寫宋妍如何如何壯誌幹雲,而是結合了當前國家開始逐步不包大學生分配問題的思考,指出不必搶著擠獨木橋,應該放寬眼光,放下身段,做真正實踐自己理想的工作。於是報道的立意一下新穎深刻起來,很快便被登載於日報。
及至晚報等跟進報道的時候,宋妍購進的母豬已經進場。登上去秦皇島開研討會的火車時,荷沅看到晚報照片裏的宋妍穿著白大褂,天使一般站在一頭優質種豬邊。
而安德列則是滿麵愁雲地回總部述職。
瑪姬與荷沅同行。兩人因為級別不夠,當然無法坐軟臥。又得通過相熟賓館票務才買到硬臥的票。雖然已是九月中,但白天的太陽還是照得鐵皮火車火熱得像蒸籠。荷沅與瑪姬的票都是上鋪,兩人無法在火熱的鐵皮頂下坐臥,不得不厚著臉皮坐到人家下鋪。
瑪姬長得很好,柳眉杏目瓜子臉,說的普通話裏帶著軟綿綿的台灣腔,而不是時下流行的廣東腔。隻要她願意聊天,誰都喜歡和她談話。荷沅與瑪姬的關係怎麽也無法修複,她心中厭憎瑪姬的為人,瑪姬與小顧她們人雲亦雲的不同,她是主動故意地傷害人。但在下麵坐著實在無聊,還是跑上上鋪,聽著“嘎嘎”的搖頭電風扇聲音看她的書。汗水不斷湧流出來,水分被電風扇的熱風帶走,留下一身粘嗒嗒的人油。
以前與王是觀出門玩,還是更熱的暑假,有時候沒臥鋪,嘻嘻哈哈地擠在硬座上,甚至隻能坐在行李上都不覺得累。可能那是因為喜歡。現在披掛著一身人油輾轉反側了一夜下來,肩膀都睡得生疼,大清早就去盥洗室想洗臉,結果沒水。問了列車員,說是到濟南大站了才能上水。等到了濟南,天已大亮,盥洗室裏麵站了荷沅與另一個男的,外麵排隊站了兩三人,水一來,大家都是一聲歡呼。當著那麽多人,荷沅當然隻能洗臉洗手臂算數,身上隻覺得像塗了層撕拉型麵膜似的悶氣。
沒管瑪姬,荷沅自己上餐車去吃了頓早餐,回來發現濟南下車的下鋪位置又補上兩個人,典型的中年農村婦女。兩人長得有點想像,其中一個隻是哭,有時候哭出聲來,有時候隻聞啜泣聲。荷沅聽了半天才知道這是姑嫂倆,但已經是前姑嫂。做小姑的一個勁地安慰前嫂嫂。從小姑的安慰中,周圍人都可以聽出大致來龍去脈。原來嫂嫂勤勞能幹,與丈夫冒著生命危險去長江口撈鰻苗養殖,為怕有人半夜偷鰻,與丈夫輪流睡在鰻池邊,吃盡苦頭。後來鰻魚出口日本,兩夫妻苦盡甘來,妻子終於可以呆家裏尊老愛幼,不事勞作。某個妻子在家照看兒女公婆的夜晚,丈夫溜出鰻塘在城裏出了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直至離婚。
原以為睡著的瑪姬忽然悠悠冒出一句:“女孩兒的時候是珍珠,嫁了人成魚眼珠,生了孩子就成泥巴蛋咯。女孩兒要不善待自己,總有一天‘吧嗒’掉地上摔成一灘爛泥。行人連踩一腳都不肯,遠遠避著走開。”
荷沅不由扭臉看向瑪姬,正好瑪姬也看她,便笑了笑,道:“我已成魚眼珠。不過還指望魚目混珠。女孩子隻要自強不息,腹有詩書氣自華,即使生了孩子成了泥巴球,也是無錫泥阿福,人見人愛。”
瑪姬冷笑道:“未必,同甘共苦、汗血流在一起的糠糟老妻都可以拋棄,男人還有什麽不能拋棄的?做女人的第一要腦子清楚,該抓的都抓在手裏,讓男人離不開,即使離開了也損失慘重。否則人老珠黃時候隻有落得自己哭哭啼啼流落街頭,連個存身的地方都沒有。旁人的同情有什麽用?可以換錢還是可以換吃穿?”
荷沅不由瞥了下鋪兩個女人一眼,心說還好瑪姬聲音輕,講的又是土話,否則下鋪兩個女人聽了還不殺上來?但又一想,瑪姬說的不無道理,現在周圍離婚的事越來越多,都是多年夫妻的,說離就離,孩子都不要了,一點情分都沒有,翻臉不認人,荷沅就不信那些離婚的夫妻初婚時候沒有甜蜜。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與祖海雖然是青梅竹馬,但荷沅最知道祖海不是個安分的人,萬一新婚的甜蜜過去……
荷沅不敢深想,但心裏很是堅持,祖海不會像那些沒良心的男人一樣,翻臉不認。而且,祖海應該是不會對不起她。但是出軌呢?荷沅忽然有點沒有把握,祖海不是沒有前科。
瑪姬在對鋪悠悠送上一句:“都說你聰明,光是這一點上別人就不如你。嫁了個有錢人,還天天朝九晚五,做一份牛工,將未來掌握自己手心。目光短淺的才會拋下工作回家所謂享福。換我結婚了也不結束工作,辦事處的環境多好,家裏都未必有那麽舒服,說出去一點不落體麵,還可以自誇是事業女性。”
荷沅不是聽不出瑪姬話中的諷刺,隻笑了下,道:“我沒你那份覺悟。”心裏卻是認真上了。瑪姬的話雖然尖酸,卻又何嚐不是道理?MS公司的體麵職位,與祖海一起出去時候說出去一點不會遜色。但萬一這次裁員時候真的下來了呢?自己可是甘願做個家庭婦女?而且另外找工,怎麽可能再有MS那樣的環境?而如果在祖海房產公司下屬的什麽物業公司或者售樓部占個重要職位,即使做得再好,還不是仗著祖海的支持?說出來也沒趣得很。
而瑪姬說的還是其次,其實荷沅沒來由地喜歡這份工作,為自己取得的每一份成績自豪,為看到自己的一點小進步而高興,就像當初沒來由地喜歡酸枝木黃花梨一樣。大學畢業至今,每一步都是她自己摸索著走來,迂回曲折,爬起跌倒,有苦有淚,所以才分外牽腸掛肚,她是說什麽都不會主動放棄MS辦事處的工作。前幾天因為緊著照顧柴外婆,差點又在工作上渾渾噩噩了,現在看來,為了瑪姬說的意思也好,為了自己的喜歡也好,都得好好做些什麽了。
瑪姬後來又說了幾句,但見荷沅有口無心地沒來招架她的諷刺,便覺得無趣,怏怏下床梳洗。荷沅後來一直看書,看袁枚的隨園食單,對瑪姬的自言自語不予理睬。而瑪姬自然也不會主動找話來說,她最希望的還是她自言自語而荷沅搭腔。對方既然不搭理,她才不會矮下身份找話與荷沅說。安德列取消她掌管的工作,而歸到荷沅門下,如今雖然沒有明確表示,可誰都知道她現在是荷沅部下,她心中有氣得很,才不會低聲下氣。
傍晚到達秦皇島,北地的九月,太陽下去後便有點涼。走進空調宜人的賓館,真有天上人間的感覺。兩女一個房間,荷沅開箱取衣的時候,瑪姬已然占了浴室。荷沅隻得下去問會務組查看來賓名單與對應房號,自己拿筆拿紙記錄下來,回頭方便聯絡。座談會的檔次顯然比他們上回辦的論壇差了一等,雖然大公司都有來人,但都不是主要領導,估計是公司當作福利獎勵員工了。在場的會務組人員有不服氣的,不開心地說,要不是北戴河那邊正開著部委召集的行業發展戰略高層研討會,把所有主要領導一網打盡,他們這兒何致如此清淡。
荷沅心裏卻想,未必未必,這個會議定位模糊,並無新鮮資料傳達大家,要不是會議正是交際最好場所,否則隻怕來人寥寥。如果真夠吸引,北戴河與秦皇島市區之間並無天塹,那些高層領導怎可能擠不出半天時間大駕光臨?即使是白天無法到會,晚上吃飯時候也可過來曇花一現吧。怨天尤人不如退而反省。
會議第一天的吃飯一般都是流水席,大家陸陸續續報到,所以也是陸陸續續進去餐廳吃飯。差不多時間到餐廳的便湊成一桌,認識的不認識的,吃飯前先傳遞名片。瑪姬特意打扮了很久,濕濕的海藻般卷發如飛瀑而下,身上是一件粉紅夾灰斜條麻紗旗袍。明眸皓齒,鮮活時髦,把身邊隻穿著淡綠棉紗無袖短衫米白長褲的荷沅襯著跟班似的。感覺穿短袖有點冷了。
雜誌社來的是一名副總編,胖胖的葉大姐,荷沅幹脆拎把椅子擠坐到那一桌。問起來,原來總編也參加了北戴河舉辦的高層研討會。葉大姐眼尖,一眼看見荷沅套在無名指上的細白金戒指,抓過手翻看幾眼才笑道:“好你個小梁,結婚了也不通知我們一聲,什麽時候吃的糖?今天你得補請大姐。”
荷沅一徑地笑,不敢吱聲,這時候話太多不是招人敬酒嗎?好半天才輕聲耳語一句:“春天時候,隻在家裏兩家父母擺了幾桌酒席,其他都是低調處理,單位裏也沒招呼。對不起啊,大姐。”
葉大姐笑道:“小姑娘怕羞,連說個結婚都那麽輕聲。好吧,不來羞你。”
同行走一起談的都是同行內的家長裏短,幾乎是一致看淡今年底明年初的生意。但又都一致猜測,正因為行業低迷至此,所以北戴河要召開那個高層研討會,經濟緊縮總不能把廠子搞得彈盡糧絕吧。大家七嘴八舌就此問題說了一頓飯的時間,中間沒掀起什麽敬酒灌酒的高潮,顯然大家都很關心現在的行業局勢。葉大姐消息比較靈通,一直有意無意地冒出幾句話引導著大家的話題。
瑪姬那一桌就熱鬧了,瑪姬毫無疑問是那一桌的明星。荷沅他們結束飯局的時候,他們鬥酒正酣。荷沅走過去按住瑪姬肩頭道個“先走”,便與葉大姐一起出去。跟著葉大姐走門串戶,隨時認識業內人,荷沅認為這是比較投機取巧的辦法。葉大姐因為不是業內生意人,與人聊天說的都是比較宏觀的總體趨勢,讓荷沅跳出小圈子站到另一高度審視問題,自覺得益匪淺。
第二天正式的座談會,各路諸侯紛紛受邀上台發言。本來發言是瑪姬的事,但不知道安德列是因為嫌瑪姬水平不好,還是將發言這等出頭露麵的事拿來作為給荷沅去武漢一趟的獎勵,MS中國辦事處的發言由荷沅擔當。荷沅介紹了一些國外同行目前的先進設備及相應的尖端產品,但並沒有指出國內產品的不足,以免引起反感。相信在座都是同行,隻要是懂行的,都會反躬自省自身的不足。言簡意賅,並無文飾,所以聽著容易接受。下來,草稿便被葉大姐要了去。原來葉大姐順便組稿來了。
所謂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發言草稿是荷沅翻找國外相關資料,又與肯等技術人員討論的結果,寫出這篇草稿來,雖然隻有不到十分鍾的發言,可荷沅幾乎都快成了半個專家。
中飯時候便有不少專業人士圍成一簇討論行業的技術走向,荷沅這才肯說中國國內現有技術與國外的差距,以及反應在成品上的差距。指出若不及時研究改造,差距隻會越來越大。能夠現場解答的,便當場說明,太過細節的,比如對方提供參數希望荷沅提出設備配套的,荷沅隻能答應未來上門服務。現場收到幾張名片,荷沅答應盡快派公司技術支持上門實地察看了給出設備改造方向。
瑪姬也和與會人士混得很好,有她的地方就有歡笑,就有高潮,但荷沅在審視其周圍人士後,心中終於明白,瑪姬為什麽在參加了那麽多會議之後,對公司的業務毫無建樹。隻因為她推銷的是她自己的個人魅力,而不是MS公司的產品魅力。畢竟MS的產品都是高額投資,而非低值易耗品,個人魅力即使再風光,國有大中型企業購買的時候都要上級批準,何況私營,大額投資麵前,魅力靠邊。
也有媒體到場采訪錄像。但是荷沅覺得奇怪的是,居然有人舉著超8家用攝像機四處拍攝,而且沒去拍攝風光無限的言笑鏡頭,隻是追著話題嚴肅氣氛沉默的圈子兜圈。把疑問與葉大姐私語,葉大姐追著超8攝像機看了有好一會兒,才說,估計這些錄像晚上就會送到北戴河那邊的高層會議。他們那邊需要的是一手資料。
中飯後,荷沅與汪先生聯係了一下,讓他組織幾個技術支持晚上呆住處等待答疑。中飯時候的有些問題荷沅想晚上請教了技術支持,明天就給他們答案。下午的研討會像休息,聽上麵的報告,精彩的聽一會兒,不精彩的就想自己的,看葉大姐倒是非常專注,一直在本子上做著記錄。
晚飯才比較像吃飯的樣子,荷沅喝剛剛興起的什麽八寶茶,她看見壺嘴細長的大銅壺過來就退避三尺。席上大家談談笑笑。也是,誰耐煩一整天都緊著發條幹活的?本來出來風景區開什麽會議都是一帶兩便,而以遊玩為主的。
一天多的時間相處下來,大家已經比較熟悉,飯桌氣氛要比昨晚活躍許多。瑪姬真是交際的好手,與很多人混得非常熟絡,在場上光芒四射。她海藻般的長發猶如飛舞的精靈,出現在哪裏,哪裏的氣氛走向高潮。美女是上天賜予人間的恩物,而活色生香的美女則是人間至寶。瑪姬飯前特意換了一身衣服,是一條雪白魚圍裙,襯得她的身材婀娜多姿。
荷沅自己也換了衣服,開會時候穿的套裝畢竟是難受,穿了一整天已經是極限。上麵是嫩黃的真絲大圓領收腰長袖,下麵是美國買來的紫花雪紡長裙,頭發盤上去,插了一枝小時候從外婆家搜來的雲頭象牙發簪,以前的破裂處,荷沅讓金店將祖海送她的已被小偷化成塊的金鏈做成小花鑲嵌掩蓋,倒也別致。頸間手腕累累垂垂都是自己穿成的蜜臘珠子。葉大姐看見荷沅就笑說:“這才像個新娘子。”拉著荷沅找個角落一點的桌子坐了,笑嘻嘻地道:“晚上一定要舒舒服服吃一頓,否則會掙出胃病。”
荷沅笑道:“我晚飯後還得與公司技術人員聯絡,最好就是避得遠遠的快快吃一頓。”
葉大姐笑道:“我也是,我晚上還得趁有點記憶,趕出一篇文章來。否則等明天組織去山海關一趟下來,我還不把今天記的都丟到天外去。我們都是苦力,這哪裏是光彩體麵的腦力勞動者啊。”邊說,邊取了兩隻螃蟹,一點不客氣地與荷沅一人一隻分了,嘴裏大聲與同桌其他人說:“大家隨便,大家隨便。飯吃飽,菜吃好,酒水隨意。”偏僻桌的一般都是不怎麽愛熱鬧的,葉大姐這一說,便定了基調。
等到葉大姐一圈招呼下來,荷沅輕聲道:“豬肉燉粉條,大家可勁兒地造。”
葉大姐聽了駭笑:“你怎麽知道的?那是東北話啊。”
荷沅笑道:“我最初是做北方一塊業務的,後來被拎到內勤。現在又被拎回來了。”
葉大姐笑道:“哪個位置都接觸一下也好,年輕時候多鍛煉多長見識。我看你飯後第一要緊是給先生打電話吧?”
荷沅嘻嘻笑道:“早請示晚匯報,否則就別想回家了。”
葉大姐道:“我們當年也是這樣,出差一趟都得寫信,有時人已回家,信還沒到,好笑得很。不像現在電話那麽方便。現在除了來去報個平安,多說幾句我還得懷疑他是不是心中有鬼。嗬嗬。”
荷沅聽了也是笑,但過了會兒道:“是不是老夫老妻都是這樣的?我看我媽媽住我那兒的時候也不是天天給爸爸電話,周末時候才回家一趟。”
葉大姐笑道:“心裏還是想著的,就是沒像年輕時候那麽殷勤了。哎,你那個同事今晚得喝醉。你要命了。”
荷沅與葉大姐都是背著身子坐,回頭看了一眼,道:“昨晚已經要命了,還是我把她從浴缸裏拉出來的。否則得睡在浴缸裏。我同事人緣好。”
葉大姐也沒多說,隻是道:“挺漂亮的女孩子。你們外商辦事處出來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又會打扮。我們北京接觸的那些也是一樣,氣質特別好。我那麽小的女兒現在心心念念的就已經是以後進外資工作,還說打死都不進編輯部。你看我這當媽的多失敗。”
荷沅笑道:“也就表麵風光而已。老板又不會給置裝費,風光還不是要靠自己節衣縮食維持。進項有點大,開銷則是絕對大。”
葉大姐笑道:“你們這代人花頭真多,還說什麽消費就是愛國,還說拚命賺錢拚命花錢,說出來都是一套一套的,你們的父母估計聽見了都得吐血。”
荷沅想起自己當初剛買安仁裏的時候,不由笑道:“是啊,瞞著父母亂花錢,父母問起價錢,要麽打個對折,要麽後麵去掉一個零,否則怎麽敢說。說了就得換來一頓嘮叨,哎呀,我們以前工資加起來都不足一百,你們現在一件衣服就要五百。這一聽我們自己也得內疚。”
葉大姐聽了也笑,“是啊,我女兒才高中呢,就是不肯穿校服,一定要我買牛仔褲。”
正說著,隻聽一個麵對著大廳中心的同桌道:“什麽領導來了?來了好幾個。”
葉大姐回頭看了一眼,荷沅壓根就懶得看,看了也不認識。葉大姐看了道:“看來是北戴河那邊開會的跑這兒關心我們來了。”
荷沅聽了不知怎麽心頭一震,不由想起武漢出差時候的光景,連忙回頭看去,果然見老駱朱總還有幾個麵熟的,大約是論壇上麵見過的高官或大企業老總。不由皺了皺眉頭,不敢吱聲,繼續埋頭吃菜。心中很有不好的預感,但不敢與葉大姐說。
有人對著麥克風講了幾句話,下麵拍手;又有人講了幾句,拍手;再有人講幾句,再拍手。荷沅跟著大家拍手,頭卻像是被鉚釘定住似的,動都不敢動。隻聽葉大姐道:“領導跟我們一起吃飯嗎?再擺一桌還是坐到大家中間?我們都吃了一半了,不大好吧。”
荷沅輕道:“回去自家吃去吧,否則大家都不自在。”
話音才落,便聽身邊有人輕喚一聲:“梁小姐?”
荷沅連忙轉頭看去,竟然是老駱以前的三個跟隨之一。嚇得心跳停止三秒,心說預感實現了,可惜不是好事。隻得起身,勉強笑道:“呀,你好。”然後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那人隻是衝荷沅一笑,沒再說話,站在她身邊。荷沅不敢再坐,隻得也站著,眼看著老駱從遠處看見這根地標,分花拂柳大踏步過來。老駱隔著兩桌就已經大方爽朗地笑道:“小梁,看見我來也不出來打聲招呼,還得要我來找。”話音落下時候,人已到荷沅麵前。
荷沅心想,俺啥時候與您老這麽熟絡了?但人家既然這麽說,她隻有也走前一步,算是迎上去,裙裾依然飄忽的時候,勉強微笑道:“那麽多領導,我都沒膽子移動一步。”
老駱看了一眼桌麵,笑道:“上次你說要來秦皇島開會,我特意帶了幾件小東西過來給你一起參詳。怎麽樣?吃飽了沒有?現在就過去?”
荷沅隻覺得頭皮都發麻了?去哪兒?龍潭虎穴?但能不去嗎?人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發出邀請,光明正大,她除非不混了,否則怎可拒絕。幾乎是有點哭喪著臉,強撐著笑道:“好,我回去房間去拿本書,我自己寫的,也想請您指正。沒想到還真能遇見您。”手在也已經站起的葉大姐手上一按,但都會輕顫,“大姐,我先走一步。”
葉大姐感覺得到荷沅的緊張,心中疑惑,不知他們之間是怎麽回事,但不敢亂說,除非想不幹了。然後看著荷沅與老駱一行離開。背影看去,駱領導挺拔高帥,荷沅在一邊裙裾飛揚,如花似玉,心中略為明白,很有感覺,但又不敢深想。
別的領導這時也一起撤退,果然是曇花一現。大家走到門口的時候,朱總伸手與荷沅握了一握,態度非常親切友好,但他感覺出荷沅的手竟然在抖。不由笑了一笑,道:“還是老駱的秘書眼尖看見你。”
老駱與他們道:“你們先走,不用等我,我去小梁那兒拿一本書。”
大家都是答應著走開,但荷沅不用看就知道他們一定神色各異。荷沅絞著手指,看人走了大半,才敢道:“就在樓上,我上去就來。”
老駱微笑道:“一起去吧。你寫的專業書?才出的嗎?你猜到我會來這次座談會?”他的隨從隻是遠遠跟著。
荷沅緊張地回答:“不,不是,我壓根沒有想到駱先生會來這種層次的座談會,不過是帶一本書在身邊。三年多沒看這本書了,本來想出差時候翻翻。”
老駱笑道:“你倒是實話,我還以為你真的是給我帶的。你上次說你會來這個會議,我才安排的北戴河研討會。下午看了一下你們這兒會議的錄像,你說的話有些很有見地。”
荷沅聽著這種都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說了的話,背後冷汗都出來了,“謝謝,我隻是在商言商,拐彎抹角推銷自己的產品。”房間很快便到,就在餐廳樓上。荷沅開門進屋,老駱站在門口沒有進門。荷沅鬆了一小口氣,飛快找出箱子裏的書,走出門外交給老駱。
老駱接過了稍微翻看了一下,微笑道:“可以走了嗎?”
荷沅也不強裝了,蔫頭耷腦地道:“可以不去嗎?MS公司一幫技術支持吃完飯都等著我打電話過去給他們呢,我晚上還得辦公。”
老駱不由笑道:“你那麽緊張幹什麽,我又不會吃人。我拿來幾件收藏,想跟你一起喝酒聊天玩賞,完了我讓司機送你回來。明天我就得回去北京。走吧,你如果有帶的小玩意兒,也一起帶上。電話可以去我那兒打。”
荷沅夢遊似的又回去房間,帶上了大背包出來,道:“我這回沒帶什麽,因為是乘火車來。不好意思。”能不去嗎?萬一人家沒有歹念呢?見機行事吧,還真能把她吃了不成?
出去賓館,到一輛奧迪車前,老駱笑問:“會開車嗎?”
荷沅道:“不會,才在體育館廣場繞過幾圈,想上路被人拖回來了。”
老駱自己坐進駕駛位,笑道:“那我來開,否則你開我翻翻你的書。”坐進去後,從裏麵給荷沅開門。
荷沅坐了進去,緊張地將包緊緊抱在懷裏,道:“這本書您可能不會感興趣,講的是我們市現存幾幢有點曆史的老房子,和老房子裏曾經居住的人。有些照片是老照片,都是老人家保存著的泛黃的照片。有些是新照的,放在一起對比著看,很有滄海桑田的感慨。所以我們都用黑白照片,感覺那更有味道。”荷沅忽然覺得自己想學《一千零一夜》裏麵的王妃,多說話,分散老駱的心力,免得他想做什麽。心裏奇怪,他的跟隨怎麽沒上車?
老駱好像知道荷沅的心思,將車開出去的同時,笑道:“想與你說說話,不想有別人側著耳朵聽著。你結婚了?”
荷沅愣了一下,道:“是。”垂眉看下去,果然見黑暗中自己的白金婚戒在抱著包的手指上閃閃發光。
“還以為你還很小,沒想到都是已經結婚的人了。不用緊張,跟你實說。老朱見我喪妻,想給我物色一個與我興趣相投的,他也是好心。大家都沒有歹意。我有一瓶法國帶來的香白丹紅酒,來前已經開瓶讓它氧化,沒別的,我們喝喝酒,看看我的收藏,還有一些我收藏物的照片。”老駱說得雲淡風清的。
荷沅放心,但又不敢太放心,抱著包的手還是鬆了一點,隻覺得肩膀都有點酸痛,可見太用勁了。原來老朱是想做媒婆而不是王婆,那就好一點了。她有點歉意地道:“對不起,駱先生,我……”
老駱體貼地沒讓荷沅說下去,搶話道:“剛才向我敬酒的一個女孩也是你們MS公司的?”
荷沅支支吾吾:“不知道,我沒看著,如果是穿白色魚尾裙的話,是的。”
老駱不由笑出聲來:“我看上去是那麽壞一個人?害得你看見我來,連頭都不敢抬了?放心,與我交往,隻有你的好處,沒有壞處。最近在看什麽書?”
荷沅終於不用麵對危險,便順著老駱的話講下去:“火車上帶著一本袁枚的書,正看《隨園食單》。”
老駱想了想,道:“袁枚是你們那裏人吧,他寫的說江瑤柱是寧波那裏的好,我看別處應該還有更好的,可見他也局限於眼界。不過我沒有吃過海堰蒸蛋,海堰是什麽樣的東西?”
荷沅道:“不知道他寫的海堰是什麽東西,但如果是我們說的海蜒的話,那麽幹硬的小魚怎麽蒸蛋?不過他很多是說對了,有些人說起浙江海鮮的時候,就想起舟山漁場出的鯧魚、帶魚,還有蔣介石愛吃的鹹菜大黃魚,其實我們吃得最多的還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魚小貝,食單裏麵寫了一些,看著很有意思。我覺得他寫的吃肉是寫得真正的好。”
老駱微笑道:“我也不覺得他寫的肉食有多好,可能是北方南方的口味不同。我看唐魯孫寫的更親切一點,他寫的東西我大多吃過,不過你可能還見不到他的書,國內還沒出。你自己做菜嗎?”
荷沅說著話有點放鬆下來,笑道:“估計袁枚不做菜,但是會派菜。我高興時候燒幾隻。讀書時候學校那些菜譜被我翻了個遍,喜歡的都摘抄下來,厚厚一本。後來自己買了房子不吃學校食堂了,便照著燒出來,大多中看不中吃。”
老駱笑道:“你讀書一定不會太好,旁騖太多,不過會仗著小聰明考試過關。什麽大學?哪一年畢業的?是不是家境很好,所以從小就玩收藏?”
荷沅說了大學的名字,“去年畢業的,不過畢業前已經在MS辦事處工作了,幾乎是與MS中國辦一起成長,所以是元老了。家境一般,是我做股票賺的錢,就跟上海有些裏弄老人一樣,被人拐著買了一些原始股,等可以交易的時候,或者想到的時候賣出去,結果發現稀裏糊塗就給賺錢了。那時是暴發戶心態,有錢就燒,買了舊屋,買了酸枝木黃花梨等家具,隻要是《紅樓夢》裏麵提到過的都喜歡。所以才會想到寫這本書。大二暑假時候與人一起寫的。”
老駱一邊聽,一邊笑,等荷沅說完,才道:“有意思,還好你喜歡的不是《水滸》,否則該舞刀弄槍,到河北找正宗白蠟杆了。我回頭好好看看你寫的是些什麽。你的房子在書裏麵嗎?”
“在的,叫‘安仁裏’,安心的安,仁義的仁,裏麵外麵的裏。”
“安仁裏。”老駱複述了一遍,“很不常見的名字,聽著舒服。以前住的是什麽人?”
“最先是一個軍閥造的房子中的其中一棟,後來住了個漢奸,解放前最後住的是我們那兒最大棉紗廠老板家一員,文章另一個作者就是那家後人。後來住的人就很雜了,我買下時候,裏麵住的是兩家人。”荷沅像是個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回答著問題。總覺得這個老駱雖然態度和藹,可他的身份擺在這兒,怎麽說都有心裏障礙。
“你的眼光很是不錯,這種房子換了我也會買。但你得擔心拆遷。”
荷沅終於笑道:“不會,起碼眼前是不會,托這本書的福,我寫的這些房子現在幾乎是我們城市的文化象征了。市府接待的華僑幾乎人手一本,泰半要過來按圖索驥。傻人有傻福,我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等好事。”
老駱聽了又笑:“不經意便有好結果的人最可愛。不過說起來也是你自己努力。與你一起寫書的現在是你先生了嗎?”
“不是,寫書的王是觀在美國。我先生與我一起長大,安仁裏是他管著裝修的,要不是他,我沒法修舊如舊,沒那本事。”荷沅有點刻意地強調祖海。
老駱“噢”了一聲。車子拐入一條看似私密的道路,兩邊黑沉沉的,看不出是什麽。然後經過崗亭,檢查,再進入。車子停在一幢小樓前。走出車門,空氣中有鹹腥的氣味,看來是在海邊了。
別墅裏麵有人,似乎是服務員一類的人。老駱直接帶荷沅上寬大的露台,上麵已經擺了一張實木方桌,兩把藤椅。月光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對,看出去就是海。老駱進去拿了一隻盒子出來,打開桌上的台燈,居然是小日光燈。“小梁,坐,欣賞我們收藏的東西,不能用普通台燈。可惜我們白天都沒空。”說話間,一個服務員推車出來,排出冷菜細點,還有一瓶放在冰桶裏的酒。她倒了酒後便無聲退下。
老駱舉杯與荷沅碰了一下,也沒說什麽祝酒詞,隻笑著道:“你戴的一大堆珠子是什麽?不會是塑料串吧?”
荷沅笑道:“走眼了吧?是蜜臘,琥珀的近親,我喜歡。”說著褪下一串手鏈放到老駱麵前。紅酒挺香的,但荷沅不好此道,沒太多感覺。
老駱戴上眼鏡取來看,荷沅估計是老花鏡。過了一會兒,微笑道:“滿漂亮的,女孩子戴著挺好。你打開盒子自己看,我翻翻你的書,安仁裏嗎?”
荷沅應了聲“是”,便依言取了盒子來看。打開,見裏麵套著不少小盒子。荷沅一隻隻地小心取出來,然後一隻隻地湊到燈光下打開。頓時,那些隻在書上見過的傳說中的古玩珍寶羅列在荷沅眼前,荷沅看得隻會倒抽冷氣,差點忘記拿出隨身攜帶的放大鏡。正心神震蕩間,忽聽老駱問了一句:“照片上的屏風是什麽材質的?看上去不像是現代貨色。”
荷沅有點恍惚地抬起頭來,看著書上的照片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道:“這是我買的黃花梨屏風,應該是明末清初的東西。後麵一頁的酸枝木家具,是清末的。樺木癭的我就不知道年代了,但根據雕刻不是很繁複來看,應該與黃花梨的日子不會差太多。後麵那篇‘王家園裏’的,那家房子裏麵的陳設幾乎沒變,住的也還是原來的人,柴外婆與我外婆一起各自帶著‘十裏紅妝’出嫁的,如今風燭殘年,還是風度依舊。我很喜歡去她那裏坐坐。”
老駱先是翻看了安仁裏後麵的圖片,然後才翻到“王家園裏”這一篇,看了一會兒,道:“給公私合營了的資本家?否則那些銅鐵小玩意兒不是很容易保存下來,大煉鋼鐵那一陣得全拿去敲了。”
荷沅應了聲“是的”,便又鑽回燈下看一隻白玉靶盅,心說這玩意兒一定是古物,這種樣子的從沒在市麵上見過,而那玉色,幾乎可以達到羊脂玉級別。旁邊一隻雙耳拱花青玉碗,看上去也是舊物。荷沅都不敢拿出來怕跌碎了,連著盒子一起細看。老駱見荷沅見了他那些寶貝就連害怕都忘記了,搭話都懶得搭話,不由好笑。看了她一會兒,才將眼光調回書上,又看了會兒黃花梨屏風。
放下書,老駱咳了聲,把荷沅從雲裏霧裏叫了回來。“我這盒東西,有一大半是祖傳下來,尤其是雞血瓷印盒,乾隆年間白底紅龍瓷碗等,現在想買都買不到。反而是上回給你看的螭蛋,哈哈,螭蛋,螭蛋與這些比起來,就一般了。不過不少我都沒有拿出去讓人認證,免得有人說三道四。你看這隻白玉靶盅,應該也是和田玉吧,而且是子料,不知是誰手法那麽豪闊,肯將整塊子料剜成靶盅。換我一定心疼死。你吃菜。”
荷沅兩眼隻盯著白玉靶盅,一聽老駱叫她吃菜,便毫不猶豫摸到筷子,待筷子伸到白玉靶盅前,才忽然想到,她這是在幹什麽?卻聽老駱大笑起來。荷沅返魂,紅著臉顧左右道:“哎呀,我還得打電話給我們技術支持,抱歉,差點忘記。”
老駱將手機交給荷沅,然後拿著小盒子欣賞自己的收藏。一邊喝酒一邊吃菜,非常閑適。荷沅取出筆記本,接通技術支持他們的房間電話,來接話的是肯,難得他不出去。荷沅一條條地將問題拋出去,他們盡量深入淺出地回答。別看提問時候時間不長,問題也不多,真要回答起來,尤其是荷沅自己大致要搞懂,還是花費不少時間。一個電話足足打到手機沒電。荷沅這才想到,老天,這用的是人家的手機。
“說完沒有?沒說完自己進客廳找電話。”老駱沒來管她,自己看寶貝。
荷沅忙去客廳交代了幾句,不好意思多說,放下電話出來外麵很抱歉地道:“不好意思,不知不覺將您的手機電池用完。”
老駱看著荷沅道:“你還真是有事。我沒有想到你工作也做得不錯,是你喜歡的嗎?”
荷沅點頭:“是的,我喜歡這份工作,所以我很努力。但是目前據說大環境不好,我做得很困難。”
“大環境怎麽會不好?控製經濟過速增長而已。你不是也說了嗎,設備改造勢在必行,否則與國外的產品差距越來越大,出口艱難。好你個小家夥,你這話在錄像上麵一出現,那些企業主管個個衝我鼓噪。”
荷沅忙道:“我發言時候沒說,但私下就隻好在商言商了。對不起,給您添麻煩。可其實是您派去的攝像師不對啊,輿論導向沒正確掌握。”
老駱看著荷沅笑。荷沅不知道他笑什麽,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夜風吹來帶來絲絲寒意,遠處似有悠揚樂聲隨風飄蕩,與海浪的聲音相逐。大好秋夜,可惜身邊人不對,要換作是祖海,荷沅早膩進他的懷裏,閉目假寐,各色聲音中再加祖海沉穩的心跳。
老駱終於笑著出聲:“這麽緊張幹什麽,我不是說了我又不會吃了你,不知你心中把我想成多壞。”
老駱要不說出來倒也罷了,說出來了,反而是荷沅的不是了。荷沅有點不甘心,橫下心嘀咕道:“我還怕經驗不足,沒法想得更周到。”說完便乒乒乓乓收拾自己的東西進包。已經對老駱客氣,否則就直說“不怕想不出,隻怕你比我想的更壞”。
荷沅本想算了,老子回家吃祖海的去,這麽提心吊膽的算什麽回事嘛。頂撞就頂撞,難道老駱還能掐死她不成?隻要他還想要一點體麵,荷沅隻要還能回家,後麵的事她才不管了,明天就回家去,還開什麽會,被老駱這種人盯上以後還能混嗎?回去就辭職。
但沒想到老駱卻是哈哈大笑,荷沅看著在心中暗評一句,京劇中哇呀呀大笑的都是奸角。老駱笑聲中起身,道:“不敢留你了,不過請跟我去舞廳亮個相,否則眾人眼裏需不好看,還以為我們怎麽樣了。”
荷沅轉悠著眼珠摸不準頭腦,還確實是經驗不足,沒法深知老駱究竟想的是什麽。但他送她回家總是好事,隻要回了賓館,其他管他呢。忙也起身,將桌上的小盒子都小心合上,一個個地交給老駱放進大盒子裏。然後一起出來,去了舞廳。
進了舞廳,還沒覓座,老駱便帶著荷沅跳了一曲,是華爾茲。不得不承認,老駱跳得很好,從來沒遇見過男步跳得那麽穩健中帶瀟灑的對手,就跟老駱本人行事有點差不多。荷沅最先別扭,想到宋妍的話了。但後來跳著跳著就放開了。她今天的穿著本來就衣如花人如畫,舞動起來特別好看,雪紡的裙子飛舞得像個夢。但場上其他的女孩子也很不錯,身材窈窕,舞步輕盈,荷沅揣測,這都不知是哪兒找來那麽多小姑娘。
一曲結束下場的時候,各走各的,有人拍掌叫著“駱X長跳得好”。老駱很紳士地先安排荷沅坐下,然後才自己坐在她身邊,不遠不近。然後,老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荷沅大大方方地介紹給在座各位大佬,讚美她是個素質很高,極有靈性的小姑娘,但話語裏麵根本就沒透露他對荷沅有什麽想法,是以給人無限想像。
荷沅隻是微笑,啥都不說,心裏打定主意,回家就辭職了,老子不受你管你還能把老子怎麽樣?輪空一曲沒跳,再下一曲居然是探戈。沒想到老駱有膽帶著從來沒合作過的荷沅上場,然後,兩人居然配合得極好。與老駱跳舞,不得不承認,是種享受。但跳完了,荷沅還是呼吸微微有點急地堅決對老駱道:“我該回去了,您繼續,請派輛車送我走。”
老駱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但忙道:“好吧,我送你走。”帶著荷沅去打個招呼,便親自送荷沅上路。荷沅都不知道該說受寵若驚好,還是說驚惶失措,反正沒話說了,腦子也是空白。
老駱上路後也一直沒說話,過了有十幾分鍾,荷沅都覺得車廂裏沉悶得快要起爆,她都像找句話說的時候,老駱才問了一句:“你以前有沒有遇見過一個愛好見識修養都可以一拍即合的人?”
荷沅敏感地立刻豎起背毛,小心地如實回答:“沒有,不過我想是因為我的愛好比較怪胎。”
老駱又緊著問一句:“那麽有沒有人做出什麽事都可以與你配合得絲絲入扣,就像對方是上帝從你身上拆了一根肋骨造出的人?”
荷沅還是如實回答,因為覺得說謊耍花招估計在老駱麵前沒用,“沒遇見過。”
老駱還是平靜地問一句:“那麽你先生與你之間沒有共通的地方?”
荷沅聽了心中反感,冷冷地道:“我喜歡求同存異,而且我並不自戀。”
老駱果斷地來一句結論:“說得好。”
直到下車,荷沅都不知道老駱“說得好”這三個字究竟是什麽意思。老駱後來與荷沅還是隨口地聊著天,他說得很輕鬆,天南海北,上天入地,他知道的確實多。但荷沅輕鬆不起來,全身細胞不是反感,就是處於一級戰備狀態。不知道老駱是怎麽想的,有沒有因為被拒絕而生氣,反正分手時候都是客客氣氣,荷沅還站在門口目送老駱離去。
回到房間,瑪姬還沒來。看看時間,原來自以為驚心動魄,度日如年,其實才十點半。給祖海打了個電話,但荷沅沒說老駱的事。直覺告訴她,祖海知道了都會連夜找方法過來,或者逼她回家。她自己也想立刻回家,但就不讓祖海擔心了。然後走去葉大姐房間,見貓眼裏麵有燈光透出,便敲門。葉大姐果然沒睡。開門見了荷沅,神色有點複雜,說了聲:“回來了?裏麵坐。”
荷沅隻是很簡單地道:“是,回來了,跟大姐說一聲。不打擾大姐寫稿了。”
葉大姐也沒說什麽,互相道了晚安,荷沅回屋。瑪姬不在,也不知道瑪姬會不會回來,她去葉大姐那兒不過是找個人證。至於旁的什麽話,少說為妙。即使說了,估計在別人心裏也以為她是欲蓋彌彰。
瑪姬很晚回來,醉得一塌糊塗,進門就睡覺,臉都沒洗。荷沅隻是迷迷糊糊地知道她回來了,撞來撞去乒乒乓乓發出很多聲響,然後聽她從胸腔裏重重呼出一口氣,便什麽聲音都沒了,還得荷沅起床撞來撞去地將廊燈床頭燈都關了。
但到了早上,可能是瑪姬做的MORNING CALL,電話鈴響的時候,她飛躍下床,閉著眼睛就占領了洗手間,這一手本事,荷沅自愧不如。然後隻聽裏麵一聲慘叫,換誰都會慘叫,帶一臉彩妝睡醒的模樣能好到哪裏去。然後,瑪姬霸占洗手間足足一個多小時,害得荷沅不得不在看了半個小時CNN的新聞後與她商量輪流使用洗手間。
考慮到老駱說的他第二天已回北京,再說困難又沒迫在眉睫,荷沅最終沒有提早回家,隨眾一起去了山海關。很佩服瑪姬的是,連續醉酒兩夜後,她看上去什麽事都沒有,依然與大家談笑風生。荷沅將昨晚從技術支持那兒得來的信息在車上大聲與大家說了。她下意識地想讓人知道,她昨晚沒什麽緋聞之類的事,她的時間都花在工作上了。
鑒於來時坐火車的痛苦經驗,荷沅寧可轉北京乘飛機,瑪姬不敢。於是兩人分手。山海關回來當晚,瑪姬上了火車,荷沅第二天走。荷沅清楚她這麽做會被冠以什麽指責,不行就自己出旅差費吧,總不能因為怕人說她狂妄她就束手束腳。她一向不是在別人眼光下乖乖做人的人。
回到家裏正好是小禮拜的周六,祖海的司機將她接到公司。荷沅向暫時負責公司運轉的汪先生報告了會議情況,並將意向名單交給汪先生,讓他派人繼續跟進。汪先生拿到名單,看見上麵清晰明了地寫著誰家什麽情況,大致需要什麽,誰家比較急切,希望比較大等分析,不由問了一句:“為什麽你不自己跟進?”
荷沅微笑:“我可以嗎?”
汪先生笑笑,便不說下去。
回到家裏,又是小別勝新婚。
周日時候,兩人一起過去柴碧玉家探訪,荷沅帶上從北京帶來的茯苓糕,和幾色六必居王致和的醬菜。王家園裏的桂花已經飄香,雖然才是剛剛開放。風癱了一般的柴碧玉沒有下床,聽青婆講,她一直不肯下床,覺得一瘸一拐地走路不僅僅是不方便,而且還把她多年的老臉都丟盡了。青婆還悄悄講,柴碧玉已經摔了兩麵鏡子。荷沅心想,換了她也會受不了容顏憔悴,摔鏡子是情理中的事。
但走到柴碧玉的臥室,荷沅發覺情況比想像中嚴重得多。外麵雖然沒有陽光燦爛,可初秋的天氣比較宜人,還有桂香縹緲。可臥室之中卻是一室陰暗,讓荷沅祖海的眼睛好一陣不適應,房間一隻花瓶上雖然供著一枝初放的桂花,可還是掩蓋不了房間裏一股沉鬱的臭味,那好像是房間多日不通風,又吃喝拉撒在裏麵,多種氣體的混雜發酵,才有今日氣息。不過柴碧玉還是梳著整齊的發髻,衣服依然穿得利落。
還是祖海先上去墊高柴碧玉靠著的枕頭,微笑著道:“柴外婆,荷沅前兩天出差,昨晚才回來,你說她從北京什麽不可以背回來,偏要背一大堆醬菜,又重又麻煩。不過早上下粥極好,我們想著柴外婆一定會喜歡。”
荷沅見柴碧玉的眼睛看向她,忙道:“柴外婆,我以前沒去過北京,可書上見多六必居的醬菜和王致和的醬豆腐,想來一定是好的,買了一些。祖海這個人,昨日一隻埋怨我笨,今早差點把一瓶小醬瓜全部給吃了。還好沒給他吃王致和的臭豆腐,否則他要吃上癮了,哪天安仁裏得成鮑魚之肆了。柴外婆,今天來,看上去你精神好了一點了。今天外麵不熱,我們扶你下去走走可好?醫生說了,運動活血,多走走,可能恢複得比較快。”
柴碧玉依然清亮的眸子看看兩人,因為中風,所以有點含糊地道:“謝謝你,荷沅,出差還想著我。好,既然今天祖海也有空,帶我去兜兜風。幾天躺下來,好生想出去走走。你們讓青姐上來給我穿衣服。”
祖海忙飛奔下去叫青婆上來,然後兩人在房間外麵等。柴碧玉下床後不能走,還是祖海背她下去。柴外婆穿著一套黑色的香雲紗,頭發梳得光可鑒人,發髻上插著一枝碧玉簪子。蒼白的臉上別無裝飾,但依然畫了鮮豔的口紅,整個人看上去非常高貴整齊,隻要不看她走路,她的風華一如既往。等柴外婆費勁地坐進車,荷沅坐到後麵嘖嘖稱道:“柴外婆,我也就見照片上的宋慶齡有這等氣質,你也依然風化絕代啊。”
柴外婆笑道:“看看,小姑娘拿我老太婆開玩笑。一棵老皮樹怎麽能跟正開著的花兒比。剛剛下來時候,我想起年輕時候的事了,當年我嫁來王家,還是我先生背我進新房的。今天卻要讓孫兒輩的祖海背我下來,真是世事變幻,白雲蒼狗啊。祖海,難為你了。”
祖海忙笑道:“柴外婆跟我們小輩客氣什麽,有什麽隻管吩咐一聲。”
這一天,帶著柴外婆去了很多她想去的地方,還出了市。祖海不得不中途加了一次油。中午,從賓館地下停車場直接乘電梯上旋轉餐廳用餐。柴碧玉堅持著坐得筆挺,與以往一樣都不肯靠著椅背。也不要荷沅幫忙,自己用一隻可以活動的右手喝酒吃菜,看上去與常人無異。荷沅與祖海都欽佩得很,伺候得用心,自然是無微不至。
晚上柴外婆說累了,不願意再在外麵吃飯,堅持要請荷沅與祖海在家吃飯。青婆做了幾隻清淡可口的小菜,很清爽可口。到了自己家裏,柴外婆雖然沒如外麵那麽費力支撐,可還是沒有失利。吃完時候,把小兩口請進偏廳,柴外婆語出驚人:“荷沅,你去取紙筆來,幫我立遺囑。”
荷沅嚇了一跳,看向祖海。祖海忙俯身對柴外婆道:“柴外婆,雖然早立遺囑早有安排是很理智的舉動,可是你不急,起碼今天不急,今天累了一天,還是休息休息。而且,我看你是過慮了,醫生說你隻要樂觀開心,中風一次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也是可以恢複原來的健康。千萬不要悲觀。”
柴外婆隻是微笑地道:“難得你們兩個大忙人今天陪了我一天,祖海,不用忌諱,我們以前也都是很早立了遺囑,免得身後有什麽事說不清。我那些在香港的朋友更是不得了,還常常把遺囑拿出來更改。沒關係,今天想到了,正好你們都在,荷沅文筆好,我說你寫。祖海旁邊聽著,幫我看看合不合理,免得有些內容我說了卻做不到,也看看有些什麽遺漏。”
荷沅為難地看看祖海,隻得出去取紙筆。然後一老兩少整整花了一夜時間確立柴外婆的遺囑。寫完,荷沅拿著讓柴碧玉過目了,替她小心折好,放進一隻大信封裏。祖海卻忽然想到什麽,道:“柴外婆,我想起一件事。遺囑最好公證了才比較有效果。尤其是你家大業大,又有不少親戚在國外,他們比較講究這些。你不急,我什麽時候幫你聯係,最好讓他們上門來公證。”
柴外婆想了想,道:“好,你說得對,我等著你。不過祖海,你那麽忙,也不用太著急。”
祖海忙道:“這事沒法急,因為需要公證老爺上門服務,估計要費點時間。柴外婆不要著急才是。”
兩人告辭了回家,關上門,荷沅便埋怨:“祖海,你沒見柴外婆今天那麽反常嗎?你還給她添柴澆油,搞什麽遺囑公證的。你這不是鼓勵她嗎?”
祖海忙道:“荷沅,你以為我沒有看出來?所以我才提出需要公證,拖她時間。隻要我不幫她把公證人員請來,她就得堅持著活。明天開始我們有時間就去打擾她,帶著她出門,看電影兜風吃飯都好,不要怕她嫌我們煩。人有什麽念頭,磨磨拖拖的也就淡了。我看她是在房間裏關著胡思亂想壞的事。”
荷沅恍然大悟,忍不住摸摸祖海的頭皮,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光知道擔心了。”
祖海笑,親了荷沅一下,笑道:“荷沅,聽見柴外婆說了沒有,她結婚那天是她丈夫背她上樓的,你呢?我幾乎每天背你上樓,你天天做新娘子。”
荷沅笑道:“哪有,你喝醉時候都是我大力水手一樣挾持你上樓的,難道你進了母係氏族?”正說笑,電話鈴響,接起,隻聽青巒氣急敗壞地道:“你們兩個幹什麽去了?祖海手機也不開。我有個美國的校友,說不敢一個人住賓館,我立刻送來你們家。”
荷沅連忙答應了,放下電話,衝著祖海做鬼臉:“青巒有狀況了,肯定有女孩子纏上他了。他要帶著女孩子來我們家住。”
祖海聽了忙道:“荷沅,你立刻換最難看的衣服,千萬要襯的你比那個女孩子難看很多,我們一定要促成青巒的好事,免得他兩隻眼睛老是往你身上招呼。”
荷沅哭笑不得,一招亢龍有悔,往祖海身上招呼。但還是進浴室快速衝了一把,穿了大學時候的衣服出來,黃白條圓領汗衫,加白底黃點裙子,濕頭發拿橡皮筋紮成一團,刺蝟似的亂。
準備妥當,青巒駕到。但是一見來人,荷沅與祖海都很失望,典型的一個醜人多作怪的女子。醜不是問題,矯揉造作就不對了。青巒把人一扔,趁荷沅帶著女孩上樓,與祖海交代兩句,拔腳就溜。祖海挺失望的,可第二天還得起早親自把女子送去機場。
荷沅打車上班,將北京買的蜜餞等交給小顧去分。汪先生上班便召集全部業務人員和技術支持,分派任務給大家跟進。並讓荷沅與瑪姬當場介紹那些客戶公司的情況。當然,荷沅介紹的是客戶公司的總體情況,而瑪姬也不弱,她介紹的是她認識的幾個客戶的個人情況,還現場給客戶公司中她認識的人打電話介紹自己同事過去,幫他們鋪路。
會議幾乎是開了半天,結束時候汪先生將荷沅留下,單獨談話。“梁,本來最大兩家我希望你去跟進,但我匯報了老板,老板的意思是,女孩子做跟進工作不合適。你請耐心,或許以後還有機會。”
荷沅聽著心灰意賴,閉目略為思索,睜眼果斷地道:“汪先生,其實我今天本來就是想報銷完旅差費後辭職的。也罷,現在先與你打聲招呼,我回頭打報告給你。”
汪先生一怔,忙道:“梁,你一定誤會了,老板一直是重視你的,我們這兒誰都知道。”
荷沅淡淡地道:“謝謝你,汪先生,與別人無關,我隻想結婚了好好做個家庭婦女,我先生平時工作太忙,總得有人為家犧牲。”
汪先生沉默了半天,這才道:“這件事等周三老板回來了再說。我沒法決定。梁,我請你三思。我一向認為有事業的女性比較美麗。而且女性經濟獨立也比較重要。”
荷沅由衷感謝:“謝謝,汪先生。不過我家裏來了客人,請假一天半。請你批準。”
汪先生點頭。荷沅強笑著出去,收拾了東西回家。說出辭職的時候很爽快,而且還是在秦皇島時候所想,但真正說出來了,心裏壓根不是如釋重負,而是若有所失,似乎生活中少了重心,日子沒了奔頭,太陽是冷的,風更是冷的。回到家裏,跟傅姐說句吃過飯了,便上樓睡覺。
可怎麽睡得著?心中無限辛酸,很多委屈。做得好反而不如做得不好,努力工作卻得遭忌,還有來自各方的無窮騷擾。自己做人又不是不大方,雖然家境富裕,也從沒翹起尾巴做人,更沒有沾花惹草,一直安穩本分,為什麽就有人不放過她呢?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哭,要是自己不努力,做得不好也便罷了,或者是不會做人,將同事都得罪光,說起來也是應得,但她招誰惹誰了?怎麽壞事都針對她?這都快趕上項羽了,倒黴時候連烏騅馬都不跑了,祖海今早就沒法送她。
祖海被傅姐叫回來,說荷沅中途回家,滿臉都是不開心,又不說怎麽了。祖海還以為荷沅身體不好,親自回來一趟,卻見荷沅衣衫完整地坐在幹幹的浴缸裏哭泣。祖海很不明白荷沅怎麽哭到浴缸裏去了,心知肯定有大事,忙過去把她抱出來好生安撫,這才知道荷沅生氣之下辭職了。
聽了荷沅的哭訴,祖海有點哭笑不得,什麽大事,能把她委屈成鑽浴缸哭去。但見荷沅哭得梨花帶雨,他又心疼不已。再一想,她才畢業一年多,能做得那麽好已經很不錯了。他單位裏現在也有不少大學生,剛畢業的哪裏用得上手,尤其是小姑娘,話說得重一點她們就哭鼻子,任務壓下去他們交白卷,真是重不得輕不得。不像荷沅都獨當一麵。她付出那麽多,受到不公平待遇當然會委屈。
不過祖海還是覺得有話實說比較好,“荷沅,你說的這些小事,我看著實在不值得你辭職。你是不是擔心那個老駱找上你?或者是怕單位裏裁員,你不如自己辭職?我看都不是什麽問題。老駱權再大,他總不能王老虎搶親吧,你要不願意,他能把你怎麽樣?何況你已經回家。單位裏裁員更不會裁到你,你沒聽汪先生的意思嗎?你工作做得好,水平也好,就是有點嬌氣,因為你有退路。換了別人,家裏等米下鍋,哪裏敢隨便說辭職?即使要辭職,也得先在別處找好工作,落實位置了才走,哪像你說走就走,我看你連手續都不願意去辦了,是不是?”
荷沅被祖海一頓數落,心裏覺得他說得對,但是,“你今天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嗎?畢竟我是被安德列欺負了呀。我知道我嬌驕二氣都有,但人家對我也不公平啊。好吧,我周三會回去辦辭職手續,你先安慰我,把我哄笑了。”
祖海笑道:“寶貝,別人又都不是你的親人,你有用時候用你一把,別的時候當然都得防著你,你難道沒提防著別人?怎麽人家防你就不對了,你防人家就沒事了?想開一點,或者以後遇到這種事情想都不要去想,雖然我很希望你和我一起做事,但你如果在MS做得最高興,還是回去MS吧。我不信他們會不挽留你,如果他們挽留,你就順勢下梯吧,別爭那口閑氣了。今天再哭一會兒,明天跟我去公司,幫我開始錦華園二期的策劃,拿套通盤的宣傳方案出來,怎麽樣?別閑著,閑著會胡思亂想。”
荷沅聽著祖海的話都是道理,但就是氣不順,白了他一眼,竟然見他笑眯眯的,生氣了,一頭頂過去,非把祖海頂得躺到床上才罷修。祖海又抱著她親了會兒,荷沅幹脆摘下隱形眼鏡,換上玻璃鏡片,跟祖海出門上班。
晚上下班一起在外麵吃了飯回來,先洗澡了免得汗臭熏人,這才一起去找柴碧玉。沒想到她早就休息。青婆說,今天來了一天的領導,早上一批,下午又是一批。兩人出來,祖海道:“估計柴外婆一整天都得撐著說話了,她太好強,太要麵子。都生病時候了,誰不知道她弱啊,躺著有什麽不對的。”
荷沅點頭:“我以前對柴外婆向往得不行,現在才知道背後辛酸。端著做人太累了,我旁觀著都替她捏把汗。祖海,我們反正賴地上做人了,我不高興了就哭給你看,你可也別端著。”
祖海笑了一聲,道:“我不一樣,我才怕你會學她。柴外婆起點太高,什麽十裏紅妝出嫁,做本市首富當家太太,解放後也沒怎麽工作,一直在政協什麽的裏麵有個位置。你以為她的錢都去了哪裏?都寄出去讓親戚給她帶什麽好吃好玩的東西充場麵了。我看她維持得太辛苦了。我有什麽,本來就是農民,做小生意出生,人長得又不好看,現在能有一家自己的公司,搶到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做老婆,人家罵我暴發戶也好,罵我沒文化也好,我都不會當作一回事。隻是荷沅,你千萬別學柴外婆,我看你有時候太要麵子了,這回辭職就是,其實臉皮厚一厚不就過去了?”
荷沅正好倒水喝,聽到祖海說到最後,心一急,冷水全倒到手上,撲上去不依地全揩到祖海衣服上去,“人家都已經不想了,你還跟我提。反正我都已經說出辭職了,還哪裏好意思再說回去?他們又不會三顧茅廬地挽留我,這事就到此結束了。你也不許再提。祖海,你不許胡說你是什麽暴發戶小生意人,你在我眼裏是最能幹的。今天我冷眼看著你辦公,那麽多的事你舉重若輕,而且不再像以前一樣對著下屬呼來喝去,真正已經有大將風度了呢。什麽時候我也有你這樣的鎮定自若就好了。可是我一生氣就會腦袋發熱,就會激動,一點控製不住。”
祖海笑道:“荷沅……”話還沒說出口,嘴巴已經被飛來一掌捂住,荷沅俏目圓瞪:“重新叫我,你忘了中午你怎麽稱呼我的?我要你像中午一樣地叫我。”祖海發愣,中午怎麽叫她了?但見荷沅瞪著眼睛,嘴角卻笑得跟一隻貓一樣,不由心神蕩漾,摟住荷沅喚了聲“寶貝”,這才恍悟,中午可不也是叫了聲“寶貝”嗎?忍不住大笑出聲,兩人笑成一團。祖海心說,這家夥,在他麵前要怎麽無賴就怎麽無賴。倒是不擔心了她學柴外婆了,柴外婆即使在家,也不能衝著青婆撒嬌。
祖海從善如流:“寶貝,你已經很不錯了,那麽大場麵的論壇,你都能做得成功,沒出大錯,要不安德列怎麽會那麽嫉妒你?換別人隻有比你更嬌。吃一塹長一智吧,即使不回MS公司,以後換別的地方,也一樣可以長進。”
“可是我真喜歡MS辦事處。”荷沅想起來還是傷感,“辦公室是我租下,裝修由我全權,便是連進口的衛生潔具都是我監視著拆箱檢驗,走進去見到的一絲一毫都有我的心血我的思想在裏麵。我真不甘心離開,可是在那兒呆著被人大力壓製又更不甘心。”
祖海安慰:“出來就出來了吧,已經出來了再回去也沒意思。做事主要靠自己本事,不是靠位置,本事好的人扔到荒山裏照樣也能活命。寶貝,咱們不去想這種事了,學學我,被人還扔進牢裏,一年後還不是活得更好?反正你永遠是支持我的,我也永遠支持你,你別傷心,等去MS辦了手續,重新開始。”
荷沅沒有回答,豎起耳朵道:“祖海,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好像有女人尖叫。”
祖海笑道:“是不是又要操起菜刀趕出去了?”他沒聽見。
荷沅擰了祖海一下,道:“別諷刺我,我真聽見了,好像是柴外婆那邊傳來的。會不會……”忽然想到昨晚立遺囑的事,眼睛盯著祖海一時不敢往下說。“我打個電話問問。”說著便撲向電話,不知怎的,心中撲通撲通地亂跳,好像有什麽預感。撥通電話,很久都沒人聽,這很不正常,青婆應該每天在家。“怎麽辦?出事了,一定的。”
祖海想了會兒,道:“你跑去敲門,我找派出所去。快。”
兩人分頭行動。等祖海帶了派出所的公安人員來,荷沅還在敲門。不得已,翻牆進入。樓下客廳大門開著一半,有燈光,但昏暗。祖海帶頭領公安人員上樓去柴碧玉臥室,開門進去,隻見地上躺著青婆,人事不省。床上躺著柴外婆,垂在床沿的左手腕鮮血淋漓,地下一灘子的暗沉。
兩人一起送入醫院,青婆還魂,柴碧玉失血過多,玉殉香消。
讓荷沅驚心的是,柴碧玉的手腕血肉模糊,也不知她咬著牙劃了幾刀。想到刀子割肉的痛,想到柴碧玉死前忍受的痛,荷沅心都會顫。可見柴碧玉早就有求死的準備,而且決心是如此之大。對於她這麽一個一生追求完美的人而言,不美麗,毋寧死。
接下來的事由政協派人插手,祖海與荷沅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了。從醒轉的青婆口中得知,原來柴碧玉自己聯係了政協同誌,請了公證員上門為她的遺囑做了公證。祖海的心計終究沒用,一個人抱了必死的念頭,牛拉不回。
從醫院回來,荷沅拿出久已不用的絲線,倒騎在椅子上,就著椅背編絡子。祖海坐在一邊想了一會兒心事,終於忍不住道:“寶貝,我以前對柴外婆這個人總有一點點成見,覺得她太虛了一點。現在倒是很佩服她了。一個女人家,支撐著一路風光地活著,不知多累。她要是好的時候虛榮一陣,壞的時候拉倒不幹,也就普通人。她今天這一自殺,我看著反而是非常完美,符合她這個人的性格。”
荷沅應了句:“雖然非親非故,但為了完美而自殺,我都替她難過。她要是能過下去,何必自殺?她對生活絕望了。我看她是不願苟且偷生,活著就得挺著脊梁活,隨自己心意地活,而不是半身不遂,行動得聽憑他人。你那天背她下樓,她那是不得已。跟她新婚時候丈夫背她上樓,其中意義天差地別。你若是她真正的兒孫倒也罷了,起碼說明是天倫之樂。可你隻是個外人,她活那麽長時間,爭了一輩子的氣,最終還需一個外人憐惜她,她那麽敏感的人,你說她會好受嗎?她早就在想了,還不如死了幹淨,隻差後事沒有交代,無法幹淨。唉。”
祖海想了想,還是荷沅說的有理。但又忍不住心寒,看著荷沅道:“寶貝,你可別總是胡思亂想,做人還是粗一點,大條一點比較能快活。”又忙著岔開話題,今天荷沅本來就因為辭職心煩,再要鑽進柴碧玉的死裏麵去,她不知會想些什麽出來。“你在打什麽?要不要我幫忙?”
荷沅點頭:“你幫我拉出幾條黑線來,我等著用。”祖海忙取來一團黑線,可亂糟糟的,不知怎麽抽才好。荷沅看了幹脆奪下來,將編了一半的絡子交給祖海捏著頭,免得鬆脫,自己來抽線。祖海很想問他的三腳蟾蜍上麵的帶子是不是這麽編出來的,但最終還是沒敢說,那是死穴。不過還是問了別的:“你怎麽忽然想到要編這個了?”
荷沅道:“你不是說柴外婆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嗎?她為了完美而死,死前唯一遺憾可能就是無力掩蓋腕上的傷口了。我給她打個寬一點的絡子,穿上幾粒蜜臘珠子,隻要抽緊了就不會鬆動。不像手鐲雖然可以掩蓋,可動一下還是會露出傷口的。再說,人家能把玉鐲什麽值錢的讓她戴著走嗎?還不最後脫了。她要是知道那兒那麽難堪地露著,不知多傷心。”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並不很喜歡她,但我一直欽佩她。”
祖海需要好好想一下才能完全清楚荷沅最後一句拗口的話,但不是很能理解,既然欽佩都有了,為什麽會不喜歡?既然不喜歡,還欽佩人家幹什麽?覺得她們這些心思細膩的人有時真有點自討苦吃。
第二天祖海與荷沅廢了很多口舌,才獲得治喪人員的首肯,將黑金兩色線與蜜臘一起編出的腕飾套在柴碧玉手腕上。後麵的事,他們兩個平民百姓再沒法插手。
周三去上班,見過汪先生,交上辭職信。但是汪先生不接受,跟荷沅道:“遠東部的朗尼總裁指示留住你,你的報告我不會收。老板需要晚一步再回來,你還得等待。”
朗尼,最早與安德列一起參觀安仁裏,後來又見過兩次,都是點頭之交,怎麽可能特意指示留下她?“汪先生,這有點不大可能吧,朗尼總裁又不認識我是誰。”借口,一定是借口。
汪先生有點猶豫了一下,思想鬥爭了一番,才道:“梁,你在下麵,可能還不知道,這種公司裏,亞裔人種頭頂都有一塊玻璃天花板,老板已經撞上了,我還隻能看見。朗尼那兒,除了老板循正常途徑的匯報外,肯他們幾個也是直線。你有數了嗎?”
荷沅轉了下眼珠,終於明白,忙道:“汪先生,多謝。”看來在肯那兒的言語努力起作用了,起碼讓朗尼知道了,她荷沅是個有才的人,但也是個被壓製的人。
從汪先生辦公室出來,荷沅不由心頭好笑,原來安德列也是被利用的,利用他的華裔身份先來中國開疆裂土,等他做好做穩了,再由別的高鼻深目人替代他。原來還以為有什麽辦事處核心,其實說到底安德列哪裏是願意與人分享權力的,隻不過被朗尼牽著線,不得不與肯他們有商有量。又不由得有點惡毒地心想,安德列是不是很不願意看到業務做得欣欣向榮?因為這兒做得好的話,不正意味著中國的生意可以順利開展,安德列在與不在一個樣嗎?那麽,會不會是安德列有意壓著業務展開呢?如果是這樣,那倒是很容易解釋安德列為什麽一直壓著她荷沅了,事出有因啊。荷沅不得不自鳴得意了一下,看來她的成績還是有目共睹的。
一路揣摩緩緩走下樓梯,連小顧與她做手勢都沒看見。小顧不得不在她走進辦公室坐下後,給她打個內線電話:“小梁,挨批了嗎?是瑪姬在你背後搗的鬼。”在荷沅自甘墮落的日子裏,公司的文員、接待等小姑娘都與她成了鐵杆,誰讓她手法豪爽呢?
“什麽?我招她惹她了?又說我什麽了?”荷沅真是心頭火起,以後出去是不是該帶隻攝像機去,將瑪姬的言行錄下來作為鐵證,真是不堪其擾了。
小顧輕聲道:“說你與有權有勢的男人勾勾搭搭,工作都不顧就隨別的男人出去呢。但是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小梁,你什麽時候罵她回去,我們給你作證。”
荷沅想了想,道:“很簡單,瑪姬說我有問題的那天晚上,我與肯他們通了很久電話,討論技術問題,你們隻要問一下肯就知道。然後我得把那些問題整理出來,那需要多少時間肯他們也應該清楚。瑪姬肯定不會知道我在不在工作的,因為我睡著時候她才回來,不知道她幹什麽去了。”
小顧道:“就是,我們就知道你肯定沒事,肯定是有人賊喊捉賊。小梁,你一定要反擊,不能被瑪姬這麽誣陷。”
荷沅忽然發現辦公室一片肅靜,兩眼一瞟,眾人都狀若無事地豎著耳朵傾聽。當下便笑道:“我需要反擊嗎?誰平時人品如何,大家都一清二楚。你們不是都不信嗎?可見公道自在人心。我要是反擊,反而顯得我此地無銀了。你們隻要問一下肯就知道了,他們那天晚上好幾個人在場電話答疑呢。肯不是一向與你們很友好嗎?”
小顧道:“小梁,你不要太善良了,人善被人欺的。要不中午吃飯時候我們給你掠陣,有些人不把她當麵揭穿是不會收斂的。”
荷沅心說你們可真唯恐天下不亂。但還是笑道:“懶得說,我中午還得去一趟書店,你幫我吧,我知道你對我最好的。啊,不好意思,我有傳真來了。”文員在登記傳真後,走過來將長長一條傳真放荷沅桌上。
放下電話,一看傳真,荷沅的腦袋轟地炸了。翻出一張名片,跟傳真上麵的公司名稱一對應,果然沒有猜錯。那家大型國企老總正是舞會上交換了名片的,那天都沒有談什麽,以前也沒有接觸,荷沅相信,他們完全不可能因為看了錄像上她的一些發言而專門前來聯係她洽談設備定購業務,他們隻有因為老駱。
對比起唐生年的那些訂單,那可真是一大塊肥肉了,一塊足以讓朗尼親自出麵的肥肉。荷沅知道,她如果接手,那便意味著向老駱投降。向一個人投降的好處,是獲得在MS的鞏固地位。這是不是朱總說的一條打入行業的捷徑呢?相信,隻要向老駱投降,好處隻有滾滾而來。就像老駱自己所言,與他交往,隻有好處。
荷沅一時不知怎麽處理才好,手上的是一隻噴香熱辣的燙手山芋。她想了好久,這才起身,將傳真交給銷售部文員,很平常地道:“這是傳給我,但我無法處理的傳真,還是還給你吧。”
然後,荷沅便不告而別,去圖書館翻書。就像雖然汪先生不接受她的辭職信,她還是將信件放在他桌上一樣。
麵對著厚厚一本西方美術史之文藝複興,麵對著筆調柔和的拉斐爾畫作,荷沅卻是意難平。在寬大安靜有點幽深的閱覽室裏,荷沅思之再三,終於明白,她逃也似地要辭職,最主要因素還是想逃開老駱的魔爪,她隻是憑直覺便能明白,她和祖海,都不是雲深霧罩的老駱的對手,所以她不敢開罪老駱,她不怕自己會怎麽樣,辭職了還能如何?最怕的還是會影響到祖海的事業。
但是一味逃避有用嗎?荷沅感覺自己已經向老駱表明了她的態度,老駱說了個不知是什麽意思的“說得好”,會不會是自己的態度表明的不夠確切或者堅決,以至於老駱還不放棄,轉彎抹角繼續接近她?荷沅有點氣憤地想,老駱去接近瑪姬不是最好?大家求仁得仁。也省得瑪姬總找她荷沅尋釁。
桌上的書攤開了好半天,還是沒翻動一頁,一直停留在《西斯廷聖母》那一頁。這幅畫是荷沅的最愛,大學時候還特意找了個幽暗的環境,披了塊頭紗,照著畫中的意境拍了好幾張照片,但怎麽也找不到慈悲中帶點感傷的意境。雖然對這幅畫耳熟能詳,可翻到相關的書,她還是先不由自主找到這幅畫先看了。可今天怎麽也無法靜心,胸口有股惡氣翻滾發酵。退讓,就如在安德列麵前的韜光養晦,有用嗎?究竟是退讓還是逃避?逃避是不是懦夫的行為?她甘心一直做懦夫嗎?
麵對著厚厚的書,荷沅想了很多,直到圖書館中午清場,她交上牌子,換回借書證。出來回到安仁裏,驚訝地看到,王是觀竟然來了。小子看見她第一句話竟然是“荷沅,我的年假泡湯了”。
荷沅看見王是觀,非常歡迎,心情立刻大好,請他進安仁裏吃中飯。因為是來奔喪,王是觀穿得很簡單,隻是白襯衫與黑褲子。他進門熟門熟路地看了一圈後,笑道:“終於不像暴發戶的房子了,樹有點成蔭,裝飾開始有點老舊。荷沅,我可以帶我父母來看看嗎?我爸爸在這兒出生。”
荷沅道:“行,沒問題,任何時候都歡迎。你們來得可真快。”
王是觀看著荷沅道:“你不是諷刺我們吧?我今天很想對著遺體說對不起,其實她中風的時候我們就應該來看她,否則她不會了無生趣,孤獨離世。”王是觀說到要緊地方,便英語中文夾著說,聽著像吃夾生米飯。
荷沅想了想,道:“你們來了可能也沒用,你們都不是她最在乎的人,她走之前想到的是她丈夫。”
王是觀道:“荷沅,你想安慰我。我看見你給她戴在手腕上的美麗手鐲了,她一定會喜歡。謝謝你。”
“謝什麽?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應該的。”荷沅幫著傅姐擺菜盛飯,“王是觀,你來正好,我正好遇到麻煩事,你局外人幫我參謀,你遇到這種事會怎麽樣。”
一邊吃飯,一邊將與老駱的交手事無巨細都輕輕說給王是觀,有的連祖海都沒說給過,因為怕祖海太生氣。
王是觀聽了道:“前麵聽著我覺得像是你過於敏感,但是後麵肋骨什麽的話,說明你沒想錯。荷沅,他把話都說得那麽明了,你也應該把話說得更明確一點,免得他誤以為你還有所保留,他還有一點希望。”
荷沅想了想,道:“可是,老駱都沒明說他喜歡我,對我有意圖,你說,我如果明確跟他說你不要癡心妄想,我不會離開祖海,會不會太自作多情?”
王是觀幾乎是怪叫一聲:“等他這種虛偽的人說出‘我愛你’,事情肯定不可收拾了。你還不如直說,他否認隨便他去否認,也就你們兩個人知道的事,究竟是誰自作多情還不知道呢。說吧,我支持你。否則總是拖著,隻會讓事情越來越複雜。”
荷沅想了想,道:“OK,聽你的,畢竟我年輕,年輕莽撞是最好的借口。我吃完飯就給老駱打電話,明確態度。”
王家來了很多人,王是觀吃完飯便加入大部隊了,但他沒有領親戚們都來參觀安仁裏,隻帶了父母過來。大家都很禮貌,說話輕聲細語,不過王是觀的父親說,這不是他印象中的安仁裏,外表還在,裏麵的布局完全改觀。荷沅見他們容色憔悴,知道時差之苦,請他們就近在客房休息,以便王家園裏有什麽事,可以隨叫隨到。兩老還有點不好意思,但王是觀先幫他們答應了。王是觀自己躺在客廳白藤沙發上休息,喝著薄荷茶,抱怨著悶熱的天氣。
荷沅是飯後借給老駱去的電話,但接電話的另有其人,她留下自己的通訊方式,免得老駱打到MS辦事處去。心裏不斷念叨,如果老駱沒回電話,說明她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如果老駱這麽個大人物降貴紆尊給她回電,那麽事情一清二楚,她也可將話說明了。
下午近兩點,荷沅拿著一本書坐在王是觀對麵,也昏昏欲睡的時候,電話鈴驟然響起。荷沅幾乎沒等電話響完第一下,便搶著拿起電話,怕吵醒樓上樓下睡著的王家三口。但王是觀還是睡眼惺忪地看了一會兒,又閉上眼睛繼續睡。以為王是觀覺得這不是什麽太大不了的事。
電話那頭果然是老駱,荷沅心驚肉跳地聽他和風細雨般地說話:“小梁,你找我?對不起,秘書等我午睡後才告訴我有你的來電。回到公司了?這不是你公司電話吧。”
荷沅空著的一隻手握緊拳頭,又放開,如是再三,終於吐口氣,道:“對不起,駱先生,我辭職了。今天我收到神州特種公司指名道姓要跟我聯絡巨大訂單的傳真,我很費解,我從來沒聯係過他們,他們那麽做的背景讓我懷疑。我感謝您的好意,但無功不受祿,我不認為有必要擴大誤解,所以我辭職,不希望我的個人生活因此偏離軌道。”荷沅想了很多激烈的話,但是事到臨頭,不知不覺還是婉轉的外交辭令。
“這中間有誤會,我從來沒收到神州特種準備擴大生產規模的申請報告,你等下,我了解一下此事。”
荷沅聽老駱放下電話,然後不知對著電話還是對著人吩咐轉彎抹角,不由他出麵,側麵了解神州特種是否有擴大生產的跡象。然後,老駱才拿起電話,溫和地道:“小梁,你過敏了。雖然有北戴河會議,但對大型擴資項目還是一刀切,神州特種也無例外。我想有兩種可能,一是神州特種隻認識你,而且對你在錄像上麵發表的見解有興趣,他們想提前開始了解MS的設備情況,等經濟放鬆時候可以立刻審批上馬,所以找上你,有具體的聯係人,會比較容易說話。二是他們有誤會,希望通過你在我這兒網開一麵,那是不可能的。對於這兩種情況,我都不認為你有太認真的必要,甚至於辭職。”
荷沅被老駱搞糊塗了,發覺自己理屈詞窮,人家老駱是多麽光明正大。她很是氣悶,心中忽然冒出青巒以前教她的話,“我是流氓我怕誰”,不由坐正了身子,嚴肅地道:“對不起,我不認為我過敏。你在知道我婚姻情況的前提下,還提出上帝肋骨之類導向明確的話題,不能不讓我懷疑。如果可能,你給我傳真號,我回去公司找出傳真給你看看,神州特種的邀請口吻簡直……簡直不像是客戶對供應商,而是供應商對客戶。其中原因不問自知。我知道你們都是要麵子的人,那麽隻有我無知無畏了吧。我跟你直說,我喜歡MS的工作,但還不至於拿自己來換得機會。我愛我先生,我們青梅竹馬走到現在,誰也離不開誰。你已經試探再三,我希望你別嚐試了,你不應該是那樣的人,我真希望你別自毀你的形象。我言盡於此,我也已經辭職,你要怎麽發落就開始吧。”
讓荷沅驚心的是,老駱摔了電話。荷沅第一時間就想給祖海電話,讓他小心行事。但又抱有僥幸地想,老駱真會如此不要臉地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祖海,然後對祖海下手嗎?不至於吧。提心吊膽之下,荷沅小聲問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真睡假睡的王是觀:“我是不是說得太激烈了?”
王是觀醒著,道:“沒,我還覺得你說得悲壯呢,都一副準備英雄就義的樣子。不過人心叵測,老駱會怎麽反應就不知道了。荷沅,既然有說出來的決心,就要有說出來的擔當。不行就趕緊去美國大使館簽證,我接收你。”
荷沅有點茫然,闖禍是一定的了。但是不闖禍更不行,荷沅覺得賴活不如好死。她幹脆拿起電話給青巒打,免得心中總是想東想西。“青巒,王是觀來了,你知道嗎?晚上一起吃飯,就到安仁裏吧。”
青巒在那邊吃驚:“他不是下月才會來?”
“柴外婆去世了,他來奔喪。”荷沅看了眼王是觀,見他沒有起身要拿電話的意思,便幫王是觀說了,“這家夥正睡覺。”
青巒道:“我可能會比較晚才回來,我在城外基地。跟這家夥說,別調整時差了,反正也立刻要回去。”
荷沅傳達給王是觀,王是觀懶懶道:“告訴青巒,他答應我陪我冶遊,讓他養好精神提足現款。”
青巒一聽就叫:“荷沅,整死王是觀,別讓他晚上精神十足。”
荷沅都不由得笑出來:“你放心,他奔喪來的,怎麽都得收收憊懶勁兒。好了,晚上等你來。”
見荷沅放下電話,王是觀也不睡了,很認真地問:“荷沅,你知道遺囑內容嗎?你應知道,一半人奔喪是衝著大祖母的財產來的。”
荷沅沒有隱瞞:“我知道,她說我寫的,也可以提前告訴你,大家都沒份,她中風摔倒時候你們都沒來,可能她的心涼了。而且你們可能誰都不知道,她現有的隻有王家園裏一幢舊房,其他金銀首飾已經幾乎典當出去。在她遺囑裏,王家園裏委托政府出售,把所得捐給敬老院,條件是伺候她一輩子的青婆可以在敬老院裏終勞。你們如果想紀念她,你們可以隨便在屋裏取舊物回家。”
王是觀點頭:“與我想像的一樣,早知道她會那麽做,可她丈夫前妻的兒女不相信。放心,宣讀前我不會透露出去。否則追悼會上就難看了。”
荷沅笑道:“我因為相信你才不會瞞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王是觀道:“不去,你這兒又香又舒服,我們聊聊天多好。要不帶我看你跟我說了那麽多遍的收藏吧。”
荷沅先與傅姐講了請客的事,然後領王是觀去書房。傅姐看著思想鬥爭很激烈,不知道要不要與祖海說荷沅與一個男子如此親熱。最終還是決定不說,少生是非。
王是觀坐在酸枝木椅子上看收藏,聽荷沅解釋,忍不住問一句:“祖海對這些有沒有興趣?”
荷沅不由笑道:“我們殊途同歸,我是喜歡而收藏,他是看到價值而收藏。他在我的嘮叨下,目前眼光不錯,外麵看到遇到,一點不會漏寶。”
王是觀聽了會心一笑,道:“你們兩個很有意思。你說那個老駱是因為喜歡而收藏,還是因為價值而收藏?”
話音才落,電話鈴響。荷沅不由跳起來,氣急敗壞一句:“這個時候沒誰會打電話,一定是你說曹操曹操就到。”接起電話,果然是老駱。
老駱顯然比較尷尬,咳嗽一聲,才平靜地道:“我側麵了解了一下,我對神州特種估計的兩條都對。他們有擴大規模的計劃,他們也有通過你說服我的打算。但就如我不會指示他們做出對你怎麽樣的事來一樣,我當然也不可能出麵阻止他們與你接觸,你明白我的意思?”
荷沅聽了,有點轉不過彎來,冤枉老駱了嗎?她想了半天,才道:“對不起,原來都是被誤導。”但荷沅在心中想,老駱顯然有主動誤導別人的意思。
老駱道:“如果你還有回MS的可能,你回去吧,純粹把與神州特種的接觸當作商務接觸,不用帶入感情因素。我不會在其中起什麽作用,你做下去就會知道。但如果你不能回去了的話,我向你道歉,起因在我。但你沒必要風聲鶴唳,疑神疑鬼。”
荷沅聽了老駱所有話,非常沮喪,真冤枉老駱了?前麵還想老駱有主動誤導的意思,他後麵就說起因在他了。人家都已經這麽說了,荷沅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一徑地鬱悶。
但當荷沅猶豫著要不要道歉的時候,老駱又道:“不錯,我喜歡你,隻要你願意,我希望與你繼續接觸。不過我不會沒資格到強人所難。我送你回秦皇島路上你已經說得明確,所以我後麵不會再做什麽。對你,我並不諱言這一點,相信你也應該不會大肆透露出去讓我難堪。前麵的誤會已經造成,不過時間久了自會自動澄清,不用太過擔憂。我希望以後你來北京能給我電話,我可以請你喝茶喝酒聊天,帶你去看故宮等地沒有陳列出來的收藏。也希望我到你們市的時候,你也能請我喝茶喝酒聊天,看你所有的收藏。你已是成年人,相信我把話攤開了說,你應該知道我無惡意,我也不會無良到與你玩心眼。難得有臭味相投的朋友,我不想誤會太深。”
荷沅聽了這一席話,羞愧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好久才嘀咕道:“對不起,您把我刪除了吧。我即使回MS,也會遠遠躲開您。”
老駱道:“再說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有點事出去,以後再聊。”
王是觀見荷沅放下電話,一臉見鬼似的,忙問:“怎麽了?我聽著怎麽隻剩下你一個勁地道歉了?”
荷沅不得不細細回想一邊,才能將語言組織出來:“這個……這個人我還以為他惱羞成怒了,沒想到他跟我澄清來了,還說他確實喜歡我,所以才有種種試探。但他說他沒有壞心。我都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他那麽有身份的人……”
王是觀笑道:“他看來是真的喜歡你,不過他說出來也沒不對。”
“怎麽不對?不能因為他有身份就可以說他做得對,我已婚,他還說那些幹什麽。”
王是觀道:“這話就是你的不對了,我覺得喜歡誰說出來沒什麽不對,而且老駱是被你逼出來的,要不是你反應那麽激烈,他也不會直說,這很正常。再說了,萬一你已婚但不幸福,而你也又正好有點喜歡他,不正可以一拍即合嗎?我覺得很正常,這個老駱很勇敢,不虛偽。”
荷沅無可奈何地看著王是觀:“老大,你請看看中國國情。”但也想到,她說了與祖海求同存異後,老駱確實沒再有其他動作。神州特種的事,她隻有相信老駱。如此,她還真有點反應過激,對不起人家了。
王是觀則是不耐煩地道:“不要遇事就捧出中國國情,我隻講人之常情。荷沅,你這人太小家子氣,朋友交往搞得那麽認真幹什麽,我都有壓力了。看來青巒當年跟我打架還真是事出有因,你們兩個一個模子刻出來。你當初說到青巒時候還說他反應過激,你看看你自己,輪到你頭上也是一樣。我要是知道被人喜歡著,先翹起尾巴轉三圈。然後看看他能不能理智對待被拒絕,如果理智,繼續可以做個朋友,大家都小心避開那條線,如果不理智,那就斷交,很簡單。但前提是要尊重人,人家喜歡你又沒害到你,那是尊重你。”
荷沅抗議:“王是觀,你歪曲我的意思了,我剛才第一個電話拒絕他,做得對不對?我覺得這是必然一步,我又沒出粗口,更沒打架。其中有誤會,互相道歉了,還不夠文明嗎?難道要因為他喜歡我我就得給予同樣的喜歡?你也過激。”
王是觀笑道:“不許激動,有話好說。荷沅,既然大家把話說開,你也不用再擔心有什麽。別辭職了,好好幹活,有時間去美國,我再帶你去玩,你們公司對你還是不錯的。再說你辭職,還得賠償那麽多培訓費,多不合算。”
荷沅看著王是觀苦笑:“我怕是難挽回了,我不是韓信,老板也不是蕭何,他們不大可能要求我回去。”
王是觀笑道:“知道莽撞的結果了吧?還好,你家祖海腰包粗。不過別怕丟麵子,回去道個歉,老板與員工之間威脅來威脅去的很正常。就跟小夫妻吵架威脅離婚一樣。”
荷沅看著王是觀又是哭笑不得:“在你眼裏怎麽什麽都正常?”
王是觀無奈地笑道:“對於我來說,還有什麽能不正常?看多了,經曆多了,覺得很多事都可以理解。”
荷沅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會兒,抓起電話,道:“王是觀,我聽你的,我做一下努力,看看辦事處還會不會接受我。”可費勁地撥了三個號碼,又氣餒地放下電話,道:“真有點說不出口,怎麽說呢?”
王是觀急了,“你不打我來,我就冒充是你家祖海。你撥號碼。”
荷沅哼哼唧唧了半天,終於拿起電話,還是自己打,“汪先生,對不起,我今天又欠考慮了,我投降。”
汪先生一聽,在電話那頭開心地道:“好嘛,你明天回來,我們還得討論神州特種的傳真件。我沒有把你的辭職信打開,你回來自己銷毀。今天這種事,換別人也會生氣,何況你小女孩。我會處理”
荷沅唯唯諾諾,一邊心想,今天什麽事啊,為什麽要生氣?但此事已經害臊得恨不得鑽桌底下,就不再多問了,嘿嘿哈哈地聽汪先生說完,才放下電話。
王是觀笑問:“沒事了?我就說沒事的,年輕就是犯錯的理由。現在不犯錯,等年老犯錯可就傷筋動骨了。”
荷沅麵紅耳赤地抓抓頭皮,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笑道:“王是觀,你真是我的好朋友,謝謝你。”
王是觀擠眉弄眼:“去你的,哪天我要是愛上你,你照樣不拿我當朋友看,看看青巒的結局就知道。”
荷沅隻得笑道:“那也是沒辦法的嘛,我又不能像對你那樣對青巒那麽好,他誤會怎麽般?祖海吃醋怎麽辦?不過我以後會改,不能再這麽強硬,即使拒絕,似乎也應該有更好更圓通的辦法,這回簡直是對不起人。”
王是觀說話時候將一塊玉一拋一拋地,看得荷沅心驚肉跳,終於忍不住搶了下來。王是觀笑道:“還好朋友呢,這麽小氣。改什麽改,改得沒性格了,人就不可愛了。我就是喜歡你傻乎乎的,你要是精明得像個狐狸精,我才不要理你。”
荷沅隔著桌子撲上去,就是一拳,“我就知道你欺負我傻,哼。其實你也是傻冒兒,我們都有那麽一點癡。”
王是觀想了一想,道:“好像是,我們都有點癡,但我們都還算是合理寬容的人。荷沅,你知道嗎?我的公司準備到北京設立分支,以後,可能我有很多機會來中國,你得答應我,我如果來北京,你得去北京看望我。否則我一個傻冒兒在北京,一定會被人欺負。”
荷沅點頭:“沒問題,我請假過去看你。對了,祖海想問你一點問題,我們去他公司好不好?有關物業方麵的。”
王是觀故意搖搖晃晃地起身,歎息道:“還是要把我往外趕啊,奶奶的。”
荷沅被他惹得大笑,剛才的那些事情又都算是告個段落,心情好了很多,推著王是觀往外走。
在祖海的公司裏,祖海召集他準備要求開展物業的人員出來現場詢問王是觀。但後來說著說著,牽涉到其他事情,旁聽的人越來越多。不是尋常對話,王是觀說中文說得非常艱難,夾生米飯煮了幾遍後,便全來英文,害得荷沅頭大萬分地替他做翻譯。不是一個專業,翻譯起來還得兩邊互相征詢意見。然後順手從祖海胸口拔出一支筆,隨時記下問出來的專業名詞,方便後麵用到。
祖海得意洋洋地看著老婆,那麽能幹又漂亮的老婆哪裏找。以前她給他做一期房子銷售策劃的時候,已經讓大家刮目相看了一回,這次當然又是。當然他一點沒有忽略眾人的提問,隨時插話。直到六點多,青巒回城,電話打到祖海手機上的時候才結束。
但晚餐時候,祖海幾乎插不上話,王是觀說話到高興了,都是英語,隻有祖海聽不懂,雖然荷沅與青巒隨時會翻譯,但終是二手貨。就像甲說完笑話先笑,而乙等聽完翻譯再笑,甲早就笑得臉頰僵酸,渾身不是勁了。祖海電話又多,所以後來幹脆也不怎麽說話,專門就今天問詢王是觀後得出的一些結論,聯絡手下分派討論後麵該怎麽做。
荷沅也知道他們談的即使不是語言問題,便是題材,祖海也沒法插話,但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勉強王是觀說祖海喜歡的。隻有不時伸手摸摸祖海的手。
說到十點多的時候,才由青巒送王是觀回賓館。送走客人回來,荷沅從祖海身後抱住他,笑道:“冷落你了,今晚。”
祖海笑道:“什麽話。不過你們三個說的我不怎麽感興趣倒是真的。本來今晚是要與老董一起和聯合公司的人見一麵的,調到明天了,明天晚上我就不回來吃飯了。”
“聯合公司?好像是很遙遠的事了。他們的債券快到期了吧?”
祖海道:“聰明,正是因為債券到期。他們想跟我做些交易,讓我幫他們還債券。他們的現金哪裏夠,生意也被董群力擠得沒出路了。債券不是快到期,而是已經到期,時間是以簽約發行日開始計算的。”
“而且是那麽高的利息,光是利息就夠他們喝一壺。祖海,沒必要幫他們背這個包袱吧?或許把他們的資產全部賣了都不值那麽多呢。”荷沅有點擔心,“我知道你從聯合公司出來,心裏很有殺回去出氣的想法,但如果不合算的話,還是別了,寧可等他們破產了再說。”
祖海摸摸荷沅的臉,笑道:“明天他們吃飯時候求我,我看著已經夠出氣了。我才不會做折本生意。不過終究是以前的熟人,他們要求見麵吃飯,我總不能推脫不見,見一次他們就該差不多知道我的意思了。也算是人情。”
荷沅聽了點頭,跳上去曲了腿掛在祖海身上,笑道:“你現在好厲害,做事情都不露聲色,而且大度了。”
祖海背起荷沅,笑道:“又不肯自己走路了。寶貝,你今天下午也很威風,把我們公司的人個個比成土包子。”
荷沅笑道:“我們兩個互相溜須拍馬,絕配。我跳下來了,這天氣太悶熱,不知會不會下雨。祖海,我今天聽了王是觀的勸,向汪先生投降了,汪先生好像還是很高興的樣子。”
祖海笑道:“那麽可以回MS了?也好,可惜我挖不來你。寶貝,這可不行,以後要多聽我少聽王是觀什麽的話。”
“朋友是朋友,你是你,怎麽一樣?再說你又不舍得罵我,王是觀可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一點不客氣。不一樣的。祖海,還有……老駱那兒我也去電話把事情說得很清楚了,本來還以為他摔了我電話很生氣,後來他也來電話把問題說明一下,沒事了,誤會。不過我很內疚,覺得有點對不起他。現在想想還是後怕,如果是你和青巒,一定不會支持我那麽跟老駱說清楚,也就隻有王是觀與我兩個是愣頭青會做得出來。”跳下來後還是粘在祖海身邊。
祖海想了想,道:“這種人以後還是離得遠一點,他的心思我們猜不到,誰知道他究竟真正想的是什麽。嗯,我還有一件事要匯報給你,要不要聽?”
荷沅笑道:“什麽好事,這麽賣關子。”
祖海猶豫了一下,微笑道:“市裏的私營企業協會組織一批老總讀工商管理學士,我答應報名了,還是你們學校的。你看我行不行?不知道會不會跟不上。”說話時候眼睛緊緊看住荷沅。
荷沅親親祖海:“一定沒問題,又不是學需要用到高等數學普通物理等東西的功課。再說你又有經驗。而且你年輕記性好,你說,有幾個老總是你這個年紀的?還有,以前你家裏活兒多,你又不喜歡讀書,才亂讀一氣的,現在是自己要學了,怎麽會學不好?你腦筋又不差,一定行。”
祖海一直靜靜聽著,等荷沅說完,這才緊緊擁住她,足足吻了好幾分鍾。
荷沅回到辦公室,原本也就若無其事地上班,雖然看到汪先生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唐生年正好從湖南出差回來,帶了不少檳榔回來在辦公室裏分。最後到荷沅麵前,索性坐下來,微笑道:“恭喜,有大業務找上門。”
荷沅客氣地微笑:“你應知道,這是鏡花水月。秦皇島開會一趟,誰都知道北戴河同時舉行的會議還是堅持緊縮政策,有什麽可喜的?弄不好還是白跑一趟。”
唐生年意味深長地一笑:“起碼是針強心劑。你說,緊縮究竟還要多久?”
荷沅一笑:“你聽到什麽了?這種問題問我,我怎麽會知道?”
唐生年笑道:“秦皇島在北戴河旁邊,又是同行業,總有點風聲傳出來。”
荷沅笑道:“你不用此地無銀三百兩。告訴你,我不知道,也不會去問,不想討沒趣。”
唐生年又是一笑,輕聲道:“換我認識這麽個大人物,一定牢牢攀住。即使知道一點消息,早有打算也是好。”
荷沅心中惱怒,想到唐生年可能是遇到一起在秦皇島開會的人了,估計他還無法從北戴河會議的老總那裏得來消息。便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先生的關係,我不想撿便宜用到我的工作上,那是他下心血得來。再說我不求上進,懶得關心太多不搭界的事。”
唐生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那是,換了我也不肯用。”
荷沅立刻接上:“原來檳榔是這個樣子,我原來看書的時候一直以為是紅的,怎麽跟甘草橄欖似的。謝謝你,小唐,又讓我長了見識。真羨慕你可以滿天下地跑。”
唐生年笑道:“喜歡就好,我還擔心你不喜歡來曆不明的東西。”
荷沅又說了聲“謝謝你”,卻見瑪姬憤憤走進來,麵紅耳赤衝到她桌子旁邊,被唐生年起身攔住。瑪姬衝不過唐生年,隻得破口大罵:“姓梁的你這狐狸精,以為弄隻傳真就可以逼公司與我解除合同,你狠,你走著瞧。你這不要臉的,有老公了還勾三搭四……”
荷沅奇道:“我何嚐與汪先生提起過你,你不要誣陷我。我可以與你上去對質。”見瑪姬氣勢洶洶,心說要不是唐生年攔住,她是不是要動手?
瑪姬罵道:“你用得著說?你這狐狸精有的是辦法,攀上高枝了不是?不要臉,呸。”
荷沅忽然想到昨天汪先生與她說的話,難道汪先生以為她是因為生氣瑪姬才走的?這個誤會就大了,她生瑪姬的氣,但還不至於想要趕走瑪姬。忙從桌子另一側出去,一邊對唐生年道:“小唐,你幫我攔住瑪姬,我懷疑其中有誤會,我跟汪先生說說。”便衝上樓去。
這邊唐生年安撫瑪姬:“瑪姬,你幹什麽,事情說清楚了再說。況且你一個女孩子得罪得起小梁?”
瑪姬一聽,愣住,忽然全身無力,跌坐到荷沅的位置上,她不是沒見過世麵,梁荷沅的丈夫進口小車進出,這種人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勢力?隻要找個她單身出入的時候黑她一下,她一個女孩子家的吃得起虧?想起來害怕,再加上接觸合同的委屈,趴桌子上不由開始流淚。唐生年看了她一會兒,便走開。
荷沅跑上樓,找到汪先生,有點不自在地道:“汪先生,對不起,我沒有怪罪瑪姬的意思。真的,她散布什麽話不會影響到我,再說我都有大家做證明著。瑪姬說因為我,辦事處才與她解除合同,我很過意不去。”
汪先生起身道:“瑪姬去你那兒鬧事了嗎?不單純是因為她造謠中傷你這件事,她的工作表現一向不佳,又缺乏團隊精神,在同事之間喜歡撥弄是非。結束她的合同,是我們早就考慮的事。我已經與她說明。”走到門口,又道:“梁,你一起去聽著,我會再宣布一遍。本來想給她麵子,不當眾宣布。”
荷沅隻會跟在汪先生身後翻白眼。宣布的時間如此巧合,瑪姬不懷疑不遷怒到她都不可能。現在更不得了,她上來一說,本來是想求情,結果汪先生鐵了心了,幹脆當眾宣布,瑪姬不認為是她煽風點火才怪呢。瑪姬一定恨死她了。又攔不住汪先生,既然是公司決定,她算什麽?
但到了下麵,遠遠見瑪姬趴在她桌上哀哀哭泣,汪先生也不由止步,荷沅不由輕聲央求:“汪先生,給點麵子,走都要走了,好合好散。”
汪先生看了荷沅一眼,在門口猶豫了會兒,轉身上去,半路時候又折返,到荷沅麵前才輕道:“朗尼下午到,你準備一下。”
荷沅既然回來MS,當然知道肯定要麵對這份傳真。便點頭,她已胸有成竹,知道要怎麽說。
但是,瑪姬的被解除合同,雖然有明文發布原因,但眾人還是將懷疑的矛頭指向荷沅,背後一致認定,荷沅那天拿了大筆業務傳真後才憤然離去,定是以此要挾與汪先生談判,行事不可謂不心狠手辣。一時公司上下對她敬而遠之,搞得荷沅非常孤立。
三月春意總是最早翠綠於柳梢,河邊牆角,遠遠看去似有一抹煙綠,揉一揉眼睛細看,又覺還是光禿禿的枝頭。走近了才能清楚,葉芽兒已露出頂頭一點嫩綠。貓了一冬,它們也憋急了,瞅著陽光明媚,爭先恐後換上新裝。
MS公司與雜誌社聯合舉辦的第二期論壇依然準備在北京舉行。安德列回總部後,兼職中國辦的朗尼委派荷沅繼續主持。因為青巒也在北京參加學術研討,荷沅先問了他的住處,然後下來飛機便打車也住進青巒所在的賓館。
荷沅辦事一向快手,住下後箱包一扔,還未開箱便先去雜誌社與社長等人照麵,又特意去找了葉大姐。半個下午,將大致方針定下來,總框架還是延用去年,中間稍微添刪一些內容。
因為與青巒有約,所以謝絕雜誌社社長的飯局,說了幾句來日方長,便於下班時間回去賓館。人多車擠,紅綠燈不斷,荷沅真後悔沒坐地鐵。終於在出租車上受不了蝸牛般的速度,在一處地鐵口下車換上地鐵。雖然人多得無立足之地,可總是準點。
下車往上走的時候竟然發現青巒在前麵,黑色風衣,瀟灑得很。荷沅出站後才能跑幾步追上,旋到青巒麵前也不吱聲,隻一探頭做個鬼臉,他鄉遇老友似乎是件很快樂的事。青巒見此先笑了,道:“你幾點到的?沒給我電話啊。”
荷沅笑道:“你那破模擬機,我打了兩次沒信號,說不在服務區,趕緊換139的吧。祖海已經換了,這幾天正兩隻手機一起扛呢。我這個是祖海的新年禮物,諾基亞的,我覺得沒翻蓋不好,放包裏總是要磕磕碰碰。總算可以全國漫遊了,這下不能玩失蹤,到哪兒都得被抓。隻有出國,祖海就沒辦法了。”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給青巒看。
青巒拿著荷沅的手機看,又拉出天線看了信號,笑道:“信號有五格,還真是不錯的,你們兩個也是不怕麻煩,我一見號碼那麽長就頭大了。現在懶得換了,以後再說。不過諾基亞的樣子挺好看。”
荷沅道:“這叫容易接受新生事物。我發現祖海身邊的那些奸商們現在都拿手機裝點門麵,新出一種手機他們就換一隻,我本想嚴禁祖海那麽做,可也不行,新出的就是體積小功能全。哎,你們怎麽學術交流的時間那麽長?本來上周去茶場要叫上你的,真拖不住了我們才去,否則我到了北京回去再去茶場,茶葉都成老枝杈了。我帶了一罐來,等下分給你一些,絕品呢。”
青巒不由奇道:“那麽早有新茶了?大棚的吧?”
荷沅嚴正否認:“NO,大棚的怎麽能吃,速生的總是沒味的。而且大棚裏一股悶氣,憋裏麵的茶葉味道能正到哪兒去。我們去的那個地方是向陽的山坳,西北風吹不到,地氣特別暖和。就在宋妍的種豬場附近,她讓我們過去的。我們自己挑了一筐嫩芽,不是旗槍就是含珠,然後看著他們茶農炒,雖然不是產自杭州龍井梅家塢之類的地方,可味道一點不差。足足花了我們一天呢。宋妍也趁機瘋玩了一把,她接下來就沒好日子咯,她的母豬終於快產崽。可惜你不在。”
青巒看著荷沅嘀嘀呱呱眉飛色舞地說得飛快,不由好笑,不知她辦公的時候是怎樣的,總不會也是這麽小孩子樣。走入賓館範圍的時候,青巒看見一輛奧迪馳到他們身邊的時候明顯緩了緩,似乎有什麽人從加膜的車窗後看過來。不過沒怎麽在意,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能遇到誰?“荷沅,祖海現在那麽忙,你總拖他出來玩不是回事吧?”
荷沅笑道:“他就是因為忙,我才要拖他出來散心,勞逸結合嘛。你不知道他玩得多開心,還找了好幾條地蠶出來嚇宋妍,他嚇不到我可難受了。他的二期王是觀參與了很多,他說王是觀使勁幫他想花錢的招兒,不過那些配套跟人一說,大家都很有興趣,據說很提升房子檔次。我隻有一點擔心,他膽子太大了,融資不怕錢多,每天總是把‘錢不怕多,再多我也能把每分錢用到刀口上’掛在嘴邊,二期還沒全麵開始,三期四期的地已經開始打算。看到他以前曾經到過的聯合公司最終被高息壓垮,我每天都為他揪心。”
青巒看了眼荷沅,微笑道:“你不用替祖海太擔心,他一直就是這麽闖出來的。他定能產出比高息更高的利潤。”
荷沅聳聳肩,留意了一下大堂中的告示牌,道:“三樓電信在演示網絡?網絡有什麽可演示的?不過新出的WIN95還真好,界麵非常友好。我前一陣帶神州特種的人員出去總部考察,打開電腦一看是不熟悉的界麵,還愣了一會兒,好在很快就能上手。國內通網絡了,以後發郵件出去,又快又穩又省錢。”
青巒等在一邊,笑道:“還早呢,我那兒已經通了,不過現在國內上網基本上沒什麽網站,隻有一家中國黃頁還是什麽的比較有點規模。郵件發到國外還不可行,非常慢,費用也高,可能帶寬沒解決。不過WIN95雖然好,瀏覽器還是NETSCAPE比較方便。你用什麽?”
荷沅笑道:“總部用的是打包來的IE,我當然也用,上去看看要不要?你餓不餓?”
青巒指指手表,道:“幾點了?你以為人家會廢寢忘食?”
荷沅笑道:“去轉轉嘛,或許還真有呢,聽說搞電腦的人都比較瘋,沒日沒夜是家常便飯。”
青巒笑笑,跟著荷沅去電梯。心說,荷沅與祖海其實是同一類人,都是比較敢闖能闖,隻是祖海闖得還要大步一點而已。青巒走得稍微後麵半步,正好可以看見荷沅的長發用發夾斜斜地扣成一個髻,有一點點亂,可亂了反而好看,又不是上了年紀的人,將發髻梳得油光水滑。不得不說,這家夥越來越會打扮,學校新年舞會那次開始,她幾乎是次次見麵都令他刮目相看。學校舞會那次,她還是率性好勝,一塊橙色披肩豔冠全場,而如今,熨貼低調,風格像足美國大公司白領。
見荷沅進了電梯,忽然對著鏡子呆住,青巒不由問:“怎麽?什麽東西忘記了?”
荷沅等電梯上升這才轉身,很不自然地道:“我看見一個人,我不是很想見他。”那是老駱,荷沅相信她一點沒看錯。看到老駱本來要進電梯,卻因為大概見了她而卻步。是不是老駱也有避開她的意思?那可真是好事。
青巒見荷沅神色中有絲緊張,奇怪,懷疑是什麽喜歡荷沅的又追得很緊的人。但他沒問,隻是溫和地道:“可能不是,沒那麽巧合。有沒有想過回去就可以看到宋妍養出來的小豬?”
荷沅愣了一下,才回道:“估計等我回去,小豬已經出籠。以前我與宋妍一起在種豬場做過一段勤工儉學,宋妍這一陣得忙死了,不知劉軍平會不會去幫手。”
“劉軍平比較木訥,他不敢請假去幫宋妍。前一陣你幫宋妍算成本,我看著規模要是不搞上去估計沒戲,所以有次過去拿給宋妍四萬塊,讓她再買幾口母豬。她要我入股,我沒答應,她出心血我出錢,要是占了股份分紅利,我有吸血鬼的感覺。”青巒與荷沅走出走出電梯,見演示廳果然已經打烊,一笑折返。
荷沅奇道:“她受你的錢了嗎?為什麽我給她她就是不要呢?”不由扭轉頭拿眼睛在青巒臉上打轉。
青巒不得不伸手將荷沅的頭擰了回去,笑道:“你想什麽上去了?我想是因為你無償給宋妍的太多,反而給她壓力,宋妍是有良心的人,她不會安心。我跟她說得很直接,簽借條,拿利息,沒無償。那樣她比較容易接受。不過換成是你,你對宋妍說不出什麽利息之類的話來。”
荷沅心中還真有撮合宋妍與青巒的意思,但兩人太熟,底細門兒清,她沒法著手,也怕青巒反感。“哦,這樣,青巒,我要不再給你一筆,你去借給宋妍?”
青巒笑道:“你急什麽,一下給那麽多,你以為宋妍吃得消?一步一步擴大,否則一口想吃成胖子,總得吃撐。”
荷沅笑著搖頭:“未必未必,人是可以逼出來的,隻有你喜歡按部就班。不過一下又拿去錢,宋妍會懷疑,再等些時間吧。青巒,我們在餐廳碰麵?我可能會慢一點。”
青巒答應,女孩子總是事多。荷沅與青巒告別去她的房間,打開門的時候就聽見裏麵電話鈴響,撲過去拿起,老駱在電話那端口氣溫和地道:“看見你了,來辦第二期論壇?”
荷沅忙道:“是呀,今天剛到,與合作的單位聯係了一下。剛剛在電梯看見,我還以為是我眼花。”
老駱笑道:“我也看見你,我想就不進電梯嚇你了。很巧,我在餐廳有個應酬,有沒有興趣?歡迎和你同事一起過來。”
荷沅道:“不是我同事,是我從小的鄰居。就不過去打擾您了。”
老駱笑道:“謝謝你春節時候的祝福電話,我那時正好忙,沒給你回電。你在北京會呆幾天?我請你喝茶。”
荷沅隻得硬著頭皮道:“明天我請您吃飯行嗎?我對北京不熟,您定個地方。”
老駱想了想,道:“後天中午吧,我來接你,你不妨帶上朋友。周末你應該沒工作。”
荷沅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後天王是觀應該來了,帶他一起去,青巒不知道後天還在不在,要是在,也一起去,正好一車人。很想學著大方對待老駱,可真上了陣,還是緊張,不知自己心虛還是老駱氣勢壓人。但想到他說的怕跟進電梯嚇著她,還真是說對了,她在鏡子裏看見他,已經吞了好幾口冷氣。
換了件黑色大圓領毛衣,下麵依然是灰色褲子。細細洗了手臉,又重新盤了頭發,這才出去。青巒早就在座,連兩盤冷菜也已經上桌。青巒看見荷沅就笑道:“你就不能稍微快一點,要是等的是你客戶怎麽辦?”
荷沅笑嘻嘻地坐下,道:“我接了一個電話,否則不會那麽慢的,你知道我一向是快手。後天王是觀可能來,你有空嗎?有個朋友邀請後天中午午飯,估計規格比較高。王是觀我是一定要帶上的,你呢?”
青巒道:“我明天早上就得回去,本來今天就得走。”
“哦,等我。”荷沅一點都沒懷疑,“青巒,明天你自己走,我沒時間送你。過幾天祖海過來與王是觀見麵。明天我就搬到王是觀住地附近去。哈哈,我真是好人,到處遷就你們。”
青巒看著荷沅笑,她自吹自擂起來倒是一如既往。青巒知道荷沅的口味,點的菜都是她喜歡的,但量不大。兩人隨便聊聊天,沒喝酒,湯來了後便吃飯,很快解決問題。飯後,荷沅回房間做功課,同時與汪先生通一下氣。汪先生目前負責著辦事處的常務,但銜頭前麵有個“代”字。這個“代”字讓荷沅充分感覺到華裔頭頂的透明玻璃頂。荷沅目前是市場部副經理,上麵沒有正經理。唐生年是銷售部副經理,同樣上麵沒有正經理。
第一次做論壇的時候,手頭經驗一窮二白,也不知當初安德列怎麽會看中她,是看中她的拚命三朗精神?在舉國上下一片摸著石子過河聲中,他們也沒例外,便是雜事社也不例外,她當年什麽都不懂,仗著一個月拜訪客戶得來的見識,什麽衙門都敢闖,什麽客戶都敢求見,竟然也搞得轟轟烈烈,竟連老駱都會知道。他當初說不錯,不知是真心覺得不錯,還是見麵的客氣話。但不管怎樣,能讓他知道有這麽回事,起碼就是成功。
第二次駕輕就熟,整個人輕鬆好多,但樂趣也少了許多。
王是觀來了個電話說事兒多不能來了,還得等一陣才能到,荷沅沒辦法,青巒也走了,隻有獨自麵對老駱了。
老駱周日挺早就給荷沅電話,讓她九點的時候到樓下門口等。荷沅不解,為什麽要那麽早。她想了半天,終於決定用最粗糙的著裝風格見老駱。此人不是最精致嗎?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一件深藍夾絨短夾克,裏麵是本白粗毛衣,下麵當然是牛仔褲配摩托靴。毛衣還比夾克長一截,頭上戴頂深藍毛線帽,配同色圍巾手套,梳兩條麻花辮,整一個她見過的紐約黑人街邊仔。出門時候鏡子裏一瞧,自己都覺得好笑。但還是惡作劇地對著鏡子將帽子往下拉至齊眉。
走出電梯的時候,保安結結實實地拿目光關照了荷沅一把,荷沅很想掏出咖啡色麂皮包裏的照相機給自己來一張特寫。走到門外,沒見老駱的車子。探頭探腦等了好久,才接到一個電話:“門口的是不是你?”成功啦,荷沅對著手機大笑,老駱在那頭沒好氣地摔了電話,一會兒就見一輛車飛速過來,“嘎”一聲猛然停在荷沅麵前。不是黑色奧迪,是一輛小小的鐵灰色寶馬跑車。荷沅需要伸長脖子往車頭瞄一眼,看出裏麵的是老駱,這才打開車門上去。
老駱好本事,見了荷沅就笑,笑得荷沅都心中沒底,究竟是誰戲弄了誰,誰是真的傻冒。
老駱雖然穿得簡單,但看得出身上的黑色夾克不是本國貨色,麵料似乎是羊絨。褲子也是黑色的,隻差戴頂呢帽架副墨鏡了。老駱將車子拋到下麵停車場,停下問荷沅:“這回學沒學會開車了?”
荷沅道:“拿出駕照了,可還不能單獨駕駛。”老實交代的原因是因為看見大好車子手癢。
老駱一笑從車上下來,“你開吧,我給你指路。昨晚開會到半夜,現在還倦得很。”
荷沅手腳利落從裏麵鑽到駕駛座,不得不將帽子往上推一點,免得影響視野。等老駱一上車,便“轟”地開了出去。驚得老駱大驚失色,“你那麽快幹什麽?”
荷沅忙著解釋:“我沒想到它加速那麽快,你最好少說話,我開車勇字當頭,如果你愛惜這輛好車的話,請千萬惜墨如金。”荷沅忽然覺得這個借口非常好。
老駱真不敢多說了,想了想,幹脆拉了保險帶係上。可全身不由自主地隨著荷沅險險地穿車陣、急急地踩刹車而一會兒僵硬,一會兒扭動,脖子都快緊張得僵直了,簡直比自己開車還累。真是後悔把車把子交給荷沅,斜眼看她,見她兩眼亮晶晶的,也是一臉緊張,兩手緊緊抓著方向盤,隻差額頭鑿上“新手上路”四個字,可就是不肯開得慢。說起來,她的開車風格,還真與她今天穿的衣服相配。
老駱受不得刺激,不得不讓荷沅將車子停在他本來準備去的第二站。下得車來,見陽光下,荷沅的額角亮晶晶的都是冷汗,很是哭笑不得:“你既然緊張,又為什麽要開得那麽快?奔命一樣,前麵有什麽等著你?”
荷沅不好意思地笑:“沒辦法,我一上車子就像給上了發條,不由自主,停不下來。”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家某人從來不將方向盤主動交出。”
老駱搖頭:“西西弗還可以說是被神下了詛咒,你算是什麽?”
荷沅鬼鬼祟祟地轉著眼珠笑道:“自絕於人民,再拖一個墊背的。”
老駱哭笑不得地道:“我才不做你的墊背,沒收你的鑰匙,你被FIRE了。以後有我在,你就別想開車。”一邊往一家顯然是紅木展示銷售廳進去。
荷沅後麵跟著,東張西望,她明白老駱挑選周日,又那麽早就出門的意圖了,他要帶她逛街。進去不大的店麵,裏麵暗沉沉一屋子紅木物件。與時下漆得油光水滑的那些所謂紅木家私不同,這兒的幾乎件件沒有重複,木器表麵的亮光柔和含蓄,看著似乎都可以聞到一股古舊的書香。荷沅忍不住伸手拍拍前麵老駱的肩膀,晃著眼睛道:“真好地方。”
老駱看看荷沅,微笑道:“我帶你逛街難道會錯?錢帶足了嗎?”
“可以刷卡嗎?”荷沅一邊說,一邊眼睛已經對上了一排桌屏。一尺左右高的樣子,又是六扇,上麵螺鈿嵌出楊柳依依,桃花灼灼。
旁邊一個店員已經過來,微笑著有點敷衍道:“不可以刷外地卡,不過這兒出去有幾家銀行。”
荷沅閃過窗外射來的光線,趴桌上端詳半天。那個店員終於介紹:“這是上好黃花梨整木所做。”
荷沅不信,又拿鼻子聞了聞,道:“不是老黃花梨,應該是海南香枝木,老黃花梨不會是這種樣子。雖然聞上去已經不是很香,顏色也是一樣,但應該是被你們做舊的。材質比老黃花梨要粗糙。這件是多少?”
店員知道是遇到行家了,看了看老駱,見他樣子高貴,不知道他帶來的女孩又是什麽身份,便老老實實報了個價。老駱在一邊聽著想笑,他還沒來過這家店,但有個朋友買去的東西已經上過一次當,價格買高了不少。現在看店員報出來的價,顯然沒有水分,那是被荷沅鎮住了。老駱問店員:“有沒有印度黃檀?”
店員連忙扔下看上去騙不到油水的荷沅,領著老駱去看印度黃檀,“都是佛像,不過也有幾串念珠。”
荷沅隻得跟過來,走近就道:“真香,可惜念珠做得不好看,這一串戴上就可以學魯智深醉打山門了。”
老駱一笑,拿起一尊尺來長佛像,仔細看了一會兒,交給荷沅:“你看怎麽樣?”
荷沅看了道:“不像是本地工藝吧,國內的佛像沒那麽舞腳揚手,不喜歡,我還是喜歡普陀山上觀音菩薩的樣子。”
老駱微笑道:“蒙藏一帶的佛雕與你們江南的不很一樣,北京因為曆史問題,有不少不屬於傳統漢化的佛像,比如雍和宮的歡喜佛,香山的一尊翹著腳坐的觀音等,你手上這尊應該是印度雕好了進來。”
旁邊跟隨的店員忙道:“印度黃檀幾乎沒有原木料進口,市麵上都是成品。不過這位小姐如果喜歡,我們可以為你加工。”
荷沅挑了一大串小指頭粗細的黃檀珠子買下,舉給老駱看:“很好聞的玫瑰香,不是那些鮮花店裏麵的空氣清新劑噴出來的假香,我回去重新串一下,一定很好看。這種的比重好像不是很大。”
老駱道:“古代時候的降香好像說的就是這種印度黃檀,止血止痛,對風濕比較好。你幫我看看,哪尊佛像比較順眼。”
荷沅搖頭:“都不順眼。我想起一個笑話了……”
還沒說出口,就被老駱打斷:“你那串珠子有上百顆吧,分我一半。你什麽時候串給我。”
荷沅忙將珠子往自己包裏一塞,道:“不行,肯定是整一百零八顆,分成五十四顆算什麽話。再說你男的用的得粗一點,我幫你挑,大不了我給重串,但我的堅決不給。”
老駱付款買下一串一模一樣的,交給荷沅,沒說什麽,但明擺著是讓她重串,荷沅頭大了。
店裏的中心擺著一張鴉片床,看來是酸枝木的,也是,清朝才來鴉片。上麵鋪著老黃軟墊,桌上還有整套煙具。荷沅坐上去請老駱幫忙照了幾張相,出來時候,最後還是把香枝木桌屏買了去。老駱又買了三隻老料新雕紫檀木盒子,荷沅懷疑他要拿這藏他大大小小的收藏。受了老駱的誘惑,她也買了幾隻,都是沒有嵌螺鈿,雕工簡樸大方的,回去裝她的首飾去。從以前的自己找木條敲一隻簡陋的箱子,到曾經的漆盒,到如今的紫檀木,生活天天在變化。
店員見雖然賣出不少,但總是沒法做出什麽手腳,甚憾。但還是非常熱情地送兩人出門,怎麽說都是比較大的買主呢。
老駱再不肯交出方向盤,再苦再累也比性命交給荷沅強。他開到一個看上去比較高檔的小區前的時候,想了一想,停在門口,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家裏有沒有人?噢,誰啊。”荷沅眼見著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聽電話裏麵說了幾句後,他怏怏地道:“本來準備的菜招待他們吧,酒給我留著。跟他們說,我遇到朋友,不回家了。他們走了後電話給我。”
荷沅這才知道,老駱居然是帶她到他家吃飯,還好他家好像來了不速之客,他就不願意回去了。否則荷沅懷疑自己會不會拒絕。
老駱放好手機,道:“如果是別的客人倒也罷了,今天幾個認識你。你應該不會願意見他們,免得閑話太多。走吧,換個地方吃飯,可惜我本來準備好的一些小東西,白天看本來最好……周末都不放過我。”
荷沅不由想起祖海的話,道:“既然進了這個門,要脫身就難了,硬著頭皮都得做著,而且還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老駱不以為然:“人畢竟不是工作機器,人之成為人,是因為有七情六欲,有自主的思維。要是連一點享樂都沒有,還做什麽人?你還小,不知道。其實你這人工作歸工作,享樂可一點不會放棄,還是不錯的。人,不能成為自己所從事工作鞭下的陀螺,否則永遠沒個完。鞭子應該抓在自己手上,就像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上一樣,將自身抽離工作,高於工作,那樣的人看問題也會比較宏觀。可是去哪裏吃飯呢?”
荷沅本來有點敬畏地聽著老駱的話,覺得有點弄不清楚老駱的意思,但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不由失笑:“宏觀眼光看微觀,或許得換副老花鏡。”
老駱笑道:“小壞蛋,取笑我。不行,我得打個電話問問。”
荷沅小心地道:“要不您把我放這兒,我自己打車回賓館去。您別麻煩了,還是上去自己家吃飯吧。”
老駱瞥了荷沅一眼,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跟你兩天前有約,他們是不速之客。你願意被我輕視?”
“忽視,是忽視。”荷沅糾正。
“應該是輕視。說好請你吃飯,然後把你餓著肚子一扔自己走了,不是輕視是什麽?”老駱不知哪根筋搭牢了,竟然斤斤計較。
荷沅笑道:“剛剛還說跟著你逛街是沒錯的,這下連吃飯地方都找不到了。”
老駱沒好氣地道:“假惺惺時候稱我‘您’,揶揄我時候稱我‘你’,你可真是一條變色龍。要不是你要求多,說什麽不想占我光,我否則哪用那麽費勁想人少環境好又有包廂的地方?”
荷沅被老駱堵得沒話說,但老駱也不肯再打電話了,又敲著方向盤想了一會兒,忽然問:“介意去我一個朋友家嗎?他是那家我們剛出來的紅木店的常客,但眼光非常不好,經常吃憋。他常邀請我去鑒別他的收藏,我沒空過去。今天帶你一起去看看,順便騙飯。他家廚師的全魚宴做得極好。”
荷沅見老駱一臉真誠,隻好答應,其實最怕去別人家裏吃飯。老駱這才電話聯係,他那朋友已經吃完飯,但老駱讓他重開爐灶,再做一桌清淡的,另準備好酒。
老駱的朋友是標準的羊牯,紅木收藏無數,卻魚龍混雜。但他家的廚子確實好,做出來的魚一絲腥味也無,非常鮮美。酒足飯飽,老駱才肯起身幫他鑒別。荷沅稍微也喝了一點酒,全不在話下,跟著老駱走。這才明白,老駱在紅木店裏不聲不響,可他心中其實很有一本帳。也是,他身在北京,又身居高位,看得隻有比她荷沅多得多,而她最多隻有仗著一些書中知識與有限的一些植物學知識的結合。想到她在紅木店裏話那麽多,不覺有了半瓶子醋晃蕩的害臊。
而判斷材質相比之下還是容易,判斷年份那就有點難度了,考驗的還有人的文化曆史知識。一張應是明朝時期物件的紫檀木供櫃,偏偏哪個後人狗尾續貂,鑲上表現納蘭容若一首七言詩意境的螺鈿畫,搞得不倫不類,被老駱大大批了一通,荷沅在一邊聽著隻覺痛快,在旁邊補充一句“焚琴煮鶴”。但回頭一想,她總是以看的詩詞多而自傲,現在比起老駱看見一副螺鈿畫便能想出一首詩來,似乎境界不止差了三四層。老駱是看得起她,才降貴紆尊稱她為小友。老駱批判的時候,她似乎還是垂手在後麵聽著才對。
真可謂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荷沅算是第一次見識了。不知不覺便收起了少年得誌張狂的羽翼。明白所謂底蘊,應該是壓在心底,蘊涵在思想裏,而不是散發在周身,表現在語言裏。難怪老駱氣質中總有人所難及的高華,可能與他底蘊深厚有關。荷沅不知道,她若是有老駱那般水平的話,嘴裏會不會刹不住車,時時冒出一句詩詞,就像她說到MS專業相關話題的時候,時不時冒出一句英語?
一直鑒賞到很晚,老駱朋友家一圈兒的四合院,東西多得滿坑滿穀,也不知他往裏麵投了多少資金。晚上還是在老駱朋友家吃的飯,真正用心做出的家宴,光是幾件點心,荷沅便從沒聽說,什麽白饊枝,炸高麗餑餑,枸奶子糕什麽的,聽都沒聽說過,不像炸圈豆汁兒之類的起碼還有點聽說,雖然也從沒吃到。至於那些菜,有兩個菜老駱明確告訴荷沅,她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吃。荷沅都不知道是什麽。反正從老駱朋友家出來,荷沅是一點驕氣都沒了。
上了車子,荷沅忍不住請教:“駱先生,如果遇到一件事,比如說剛才我說了焚琴煮鶴,為什麽你不說?我相信你一定知道這個詞,你是怎麽克製著自己不說那個詞?”
老駱愣了一下,“有嗎?我沒覺得有克製。”
荷沅道:“有,你跟我說話時候便是古今中外什麽都拉扯得出來,連輕視與忽視你都要與我搞個清楚,似乎聽你別的時候講話都沒怎麽太過修飾。”
老駱想了想,道:“可能是不自覺養成的吧,剛學校出來時候還是文革,我被分配到下麵三班倒。因為出身也算是世家,再不收斂,除非是不想安穩過日子了。所以言行之間哪裏敢露出絲毫驕矜,千方百計與工人群眾打成一片。有些粗口,改了好幾年才控製住。至於在你麵前……但忽視與輕視肯定要搞清楚的,原則性問題。”在荷沅麵前究竟是為什麽,他終於沒好意思說出來。
荷沅也沒指望老駱說出來,但她已經大致知道。她也不笨。
被老駱送回賓館,下車前,荷沅真誠道歉:“駱先生,非常對不起,以前是我莽撞無禮,幸好你大人大量。呃,你一定得原諒我。還有,如果有時間,請拔冗參加我們的論壇,屆時我會請我們的總裁去邀請你。”
老駱微笑看著荷沅,道:“我怎麽可能與你這樣的小家夥生氣。論壇的事跟我秘書聯係,隻要我有時間,我會去轉一下。”
荷沅說了“謝謝”,正要關車門,忽聽裏麵老駱笑道:“終於肯讓我參加論壇。”
荷沅大窘,怔怔看著老駱車子離去,好一陣子說不出話。發覺自己自始至終都是小孩子。
論壇因為有老駱過來曇花一現,還真是曇花一現,出現前後不到半小時,但也因此檔次大大提高。荷沅親自飛奔全國各地邀請大戶的時候,不知是老駱預先打了招呼,還是他們已經認識她,請人方便很多,不必再行出動汪先生,甚至朗尼。老駱過來會場曇花一現,作一次領導重要講話離去後,朱總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荷沅身邊,意味深長地道:“恭喜,你真正入行了。”
荷沅不敢接茬,卻請教:“朱總,駱先生的講話是不是埋了伏筆?”
朱總微笑道:“看聽的人怎麽聽了。小梁,五月中旬到我那兒來一趟,有些工作商量。最好多帶一些技術人員。”
荷沅連忙答應:“是,朱總,我回頭立刻布置。”看來,朱總是那種從老駱的談話中聽出春天開冰消息的人。
本來一場隻是技術占上風的論壇,本來隻準備是一場引領技術潮流的論壇,荷沅不得不承認,因為老駱綱領性的講話,雖然言簡意賅,但其分量,足以引導論壇成為行業風向標。後麵的議程,已不是條框可以控製,上麵繼續發言,但下麵交頭接耳,尤其是吃飯時間,飯前飯後,以及晚上聚會,全是議論。議論從國企大佬們開始,他們都拖上了荷沅,可荷沅自己也不知道,隻有小心傾聽他們的議論。而後波及到新聞界,及至中小企業。如果是大牌,此刻一律可以回答“無可奉告”,而荷沅隻能處處陪小心,客客氣氣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多一句都不敢說,怕人精們從中“聽出”什麽,給自己給老駱惹什麽麻煩,而其實她真是一片空白。
但毫無疑問,因此,朗尼無法成為中心,汪先生更不必說,唯有荷沅成了MS的代表。有以前瑪姬因妒生恨的前車之鑒,荷沅不得不低調再低調,時時將朗尼抬在前麵,可大佬們並不是非常買帳,客氣敷衍當然都會,實質性問題的時候,還是都將朗尼拋在一邊,還好朗尼聽不懂中文,比起安德列來,容易對付許多。雖然不知道他心裏會怎麽想。
論壇結束,本來荷沅這次可以跟了汪先生他們大部隊回去,她身後已有新進可以幫助收拾殘局,但她還是留下兩天,一日兩場趕著宴請答謝媒體及同行,不管朗尼他們會不會反對,甚至與上回安德列一樣的訓斥,她覺得她必須答謝,即使自己掏腰包也在所不惜。
最後一天下午的飛機,荷沅沒再給自己安排任何活動,早上跑去頤和園玩。在賓館與飛機上幾乎關了一個月,還不到頤和園便發覺,春天似乎爆發似地噴出亮綠嫣紅,坐在昆明湖邊靜看,遠遠近近,都是生機昂然的綠。便是陰沉沉的蒼鬆都頂了一頭嫩冠。荷沅吃著糖葫蘆,拿出手機給老駱電話,自從那天周日鑒賞了一天紅木家具後,現在她直接可以打通老駱手機。“駱先生,我今天下午走,現在頤和園玩,不過去跟你麵辭了。這回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老駱溫和地道:“忙了一個多月,也該出來走走。我很忙,不能請你吃中飯,以後電話聯係吧。問你一個問題,你實話跟我說,你真感謝我?”
荷沅皺眉,一邊想,一邊緩緩地道:“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起碼從表麵來看,我應該感激。可是我也隱隱發覺,我已經身不由己,陷入名利欲構築的漩渦,對於前途,我有點害怕,怕自己心中的某些傳統某些原則會妥協於現實。不過我還沒想清楚,最近一直忙得沒時間,隻有任自己越滑越深。我會好好考慮。”
老駱略為沉默,才道:“你還年輕,不明白有些事情毋需太認真。誰都需要一個戲台,比如說我想就最近政策透點風,又不能做得太正式,正好你搭台辦論壇,我借用一下。而他們想將信息反饋給我,又不便說得太白,通過論壇的議論,便將風聲傳到我的耳朵,你應該聽得出,發言中已有回答。都是老於世故的人,誰都不會對什麽事太過認真,你更沒必要太放在心上,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得很。那是套路,心裏清楚的人都會明白那是套路。如果你太認真,用適合你過去簡單生活的條條框框來理解那些套路,隻會作繭自縛。如果你非要堅持,我奉勸你現在就退出,否則有弊無利。回去好好考慮了再做,你是性情中人,我不想見你最後精神崩潰。”
荷沅聽得雲裏霧裏,半晌才回答了一句:“你說的話我字字都清楚,但連接起來就是不明白,待我靜心回想。”
老駱笑了一聲,道:“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不行就退出,你不用愁生活。有空幫我將那串降香珠收拾了,我不知道你還能編出什麽花樣來。”
荷沅道:“我本來是準備將自己的做成一套首飾,總不成給你的也是配上耳環項鏈吧?回頭可能我還得將整串的還給你。”
老駱笑道:“你看著辦,一年後還我。去吃飯準備上路吧,以後來北京不要做賊一樣地不通知我。”
荷沅做賊一樣地紅著臉答應了。依言吃飯收拾行裝,去趕下午飛機。
出行不順,先是飛機誤點,害荷沅在機場吃了黑店快餐,七點左右才得上機,大家早就等得不耐煩,一哄而上,人與人之間沒了以往禮節性的距離。荷沅心事重重,一直翻來覆去地考慮著老駱跟她說的話,不知是她多心,還是老駱說話水平好,短短一段話裏,她竟然思考出好幾重意思。而且重重意思裏麵都透著兩個字:“取舍”。
荷沅魂不守舍地飄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難得是靠窗。行李都做了托運,隨身隻有一隻背包。坐下來,不由取出最近一直隨身帶著的降香珠子把玩,旁人看著就像念佛的老太閉著眼睛數著珠子念佛。飛機起飛,她反而在噪雜聲中睡著了。可睡得不踏實,夢中都是取舍的演繹,如蹺蹺板一般,這頭按下,那頭翹起,想含糊打諢過去似乎是不能。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周圍聲音鼓噪。掙紮著睜眼,茫然看見空姐正站在走廊上解釋,笑臉依然美麗可親。荷沅聽了很久這才恍惚間明白,原來到達的機場大霧,本班飛機必須在上海降落,航空公司會出車送大家回家。真是壞運氣到家了,春天一向少霧,怎麽竟然會被她遇到。考慮到明天後天還有大量事情要做,荷沅決定不在上海過夜,還是跟航空公司車子回去。再說,很想祖海了,他來京一次後,半個月沒見了。
飛機也容不得乘客多想,徑自在上海機場降落了。荷沅起身時候發現,原來身邊坐的男子竟是第一屆論壇結束回家時候遇見的美男。這等姿色,屬於一見便如烙印加身,終身難忘的那種。心裏不覺有點後悔,怎麽上機時候隻顧想事兒睡覺,竟然耽誤看人美男的機會,而且該人居然近在身邊,多好的機會啊。
荷沅不由小心跟著美男身後下飛機,美男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荷沅隻能看見他的後腦勺。但下了飛機,她還是一點沒猶豫地給祖海電話,原來祖海等在機場,早就知道他們降到上海,所以已在回家路上。荷沅千叮萬囑讓祖海不要等她,自己睡覺。但不知道祖海做不做得到。等行李時候荷沅又忍不住搜索了一遍,見美男這回沒站在她身邊,而是在對麵。
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乘航空公司的車子連夜回家。荷沅等了行李上車,發覺隻能坐到倒數第二排。諾大行李箱,也沒人幫她,自己提攜上車。轉彎抹角穿梭行李陣的時候,忽然發現手頭一輕,原來是美男出手幫她拎了一把。黑暗之中荷沅向他道了謝謝,最後兩人坐在一起。因為除了後麵一排位置空著,隻餘這兩隻位置。而誰願意長途車坐最後一排?過河過橋,骨架子都可跌散。
美男居然一坐下就笑著搭訕:“我認識你,去年你也是一上飛機就睡覺。本來還沒認出你,結果你一睡覺我就想起來了。”
荷沅聽了不得不扭頭朝向窗外黑沉沉的大地哭笑不得,“難道我去年一睡到底的旅程,身邊坐的也是你?”
美男道:“是,你的行李還壓了一下我的腳。我姓屠,律師。”說完便遞上名片。
荷沅找出自己的名片交換。借手機發出的微光看名片,屠虹,不怎麽漂亮的名字,不過要是人漂亮,名字再相得益彰的話,還讓別人怎麽做活。比如老駱,見了他便能明白何謂無形的壓力。屠虹不是本地人,應該是去荷沅家所在地工作。
“外麵霧還是很大,汽車開不快,今晚有得折騰。看來你明天也有很多事追著?”荷沅隨便搭話。
屠虹道:“是啊,不得不趕命。看來得學你了,車上睡覺。”
荷沅笑了笑:“好主意。我也睡覺。”免得淩晨到家,明天上班沒法工作。
又是車上,又是黑夜,簡直睡覺的充分必要條件全在了。荷沅本來就累,閉上眼睛就睡著。昏昏沉沉間,覺得車子停了下來,睜開眼睛,見屠虹吊著脖子看向窗外,便問:“怎麽了?”
屠虹道:“要死了,堵車。這半夜三更的不知有沒有警察來疏通。”
荷沅看向窗外,見前麵沒有來的車子,當然不會有車子過來,因為車道上趴滿了朝同一方向的車子。個個都是爭先恐後,但到了前麵發現沒法插隊,回去後路已堵,於是造成逆向車道堵塞。“交警來了也沒用,這路堵的,即使現在就能疏通,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通。除非車子能飛。真得車上過夜了。”心中哀歎,看了看手機,時間已是十一點。不知祖海睡了沒有,不給他電話了。
屠虹沉默了一會兒,息息嗦嗦地摸出一包好利友派,分了荷沅一半,“來,有福共享,然後要求你有難同當了。”
荷沅“哈”地一聲笑出來,多可愛。取了一半,一點不客氣地就分享了。而此時已有人穿過車陣,叫喊著賣茶葉蛋,商品經濟無孔不入。荷沅又買了三隻茶葉蛋,自己一隻,屠虹兩隻,平時一元一隻茶葉蛋,現在要兩元。交錢時候,忍不住問:“這兒是什麽地方?”小販很客氣地說了地名。荷沅想了想又問:“我記得這兒有火車站,離公路遠不遠?”
小販說:“不遠,四裏地。那邊那條小路就可以過去。”
荷沅有數了,取了錢,對屠虹道:“這兒火車來往很多,你幫我看著行李,我下去碰碰運氣,找塞在裏麵的出租車通融一下,看他們願不願意去火車站,我都懷疑這路堵得一眼看不到頭,明天都不能通。”
屠虹不由得愣了一下,道:“再等等,堵那麽厲害,交警能不出來?”
荷沅跳出座位,道:“我沒耐心。”便真的下車去找出租。天下腦袋不活絡的人偏多,找了五輛出租,終於找到一個誌同道合的,車上隻有一位乘客,不過出租車要價比較高,那也沒辦法了。於是出租車見縫插針地倒車到小路,荷沅回來自己車上。與屠虹一說,屠虹竟然欣然要求一起去。荷沅不覺放心,否則一個女孩,半夜三更做一男司機一男乘客的車上,還真有點寒。
屠虹幫荷沅拎行李到出租車上,荷沅輕鬆扛屠虹的旅行包,男人出差的行李都不重。果然火車站就在不遠,即使在夜晚,外地出租車稍微兜了幾圈也很快找到。隻有幾個人與荷沅一般心思,午夜的火車站沒幾個人等站。上了最早到達的一班火車,居然還有位置。上了車,屠虹對荷沅讚不絕口,不住誇荷沅當機立斷,同出租車乘客也一起附和,搞得荷沅以為自己還真有點本事了。
回到安仁裏,已經是晚上兩點多,祖海留著門。荷沅取出鑰匙開門進去,見客廳裏麵亮著一盞台燈,橙色的燈光溫柔地照著熟悉的環境,看著就讓人渾身輕鬆,回家的感覺油然升上心頭。
輕手輕腳在樓下的洗手間洗了個澡,才上去主臥。房門開著,裏麵依然是有一盞台燈亮著,不過被祖海放到了浴室屏風後,所以不亮,但可照見路。荷沅心中很感動,悄悄潛入被子,貓在熟睡的祖海背上,這下終於可以踏實睡覺了。祖海顯然階級鬥爭之弦繃得不緊,身後睡了個人也就隻有咕噥了一聲,繼續睡他的。不知小偷進門他會如何。荷沅偷笑著期待明早祖海醒來發現異常時候的驚愕。
荷沅第二天中午才去上班,原因多樣,不過“身邊人是最大絆腳石”才是問題之根本。
帶去兩盒包裝得很好的果脯,還是交給小顧去分,小顧非常客氣地謝了又謝,而不是以前的“哇”的一聲,然後當著她的麵拆開包裝。荷沅一笑而過,如今全公司的文員秘書和接待看見她都是那種架勢,客氣,但疏遠,怕重蹈瑪姬的覆轍。事已至此,她解釋隻會是欲蓋彌彰,幹脆不說,反正日久見人心。說實話,她也懶得解釋。
進部門坐到位置上,銷售部門的文員過來讓荷沅去汪先生那兒一趟。其實她不來說荷沅也得上去,得與汪先生討論一下下部工作的開展。立刻得落實論壇上得來的幾項意向,還不止朱總那兒一筆。
進了辦公室,汪先生便笑著說“恭喜恭喜”,將一份任命書交給荷沅。荷沅一看,朗尼簽名,市場營銷部經理。升官了,唐生年被壓在副位。荷沅沒客氣,開心地笑道:“謝謝汪先生,今天最好的消息。看起來我得多做點什麽了。”
汪先生笑道:“你先別忙,我去宣讀任命,然後還得給你搬遷辦公室,一樓唯一一間帶洗手間辦公室如今屬於你。”
這間辦公室位於原安德列辦公室樓下,是全辦事處兩間朝南又帶洗手間的辦公室之一,連汪先生都得與員工共用洗手間。當時裝修時候,安德裏將之預作市場總監的辦公室,預計地位僅次於他。荷沅不得不謙讓了:“汪先生,這個待遇太高,我還是坐你樓下那間吧,看出去是一排玉蘭,非常美麗。”
汪先生笑道:“這是朗尼的決定,朗尼一定會說,你有疑問,請打電話到日本,他會說服你。一起下去吧,以後你的工作直接向朗尼匯報,不用通過我。”
荷沅驚住,這簡直是不可能,她愣了好久,才傻愣愣地道:“真的嗎?不適應,還是向汪先生匯報了的好。”
汪先生笑道:“這什麽話,朗尼任命出來,我終於鬆了口氣,業務方麵我本來就不熟悉,勉為其難半年多,終於可以卸擔子給你。梁小姐,以後我們平級,各自就各自工作向朗尼匯報。我已經讓印你的新名片,估計明天可以拿來。走吧,我們一起下去,順便把你的職責明確一下,也與技術支持部門做一下交流。”
荷沅非常明確地聽到,汪先生現在不再稱呼她“梁”,而是客氣的“梁小姐”。連汪先生都稱呼她梁小姐,荷沅心中忽然明白,她在MS辦事處可以大致隨便說笑起哄的日子結束了,以後她是領導,領導得有領導的樣子。一時有些恍惚。
跟汪先生下去傳達朗尼任命的時候,荷沅還是沒從驚喜中清醒過來,還是有點迷糊,隻跟在汪先生後麵憨笑,別人拍手說恭喜,她就微微屈身道謝,知道很沒有領導的樣子,但領導是什麽樣子?經常教育王是觀中國特色,那她這個領導就是梁荷沅特色吧。但荷沅再迷糊,還是沒忘記看向唐生年。看到唐生年聽到任命時候,眼睛直直看著牆壁足有半分鍾。他是男的,前一陣比荷沅做得風生水起,又年長於荷沅,雖然年資稍微不如荷沅,但市場卻是同時展開,說起來,荷沅手中還全是意向,他手中卻是已有成就,他心中的不平可想而知。荷沅隻能說,安德列當初把她安排到做大市場這一塊,還是挺對得起她的。
在答應了晚上請客吃飯後,大家才各自歸位工作。荷沅有點得意,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搬東西進新辦公室,從此,她關上門就是自己天下。
關上門第一件事便是打電話給祖海,“祖海,祖海,我升級了。現在與汪先生平起平坐,分管市場與營銷兩大塊,直接向駐日本的東亞區總裁朗尼匯報。祖海,我現在真想大叫大笑,可是不敢亂來。你快快表揚我,我快憋不住了。”
祖海聽著荷沅憋得小小的聲音,又說得氣喘籲籲,心中大致能知道她在辦公室裏的情形,不由笑道:“厲害,荷沅,很厲害,尤其因為你是女孩,所以才更厲害。荷沅,我今晚一定推掉所有事情,準時過去接你,我們喝酒跳舞唱歌,一定要玩得發瘋。”
荷沅摸摸自己興奮得發燙的臉蛋,依然壓低聲音道:“祖海,我現在一人一個辦公室了,還有衛生間附著,比你一點不差了。祖海,祖海,我快發瘋了。我的臉一定有四十攝氏度,高溫發燙。嗨,祖海,我真開心。意外的驚喜。不過他們要我請客,我今天不能和你喝酒跳舞,但你得保持清醒,我回家要找你瘋。”
祖海理解,笑道:“好,我隨時等你回家。荷沅,我為你驕傲。”
荷沅笑道:“祖海,我不便多說了,你最好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爸媽,告訴青巒宋妍他們,我不能多說了,我得找有些人談話,啊……啊……不行,我得冷靜十分鍾,否則別人看見我一定會說我小船不可重載。”
祖海聽著狂笑,還沒等他笑完,荷沅又在那邊道:“祖海,我現在即使變成嫦娥都不怕啦,你被我緊緊拴著,哪兒都可以找到你,哈哈,我真運氣,賭場得意情場得意,春風得意。兩手抓,兩手都硬。”
祖海笑道:“你厲害,荷沅,你很能幹。荷沅,別說了,好好安靜一會兒,考慮考慮怎麽與手下說話,第一次談話很重要。不要胡來。”
荷沅笑道:“好,我知道了。祖海,最後一個要求,親我一下,一下。”
祖海不由衝門外瞥了一眼,道:“別胡鬧,回家再說。”
荷沅不依:“這不是胡鬧,你親不親?你不親我就不放電話。”
祖海隻得起身去關了辦公室門,躲到洗手間裏才給了個飛吻。荷沅那邊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電話。祖海想著還覺得好笑,這麽賴皮的一個小姑娘卻成了什麽中層,都有點想不到。
荷沅放下電話,拿起毛巾走進嶄新的洗手間沾了冷水好好敷了好幾把臉,臉上興奮的紅暈才略有退燒。而腦子裏則是飛快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麽做。出來坐下,慢條斯理整理完辦公桌,這才拿起分機電話撥給唐生年:“小唐,不知道有沒有空,請進來一下,有些事與你談談。”
唐生年應了聲“好”,過了一會兒便進門。雖然保持微笑,但神色比較勉強。荷沅起身招呼他坐,親自給他倒了杯水,笑道:“小唐,恭喜我。我歪打正著,運氣比你好一步。”
唐生年微笑道:“恭喜你,小……梁經理。這一步是一大步,質的飛躍。以後你是領導層了。”
荷沅微笑道:“這一切隻能說都是陰差陽錯,如果當年安德列把我們的工作調換一下,結局就會不一樣。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各自拿了南北片區出去跑了一個月嗎?回來時候,我被批得體無完膚。你呢?”
唐生年猶豫了一下,道:“我也是,但安德列第二天又讓我繼續好好幹,說或許這是一條中國特色的路。”
荷沅還是微笑道:“小唐,我給你選擇。一條路是你帶兩位助手,繼續做原來的業務,保持相對獨立,我依然不會幹涉你的業務,一切照舊;另一條路是全麵歸入我管轄,你是業務好手,我準備請你幫我一起做大型國企的業務。大型業務任重道遠,見效不是很快,也許會像去年那樣徒勞無功,我先給你打預防針。你請慎重考慮,本周內給我回答。”
唐生年看著荷沅,非常不習慣兩人現在變為上下級,而荷沅現在正用上級對下級的口氣對他說話,剛進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沒想到幾句下來,便變了模樣。他幾乎是沒什麽考慮,便道:“做生不如做熟,我還是做我原來的那塊吧。”
荷沅道:“好,那就那麽定,你一向是爽快人。那麽,原來向汪先生匯報的事情,以後請跟我知會一下,可以嗎?”
唐生年非常尷尬地道:“梁經理太客氣,這是我職責所在,以後當然是你手下,就得向你匯報。”
荷沅微笑道:“OK,小唐,工作之外,我們還是朋友。”
唐生年起身,也微笑道:“謝謝,那我出去了。”
荷沅點頭起身,送他到門口,也沒再關門,回到自己位置,不由一笑。知道唐生年一定會咽不下這口氣,讓他進未來的大業務班子工作的話,他一定會做出花樣來,不如當天就趁著他正受刺激,讓他自己選擇,知道他肯定會選擇保持相對獨立,免得受她梁荷沅來管,受女人家的氣。果然,他那麽選擇了,荷沅還真怕他選擇第二條路,她不怕唐生年難管,而是怕他破壞團體的團結。隻怕過幾天唐生年胸氣平息下來再回想會得後悔,但那時已經由不得他了。
荷沅覺得自己這一招很毒,但無毒不丈夫,唐生年也不是善類。再說,大業務都是她親手得來,她並不是很甘願與人分享。而且,唐生年不知道,春天已經到來,一九九六年的春天與九五年略有不同,但那不是他們所能探知的訊息,他們若是都能知道,她也不可能坐上現在的位置。若幹月後,相信唐生年會後悔他的選擇,為他自己的選擇買單,那就是:被徹底邊緣化。
沒想到屠虹會來電話,正好汪先生辦公室的文員敲門進來,荷沅讓她先坐。“屠律師,住得可好?”
屠虹笑道:“你看看報紙,新出的晚報,我們昨晚的堵車一直疏通到今早十點才有點眉目。還幸虧你當機立斷,真很少見你這樣的女性。我住的地方很好,非常感謝,晚上能不能邀請你吃飯。”
荷沅隻覺得自己現在並不太把屠虹這個帥哥看在眼裏了,在她眼裏,更閃光的是隱然可見的美好前程。當下笑道:“不,很感謝。今晚我請辦事處全體吃飯,晚飯後我先生另有安排,相信以後會有機會與屠律師共進晚餐。”
屠律師一聽荷沅已經有先生,一下就沒了脾氣,客客氣氣掛了電話。以後?沒以後了。
放下電話,汪先生辦公室的文員交給荷沅一隻信封,荷沅打開,裏麵掉出一把車鑰匙,和一本行駛證,那是原來汪先生在開車子的鑰匙,是一輛香檳色VOLVO。汪先生現在開的是原來安德列曾開的奔馳320。辦事處手段倒是一貫大方。荷沅打電話上去向汪先生道了謝。
靜下心來,荷沅將本來準備報告汪先生的資料取出,又看了一遍,添上市場部人事安排構想,傳真五大張給朗尼。現在,她的辦公室有直接外線電話,並有獨立傳真與電腦。非常方便,但荷沅清楚,想在這個位置坐穩,早晚得拿出成績來,否則連安德列都可以回去,何況她梁荷沅。
大周末,祖海很忙,電器公司的大客戶來,他得出麵接待一下。簽下那個大客戶,電器公司一年的生意不愁,而且那還是可以長長久久合作的公司。雖然董群力為人穩重,可業務方麵終是不如祖海靈活,所以有大客戶的時候,還是祖海出馬。
荷沅因為部門安排妥當,又與技術支持溝通得差不多,下周便得出差。這個大周末便不能出去遊玩,開著新到手的車子回去父母家。在家人麵前,她可不想錦衣夜行。回到家裏,一整天都是她嘰嘰呱呱的說話聲,父母都為她高興。青巒也回了家,看見荷沅的新車,過來借去兜了一圈。三家父母站在外麵,都一致感慨,現在是孩子們的天下了。
周日時候,荷沅問青巒有沒有去宋妍那兒看看的意思,應該可以抱抱小豬了。青巒答應,於是兩人早上吃了飯後便走,一前一後,兩輛車子。荷沅開車當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勇猛,青巒後麵跟得心驚膽顫,終於打電話要求減速。荷沅最初有點減不下來,後來見青巒從倒視鏡中失蹤,隻得試著慢下來等。等青巒趕上來的時候,也差不多到了宋妍的養豬場。
青巒停下車,便往豬場走,荷沅連忙跳下來拖住他,“別,我們等會兒,外麵逛會兒才進去。”
青巒不解,看看那邊,道:“幹什麽?這兒的環境你還不夠熟悉?”
荷沅尷尬地看看那邊關緊的門,猶豫好半天才道:“看見門口的自行車了沒有?我遠遠見劉軍平進去,我們稍微等等,不如去山上摘些老茶葉吧,快要立夏,我要些老茶葉去煮些茶葉蛋。”
青巒的臉一下紅了,轉開去不看荷沅,磕磕碰碰地道:“你去吧,我車上看本書。”便真的回去自己的車子。
荷沅也很不好意思,不敢看青巒,走去山上采茶葉。才走到山邊,便接到手機,“回來吧,劉軍平回去了。”荷沅很好奇,劉軍平怎麽來來就走?快步回來,見青巒已經接近豬場。小跑幾步,到門口就大叫:“宋妍,宋妍,我要抱小豬。”
門一開,宋妍旋風般地跑出來,一把緊緊抱住荷沅,泣不成聲。“荷沅,荷沅,我苦死了,我真苦死了,沒想到事情那麽多,創業那麽難。”
荷沅隱約有些明白她與劉軍平吵架了,也是,奇怪了,大周末,怎麽劉軍平今天才來,也不說早點來幫忙。荷沅緊緊抱著宋妍,輕聲細語地寬慰:“都已經下崽了,你看,曙光已經露出來了,怎麽你現在反而不開心了呢。也是的,我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不會覺得累,但快忙完的時候才無限委屈。可你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啊。”
宋妍哭道:“死劉軍平,我以後不認識這個死人。才叫他取幾次種豬精子,被他們領導發現了,他好意思衝我發脾氣,連這點同甘共苦的意思都沒有,我還沒叫他辭職呢,又沒叫他幫我一起養豬,你看看,他前天晚上不來,非要賴到今天才來,我還指望著他來可以讓我睡個好覺,母豬下崽後我都幾天沒安睡了,這個死人,我不認識他。”
荷沅聽著真是生氣,兩人都跟兩夫妻差不多了,隻差領一張證件,劉軍平怎麽可以一推三不管?換成祖海那是絕對不會,她若是受苦受累,祖海先心疼死,每天先會背著她上下樓了。“宋妍,不要理他,這種人,怎麽一點擔當都沒有。”才說到這兒,便見青巒衝她做了個刹車的手勢,但她沒法刹車,“宋妍,你看你,我都心疼死,這個死劉軍平,也不看看你瘦了多少,他懂不懂疼女人。連自己女人都不能好好對待,還要他幹什麽。宋妍,你好好睡覺,今天一天我幫你。”
“以前見他老實實在,還以為是個可以托付的人,沒想到這麽沒擔當。隻知道等門,躺著看書等我,他還知道什麽啊,整一麵人。麵人倒也罷了,還可以被我搓圓捏扁,他連說都不能被我說一句,說一句就摔東西跑掉,什麽東西嘛,以為他是當家的嗎?還輪不著他。荷沅,你真的今天來是幫我了,你讓我好好睡一覺吧,八個小時就行,你反正懂怎麽做,粗重的叫雇工做。”
荷沅聽著眼淚都出來了,可憐的宋妍,連睡覺都成了奢侈。忙摟著她進屋,幫著她洗臉紮頭發,看著她睡覺。但宋妍又咬牙切齒罵了幾句,隨後看荷沅給她帶來的護膚品。看著看著眼淚又是抓不住,拉過荷沅的手並排放在一起,道:“荷沅,你看看,隻一年,一年啊,我的手上都是老繭了,皮膚壞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敢看臉,準是一個農婦。我想爭口氣,想證明自己能耐不錯,可這掙的是什麽氣啊,怎麽苦成這樣子。”
荷沅陪著宋妍一起哭,哭了好久宋妍才睡著。她是真累了,睡下來鼻息都有,而且有點重。
荷沅替宋妍拉好被子出來,還是一徑地淌眼抹淚,對著青巒道:“我發覺我真好命,宋妍怎麽那麽苦。青巒,你要有事的話就先回去吧,路上遇見劉軍平你嚇他一把,最好把他撞進溝裏。”
青巒拉著荷沅的袖子走出外麵,道:“以後人家夫妻吵架你別摻和著一起罵,萬一人家和好了,你罵劉軍平的話都得傳到他耳朵裏,除非你不想與宋妍做朋友下去。還什麽撞劉軍平,真撞進溝裏,宋妍第一個找你拚命。”
荷沅疑惑地道:“不會吧。”但一想,當年自己不理祖海,但老楊他們聯手欺負祖海,把他投進看守所的時候,她不也站到祖海一條線上了嗎?“可是,你看看宋妍,劉軍平太不是東西了,一點不知道疼惜。”
青巒想了想,才道:“你別以為所有女人都會疼惜女人,別人有別人的相處方式,或者打打鬧鬧之後,回頭好得不得了,你不要一廂情願幫別人下結論。去吧,看看要幫宋妍做點什麽。”
荷沅點頭,抬步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說了句:“我運氣好,所有的人都對我好,即使對手也不會對我怎麽樣。”
青巒忍不住道:“那是你自己心胸寬厚,你自己對人也不錯。”
荷沅很想說“沒有,我對你不好,我們之間不對等”,但終是沒有說出口,這時心中已經明白,青巒與宋妍是絕對不可能的,他來看宋妍,說到底還是為她荷沅。心中更是抱定堅決疏遠青巒的決心,不給他機會,免得誤他一生。
宋妍的工作做得很規範,事事都有記錄,所以荷沅隻要看看記錄,便能知道下一個鍾點做什麽。青巒沒走,幫著荷沅一起幹活。雖然還有民工一起做,但做到晚上的時候,荷沅還是覺得手臂發酸,雙腳站得有點累。宋妍直睡了十個小時才醒,醒來眼皮腫得睜不開。而劉軍平還真沒回來過,宋妍也沒問,又抱了抱荷沅,把她送走。
荷沅回到安仁裏,特別有感觸。想到自己,祖海真是對她太好了,簡直是予取予求,比起宋妍,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祖海是被董群力送回來的,醉得一塌糊塗,董群力也是醉得搖搖晃晃,但還是與荷沅一起將祖海扶上樓。荷沅送走董群力,祖海早就睡得稀裏糊塗。荷沅硬是將祖海弄醒,扶到馬桶讓他吐了,又灌下一斤蜜水,才放他睡覺。以往最討厭祖海喝醉,總要胖揍祖海一頓屁股,今天不了,對她那麽好的人哪兒找去。可她想到宋妍還是睡不著,取本書看得累了才睡。勞作一天的手腳都會酸痛,都不知道宋妍那是怎麽過的。
荷沅成了空中飛人。神州特種已經進入報價審核階段,連朗尼都親自上陣,荷沅當然是不得不敬陪一旁。而去朱總公司之前,必須就以前的接觸及如今開始密集展開的外圍調查,先出一份可行性建議書。手下的人員,除了唐生年極其兩個助手,全部都被荷沅差使得像飛滾的陀螺,便是有人最先有些不服被女孩子管製,最後在高強度的工作麵前也沒了想法,誰還有時間考慮剪不斷理還亂的辦公室人事關係?
便是技術支持那幫人,荷沅雖然說是協調,但麵對著工作,荷沅指東,他們能不配合著向東?雖然他們是朗尼的嫡係,但是他們畢竟是服務部門,一切工作必須圍繞著銷售與市場展開。談判初期,尤其是方案設計期間,正是技術至此無法缺席的時候,便是原本吊兒郎當的肯,此時也被抽的飛轉。
一天恨不得掰成三天用,荷沅最受困擾的是交通問題,每當束手束腳坐在飛機上,連手機都無法接通的時候,荷沅總是覺得心中發堵,不過也是整理思路的最佳時機,沒有電話進來幹擾。五一勞動節之前,荷沅從神州特種飛回家裏。
這回是辦事處的司機來接飛機,開著屬於她的VOLVO。荷沅現在是新貴,原本給安德列開車的司機現在對荷沅殷勤得很,見麵就把她的行李接了過去,荷沅道了謝謝,便給祖海電話,“祖海,我回來了。五一怎麽休息?我還沒問啊。嗯,我先回公司,晚飯一起吃行嗎?吃什麽我會吩咐傅姐的,我想死青菜了,這回去海鮮倒是沒虧,就少青菜。”
祖海正好關著辦公室的門,等荷沅機關槍似的說完,他笑著起哄:“荷沅,親一個,就一下下。”知道她車上肯定有司機,她做不出來。
荷沅吃吃地笑,“去你的,當心我回家收拾你。哎,一周年禮物,想好沒有?”
祖海滿臉都是笑:“怎麽會沒想好,寶貝,今天你是趕著回來的吧?我早知道你會今天回來。”
荷沅看看旁邊的司機,還是沒忍住,笑道:“是啊,本來我想晚上突然襲擊回家給你驚喜的,但是一下飛機就忍不住給你電話了。OK,祖海,回頭再談。再見。”旁邊有人,說話都說不利落,沒勁,回家再說。
祖海很想再多說幾句,但荷沅急急說了再見,他隻有無奈地看著話筒,在手裏轉了幾圈才放回機座。
荷沅又飛快與傅姐通了電話,說了晚飯要吃的菜。便給市場部文員電話:“小周,五一節的休息是怎麽安排的?”
小周忙道:“汪先生將前後兩個休息天拉到五一,那是三天,再加五一兩天,辦事處準備休息五天。”
“五天?”一定是汪先生想回家看一趟了,他家在香港,“好吧,小周,你通知除唐生年一組之外的所有人準備進玻璃屋開會,我已經從機場出來,很快便到,我一到就開會。與技術支持部門聯係,問他們下午什麽時間可以給我,我們商量一下武漢那個意向的方案框架。小周,你準備好做記錄。請汪先生支援我們一個翻譯參與同技術支持部門的會議,做一份英語會議紀要。”
放下電話,才偷偷伸了下懶腰,卻聽司機道:“梁經理,你看右手的房子,還算新吧,我在這兒買了一套兩室一廳,以前這兒的房價要十二萬,現在隻要十萬,一次性付款還可以減下百分之五。我問親戚朋友借了點錢,一次性將錢付了,又拿到銀行做貸款,三年期的,慢慢還。這幾天正裝修呢。”
荷沅將思維從工作中轉出來一點,看看右邊火柴盒一般矗立的六層的房子,笑道:“這兒雖然離城區有點遠,可公交很方便,下麵這個菜場也好大啊。生活一定很方便。”
司機笑道:“菜場大是大,但小區裏麵都沒怎麽住人,菜場沒生意,人氣不足,蔬菜攤不少,海鮮攤就少了。我家裏正裝修,同一樓道的,可隻看見一樓兩家都住人了,二樓兩家也在裝修,頂樓兩家已經裝好防盜窗,三樓四樓都沒人住,可能是最貴,我家在五樓,對門不知道有沒有賣出去,看上去還沒人進去過的樣子。我老婆說,住新房雖然好,但周圍那麽多空房,她挺怕的,怕空房裏偷住進什麽流竄犯。我說她胡說,水電都沒有的空房怎麽住人。不過晚上去看的時候還真是慌兮兮的,整個小區沒幾家亮著燈。”
荷沅看著那個小區被車子拋到身後,這才道:“估計是這個小區環境還不成熟,當初定價太高,我家先生做的一處房產,因為請國外設計師設計的空間,進去看著空間感特別強,所以銷得很好。雖然在市區的五類地段,但賣的是四類地段的價,現在還全部賣完。現在二期上來,還在打樁,已經被定出好幾套。你現在趁這兒低價時候買房子絕對值,慢慢等人氣旺起來,你的房子就值錢了。”
司機道:“梁經理,你先生是錦華園的老板吧。錦華園好啊,一樓都曬得到整天的太陽,可是那裏的房價也高,我買房子的時候也去看過,最小套型的兩室兩廳都有八十五平方,基價要二千一百一平房的,帶上樓層費,車棚費,都快夠我買兩套房子了。聽說那裏住的不是做官的就是有錢的,我就不湊熱鬧了。我們辦事處工資雖然高,但跟人家公家買房住的能比嗎?”
荷沅忽然發覺,她把祖海的身份不知不覺透露了出去,以前辦事處的人也有問起,她一直避而不談,但這回說起房子時候卻不知不覺漏嘴了。不過既然說了,也便不當回事,又不是什麽大事,現在她與辦事處大多數的距離已經拉開很多,再拉開一點也不會覺得怎樣。她微笑道:“好像是的,不過我也沒怎麽關心。”
司機話多,又道:“梁經理,你們怎麽不住裏麵去?我看你還住在那麽老的裏弄,環境不如錦華園多了。”
荷沅微笑道:“老房子有老房子的好,省得每天與別人家門對門的,住著習慣了,也懶得搬。啊,到了。”
司機幫荷沅將行李拎進辦公室,荷沅進門打開箱子,取了文件,便直接走進玻璃會議室。中午一人一隻盒飯,邊吃邊討論,檢查進度,布置任務。這些,以前荷沅在美國實習時候做過幾次,搬來重做,雖然不算是輕車熟路,但也是有板有眼,自成一套體係,看在沒去美國培訓過的手下眼裏,自然是不同。隻小周做記錄做得眼淚汪汪,會議進度太快,還沒等她領會,已經進入下一議程。她都不知道梁經理的腦子是怎麽長的,怎麽一點不會搞錯。她隻有根據字麵意思速記,隻差一字不漏地記下。
吃完盒飯,一點鍾便是與技術支持協商的時間。小周這才喘口氣出來,看著技術支持們走進玻璃屋,而梁經理連挪窩都不曾,兩眼閃亮地開始下一個會議。小周心想,這下該全用英語了,要再叫她記錄的話,她還不得上吊。嘀咕著去洗手間,半路被小顧拉住,小顧輕道:“知道嗎?你們領導梁經理的老公是錦華園的老板,大老板呢。”
小周吃驚,廁所都顧不得了,輕聲道:“真的?我以前見梁經理丈夫送她上班,車玻璃看進去是個很年輕的人呢。”
“我也見過,還見過有次他降下車窗與梁經理說話,長得不好看,但很有精神的,看上去比梁經理還厲害。”小顧也很好奇,這個消息是司機剛剛說給她的,她恨不得立刻與全公司的小姑娘們分享。
小周喃喃道:“怪不得梁經理這麽厲害,原來家裏還有個更厲害的。小顧,你說他們家裏吵架,誰勝誰負啊。”
唐生年正好過來,小顧立刻把荷沅的先生是錦華園老板的消息傳達給他。傳達完了立刻道:“換我找到那麽好老公也立刻結婚,否則不是白放著給人搶嗎?”
唐生年笑了一笑,道:“你們有那本事嗎?我與他們夫妻吃過飯,飯桌上麵,梁經理要她先生圓就圓,要她先生扁就扁,你們能行嗎?最早我們從美國回來,她先生,那時候還是男朋友,飛到上海去接她,她還愛理不理的呢。學著點,女人就得有這點本事,無論大小男人看見都得折服,別以為像瑪姬一樣有一張臉就行。”說完便上樓了。
小顧斜眼看著他上去,輕道:“嫉妒了,唐副經理恨不得也變成女人。兩人一起進門,後來老板一直不讓梁經理跑市場,否則梁經理早把市場做大了。本事好壞擺在這裏,最怕對比,一比就高下立分了。以前他們總說梁經理什麽男女關係,這下我不會相信了,她要有什麽問題,她那麽厲害的老公能不知道?”
小周道:“我早就不信了,這次論壇我不是也去幫忙了嗎?我跟梁經理住一個房間,她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哪裏會招蜂引蝶,都是他們嫉妒胡編的。還有,唐副經理胡說,我見過梁經理給她先生打電話,哪裏凶了,整個小女人。但她總是跑進洗手間接電話,不給我多聽。”
唐生年正好少拿一份單子,折回身,聽兩個小姑娘還在議論,心中煩躁,便咳了一聲,徑自下來。嚇得小周連忙跑進廁所。小顧斜睨著唐生年進出,見他掩蓋不住的鬱悶,心中好笑,她就是要讓他聽見。都說他驕狂得很,找女朋友條件很高,可得挫挫他的銳氣。不知這人怎麽貶低全辦事處的女同事呢。
唐生年極其鬱悶,本來荷沅升了經理而他沒升,已經夠讓他心煩。而半月過去,他冷眼看梁荷沅率領班子將業務做得風生水起,紅紅火火,襯得他的一組三個人黯無聲息。他都感覺得到,他率領的兩個小子蠢蠢欲動,恨不得背叛於他,投靠組織。在眾人心目中,都似乎已經認可這個梁經理,這才是唐生年鬱悶中之最鬱悶。
唐生年湊足單子上去,卻被告知現在他的報銷得由部門梁經理簽字,唐生年足足愣了半天才回魂。所謂相對獨立,這個相對是相對到什麽程度,還真是非常有講究。梁荷沅隻要將手中的簽字筆緊一緊,或者鬆一鬆,便可讓他唐生年生死兩重天。地位變化,此時是切身體會了。
回到位置,回眸看著玻璃屋裏麵激烈討論的會議,良久,才找出電話號碼本,給瑪姬打了個傳呼。很快,瑪姬的電話便到。“唐生年,什麽事?”
“關心一下嘛,工作找到了沒有?最近工作好像還是滿多的。”唐生年客氣地說話。
瑪姬淡淡地道:“別說風涼話,你倒是出來找個好的試試。有什麽事?沒事我掛了。”
唐生年笑道:“急什麽急,我這不是給你出主意來了嗎?小梁的老公是錦華園的老板,他們這個房產公司不錯,你請她幫個忙不就是了?一個電話的事情,方便得很。”
瑪姬罵了句:“你抱緊梁荷沅的大腿吧,有你好處。”說完便摔了電話。唐生年冷笑,也放下電話。這麽沒底氣,一挑就跳,美女又有什麽用。
荷沅四點左右才開完會,麵紅耳赤從玻璃房間出來,心中隻想著,什麽時候得給玻璃屋安一隻排風扇,否則裏麵一天呆下來得缺氧。唐生年連忙把報銷單子拿上,笑道:“你得趕緊幫我批了,否則我五一節就沒錢花了。”
荷沅勉強笑道:“你放這兒行嗎?我喝口水。”
唐生年連忙點頭,出去時候心想,不說別的男人,他看著荷沅疲累的小臉,也不忍心。
荷沅看著唐生年出去,幹脆關了辦公室門,將臉埋進水裏降溫,很久才罷,出來洗手間,周圍一圈頭發盡濕。批了唐生年的報銷單,上去汪先生那裏打個招呼,先拎著箱子回家。
回到安仁裏,見隔壁的王家園裏熱鬧得很,似乎有誰帶著人來看房子。荷沅看了一眼便拖著箱子回家。過了一會兒,祖海也回家,荷沅聽見門響就迎出去,見到祖海就撲進他懷裏。礙於傅姐還在,兩人不便太過親熱,還是相擁著進門,祖海輕道:“今天你們公司原來那個瑪姬電話來找我,說了些胡話。我借口跟她見麵詳談,約了個地點,叫了兩個人扇了她幾個嘴巴完事。”
“啥?她有完沒完?她怎麽說的?”荷沅心驚,不知道瑪姬會說出什麽來,雖然她都跟祖海說了,但萬一瑪姬胡說八道,祖海聽了還不生氣?拉著祖海在白藤沙發上麵坐下。
祖海笑道:“我不要聽她的,你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這種人欠教訓,既然你們公司開除她還不能給她教訓,隻有我出拳頭了。估計她下輩子都不敢胡說。荷沅,你擔心什麽,急得臉都紅了,怕我誤會?我是那種傻瓜嗎?”
荷沅皺眉:“可是你還是生氣,否則一笑置之,也不會叫人扇瑪姬耳光了。雖然我也挺想扇瑪姬的耳光的,但說實話,祖海,兩個男人扇一個女人,總是不好。”
祖海瞪眼道:“我當然生氣,我老婆能給他們欺負?把我當什麽了?荷沅,對這種人你一點不能客氣,犯賤的人就是討打。你要是嫌兩個男人打女人不好,我以後叫兩個女人打,瑪姬這種人不打不受教。傅姐,你回去吧,剩下的菜我們自己會來。”
傅姐連忙出來廚房,笑嘻嘻地換了衣服回家,知道人家小夫妻嫌她礙事了。荷沅看著傅姐出去,還沒聽到傅姐打開大門的聲音,祖海已經猴著臉吻了上來。荷沅早將什麽瑪姬之類的扔到九霄雲外,熱烈回吻。卻聽房門被敲了幾聲,連忙推開祖海,抬頭看去,祖海早不耐煩地道:“傅姐,還有什麽事?”
傅姐尷尬地道:“有幾個人來拜訪,但又說不認識你們兩個。”
荷沅隻得起身,道:“傅姐,你回去吧,我去看看。”
祖海也跟著起身,緊緊拖著荷沅的手,跟著一起出去。走到庭院,見三個人站在門外。祖海一見便過去找到一個三十多點的年輕人握手,“劉總,劉總,久仰了。”一邊掏出名片,分給三個人。
那個劉總接了名片,立刻也歡聲雷動:“原來是叢總,一直想拜訪,都沒找到機會,沒想到今天能見麵,怎麽,這兒是你家嗎?”
祖海笑道:“是啊,裏麵請。這是我太太,小梁。荷沅,劉總做鋼材生意,資金實力非常雄厚。前不久剛定下我們錦華園二期的幾套房子。”
劉總也沒客氣,大大方方地與荷沅握了手,跟著祖海進屋。荷沅關上大門,見裏麵已經燈火通明。便取出那套龍泉青瓷茶具,給來人每人一杯佛手明前茶。劉總坐下便開門見山,“叢總,朋友介紹我王家園裏這套房子,我嫌那房子剛死了人,所以讓他們一直放著不要賣。今天過來看看,見到你家的房子好像是新翻修過的,想過來取取經,看看那幢房子能不能翻修出味道來。沒想到會遇到叢總,一舉兩得了。很漂亮的茶盞。”
荷沅在旁邊一聽,心說這人什麽來頭,能命政協幫助處理柴碧玉後事的人將王家園裏壓著不賣。打量一下,見這人眉目清爽,但一看就是心高氣傲的主兒,估計是什麽高官後代。
祖海客氣地道:“我這兒的房子是早幾年翻修的,我太太喜歡開闊,所以把原來的隔斷都打通了,除了四堵牆,樓梯窗戶什麽的都是新做。隔壁王家園裏的柴外婆在世的時候,我們走得很親近,她是本市與香港聯誼會的副會長。那家房子多年沒有翻修,看上去陰暗得很,但說實話,我這兒的房子沒翻修的時候,比王家園裏差多了。”
劉總認真地聽著,微笑發問:“那套房子為什麽在海外的王家後人不要?你們清楚嗎?”
荷沅坐在祖海身後,道:“我上個月在北京出差見到王家後人,本來王是觀想買,但他考慮到以後來中國也最多是跑跑北京,買了關著不用,反而對房子不好,招白蟻。我本來也想買下來,結果祖海說政協不讓。王家園裏的翻修肯定比我們安仁裏要輕鬆多了,我們幾乎是全部重做,連原來在這兒出生的王家後人來看了都說認不出來了。但王家園裏不一樣,我喜歡那兒的一些擺設裝飾,劉總如果買下,要將舊家具扔掉的話,千萬通知我一聲,或者先扔進我家院子裏也行。”
劉總聽了,低頭想了會兒,忽然笑道:“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叢總你們兩位帶我們看看王家園裏,我初一進去還真看不出有什麽好的來。你們經常出入,一定能……”
祖海早早就應了:“好啊,趁現在天色還沒全暗,荷沅,你也一起去。”
一行說走就走,把劉總一行讓出門,祖海輕扯一下荷沅的衣服,附耳道:“這人來頭大,千萬讓他買下,那樣我們這兒不會被拆遷了。”
荷沅心中真想自己買下,可是想到拆遷,還真有點頭大,隻得聽祖海的。跟著進去王家園裏,才半年光景,裏麵已經一片蕭索,庭院之中野草鬱鬱蔥蔥。荷沅摸著木香的樹幹,道:“劉總請看,這是木香,下月就該開花,開花時候便可知道為什麽名字裏有個‘香’字了。蘇州拙政園也有一棵,比這棵稍大,非常稀罕。角落那棵已經開著大白花的樹,可別誤以為是玉蘭,那是中藥厚樸,舊時生意人,尤其是藥店,厚樸一味是斷斷不能少的。再加這棵已經結實的香圓,老大的桂花樹,單是為這個院子,買下王家園裏也是合算的。如今開著的,有點清香的是金銀花,沒人打理,今年的新藤有點亂。”祖海已經打開了庭院的電燈。
劉總在院子裏跟著荷沅逛蕩,連連點頭道:“叢太太不說,我們也看不出來有這些好處,隻知道樹很老,草很深,可能夏天會招蟲。哈哈。”
荷沅聽著感覺這個人雖然這麽嘲笑自己,卻有點底子。但她此時也學著不晃醋瓶子了,隻一笑了之。“柴外婆以前拿香圓曬幹了泡茶,理氣消食。”
劉總又是點頭,跟著荷沅進屋。雖然燈光都開了,可荷沅還是覺得有點陰沉,不由拉住祖海的手。祖海便指點著給劉總看,柴外婆以前喜歡坐在哪裏,身邊放著什麽。劉總一直點頭,聽得很有興趣。走到偏廳的時候,荷沅忽然道:“劉總,這組絲絨沙發你如果不要的話,千萬通知我。偏廳的所有估計是柴外婆最喜愛的,包括這麵已經發花的鍍金框穿衣鏡。你可以找找看,應該還能找到一套銅炭爐,冬天時候這間偏廳點著炭爐,非常暖和。”
劉總又是點頭,道:“真應該早點找你們來看,我們剛剛看了一遍就是什麽都想像不出來,也就一暗沉沉的老屋。看了下麵,我大致知道怎麽對付這間老屋了。我有一本書介紹這兒附近的幾間老屋,不知你們見過沒有,我是從外事辦拿來的。”
祖海笑道:“那可真是巧了,這本書正是我太太大學時候與王家後人一起寫的,我們家的房子也是其中之一。”
劉總驚了一下,撫掌大笑道:“你看我關公門前舞大刀了,原來是叢太太的文章,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怪不得剛才叢太太的介紹與眾不同,原來是書的作者。這麽說來,我是說什麽都要奪愛買下王家園裏,能入方家眼裏的王家園裏一定有它的好處。”隨即吩咐跟來的兩個人:“你們明天就去辦了手續,立刻派人進來打掃幹淨,將窗簾之類的棉織品全換了,請我太太過來看看要換成什麽顏色。我五一以後就要住進來聞木香的花香。”
荷沅與祖海麵麵相覷,這人還真是速戰速決,一個解釋:錢太多。
劉總吩咐完畢,這才又對祖海荷沅道:“我太太是個文學女青年,平時喜歡風花雪月,但從來沒有出過書,希望以後跟叢太太交個朋友,省得她總是怨我淺薄,總得有人鎮鎮她。哈哈。叢總,打擾你們那麽久,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今天我請你們兩位賞光吃頓飯,再聊聊王家園裏如何?我叫上我太太。”
祖海忙道:“劉總,今天特殊,是我與我太太結婚周年,明天可以嗎?”
劉總笑道:“那我可不敢打擾你們了,沒關係,來日方長,我們以後是鄰居,以後可以經常走動。明天我要帶太太去香港購物,明天晚上的飛機,五一以後回來,明天的晚飯我也不能領了。對了,叢總,跟你商量一件事,我看見門口停著兩輛車,一定是你們家的。等我搬進來後,又將添上兩輛車,肯定會堵塞道路,出入不便,不如我們一起出資買下一幢平房,推平了改成我們兩家的私人停車場,你看怎麽樣?”
祖海笑道:“劉總快人快語,我明天就著手辦理這件事。”
荷沅忍不住提醒:“劉總,柴外婆收藏有不少商務印社的線裝書,千萬提醒給你太太聽,她一定喜歡。”
劉總連聲說謝謝,非常客氣地告別了。等他們的車子走了,祖海才道:“寶貝,我們的房子這下永遠不用愁拆遷了。這個劉總的父親是省委書記,丈人好像是省哪家銀行的行長。怪不得我當初要買王家園裏,政協的死活不肯,原來有來頭那麽大的人後麵追著。寶貝,還是你,搬出你的本事來,那個劉總立刻對我們客氣許多。”
荷沅笑道:“我還真擔心你會答應劉總的飯局。祖海,我餓了,我燒菜,你看看報紙。”
祖海雖然嘴上答應著,但不肯離開,一直在廚房黏著荷沅,兩人吵吵鬧鬧,菜炒壞了也無所謂,貴在開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想得到的都已經擁有,人生至此也算功德圓滿。荷沅對著辦公室外鬱鬱蔥蔥的一叢刺玫歎息。祖海昨天說,隻差一個小孩子了。荷沅抿著嘴對窗外傻笑,不由拿起電話給祖海打,“祖海,我又累了一天,腦子都動得僵了。晚上你早點回來給我按摩。否則我明天開始五一節五天沒力氣幫宋妍抱小豬去。”
祖海道:“荷沅,今天我沒法回家吃飯,我得陪建委幾個朋友。”
荷沅笑道:“可是我想見你,現在見你可不容易呢。你定好在哪裏吃飯,我自己過去。”
祖海頓了頓,道:“荷沅,你下班就回家等我,我去家裏找你。”
荷沅甜膩地應了聲“嗯”,放下電話,看看手表,還差半小時。又聚精會神幹了會兒活,這才與同事一起下班。明天開始是長假五天,已經打傳呼給宋妍,約好給她幫忙去。一想起那次宋妍累得筋疲力盡的模樣,荷沅就心疼,恨不得能多幫一些忙。宋妍很有意思,說有幾欄小豬正要送到遠一點的村莊去,她還正好要車呢。
回到家裏,祖海已經在家。荷沅看著祖海臉色有點反常,好奇地過去抱住他,輕問:“怎麽了?要是為難,我就不去好了。”
祖海猶豫了一下,貼了荷沅的臉,道:“寶貝,你聽了別生氣。那幾個人比較那個,吃飯後肯定要叫上小姐唱歌跳舞,你去了看著肯定惡心。所以你還是幹脆不去的好。你放心我,我不會亂來。”
荷沅聽著心裏煩躁,那種場合,即使沒見過,可也聽說過,但又知道應酬難免,人在江湖,不可能永遠推辭應酬,除非生意不想做下去了。她忍了好久才平靜下來,問道:“是不是很多這種應酬?以前你沒告訴我的還有很多是不是?”
祖海點點頭,道:“荷沅,別生氣,我不會在外麵亂來,所以我才會跟你說實話。我知道你肯定生氣,電話裏跟你說不清,一定要跟你見麵了說才好。不要生氣,你相信我就是了。”
荷沅無力,還是勉強道:“我信你,你去吧,別遲了。其實,祖海,你還不如不告訴我。”
“我瞞別人但不會瞞你,我們兩個一直什麽都說,這樣才互相不會疑心。寶貝,晚上看看書看看電視,或者出去找人玩,別胡思亂想。我走了,你自己做點吃的。”祖海又緊緊抱了抱荷沅,這才離開。
祖海走後,荷沅怎麽也提不起勁來燒菜。想起祖海會給他的客人們叫小姐,那麽他身邊怎麽可能不坐一個,否則怎麽叫賓主盡歡?想到小姐,荷沅就不由得想起火車上那張青花瓷一樣的臉。明知祖海答應了她,肯定是不會亂來,可是想起來還是鬱悶。還有,祖海喝醉時候呢?
越想越煩,哪裏還有心思看書看報紙,在客廳裏茫然兜了幾圈後,幹脆拿了車鑰匙,跑去宋妍那裏。
但出城過橋,衝破黑暗到了宋妍豬場門口,又猶豫了,今天是五一前夜,萬一劉軍平在的話該怎麽辦?不管了,劉軍平在,正好將宋妍拉出來娛樂。她都一年沒娛樂了吧。裏麵當然有人,燈火通明從窗簾照出來。荷沅敲門,又叫了聲,免得宋妍不敢開門。見宋妍來開門,她有氣沒力地問:“有沒別人?”
宋妍扯住她胸口,一把拖進門,笑道:“說什麽呢,我這兒隻有種公豬,沒有野男人。你怎麽會來?”
荷沅饒是再心煩,也被宋妍的話嗆得隻有笑,“祖海去花天酒地了,我明知道他花天酒地卻沒辦法,鬱悶得要死,坐立不安。在家呆不住,喂了笨笨,還是跑你這兒來。還好還有你。”
宋妍斜睨著她,道:“你怕這兒有劉軍平在,是不是?放心,即使現在劉軍平來,也是你留他走。敢摔我東西的男人,殺無赦。哼。”
才說完,隻聽外麵有人敲門,“宋妍,我賠禮道歉,你開門好不好?我五一都陪你。”
宋妍走到門口,冷笑道:“劉軍平,跟你說了,我宋妍要是還會接納你,宋字扔進沼氣池。滾!”
劉軍平有點低聲下氣:“梁荷沅,你在裏麵吧,你勸勸宋妍,我們都兩年了。”
荷沅雖然想到青巒的囑咐,可還是忍不住道:“我對宋妍隻會說四個字,開門,放狗。”
宋妍聽了仰天“哈”地一笑,拉著荷沅離開,道:“不理他,可惜我沒有笨笨可放。看我的孩子們去。”但是走進豬場,眼淚還是撲簌簌下來。荷沅自己心中也是鬱悶,見宋妍哭,她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哭。兩人幹脆對坐在飼料袋上對哭。
哭了好久,荷沅才道:“我放劉軍平進來吧,我看你對他還有感情。”
宋妍都不去抹臉上的眼淚,冷冷地道:“荷沅,我是徹底的功利主義,男人要是不能寵我,還要他幹什麽。單純隻要性生活,我就近找一個就是。感情?初戀都可以放棄,還有什麽不可以放棄?咬牙過一陣子,連他姓啥都忘光。”
荷沅惻然,握住宋妍的手,道:“宋妍,你一定能成功的。像你這麽堅強的人真的不多見。”
宋妍聽了這話反而泄氣,垂下頭道:“荷沅,自己不支持住,還能靠誰?我這兒又沒有父母兄弟在。幸好還有你。唉,我現在最大的奢望你知道是什麽嗎?是坐在電影院裏好好看一場電影。”
荷沅此刻都無暇想自己了,相比宋妍,她這點小事算什麽?要是說給宋妍,祖海還特地回家麵對著她跟她說明,宋妍可能都會說她無事尋非了。幹脆打岔:“宋妍,我餓著肚子來,你吃了沒有?弄點什麽給我吃,否則我吃現成的烤乳豬。”
宋妍又是一把劈胸抓來:“臭荷沅,你簡直比臭豬還臭,吃什麽不可以,非要吃乳豬。來,我給你下麵條吃。”
荷沅笑著被宋妍拖著走,這家夥怎麽動作越來越潑辣,都不像個女人了。看著宋妍洗菜,荷沅提議:“宋妍,我在想一件事,你現在賣出去的豬崽都是品種很好的豬,若是隻養大殺了吃肉,很可惜。不如跟農戶簽訂協議,把你賣給他們的豬做種豬,你幫他們配種,你收購豬崽,你做二道販子。這樣你也不用天天困在豬場,要逛店看電影都可以。而且,規模可以做得更大。這兒的農村比較窮,或者你找個更窮的山區,肯定有農民願意跟你合作。你以後隻要負責免疫、配種、接生、銷售等,可以輕鬆很多。”
宋妍仰頭,看住荷沅,慢慢的,兩隻眼睛越來越亮,大叫一聲抱住荷沅,笑道:“對啊,對啊,我現在說累說苦,可不隻是苦在喂這幾頭大母豬上嗎?好啊,你這主意好,那麽我種豬數就不增多了,隻保持這個數量做種,擴大規模就用發展農戶養殖來實現。荷沅,這還是無本生意呢。你這奸商,奸透了,你現在怎麽這麽奸。”
荷沅撇嘴看著宋妍,道:“你瞧瞧,我做好事換來一頓罵。哎呀,水開了。”
宋妍連忙扔青菜和麵條進去,荷沅看著隻會搖頭,青菜麵條是這麽煮的嗎?這家夥當豬食在煮了。但因為餓狠了,還是吃得香甜。兩人飯後湊一起,擬了將與農戶簽訂的合同範本,其實也隻荷沅在說。宋妍主要是補充養豬不能忘記的條例。至此,荷沅發現,她還真有奸商的風範了。
期間祖海電話過來問候,聽說她在宋妍這兒,又問了她有事可做,這才放心。否則祖海一直心神不定,一直想著離開時候荷沅無可奈何的眼神,真急得快要向青巒呼救了。
十點,荷沅回家,祖海沒來電話,可見他們還在繼續。一路之上,荷沅一直在想,以前那些很晚回來的應酬是不是也都是花天酒地?荷沅心中萬分不情願,可是又知道那是生意的必然,隻有接受,不由想起老駱的話來,其實,祖海所為也是套路,大家都明白的套路,而且不是她以前的簡單生活可以解釋的套路。說到底,便是逢場作戲。老駱說有些事情不必太認真,今天荷沅發覺她還真不能認真,要真認真一下的話,好好去想想包廂裏麵可能發生的事,她還不得氣死?可是,她不認真不起來,想不想都難。難道還真會因此精神崩潰?
神思不屬,T字路口竟然忘記拐彎,一下撞到對麵綠化帶上,還好這回想心事而速度不快,被黃楊樹擋了一下,沒衝進地裏去。心慌意亂地倒車出來,上路後一直有驚無險,今晚還是第一次出車禍。倒到車道上,胸悶得不得了,又怕又難過,幹脆滑到路邊好好又哭了一頓,然後才回家。回到家裏黑燈瞎火的,隻有笨笨搖著尾巴迎上來。荷沅雖然知道祖海沒打電話來肯定是還沒回來,可真見到家裏沒人,還是失望。懶得開燈,坐在沙發上發了半天呆,然後上去睡覺。
祖海醉意朦朧間回來,見荷沅已經蒙頭大睡,放心。
第二天一早,荷沅照著平時上班的鍾點醒來,見祖海睡得跟個小孩子一樣,眉目完全鬆弛,兩手鬆鬆地握著拳頭放在胸前,似乎隨時會得低頭啃上一啃。荷沅見他臉上有一根她的長發,便伸出手指替他拿下。結果碰到祖海的鼻子,祖海可能覺得難受了,皺起眉頭聳了幾下鼻子,又繼續睡。荷沅本來憋了一肚子悶氣,此時見他那樣,心就軟了。忍不住支起身子,看著睡著的祖海,見他一直漠視她的注視,便笑嘻嘻地取出隨身法寶——辮梢,輕輕掃一下他的鼻子,等他反應過去,又襲擊他的嘴角。如是再三,祖海再也睡不著,忽然想到該是上班時間,閉著眼睛伸出手準確無誤地抓到鬧鍾,睜眼一看,竟然已經是八點,連忙起身。坐了會兒,發覺荷沅也還躺在床上,這才想起今天是五一。
祖海想鑽回被窩,卻見荷沅早從另一邊跳了出去,光著腳穿著拖鞋竄去屏風後麵的洗手間,一邊聽她嘀咕,“臭死了,有人昨晚回來一準沒洗臉刷牙,臉上那層油光都可以當鏡子。”
祖海慢慢想起昨晚的所有事情,心中明白荷沅肯定是要跟他鬧點別扭的,但今早被她拿辮子掃醒,她應該是差不多該消氣了,她要真生氣,一般都是不理他,他臭他香她都不會管。祖海懶得起床,笑眯眯地躺在床上看荷沅時不時從屏風後轉出來一下,道:“豬場就不臭嗎?”
“什麽臭都比不過發酵了一夜的酒肉臭。”荷沅想了想,決定不洗澡,豬場回來再說。“我們等下去豬場幫……”話音未落,隻聽附近“砰”地一聲巨響,“怎麽了?”跑去窗邊探頭張望。“老天,祖海,隔壁王家園裏新主子可不得了,廢家具就那麽直接扔出窗外來。也不怕砸到人。”說話間,又有巨響聲音接連不斷。
祖海睡不著了,隻得起身,與荷沅並肩看著窗外,道:“柴外婆值錢的家具估計也沒有了,留下的那些劉家可能不會放在眼裏。再說,總歸是死人用過的東西。”
荷沅一臉可惜地看著地上碎裂的家具,果然,那些在黑暗的屋子中還算文采輝煌的東西,到了陽光下真成了枯木一堆,“哎喲,那些銅鎖,我垂涎多日的銅鎖,不知道他們取下來沒有。他們可別把那些線裝書當廢紙賣了。”
祖海看著荷沅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跳來跳去,不由笑道:“你等著,我等下去劉家幫你問問。”
荷沅搖搖頭,心疼地看著那邊的現場,道:“算了,他們打掃的要是自己瞞著劉總賣掉那些東西,你去問他們反而斷了他們財路。如果給了他們錢,劉總又未必能知道,還以為我們撿便宜,未免瓜田李下,以後左右鄰居的,見麵難堪。我們提醒過劉總,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祖海想想也是,再說他對那些舊東西本來就不熱衷,看得出沒什麽大的收藏價值。但覺得荷沅的話語透著點冷漠,他倒是喜歡荷沅以往看著那些舊物流口水,磨著他要他去交涉的癡樣。荷沅現在也學會做人了。
過了五一,荷沅便率團出去拜見一個新客戶,是論壇時候定的意向。對方老總那麽高的級別,但見了荷沅還是很客氣,親自出麵陪她吃了兩頓飯,又喝了一次茶。荷沅當然知道那家老總看的其實是老駱的麵子,心中有些尷尬,但對方也就提起一次老駱,如老駱所言,都是明白人,知道套路,所以也就敷衍一頓過去了。老總的行為是最好的風向標,下麵的人見老總那麽客氣,自然也熱情招待荷沅一行。荷沅當然得知恩圖報,分發國外帶來的希罕紀念品那是當然,酒足飯飽讓男助手帶客戶繼續玩樂,自己避開先回賓館。耳濡目染,當然知道有些場合是什麽樣子,晚上如果聯係祖海時候知道他又在外應酬,心中總是會鬱鬱不樂一下。
中間回來一趟,是因為需要組織奔赴朱總公司。但手下人手捉襟現肘,不得不上去找汪先生商量招人。放下行李箱,與小周吩咐幾句,走上二樓。看到二樓靜悄悄的,所有人等各就各位,悠閑自在,荷沅心中有點味道,想想她管轄的樓下,除了雷打不動的小周,隻有唐生年的一個助手在家。其他都是扣著時間來回,平日裏不見一絲蹤影。做業務還真是累。
敲門進入汪先生的辦公室,一室的咖啡香,荷沅恍惚如回到當年閑做花果茶的新婚時節,那時也是大把的時間來發展興趣。汪先生一見荷沅,便笑道:“梁小姐,你且慢坐,我給你煮杯咖啡,聽說是上好的藍山豆子,味道果然香醇。剛剛下飛機吧?”
荷沅舒服地坐到沙發上,笑道:“以前安德列老板都說汪先生煮出來的咖啡好,主要是因為最講究咖啡豆。我對咖啡一點了解都沒有,平日裏隻會聞著咖啡的香味垂涎。可平時與客戶在賓館大堂喝的咖啡大多如速溶口味,今天可吃到好的了。”
汪先生一邊操作著煮咖啡,一邊微笑道:“你們一樓現在都是那麽忙,我看著辛苦,可幫不上忙,我終究不是做業務的人。不過我想需要添人的話還是得添,往後隻有事情更多。技術支持還可以從別處調用,業務人員就沒辦法了。你看看你還需要多少人?我想你肯定是上來找我要人的。”
荷沅本來對汪先生的態度不過不失,但自從上次他借她的時機解除瑪姬的合同,將瑪姬的怨氣全引到她頭上後,對汪先生並不是太有好感。現在見汪先生對她那麽客氣,不由心中感慨世事無常。想來現在再有一個瑪姬之類的冤鬼,汪先生也不敢將怨氣引到她身上來了。所以,實力就是一切。否則做人再好,照樣可以被人陷害。
“汪先生真是神機妙算,可不正是問你要人來了。隻是新招人員肯定一時無法接手,是我原先失於考慮。”
汪先生笑道:“小唐手下還有兩個人,都是熟手,雖然小唐會不願意讓出,你可以找他們談談。新人我已經開始在招,有兩個應屆畢業大學生,要不要讓他們先來跟著你?”
荷沅當仁不讓地道:“好,我找小唐的兩個助手談談。大學生現在正畢業設計,嗬嗬,得麻煩汪先生勸誘他們過來了。再招兩個有點外資業務經驗的好不好?”
汪先生想了想,道:“超額了,不過我會竭力向朗尼申請,你不用掛心。還有你的車子,前幾天你不在,我讓人送進維修店保養了一次,下午才能取出,不如你先用我的車子,我反正也沒怎麽在用,隻需要回個賓館。”
荷沅發現她心中原有的些許反感都快被汪先生的盛情融化了。雖然她最後沒有要汪先生的車鑰匙,但在領了一杯真正香濃幼滑的咖啡後告辭出來,對汪先生刮目相看。他可比安德列能屈能伸多了。
下樓經過唐生年的助手小宋身邊,荷沅心中思想鬥爭頗為激烈。關上門想到汪先生的話,雖然知道汪先生未必是好心,但是又有何不可呢?MS給她極高待遇,無非是要她拿出成績。她如果拿不出成績,安德列的下場擺在麵前。又必要為了照顧唐生年的麵子而影響她的工作嗎?何況,她是那麽的需要人,而唐生年的手下卻正閑得看報紙。
思量再三,荷沅決定還是要做厚道人。便找出唐生年的手機撥給他,“小唐,忙嗎?想跟你討個人情。”
唐生年不知道什麽事,客客氣氣地道:“正與客戶見麵,你請說。”
荷沅也客氣地道:“我最近趕三個項目,人手實在調劑不過來,與汪先生商量了一下,新人估計要兩個月後才到。想先問你借用一下度過這兩月饑荒。當然,他們的工作還是以你為主。可以通融嗎?”
唐生年當然沒法拒絕,荷沅即使不問他而把人手全抓了去,他也最多發發牢騷而已,MS的傳統就是下級服從上級,民主隻在會議討論時候體現。何況梁荷沅先來問他,不管是真心假意,雖然同樣地打擊他,但他隻有答應。“梁經理客氣話,兩個助手你隨便抓,即使要抓我,也一個電話便成。”
荷沅連忙道謝,雖然知道唐生年心中未必真願意。她立刻打電話給小宋,“小宋,我向唐副經理商量借用你,請你進來說話。”荷沅聽見小宋在電話中的答應如同歡呼。是,都是年輕人,都想做點事以體現價值,誰願意天天無所事事?
給朱總公司準備的外圍調查報告經過技術支持們幾天的忙碌,終於成稿。荷沅帶小宋與他們開了個會,就其中一些不解的地方做些探討,然後讓小宋連夜將最終文件拿出來,明天叫小周打印成冊。她自己又向朗尼通報了工作進度後,回味了一下朗尼的評價,準備下班。
整理抽屜,看到靜靜躺在抽屜一角的一隻小小紫檀盒子,都很多天沒打開這個抽屜,差點忘記老駱交給她的降香珠。猶豫了一下,取出那隻沉甸甸的紫檀盒子。打開,一股集聚已久的濃香襲麵而來,熏得荷沅不得不往後一仰,靠到椅背上。取出降香珠子,隨手繞在手上,心情複雜。若有所思,可又不敢有所思,似乎深入思考,打開的會是一隻潘多拉的盒子。“潘多拉的盒子?”荷沅偏一偏頭,看向抽屜裏的紫檀木盒,暗紅的盒子在傍晚的天光下,依然有柔和含蓄低沉的光線透出,格調一如老駱。荷沅隻覺得手中的珠子漸漸發沉,忽然深深吸一口氣,將珠子扔進盒子,心慌意亂地蓋了好幾下才將蓋子扣上,隨即“啪”地推上抽屜,快手鎖上,將鑰匙拍在桌上,想了一想,又曲起手掌,將鑰匙抓起,扔回皮包。而在紫檀木盒裏悶存了多日的降香還是淡淡的氤氳開來,將荷沅罩在其中。
似乎是逃避,荷沅抓起電話給祖海打,“祖海,你什麽時候能回家。”
祖海笑道:“那麽等不及見我了?我已經在路上,你呢?還沒下班吧。”
荷沅看看手表:“嗯,還有三分鍾。祖海,你幹脆來接我吧。我懶得開車,而且,我想吃炸雞翅,我們吃炸雞翅看電影好不好?”
祖海忙道:“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奇怪,炸雞翅有什麽好吃的。今晚什麽電影?”
荷沅笑道:“我每天不在家,哪裏知道。反正吃完雞翅就去看電影,管他什麽電影。”
放下電話,空氣中氤氳的降香似乎淡了許多。荷沅正想下班,沒想到朗尼的電話來,抓住她問了不少問題,放下電話,時間已是超過一刻鍾。忙拎起包出去,見祖海果然已經等在停車場。祖海看見荷沅出來,降下車窗伸出頭衝著她笑。荷沅不由先走到他的一邊,見左右無人,伸手拉了拉祖海的頭發,笑道:“你好啊,現在不管接送不說,連車門都不給我開。”
祖海笑著把臉貼在荷沅手臂上,道:“你們辦事處的小姑娘嚇著我了,個個像看動物園猴子一樣趴著玻璃看我,我都不敢出來。他們還指指點點,不知道是不是在說,梁經理的老公怎麽長得那麽帥。”
荷沅聽著大笑,放開手繞到另一邊,祖海已經替她開了門。“祖海,我聽說的版本是,原來梁經理的先生是老板,她是怎麽攀上的,其中肯定有問題。”還沒坐下,祖海已經湊過來親了一下。荷沅笑道:“嗯,現在看來,應該是梁經理的先生追求梁經理。”
祖海聽著也笑:“本來就是我追求你,走,今天準備吃薯條嗎?”
兩人說說笑笑在KFC吃了晚飯,挽著手到電影院一看,放的是《離開雷鋒的日子》,沒進去看,回家。
祖海巴不得說一聲回家,開著車子回家,荷沅見原來停車地方旁邊的一所房子居然已經拆了,忍不住問:“你幹的好事?原來那戶人家呢?”
祖海跳出車子,摟著荷沅的腰,帶她到廢墟前,道:“我準備造個車房,一排四扇門。以後買好一點的車子也不用心疼它日曬雨淋了。原來那家人,我還給他們同樣麵積就在附近的房子,他們高興都來不及,怕我反悔,忙不迭地第二天就搬過去了。你看,劉家已經搬來,這輛奧迪是他們的,幸好你沒開車來,否則都沒地方停。我得趕緊將車棚造好了。”
荷沅瞥了王家園裏一眼,笑著湊近祖海:“又一個青婆,我看見有人打開一絲門縫看著我們呢。你們吃過飯了嗎?”
祖海也看了王家園裏一眼,笑道:“沒吃,好像劉總一直不在,他的奔馳一直沒出現過。可能與你一樣都是在出差。不知道這第二個青婆會不會又看扁了我。”
荷沅想到過去,不由得好笑,隨著祖海進門,忽然想起一件事,“聽說房地產市場現在很蕭條,你們呢?雖然錦華園一期賣得好,你也得當心現房壓在手裏啊。都說錦華園的房子太貴了。”
祖海笑道:“不怕,二期的期房已經賣出不少,我現在是拿著買房人的錢造房子。我們的物業管理引進後,雖然最先大家覺得有點不方便,但派出所統計出來,我們小區的偷盜最少,那麽多日子隻發生一次,還是從沿街的窗戶爬進屋的,與物業無關。所以錦華園一期的房子就是出租也很吃香。你不用擔心。以前有個老故事,雞瘟過去,總有幾隻雞留下來,留下的一定是最強壯的雞。我是一隻強壯的雞,我生肖不也是雞嗎?”
荷沅聽著笑,道:“還有一件事,我看國外的報紙,好像有什麽熱錢衝擊東南亞,中國也在其中。似乎這麽一來會影響中國的經濟。但現在情況還不明顯,隻是在預測階段,祖海,你還是得當心一點。我們國家越來越開放,對外資的衝擊隻會越來越敏感的。海南的房產已經出現問題了。”
祖海搖頭,道:“海南不一樣,那裏純粹是泡沫,沒有需求支撐的泡沫。不像我們市,有那麽多的人需要買房。結婚總得搬出來住吧?我們這一代還沒實行計劃生育,一家三四個孩子的多的是,他們都正是結婚年齡,不擔心,吃飽飯了第一件事是買房子,房地產生意永遠有市場。荷沅,我們不談這些了好不?那麽多天不見你,你也不說點別的。”
“才幾天,還不到一周。明天禮拜天回家,我們都好多天沒回家了。”
“隻要不叫我又去抱小豬就好。”祖海嘀咕著。
笨笨好不容易等著主人不說話了,想打擾一下,發現還是沒它說話的份兒,悻悻離去。
但兩人終是沒能成功回家。周日早上九點半兩人還在睡夢中時,下麵的笨笨大叫。夾雜在叫聲中的是敲門聲。祖海不得不下床打開窗戶,往外看去,見到劉總正好沿牆準備回家。忙高聲道:“劉總,早,是你敲門嗎?”
劉總揚起頭,笑道:“想請你們兩位過來喝茶。”
祖海忙道:“謝謝劉總,給我們半個小時。”
荷沅聽了反而縮進被子:“什麽嘛,你不如再往後推一個小時,幹脆一起吃飯得了。”
祖海揭開她的被子,一把抱出她,笑道:“肯定是你和劉總都難得在。起來吧,中飯後再睡。”
荷沅隻得起來,將祖海趕到樓下洗澡,她快速衝了一把,換上家居的深藍T恤,牛仔褲,濕漉漉的頭發拿橡皮筋紮一下,飛奔下樓,祖海已經拿微波爐熱了牛奶和麵包。祖海穿了件白色T恤,也是牛仔褲,荷沅發現祖海明顯的比以前白白胖胖了。
敲開王家園裏的門,竟然是劉總親自開門。劉總看見兩個人就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記你們是小夫妻。”
荷沅很不好意思,心說這個劉總怎麽這麽說話。見祖海滿不在乎地笑嘻嘻地道:“難得周末休息,怎麽也得把一星期的虧空補上。劉總,你看我物色的那個車棚位置怎麽樣?”
劉總笑道:“很好,很好,可以停四輛車子,辛苦了。不過我看你好像還想造什麽的樣子啊。”
祖海微笑地欠欠身,讓劉總先進屋。一邊道:“我想造隻車棚,因為車子放在露天,不說別的,我那輛的五星標記已經被人偷了好幾次。現在貼的是塑料貨色,要偷隨他們偷了。放進車棚,這點心事可以省了。”
荷沅一聲不響地微笑著跟在祖海後麵,進門就發現裏麵格局大變。原來暗沉牆壁已經貼上白底淺紫花牆紙,中間寬大的西洋式樓梯被揭去地毯,露出黑白花花崗石的本尊,非常漂亮。天花板上原來已經銅綠遍布的吊燈換上垂枝水晶吊燈,微風吹來,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就像窗口掛了串風鈴。而原來破敗的沙發被新置的乳白真皮沙發代替,家具也換上洛可可式的白漆雕花描金。整個房間看上去非常洋氣,但與老房子的風格有點不協調。
隻見窗邊的貴妃榻上一個長裙女子冉冉坐起,上身是水綠色的織錦短襖,下麵是雪白的雪紡長裙,看上去很漂亮。背著光,荷沅看不清楚,在家穿得風情萬種的事她也常做,還經常放著舞曲,換一種節奏就換一套衣服,把祖海換得眼花繚亂。所以覺得劉總太太的心情很可以理解,畢竟據祖海所說,劉總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她都有點在打算回家換上漂亮一點的裙子了。
那邊劉總還在與祖海說話:“你想得周到,謝謝,怪不得大家都說錦華園的生活最方便,房產公司考慮得非常周到,原來是因為有一個好老板。我這次去香港訂了一套防盜報警係統,是用在小型博物館裏的,我想用在王家園裏,否則周圍沒有什麽保護,住裏麵有點心寒,你們需要嗎?如果需要,我讓加一套,一起安裝。”
祖海習慣性地偏過頭來問荷沅:“你看呢?”
荷沅想了想,道:“還是算了,謝謝劉總,我們家笨笨就要生小笨笨,裝著警報器它進出可能不方便。”
劉總“噢”了一聲,才要說話,劉太太輕聲細語:“原來你們家是太太作主。”
荷沅聽著這話刺耳,就近看劉太太,果然是文學女青年,而且是那種有點走火入魔的文青。索性下巴支在祖海肩上,笑道:“我們家分工合作,小事情祖海懶得管,大事情我管不了。”說完,祖海聽了就笑。
劉總拿眼睛在兩人臉上掃了一圈,笑道:“快請坐,我們怎麽光顧著聊天了。”
說話間,保姆已經送上濃香撲鼻的咖啡,用的是英式描花白瓷。荷沅當然與祖海坐一張雙人沙發上,知道祖海不喜歡黑咖啡,喝了胃要泛酸,便給他加了兩塊方糖,幾乎半杯淡奶,另半杯淡奶她就加到了自己杯子裏。昨天真被汪先生的黑咖啡打垮了。抬頭,卻見劉太太臉上掠過一絲鄙夷。不由心中好笑,以前祖海被青婆輕視,估計現在她與祖海一起得被劉家太太輕視了。王家園裏出神人。
祖海喝了口咖啡,沒覺得好處,他覺得還是荷沅泡的茶好喝。“昨天去碼頭談筆生意,看到碼頭上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的地方,都堆著進口鋼材,一問才知,原來是劉總公司的。劉總的生意做得真大。”
劉總滿不在乎地道:“鋼材生意最容易,隻要拿到進口許可證,進得來就賣得出去。你們房地產不同,現在市麵上的公司大多半死不活,隻有你家還做得很不錯。我也想做房地產了,想向你取經。”
祖海笑道:“劉總客氣了。昨晚我們荷沅就拿海南的房地產泡沫教育我,讓我小心從事,我想她說得對,最近這段時間房產界的風聲偏緊,劉總隻要晚上出去看看,很多新造小區看上去沒幾盞燈光,可見蕭條。我說句實話,現在不是進入的好時機。我前段時間聽說進口鋼材每噸毛利竟然達到三百元,就跟前幾年我們剛做房地產的時候一樣暴利。所以劉總,我們鄰居,我就不拐你進房產界了。”
荷沅旁邊聽著鬆了一口氣,原來劉總是因為這個善待祖海。本來心中一直摸不去一個懷疑,懷疑劉總身後有老駱的影子,因為都是高幹,而且劉總入住也太急了點。看來又冤枉了老駱。但是現在想著也有否定,省委書記的級別,似乎可以讓劉總不必看老駱的臉色。
劉總聽了客氣地對劉太太道:“冰兒,這下是我對了吧。我幸好前幾年選擇做鋼材,沒有去做房地產。不過很奇怪,我們去香港,香港的房產一點沒有受九七影響,漲得厲害。內地房產市場就那麽淡嗎?冰兒,問問你父親,是怎麽回事。”
聞言,荷沅與祖海對視,心裏都覺得這對夫妻客氣得有點怪。
劉太太淡淡地道:“每天除了錢還能談什麽?外麵那麽好的太陽,那麽香的黃木香,你們都沒受感染?叢太太,聽說你出了一本書,我已經看了。”
荷沅心說,你已經看了怎麽還說聽說,邏輯不通。而且覺得劉太太非常奇怪,不知道怎麽說話才能讓她歡喜,隻好微笑地看著她,應了聲“是”。
劉太太聞言皺了皺眉頭,起身,但又站住,頭也沒回地道:“寫文是陶冶情操的風雅事,若是拿去賣錢,便落了下乘。”說完便走了出去,到院子裏不知幹什麽去了。
荷沅差點被口水嗆死,總算明白劉總嘴裏的文學女青年是什麽意思了。劉總看著他太太出去,這才輕道:“不用去管她,文學在她心目中是最不能褻瀆的東西。對不起,叢太太。”
荷沅笑道:“沒事,沒事。不過我的書還真與文學一點不搭邊。”正說著,她的手機響了,忙從褲袋裏抽出來,扭過身去接電話。祖海抬眼一看,見劉總的眼睛看向荷沅,便睡著他的眼睛看去,卻見他看的竟然是荷沅不盈一握的纖腰,心中生氣,伸手拍拍荷沅,道:“外麵接去。”
荷沅正奇怪怎麽會是總部的傑克來電話,傑克說讓她等一下,財務總監要與她說話。荷沅吃了一驚,為什麽不通過朗尼,而是直接與她接觸?正好祖海跟她說話,白了他一眼,走出去外麵。可外麵有劉夫人冰兒,也不管了,因為這時傳來總部財務總監的聲音。
劉總看著荷沅的背影,微笑道:“叢太太似乎是做外貿的吧?我進口鋼材需要通過五礦,經常看見他們那些做外貿的跟老外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
祖海勉強微笑道:“我太太是外商辦事處的高層,全麵負責中國的市場。說到生意,她做得比你我都大。可惜不是做給自己的。”
劉總顯然是愣了一下,笑道:“真不得了,天才,又是出書又是做大生意。嗬嗬,我們還是做做自己的小生意算了。叢總看看我這兒裝修得還行嗎?你是行家了。”
祖海道:“挺好,很有風格。尤其是那麽快速,我們做樣板房都沒那麽快。”
劉總微笑道:“既然是我太太要求的,我當然得在最短時間內完成,讓她稱心如意。她很滿意這幢房子,城南那套別墅都不要回去了。我們男人嘛,太太喜歡什麽,當然得雙手奉上。叢總你說呢?你好像也是個寵太太的人。”
祖海微笑,道:“我與我太太從小青梅竹馬,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她的,不用送來送去。對了,劉總,城南別墅那家房產公司接近破產,他們手頭市中心的兩塊地做辦公樓相當好,如果你在現在這個低穀接手,等你將房子設計建造完畢,我懷疑正好是房地產業興起的時候。我們國家經濟正在向上,調整是有的,但肯定不會調整得悶死經濟。現在沒幾家敢接那家房產公司,主要是都被空房套住,手頭拿不出現金,又無法從銀行貸到款。劉總肯定有這實力,你看我剛剛說的時候就忘了這茬了。”
劉總笑了笑,道:“又不是做股票,講究逢低吸納。那麽一大塊固定資產收進來,若是壓個兩年才能收回錢,周期太長,不合算。”
祖海笑道:“所以房地產這一行風險大就大在這兒,誰都不知道這麽一個長周期內政策會出現什麽變化。不過對於資金雄厚的人來說,這點擔憂可以小一點。否則拿著銀行貸款造的房子,最後如果壓著賣不出去的話,那隻有破產一條路了。”
荷沅正好打了電話回來,聽見祖海的話,不由輕問:“那你是不是在走鋼絲?”
祖海笑道:“做生意哪天不是在走鋼絲,隻要走得不偏不倚,一點事情都沒有。荷沅,你跟媽說一聲,我們稍微晚一點回家吃飯。”
荷沅愣了一下,但隨即明白,道:“不大好吧,那麽多人都等著呢,她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好吧,我給她電話。”
劉總聽了忙道:“如果你們有事,我們後會有期吧。”
祖海滿臉抱歉,笑道:“上次是我與太太結婚周年,這次我老娘生日。真對不起劉總了。哪天你有空,我來賠罪。”
兩人挽著手告辭回家,走進安仁裏的院子,祖海“呼”地出了口長氣。荷沅看著笑道:“那麽緊張幹什麽,又不會吃了你。這個劉總還不錯啊,他太太那種樣子他還受得住。”
祖海白了王家園裏的方向一眼,道:“好什麽好,當著我麵就敢盯著你的腰看。整一色鬼,當然要糊弄他老婆了。”
荷沅揚起眉毛看著祖海,“怪不得你叫我出去接電話,又讓我幫著騙人,原來是這麽回事。神人,兩夫妻都是神人。別管他們,隻是鄰居,又沒什麽別的交情。”
祖海嘀咕道:“荷沅,以後我不在的時候千萬別跟那個姓劉的交往,色得太明顯了,你一個人時候會吃虧。”
荷沅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最擔心我。那個劉總是聰明人,肯定看出我們騙他了。但是你為什麽後來又跟他說房產公司的事?這種人我們離得遠遠的才好。來頭太大,惹不起。”
祖海皺著眉頭道:“本來想著這人來頭太大,他做房產的話就沒我們混飯的地方了,以後隻有吃他吃剩的肉。我最擔心的是怕他一準備進入房產界,以後每天扯上我就頭大了。他是衙內,什麽地方都可以直進直出,我怎麽行?跟在他身邊,他若是得罪了人,人家還不把氣出到我頭上?所以跟他撇清,反對他進地產界。但後來看他對你色眯眯,又氣不過了,勸他接手一家破產的房地產公司,但這人花是花,腦筋一點不差,立刻否定了。總之一句話,你以後避開他一點。”
荷沅還是點頭,笑著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剛剛給我來電話的是財務總監,總公司的,你說奇怪嗎?他跟我說了一大堆目前的金融形勢,就是想跟我說明,一定要美元報價,他說他懷疑現在的人民幣幣值。”
祖海道:“寶貝,不要總是那麽悲觀,不是跟你說了嗎?每次危機以後總能冒出一批最強壯的企業,這還是我們上課的內容呢。不要總是擔心我。”
荷沅見祖海有點生氣,忙抱抱他,笑道:“我知道你在生劉總的氣。別生氣啦,這種人不理他就是。”
祖海將頭埋在荷沅的脖子上,悶聲悶氣地道:“我現在都有點懷疑那個姓劉的買下王家園裏是不是衝著你來的。他們眼裏都沒有我,青巒,姓劉的,姓楊的,還有姓駱的。荷沅,你是我老婆,誰也別想搶走。”
荷沅聽得出祖海心中的火氣,隻有抱著他,說什麽都不是。想了好久,才斬釘截鐵地道:“我隻愛你。”
祖海抱緊荷沅,沉默了半天,道:“我要做大。我要保住你。我說過了,我這輩子就要你。”
荷沅聽了不由得笑道:“你說什麽呀,你隻有電器公司的時候我們不也是一樣好好的嗎?再說我又不漂亮,你別總是疑神疑鬼的,青巒那是以前,姓楊的早就不是你對手,姓劉的是你過敏,老駱那麽遠,鞭長莫及,你瞎操什麽心呢?你不要總是覺得我好,我還擔心你呢,我們公司小姑娘現在都想見你,可見你現在多有吸引力。你要是做得太大,我都不敢要你了。我可不敢跟想搶你的一幫娘子軍作戰。你看看隔壁那家,我都懷疑他們的家庭名存實亡呢,做太大有什麽好。”
“你擔心我?”祖海驚訝地抬頭看向荷沅,“你擔心我什麽?胡鬧。以後都不要有這種想法。”
荷沅笑道:“廢話,隻許你擔心我就不許我擔心你?以後出門穿破衣服,我再也不給你買衣服了。車子換桑塔納,不,夏利。”
祖海聽了也笑了,道:“荷沅,你每天在外麵出差,我都擔心得不得了,好像你離我越來越遠。以後你站穩了,還是好好安排工作,不要總是自己往外跑。”
荷沅點頭,本來想要祖海一起去逛街的,也不說了。難得回家,還是與祖海一起好好窩家裏吧。
荷沅夏天時候又去了美國,每次帶一個團,去了兩次,不過都是接洽了一下就回來,留公司其他人在美國全程陪同考察。第二次回來,在北京著陸,本來想當天就飛回家的,但實在累得受不了了,就在北京住下來。整個人都累得會發飄,稍微用點力氣就眼冒金星。而且從飛機下來後,耳朵裏一直似有什麽在轟鳴,轟得頭痛欲裂。
下午住進賓館,拉上窗簾睡了一大覺,昏天黑地地醒來,肚子餓得受不住,隻得起來。看看手表,竟然是晚上九點了。起了床,人還是發飄,先給祖海一個電話,“祖海,我回來了,累得要死,下了飛機一直睡到現在。現在得下去吃點東西了。”
祖海一聽,忙道:“荷沅,你怎麽不早說,否則我去陪你。你現在好點沒有?我明天過去你那兒接你。”
荷沅聽著心裏溫暖,眼淚不由得流了出來:“祖海,親親我,你隻要親親我就好了。我睡了一覺已經好了很多,我身體一直是很強壯的。主要是來回倒時差,又是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兩次折騰下來,害得我晚上都睡不著。”說到後來都有點哽咽。“你不用過來,我明天就回去的。”
祖海在電話那端聽得難受,依言親了好幾下,這才道:“荷沅,快點下去好好吃點熱的,回來再給我打電話。我很不放心你。要不要我叫個朋友來看看你,我不放心。”
荷沅連忙道:“不要了,你朋友什麽的一來,我不是還得應酬?我隻想去喝點粥就上來繼續睡,我剛剛是給餓醒的。祖海,回家你得背我上樓了,我現在是病人。”
祖海忙道:“你回來的機票定下來就給我電話,我自己去機場接你,你這人我怕你了。寶貝,快去吃飯,一下不要吃得太多,回來再給我電話。”
荷沅開心地笑著收線,心裏不由笑自己,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比小孩時候還不如。穿了一件黑白千鳥格無袖及膝裙,下去中餐廳一看,已經快打烊,而且裏麵一股酒肉氣,非常倒胃。便轉戰意大利餐廳。點了愷撒沙拉,芝士烤龍蝦,想想這點也夠了。
等菜上來的時候遊目四顧,見意大利餐廳的人還算多,不像家裏那邊賓館的西餐廳幾乎沒什麽人。倒是不經意看到王家園裏的劉總與一個年輕美麗女子態度親密地一起吃飯,一隻左手一隻攬在那女子腰上。想到祖海說劉總色鬼,心說還真是,在外邊發展彩旗呢。
才想到祖海,祖海的電話就來,“荷沅,在吃飯了沒有?有胃口嗎?”
荷沅聽著笑道:“我本來就是餓醒的,怎麽會沒胃口?我點了沙拉和烤龍蝦,好像很想大吃,可是你不讓我多吃。”
祖海忙道:“那就好,那就好,有胃口就沒問題。吃完坐一會兒才睡覺啊。”
荷沅笑道:“知道啦,大爺。哎,我看見劉總了,他帶著一個女友,很親密,我當作沒看見,轉了個位置背著他坐了。”
“這人要沒女朋友才怪。荷沅,不要搭理他,這人危險。我不說了,你好好吃。”祖海簡直趕得上婆婆媽媽了,但荷沅聽著受用之極,放下電話的手勢輕輕的,很溫柔。
但很快又拿起了手機,在手中轉了幾圈,終於下了決心,給老駱去了個電話。“駱先生,我路過北京呢,向你報告一下,這次可不是作賊一樣溜過。”
老駱笑道:“差不多還是作賊,那麽晚才給我電話,不是月黑風高嗎?在哪裏?”
荷沅笑道:“我哪裏還有力氣作賊,美國來回兩趟,小命都快沒了,今天下了飛機就一直睡到現在,腦袋還嗡嗡嗡的。正餐廳裏吃飯呢,總得吃點什麽。”
老駱笑道:“可憐的孩子,最近是不是生意好得不得了?近期好像外資流入很多啊。你們辦事處有沒有想到在中國投資?”
荷沅想了想,道:“還沒聽說會在中國投資,但我一直在誘導他們,告訴他們外匯管製如何如何,申請外匯買設備是多麽艱難的事,如果能國產化可以方便多少等等。”
老駱還是笑道:“嗯,有點道理,你住什麽房間,我明天讓人送點資料給你看看,讓你以後說出來的話再專業一點。”
荷沅很感激,忙將自己的房號報給老駱,“謝謝你,能那麽順利主要還是因為你的影響。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今天沒辦法了,等哪天健康一點地來北京,一定請你吃烤鴨。”
老駱笑道:“誰稀罕你的烤鴨,這樣吧,我與幾個朋友約了過幾天去普陀,你若是有空,接待我一下。怎麽走最好?他們告訴我是飛機到寧波,然後轉舟山比較好。你方便的話,我就不讓地方上的朋友接待了,不想興師動眾。”
荷沅道:“那把時間安排給我吧,我一定留出那段時間。我會去寧波機場接你的,然後乘車客渡去舟山。那種辦法比較快,我去年去過一次。”
老駱笑嘻嘻地道:“嗯,你最好還是派司機接我,我怕你開車。否則我一路都得喊菩薩保佑。”
荷沅很不好意思,笑道:“我現在開得慢了,因為出了一次車禍。我很奇怪一件事,你好像很虔誠,上回在紅木店裏對著印度黃檀佛像我要說笑話,就被你打斷了。”
老駱不置可否地道:“人有點敬畏還是好的。難為你想著我,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我去普陀時候全靠你了。對了,我幾個朋友都是有點身份的人,你不要太簡單。”
荷沅連忙道:“你不說我都知道。”放下電話,心想老駱的朋友會是誰呢?真正是好奇了。發覺丟下芥蒂後,與老駱說話還是挺有趣的,他不是個會給壓力的人。而且……荷沅打電話的時候還有點擔心老駱會不會過來,真好,他沒來,但是他依然關心她。他是長者。
荷沅如今一個人吃飯時候已經養成習慣,吃是次要,純粹解決生理需求,而吃飯的全程幾乎是腦子不停地考慮問題。幾乎是一轉念之間,她已經把老駱去普陀的行程確定下來,考慮出兩套方案。她準備大致寫出來,明天老駱派人送資料過來的時候,她讓人帶給老駱,以便他參考著安排行程。他們那種人肯定時間緊張,不容拖遝。
忽然,有一隻手按到她的肩上,而且那手放置得很曖昧,不是輕放,而是捏住了她的肩膀,甚至還有下滑趨勢。荷沅生氣回頭,見劉總貓捉老鼠似地看著她,心中明白祖海說得沒錯,他還真是有賊心。最讓人惡心的是,他女伴還坐在那邊。荷沅真有飛起叉子叉他個血肉模糊的衝動。
“叢太太,沒想到在北京也會遇見你……”劉總笑嘻嘻地湊得很近,鼻子幾乎快要埋到她的頭發裏。
荷沅略略避開臉,想起身走開,但被劉總摁住,而招待又不在身邊,看來不得善了。氣急,一手出兩枚手指,擰起劉總手背上的皮,嘖嘖搖頭:“年紀大了,皮鬆肉馳,實在不配拿出來當先鋒。我幫你略施薄懲。”說話之間,手下使勁。擰一塊皮還能不把他擰痛?以為他還是花花公子?
劉總吃痛,不得不將手放開,而荷沅的話更是惡毒,他一向自詡年少風流,忽然被人一個耳光打醒,他早就年華老去,仗的不過是手中錢權。可劉公子被麵子束住手腳,當然是不可能拳腳相加,或者惡語相向,但又不甘心,索性坐下,強打笑容,道:“先鋒不行,自有中軍。叢太太,他鄉遇故知,歡聚一番如何?”
荷沅“啪”一下將大盤芝士烤龍蝦大力頓到劉總麵前,淡淡地道:“吃菜講究色香,吃人更講究色香,對你,沒興趣,勉強不來。”
劉總還以為這樣一個格調高雅的風流才女會得含蓄拒絕,那樣,他可以軟磨廝纏,討伐她的封建思想,起碼在口舌中討點樂趣。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直接將他貶得一文不值。可梁荷沅又沒有當眾出惡聲,更沒動手腳,他又是自恃身份的人,怎麽好意思當著眾人麵前發作,隻得恨在心裏,卻還得笑在臉上,“原來有人喜歡臭豆腐、土包子。後會有期。”
荷沅聽得出劉總口中的威脅,但此時還能如何?一徑冷冷地瞄著他,看著他恨恨離去。再無胃口吃飯,摔了刀叉結帳離去。回到房間隻覺得渾身脫力,但還是要與祖海說清,劉總還能衝誰威脅?她的工作他還幹涉不到,除了祖海。
“祖海,姓劉的還是看見了我。”荷沅將經過說了一遍,在祖海“幹得好”的讚同聲中,荷沅繼續道:“可是,我們得一時痛快,姓劉的肯定會報複。祖海,你應該清楚他會對你做什麽,你得有準備。”
祖海沉默了一會兒,道:“早知有這麽一天。荷沅,你不用擔心,再遇到姓劉的動手動腳,你拿刀子戳他,一點不用客氣。我不會等姓劉的上門欺負我,我會想辦法。”
祖海雖然說得信誓旦旦,但荷沅心中不信,劉公子怎麽可能是容易打發的人。但難道在意大利餐廳的時候她可以俯首承歡?根本不行。都是流氓,她以前可以揮刀子砍上門的小流氓,現在怎麽可能隱忍披著羊皮的大流氓?“祖海,我真不想做女人,工作場合麻煩多多不說,生活上麵還有那麽多騷擾。這個社會是男性社會,男人做什麽都可得到認同,女人做什麽都會換來背後議論。除非放棄性別,喉嚨低沉,麵目毀容,身材走樣,才可以通行無阻。否則天天提心吊膽,沒一天安寧。我真受夠了。”
祖海能夠體會到荷沅的氣憤,但他也很能體會到劉某人的氣急敗壞。社會上多的是那些仗著一點權勢騷擾女人的男子,劉某人未必真心喜歡荷沅,也不會認真追求荷沅,不過是想得手而後快,如今被荷沅這般詆毀折辱,他這下肯定是認真上了。唯一不知的是劉某人的氣量小到什麽地步,他的報複會進行到何種程度。祖海聽著荷沅痛訴,一直沉默,等荷沅說完,才溫柔地道:“寶貝,不要那麽生氣,你要成了男人我怎麽辦?社會上姓劉的這種人還是少數,我們應付著辦就是。再不行,你不想幹了就回家來,我還巴不得你休息下來天天在一起。別難過了,當作踩到一團屎。”
“祖海,我不止給自己惹麻煩,我還給你惹麻煩。不,我決不回家做家庭婦女,你看看隔壁那個文學女青年,我若是也成這樣就完了。還有,今天我的職業身份多少也幫了我,我不信我若是家庭婦女,姓劉的今天能那麽輕易放過我。祖海,我不知道劉某人會如何報複,祖海,我最擔心他對付你。”
祖海“哼”了一聲,道:“除非他不要命了。荷沅,我會安排,你不用太擔心事。你早點睡覺吧,明天告訴我飛機到達時間,我一定要去接你。”
荷沅聽了一聲歎息:“祖海,這時候我真想在你身邊。”
祖海在電話裏好生安慰了好久,這才結束通話。放下電話後考慮了很久,心裏雖然將劉家十八代祖宗罵了一個遍,但還是知道罵人沒用,行動才是關鍵。總不能等著姓劉的欺負上門,他得想出一個主動解決的法子來。
而荷沅在激動過後,悲涼地伏在枕頭上發愣,職業身份真的對她有幫助嗎?這麽說會不會是側麵指責祖海沒能提供她完美的保護呢?但荷沅隨即否認,祖海不是青巒,神經絕不會如此過敏。看祖海後麵的回答便知道。一向都是她闖禍祖海替她掃尾。而職業身份,她這算什麽身份呢?她可曾好好利用她的職業身份?荷沅知道,同類公司相同職位的人活得絕對比她風生水起,她如今已經簽下神州特種的合同,又已經將另外兩隻巨大合同推向進程,是不是可以算不辱使命了呢?起碼,她做得比安德列在位的時候好。她是不是該對總部有所要求?也有必要放下羞怯,在公眾麵前提升自己的身份含金量?
那樣做是不是非常囂張?但顯然,那樣做能保護她自己。不能總給祖海添麻煩了,祖海也才剛剛起步,不能總是拿一波接一波的麻煩消磨祖海寶貴的發展空間。以後更多出頭露麵機會,她必須自保。
咬著嘴唇下定決心,荷沅給一個相熟的知名時尚雜誌編輯去電,“我是MS中國辦的梁荷沅,我投降,嗬嗬,我接受采訪,不,明天不行,下周,我去機場接你。”
放下電話,荷沅不由心想,“投降”,第二次用到這兩個字了。第一次在王是觀的教導下向汪先生“投降”,事業出現極大轉機。那麽第二次用呢?她究竟是在向誰投降?向汪先生、向時尚雜誌編輯?不,荷沅覺得自己是在放棄心中原來的堅持,而向現實投降。她真該放棄以前單純的簡單生活的條條框框嗎?或者說,她正在放棄以前單純的簡單生活的條條框框了?原來取舍並不艱難,原本看似洪水猛獸似的東西,時機成熟,也就一個電話可以解決的“小事”。
但這麽一來,她可不止再是賣文字的落了下乘的人,還是個賣隱私的齷齪小人了。荷沅不由想到了木香架下的劉太太。說起來,遇到這樣的丈夫,是她真正的不幸。她可知道,她丈夫才是真正的齷齪小人?
而後,荷沅跑到樓下商務中心,先訂了機票,然後了解一下北京飛寧波的航班,以備做給老駱的方案,然後當場書寫了一份傳真傳給朗尼,很簡單的幾句:朗尼總裁,為工作,為成績,請考慮改變我的職務和待遇。
毋需多言,她的成績擺在那兒,她的工作更是擺在那兒,現在她盯著市場經理的頭銜卻將技術支持也調度在內,且不說她做的不是份內事,或許還招技術調度的冤,每次調度時候的協商也麻煩死,即便隻為工作,她也有必要要求相應的身份。何況,相應的身份還將對應相應的待遇。以前總不好意思說,今天想想,那是她應得。
但荷沅心裏還是疙瘩了好久,覺得自己這麽做很有要挾朗尼的意思。為免內疚,她去電美國,了解帶團考察情況,以及客戶所提要求,回頭記錄下來想出對策。似乎做多一點工作才對得起發給朗尼的傳真。
三天之後,朗尼親自抵埠傳達任命,荷沅升為市場總監,負責市場與技術兩大塊。而汪先生終於苦盡甘來,抹去前麵的“代”字,可還是副職,掌管財務人事內勤。朗尼自己兼任正職。荷沅與汪先生平級。回家荷沅笑對祖海說,如今是女主外男主內了。而祖海說,汪先生沾了荷沅的光,朗尼是為搞平衡而將汪先生升級的,否則財務大權該怎麽分配?荷沅頓時感覺到了汪先生曾經提起過的玻璃屋頂。
朗尼走後,汪先生單獨宴請荷沅夫婦。雖然沒有明說,但三人心照不宣。
唐生年與荷沅之間徹底喪失可比性,事至如此地步,他反而安心下來。荷沅給他中小市場拓展部的位置,明確分工與計酬,並與他休息天開會整整兩天商定中小市場的發展布局框架,給予他明確的指導性方向與較以前大的工作自由度。兩天的會議中,唐生年發現,以前的黃毛丫頭,今天居然能夠很好地統攬全局,他不得不承認,荷沅給他的待遇能激發他的積極性,可將他的別扭壓到垃圾桶。
祖海通過關係宴請劉某人,企圖先禮後兵,但當場在宴會上被劉某人抹了麵子。劉某人狀似雲淡風清地對祖海說,隻要得罪他的人陪他去一趟海南,便可消解梁子。說完都不給在座幾位官員的麵子,拂袖而去。祖海幹脆不再提起,酒席上改與幾位官員商談接手城南那家半公性質的近乎破產房地產公司的事項。
時尚雜誌居然來了一套人馬,攝影造型撰文。荷沅在安仁裏接待了他們。正好笨笨生了三個孩子,家中添丁加口,喜氣洋洋。不過攝影師一針見血指出,院子裏的綠化不差,但房間裏除了插花卻沒有其他綠色植物,很是單調。鬧哄哄忙了一天才罷。祖海本來不想來,但被荷沅晚上拖著出席宴請,他也是到一下場就走。他說他不喜歡接觸眼高手低的文化人。
空餘時間,荷沅見縫插針地看老駱給她的資料,不知道老駱是不是花了不少心思整理,裏麵有政策性文件,有經濟研究,有時政評論。或許用點心思也可以從報紙上找到,但效果絕對不如老駱給的係統性的強化好。這些資料認真看下來,荷沅發覺自己看問題的眼光宏觀了許多。以前隻是孜孜於業務業務,現在看到了整個MS辦事處在中國的發展。她把這些資料推薦給祖海,祖海最先有點反感老駱的東西,但看了幾份以後便沒了聲音。兩人往往睡覺之前粘在一起同看一份資料,又理論聯係實踐一番,將自己的工作拿出來對比,似乎是一幫一,一對紅。
九月,夏天快結束時候,老駱才攜兩位男性朋友大禮拜早上到來。荷沅親自開著新到手的奔馳車到寧波機場接上他們,提前讓小周在普陀開了三間套房,而後讓小周隱身。三個人不用登記便進了房間。都是高官,與老駱一樣和藹可親,待荷沅很照顧,沒一點架子。可能是臭味相投才能成朋友,三個人說起話來海闊天空,又幽默風趣,聽得荷沅有時隻有睜著亮晶晶的眼睛讚歎的份。行程非常緊湊,荷沅有點相聚恨短的感覺。偶爾,荷沅就看資料時候遇到的問題問一下老駱,但大多數時間沒有單獨交流。機場送別時候荷沅有點依依不舍,老駱也看出來了,隻微笑以對。
當出差成為家常便飯的時候,接送便也成了工作,工作當然不是做丈夫的所為。荷沅曾經取笑祖海說別的都可丟,唯獨工作不能丟,否則以後誰給接送,說得祖海很是尷尬。秋日的一個微雨的下午,荷沅拎著箱子被司機接上,忽然覺得有點累,不是很想上班,便將司機放到公司,自己開車回家。到了兩家合用的車棚,荷沅打開屬於她的卷簾門準備將車開進去,卻見劉太太莫名其妙地站在車房裏,三十多的人,穿一件純白毛衣,純白褲子,長發飄飄,看上去還是清純得很。荷沅不是很想搭理姓劉的一家,但還是打了個招呼:“劉太太好,有沒有去逛了新開通的高速公路?”
劉太太微微側身,做夢似地說了聲:“高速公路?啊,可以世界大同了。”
荷沅這下倔脾氣上來了,很不信邪,笑嘻嘻地道:“是,有興趣與我一起兜風嗎?微雨燕雙飛。”
劉太太輕咳一聲,轉過身來,拿兩隻黑漆一樣的眸子看著荷沅,冷冷地道:“你有什麽要求,不如直說,轉彎抹角反而惡心。”
荷沅奇道:“我有什麽要求?不過是一個人兜風有點無聊,想拉上一個人。我車上有排簫曲,一起欣賞如何?”
劉太太嘲弄地一撇嘴角道:“我從不參與我先生的生意,他搶你先生的生意也罷,不搶也罷,與我無關。在我這兒,你討不到我先生的放手。”
荷沅“咦”了一聲,拖了那麽多天,劉某人終於出手了嗎?怎麽沒聽祖海提起?既然沒有提起,那麽必定不是大事。她想了想,笑道:“我不很清楚我先生的生意。不過我不勉強你了,你怕我對你不利也是人之常情。一個人兜風沒意思,我還是倒車進來吧。”
荷沅正要走出去開車,卻聽劉太太一聲斷喝,“慢,我跟你去兜風。”
荷沅驚訝地看著劉太太,再次莫名其妙,難道她肯兜風還是恩賜不成?不過沒有多問,還是打開車門,讓劉太太坐下。但也沒怎麽去與她搭話,自己打開手機,戴著耳機與祖海通話。“祖海,我回安仁裏了,有點下雨,灰塵倒是少。”
祖海在那邊想了想,道:“你沒說要回來,我有個比較要緊的飯局。荷沅,你要麽一起來。”
荷沅笑道:“不去了,出差也都是應酬,回來懶得再跟你應酬,我隨便吃一點,你不用趕著回來。聽劉太太說,劉總是不是搶你生意?我還以為他那麽多日子沒動手,應該已經忘記了呢。”斜睨了劉太太一眼,不把她當回事。
祖海笑道:“我本來怕他動用關係找稅務城建之類的來找我麻煩,反而他沒動用那一層關係,奇怪了。可能省委與市府還是隔著一層,也可能怕我魚死網破傳出去不好聽。他現在跟我玩貓捉老鼠,我要買南城那家房產公司的地塊,他跟我爭。我看爭不過想放手了,他又沒了聲音。已經拖了一個多月,搞得我哭笑不得。荷沅,不是大事,大不了我放棄就是。“
荷沅想了想,道:“城南那家房產公司的兩塊地皮我記得你說過都是在市中心的,你準備拿來造辦公樓嗎?我還是覺得……”
祖海笑道:“我有兩個打算,大一點的一塊與人合作賓館,小一點的造寫字樓,出租或出售。市中心的地皮隻會增值,可以當作永久的固定資產,以後貸款也可以方便一點。”
荷沅心中還是反對,她覺得把資金捆在樓堂館所不是合理的選擇,但看了眼坐得筆直的劉太太,又有點生氣,心生一計,道:“祖海,那你就堅持到底,說什麽都不能放手。相比之下,劉總雖然實力雄厚,可隻是房產界的新手,大家各有優勢。他既然收收放放,說明他心中也是猶豫不決,你堅持到底就是。”
祖海聽著覺得有點奇怪,這話還需要荷沅說嗎?她應該知道他做得出來。他笑道:“我明白。你晚上想吃什麽?要不要我打包幾隻菜來給你?”
荷沅笑道:“去,誰要吃飯店裏的菜,都是味精。我現在帶劉太太出去兜風,回頭我會吩咐傅姐給我洗好青菜,我又想青菜了。祖海,不要喝醉,否則我灌你一公斤蜜水。”
祖海奇道:“你們一起兜風?她肯上你的車?你怎麽騙她上車的?算了,晚上回來問你。放心,你回來時候我怎麽還會喝醉,你也早點回家等我。親一下。”
祖海還以為劉太太在座,荷沅不會怎麽樣,他又是故意搞荷沅腦子。荷沅卻偏偏想著劉太太以為她俗,她就俗到底,伸出一隻手將耳機麥克風取到嘴邊,“啪”一個飛吻,“聽到沒有?”
祖海愣了一會兒,忽然領悟:“明白了,你是想氣死劉太太,哈哈,再見。”
荷沅聽了祖海的歪解也笑,掐斷通話。又給傅姐一個電話,點了要吃的菜讓她去市場買。這才通話完畢。但沒有摘下耳機,預防隨時有電話進來。
劉太太沉默好久,問道:“你和你的先生很相愛?你先生隻是個初中生,你當初嫁他看中他什麽?你們之間有共同語言?”
荷沅難得聽見劉太太說正常的人話,不由偏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麵無表情,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怎麽會問起他們的婚姻來。她最不喜歡別人拿祖海的學曆做文章,便淡淡地道:“嫁人看的是人品,人品才是第一。”
劉太太也是淡淡地道:“漢字博大精深,隨便找幾個字便可成為借口。叢先生人品其次,有房有車是個金龜婿才是第一吧。真是褻瀆大好安仁裏。不過你們真是相愛,你先生有好車先給你開。”
荷沅吃驚,哭笑不得:“劉太太想哪兒去了,我自己就不能掙來車子?這車是我在辦事處工作良好,今年夏天剛好升級得來的獎賞。你住在隔壁總應該知道我經常出差吧?我工作還是可以的。不錯,我先生確實愛我,事事以我為先,如果我沒能力自己掙來車子,他一定會將自己的車子給我,或者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我是他心頭的寶。而我先生因為家庭原因,以前讀書比較少,但這不能說明什麽問題,我就是愛他,跟他求同存異。沒什麽不妥吧?”
劉太太聽了沉默了一會兒,道:“少年夫妻,當然情深意濃。”
荷沅想起劉某人在北京的表現,心想劉太太不可能不知道劉某人的一貫表現,可能感傷了。那麽,就給她再加一點料:“我先生還是我最好的哥哥,小時候教我遊泳,抓來的蝦先給我。大了以後一直照顧我,我闖禍他掃尾。我工作很忙,有時候回來還沒吃飯已經累得在沙發上睡著,他會背著我上樓,又不吵醒我,等我睡足一個半小時才叫我下來吃飯。早上他總是將臥室的洗手間讓給我,他自己跑樓下那隻。他對我的好非常細節,但是點點滴滴,都是生活。並不是少年夫妻兩個字可以概括。”
劉太太這次沒沉默多久,淡淡地道:“還是少年夫妻。三年之後呢?七年之癢呢?婚姻生活不外如此,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沒想到你自詡工作不錯,連這等世故都會不懂。”
荷沅微笑道:“我別的不能保證,但起碼可以知道,哪天我們激情不再的時候,還會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妹。”
劉太太不信,“你們沒遇見更好的。比如我先生,你能抗拒他的魅力?而那些小姑娘能抗拒你家先生的金錢?幼稚。”
荷沅駭笑,她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她眼裏的劉某人如此魅力無窮?既然劉太太說話不客氣,她也就實話實說了:“你家先生是我見過的最惡心的人之一,如果放到古代,便是高俅家的高衙內一流人物。我很奇怪你怎麽會覺得他魅力無窮,不過一個酒色過渡的老花花公子而已。最最惡心的還是仗勢欺人,得不到便報複,整一惡衙內。我說實話,你要生氣也由得你。”反正早已經開罪一個了,再開罪一個也無所謂了。
“你說什麽?”
荷沅的手忽然被劉太太抓住,她一新手猝不及防,車子一下滑了開去,差點鑽到一輛大卡下麵。嚇得連忙一掌拍開劉太太的手,叫道:“不要命了?我可不陪你們夫妻玩,即使被你丈夫報複得傾家蕩產,我也得先殺了你丈夫墊底再說。絕不自殺。”
劉太太還是一個勁地說“你說什麽,你說什麽”,卻是將手掩住了臉,聲音越來越低。
荷沅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麽,心中有點害怕,真怕她又來一手折了方向盤。連忙找一個最近的出口逃下高速,付費出去,將車子在路邊一停,道:“你說吧,有什麽怨氣盡管說,說完了我再上路,我怕你了。”
劉太太卻忽然抬起臉,茫然地道:“所謂愛情,猶如紙糊的燈籠,而那張紙用謊言編就,一戳就破。”
荷沅酸得滿嘴牙齒打仗,好不容易撫平渾身的雞皮疙瘩,問道:“你冰雪聰明,難道還不知道你家先生是什麽人?”
劉太太抬眼看著荷沅,道:“究竟是你撒謊還是他撒謊?你們個個戴著舞會的假麵,等閑可會交付真心?你的演講已經結束,你可以開出你魔鬼一般的底價,你要我找父親做什麽。”
荷沅不由笑出聲來,終於明白,這個劉太太有點神經質,但不失為一個心地純良的人,她可能一直被劉某人騙著。她想了想,笑道:“我不知道你父親是做什麽的,估計是地方大員。但是我的工作不需要與你父親有任何接觸。我今天請你一起兜風,隻因為我一個人兜風沒意思,有點滑稽。而看上去你又挺寂寞的,我最先以為你是因為遇人不淑而寂寞,原來你以前並不知道,可能你隻是詩人的寂寞,而你享受你的寂寞。咳,對不起,我打擾了你。”
劉太太偏過臉,默默凝視荷沅,玉一般蒼白的臉上沒有眼淚,但有傷悲,看上去很是哀婉。“他真是那樣的人嗎?”
荷沅忽然不敢說了,劉太太神經質,可有不是壞人,而且最糟糕的是她似乎沒有堅強的神經。荷沅想了一想,道:“我家祖海說過,生意場上有很多逢場作戲,不用當真。可能是我誤會了。你們結婚那麽多年,你應該了解他,他對你好,便是一切。”
劉太太依然緊張地盯著荷沅,想從她臉上找出些什麽。但荷沅現在好歹也是百煉成鋼,騙祖海可能不行,騙劉太太還綽綽有餘。劉太太看了半天,道:“愛情如眼睛,容不得半粒沙子。但我相信我家先生。”
荷沅不得不悶聲說了句:“對,一家人,首先不要相互懷疑。我們回去吧。”
回到家裏,荷沅簡直鬱悶到內傷,受了劉某人的欺負,卻還是撫慰他的老婆,真是沒個天理了。
祖海沒有太晚回家。聽到汽車聲音的荷沅稍微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劉家的車子,但還是走出來院子。外麵雖然不是風清月白,而是陰沉天氣,但清爽的空氣越發襯出桂花的香甜。相信明天早起,地上定是一地金黃落英。
聽到腳步聲慢慢接近,荷沅便肯定,來人毫無疑問是祖海了。她蹦跳著到門邊打開門,探出一隻頭笑嘻嘻地看著祖海從黑暗中走來。笨笨也不甘落後,率領一群孩子將頭伸得比荷沅還遠。祖海需得定心細數才能數出門口的頭一共有五粒。五粒頭一起堵在門口歡迎,被歡迎的他反而找不到進門的縫隙。
好不容易進門,看著荷沅關門落閂,祖海見穿著一件緊身毛衣的荷沅纖腰一束,窈窕動人,早張開雙臂等候,等荷沅關好門,正好落入他的懷抱。“不冷嗎?隻穿那麽一點點衣服。”
荷沅笑嘻嘻地道:“就等著給你看呢。抱我進去。”一邊說,一邊早扭股糖似的攀到祖海身上。
祖海依言,抱著荷沅進屋,熱吻過後,才笑道:“我看見王家園裏的窗口有白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偷看我們親熱。”
“愛看看。”荷沅低笑著將今天兜風與劉太太的對話與祖海細細描述了。祖海聽得牙齒打顫,直說這是人話嗎這是人話嗎。荷沅聽著祖海的評說才平衡了點,笑道:“我懷疑那個劉太太不是睜眼瞎子,就是知道了也當作不知道,自欺欺人。唉,他們兩家到底是什麽關係,按說劉某人不用太顧忌他太太的。”
祖海笑道:“劉書記今年要退了,劉太太的爹還在位,而且她家兄弟親戚很多在銀行工作,都有實權。縣官不如現管,你說呢?而且劉某人賺得多也花得快,資金非常依靠銀行,他當然得在太太麵前充好人。”
荷沅聽了,假模假樣握手在胸,閉目高聲朗誦:“啊,世界怎會變成這樣,人與人之間可還有真情。”看著祖海大笑,便推著他去洗手間洗臉,她在後麵跟著道:“劉太太偷看我們親熱,不知道會不會拿去與她先生對比,要是她突發奇想也要她先生照著來,劉某人可就頭大嘍。恐怕劉太太現在正念著李清照的詞,‘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祖海,我們不如搬張小桌子到桂花樹下喝酒吧,讓劉太太好生觀賞。”
祖海笑道:“即使劉太太看了當場中風,我也不陪你做這種假文酸醋的事情,實在吃不消。晚上吃什麽了?”
“青菜豆腐湯,半斤基圍蝦,沒了,就這些。哎,祖海,你不是堅持走民宅路線嗎?怎麽去上樓堂館所了。我記得國家對樓堂館所控製得還滿嚴的,說是不讓輕易上。而且我真覺得占用資金太大。不好,我每天出差,我們連交流的機會都少了很多,你今天細細給我說說。”荷沅坐到祖海腿上,拿了潤膚霜往祖海臉上擦。祖海左躲右閃,卻無法閃避,隻好乖乖就範,罷了,反正是晚上,不會出去見人,白天他是堅決不用荷沅的潤膚霜的,一身香噴噴的還怎麽出去見人。不過荷沅帶來的男用護膚品還行,可荷沅取來的總是她自己用的。
祖海笑道:“時間推移,思想總也得變化的嘛。我主要考慮的有兩點,一點是固定資產額度大一點,對貸款有好處。市中心的樓堂館所一向是比較能被銀行接受的固定資產;另一點,我們在市中心放一幢自己的房子,上麵大大標出我們房產公司‘安仁’的名頭,不是不任何廣告更說明問題?我們的物業現在做得很好,我相信管理一幢大廈也不會錯。不過主要還是在第一點,那是關鍵,銀行的朋友已經不止一次指出我固定資產問題。”
荷沅有點擔心地道:“祖海,你不會是上次受了劉某人的刺激,一心想做大了吧。我覺得你的心態應該端正,不要因為受刺激而如何如何,或者有在市中心放現成廣告這類好大喜功的行為。做給人看是沒意思的,我的意思是,即使做大了,也不用大張旗鼓。”
祖海伸手摸摸荷沅認真的小臉,道:“不一樣,你的公司產品不是民用,所以不用做廣告。要是大家都是你那樣的意思,那些秦池酒貴州醇什麽的還做什麽廣告?你也得分清行業再考慮嘛。”
荷沅堅持道:“不是,我主要還不是說你做廣告,我覺得你有點意氣用事了,而且還好大喜功。你的企業發展太快,人才沒有一個消化融入的過程,總有根基不牢的嫌疑。我建議你不要擴展得太快。”
祖海不以為然,“荷沅,你看了我那麽多年,總應該清楚,錢到我手上,再多的錢我都可以用得很好,根本不用擔心。不過你擔心的我會考慮,我會稍微發展得慢一點,好不好?”
荷沅聽得出祖海話中的敷衍,但有點無可奈何,因為前麵的事實就是祖海總是能把手中拿到的錢用得超水平發揮。或者是她多慮了。她拿起潤膚霜,起身放到洗手間裏,又倒了杯水,放到茶幾上,卻坐到了祖海的對麵,就像談判似的。祖海一直看著荷沅的動作,兩隻眼睛就像月亮繞著地球轉動。等荷沅在他對麵落座,祖海幹脆將話擺明了講,“荷沅,我知道你有顧慮,所以前麵也沒與你多說。兩塊土地的轉讓我已經在辦,雖然劉某人一直作梗,影響進度。但我懷疑劉某人不會有進軍房地產界的決心,畢竟做房地產比他靠批文買進賣出要難許多。他到最後拖得自己累死了沒意思了自然會放手。所以我已經讓設計院開始設計大樓。我一向速戰速決,絕不讓資金長期積壓在造樓過程中。荷沅,我知道分寸,你不用擔心。”
荷沅遲疑了很久,這才下了很大決心似地道:“OK,我還是支持你。”
祖海笑著起身坐到荷沅身邊,手臂很自然地圈住荷沅的纖腰,道:“還是老脾氣,心裏有想法了一點也不肯掩飾。按說你也是有點官職了的人,怎麽還那麽衝動。”
荷沅被祖海點破自己也沒想到的心思,不由很不好意思地笑道:“跟別人哪會貼得那麽近?而且現在到哪兒都是好好先生,也就在家裏有點自在罷了。祖海,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我從小看到你長大,你想什麽我還能不知道?寶貝,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為什麽姓劉的敢吃你的豆腐,他就不怕我們敲門上去告訴劉太太嗎?”祖海幹脆岔開了話題。“你見了劉太太後是什麽想法。”
荷沅也知道不可能再談下去,還是轉話題的好,“劉太太這個人有點神經質,她好像是活在她自己想像的世界裏,我的話已經說得算是很明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在她心目中,劉某人居然是最有魅力的。所以劉某人有點有恃無恐。其實他們的目標這麽大,如果有人要找上門,也不多我們一個鄰居不鄰居的,劉某人自有解釋。估計劉太太這種人隻有親眼見了一切才會相信劉某人不是東西。但我看她神經那麽脆弱,不敢讓她相信,她精神會出問題。”
祖海不由笑了一聲,道:“姓劉的,本事好得很,哪裏都擺得平,不是一團草包。荷沅,今天辦公室來問我要不要聯網,你們上網了沒有?上網有什麽好處?我看見宣傳單子上麵寫得天花亂墜的,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荷沅笑道:“國外早就聯網了,而且很方便,以前需要傳真的東西,上網發一個郵件就可以。不過國內的還有點慢,網上信息也幾乎一片空白,我們辦事處隻有我和小周連著,我讓小周每天沒事時候就給我下載美國的一些新聞,若是我自己去下的話,那真是太慢了。除此之外還無法做到更多。祖海,你還是不急。”
祖海點頭,笑道:“辦公室他們大概自己想玩。還有,設計院說什麽CAD設計,你知道是什麽嗎?”
荷沅想了想,搖頭:“報紙上見過,大約是一種電腦繪圖軟件,你反正隻要繪出來的能用就行啊。或者我回頭查查資料?”
祖海笑道:“算了,我大致知道是什麽了就行。這次在家能留幾天?”
“別的還不知道,聖誕前夕要去日本開會述職。哪天得讓他們把總部搬到中國來才好,省得總是跑來跑去的。香港也行。”
祖海笑眯眯地看著荷沅,心裏其實不是頂喜歡荷沅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但隻有適應著來了。不過想到荷沅不在的時候他可以安排那些不便與荷沅說明的應酬,也算是方便。荷沅現在也是眼開眼閉,隻要提前一個電話跟她說好晚上有應酬,她便不來電話了。但祖海發現自己有點別扭,荷沅不管他了,他反而心心念念地想著要荷沅管他。他不知道荷沅心裏真的是怎麽想的,估計還是不會舒服。他隻有在她回家的時間裏好好粘著老婆,算是將功補過。
荷沅自從加官進爵後,忙得幾乎沒有時間逛街買衣服,多年的愛好幾乎丟到九霄雲外,坐在飛機上麵也以看資料或報紙打發。如今再有誰與她說紫檀木黃花梨,她會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但為了應付老駱的邀請,她在日本述職的時候,還是抽出時間逛了一晚上的店,買了件晚裝,又給祖海等人買了新年禮品。
從大阪到了北京,忙碌著拜訪關係人員,預祝新年。然後給各位好友電話祝賀聖誕。宋妍那兒終於裝上了電話,她的生意似乎正在走上康莊大道。老好青巒還是用著他那隻模擬機,荷沅可以想像得出他接電話時候全身舒展地找信號最強位置。“青巒,聖誕快樂。晚上怎麽過?”
青巒道:“跟你聯絡不上,跟祖海說,祖海說他已經有安排。我隻有答應同事的飯局。你怎麽回事,怎麽總是出差?”
荷沅笑道:“剛剛從日本述職回來,取道北京拜訪一些朋友,新年祝福,到場一下才顯得心誠。明天就可以回家。”
青巒道:“荷沅,你得注意一點了。我看你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外麵出差,這樣總是把祖海扔在家裏好不好?祖海工作辛苦,你總得給他一點時間照顧他。而且你們之間也需要時間交流。”
荷沅聽著不自在,這話如果別人說,她能接受,但青巒說出來,她感覺有點難堪。她想了想才道:“我也很忙,我是不得已。祖海了解我。”
青巒道:“了解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我們是朋友,也有近半年沒見麵了吧。當然我理解你忙,可是祖海與我見麵吃飯提起來的時候,語氣中還是有點遺憾的。”
荷沅不得不輕咳一聲,道:“青巒,婚姻生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和祖海目前都比較享受這種相對獨立發展的生活。”
青巒聽了立刻知道今不如昔,是他造次了,雖然他總是克製不住地想幫著荷沅。“對不起,荷沅,聖誕快樂。”他也不再問荷沅晚上去哪兒玩了。
荷沅雖然知道青巒肯定挺受打擊的,但她知道總得有那麽一次。又說了聖誕快樂後,她掛下電話。按說青巒在美國時候似乎已經放下她了,怎麽回國了那段感情又複蘇了呢?她不想青巒繼續無望的事,更不願看見祖海受此困擾。祖海早知青巒的心思,但祖海總是存著沒有守約,從青巒手中搶了荷沅的念頭,所以也沒多說。有次祖海喝多了與荷沅說出他們曾經的約定,荷沅聽著都覺得好笑。不過可以想像,當年如果知道了,她會覺得生氣的。
若非不得已,她不願打擊青巒,但青巒這樣下去隻有對他自己有害,他會永遠找不到屬於他的快樂。
一會兒與祖海打電話,祖海說他晚上有應酬。這話似乎是暗號,隻要聽到這話,荷沅便知晚上不必給祖海電話了。心中有點無奈,但想到祖海應酬回來總是醉醺醺的,又很替他難過,心想要不以後在一樓隔出一個房間,偶爾讓傅姐住在安仁裏,免得祖海醉酒回來沒人照料。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又打電話回公司檢查了工作。時間到點,她開始打扮。老駱說晚餐加舞會,不知是什麽光景。頭發還是梳髻,用象牙發簪固定。身上是象牙白真絲曳地長裙,款式簡單,無一絲贅飾,荷沅特意選的非低胸禮服,好像還有點受不了太開放。白色珍珠耳環項鏈。穿戴化妝妥當,在鏡子中轉身照了會兒,心說好像比那次與宋妍一起跳舞去還搶眼,有沒有必要換一件?想到今天打電話給宋妍,宋妍說她今晚也有應酬,看來全國人民現在都把應酬掛在嘴邊了。
還是覺得這等穿著太出挑,返身回皮箱邊檢視衣服。因為經常出差,有時都懶得打開皮箱整理,到家一扔,要走時候一拎就走,都已經忘記裏麵究竟有些什麽衣服。看了半天,總不能穿職業裝或者毛衣吧,換作祖海不講究沒什麽,這個老駱可難講究。好不容易找到一件黑色的晚裝類似物,可已經團得一團皺,正想著要不要交給洗衣房快燙的時候,電話想起。老駱在電話那頭似乎是笑嘻嘻地道:“梁小姐,準備好了嗎?”
荷沅遺憾地看著一床的衣服,看來沒法換了。條件反射一般地道:“好了,是不是我下來?”
“那就請開門吧。”
荷沅愣了下,老駱現身了?不怕不好意思?隨他,他總有自己的分寸。飛快將衣服收進箱子,打開門,兩人都是驚住。荷沅看到一束雪白的玫瑰,心說老駱要拿那麽一束花穿過大堂經過電梯來到她門前,還真需要勇氣。而老駱則是看到了白玫瑰一般的荷沅,心中無限感慨,怎麽兩人的心思總是那麽合拍,她明明該是他身上的一根肋骨,可她偏要獨立於他。
還是荷沅先接了老駱手中的玫瑰,微笑道:“進來坐一下嗎?”
老駱愣了一下才道:“不了,你準備好了的話,我們就出發吧。”
荷沅一時有點不知說什麽好,這麽反常的老駱讓她不適應。忙返身將白玫瑰養到水盆裏,抓了手袋和狐皮披肩出門。老駱早於轉身間恢複了平靜,待荷沅關上門,微笑道:“你今天特別美麗。年輕真是好。”
荷沅一下被老駱的鎮定撫慰,將披肩披到肩上,挽住手袋與老駱並行。老駱今天隻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裝,可神采奕奕,風流倜儻。鬢間的縷縷白發似乎是最精致的裝點,提示別人他過人的智慧與閱曆。荷沅需要想一想,才道:“真快,忙忙碌碌之間,又一個新年到了。從日本過來下飛機的時候看見北京在下雪,感覺特別欣喜。”
“啊,對,你們那裏雪不多。去日本幹什麽?總部不是在美國嗎?”
“日本是MS公司東亞總部所在。我過去那裏述職。我現在好像負責著中國的業務。”荷沅有點不好意思說出來,兩人都心知肚明,她為什麽能負責MS中國辦的業務。
老駱微笑道:“你不用謙虛,都說你很有能力,將那麽大的業務安排得井井有條,所有細節照顧得滴水不漏。很不容易,那麽快就從一個害羞的小姑娘蛻變成一個職業人。我有時很好奇,你工作時候是怎麽樣的。那次在論壇上麵也沒怎麽看到你。現在你們在日本的業務量比得上在中國的嗎?”
荷沅仔細聽著老駱的話,她習慣性地將老駱的話在腦子裏轉幾下才接受。“日本現在的業務顯然不如中國這邊的勢頭好,而且日本現在也有相關公司開展類似業務,中小市場競爭激烈。我這次除了述職,還給了他們一份報告,建議成立以中國為輻射的大中國區,以便係統開展中國及其周邊的業務。但是總裁的意思是目前中國的業務還沒見強勢增長,暫不考慮。我不便說他目光短淺,隻有把我的調查數據交給他。不過我的發言招來其他國家分公司總裁的側目。他們大概都在想,中國又怎麽啦。但我想總有一天他們會再次想到我的報告。”
電梯下到地下車庫,老駱邊走邊道:“一步步來,不用著急,世界都是一步一步地在認識中國。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就是中國的希望。”說著提荷沅打開車門,還是那輛鐵灰寶馬。“我在的時候寧可我自己開車。去普陀那次我那些朋友在,我不敢說,免得大家都中途跳車。”
荷沅嘻笑,等老駱坐進車的時候,將一直藏在身後的禮物交給他:“聖誕快樂。”那是一條領帶與一枚領帶夾。
老駱顯然是愣了一下,笑道:“謝謝。那麽我的禮物也不藏到聖誕鍾聲響起那一刻了。”他從胸口拿出一隻小小的盒子交給荷沅。“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荷沅有點吃驚,沒想到老駱會送禮物給她。打開盒子,紅絨上麵躺著一朵玉雕的盛放的荷花,玉質溫潤,狀若羊脂。她是識貨的人,當然知道價值,抬頭看時,見老駱早就打開領帶盒子,對著鏡子取下原來的領帶,換上她送的,正打著結。荷沅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朵花,隻有表示感謝。等老駱打好領帶,夾上領帶夾,對她說“不錯”的時候,荷沅隻會有點尷尬地笑。老駱微笑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發動車子開了出去。荷沅這才鬆了口氣,呼吸的聲音似乎都可以被別人聽見。
“隻是一個私人聚會,大家都是認識的朋友,你進去後不用緊張。嗬嗬,我還當你是小孩子,你現在也算是見過不少場麵的人。”老駱上了直路後解釋。“你就是你,不要將自己降為我駱某人帶來的女孩,如果看見誰值得交往,一點都不用客氣,撇下我去認識。我隻是將你帶入那個圈子。明白?”
荷沅喃喃地道:“要命,私人聚會,我是不是去換件衣服。”
老駱笑道:“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說到問題先想到穿得合適不合適。不用擔心,隻有穿得比你豔的,你不會是今晚最突出的人。不過我有個要求,跳探戈的時候一定得把機會給我。”
荷沅笑道:“我也正想到這一點。而且我可以跟你跳倫巴恰恰,我跳得很好。”
老駱笑道:“拒絕。”
“一點麵子都不給?”荷沅取笑,明明知道老駱不可能跟她一起跳倫巴,但偏要提起,似乎看著老駱尷尬是件很好玩的事。
“我看你跳,這種舞你年輕,跳起來好看。”老駱一點都不避諱,反而大方。
荷沅發現她拿老駱沒辦法,隻好乖乖坐著,但不能亂坐,免得坐皺衣服。“什麽叫私人聚會?會有些什麽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老駱耐心給荷沅解釋,一路竟解釋到聚會的地方,荷沅發現這是一處看似帽不驚人的所在,黑夜裏看上去也沒什麽閃爍的燈光,但走進裏麵,華燈齊放,衣香鬢影,非常精彩華麗。老駱自然是左右逢源,都是朋友。荷沅舉目無親,隻認識一個老駱,隻好跟在老駱身後。老駱對朋友介紹荷沅的口徑幾乎統一,“MS中國辦的市場總監,回國經過北京被我捉差。”終於遇見去過普陀的大員,見他們身邊帶著中年婦女,顯然是他們的太太。這場聚會看拉絕對不是祖海口中的那些隻帶女友的應酬,荷沅心中開始緊張,毫無疑問,別人會怎麽看她了。
吃飯是自助餐,隨便就座。老駱朋友的太太對荷沅很客氣,都非常照顧她,荷沅覺得受之有愧。太太們感慨,隻有那麽年輕,那麽好的腰身,才敢穿著晚裝彎腰吃飯。果然,場上多的是隻有比荷沅穿得豔的人,竟然還有電影明星,一見那張臉就認識的明星。說是私人聚會,其實場麵極大。荷沅好奇的打量著整個場麵,並不主動出擊去認識人,她覺得還沒必要,不是時候。
舞會開始時候,大家幾乎沒人跳舞,都是拿著酒杯與朋友聊天,隻有幾對年輕人下場跳舞。他們說話,荷沅就在旁邊微笑著聽,並不插嘴,人家問的時候她才回答一句。惹得老駱都忍不住抽空對荷沅道:“太老實了吧,抓緊推銷自己啊。”荷沅笑答:“還不到時候。”老駱隻有看她幾眼,心說也是,還不到時候,認識了幹嗎,成本太高。小人家也有大智慧。
終於,舞場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老駱才帶著荷沅下去。與第一次跳舞時候的第一曲一樣,還是華爾茲。老駱跳得極好,荷沅這次不再抗拒,跳得極是過癮。在老駱穩健的帶領下,荷沅覺得自己身輕如燕,翩若飛鴻,周圍的一切隨著跳躍的音樂一起轉動,隻有老駱與她步調一致,眼中清晰的隻有老駱一個。老駱的眼睛時而微笑看她,時而前麵找路,才是第二次配合,卻已非常默契。
一曲既罷,荷沅由衷地道:“這是我跳得最好的一次舞。可惜樂曲太短。”
老駱微微已揚下巴,意氣飛揚地道:“曲子不短,但歡娛時短。”老駱話音才落,又是一曲想起,老駱聽了下,笑道:“恰恰。”帶著荷沅經過一個年輕一點的人麵前時,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起身邀請荷沅跳舞。荷沅猝不及防,看了老駱一眼,老駱微笑道:“認識一下,我的朋友。我休息一曲。”
雖然恰恰舞已經是大學時候的記憶,但撿起來也快,可是與那人配合不怎麽好,兩人有點各跳各的感覺。與老駱一起去過普陀的朋友一起把酒看著場中,輕問老駱:“就是她了?”
老駱笑眯眯地看著場中雪白的如精靈一般舞動的荷沅,呷了一口酒,肯定地道:“是她。”
老朋友上下打量一眼老駱,一點也不客氣:“吃得消嗎?”
老駱笑道:“廢話,哪敢。就這樣不遠不近最好。”
老友撇著嘴看老駱,手背甩了他一下,道:“不信。我們賭什麽?”
老駱不動聲色地道:“我那塊漢玉,你那把青銅劍。賭不賭?”
老友立刻投降,“不賭了,看來你已下定決心。可惜了一朵好花。”
老駱微笑不答,他心中何嚐不知道可惜?但他在普陀時候都以不會遊泳推脫,他不願在年輕的荷沅麵前露出他不再年輕的身體,他想在荷沅麵前保持完美,在荷沅的記憶中永遠是完美的化身。
青巒與同事吃完飯,同事們餘興未盡,開著車子浩浩蕩蕩輾轉幾個地方,終於在一家比較高檔的賓館找到一個包廂唱歌。因為喝多了啤酒,青巒出去洗手間,經過一個包廂的時候聽到有個唱歌的聲音似乎是祖海的。不由透過描花玻璃看進去,果然見祖海脫掉西裝,隻穿著羊毛衫站在當中引吭高歌。雖然是背著身子,但青巒一眼就認出。那是一首男女兩重唱,《心雨》。祖海身邊女子穿著黑色長裙,清湯掛麵的頭發,腰身纖細,一手持麥克風,一手環在祖海腰間,唱的時候頭還斜靠在祖海肩上。
不,這女孩絕不是荷沅,荷沅還在北京,荷沅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祖海做出親昵舉止。青巒第一個想法就是開門進去,拉祖海離開那女子。但是他還是止住了,裏麵都是祖海的朋友,不能抹他麵子。想了想,回到自己的包間,他們的包廂都是同事一起鬧騰,並無烏煙瘴氣。他找到自己的包,拿出手機,給祖海電話。一邊撥號一邊往外走,找清靜地方。
第一次撥通後沒人接,青巒隻有幹著急。第二次響了好久,才被接起,背景是一片喧嘩。青巒等祖海聲音一出來,便大聲道:“祖海,我在大門口,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祖海笑道:“我又沒在安仁裏,你說吧,什麽事。”
青巒氣道:“我在歌舞廳出來的電梯邊,你出來。”說完便掛了電話。
祖海需要想了一想,才能明白青巒也在這個地方,聽他氣急敗壞的口氣,他應該看到了什麽。他默坐了一會兒,與在座的打個招呼,急急走出去,果然見青巒在電梯前麵踱步。祖海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笑著招呼:“青巒,你也在?”
青巒開門見山:“祖海,荷沅人在北京,你怎麽可以這麽過分。”
祖海早猜知是這麽回事,還是微笑著道:“荷沅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已經跟她打過招呼。”
青巒聽了滿臉不信,為祖海的謊話生氣,“打過招呼?荷沅知道你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要麽是你撒謊,瞞著荷沅,要麽是你以為已經結婚,有恃無恐。我不相信荷沅知道你抱著其他女人她會不生氣。”
祖海略有心虛,荷沅知道會是什麽場麵,但他從來不會告訴荷沅具體。他還是若無其事地道:“青巒,不要以為荷沅還是大學時候的小姑娘,她做到這一步,看的已經很多,她知道區別應酬與其他。我對荷沅全部坦白,每天一個電話,有應酬也會預先通知她,不信你可以電話問她。青巒,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我與荷沅之間的婚姻,你還是過去的青巒,沒多大變化,但我與荷沅都已經變得你不認識,你對荷沅的認識還停留在過去,可過去早就已經過去,青巒,你不要再抱著過去不放,你放明白,荷沅現在已是我祖海的老婆。”
青巒更是生氣:“祖海,你喝多了,我跟你說什麽,你有的沒的扯別的幹什麽。你回去吧,我無話可數,希望你對你自己的婚姻負責。兩個人之間不要以為一方可以容忍,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感情是容易被生活中積聚的容忍磨蝕的,等消失的時候你別後悔,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走吧,祝你好運。”青巒不再多說,轉身回去自己包廂。
祖海愣住,看著青巒的背影消失在轉彎處,他還沒動。荷沅確實在容忍他,而他也知道她的不快。會不會真如青巒所言,這些不快最終會破壞他與荷沅之間的感情?祖海有點不敢多想,遊魂似地回去包廂,小姐再抱上來的時候,他自覺地坐開了一點,仿佛身邊有一雙眼睛監視。
正有點神魂不定,包廂的門被打開,劉某人誌得意滿地帶著兩個人進來,全場掃了一圈,笑眯眯地直接坐到祖海身邊,狐狸般地詭笑著,道:“叢總,聖誕快樂,太太不在嗎?嗬嗬,我送你一份聖誕禮物。”
祖海從看見跟著劉某人進來的兩個人後便知道事情不妙,這兩個人正是他手下負責收購城南房產的兩個當事人。他們跟著劉某人進來,說明他們已不是他的人了。他也沒了好臉色,冷冷地道:“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吧。”
劉某人招招手,一個跟隨上來遞給他一隻牛皮紙文件袋。他兩眼笑看著祖海,慢慢打開文件袋,將裏麵的東西抽出來,一件一件地展示給祖海,“兩塊地皮,手續全在這兒了,你看看,吃下的是誰?是我的公司。對不起,你手下負責這兩塊地皮的員工我也順勢接手了,還有你一套幾乎已經做完的辦公樓設計圖紙,和你製定的近乎完美的全套方案。哈哈,多謝多謝,啊,說起來應該是叢總送我大禮了。哈哈,謝謝,謝謝,聖誕快樂,非常快樂。向你太太問好,我最應該謝的是她。哈哈,哈哈。”邊說邊起身,他身後跟隨的其他兩個人便上來一左一右夾注祖海,免得祖海對他們主子不利,直到劉某人離開,他們這才放開,跟著出去。劉某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得意洋洋回身,衝祖海豎起中指。
祖海兩眼噴血地看著劉某人出去,無能為力。愣了半天,忽然抓起一直果盤狠狠摔到地上,頓時,玻璃迸裂,碎渣亂飛,嚇得在場女孩同聲尖叫。祖海悶聲不響起身,拿了包就走。在場誰也不敢攔他。
走到外麵,祖海想到的是立刻給荷沅電話。可是打去,卻是關機。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他想到了青巒的話,荷沅是不是因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應酬而終於忍無可忍了呢?祖海呆坐在車中,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劉某人玩他便玩他了,劉某人還搶去他的心血。那套方案,那套圖紙,他花了多少財力物力人力進去,以為誌在必得,沒想到被劉某人一咕嚕摘了去,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被荷沅說中了,他的事業發展過快,手下人還未融入,所以才會那麽容易被劉某人拉走而他竟一無所知。而且祖海很清楚,與劉某人打官司都沒用。現今,叫他還有什麽麵目去見荷沅。真是平生奇恥大辱。
他又想到青巒,可想起剛才的衝突,他無顏麵對。一個人在車裏坐了半天,坐得手足冰涼,臉頰也一片冰涼。
聖誕鍾聲響起的時候,荷沅側過臉,在喧鬧的背景中,對站在身邊的老駱大聲道:“聖誕快樂,新年快樂。”
老駱看著荷沅汗津津的臉,心裏感歎著她的年輕,若是換成中年太太,汗成這樣,一張臉早成大花臉。他有點忘情地道:“今天我很快樂,荷沅,聖誕快樂。”
荷沅還是第一次聽到老駱直呼她的名字,而不是小梁,回味一下,覺得很親切,不由衝著老駱燦爛地一笑。老駱心醉,雖然她不是最美麗的,她的美麗也隻因為年輕,可她是他的肋骨,是他心中的痛。
鍾聲過後,老駱便帶著荷沅離開,眾人也紛紛退場。老駱依然是走先一步給荷沅開了車門,轉過車頭走進自己位置的時候,見荷沅兩眼還是亮晶晶的都是興奮,不由笑問:“玩得很開心?”
荷沅正掰著手指數數,見問,笑道:“我竟然與你跳了十支舞。而你無疑是跳得最好的,我從來沒跳得這麽盡興過。以前大學時候與宋妍在一起跳,一曲她男步,一曲我男步,反而跳得好。”
老駱無限酸楚地想,要是我再年輕十歲,還可以讓你玩得更開心。他一時不急著開車,側身看著荷沅,道:“你跳得也很好,我們配合得更好。與你跳舞是一大享受,就像與你說話一樣。我願一直能欣賞著你。你看書很多,看過周敦頤的《愛蓮說》嗎?”
荷沅毫不猶豫地回答:“那是我們初中教科書的內容啊。我還記得我當時學了後仿著為水仙填了一闋詞,詞牌名是《如夢令》。用到了裏麵的‘亭亭淨植’四個字。”
老駱看了荷沅一眼,發動車子,緩緩滑出停車場,到了大道上,忽然低聲吟誦,“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枝不蔓,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蓮,花之君子者也,……,蓮之愛,同予者何人。……”老駱將其中不相幹的全部去掉,念到最後,聲音低徊,形同歎息。此後便不再說話。
荷沅聽了心口如被大錘重擊,坐在位置上也無言以對。跑車矮小的空間裏隻聞隱隱的發動機聲。
老駱送荷沅到賓館,沒走地下車庫,直接開車到大堂門口。車子停下,荷沅有點茫然地看向老駱,不知道說什麽好。老駱也是看著她,一言不發。終於,後麵有車趕到,門童不得不來敲車窗提示。荷沅這才醒悟過來,做夢似地說了聲“再見”,出去將門關上。老駱見她不走,怕她在寒風中站的時間過長,便徑自開走。荷沅還是呆立了會兒,實在凍不住,這才回屋。
回到房間,輾轉反側,心中很明白,低吟中,老駱已經表明了愛意,“蓮之愛,同予者何人”。也為兩人的關係定了基調,“遠觀而不褻玩”。惟其如此,才回腸蕩氣。
而與此同時,“背叛”兩個字也同樣清晰地浮上荷沅的心頭。她明白無誤地感覺到,她喜歡老駱,享受與老駱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對老駱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動。這種心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初見麵時候嗎?很可能是,否則不是沒人對她表現過好感,而她卻對老駱反應如此激烈。其實,那時她可能已經不自覺地意識到老駱的危險了吧?難道真如老駱所言,她是他的一根肋骨?她答應老駱聖誕夜的邀請而沒告訴祖海,她送老駱領帶與領帶夾,這些是不是也是她下意識地表達對老駱的好感?
腦子混沌了半天,躺在床上再躺不住,枕頭似乎變得堅硬無比。“霍”地起身,環視著一屋子的黑暗,腦袋裏有個聲音嚴厲地告訴她,“梁荷沅,你的心背叛了婚姻,背叛了那麽愛你的祖海。你很無恥。”對,她背叛了,她的心出軌了。不管對老駱的動心是積極主動還是消極被動,她的心都是出軌了。荷沅感覺,她的錯絕對不亞於祖海與那個青花瓷臉的女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梁荷沅,你真不是個東西。”第一次,荷沅從心裏徹底地否定了自己。
一夜無眠,等天際一絲亮光透過遮光簾堅強地照射進房間的時候,荷沅逃也似地收拾所有,飛快退房找車去機場。她想盡快離開北京,逃離這個她的行為不能受她意識掌控的地方,不讓自己一錯再錯。很運氣,她幾乎在最後時刻持號在窗口前等到一張退票,等她小跑辦完手續登機,幾乎是她一落座,飛機便滑向跑道。
飛機起飛那一刻,荷沅被慣性壓緊在位置上,她忽然想到,這就回家了嗎?她還有臉回家,回那個被稱為心靈港灣愛的錨地的地方?她還有臉見一直寬容對她的祖海?她茫然失措,進退彷徨,可飛機還是帶著她堅定不移地往家的方向飛回。
一路之上,腦袋幾乎一片空白,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再往深裏想,她都想抽自己的耳光了。但是,更不能想到老駱,不知道對老駱是什麽感受,想起他,一顆心死水微瀾。從沒跟人如此投契,所有方麵,似乎他是她身體的另一部分,就像物質與理論上的反物質。老駱的肋骨之說不是沒有道理。隻是他說得出做不出,她做得出說不出,如此而已。
下飛機的時候,習慣性地取出手機,習慣性地翻出儲存的第一個號碼,可又忽然呆住,一隻手指彷徨地停留在通話鍵上不敢摁下去。怎麽麵對祖海?怎麽跟他說話?需不需要向祖海坦白?坦白了如何,不坦白又如何?她不知道。所以她不敢打出電話,匆匆將行李甩上出租車便直奔公司。幸好還有工作,否則將何處可去?
與市場部門開會,檢查工作,分派任務,一早上過去得很快。眾人隻見到梁總監蒼白著一張小臉,但也隻是等閑視之,她經常如此拚命工作的,不是一次兩次。中午吃飯,荷沅看著隻會反胃,雖然上午也沒吃什麽。硬撐著吃下一點,回到辦公室裏最後還是吐掉。最後還是一杯牛奶了事。自作孽不可活,不能扇自己耳光,胃也會自動跳出來懲罰她。吐了反而心中好過。
在荷沅將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的時候,汪先生敲門進來,遞給荷沅一份請柬。“梁小姐,這是市外企協會的請帖,每天聖誕後元旦前他們都會安排一次聚會。以前是安德列出席,今年我認為還是你出席比較好,你與市場打交道,比較有必要認識這些人。就在今天,下午三點的會議,會議後是聚餐,聚餐後有歌舞晚會。”
荷沅微笑接了請柬,打開,看了下道:“其實可能還是汪先生去比較合適,他們安排了相關部門官員現場對答,我似乎與他們交往比較少一點。”
汪先生微笑道:“我與他們也幾乎沒什麽交往,而且那種場合又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說重了大家麵上不好看,說輕了等於白說。主要還是認識一些本市企業的老總,所以我想還是你去比較合適。不過我現在有點改變主意了,你臉色太差,還是早點回去休息。”
荷沅幾乎是下意識地探手抓住桌上的請柬,尷尬地笑道:“我去,我去,汪先生指點的是。我年輕莽撞,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汪先生以後繼續不吝指點。”哪敢回家,還是去參加會議吧。起碼等到結束已是半夜三更,正好蒙頭睡覺,什麽都不用說,什麽都不用麵對。
汪先生聽著自然心中受用,微笑道:“還是回家睡個午覺吧,你這樣子,外麵西北風一吹都能吹倒。嗯,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提起,朗尼可能對你述職報告的補充部分很不滿意,好像是涉及到大中國區的布局。其實我也讚同你的想法,但是你這麽說出來就是得罪人了。大中國區,那得從東亞區與東南亞區各挖一塊肥肉出來啊。而且以後與朗尼平級還是怎麽隸屬?虎口奪食總不是件令老虎感到愉快的事。”
汪先生的話如醍醐灌頂,打出荷沅一身冷汗,愣怔了半天,她才有力氣說話:“汪先生,多謝,多謝你提醒。多謝,多謝。”
連汪先生看著都不忍心,難得放下同事之間的競爭身份,溫和地道:“你不用太擔心,隻要業務還握在你的手裏,你什麽問題都沒有。而且你不用謝我,我喜歡與你搭檔,你這人不喜歡幹涉別人的工作,我希望你穩穩坐在你的位置上。”說穿了是不會搶了他的位置,他還是因為荷沅才得升級定位。
汪先生也沒有多留,說完主要的就走了。荷沅愣愣地看著他出去關上門,忍不住伸出拳頭敲打自己的腦門,做人怎能這般不圓滑。
可是該如何圓滑處理自己亂成一團的私生活?荷沅還是找不出答案,似乎最佳處理辦法都與她根深蒂固的一些原則相互衝突。
下午一點鍾是與技術支持們的會議,想到很可能會議結束的幾分鍾內,會議內容就會被匯報給朗尼,荷沅不得不又撿起“圓滑”兩個字。一點鍾的會議有沒有需要注意的事項?她不得不將筆記本取出,仔細審視一番會議的幾點議程,小心做了刪增。
準備起身去玻璃屋的時候,手機響起。荷沅拿起一看號碼,祖海的。心中猶豫了好幾分鍾,鈴聲響到四聲的時候,才按了通話,“祖海,我回來了,正準備一點鍾開會。”荷沅聽得出自己的口氣像逃難。
祖海的口氣更是像難民,“老婆,我想見你,非常想見你,劉某人對我動手了。”
“祖海,你沒事吧?你在哪裏?”荷沅聽了這話,一顆心早吊了起來,腦子裏再無其他。雖然有疑問,祖海為什麽會喊她老婆,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稱呼。
“沒事,損失了點錢。但是,老婆,我要見你。”
荷沅看看敲門進來做手勢提醒她開會的小周,想了想,道:“祖海,半個小時後在我們辦事處停車場等我。我速戰速決一個會議。”
衝進玻璃屋的荷沅開門見山,“我半個小時後有事,這個會議速戰速決。”
半個小時後,荷沅披上大衣隻拎一隻小包,與汪先生打個招呼,衝去停車場。遠遠就見祖海的車子停在顯眼的地方,她快步過去鑽進車子,祖海一見她就伸手想抱她入懷,荷沅擋開他的手,捧住祖海的臉仔細審視了,沒有傷痕,隻有憔悴,才問:“真的沒事?沒有暴力?”
祖海搖搖頭,但沒有回答,還是一用力將荷沅擁進懷裏,臉埋在她的頸窩裏,將一聲一聲“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清晰傳進荷沅的耳朵。什麽朋友,什麽小姐,想了一夜,想的還是老婆的懷抱。熟悉的觸感,熟悉的氣息,在在撫慰他的身心,讓他提了一天的心忽然放鬆下來,頓覺昨晚劉某人的事算什麽,山水相逢,後會有期。他緊緊地擁著荷沅,似乎生怕她逃走,老婆才是要緊的。
荷沅心虛,但看見祖海眼中血絲的那一刻,一顆心全部係到了祖海身上,在祖海有力得幾乎將她揉進骨子裏的擁抱中,她彷徨了一晚一早的心才悠然歸位。不,祖海才是唯一,她與祖海才心意相通,她現在就知道祖海心中的委屈。與別人,看到的都是對方光鮮的一麵,那當然吸引人。荷沅心中這麽對自己自語,一邊伸出手,輕輕撫摸祖海的頭發、脖子,就像祖海平時每次稍微酒醉,鬧騰著不肯睡覺,她都是這麽輕輕地像對孩子一樣地安撫他,讓他安靜。祖海是親人,熟悉了解得不能再熟悉的親人。
直到感覺到祖海緊繃的肌肉終於鬆弛下來,荷沅才道:“回家去吧。”
祖海“嗯”了一聲,又吻了吻荷沅的耳垂,這才起身,先拿出手機讓傅姐回家,然後將車子開出。
傅姐接到祖海讓她大白天回家的電話,很是吃驚,心中生出無數八卦念頭。收拾了離開,還是忍不住貓在不遠處偷看。過一會兒緊張心跳地看著祖海的車子回來,然後看到車棚裏麵出來勾肩搭背的祖海與荷沅,這才一笑而走。原來如此。
眼看著時間不行,趕著起來梳洗的荷沅才從依然躺著的祖海嘴裏聽到劉某人究竟對祖海做了些什麽。她無暇置評,也沒時間化妝,隻將頭發梳髻,往嘴上抹了一點橘紅色的口紅,便匆匆披上大衣,跑到床邊貼貼祖海的臉,道:“都是我的錯,你先睡一覺,隨便吃點,我晚點回來。隻要我們在一起,什麽都不是問題。”後麵這句話都像是跟她自己說的。祖海伸出手臂拉住老婆又親了幾下,才放手,一臉笑意地看著荷沅旋風一般出去,心滿意足。荷沅說什麽了?“隻要我們在一起,什麽都不是問題”。對,他也這麽想,但沒荷沅總結得好。這妞越來越會總結。
荷沅回公司取車,從倒車鏡上看到自己一張蒼白臉上的橘紅口紅分外觸目驚心,心中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麽,但一時沒有頭緒,趕著去外企協會所定賓館開會。到了賓館,反而降下速度,雖然是遲到,還是穩步走向會場。會場上人也未滿,賓主都還在竊竊私語,看到那麽年輕的女孩進來,都是驚訝。荷沅四下看看,場上百分之九十是男人,餘下百分之十的女人都是中年。荷沅隨便找一個位置坐下,困意襲上心頭。不得不鬼鬼祟祟摸出一瓶香水,往掌心噴了一點,捂到鼻子邊刺激神經。看著旁邊坐著的男子們個個目標一致地看向她,荷沅隻覺非常糟糕。
好在會議很快開始,在場所有人自我介紹。荷沅發覺待遇很高,副市長與各相關局局長都來了,而到場的外資企業也幾乎都是總經理董事長,介紹到青巒公司的時候,荷沅發覺是個高鼻深目的老外,不由想起汪先生的玻璃天花板論,一笑。現在的MS朗尼差不多也是擺設,玻璃天花板似乎不存在。而那必須實在極大優勢下才有可能實現。相信,如果她梁荷沅不再是業務中堅,很快就有個高鼻深目的入主MS中國辦。
會議內容對別人或許是老生常談,對荷沅卻是非常新鮮,尤其是政策介紹部分,官員嘴裏出來的優惠政策都相當誘人,荷沅這才知道,原來外資企業享受著那麽多的稅收優惠。她本來隻是準備走走過場,結果聽到後來不知不覺掏出筆記本,將某些數據記錄下來,準備適當時候找主管人員了解清楚,給總部一份報告。不談大中國區,隻談中國的優惠政策總可以了吧。但聽下去又發覺,原來政策之外,開發區保稅區之類的優惠政策還要誘人。她將講台發言的幾個人名字記下來,準備找時間找他們說話。
還有外資企業代表上台發言,大談進入中國市場的感受,荷沅雖然知道有些內容不盡不實,但還是大開眼界,她的辦事處雖然業務巨大,但比起生產型企業,畢竟簡單許多。兩個外企老總的講話讓她了解許多企業運作程序。感謝汪先生,無論如何,今天的他是很好的友僚。
會議結束,準備就餐。荷沅倦得不得不走進洗手間拿冷水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裏蒼白中一絲醒目的口紅,終於明白她最先想到的是誰了,她想到柴外婆了。生活到後來,柴外婆的內心淒涼無奈,她隻有用醒目的口紅掩飾晚年的悲涼,以一抹豔紅挽留曾經的流金歲月。荷沅想,那麽,她在掩飾著什麽呢?她不敢多想,擦幹臉上的水滴,拎著大衣和包走向餐廳。
荷沅進去,直接找到市工行的朱行長,因為荷沅想到劉太太姓朱,而祖海說過朱家在全省銀行界枝繁葉茂。行長早就落座,旁邊也已經有人。荷沅走過去,從朱行長身後單刀直入,“對不起,朱行長,打攪一下,不知道前省委劉書記公子家的劉太太冰兒是不是你妹妹,我與她是鄰居。如果是,我有些私事想與你交流。”說完遞上名片。
朱行長有點意外,換別的小姑娘他才不會認真,但看在名片的銜頭上客氣了一下:“啊,是,冰兒是我家小妹。有什麽事不能與她說的?”他看前麵的小姑娘怎麽都與市場總監的頭銜不合襯,一臉疲倦,像是幾天沒睡,有點不怎麽在意。
荷沅聽他有點官腔,但不怕,比他大的官她都有接觸。“我曾經想直接與她說明,但過程中發現會比較刺激她的精神,所以放棄。正好,今天我忍無可忍的時候得以在開會現場遇見你。劉太太是個單純的好人,除非逼上梁山,否則我不會去刺激她,隻有找你說話了。”
朱行長一聽就聽出荷沅的話綿裏藏針,想是她火大了,他清楚妹妹的精神問題,如果他不解決的話,照眼前這個小姑娘的意思,她會找上他妹妹,將他妹妹逼出毛病。那是他斷斷不允許的。他家一門兒子,隻有一個小妹,雖然各自成家已久,可都不會允許小妹出什麽差池。他一點不掩飾眼中的凶光,起身道:“我們現在就到外麵談。”
荷沅瞥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心中慶幸,果然預料正確,劉太太單純如此,一定是被家裏人寵出來的,相信找他們應該可以解決一點問題。事情已經被劉某人攪得不能再壞,她當然得找所有盡可能的出路反將劉某人,否則,隨他予取予奪,哪還有個完?
走到外麵一個人跡罕至的僻靜處,荷沅這才開口:“對不起,我很抱歉,剛才我將話說重了,但非此不能將朱行長請出來。一個半月之前我正氣頭上的時候都沒有刺激令妹,放心,以後也不會,人心都是肉長的。請朱行長出來是我不得已而為之的最後辦法之一,請朱行長原諒。”
朱行長雖然不快,但人家已經說了軟話,他也不便發作,便淡淡地道:“這些都不必提了,你既然激我出來,有什麽事請你直說吧。”
荷沅想了想,道:“事情起因是這樣的,我從美國回來經過北京,單獨在餐廳吃飯時候遇到劉公子。之前我和我先生陪他看王家園裏的房子與他們搬進後受邀拜訪他們的新家,前後共見過兩次麵,時間加起來不足一小時。當時劉公子對我非禮,被我拒絕,他大約覺得難堪,懷恨在心,對我無從下手,於是仗勢對我先生的公司下手。昨晚發生最新事故,我先生損失巨大。或者你可以說在商言商,這沒什麽。當然,我們的事我也不會來找你,任何事想指望別人的正義感來解決一般是不可能。本來我想找令妹請他管束自己的丈夫,但交談後我放棄,因為我發覺令妹是比我們還冤的受迫害者。這是我找你的原因。王家園裏剛死了一個自殺的老怨女,是我們夫妻送去的醫院,我們不想再見一次自殺事件。”
朱行長心說怪不得這個小姑娘火氣那麽大,也一臉憔悴,原來是受了他妹夫的陷害。他妹夫口碑不好,他也有耳聞,但他們之間相處得還是不錯,都是公子出身,某些地方臭味相投。不過既然說到他妹妹的事,他還是關心,雖然知道,麵前的梁荷沅不過是打著關心他妹妹的旗號為自己謀私。“我妹妹新搬的地方死過人?是自殺的?”
荷沅“嗯”了一聲,道:“一個孤獨的老人,就像你妹妹現在一樣,我曾見你妹妹可以寂寞得在車庫裏麵晃。我三分之二時間出差,但我在家的日子,幾乎是看不到劉某人的車子,劉某人沒有善待你妹妹吧。我把那天我與你妹妹的對話都說給你聽,你應該自己會看清楚問題出在哪裏。事情已經過去一月半,我不可能逐字逐句記得清楚,但大致意思不會錯。需要嗎?或者你相信我嗎?”
朱行長感覺這妞有點咄咄逼人,但或許少年得誌的人有這種氣勢,他以前也說話很衝,現在脾氣還是不小,但已經知道克製。朱行長問了句題外話:“MS中國辦事處開戶在什麽銀行?”
荷沅笑了笑,道:“在市中行,因為外匯進出還是中行方便快捷熟練。我們全部用美元結算。不好意思。”
朱行長又問了一句:“今天的會議來的人都是各企業老總,與各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你們的負責人呢?”
荷沅聳聳肩,明白朱行長無非是問清她的身份,然後看她的話可信度是多少。有時候,身份是語言可信度的背書。微笑道:“MS亞洲總裁兼職中國辦,不過具體中國市場和技術等一塊是我在負責。總裁在日本,當然不會專程過來,我會把今天開會精神傳達給他。”
朱行長看著年輕的荷沅似信非信,但現在也隻能相信。回頭一問就問出來。他幹脆打個電話讓人開了會議室的門,兩人關在會議室裏慢慢談。荷沅便詳細將她與劉太太出去兜風的對話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加入自己的理解,也一邊看朱行長的臉色。朱行長一直不動聲色地聽著,但荷沅從他一直認真地聽著的神色中猜得,他重視。
等到說完,朱行長看著荷沅道:“梁小姐,你看出什麽問題?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我妹妹講話一直這麽文藝腔。”
荷沅道:“比如說你每天看著你孩子長大,不會覺得他長得有多快,但是我這外人一年才見一次的話,見到時候就要驚訝長得好快了。近距離看人與遠距離看人之間可能有一點視覺差異。如果朱行長不厭煩,我有幾點認識,第一點,令妹見人稍微對她示好就懷疑是不是通過她找她父親辦事,可能是她生活中遇到的人隻有找她做跳板問她父親要好處的,說實話,令妹住我家隔壁那麽多日子,我還真沒怎麽見人上門過,估計人家也不敢上門找她,話不投機,她平常見的大約隻有劉公子與家人。可想而知。”相信朱行長聽得出劉某人與他妹妹之間的關係維係。
朱行長將此看作是挑撥離間,他早就清楚妹妹與妹夫之間的關係。但被外人一提,他還是有點憤怒,他妹妹還真是隻被劉某人利用著問他們兄弟要錢了。他淡淡地道:“第二呢?”
荷沅胸有成竹地道:“第二點,從言語中可知,令妹完全不相信夫妻可以恩愛。但她向往美好生活,從她窺視我們家可知。令妹是個感情非常敏感的人,隻要有一絲真心的好,她便可以放大十倍,甚至百倍。可見,劉公子如何待她。但以上兩點都還是次要,夫妻生活本來就不可能完美。”
朱行長本來正不以為然,聽到荷沅自己也不覺得這個嚴重,才打起精神問:“那麽主要呢?”
荷沅微笑道:“第三點,朱行長也應該聽出,令妹本來是好好地理智地說話,但是一旦遇到劉公子問題的時候,她的精神就比較緊張了,說話開始反常。所以我懷疑,令妹不是不知道,而是一直掩耳盜鈴,視若不見,但同時在內心積鬱,以至日積月累下來,精神壓抑過重。”荷沅不便說出劉太太有神經質,誰家願意承認自己家人有精神問題?“而我相信,這一切是有人處心積慮一直培養的結果。就像條件反射,遇到合適條件,令妹便會反彈,而後,可以導致一係列問題。那天我與令妹的談話如果被我惡意引導的話,朱行長應該知道結果會如何。不要說我危言聳聽,我不相信令妹的精神狀態如果與今天一樣的話,她與劉公子以前還能夠結婚。第一點我懷疑也與第三點有分不開的關係。”
朱行長看著荷沅,心裏明白她是不懷好意,但也想到一件事,他妹妹每次發作,隻要妹夫趕到場軟言寬慰便成,而此後妹夫必有要求。他們一直都說姓劉的趁火打劫,但今天聽荷沅分析,又不無道理,妹妹難道真被妹夫控製,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他當然不可能與荷沅討論,隻是淡淡地起身,道:“謝謝。”
荷沅也淡淡地道:“不用謝,我還得謝你肯聽我一席廢話。我受氣後無處發作,又不便在車房見一次劉太太帶她兜一次風。今天在朱行長麵前做一回小人行一次挑撥離間,似乎是件非常快樂的事,蒙朱行長不棄聽我說完,雖然於事無補。而且我們夫妻都不願再一次抱一個血淋淋的人飛奔醫院,我們不想看見無辜者再次受傷害,煩得很。”
朱行長聞言愣了一下,看著荷沅大步走出的背影,心說這人什麽意思,自己直接承認是毫無意義的挑撥離間,是不是後麵還有伏筆?依她的身份,應該是個辦事厲害的,找他不應該隻是宣泄一通惡氣,那也太過低級,她在已經得罪劉家的前提下,能不知得罪他們朱家絕無好處?或者真的隻因為她看不得他妹妹受欺負,抱打不平?朱行長反而搞不懂了,站在那兒不由得好好將剛才的對話回味了一下,看得出她雖然句句矛頭直指他妹夫,可還是有點道理的。難為她一個外人能從一次兜風中看出那麽多實質性問題,尤其是第三點。如果妹妹真是因為第三點的原因而被妹夫用來實現第一點,朱行長心想,他們朱家當然隻能承認吃了暗虧。但所有的情況還有待核實,首先得核實梁荷沅的身份。
朱行長回到餐桌的時候不由得滿場搜索了一遍,見到梁荷沅坐在一桌吃飯,但似乎動筷很少,神色之中有股少年得誌的倨傲。他不由多看了幾眼,正好迎上梁荷沅也看向他的目光。他見到梁荷沅隻是淡淡地笑笑,心中更是好奇。多少知道他身份的人見了他都是熱情的笑臉相迎,這個女人也太狂了一點,她手中除了他妹妹這張牌以外,難道還有其他?他不知道荷沅隻是累得實在沒了力氣。
並沒有觀賞歌舞會的荷沅一夜好睡,早晨被鬧鍾鬧醒還不肯起來,看著下床進臥室的祖海進言:“其實你這幾天應該遲到早退顯得心灰意賴。給劉公子看看你受打擊了,適當示弱麻痹他的神經。”
祖海不服氣:“幹嗎給他看好戲?我又沒受太大打擊,丟些設計費和前期費算什麽。不過我算明白一件事了,寫字樓和賓館是我命中不能碰的,以前一次也是沒碰有好處,這次一碰就出事。以後聽你的,你是我的寶。”
荷沅不由想起老駱他們求神拜佛,想到老駱,心裏忽悠了一下,但還是道:“怎麽那麽迷信。”
祖海嘿嘿笑道:“有時候還真不能不信。就像你是我命中的老婆,而且我命中隻能做民宅。我手頭為那兩塊地皮籌的款子得找個出路,看來還是做居民小區。”
荷沅沒理他別的,好奇地問:“對了,怎麽總喊我老婆,多難聽,好像我有多老。”
祖海有點心虛,笑道:“沒啥沒啥,昨天心裏煩,想到你是我老婆,心裏才高興一點,見了你就順口出來了。”
荷沅怪叫一聲:“是不是衝著誰喊老婆喊順口了,昨天精神不備就拿來喊我?我以後要留意著你說夢話。”
“你說什麽?”祖海不顧臉上沒擦幹的水,跳過來嗬荷沅的癢。兩人廝鬧了半天,荷沅才被祖海揪出被窩。祖海回去繼續洗臉,一邊鄭重警告:“老婆,以後不許懷疑我,我心裏隻有你一個。”
荷沅昨天當然對祖海的依戀知道得清清楚楚,但還是笑道:“嘁,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一邊找了花灑洗頭。祖海聽著有點心驚肉跳,從鏡子裏看著荷沅不敢搭腔。荷沅不疑有他,擦上洗發精的時候,那毛巾抹去臉上的水,道:“我昨天開會湊巧遇見劉太太的哥哥,市工行的朱行長,拉他出來大肆挑撥了一番,把劉某人說得十惡不赦。不知道有沒有用,我想著起碼可以讓他們對劉某人警惕。劉某人的爹退休了,能量當然還會有一點,但現在還是劉太太娘家的用場比較大了。”
祖海聽了吃了一驚,本來準備洗漱完畢下樓準備早飯的,此刻留步不前,看著荷沅道:“你真說?不會吧。你以為劉朱兩家那麽多年聯姻下來會連這都不知道?我還懷疑劉朱兩家公子一起出去花天酒地都說不定。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隻要不出大事。你要說了,反而給自己招禍,弄不好朱行長昨晚已經告訴劉某人。我下去熱牛奶。”
荷沅聞言愣怔,對了,這不是沒有可能,昨天稀裏糊塗,有點太衝。她將昨晚所說的話回味了一遍,卻又覺得自己說得不錯,拿著擦臉的東西下樓跟著祖海道:“不會,我想過了,我昨晚對朱行長的話比較能切中要害,主要兩點可能比較能打動他,一點是我時時刻刻提出王家園裏死過一個寂寞孤獨的人,提示劉太太不是沒有重蹈覆轍的可能。另一點是我轉彎抹角向朱行長指出他們被姓劉的涮了一把。我想這兩點任何人都不會忽視。”
祖海想了一下,道:“做得不大氣,損你自己麵子。而且這種人家聯姻那麽多年,互相勾結很深,不是你一句兩句話能夠動搖的。”
荷沅想了想,道:“有道理,他們是人民內部矛盾。但我想我的話算是在朱家心頭插根刺,不過效果可能比較久遠才能看出。我小人啦,出口惡氣也是必須的。”看著祖海忙碌,荷沅有點想向祖海坦白她在北京的心靈出軌,但念頭冒出來一下就被打回去,她不懷疑這會導致軒然大波,她很害怕。她覺得自己還是悄悄改過向新的好。但是心裏又很內疚,覺得很對不起祖海,等到祖海將熱好的牛奶遞給她的時候,她忍不住遲疑地道:“祖海,青巒跟我說……”
祖海嚇了一跳,手中的牛奶都快晃出杯子,他飛快地道:“青巒過慮,而且太書生氣,他看問題與我們不一樣。”
荷沅想了想,還是壯著膽子道:“不過他說的還是有理,他說我出差太多影響感情。也是,我每次累得跟隻死耗子一樣地回家,跟你交流的機會少了很多,這樣不好,我怕我的心會跟你拉遠了。而且每次想到你應酬回來黑燈瞎火的,沒人照顧你,我也很難受。以後我會注意著點,培養別人挑大梁。祖海,很對不起。”心裏當然混雜了其他的內疚,但覺得能向祖海說對不起,雖然是用別的借口,可還是好受不少。
祖海怔住,沒想到青巒會跟荷沅說這種話,他一直反感青巒在荷沅身邊出現但不便說,沒想到青巒不止數落他,也在數落荷沅。他愣怔半天才道:“青巒是君子。”
荷沅也是感慨:“他旁觀者清。”心裏補充一句,不經事還真不會感覺得出青巒這話有多少道理。
兩夫妻各自心懷鬼胎,但都沒說出來,隻想用行動補償。祖海到了公司,首先給青巒打了電話,“青巒,我收回我前天晚上的話。以後我盡量少去應酬,也會注意分寸。”
青巒還沒反應過來,心說他們夫妻見麵出什麽事了,荷沅的電話追著就到。“青巒,我保證我以後少出差,我會悔改。”
青巒回頭想到,這兩人怎麽不約而同衝他下保證書?自己關上門好好討論不就得了?但又想到祖海那事怎麽可能與荷沅說得出來,當然得找他說了。但是荷沅又是為什麽?而且有必要說得那麽嚴重?“悔改”?青巒隱隱覺得這兩夫妻之間有了一些問題。
祖海在劉某人手下受挫後,立刻打起精神開始商洽一塊工廠用地。那兒原來是一家國營工廠,長留市區汙染嚴重,工廠又無資金改造設備,周圍民眾苦不堪言,常有投訴見報。如今祖海與工廠商談以一塊郊區土地置換工廠土地,差價以現金方式補償,使其得以有資金改造設備。初步商談結果,大家都願意接受這個方案。但是國營老廠關係千絲萬縷,產權糾纏不清,廠長同意並不意味著事情便可順利完成,祖海還得理順工廠上麵主管部門的意見。雖然下定決心減少應酬,但特事特辦,還是必須應酬相關部門人員。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周末的時候,祖海陪工廠主管領導去溫泉泡澡,荷沅不高興陪去,坐在臥室窗口邊看書。身邊兩隻油汀,一室溫暖如春,手上是一本久違的閑書,《實用中草藥原色圖譜》。以前跟著青巒滿山找標本,如今看見蒼耳子大青葉之類的圖片,還是能準確回憶起哪兒可以找到那些草藥。心中不由癢癢,哪天是不是上山采一些草藥來曬幹放著,偶爾有個咳嗽感冒還可以拿來一用。又想到不知有些什麽草藥可以消酒保肝,以後祖海喝醉了可以喂他喝更好的。遙想某天醉祖海被她摁著灌苦不堪言的草藥,荷沅精神大振,一頁頁地細心找尋。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窗外淅瀝的小雨潛改了雪花,雪花不大,但紛紛揚揚,飛舞在左近高矮不一的紅瓦青瓦之上,落入不遠近乎臭水一灘的湖水,而俯瞰安仁裏的小院,雪花的靈動反而帶出小院的靜謐。荷沅微笑地靜看了一會兒,拿起身邊的子母機給祖海電話,“祖海,下雪了呢,還不是很大,可好漂亮。”相信祖海早就看見,不為什麽,隻想有個人一起說說,分享下雪的快樂。
祖海一聽就想像得出荷沅此刻眼睛一定亮晶晶地盯著窗外瞧,不由會心笑道:“我這兒早就下雪,雪片已經有點大了。”
荷沅不由埋怨:“你早不說,否則我一定跟去。”
祖海笑道:“我知道你肯定聽了會想跟來,但我擔心你雪天走山路危險,才不跟你說。你還是家裏呆著吧,今天外麵很冷。”
荷沅笑道:“偏不,偏不,我就是要出去。”等放下電話一想,去哪兒呢?又一時有點想不出來。打個電話給宋妍,宋妍說她要出去收小豬,不在家。隻得作罷。祖海那裏是說什麽都不去的,想到青巒公司的試驗田似乎也是在山區,還從來沒有去一趟,左右沒事,遠遠看一下也好,不知道那種世界級大公司的試驗田會與別處有什麽不同。沒通知青巒,怕影響他的休息,荷沅也有點不好意思見他。臨出門時候心念一轉,跑上樓又去取了那本中藥書。
也不打傘,冒著雪散步一樣地走進車房,意外又見劉太太。今天的她一襲雪白的狐皮大衣,頭發梳髻,蒼白的臉上,一抹鮮血一般的紅唇。荷沅仿佛見到了冥冥中的柴外婆,吃驚地瞥了她兩眼,鑽進車子。將關門的時候,隻聽劉太太悠悠地道:“四輛車子,總是不見兩個男人的車子,世情如此,車房可見一斑。”
荷沅關上車門,降下車窗,道:“不,四輛車子,總是不見三輛車子,我也走了,去山上看雪。不知道可有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說完便不理她,徐徐倒車。劉太太卻忽然不知怎麽飄過來的,擋在荷沅的車後。荷沅不得不探出腦袋,知道不能刺激她,隻得道:“大姐,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你再擋著我,山頂雪化泥了。”說完自己先笑起來,怎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口打油詩都出來了。
劉太太忸怩了半天才道:“蘆雪庵一人豈可爭聯?”
荷沅立刻明白她已經聽出打油詩的前半句來自《紅樓夢》,難得她飛快對上一句應景的,猶豫了一下,將車門打開,道:“請。”
劉太太忙飛快上車,荷沅這才發現,她裏麵穿著一件鵝黃軟緞旗袍,腳上是雙船形高跟鞋,渾然不合時宜,仿佛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荷沅不敢搭腔,將車子倒到外麵,又跳下關了車庫門,這才開車上路。忽聽身邊劉太太悠悠地道:“你這本《實用中草藥原色圖譜》種類不全,彩圖印刷粗糙,虧你還當寶貝似地捧著,出去看雪還要帶上。”
荷沅真想說劉太太你姓朱不是姓林,但還是忍住,微笑道:“我也正想找一套更好的。不過很多我已做過標本,見過實物,彩圖清不清晰,倒是不在話下了。”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劉太太,我們可能在山上轉的時間比較多,你要不要與家裏說一聲。”
劉太太好生想了會兒,才道:“借用你的電話,可以嗎?”荷沅將手機給她,過會兒聽她簡單地對家中保姆道:“我與隔壁叢太太出去看雪,很晚才回,晚上你們燉上稀爛的鵪鶉湯配冬筍。”
荷沅覺得她此時說話正常,但又不想與她多說話,免得一句不慎,刺激得她發狂。幹脆打開CD,放出來的是菲爾?柯林斯的《天堂裏的又一天》(Another day in paradise)。劉太太這次沒有意見,荷沅覺得奇怪,她怎麽會喜歡國外的歌曲。兩人無話,一直到一條岔路,荷沅拐上一條比較狹窄荒涼的,解釋了一下:“這條路原來是主幹線,自從山下修了隧道後,上麵的盤山公路便荒了,春天的時候我來看過野杜鵑,現在應該還可以走。雪不會積起來,我的車子是四驅,你不用擔心安全。”
劉太太想了想,道:“誰知你竟真是個好人,我素日隻當你藏奸。”
荷沅身上的汗毛豎得像劉太太穿的裘皮,依稀記得這話也是紅樓夢裏的,那麽幾年沒看都快要忘光了。她暗自撫平汗毛,沒話找話:“這條路荒了後,山上的植被反而茂盛了。我們春天來的時候,開花的不止有鮮紅的野杜鵑,還有紫色的芫花,白色的野玫瑰。站在山頭,遠處則是大片大片燦爛的油菜花。山頂風很清,空氣清香,天上的流雲似乎會跟著你走。可是我因為工作關係,來得已經晚了,但還是見到了蓬勃的春意。”荷沅一邊說,一邊汗毛又起,自己什麽時候也酸起來了。
劉太太有點答非所問:“記得那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風在林梢,鳥兒在叫,不知不覺長大了,夢裏花落知多少。”
“不知不覺長大了,夢裏花落知多少,”荷沅複述了一遍,心中似是很有感觸。便不再說話,蜿蜒的山路就在眼前,她得專心開車。
劉太太卻看著車窗外麵的飛雪,慢慢地把整首《紅樓夢》中蘆雪庵聯詩全背了出來。荷沅聽著自愧不如,她雖然將唐詩宋詞背個七七八八,但總覺得《紅樓夢》裏麵的詩拗口別扭的多,三遍看下來還背不出,她便放棄。尤其是那麽長的蘆雪庵聯詩,與那首黛玉湘雲在中秋夜的聯詩一樣,前者她隻記得“一夜北風緊”,後者隻記得“寒塘渡鶴影”了。
隨著盤山路漸漸向山中延伸,迎麵的雪花越來越大,雨刮器不得不開到快檔。到了差不多高度的時候,荷沅不敢向前,怕進去了就出不來,得在車上過夜。她找到一處可以轉身的開闊處,將車停住,問劉太太:“下去走走嗎?”
劉太太竟然欣然出來。山上的雪已經不同山下,旁邊草叢樹枝上堆起一叢一叢的白。荷沅豎起耳朵,準備聽劉太太吟詩唱曲,等了半天,卻一點聲音都沒有,滿天隻有雪花輕輕的悉悉嗦嗦聲,而無其他塵世間的喧囂。周圍靜謐得徹底,雪落的聲音猶如天籟。果然,真是不說話的好。
荷沅閉目晃著身子“看”了半天雪,看得渾身發寒,但心中異乎尋常地安靜,以往一向總是飛速思考的腦袋裏此刻隻剩下落雪的聲響,周圍似乎氤氳出童年時候純真瑰麗的氛圍,伴著村口泡桐的花香,屋頂嫋嫋的炊煙,和舊時青磚粉牆的三間平房。不知不覺長大了,夢裏花落知多少。荷沅睜眼看向落花似飛舞的雪花,心中湧出一絲惆悵,不止是童年,即便是與宋妍一起歡舞的那夜,也一去不返了,逝去的是心境,是曾經單純沒有機心的心境。
但是荷沅又問自己,後悔嗎?好像沒有後悔。有惆悵,但沒後悔。看看劉太太,見她伸手迎著雪花,看晶瑩在手中化為透明,她也自得其樂。但荷沅心想,她梁荷沅估計是不會回去了,尤其是回到劉太太那樣家庭婦女這一步。曾經滄海,對名利食髓知味,怎還可能放棄。自來都是接受容易放棄難,宋妍收小豬的餘暇也肯定會想起那夜歡舞笙歌的燦爛,可她雖然吃苦,相信她也不想回頭。那是一條不歸路,沒有回頭。
忽然手機聲透過車窗打破曠野的寧靜,荷沅不由看了眼劉太太,見她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荷沅打開車門,取出手機,才“喂”了一聲,對方便用犀利的口吻嚴肅地道:“你們在哪裏?請立刻回來。”
荷沅想都沒想道:“誰們,打錯。”便摁掉通話。沒想到很快鈴聲又起,荷沅一見還是同一個號碼,接起就道:“打錯。請你……”電話那邊已經搶著道:“梁小姐,請立刻載我妹妹回家。我不希望看見不愉快。”
朱行長!荷沅在心裏肯定地說,也不說話,直接將電話交給劉太太,“你哥電話。”
荷沅不知道朱行長在電話裏說了一串什麽,估計是在歪曲她梁荷沅,說她是個挑撥離間的小人。過一會兒才聽劉太太道:“我看她不是壞人,你怎麽與他一樣的口吻。……我們沒說話,我們隻是單純看雪,我很開心。……好吧,我不說話,也不聽。……好好好,我知道了。”
荷沅接了劉太太手中的電話,那邊朱行長口氣有點緩和,“對不起,梁小姐,我妹妹不適合在冰天雪地久留,如果方便,請將她送到我們上次開會的賓館。”
荷沅一點不委曲求全,鑽進車子關上門,將劉太太隔在外麵。“朱行長,我想你是誤會了。我今早去我們兩家共用的車房取車出門,令妹又是一個人在車房盤桓,然後攔著我的車子要求來看雪,不過地址倒是我自己選的。令妹在路上吟了一首《紅樓夢》裏的長詩,一首美麗的現代詩,上山後便沒有說話,自己玩雪。她很快樂,眼睛閃亮。”
朱行長怎麽也沒有想到他的妹妹會攔著梁荷沅的車子要求賞雪,不由有點心痛地想,她真的是太寂寞了吧。想到了解到的梁荷沅的身份,這種人應該不敢在他麵前做出出格的事,便道:“謝謝你,梁小姐。如果她喜歡,麻煩你讓她多玩一會兒,請你回城的時候給我一個電話。”
荷沅放下電話後,看著車外的劉太太,心想,難道王家園裏的保姆是朱家雇用的?否則怎麽會是朱行長打電話來追問?朱行長看來很是提防她。荷沅走出車外,沒去搭理有點焦慮地注視著她的劉太太,專注地在路邊草叢中尋找好玩的。誰敢跟劉太太說話啊,看那哥哥把她護得那個嚴實。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一塊大石後找到一叢矮地茶,疏落的雪片中,紅果分外妖豔。劉太太跟了過來,看荷沅采摘紅果,她也跟著去掉采摘,很快兩人手上都有一小捧。
走回車上,荷沅取出一張A4紙撕成正方形,手指如飛,疊出一隻紙船,將自己手中的紅果放進紙船,遞給劉太太,微笑道:“都送給你,回家拿線串一下,一定很漂亮。”又將采來的本來掛在她自己衣服上的幾隻刺果也放了進去,“回家可以刺在毛衣上,像爬了幾隻刺蝟。”
劉太太一直驚訝地看著荷沅疊紙船,從身上摘刺果,覺得很新鮮,但又遵守對她哥哥的承諾,不敢說話。見荷沅將紙船給她,她忽然用手語比了個謝謝。荷沅被她搞得哭笑不得,笑道:“我們回去吧,否則你會凍死,誰叫你穿那麽少。”
劉太太連連點頭,荷沅笑笑不再多說為難她,心說這人還真是單純得不像這個世界上的人。連她以前也算是單純的,可中學時候已經知道陽奉陰違。怪不得能那麽被劉某人捏著欺負。可見朱家人將她保護得有多好。果然,送她回城到朱行長約定賓館的時候,那麽冷的天,朱行長竟然等在門外。二十四孝的朱行長接過劉太太手中的紙船,俯身向荷沅說“謝謝”,荷沅隻微笑說了“不客氣,再見”,便開車離開。
朱行長看著車子開走,腦海裏全是荷沅戴著眼鏡,一頭輕水掛麵的學生模樣,一點沒有那天開會時候憔悴又尖銳的精明樣,心中倒是懷疑了。看向自己妹妹,果然見她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歡喜,不是長久以來常見的傷春悲秋狀。而手中的紙船和紅豆,又都是女孩子氣十足的東西,看上去妹妹非常珍惜。帶著妹妹進大堂,耐心地輕問:“你自己要求上她的車一起去看雪嗎?”
劉太太點頭,“以前劉一直說她壞話,但我看她不像是壞人,我要跟著她上車看雪她都沒阻止。還把采的相思豆全部送我。紙船也是她疊的,很漂亮吧?”
朱行長毫不猶豫地道:“我給你找個年輕的保姆。”但又一想不好,那不是往虎口裏麵送鮮活食料嗎?萬一在家就出演醜劇,他妹妹還怎麽掩耳盜鈴?這時候感覺到那個梁荷沅雖然心思不單純,但看問題還是透,他不知不覺就順著她的思路跑了。
劉太太微笑道:“大哥此言差矣,哪個保姆會出口成詩?哪個保姆看見雪的時候反而閉著眼睛傾聽?哪個保姆肯路上不說一句話?大哥我跟你說好了,以後我還要見她。”說著拈起紙船裏的一隻刺果,笑嘻嘻地掛在她大哥的毛料衣服上,“果真像隻刺蝟。”
朱行長都不知道放縱他妹妹與荷沅接觸是好是壞,但相信人家未必很願意接觸他妹妹,那麽忙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肯將大把時間花在安撫他妹妹這麽幼稚的人身上?今天肯定是她自己要去看雪散心,被她妹妹攔住沒辦法才帶上。換他腦子亂成一團的時候也會飛車出去找個安靜美麗的地方閉目空白一會兒,梁荷沅大約是看他麵上才沒表現反感。他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以後你可以去看她找她玩,但一定不能跟劉說,也不能給他看見。劉很不喜歡她。”
劉太太狐疑地點頭,雖然答應,心中卻想,為什麽她喜歡的人不能彼此喜歡。她準備串好紅豆送叢太太一串。
朱行長看著妹妹喜歡的樣子,心中非常矛盾,不知道後果是好是壞。萬一梁荷沅是在利用他妹妹呢?萬一她技高一籌,比妹夫還手段高明呢?會不會到時候他明知其害,還得投鼠忌器?但這些都沒法跟妹妹說,說了也沒用,她就一根直腸子,而且還會嚇到妹妹。
朱行長隻有等待,密切觀察,隨時掌握動向了。反正王家園裏的兩個保姆都是聽他朱家的。
好在春節過後,朱行長眼線報告裏一半日子都是梁荷沅出差,車棚沒車。而在梁荷沅回家的日子裏,朱行長提前給妹妹打招呼,人家外麵出差累得要死,不要去打擾,或者是人家小夫妻好不容易團聚,不要占用他們私人時間等。幾月下來,相安無事。
反而是他那個妹夫每天找上他,想要為他已然打樁上馬的基建項目貸款。朱行長讓手下做出調查,看他妹夫的項目有無前途。報告出來之前,他口頭推脫了幾次,但又想到梁荷沅曾經說起過的第三點,心中忐忑,不知道妹夫這一次會不會再折騰妹妹一回。或者說,會不會真被梁荷沅不幸而言中。他很想找個借口接走妹妹,遠遠避開妹夫,但又想看到究竟,希望讓心中的懷疑落空,非常矛盾,隻有吩咐王家園裏的兩個保姆盯緊妹夫的言行。
荷沅哪知道王家園裏每天有兩雙警惕的眼睛跟蹤著她的蹤跡,她每天忙都忙不過來,因為人手不夠,經過向朗尼建議,第三屆論壇輪空不辦了,否則手下所有人都得撕成兩片用了。周末,哪裏還有周末,最先還是大小禮拜變成全是小禮拜,後來是小禮拜大家也都自覺加班。雖然沒有起五更,睡半夜,兩頭見星星,可睡半夜是家常便飯。
荷沅很想把自己超然成為抽陀螺的人,但是後來陀螺多了,陀螺身上的負擔重了,轉動不靈了,她不得不沒日沒夜地揮辮子,雖然出差比以前少,但見祖海的時間也沒比以前多,見麵時候都沒了說話力氣。荷沅覺得自己整個兒一個工作機器。
四月中旬時候,朱總公司的訂單經過艱苦卓絕的談判,終於簽定下來,荷沅回到公司,就宣布放市場部全體三天假,連電話都向汪先生暫借秘書接聽。汪先生現在很好說話。
當然荷沅自己有十足的私心在裏麵,這三天的第二天是她與祖海結婚二周年。她邀請青巒宋妍一起吃飯。
結婚紀念日,太陽依舊升起,鬧鍾也依舊響起。鬧鍾聲響中,祖海想伸手按下鬧鍾,荷沅早一手伸去。等荷沅的手縮回,雙臂便環上他的脖子,嘟噥道:“不要起床,今天不一樣。”
祖海迷迷糊糊的頭腦想了一下,好像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果真懶得起床,伸手抱緊荷沅繼續睡覺。荷沅本來想著今天與祖海有個親熱的開始,可等了半天,身上本來抱緊的手臂鬆了,變為軟皮皮地搭在她腰上,而耳邊傳來祖海均勻的呼吸聲,這家夥竟然又睡著了。荷沅氣急,恨不得伸手擰祖海胳膊,但看他熟睡的樣子,又不忍心吵醒他。一個人越躺越鬱悶,幹脆鑽出祖海的手臂,起床去樓下洗漱。
洗漱完了溜進廚房,打碎三個雞蛋,加少許蔥花精鹽,取出三塊切片麵包對切,麵包往蛋裏麵一拖,往油鍋裏一煎,差不多就是荷沅在賓館自助早餐裏吃過的法式吐司。等荷沅吃完自己的,又喝完牛奶,祖海還沒下來。
荷沅很想坐在沙發上看新到的報紙靜等祖海下樓,可她坐不住,安不下心,報紙看上幾行,眼睛便向上瞟一眼。越是如此,別說報紙看不進,時間也過得越慢。終於等不住,八點的時候衝上樓梯,將祖海身上的被子揭去。沒想到祖海凍了會兒,便自覺抱住雙臂,身子蜷成一團,依舊睡覺。荷沅看著祖海傻乎乎的樣子,反而哭笑不得,隻得將被子扔回他身上,轉移陣地騷擾祖海的鼻子。
祖海終於忍無可忍醒來,荷沅立刻提醒他:“八點多了,太陽已經曬屁股。再不起來我上班去了。”
祖海哼哼唧唧地睜開眼,眨巴了幾下眼睛,終於清醒過來,道:“竟然睡到八點了,昨晚還是挺早睡的。你怎麽那麽早起?”邊說邊揭開被子起身,一點都不知道這條被子已經被揭起過一次。
荷沅看著祖海從床的另一側跳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避開她所在的這一側,過去洗手間,一路伸著懶腰,忍不住問了一句:“今天記得是什麽特殊日子嗎?有沒有什麽特殊表示?”
祖海笑嘻嘻地道:“記得,當然記得,今天的日子我怎麽會忘記。老婆,等著我。”
荷沅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悶悶地看著屏風後麵出沒的祖海一會兒,下去廚房做早餐。她不過是想要個擁抱要點親熱,平時太忙,大家都沒興致,早上恨不得多睡一會兒,擁抱屬於奢侈。而今天特殊,她借口休息,又暗示多次,祖海竟然什麽反應都沒有,一切如常,她不得不氣餒,懶得多說。
祖海心中想著今天日子比較特殊,洗臉時候難得聽荷沅經常的督促而用了荷沅給他買的男用洗麵奶,又用了香氣淡雅的須後水,自己也覺得精神一振。鏡子裏麵的人似乎胖了許多,小腹微微有點鼓起。幾天前荷沅才拍著他的肚子要他鍛煉減肥,看來還真得鍛煉了。否則連抱荷沅上樓的力氣都無。好在荷沅工作辛苦,一直沒胖。
荷沅煎著吐司,聽到祖海下樓出門的聲音,心頭一愣,探出頭往外看看,見祖海的包還在,懷疑他是去車上拿東西了。等了會兒,將吐司水果牛奶等放上桌的時候,果然見祖海回來,手中抱著一隻硬紙板盒。後麵跟著笨笨一家。荷沅忙將笨笨的早餐熱了奉上。
看著祖海笑眯眯地準備打開箱子,荷沅雖然知道肯定是禮物,還是忍不住提醒:“祖海,且慢,你還有什麽事沒做?”
祖海從紙箱抬頭,笑道:“我用了洗麵奶,還用了須後水,一點沒有忘記。”
荷沅聽了鬱悶,拿眼睛看了一臉無辜的祖海半天,終於忍無可忍:“臭蛋,你還沒擁抱我。”
祖海聽著“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可愛的荷沅,忙繞過桌子緊緊抱住橫眉豎目的荷沅大笑著轉了幾圈,停下來時候站不住腳,趔趄了一下,可還是一點不鬆手地抱著荷沅親吻,很久沒有那麽時間寬裕地親熱了,兩人猶如初戀一般熱烈。很久才分開身,荷沅笑眯眯地推著祖海去飯桌,“先吃早飯,都快涼了。”
祖海忍不住又啜了荷沅殷紅的小嘴,這才肯坐下吃飯。荷沅拎條凳子坐到祖海身後,雙手環著他的腰,將臉貼在祖海背上,溫柔地道:“祖海,以後忘什麽都不能忘記擁抱我,再忙也不能忘記擁抱,不如以後這麽規定,出門告別時候抱一下,進門見麵時候抱一下,而且不能敷衍,力度必須達到把衣服揉皺的地步。答應嗎?”
祖海笑道:“答應,當然答應,就怕你上班跑得比我快,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你已經走了。對了,車房好幾天沒見劉某人的車,今天倒是又遇見他老婆。”
荷沅隻是“哼”了一聲,懶得說話,靠著祖海聽他心跳。祖海吃飯很快,心跳聲音也夾雜著他呼嚕呼嚕的吞咽聲,荷沅覺得好玩,閉目細聽,區別聲音的來源,是喝牛奶了還是吃水果了。等祖海最後放下杯子,說了聲“我去洗碗”,荷沅才如夢初醒一般起身,翻撿祖海搬來的紙盒。這人送東西向來喜歡這樣,大大小小的都放在一隻紙盒裏一鍋端,正宗實用主義者。
荷沅見一粒黑珍珠掛墜很漂亮,取出便串到已經帶著的白金項鏈上。很不意外,祖海送的東西裏麵有隻老紫檀底盤,包漿厚重,端的是古色古香。再打開一隻盒子,一見裏麵的東西,就忍俊不禁,衝洗碗出來的祖海吃吃笑道:“這麽下作的東西你也拿回家來。以後我得將臥室門關了,免得傅姐看見。”
祖海擁著荷沅抱頭大笑,兩人笑了半天,心裏都有孩提時候做了平生向往已久小壞事的竊喜。
偏生好景不常,祖海的手機很快電話不斷,荷沅的手機也進來不少電話。其他還可應付,唯獨朱總急著想問荷沅要一份她上回提到過的資料,說他那裏怎麽也找不到。荷沅隻得回去一趟公司。祖海也有事不得不去一趟,兩人照著約定分手前緊擁,然後攜手去了車房。
荷沅驚訝地發現,劉太太居然還在車房,她不知道這種臭兮兮的車房有什麽可呆的。見祖海已經手腳利落地上車,又伸出頭來叮囑一聲“中午一起吃飯別忘記”,她不由走過去親親祖海的臉,發覺祖海夠好,若是也像劉某人那樣,她不知會暴力到什麽程度。祖海先開了車走,荷沅看看劉太太,但想到朱行長,又不願招惹她,與她舉手打了招呼,便倒車出去。到了外麵,見依然傻站在裏麵的劉太太挺可憐的,下去拉門的時候不由說了句:“我去公司拿份資料,你去不去?很快就回。”
荷沅原本打定主意隻是做個口頭人情的,像劉太太那樣高潔的人怎麽可能無聊到公開自己的寂寞,跟車到外麵兜一圈也好?沒想到劉太太真會聽了走了過來,長裙飄飄,飄進她的車子。荷沅隻得瞥了又在偷看的王家園裏大門一眼,載著劉太太離去。
劉太太本來就是在等荷沅的,因為大哥的祝福,她不敢找上門去,但難得見到荷沅的車子白天停在車庫,如獲至寶,昨天等了一天沒等到,今天再來。見荷沅上車後專心開車,沒有說話,她忍不住終於道:“女孩子需要先生的憐愛,但是你今天這麽主動示好是不是很不矜持?”
荷沅嚇了一跳,方向盤都差點抖歪,想了想,覺得也沒必要瞞她,滿不在乎地直說:“先生總有忘記的時候,總不能他不來親熱我就等著。不行就暗示他,暗示不成隻有明示了。主動就主動,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有什麽矜持不矜持的。跟別人我當然矜持。”
劉太太平時最能被耳熟能詳的詩文典故說服,聽了荷沅的話,覺得大大有理,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矜持了,反而少了畫眉之樂?按說她也看過畫眉的詩,怎麽就沒能舉一反三呢?還是叢太太能幹。
荷沅見劉太太顰眉沉思,真怕她在自己車上走火入魔,忙岔開話題,“還沒感謝你春節送我一串串好的紅豆,花了你不少時間吧?謝謝你了。我一直很忙,都沒法麵謝。”
劉太太忙道:“你即使不說,我也能看到你溫柔感謝的心。你瞧,我平時拿冰箱和密封袋保存著這些紅豆,今天它們才能殷紅如舊,唉,不知愛情可以怎麽保鮮。”
荷沅聽了這話,全身汗毛溫柔地揮舞了一下,但也有點困惑於劉太太有關愛情保鮮的問題,一時答不上來,一直悶到辦事處停車場,才想了一下,道:“那是需要兩個人一起努力的事,我也不知道。我進去一下發個傳真就回。”
劉太太溫柔地點頭,眼睛也是溫柔地看著荷沅出去,似乎還有一絲討好的意味,令荷沅覺得如果對她太生硬的話會很是過意不去。走進一樓大辦公室,裏麵空無一人,唐生年他們一部的人也不在。荷沅找到朱總想要的資料,自己傳真出去。一張一張等著的時候,汪先生電話下來:“梁小姐,正好有件事與你商量,不知你有沒有時間。”
荷沅忙道:“有,我發完傳真就上去找你。”
汪先生道:“我下來,很快。”
果然很快,荷沅驚訝地看著汪先生進大辦公室後,將門關上,然後直接走進她的辦公室,又將門關上。坐到荷沅對麵的汪先生臉色不予,難得的沒有笑臉。荷沅的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飛快地搶在汪先生之前問了一句:“汪先生?出什麽大事?”
汪先生幹咳一聲,道:“今早朗尼下任命,後天MS中國辦總裁上任。非常迅速。而後,安排你五月一日去總部培訓一個月,我六月一日去總部培訓一個月。我們無法無天的好日子到頭了。我今天本來一直猶豫著要不要給你電話打擾你,正好你來。”
荷沅隻會長長地拖了一聲“呃”,想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年汪先生提醒我玻璃天花板,也該是時候來了。現在老的一些業務正好告個段落,新的才開始調研,正好青黃不接,接手最好。”
汪先生道:“我的也是,招聘工作剛結束,等六月培訓回來,正好迎接剛畢業的學生。安排得嚴絲密縫。”
汪先生說完,兩人都是沉默,兩雙眼睛對視了好久,荷沅心裏明白,汪先生此來肯定絕不是向她傳達任命那麽簡單,肯定還有後話。但她心裏也是很煩,一手支配大生意慣了,朗尼天高皇帝遠,這會兒忽然要來一個老板,以後事事都得跑上去向他匯報,聽他指手畫腳,而且還不知道是什麽德性,想起來已經覺得麻煩。皺了半天眉頭,才輕道:“看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過我有點擔心,以後可能得調整工作方法了。”
汪先生點頭,又是沉默半天,似是難以開口,忽然道:“我了解了一下,新總裁來自英國,名叫丹尼爾,口碑是比較嚴謹。”
荷沅心頭頓時冒出欲哭無淚的感覺,與汪先生相處久了,很清楚汪先生的措辭。他口中的嚴謹,可能就是刻薄。惡劣的是還是比較嚴謹,那麽,這個丹尼爾以後不知不會不事事計較?荷沅下意識地一張一張地收拾著傳真機上的資料,良久才道:“等七月了,隻有等七月了。”
汪先生點頭,道:“此前我們隻有抓緊手頭可抓的牌。觀望到七月吧。”
荷沅點頭。兩人又是沉默了一會兒,心中都是波濤洶湧,但是沒敢明說,畢竟不是知心,但此時還是有了一點患難與共的感覺。兩人總是合作了那麽多日子,而且合作愉快,忽然插進一個外人,任誰都不會開心。
別了汪先生回家,當然看得出小顧驚訝的注視,隻有漠視。兩大頭如此關起門來切磋,任誰看了都會有想法。回到停車場,卻見劉太太站在車外,忙微笑道:“對不起,我處理了一些事情,讓你久等。”
劉太太指著辦公樓問:“那麽美麗的地方是辦公室?你坐哪一間?窗口可看得見鮮花綠草?”
“你跟我來。”荷沅帶著劉太太到她辦公室的窗外,指著三扇窗戶,道:“那是我的辦公室,很快窗外就有梔子花開,關著窗戶也能聞到。但是隻要走進裏麵,屋內充滿的是錙銖必較和勾心鬥角。所以你不用向往。”
劉太太想了想,道:“嗯,十足的銅臭味,與我哥哥們的辦公室一樣,再豪華的桃花芯木也掩飾不了的世俗。”
荷沅現在已經見怪不怪,知道她這麽說不是惡意攻擊,而是她不知道婉轉兩個字是什麽意思。載著劉太太回家,進入車庫,卻見劉某人的車子宛然在目。劉太太一見便輕輕歡呼一聲,兩眼如跳動的小鹿,“啊,他來了,我要……拋開矜持。”說完便提裙下車,回頭衝荷沅嫣然一笑,兩腳如競走一般趕去王家園裏。
荷沅看著她高挑的背影,不知怎麽心頭總是不爽,而且暗中有點害怕。那個劉某人明顯不是個東西,萬一劉太太真的丟下矜持,諸般親熱,劉某人會不會忍耐不住撕下畫皮?荷沅雖然在朱行長麵前將問題說得很嚴重,但她自己心中也是很有懷疑的,她有點擔心,劉某人萬一一個不耐煩,劉太太會不會心碎欲絕?相敬如賓可能比較容易維持,剃頭膽子一頭熱會導致矛盾激化。她思來想去,還是有點不放心,掏出手機翻出朱行長的電話,猶豫了好一陣,不知道這麽做會不會顯得唐突,如果無事的話那很難堪。思想鬥爭很有一會兒,才按下綠色通話鍵。“朱行長,我是令妹的鄰居。長話短說,我感覺令妹那兒可能會有點問題,直覺,理由很難說。”
“可以問一下原因嗎?”
“說不上來,隻是結合令妹當前的精神狀態而擔心。劉公子也剛回家。但願我是多慮。因為說不出理由,也不便胡說,所以我猶豫很久才給你電話。”荷沅幹脆與朱行長說實話,免得被他以為她搭訕上去,有馬屁嫌疑,被看輕人格。
朱行長倒是理解這話,再說關係到妹妹,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謝謝你,梁小姐,我會關注。”
放下電話,荷沅便將此事扔到腦後,心中盤算與汪先生今天的對話。說實話,她對新人上任沒太多感覺,除了覺得可能會麻煩很多,當時看見汪先生臉色那麽凝重才緊張了一下。但剛剛一路想來,她手頭的業務無人替代,即便是已經簽下的那些合同,未來的跟進工作中還有無數難題,換個別人怎麽行?新總裁來了難道還能對她作威作福?連朗尼都對她客客氣氣。但又不能不防,五月去美國培訓顯然是調虎離山,方便新來的丹尼爾根據情況有所作為。正因為事情還沒發生,一切隻是猜測,荷沅才有所擔心。她雖然重要,但MS的技術也確實領先,兩者相加,相得益彰,如果去掉她梁荷沅,MS也不會停轉,最多生計艱難一點。
而汪先生不同,他的工作隨時可以被別的熟手取代,換上一張臉,一樣的辦公室事務,一周便可適應,一月便可熟悉外部環境。MS辦事處與外界的接觸比較單純,換個金發碧眼兒,也不會有什麽不同,最多帶上翻譯,走進某些地方或許還更通行無阻。所以汪先生明顯表現出緊張。
毫無疑問,這次任命的目的是要打破辦事處裏麵亞裔一統天下的格局,她與汪先生兩人中間肯定得有個取舍。荷沅都有點懷疑,這次培訓先後順序的安排也是有的放矢,把她先支開,汪先生便缺了臂膀,比較容易收拾,然後等她回來,大局已定。但荷沅很懷疑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汪先生認清局勢,迅速靠攏丹尼爾,在她梁荷沅不在的一個月裏,定下另一格局。剛才還說七月七月的,其實六月便可見分曉。總之,在飯碗麵前,又在將兩人調開的前提下,亞裔聯盟的結果很可能隻有破裂一條路。汪先生隻有比她識事務。
最後結局如何,誰知道呢?想到這兒,荷沅又擔心起來,她很不想與如今相處融洽的汪先生關係破裂,但看形勢,似乎隻有破裂一途。
思前想後,竟忘了做飯,等祖海回來,灶頭還是冰涼,不得不去外麵覓食。
晚上,荷沅與祖海早早到了包廂等候,還是宋妍提早一步到來,一頭三刀式的短發,瀟灑俊俏。進門便將包一仍,笑道:“我去洗手,否則你們陪我一起聞豬屎味。”
等宋妍跑出去,祖海不由道:“宋妍怎麽越來越沒女人樣。”
荷沅不喜歡祖海這麽說宋妍,瞪他一眼,“你能想像劉太太收小豬賣小豬?”
祖海笑了一笑,沒說。等宋妍進來,他客氣地道:“宋妍,你精神很多。”荷沅一邊補充:“瘦了,反而好看。”
宋妍笑道:“你倆幹嗎呢,一個勁拍我馬屁。有鬼。”
荷沅笑道:“因為你百忙當中抽出時間來為我們兩周年捧場,當然得記著你的好處。趕過來花很長時間吧。”
宋妍道:“不愁,反正你們會送我回家。說吧,誰送我?我乘過荷沅的寶馬,祖海的新車我還沒坐過,今天要求乘祖海的車。司機是誰無所謂,荷沅最好。”
祖海笑道:“當然是我們一起送你回家。你讓我們送哪兒就哪兒。”
宋妍笑道:“還能哪兒,托了你們多少次了,也不說給我介紹一個好的。青巒的問題也不給解決,光顧著你們自己快活,你們兩個沒良心的。祖海,最近房地產勢頭不太好,你怎麽還有錢買車?”
祖海笑道:“越是不好越是要擺闊。不過最近又有風聲說全國要取消福利分房,房子一下熱銷起來。”
荷沅肯定地道:“那是殺雞取卵,拿明天的錢買今天的房子,那麽明天的房子銷售就有問題了。三期是不是緩緩上馬?”
祖海搖了搖頭,“已經打樁,你不用擔心,沒有走不通的路。”他在下麵踢了荷沅一腳,示意不要再說。這種事自己知道,多一個人知道多一重麻煩。
正好青巒敲門進來,荷沅見青巒身後竟然冒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心中大驚,青巒穩重,他帶女孩子出席朋友宴會,還能說明什麽問題?在座三人都是吃驚,一起站起身來。還是祖海反應最快,上前抓住青巒就笑道:“介紹一下,必須如實匯報。”
青巒微笑道:“校友,研究生才來我們學校的,現在還在讀,所以荷沅與宋妍你們不會認識。林晶晶。”
林晶晶向大家微笑示意,青巒帶著她一個個地介紹在座諸人,一如既往的儒雅平和。但荷沅不知為什麽,心裏有點失落,仿佛以後青巒屬於他人一般,雖然明知青巒本來就不可能屬於她。看了眼祖海,他卻是最高興的,他當然高興。荷沅有點不恥自己的想法。宋妍已經在那兒打趣上了,“哎喲,看看兩位姑娘都花兒一樣,我們都是同齡人,我都不敢出來見人了。童青巒,你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不當我們是朋友是不是?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
荷沅心想對啊,光顧著想別的了,怎麽不問這個問題。“對,青巒,什麽時候的事,我們怎麽都不知道。太過分了吧。”
青巒笑道:“不是今天帶她來見你們了嗎?”
祖海起身道:“走,青巒,我們點菜去,點些你女朋友愛吃的。”拉了青巒就出去。
宋妍一拍桌子,笑道:“還是祖海狡猾啊,拉了童青巒出去,愛怎麽拷問就怎麽拷問,一點不用照顧晶晶姑娘的麵子。荷沅,你說,你們家今天是誰壓倒誰?”
荷沅被“晶晶姑娘”一說正搞得發笑,見問,得意洋洋地道:“當然還是一邊倒。這還用問?”
宋妍笑道:“那麽趕緊逼著你們祖海減肥,否則都肥頭大耳可以做我豬場代言人了。”
荷沅一聽,跳起來就嗬宋妍的癢,兩人扭成一團,一直到點菜的人回來才笑嘻嘻地分開。荷沅坐下了才想到,會不會是宋妍故意如此,刻意冷落林晶晶?想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青巒後來對宋妍多有照顧,宋妍可能有心了。想到這兒,心裏對林晶晶有了點疙瘩。
一頓飯吃得有點不尷不尬,宋妍果然一直在冷落林晶晶。看得出林晶晶對青巒很好,青巒這人最討厭剝蝦,所以不吃,但林晶晶一口氣給他剝了五六隻基圍蝦悄悄放到他的碟子上,而青巒開心地吃了。因為氣氛不怎麽樣,大家隻一起喝了一瓶酒便吃飯散場。
青巒當然送林晶晶走,宋妍上了祖海的車,便悶悶地道:“媽的,一定是晶晶姑娘倒追的。”
祖海在前麵開車,應了一聲:“青巒也這麽說,呃,還有酒後亂性。”
“什麽?”荷沅驚叫,“青巒說的還是你自己猜的?”
宋妍喃喃地道:“怪不得,怪不得,這年頭女孩追男孩這種手段都使出來了,還以為晶晶姑娘挺文氣一個人。”
祖海在前麵道:“當然是青巒說的,他不說我怎麽猜得出來。也好,小姑娘那麽喜歡青巒也是好事,我看她都快成青巒貼身保姆了,又是給青巒剝蝦,又是給青巒倒酒。荷沅,你就做不到。”
荷沅怪叫:“你想得美,以後你可以帶傅姐出門吃飯。”
宋妍冷笑道:“好好女孩子幹嗎將自己弄得低三下四的。我還是喜歡你們兩夫妻。”
祖海笑道:“那當然,那當然。宋妍,上次又在報紙上看見你,很威風啊,你的稅有沒有免掉?”
宋妍沒好氣地道:“免了,當然得免,政策符合嘛。荷沅,我最近又找出一條出路,廣東那邊不是喜歡吃烤乳豬嗎?我上次發了一車過去,還是我自己押車的,銷路很好,一次性批發給一個大戶,現在跟那大戶牽上線了,我隻愁貨源不足。”
荷沅不由好奇:“一車小豬發到廣州還不死光?你不會母豬也帶著吧。”
宋妍笑道:“笨不笨,當然是冷藏車發去的加工後產品。因為春節時候隻有將養肥的豬出籠,少有人買小豬開始養殖,我又是簽了合同一定要收豬崽的,我就想出了去廣東找下家的主意。怎麽樣,腦袋活絡不活絡?”
荷沅張開雙臂抱了抱宋妍,笑道:“腦袋一流。宋老板,以後也學點烤乳豬的招數來,別每天青菜麵條,我看你都快吃得麵有菜色了。”
宋妍微笑道:“現在終於資金不那麽緊啦,當然不會再是每天青菜麵條。以前你說我欠著那麽多錢,怎麽敢買肉吃。不瞞你說,我收支平衡後的第一件事是買了一桌葷菜好好吃了一頓,漲得那晚都睡不著。”
荷沅忍不住又抱抱宋妍,“宋妍,我真為你驕傲。”又忍不住指指前座的祖海,“你瞧這個人,有十塊錢就化十一塊,每天一屁股的債他還能睡得下,我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祖海忍不住道:“老婆,收支平衡,隻要收支平衡。”
宋妍聽著發笑,“你們兩個真好玩,明明完全不同的人,湊一起卻正好合適。荷沅,你們再給我留心著,有什麽老實可靠有情趣的人,立刻拿下介紹給我,我現在有財力物力精力想花花心思了。”
連祖海聽著都忍不住地笑:“宋妍你隻有一張嘴皮子,上次我與荷沅介紹一個人給你,還是荷沅千挑萬選的,你見了人家的麵倒是不急了,隻跟人研究桌上那盤腰花是因為老豬生老腰還是廚師水平不好。氣得人家回頭直罵我。我的牌子都給你砸了。”
荷沅笑道:“是我走眼,我都沒想到那人吃飯聲音那麽重,放進宋妍的豬場裏的話,一點不會輸給吃食的豬。宋妍最討厭這種聲音,是不是?”
宋妍笑道:“對了,你們以後最好像皇帝選妃子一樣幫我篩選,一定要望聞問切,功夫做足。”
荷沅笑道:“好,檢疫合格的我會給敲上藍章,等你發落。”
“殺豬啊,你們。”祖海哭笑不得。
宋妍冷靜地道:“一個人從事一種職業久了,職業病難免。我最喜歡的還是在耳朵上打記號。”說完自己也笑。
將宋妍送到豬場,回來路上荷沅歎息,“宋妍受刺激了。林晶晶有什麽好。”
祖海道:“林晶晶跟青巒挺合適,青巒有時候臭脾氣挺大,林晶晶肯讓他,宋妍肯嗎?宋妍說話越來越沒遮攔。”
荷沅不由得點頭:“是的,宋妍辦了豬場後說話都變了。以前最多跟我說說,現在你們男的在場也不在乎了。祖海,青巒真的是酒後什麽什麽?”
“男人嘛。”祖海不敢多說,“肯定是青巒也有點喜歡這個女孩子,否則不會給女孩子機會。好了,青巒這頭我終於可以放心了。什麽時候他結婚,我大大送個禮包。荷沅,以後別在宋妍麵前提起我們公司的事,她現在也是小老板了,接觸的人開始多起來,萬一說出去了怎麽辦。”
荷沅聽了有點無奈地道:“好吧,唉,以前我跟你的每個第一次她都知道的,她的我也知道。現在還是不得不生分。都是越來越複雜,今天汪先生的談話裏麵我又悟出一層意思,他想拿話按下我,讓我乖乖等到七月,方便他在此前靈活行事。我也是越來越複雜了,這麽複雜的事情都想得出來。”
祖海笑道:“那是因為你跟我在一起,師傅帶得好。”
回到車庫,荷沅見劉某人的車子已經不在,不由得看向王家園裏,見那裏燈火通明,非常熱鬧的樣子。等祖海出來,荷沅揚揚下巴給他看:“好像出事了,以往他們家裏從來隻有幾盞暗暗的很有情調的燈,今天亮得不尋常。”
祖海看看,沒興趣,攬住荷沅往家裏走,今天什麽日子,誰管他人瓦上霜。荷沅也想著已經通知到了朱行長,她算是仁至義盡了。
孰料王家園裏這一夜輝煌之後,以後天天黑燈瞎火,荷沅再沒有在車庫遇見憂鬱的劉太太。看來那夜一定是出事了。
毫無疑問,汪先生親自去機場接的丹尼爾,還是從上海接回來。丹尼爾身型削瘦,頭發灰白,但看一張臉才是四十左右的樣子。整個人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彬彬有禮,荷沅覺得是那種有點疏遠的矜持的禮貌。他到達後拎著行李直接到了辦事處,可能與汪先生一路從上海談到辦事處已經談夠,到達了就找荷沅單獨談話,了解業務詳情。當然,這些東西對於荷沅來說都是信手拈來,說起來毫不費力。估計在丹尼爾聽著也是覺得比較簡單,並沒什麽大不了。荷沅覺得,難道自己需要一一說出生意後麵談判桌下等等之類的辛苦?那不成邀功了嗎?
丹尼爾聽完對荷沅的談話不置可否,隻認真地道:“梁小姐,你一周後赴美,之前,請起草一份詳細工作計劃給我,以免你走後群龍無首。以半年為期吧。”
荷沅心說她才走一個月,他怎麽要半年的計劃?有鬼。便道:“已經有一份季報,我先拿來給你。”
丹尼爾道:“季報我有,我需要半年期的計劃,方便長遠安排工作。”
荷沅心說那你幹什麽。但還是道:“好,我出發前交給你。不過老板,我準備去一趟神州特種,後天一台主要設備進場,我得在場。如果老板有興趣的話不妨過去看看,那是MS中國辦的第一單大生意。”
丹尼爾微笑道:“不,謝謝,我剛來,暫時走不開。謝謝你,梁小姐,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
荷沅聽了忙告辭出來,立刻吩咐後勤給定機票,當天來回。而後叫小宋進辦公室,將季報交給他,讓他照此擬一份半年計劃。
祖海當然不快,這次終於沒有了論壇,又攤上一次培訓,還是去美國那麽遠,他中途想荷沅了都沒辦法夠得著。
荷沅這次培訓的課程竟然由教MBA的教授主講,來者都是各地分公司的重要負責人。這一回與以前不同,大家見麵荷沅已經有了話題,不止是就課程就事論事,大家還討論世界市場發展,以及世界經濟發展。閑時荷沅加緊上網閱讀大量經濟信息,看見與中國相關的就立刻電話告訴祖海。一個月最後幾天,大家都將目光投向東南亞,那裏,似乎正醞釀著不小的風暴。
而荷沅更關心的是MS中國辦究竟醞釀起風暴沒有。與屬下打電話,隻知道如今丹尼爾親自上陣,規範詳盡地指揮市場業務部門的工作,當然,技術支持部門全體傾向於他,而業務部門怨聲載道。丹尼爾的方式並不合適。荷沅了解了幾次詳情後懷疑,丹尼爾與安德列當初的思路差不多。
聽說汪先生與丹尼爾的關係很好,他是辦事處的元老,底下人等都是他一手招至,知根知底。經常丹尼爾在給業務部門開會的時候,汪先生也在場,他的一兩句補充常害得業務人員無可推托,隻好硬著頭皮上陣。荷沅相信,汪先生現在一定是超水平地孔雀開屏,讓丹尼爾看見他的能力。就丹尼爾進業務部開會都帶著他來看,他們的合作愉快而默契。
那麽,荷沅心想,她該是局外人了。
回到國內,與祖海久別勝新婚,再加時差折騰,第二天上班蔫蔫的。丹尼爾一上來就召荷沅與還沒出發的汪先生開會,順勢給荷沅布置了一堆任務。丹尼爾的任務布置得很細致,確實如手下們所說,很規範,就像荷沅第一次培訓所學。因為丹尼爾的態度明顯的不容置疑,而汪先生同時愉快地現場接受其他任務。荷沅側麵就幾個問題提問後,便不再多說。看起來丹尼爾是個堅持己見的人。
回到辦公室裏,荷沅看著丹尼爾的工作指令,心中鬱悶,照著做吧,憑她的經驗,一準失敗,失敗是沒什麽的,但她現在也算是在行內有些小名氣,如果犯出這種常識性的不合國情的錯誤,以後還怎麽有臉見人。但不照著做吧,看今天丹尼爾剛愎自用的樣子,即使她順利完成任務,估計丹尼爾還會說一聲要是照他吩咐做的話效果隻有更好。最主要的是荷沅不想學汪先生事事“配合”的工作作風,她覺得人應該有堅持,明知是錯還將錯就錯,她有點做不出來。
她關在辦公室裏思考了一早上,下午便整理了一下私人物品,稱病回家,反正她一張臉正蒼白著。回頭讓祖海通過關係從醫院拿出一份病曆,請病假一個月。祖海雖然說荷沅這麽做顯得太驕,但他巴不得荷沅不上班,大力配合,還親自將請假手續送到MS辦事處。
荷沅徹底閑了下來,種花養魚睡懶覺,三天時間臉色便白裏透紅。院子裏的梔子花開得正好,荷沅取一隻粉青瓷筆洗,裏麵注水,飄了幾朵梔子花在上麵,一汪碧水襯白玉,看著眼睛都舒服。第四天的時候荷沅清早去了花鳥市場,搬來一大堆的室內耐隱植物,指揮著搬運工這兒放一盆,那兒放一盆,刹時,房間裏麵似是有了生氣。傅姐打掃完房間,荷沅讓她先回家,她喜歡獨自呆著看書看報。煤氣灶上小火燉著去皮鴿子加火腿,肉香混著花香,竟也不混濁。手中是荒廢已久的書籍,百讀不厭的《古文觀止》。腳邊嬉戲著已經身強力壯的笨笨一家。
十點鍾的時候,接到汪先生的電話,他說上門探訪,荷沅一口答應。不出十分鍾,大門便被敲響,汪先生獨自進來。進門後的汪先生看著穿老頭汗衫的荷沅,微笑道:“你美國回來那天臉色真差,不過今天好像已經恢複。”
荷沅請汪先生裏麵坐,一邊也不隱瞞地直言:“我身體很好,但我暫時不會回去,回去便得不由自主受人牽製傷及多年同僚。家中出糧主要不靠我,我不想白眉赤眼傷了大家和氣。”汪先生還能過來做什麽?赴美前道別是幌子,試探口吻吃顆定心丸才是主要。荷沅樂得說得大方。一邊忙碌著斟上今年新做的代代花茶。
汪先生仔細打量了一下整間客廳,大致評估了一下價值,等荷沅泡上茶坐下來,他才道:“我後天就得去美國,因為你請假,丹尼爾將業務部門的工作交給唐生年暫時管理。技術支持由他自己管理。很可能,等我回來,MS中國辦已經變得不再認識。”
荷沅喝自己的純代代花茶,微笑道:“這不正好遂了他們的意?汪先生,七月份你回來的時候再說吧,我現在是一點不想參與,腦筋不想動到內耗上麵。等你回來後,丹尼爾想怎麽發落就怎麽發落吧,我挺享受這幾天悠悠閑閑的生活的。汪先生,我最想的是等你回來後打電話叫我回去上班,否則就算了。這回懶得投降。”
說到投降,兩人相視一笑,當年情形浮現眼前。汪先生不明白荷沅心中是不是真的這麽想,想主動退出競爭,免得傷了與他的和氣。她說的是不傷同僚和氣,而現在能被傷的時候他一個,她隻是不直說而已。但看她行動應該是真正退避,確實不去參與競爭。隻要她不在,汪先生心想,唐生年一個月內未必能真正成為業務部門的頂梁柱,那麽他從美國回來的時候,MS還是少不來他。但是那樣一來,梁荷沅可能必須真正地退出了。
汪先生追問一句:“真的不考慮?MS中國辦給你的待遇相當不錯的。”
荷沅笑道:“每月工資獎金都打到卡上,我都不知道拿了多少。可是待遇再好,做得不愉快還是不做為好。汪先生,我考慮得很清楚。你安心去美國吧。”
汪先生大是尷尬,聽得出梁荷沅已經猜知他登門拜訪的用心。被她那麽一說,他這人立刻落了下乘,以後即使再做同事,他也沒法在梁荷沅麵前再抬起頭。不過他也因此放了心,她已明說,照她平時工作習慣不是出爾反爾的人,而且看她家境確實是好,可能女孩子做到這一步已經倦鳥知返了。
不過再談話就沒了什麽感覺,說了一些風花雪月,汪先生沒有應邀留下吃飯,趕回辦事處。
汪先生才走沒多久,祖海回來吃飯,進門雖然照規定熱烈擁抱,但兩人都有些像在完成任務。趁著祖海洗手洗臉的空擋,荷沅端了飯菜上桌,鴿子筍片老湯,清蒸帶魚,清炒荷蘭豆。祖海擦幹了手出來,笑嘻嘻地道:“老婆在家就是好,中午也有飯吃,吃完還可以睡個午覺。”
荷沅將他一把摁到椅子上,笑道:“再過幾天你就得煩了,討厭,現在連中午也得回家報到,人還有沒有自由。今天汪先生來探我消息,所以我少做了一個菜,本來還想涼拌一盤金針菇的。”
祖海笑道:“他來幹什麽?傻冒。辦公室裏有事肯定是先拿下他們這種文職人員,誰舍得手中握著市場的業務人員?現在你的位置誰在頂替?”
荷沅笑道:“唐生年啊,他可終於熬出頭了。”
祖海忍不住道:“荷沅,你真有那麽大把握?你退出來這一手做得雖然漂亮,但萬一唐生年有他自己的道行,一兩個月後你真回不去了呢?”
荷沅想了想,道:“我這一手本就是以退為進,讓他們看看我不在業務部會走向哪裏,我不在,他們才能看得清楚,一勞永逸,免得以後還是經常跟我雞零狗碎地鬧麻煩。但也不排除唐生年順利接手。如果是這樣,隻能說明我以前自視太高,其實水平馬馬虎虎,那麽我也該清醒認識自己,不如回家算了。順便送汪先生一個人情。”
祖海笑道:“那好,我今天開始就戒酒。”
荷沅愣了一下,隨即明白祖海的意思,一筷子敲了過去,“你想得美,我還沒玩夠呢,等我三十歲再說。”
祖海笑道:“兒子也可以玩的,我們可以叫保姆,又不用你太操心。否則你每天在家不是太閑了嗎?”
荷沅笑道:“不閑,一點不閑,我後麵還有一大堆計劃要做的事。祖海,我想買隻電腦上網,看看國外的新聞,還可以打打遊戲。否則呆在家裏太閉塞了。”
“早該買,還可以教教我。我下午讓財務送支票過來,進到公司賬上。老婆,不如你再去買台什麽跑步機之類的來,我可以鍛煉減肥,這附近都沒有跑步的地方。”
“誰說沒地方跑步,西郊有條修了一半扔那兒的路,你每天早上開車過去跑上幾圈就是了。不行我每天早起押著你去。”荷沅說著,一筷子搶下祖海已經夾起的帶魚籽,笑嘻嘻送進自己嘴裏。不由想起林晶晶給青巒剝蝦,“祖海,青巒他們怎麽樣了?什麽時候結婚?”
祖海道:“青巒好像不很滿意,你在美國的時候,有天他和我一起喝酒,說起來他很不想結婚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君子,沒說林晶晶不好,直說不適合。我說不好就斷了,拖著對誰都不好。”
“哪那麽容易斷,看那樣子,林晶晶追得很緊。而且他們還上過床。且不說感情如何,青巒總得負點責任吧?不過也是,拖著萬一不結婚,不是耽誤了人家。”
祖海笑道:“那不結了?青巒的性子裏麵最大不足就是當斷不斷,顧慮太多。”
荷沅想想也是。吃完飯祖海睡覺,荷沅上樓陪著他在旁邊看書,手機全部關閉,老房子裏比較陰涼,住裏麵非常享受。恬靜安逸。
最先幾天還有同事不斷來電問好,可後來大家也忙,再說看荷沅還真是偃旗息鼓,都也問候得少了。再加荷沅懶得開機,免得應付客戶的問詢,大家的電話也打不進來,慢慢地,不用半月,再開手機,電話已是了了。生活是真正的安靜,而不是運籌帷幄。
可是小院外麵卻是風雲變幻,無論是從電視新聞,還是從網絡上讀得的消息,整個亞洲金融正遭受著一次規模空前的惡性襲擊,在美國培訓時候大家所討論出的最壞結果仿佛正在逐步走向現實,危機已經悄悄抬頭。
為避開網絡使用高峰時期好幾分鍾才能打開一個網頁,荷沅每天清晨起床便上網下載新聞,順便將標題讀給在跑步機上做小白鼠的祖海。兩人都很擔心,危機看來已經波及中國,未來不知將會如何衝擊中國經濟,據目前看來,情況非常不妙。荷沅從網上找到的國外分析來看,祖海從事的房地產一定是首當其衝,必將成為危機經濟中最大的受傷者。
任誰看到這種預測出來的結局都不會開心。祖海也不例外,這幾天每天早早回家看荷沅翻譯給他的最新消息,眼看著最壞預測越來越有實現的可能,當然是天天食不甘味,嘴唇上火皸裂,臉上滿是疙瘩。兩人都沒想到,傾幾個國家之力,竟然難以抵擋金融大鱷的攻擊,竟會節節敗退,退至懸崖。第一次充分認識到,原來國家不是萬能,也第一次認識到,小民也與國家命運休戚相關。
此刻用熱鍋上的螞蟻來形容祖海一點不為過,眼看著危機到來,而他手頭還積壓著空房無數,若預言成真,別的不說,即使高額貸款利息已經可以將他壓垮。他已瀕臨絕境。
這天他中午回家,進門第一句話還是“怎麽樣”。荷沅上去主動緊緊擁抱了祖海一下,雖然得不到發應,她這幾天還是堅持著做。她最近都不在祖海麵前耍賴了,祖海的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點,不能再戲弄於他。
“還是老樣子,都估計泰銖會是第一個缺口。先不談這些,我們先吃飯了再說。”荷沅覺得自己像是哄小孩似的。
祖海沒答應,急促地道:“先給我看你的翻譯。”
荷沅隻得道:“好吧,你坐到飯桌邊,我拿資料給你,邊吃邊看邊說話。”
祖海撓撓一個月沒修的頭發,悶聲坐到椅子上,荷沅瞥他一眼,過去電腦桌拿了資料給他。想到他還沒洗手,不催他了,還是去洗手間拿了濕毛巾出來給他擦吧。出來,見祖海早就看上了,她拉過祖海沒拿資料的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擦個幹淨,然後輕道:“祖海,我們換個手。”
祖海似乎是沒聽見,沒有動手,依然專注地看著手中資料。荷沅無法,隻得拉起他已經擦幹淨的手去捏紙片,以換下祖海另一隻手。不想才一拉祖海拿著資料的手,祖海“嘖”地一聲,不耐煩地道:“你別煩。”
荷沅聽了愣住,什麽態度。很想給祖海一拳頭,可看著他皺起的眉頭,又忍下了。他也難,那麽大擔子呢。可荷沅又想,難道她就不難?她“病假”之前挑的擔子難道輕鬆了?她什麽時候說他煩過?而她現在雖然看似悠閑,心裏卻是提著一把汗水,誰知道MS最後怎麽發落她呢?她心裏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放棄MS的職位。這點祖海可知?她站在祖海身後發了半天愣,才悄悄走開,進廚房盛飯出來,一碗給祖海。
荷沅隻是大致翻譯,所以不用多久,祖海便已看完,端起飯碗吃飯,但一直沉著一張臉不說話,似是思考著什麽。荷沅沒去打擾他,看他吃完一碗起身,卻不是去廚房盛飯,才問了一句:“一碗夠了?再吃點吧。”
祖海過去洗手間,聞言頭也不回道:“沒胃口了。荷沅,今天你洗一下碗。”
荷沅翻了個白眼,不去與他理論。今天不知為什麽他這麽衝,她懶得去與他討論“休息在家與洗碗歸誰”之間的區別,免得他又是一句“你別煩”。“你別煩”倒也罷了,荷沅最難受的是祖海的那聲“嘖”,充分表達出他心中極大的不耐煩。她現在是他的大麻煩了嗎?
洗完碗,荷沅遲疑了一下,沒有上樓。沒想到祖海在樓上喊老婆。荷沅一直反感“老婆”這個叫法,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而今天是特別的反感。但祖海一直在叫,她隻得上樓,拿本書坐到床頭。才坐下,還沒翻開書,祖海已經膩了上來,將頭鑽進她的懷裏,一手熟練地繞到她背後,打開搭襻。荷沅驚道:“幹什麽,你這幾天不吃不睡的,還是快點睡覺。”
祖海不聽,也不說話,大力將荷沅壓到身下,上衣都沒脫,也沒前戲,直接進入。荷沅隻覺得痛,殊無歡愉,推又推不開,更不想伸手抱住他,被動無奈地接受著歡愛。在祖海一波一波的撞擊中,荷沅不由得想起實習回來的火車上那個青花瓷臉說的話,“進門出門話都沒有一句,進來就上,上了就走。”荷沅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她記得那麽清楚,字字句句都記得清楚。心中生出的屈辱排山倒海而來,咬住嘴唇偏開臉,不願被祖海吻到,心裏隻覺得肮髒。
祖海倒是沒有上了就走,他翻下身來嘀咕了一句“老婆,我決定了”,便鬆鬆地摟著荷沅呼呼睡去,似是卸下一個巨大包袱。荷沅咬緊嘴唇盯著天花板愣了半天,很久才緩過氣來,拉開祖海搭在她腰上的手臂,逃也似地下床,下一樓洗手間仔仔細細衝了個幹淨,換上衣服出門。可是走到門口又呆住,幹什麽去呢,逛街嗎?她歎了口氣,回來客廳坐下,似乎是沒地方可以去。沒心情逛街,而MS,他們現在在幹什麽?原來工作有工作的好處,起碼是最好的最有理由的消遣。
揪起一張報紙,可看了粗黑的標題卻不知究竟說的是什麽,坐了半天腦袋裏還是一團子亂麻,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太矯情,還是祖海太過分。幹脆打開電腦玩遊戲。照著順序將空檔接龍從零玩到一百的時候,祖海才踢踢遝遝下樓,從背後抱住荷沅,一邊親吻一邊道:“老婆,睡得真好,足足睡了兩個半小時。你也不說來叫我,也不陪我。”
“噢,拿我當安眠藥了。”荷沅避開祖海吻過來的嘴,淡淡地道。
祖海聽得出荷沅的不滿,忙陪笑道:“你是我老婆嘛,我不找你找誰?寶貝,你知道我這幾天反常嘛,我晚上一定好好補償你,唔?寶貝,別生氣。”
荷沅的臉轉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也不出手固定住荷沅的臉,隻是貓捉老鼠似的追著,好幾個回合下來才捉住荷沅的嘴唇,深深吻了好久。荷沅都氣不起來,推開祖海的臉,瞪著眼睛道:“別跟我扮小醜,很好看嗎?”
祖海笑道:“好了好了,終於肯看我了。寶貝,我本來一直決定不下,跟你一親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我定了,割肉拋。你說能有幾個人能像我們那樣了解國外新聞,知道危機在前?趁著現在各單位在國家發文禁止福利分房前搶著買房分房,我得搶先把手頭的空房全部折價清空,免得大筆資金壓在手裏困死。即使稍虧,也比以後付銀行利息強。寶貝,你真是我的寶貝。”
荷沅心中忽然想到這個寶貝是不是寵物。但又罵自己沒良心,祖海對她的好,她怎麽還能不知?可心裏還是別扭,推開祖海的臉,道:“回頭找個好一點的理由登一幅廣告,我也覺得越快出貨越好。上班去吧,速戰速決。”
祖海親親荷沅的手,笑道:“晚上別做飯了,我們外麵去吃,吃完看電影,怎麽樣?或者看歌舞?”
“看歌舞,這時候電影院裏都是蚊子。”
“好,別生氣了,我走了,等我回來。”祖海照約定緊緊抱了荷沅一下,這才出去上班。
荷沅沒起身,等他走遠一點才扭頭看他,看著他出門。回味起剛剛祖海的話,其實看得出祖海是強顏歡笑,心血造出來的房子,割肉拋誰不心疼呢?算了,不與他計較,這點小事有什麽可計較的,何況是夫妻。
可心裏不覺還是不很舒服。在客廳坐立不安,怕自己胡思亂想,上去書房取出以前買的降香珠子,拿剪刀剪散了,仿佛香氣也彌散來開來。這香氣非常好聞,似乎能安穩人的情緒。荷沅取來錦線,像小時候立夏打蛋套似地將降香珠子串成一隻燈籠狀,可等放開裏麵的支撐,燈籠立刻塌陷。隻得又想辦法。做著手工,仿佛便可忘記心頭的煩惱,氤氳的幽香中,腦子隻要簡單地想著這棵珠子怎麽串,那顆珠子怎麽連。可是串了很久還是不成。
荷沅氣餒,收拾了珠子出去逛街,終於還是得去逛街。
荷沅來到祖海訂桌的酒店十三樓餐廳時候,意外發覺朱行長也在座,而且就在隔一叢散尾葵的身後。荷沅猶豫著要不要打個招呼,問問久不見麵的劉太太究竟怎樣了,她總是有很不好的感覺。但朱行長桌上有別人,肯定不喜歡當著人麵說這種事,而且這回他未必肯離席,她也沒東西拿來刺激朱行長,遂作罷。
沒想到手機會想,尖銳的叫聲在安靜雅致、人們都入鄉隨俗壓低聲音說話的餐廳裏顯得非常刺耳。荷沅掏出手機一看是北京的號碼,心中咯噔一下,猶豫一閃而過,她已經打開通話鍵,“你好,沒想到是你。現在不是吃飯時間嗎?”
老駱道:“真生病了?聽聲音不像啊。”
荷沅心說肯定是有人把她生病的消息傳到老駱耳朵裏了,他才會主動打電話來問候。想到這個,心裏挺溫暖的,微笑道:“假的,假的,是周瑜火燒赤壁前的假病。謝謝關心。”
老駱笑道:“還好,不是寡人有疾就好。做什麽呢?在外麵?”
“是的,在外麵吃飯。最近終於有空了,反而閑得難受。”
“既然閑,那我的那串降香珠子呢?說好的一年,你想耍賴是不是?”老駱笑嘻嘻地說話,好像是玩笑一樣。
荷沅忽然想到,今天忽然拿出屬於她自己的降香珠子來串,是不是有串給老駱的意思?給自己的她原本打算是串成首飾的。一時有點心慌意亂地道:“沒耍賴呢,我今天下午就串了,可是怎麽都不成型,還是原來的樣子最好,再給我幾天吧。最近我每天起太早,盯著東南亞的金融,現在雅虎鏈接的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這些新聞,我每天下載來看都要花半天多時間。過了這陣子可能好一點。嗯,我有個問題,真會失守嗎?形勢非常不樂觀啊。”
老駱反問:“你問的是哪一國貨幣?”
荷沅忽然有點尷尬,這是不是算是打聽國家機密呢?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因為關係到祖海,“我想肯定不會是特定到哪一國,肯定是牽一發動千機的,現在隻要有一個國家聲明停止與美元的聯係匯率,估計不少國家會得跟進,否則堅持不下去。我這次去美國培訓專門與教授討論過這個問題。大家都覺得整個亞洲得失守,而我看現在的情勢越來越不容樂觀。你聽我說,如果那些受打擊的國家貨幣紛紛貶值,而人民幣如果依然跟緊美元的話,我們國家的出口競爭力會受到多大打擊。所以即使人民幣挺過這一陣沒有貶值,未來與東南亞等國家重疊的那一塊出口肯定得受打擊,依然影響我國經濟。所以我總覺得,隻要有一家失守,形勢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發不可收拾。你看,我不用具體問是哪一國貨幣,我隻問會不會失守,反正結果肯定一樣。”
老駱笑道:“結果怎麽會一樣?你回頭再考慮考慮人民幣貶值與不貶值會導致什麽後果。相信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外匯儲備夠足,而且我國的宏觀經濟環境也很好,我國也是個負責任的大國。不過你已經很不錯,眼界非常開闊。已經有不少人向我探聽消息,但還沒有一個問得像你那樣狡猾的。至於失守,似乎已經是大勢所趨。”
這話一聽,荷沅已經明白,失守隻是時間問題了。隻是老駱不便明說。她好好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會好好考慮不貶值……或貶值導致的結果。”估計老駱的意思是不貶值,但她還是不說的好,“這下我有非常好的論據勸說公司來中國設立生產型企業了。嘿,外匯控製。”
老駱笑道:“你這生的究竟是什麽病?小腦瓜子轉得比正常人還快。MS有人打壓你?”
荷沅微笑,道:“隻要我做得強硬,肯定是不會有事的,但是我懶得與人勾心鬥角,鬥贏了也就些蠅頭小利,守的還是原來的一畝三分地,不值得。我以退為進而已,真不行我就全退了,回家繡花鬥草。”
老駱在電話那頭肯定搖頭:“太傲氣,太驕,有點一味追求姿態了。好吧,我再成全你一次。”
荷沅不由“咦”了一聲,老駱什麽意思?他準備打壓MS中國辦?“不好吧,太為難你。沒關係,我繡花鬥草也會滿開心的。真的不用,我自己會解決。”
老駱隻是一笑,道:“你會繡花?倒是小看你了。”並不搭理荷沅的拒絕
荷沅笑道:“別不信,今天正好買了一塊紺紫的緞子,準備回家打發時間。”
“紺紫?紺紫的顏色與降香珠的顏色很合啊。哈哈。”老駱的用心昭然若揭。
荷沅隻得笑道:“這下麻煩了,我得學著惜春,一張畫慢慢地描上三年。”
老駱笑道:“你隨便吧,不急,慢慢來,知道你沒耍賴就可以了。”
放下電話,荷沅不由微笑,老駱總是給人溫厚的感覺。但是老駱給她的麵子太大,她都無法回報,一幅繡品哪裏足夠。至此,可以說她在MS的危機肯定將蕩然無存,那麽,出局的將是汪先生,而唐生年白高興一場。但隨即心中又是生出意思疑慮,這樣好嗎?眼看著祖海匆匆進來,她隻有收拾起心緒,將剛才的話拋開一邊,喝了口水等他走近。
祖海走近,先到荷沅身邊,輕道:“老婆,看見你笑我就放心了。我過去隔壁桌與幾個朋友打個招呼。”
荷沅跟著他看去,竟是朱行長那一桌。顯然祖海認識的不是朱行長,但寒暄之後,大家也就互相被引見了。過會兒祖海過來,笑道:“荷沅,他們請你一起過去吃飯,都是我在銀行的朋友,貸款經常要麻煩他們的。那個劉太太的哥哥也在。去吧,唔?”
荷沅隻有答應,祖海的財神爺們相邀,怎麽可能不去。大大方方過去那一桌,與朱行長打招呼:“朱行長好,很巧。”
朱行長看看她與祖海,笑道:“原來叢太太叢太太,是你們這一對。來,一起坐。剛剛我們正在討論東南亞貨幣問題,正好你打電話也會說到這一點,看到大家都在關心這一點啊。”
荷沅坐到朱行長身邊,笑道:“你們自然是比我還關心了。我們做進口,也不能不關心匯率。”
有人笑道:“這幾天一天幾個文件,看都看不過來,但普遍是看衰。不知道港幣會怎麽樣,港股走向會如何。本來相信97回歸政府肯定會在香港托市,現在我有點不確定了。”
大家接下去又繼續議論危機,荷沅聽著不說,心中雖然已經有底。祖海因為最近一直關心,而且看的又都是大報強評,加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的話頭頭是道,荷沅聽著都刮目相看,那幾個做銀行的都也說好。荷沅見朱行長一直話不很多,以聽為主,終於忍不住,輕輕問了聲:“冰兒可好?”不知為什麽,總覺得此時稱劉太太似乎很唐突。
朱行長抿了一下唇,比較誠懇地看著荷沅輕道:“被你料中了。但我至今還沒問出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還是得感謝你。本來想散席時候找你聊聊。”
荷沅有點明白朱行長讓她坐旁邊的意思了。他以前一直居高臨下,現在可能有事麻煩她,又不好意思主動說出,所以安排她坐旁邊,看她是不是會問。她還真是心急。心中不由好笑,朱行長那麽端著架子幹什麽。“我晚上沒事,朱行長隨時招呼。”
朱行長點頭,微笑道:“最近想手機聯絡你,一直聯係不上。”
荷沅笑道:“我剛美國培訓一個月回來,最近又病休在家,除了出門,一般懶得開手機,免得工作纏上。不好意思。”原來聯絡過,看來他們心急。
兩人然後不再交談,加入到桌上的交流。桌上所有做銀行的人一致看淡,認為這次危機當中,被掃到的國家誰都不可能逃脫。荷沅想到老駱的話,但不插嘴,不便插嘴。
一個問題一直討論到飯局結束,荷沅與祖海被朱行長留下說話。朱行長開門見山,“那天因為你的提醒,我讓保姆一直留意。但是等我獲得不好消息趕到的時候,我妹妹一直大段背誦《哈姆萊特》中奧菲莉亞的台詞至今。但我不知道前麵究竟發生了什麽。小梁你能不能提供一點線索。”
荷沅驚道:“奧菲莉亞的台詞。”那不都是瘋話嗎?冰兒一直說瘋話?“我那天對冰兒狀況的懷疑是因為那天我又在車房遇見在那裏徘徊的冰兒……”
朱行長插話:“你出差難得回來,冰兒知道你回來,又不敢去打擾你,又想見你,所以出此下策。”
荷沅驚訝,沒想到冰兒會那麽待她,那天還覺得她好像有示好的意思,但怎麽也不會想到,她等在臭兮兮的車庫是為等她。她愣了好久,這才如實道:“那天我車庫裏麵看見她,正好我與我先生分別,我親了我先生一下,冰兒指出我有失矜持,我辯解說夫妻之間,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她覺得我說的有理。她跟著我去了一趟我的公司,一路都是很開心,尤其是回來時候看到劉某人的車子,她簡直是飄著回家。我看著忽然感覺危險,怕萬一冰兒也是主動示好,但被劉某人拒絕的話,會有什麽結果。她連聽我們說到劉某人的壞處都不行,何況是親耳聽到劉某人說或看到拒絕。所以我給你電話提醒。沒想到還是沒有避免事情發生。”
朱行長驚訝地看著荷沅:“就因為這個?你以為?”
荷沅道:“這已經夠嚴重了,對於女人來說,感情受打擊就是一切,何況令妹。我以前已經給你分析過,不過或許你不會很相信。”
“怪不得,怪不得劉某人也說不知道。”朱行長也叫上了劉某人,可見心中之怨了。那天他在王家園裏大發雷霆,劉某人難得地拚命道歉,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貸款給劉某人。不過劉某人如今資金實力雄厚,並沒有太受打擊,而且還是在其他銀行稍稍貸來一些。可見那天劉某人本來沒準備打擊冰兒要挾他們,但是最後還是歪打正著了。但讓他們朱家生氣的是,劉某人後來沒有去看過冰兒。他有恃無恐,他不愁資金。
荷沅不知這一層,因為關心冰兒,也就多事了一下:“或許,解鈴還需係鈴人。”
朱行長歎了口氣,道:“係鈴的人不來,強拉了他來也沒用。”
荷沅大發善心:“我最近幾天在家病休,不是傳染病。我與冰兒曾經相處融洽,如果方便,冰兒過來安仁裏……”
朱行長擺擺手,道:“謝謝,不敢麻煩。多謝你,小梁,怪不得冰兒喜歡你,我再想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以後有可能還要來麻煩你。”
荷沅道:“找不到我,朱行長你可以打我先生的手機。”
朱行長點頭,又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剛剛我聽你說起貨幣貶值,你看人民幣會怎麽樣?港幣和港股會怎麽樣?”
荷沅愣了一下,怎麽朱行長反而就這問題問她了。她想了想,道:“我也沒有明確答案,我的理解是,中國外匯儲備,目前的經濟形勢,以及國家的大國負責態度,都不會放任人民幣貶值。既然如此,大陸政府也不會放棄香港,肯定會予幹涉,因為這裏麵還要做給台灣看這一層意義在,表明香港今年回歸後不會唱衰。我相信港幣與港股會收到衝擊,但不會太厲害。雖然目前世界各大金融機構對香港的預測什麽的都還沒出來。”荷沅將老駱的話綜合一下,得出自己的結論。
朱行長認真地看著荷沅,道:“你的結論與大多數國人相同,但與很多銀行界人士相左,與你先生似乎也意見不同。”
荷沅笑了笑,道:“求同存異吧,我不能確定。但我相信我們國家。”說出來自己也覺得高調。
朱行長還是探究似地看著荷沅,他覺得她的話不是有的放矢,她那樣的人上麵一定有人,剛剛的電話,他因為最接近荷沅,聽得清楚,聽得出她在討教。他仔細將荷沅的話與接電話時候的交談前後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關聯,忽然笑了一笑,道:“我明白了,謝謝你。我們還是將討論結果保密吧。非常高興,以後可能還要向你討教。”
荷沅知道他聽見電話,所以微笑道:“不謝,希望朱行長也能時常指點。”
朱行長抿嘴一笑,道:“或許可以幫到冰兒。所以梁小姐,千萬保密。叢總也幫忙。”
祖海本來聽得有點雲深霧罩的,以前劉太太的事情他懶得管,荷沅說起他也聽得敷衍,所以朱行長與荷沅說什麽,他不是很清楚。後麵的人民幣匯率什麽的他才有點頭緒,但總覺得話外有話。見朱行長與他說話,忙點頭道好,他就不插話了,這是荷沅與朱行長的談話。
與朱行長在停車場分別了回家,祖海上了車就道:“荷沅,我今早算了算,割肉拋得損失不少。但又算一下不拋的話,資金積壓的利息非常可觀。兩年下來也差不多割肉拋損失的這個數……”
荷沅明白他這是在解釋午睡時候的失態,便打斷他的話,免得他道歉出來,他也難。“長痛不如短痛,拋了起碼把現金抓在手裏,還可以另外投資。再說有次也說過,國家取消福利分房政策的話,可能導致市場購買力提前釋放。而這次泰國那邊的危機可能波及整個亞洲,中國也不會例外,兩者相加,雪上加霜,兩年淡季很有可能。拋了才好。當然你會心如刀割。”
祖海聽了忙道:“是的,是的,就是你說的意思,我掂量來掂量去不能下決心,畢竟數目不小,非常心疼。但你說得對,拋了將現金抓在手裏,兩年時間早就賺回來了,總比壓在房子裏麵沒錢使的好。你看我就想不明白,還憋悶得慌。”
荷沅雖然還是不願將眼睛轉向祖海,可嘴裏溫和地道:“你別說了,我有數。我自己沒接觸這些數字這些錢,所以說起來才輕鬆。你壓力也是夠大的。我想起來了,我的卡裏麵不知有多少錢,工資獎金都打在卡裏,家裏又都是你在開銷,我沒怎麽去關心數目,你知道嗎?可能也是一筆數目,你拿去墊一下虧空吧。”
祖海聽了伸手撫摸荷沅的肩膀,笑道:“你的對帳單都有寄回家的,我知道數字。我手頭沒緊張到這地步,你那些錢先放著,真緊張的時候才拿出來。我最近壓力太大了,不過今天決定拋了後,人反而輕鬆。”
荷沅“哦”了一聲,岔開話題:“你說朱行長會怎麽發落劉某人?”
祖海道:“朱行長他們的父親也退休了,現在朱行長有動用公家錢的權力,劉某人有私人實力,而且還有長年聯姻對互相底細的了解,他們不可能互相拆台。否則哪一方給壓狠了反彈起來,對誰都沒好處。”
荷沅搖頭:“今天談話來看,朱行長不可能放過劉某人。不過措施會比較隱蔽,不會讓劉某人感覺到是他下手。就是不知道他怎麽下手,很想看戲,因為劉某人也不是個笨人。”
“我比你還想看到劉某人結局。不過沒力氣去報複他,還是你以前說的,自己先做好了再說。”祖海將車拐進小路,停到車房前,“最近車房隻有我一輛車,包房了。荷沅,你先下吧。”
午休時候的事,兩人都不再提起,晚上祖海特別溫存,但是荷沅心頭還有一點小小的疙瘩。
昨天與朱行長吃飯聊天時候,荷沅見祖海津掛住蟹粉白玉煲了,早上去菜場時候就買了四斤大白蟹,回家蒸熟了剔肉.可是良好的設想總是與現實有一大段差距,一隻蟹肉剔下來,荷沅已經後悔不該讓傅姐這幾天休息了.麻煩倒是罷了,對著挑出來的蟹肉卻不能吃,這簡直是對意誌力的最好考驗.
十一點才挑好蟹肉,心急火燎地下廚燒菜,雖然是多年不做菜,但近好幾天一直盤桓在廚房,手法純熟.海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將兩菜一湯做出來:蟹粉獅子頭,番茄炒蝦仁,青瓜皮蛋湯.
祖海回來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視機,等待12:00的午間新聞.然後走進廚房,見了台子上的三個菜,笑道:"已經那麽多,你還忙什麽?忙得臉上都是汗."說著想替荷沅擦汗.
荷沅下意識地避開,將裝了蟹肉的塑料盒子拿進冰箱,一邊道:"你洗洗手,把菜拿出去吧,我把灶台擦一擦就來."
祖海照著她的話做,心裏著實有點矛盾,她做菜忙得一頭是汗,應該是為他.但又是看得出地避開他,可見還想著昨天的事.荷沅的小心思可真難搞,彎彎腸子怎麽那麽多.他自來都是以不變應萬變,不知道這回還能不能行.不過挺有意思的,昨晚荷沅衝著他翻白眼,像煞小時候她跟他慪氣,他心疼都心疼不過來.洗完手,祖海不忙著端菜,先絞了把毛巾交給荷沅,讓她擦汗.
荷沅有點意外,接過毛巾,看了祖海一會兒,才慢慢將毛巾捂到臉上.小小事情,他都已經道歉了,不應該再生那麽長的氣,任性的毛病還得繼續改.
祖海是食肉動物,一下筷,便直奔獅子頭,一口咬下,愣了一下,道:"蟹粉的?"難道荷沅自己動手拆蟹肉做的蟹粉獅子頭?她那麽不嫌麻煩做獅子頭已經夠意思,居然還做蟹粉的,說明什麽,不是不言而喻了嗎?祖海一顆心放了下來,說明荷沅心裏還是對他很好的.他也不多說,看著荷沅隻是笑.
荷沅敲了祖海一筷子,瞪眼道:"傻樣,快吃,"心裏卻為自己的苦心被祖海發現而小小得意了一把."今天沒時間查新聞,不過我估計這幾天的都差不多.隻有失守才是真正的轉折,如果哪國失守,中央台一定會播."
祖海笑道:"沒關係,沒關係,反正已經決定拋了.我已經定下日報大後天,就是周一的第一版廣告,也已經讓銷售部門計劃向各大戶單位推銷房子.時間不等人.荷沅,我們明天星期天幹什麽去?"
"回家去.不過你不能跟我爸媽提MS辦事處的事,否則他們會急死."
說到這兒的時候,大門有人敲響.祖海出去開門,見來人是熱得麵紅耳赤的宋妍.
宋妍進門就叫道:"荷沅,還有沒有我的飯吃?"
祖海笑道:"奇怪了,拿我當透明,怎麽不問我還有沒有飯吃?"
宋妍笑道:"早知道你不會燒菜,跟你說了也是白說."
荷沅早被宋妍的大嗓門喊了出來,笑道:"怎麽曬得跟油爆蝦似的,快先洗把臉,我再給你炒兩個菜.今天怎麽會過來?"
宋妍笑道:"洗什麽臉,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你們倆勻一口飯給我吃才最要緊."
荷沅笑著輕揍了宋妍一拳,拉她一起吃飯,在宋妍的強烈要求下,果真沒做新菜,隻從冰箱裏拿出兩個菜微波爐裏麵熱了一下算數.因為宋妍在,祖海吃了飯便回公司,不睡午覺.
宋妍一見祖海走了,便跟荷沅道:"今天下午要見一個客戶,問你借套衣服穿穿,你把我打扮得漂亮一點."
荷沅笑道:"幹嗎,又不是選美,打扮得那麽漂亮幹什麽,讓人家客戶看你好還是看合同好?走,上樓."
宋妍跟著荷沅上去,笑道:"你別與我裝傻,你又不會不知道,男男談生意,湊一起吃喝玩樂,講究個臭味相投.男女做生意就不同,那得講究個曖昧.對,就是曖昧,不能沾手,保持若即若離,若遠若近,永遠做客戶隔著紗看的月亮,心目中的那朵紅玫瑰,而不能是牆壁上的蚊子血."
荷沅聽了駭笑,拉開櫥門道:"照舊,還是你自己挑,我下去給你拿冰塊來敷臉,你一張臉紅得像猴子屁股,沒法化妝."
宋妍忙一把扯住荷沅,笑道:"幹嗎走得那麽快,你現在不急,我與客戶約的時間也還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了幾年豬媽,眼裏隻有小豬的粉紅,不見其他,衣服當然得你幫我挑了,否則我來你家幹什麽,不會直接去商場嗎?"
荷沅抗議:"喂,不是為了衣服你就不來我家了嗎?我看你還是先挑一下自己喜歡的,喜歡的穿上去才有自信.我等下來給你把關."
宋妍一想也有道理,點頭放行.一頓忙碌,荷沅將沐浴更衣光彩照人的宋妍送出門,宋妍取出自帶的珍珠項鏈戴上.珍珠粒粒滾圓飽滿,荷沅心中替宋妍歡喜,她真是苦出頭了.
回來想到宋妍的話,荷沅還是忍不住地笑.曖昧,虧她說得出來.可不知不覺眼前浮出老駱的身影,荷沅心想,她與老駱,似乎也該是一種曖昧.宋妍說得出做得出,反而光明正大,而她呢?又是已婚身份,又是說不出做得出,相形之下,曖昧得可以.宋妍今天不說出來,她或許會對這種曖昧聽之任之,繼續放任自己不去深入考慮.但今天已經點明,她怎能再做掩耳盜鈴之舉?
又不由得想到,昨天老駱電話裏說幫她一把,會不會是因為老駱不願意看到她離開MS,因為隻有她在MS,他們兩人之間的曖昧才有基礎土壤?才想到這一點,荷沅便立刻在心中自我否認,不,老駱不應該是這種人.她現在心思複雜,想什麽都盡力不憚以最壞惡意推測,但是,老駱應該不至於那麽無聊,她荷沅又不是個國色天香.
但是,荷沅自己在心中清清楚楚地明白,她的心頭,還真存著那麽一點曖昧.而且,動機非常功利.
荷沅一點不否認,她昨晚聽到老駱願意出手相助時候如釋重負的心理,雖然她嘴裏下意識地拒絕.她喜歡在MS的工作,這裏麵有她的心血與淚水,也有她的理想與抱負.或者,MS未必是唯一的最佳選擇,但是工作卻是荷沅最近以來一直思考而不願放棄的唯一.目前而言,MS無疑是她工作的最佳場所,她不願意失去.她覺得,MS承載著她的社會身份與定位,使她不至於出門時候隻得一個叢太太的稱號,很是妾身未分明,連她自己都不是非常認可.而且,工作似乎也是個很好的打發時間的場所,或者是因為她已經習慣忙碌,最近幾天,她閑得慌.
那麽,難道隻有繼續"曖昧"?荷沅一邊覺得這兩個字觸目驚心,一邊又為自己辯解,都是成年人,是有理智的人,老駱已經說明他隻會遠觀,而她也已及時截斷自己的思想出線,如今以朋友相處,或者曖昧,但並不上愧天地,下愧良心.正常交往而已,沒有損及任何人.老駱是長者,從來幫助不求回報,而且帶給她開闊的眼界與迥然不同以往的思維,她不應該總是拿世俗的眼光來看老駱.
思來想去,鬥爭激烈,荷沅最終決定不想,對與錯,怎麽界定?天下可有絕對的黑與白,不外是深深淺淺的灰而已.以後做事,自己堅持心中的某個原則即可,似乎沒必要非把自己周圍抽成真空,又不是劉太太.這個社會本來就是男女對半的世界,異性相吸也是正常現象,出門做事怎麽可能不遇到一點男女相處的事,尤其是女人做業務,九成幾率是遇到男子,祖海又如何不知?就像她知道祖海所謂的應酬是什麽一樣.都是逢場作戲.
但荷沅知道自己有點強詞奪理,幹脆打開電腦開始考慮MS公司的生產研發企業落戶中國的建議提綱,免得思想總是深入揭批自己的思想本質.人怎麽經得起真正的深挖狠批,又不是哲人,別搞得自己鄙視自己.
為了寫這篇建議,荷沅到處跑相關部門谘詢政策優惠,又通過爸爸的關係找機械設備生產企業谘詢各種加工組裝的單位費用,因為荷沅覺得她應該以數字說話,而數字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高層心中有個清晰對比,當然,她也會在文章中就手頭所有的某些比較容易類比的配套設備的報價進行價格比較,以求一目了然.最後,她找出老駱給她看的那些資料,提出中國加工中國及其周邊銷售的政策利弊.文章還未完成,她已經給想好了結束語: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跨國經營的MS斷不可忽視中國市場的巨大潛能,而如何將這個市場操之在手,則在於MS公司對市場的戰略培育.
工作在手,忙碌不止,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經跨入七月.時節已經走出梅雨,房間雖然幹燥起來,可也更加炎熱.樓下即使比外麵陰涼,可溫度也是不低,電腦吃不消暑期作業,不得不與祖海一起將電腦搬進臥室享受空調.
七月二日這天中午,祖海足足喝了一海碗半的魚糜鞭筍蛋花湯,漲得午睡時候輾轉難眠.荷沅本來準備他睡覺她將剛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寫進文章,見祖海一直不肯入睡,她也靜不下心來,隻得上網玩兒.點了聯結,在貓兒撕肝裂肺般的悲鳴中,網絡順利接通了.可是登記上荷沅設定的主頁雅虎網用了很久,荷沅不由拍著鼠標輕聲埋怨:"臭網絡,慢得像烏龜爬,我挑一條魚的刺都用不了那麽長時間."
祖海躺床上笑道:"荷沅,魚糜湯和蟹粉什麽的雖然好吃,但你會不會太辛苦?不如讓傅姐來做吧."
荷沅側臉看著祖海微鼓起來的胃,笑嘻嘻地道:"相公,隻要你念著為妻做的菜好吃,肯天天回家吃飯,為妻再苦再累也是心甘情願.哎喲,總算是打開了,我看看有些什麽新聞."
祖海笑道:"你即使隻給我吃麵包白開水我都會天天回家吃飯的,隻要沒推不掉的應酬.我不是怕你太辛苦嗎?"
荷沅"嘁"地一聲,顧自盯著電腦顯示屏,看到頭條的時候,嘴裏不由"噓"地一聲吹出口哨,"終於頂不住了.祖海,泰國總理宣布泰銖廢棄原來執行的聯係匯率製度,轉向浮動匯率,泰銖貶值.決口了,果然是在泰國決口,不知道接下來挺不住的是誰家."
祖海聞言猛地坐了起來,轉著眼睛悶坐了一會兒,才又長長呼出一口氣,躺回床上.荷沅斜睨著他,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掛心了那麽多天的決口終於來了,還好.整一個唯恐天下不亂."
祖海笑道:"你當然知道.否則我的房子已經賤賣了那麽多套,它要是什麽事都沒有的話,我即使不心疼死,也會被朋友們笑死.荷沅,我現在已經囤積不少現金了,你說該怎麽好?我看著既然已經決口,對中國經濟的影響應該是很快就有,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在本市體現出來."
荷沅笑道:"我又知道了,你想趁火打劫,所謂趁你病索你命."
祖海笑著取枕頭敲過來:"積點口德,我哪裏是那麽惡毒的人?無非是我們看事情比別人早一步,早點做了防備,又早一步套出現金.我看上次與朱行長那幫銀行裏工作的人談話,他們最多隻意識到人民幣會不會貶值,但還沒意識到東南亞的危機可能對中國經濟造成的影響,不過也是,那與他們沒有直接關係."
荷沅打斷祖海的話,"他們估計不會那麽關心國外報章上麵的評論.祖海,亂世出梟雄,看你的了.對了,我的文章裏麵也得有些改動了,東南亞經濟眼看著會崩潰,日本持有那麽多的東南亞債券,估計也得受拖累,MS未來幾年的市場大部分隻有指望中國了.我得在最短時間內把這篇建議,不,現在得改為可行性研究報告,發出去."
祖海笑著拍手道:"你別太囂張,還是叫建議吧,別搞得看的人心中起反感.而且你怕不怕你的建議上去後,萬一美國總部那邊的人沒看,而朗尼看著你又想篡黨奪權否定他在日本的位置,他會怎麽處置你?"
荷沅拍著電腦桌,含糊地道:"我就是要一個噱人的標題.如果照舊在MS辦事處幹下去,受的牽製太多,夜長夢多,不如置之死地,或許總部接受,可以別有洞天.如果不行."荷沅挺了挺身,做了個擴胸動作,故作惡狠狠地道:"回來做你的董事長,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祖海,我剛剛冒出一個新的念頭,你的房產公司與電器公司之外,不妨再新建一個投資公司,專門重組改造因為受不得經濟停步不前的打擊而難以為繼的公司."
荷沅心中真正的意思是,在MS繼續做業務這一塊,與老駱之間的關係永遠將停留在授受關係上,其中之夜長夢多,不是旁人所能體會,而且這也是她加倍對祖海好的原因,她雖然說不想不想,可麵對祖海,總是有絲愧疚.如果建議被總部采納,那麽,她肯定將是建議的執行人,以後的工作不再局限於市場,對於她來說,是別有洞天.以後,她可以正常對待朋友的心態對待老駱,否則,她總是繞不過自己心中的那條坎.如果不行,那就真的回來與祖海一起新建投資公司,她看到資產重組的巨大潛力.那是一種純粹的資金遊戲,也是非常令人向往.
祖海抱著肚子想了一陣,笑道:"我早就說過,給人打工不如自己做老板,你又不是沒這個經濟基礎.投資公司的想法不錯,我回頭找機關裏的朋友落實一下企業性質,即使你最後又讓我空歡喜一場,還是守著你的MS中國辦不放,我也要上.從來做加工的不如做貿易的,老老實實抱著一家企業死做的肯定也不如做企業買賣的強.不過我還是最想你跟我一起來做.你的想法,我的落實,我們配合一定像武林高手的雙劍合壁."
荷沅凝神看著電腦屏幕,半晌,才歎了口氣,道:"祖海,我真想調出我寫的可行性報告,一個刪除了事,然後一了百了,回來做自家的事業.可是,我很怕一件事,你我每天白天上班見麵,晚上回家又是見麵,一天睜開眼睛就是彼此,互相之間沒有想念的距離,若幹天後,我們會不會熟悉得產生疲勞?呃,我的意思是,我們會不會熟悉得彼此生厭?還有,我們以後如果有共同的事業,見麵都是公事,會不會以後習慣成自然,我們兩人的關係會患上職業病,言談之間再不會有兒女情長?"
祖海微微支起身,伸手拉住荷沅的手,不在乎地笑道:"不會,怎麽會,我巴不得天天見到你.什麽想念的距離,你每次出差時候距離那麽遠,隻能電話來去,我才會發瘋.不要想得太多."
荷沅聞言無語,知道祖海不會理解.她一指敲著鍵盤想了一會兒,才道:"祖海,我還是在MS有始有終吧,繼續大膽做我喜歡做想做的事,因為有你支持,我沒有顧忌,不怕他們開除我了會沒地方去,反正你會收留我.你看,我已經打好如此投機的主意."
祖海一直側身留心著荷沅的神色變化,等荷沅說完,他便毫不猶豫地道:"荷沅,你心事很重.MS沒有什麽好,做什麽都是被人牽著,你隻能做一個裝配線上的工人.我看你越做人越沉悶,連原來那麽喜歡的小東西都丟下沒興趣,整個人像是變了個人.你說,最近家裏添的小東西哪件是經你手進來的?做事業要是不能快意恩仇,賺錢了又有什麽意思?你又不愁錢.荷沅,我再給你半年時間,你如果沒法在MS快活起來,回家和我一起幹吧.起碼在家在我麵前你是老大."
原來祖海有祖海的邏輯.荷沅看著祖海,聽他說著快意恩仇,數落著她的多愁善感,不覺真有點汗顏.其實,何必自己把事情攪得太過複雜,非得思慮太多?她不由淺淺地笑了出來,怪不得說書生造反十年不成,書生的時間都用到多慮上去了.她推開鍵盤,起身順著祖海的手勁整個人趴到祖海身上,輕笑:"嗯,給我三個月.不行,我先回家養了兒子再說."
"真話?"祖海欣喜,緊緊抱住荷沅,可緊接著忍不住呻吟一聲:"老婆,我的肚子,你壓到我的肚子了."
荷沅笑著撐起身,可忍不住還是又壓了一下,"記住今天的難受,以後我有肚子的時候你可得萬般忍讓."
祖海笑道:"惡人先告狀,什麽時候不是我忍讓著你?"
"喂,世界風雲變幻莫測的時候你還有心思......"
"老婆,也別三個月了."
"嗯,這叫躲進小樓成一統."荷沅在最後的清醒時刻做出總結.
這幾天打開新聞,國內形勢依然一片大好,隻有最後五分鍾國際資訊的時候,才有提到正在東南亞發生的那場危機。荷沅回家,看到父母公婆對著電視機看新聞,見他們時時發揚國際主義精神,哀歎泰國人民的不幸遭遇,不由心說,幸虧沒把他們兒女的處境告訴他們,否則老人家們該如何擔心。
青巒的爸爸自退休後一直身體不佳,荷沅與祖海一起去探望他們,青巒的媽媽丁老師問起青巒有沒有女朋友的事,荷沅與祖海一概推說不知,這才知道,青巒居然還沒把林晶晶公開給父母聽。都那麽長時間了,不知道青巒打的是什麽主意。回家時候特意去青巒家轉了一下,沒人,手機也關機。荷沅與祖海暗自議論了好一陣,一致將矛頭指向林晶晶,認為肯定是林晶晶把青巒逼急了,逼得青巒躲了起來。
但是對於一個戀愛中的女孩而言,一周甚至一個月見不到男友的麵,其心焦灼可知。林晶晶遍思所有與青巒接近的人,隻知道一個梁荷沅是在MS中國辦,這個地方她知道,經常騎車經過,而其他人她不很清楚。所以她每天中午冒著烈日去一趟MS中國辦,可是連續幾天下來,梁荷沅一直病假。最後是接待的小顧於心不忍,告訴了她梁總監可能的銷假上班時間,林晶晶才死心。她將希望都寄托在荷沅身上了,不知道能不能從青巒的發小身上得到一點消息。
等到荷沅銷假那一天,林晶晶逃課早早等到MS中國辦。七月流火,即使早上七八點時候,站在濃密的樹蔭下已經感覺不到一絲涼意。陸續前來上班的MS員工進門時候都要看看站在門邊的林晶晶,進去後交頭接耳議論一番,這要是換作林晶晶找的是男員工,議論的話題可就壯觀咯。
祖海送荷沅上班,將車停在門口時候,驚訝地道:“林晶晶,這不是林晶晶嗎?”
荷沅愣了一下,還是親了親祖海準備下車,“肯定是找青巒的,反正我一問三不知,童老師問起來我都說不知呢。哥們至上。”
祖海道:“你處理吧,你們女孩子之間容易說話,要是哭到我那兒去,人家還以為我把她怎麽了呢。要不要我找一下青巒公司揪出青巒?”
“不用,我會來。”荷沅下了車,直接走向林晶晶。太陽照著朝南的MS公司大門,林晶晶就那麽戴著一頂麻編帽子站在太陽下麵,早晨的太陽將她的臉曬得翻出油光。荷沅走上去,微笑道:“林小姐,你找我?”
林晶晶對著荷沅怔忡一下,一時無法把那次晚飯時候嬌俏依人的女孩與眼前似乎刀槍不入的白領小姐聯係到一起,帽簷陰影下的臉微微抬起,終於露在陽光下的嘴微笑著張開:“梁……梁小姐,我找你好幾天了,你一直不在。”那晚彼此稱呼“晶晶”“荷沅”,今天荷沅開口就叫她“林小姐”,她非常不適應。
荷沅微微一笑,道:“如果你不急,請進來裏麵說話。前幾天我病休,對不起。”
林晶晶在心中醞釀了半個多月的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話,在荷沅疏遠的禮貌麵前一時噎住,等到跟著荷沅走進辦公室深處的私人辦公室,更是發覺她原本設計的情深意切、感人至深的話語似乎無法在此表達。這個環境似乎拒絕情感。荷沅安頓林晶晶坐下,給她泡了一杯薄荷茶,微笑道:“我病休一個月,今天第一天上班,事情很多,請原諒。我得先向老板打個電話報備。稍候。”不顧林晶晶微翕的嘴唇,已經拿起內線電話給丹尼爾撥打,“早上好,老板,我梁荷沅。我今天銷假回來。”
丹尼爾一點不含糊:“梁小姐,很高興你健康地回來。十分鍾後請來我辦公室。”
荷沅放下電話,一邊從包裏整理出資料,一邊對林晶晶道:“林小姐,老板約我十分鍾之後見麵。你如果有什麽事,請長話短說。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麽。”荷沅自己都覺得這話很公式化,不像是對童家嫂子的態度。
林晶晶原本的方寸被徹底打亂,不得不放棄原來的打算,遵從荷沅的時刻表。求人辦事,不得不低人一等。可是所有的話剝去婉轉的言辭悱惻的情感後,林晶晶自己都覺得難以開口,效果可想而知。“梁小姐,我隻有找你了,能不能幫我聯絡童青巒?他一直避著我,我不見他已經有近一個月。不,不止是避不見我,他是音訊全無。”
荷沅想到她一周前還與青巒在電話裏聊過半個小時,就時間來看,青巒既然對林晶晶音訊全無,看來是真的避開她了。荷沅想了一會,道:“林小姐,我不知道青巒跟你之間有什麽交待,我隻知道我這次回家時候,他爸媽還向我們問起青巒的消息,也以為我們一起在城裏總有來往。你是同行,應知道青巒如果進去深山老林考察,音訊全無是很常有的事。如果我這兒可以聯係得到青巒,我會第一時間跟他說起你的焦慮。不過,估計那個時候,你們之間早有聯絡。”
林晶晶無言以對,不知道怎麽與荷沅提起她與青巒之間的危機,那是一個很龐大的話題。她想了半天,才道:“我可不可以請你中午一起吃飯?十分鍾時間沒法說明。”
荷沅看看手表,起身道:“晚上,我晚上請你吃飯,行嗎?中午我一般一邊吃飯一邊開會。抱歉,我現在得去老板那裏,你如果不急,再坐一會兒。我去老板那兒不會太長時間。”
林晶晶如何坐得住,隻得起身告辭,走出去後在MS中國辦門外傻站了好久,心說候門深深深似海,難得青巒也是從跨國公司的辦事處出來,卻一點沒有驕橫疏淡氣息,越發顯示出青巒的溫厚。不像這個梁荷沅,簡直是夏天裏的大冰塊,雖然禮數不缺,卻是拒人千裏之外,非常冷淡,不給她一點說話的機會,而唯一讓她說出來的話,又讓她回味起來隻有顧影自憐。可是正是求人時候,不得不忍。
荷沅不知道自己就這麽得罪了林晶晶,還以為自己做得不溫不火恰到好處,維護了青巒,又給林晶晶留下餘地。等聯絡了青巒問清緣由,再與林晶晶晚上接觸,或許可以達到幫助青巒的目的。她拿著休息時候準備下的可行性研究報告敲門進入丹尼爾的辦公室,難得,丹尼爾不喝咖啡,不像安德列與汪先生總要在咖啡上麵做做文章。
丹尼爾等荷沅一坐下,便道:“有人說,你這次病假,用中國話說,是給我的下馬威?”
荷沅嚇了一跳,不知道丹尼爾直接說出來是不是也是下馬威,隻得微笑道:“對不起,前一陣三個大項目一起上,身體吃不消了。那麽,或許我在假期裏做的這份報告用中國話說,叫‘表忠心’。”說著把手中厚厚十幾張紙的可行性研究報告交給丹尼爾。
丹尼爾隨便翻了一下,又忍不住在最後幾頁停留了一會兒,荷沅知道那是她做的政策評估部分。等到丹尼爾將政策評估部分看完,才抬頭道:“梁小姐,你一直關注著培訓與病假期間的市場情況嗎?很好,那麽你應該能很順利接手原來的工作。”
荷沅微笑道:“我所了解的隻是宏觀環境,對於辦事處的事務,我不在其位的時候,我想我還是不插手的好。老板請給我時間先了解一下這兩個月時間內的工作。”
丹尼爾道:“好,給你一上午時間熟悉,下午我們幾個開個會。這份報告我會盡快看完。”
荷沅即使再遲鈍,也聽得出丹尼爾口中的焦急,自從老駱表態幫忙後,荷沅早就料想到結果會是這樣。別人猶可,丹尼爾新官上任,急於想燒三把火,卻連續兩個月勞而無功,當然心急如焚。此刻不知哪個人跟他說的“下馬威”,他竟然會將這三個字扔給荷沅以示警告,可見他心中也是認同,但又是無計可施,隻得用這個梁荷沅。由此,荷沅隻有在心中對汪先生說抱歉了,丹尼爾看來是要用她了。我不殺伯仁,隻想自保,但伯仁卻得因我而死,不知伯仁心中做何感受。
經過市場總監秘書小周身邊,荷沅讓小周將這兩個月的會議紀要與工作記錄等都整理出來交給她看。不知怎的,休息時候,越休息越萌生退意,可是到了辦公室,一圈轉下來,鬥誌昂揚,摩拳擦掌地隻想找事情做。不由想起對祖海的三個月承諾,祖海一直說他不是很相信,可見祖海是對的,祖海最知道她。讓荷沅沒想到的是,小周幾乎是在她回到辦公室後的下一刻就把所有資料送來。讓荷沅不得不懷疑,丹尼爾之前早就已經吩咐了小周準備。
很快,青巒的電話也來。“荷沅,你留言找我?什麽事?”
荷沅一邊翻著唐生年主持的會議紀要,一邊狀似不在其意地說話,免得青巒臉皮薄,不好意思說話。“青巒,我今天長病假後第一天上班,竟然看到林晶晶等在我公司門口。我因為第一天上班,隻能給她十分鍾時間,答應她晚上一起吃飯。青巒,她想要聯絡你。”
青巒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才道:“荷沅,你就說沒見過我,也聯絡不到我。實際情況是,我最近帶領小組幾個課題一起上,連回家時間都沒有,而且,我們的實驗基地謝絕外人進入,這你也知道。”
荷沅笑道:“青巒,別與我也打起馬虎眼,你既然能給我電話,怎麽不能給別人電話?如果想與林晶晶結束的話,那就做個了斷吧。你如果不忍心直接拒絕,我可以幫你今晚傳達。別拖到後來,她就近從你以前留在學校的記錄裏麵找到你家裏去。”
青巒又是沉默,荷沅說的不是不可能,林晶晶能憑一次交往就找上荷沅的公司,不會不執拗地找出他以前留在學校的記錄。“但是,荷沅,我已經跟林晶晶說過多次,她一直無法接受。我想我有對不起她的地方,想補償她,她也不肯接受,她隻想與我在一起。可是,跟她在一起,我壓力巨大。你可以理解嗎?我不認為你傳話有什麽效果,她很固執。”
荷沅想了想,道:“青巒,你情我願,談不上你有什麽對不起她的地方。你有補償的心,隻是因為你君子。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對於你這麽個習慣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人來說,林晶晶太咄咄逼人了,所以我不讓祖海來問你。我想你與林晶晶談話時候肯定非常婉轉,也很含蓄,充滿暗示。我隻問你,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如果決定,我晚上幫你解決了。”
青巒苦笑:“荷沅,今晚你隻推說聯絡不上我,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如果有耐心,幫我聽聽林晶晶訴苦,讓她把苦水倒出來,心裏好過一點。可以的話,順便引導她一下,把我說壞一點也可。”
荷沅聽著哭笑不得,暗中翻了一個白眼,心說青巒就這麽躲著林晶晶得躲到什麽時候去。“青巒,我看你還是打定主意出國去吧,否則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林妹妹不是個會得善罷甘休的人。這樣吧,我今天晚飯不做壞事,但會察言觀色適當給予警告。我會叫上祖海,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我們發小,不怕幫你做惡人。你別拒絕,不許拒絕。”
青巒想了好久,這段時間長得荷沅都可以看完一頁紀要,可見青巒思想鬥爭之激烈。“荷沅,叫上祖海吧,我怕你一個人對付不了。而且,別欺負林晶晶,君子交惡,不出惡言,知道嗎?你千萬看在我麵上克製你的衝動。”
荷沅又是翻了一個白眼,但是一向青巒吩咐她照做慣了,雖然事隔多年,又是滄海桑田,今兒聽青巒又是大哥哥一樣地囑咐,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答應了才後悔,可是已經來不及,一向沒有欺瞞自家人的習慣,隻得晚上鬱悶地執行青巒的吩咐。回頭就給祖海打了電話,沒想到祖海說他晚上沒空,有應酬。祖海也是疑問,對於個這麽執著的女子,青巒那套委婉耐心的辦法管用嗎?
不過荷沅沒那麽多時間想這些,上班時間,她有大量工作需要處理。仔細看了會議紀要,荷沅便傳沒有出差的人進來詳細了解。一個早上談話下來,大致可以了解唐生年指揮下的業務進度。看來,主要思路還是照著她叫小宋擬的計劃來的,但是他們出師不利。
中飯時間,唐生年出外回來,主動端著飯碗過來荷沅一桌,很客氣地道:“你回來了?這下我可以卸擔子了。”
荷沅也非常客氣地道:“多謝你在我生病時候挑起擔子,否則老板決不肯讓我休息得那麽舒服。老板通知下午開會,不知道會做什麽安排,我們拭目以待吧,或者他還有其他打算。”
唐生年遲疑了一下,問道:“我想請教一件事,為什麽同樣是MS中國辦的人,我們出麵人家愛理不理,你出麵就行呢?如果這是你的絕招,你可以不回答我。”
荷沅笑道:“哪有什麽絕招。女孩子有時候跑業務不利,有時候還是有點好處,有人喜歡不吝教導我幾句。記得當初有個老總指點我,說我一直在外麵兜圈子,如果沒法進入這個行業,生意便一直沒法做成。那位老總將門指點給我,但是進門就全靠我自己了。我喜歡的歪門邪道比較多,不諱言,那是我的敲門磚。”
唐生年見荷沅坦率回答,便乘勢追問了一句:“可是,我怎麽能知道哪扇門是正確的?萬一打開門,放出來的不是公主而是獅子呢?”
荷沅微笑道:“如果丹尼爾安排你繼續挑擔,我願意幫你引見。但是敲不敲得開門,就看你自己的緣分了。”
唐生年小心地問:“你指的是傳言中的……那位高層領導?”
荷沅笑道:“傳言誇大其詞了吧。不過如果有機會,高層領導願意見我,我會谘詢一下可不可以讓我們一起拜見。我已經結交的那些老總我不便再介紹給你,不過新業務開始時候,我會請朋友引見新老總,如果老板決定你繼續挑擔,我會和你一起去。”
唐生年一下被荷沅搞得雲裏霧裏,怎麽她病休回來,一付四大皆空的樣子?幫他指路引見,那不是斷她自己的生路嗎?她就不怕他熟門熟路之後,她手中無可倚仗?或者她還有其他絕招保證她有恃無恐?她丈夫的能量還不至於大到可以影響MS的關係吧。也隻有拭目以待了,他這兩個月接手業務部門管理,已經撞夠牆壁。此刻不管他心中怎麽懷疑,嘴裏當然不住口地道:“那就太感謝了,有人引見與沒人引見,效果差很多呢。”
荷沅笑了笑,如果丹尼爾真有其他安排,引見便引見了,何必如此小氣,她很向往丹尼爾看了她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後的新安排。不過可能沒那麽快。她也有問題問唐生年,唐生年當年的女友對他也是廝纏得緊,不知後來他用了什麽辦法甩了女友,竟然一點沒鬧大。“小唐,很不好意思,也想向你討教一二散手。我最近生病生得有點婆婆媽媽,我一個發小哥們給女朋友纏上了甩不脫,非常痛苦。我想幫忙,但不知道怎麽入手,可能這也有訣竅。如果你不方便,也盡可不說。對不起,我的問題問得非常唐突。”
唐生年笑道:“這個,不是我不肯說,而是說出來你得控訴我。女同胞總是護著女同胞。”
荷沅聽了笑道:“我明白,我明白了,謝謝你。你看,我現在非常婆媽,一病假才知道身體是最要緊,朋友也是最要緊。其他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汪先生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應該快回來了吧。”
唐生年不知荷沅此言真假,心說她生病後回來隻有更圓滑了,哪裏是婆媽了。但是說實話,相處著舒服很多,不再時時感受到荷沅周身散發出來的逼人氣勢。“汪先生培訓後還有一周假期回香港。估計得下周末左右回來吧。”
荷沅想,那麽就是說,汪先生過幾天就得回來了,這種時候,他舍得回香港度假嗎?回去也是坐立不安。這時她已經吃完飯,唐生年也已經吃完,周圍人陸陸續續離開食堂。荷沅與唐生年都沒有離開的意思,荷沅還有話說,而唐生年不是最願意到荷沅的辦公室裏說話,一進去就壁壘分明,一上一下。荷沅將餐盤推開,拿來一張紙巾擦幹淨前麵的桌子,一邊道:“小唐,我們後麵的生意可能得更加艱難了,尤其是你中小企業這一塊。很有可能,未來的精力得放在大國營上。”
唐生年吃驚,看著荷沅不由自主地道:“為什麽?有什麽政策要出台?”
荷沅正想說什麽,丹尼爾的秘書找進食堂,微笑地請兩位過去開會。荷沅隻得對唐生年道:“一言難盡,我會上會與老板說明。”
唐生年走在荷沅身邊,不時看看她,不知道她了解的究竟是些什麽。發覺自從荷沅坐上總監位置後,一日千裏,思維已經不是他所能跟上,難道這與她坐的位置有關?但是他代理了那麽幾天,為什麽沒有那種感覺?
丹尼爾主持會議,與會的隻有他,荷沅,唐生年,以及技術支持的兩位,包括肯,沒讓翻譯進來。丹尼爾開場就道:“唐,梁小姐已經回來,你盡快將工作與她移交一下。梁小姐回來繼續主持原來的工作。我們接下來討論一下下一步該怎麽做。梁小姐請你先發表一下看法,你應該已經總結前兩個月的工作。”
荷沅看了一下唐生年,微笑道:“剛好正與唐先生在食堂談起工作上的事。在當前國際社會普遍因為東南亞經濟局勢而采取保守觀望態度的時候,我們的業務理所當然是難以開展的,就像前兩年宏觀調控風聲最緊的時候一樣,一年都無法跑出結果。”給丹尼爾與唐生年一個麵子,將他們業務無法開展的原因歸結到社會上去,免得他們看見她心裏總有尷尬。
肯有疑問:“梁小姐,你的意思是中國國企高層都在觀望,不知道投資下去會不會無法趕上大好經濟形勢,以至投資成本無法收回?”
荷沅微笑道:“不,這是我的合理化推測。東南亞危機目前已經擴散,這場多米諾骨牌不知會延伸惡化到何種地步,但就目前看來,可以預想的結果是,中國肯定也會受到牽累。牽累的結果,我想主要表現在經濟上。中國國企高層信息比我們多,不會不考慮到這一點。可以想見,未來幾個月,在經濟走向明朗之前,這種觀望氣氛還會持續。我已經有向老板請罪的準備了。”
眾人聽了,除了丹尼爾,個個麵麵相覷,那意思不是說,後麵幾個月也一樣得沒事做了嗎?唐生年尤其說不出口,荷沅已經給他找了個理由,給他找了台階。如果他後麵否認荷沅做不出功績是因為社會環境的話,那也等於在否認他自己這兩個月的努力?
隻有丹尼爾輕咳一聲,道:“國企高層可能不止是觀望。如果照目前東南亞的形勢發展下去的話,人民幣很可能因為承受不住外部壓力而貶值,這對於類似我們MS辦事處這樣的純粹進口企業是個巨大打擊。這是其一。其二,危機過後,我猜測亞洲一帶經濟形勢將非常嚴峻,而中國因為人民幣兌換政策不開放,受的打擊或許會比較小。但是如此一來,亞洲的賣家將會將目光集中到受損比較小的中國,中國市場在經濟不振的影響下,本來已經需求疲軟,再加競爭對手增多,市場蛋糕將更加細分。可以推測,我們不具優勢的中小企業供貨部分業務將會受到巨大擠壓,業務成本將大增,而產品價格將被壓縮。除非實現生產本土化,但這是另外的議題。”
荷沅聽了心說,丹尼爾的思路被她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引導了。而唐生年則是瞠目結舌地看著荷沅,難道她看問題已經如此長遠?她也說可能得放棄中小企業的業務。她是怎麽知道的,怎麽聯想過去的?
荷沅想了一想,道:“人民幣如果能夠堅持住而不貶值,前景一樣不樂觀。老板所說的第二條競爭隻會更激烈,而第一條的危機可以轉換成國家對外匯流出的加強控製。老板說得很有前瞻性,我們公司不具優勢的中小企業設備方麵,可能國產化要求更迫切。不過我們隻能是良好設想。”
丹尼爾又是輕咳一聲,道:“梁小姐,這個問題我們會後單獨討論。”然後才對大家道:“形勢很嚴峻,但是我們不是全無事情可做,首先,趁我們人手有閑,我們必須加強對老客戶的上門拜訪,及時有效幫助他們解決運行中產生的問題,獲得客戶永久信任與好感。其次,新客戶的拜訪工作繼續進行,以及時準確捕捉行業動向,不致落伍。同時尋找新的業務機會。唐,中小企業的業務開拓暫時告一段落,看情勢發展而定。你未來的工作是協助梁小姐的工作。梁小姐,你原來擬定計劃中的意向企業,希望你盡快給我一個評估報告。”
後麵的會議,主要還是丹尼爾向肯他們布置詳細的跟進計劃。荷沅聽著心裏默默記住精華,丹尼爾雖然插手不上她這一塊業務,但是他在技術支持部門善後工作的安排上卻是非常細致精到,有側重有放棄,有些布置荷沅得考慮好一會兒才能理解,果然有他獨特的地方。而唐生年則是被丹尼爾與荷沅剛剛對政策的詮釋震昏了,沒法立刻恢複,見丹尼爾對技術支持布置任務,他沒心情去聽,顧著回味他們剛才的國際形勢分析,他越來越悲哀地看到,他與荷沅的距離越來越遠。
會議結束,丹尼爾留下荷沅繼續談話,“梁小姐,你的建議我看了,很好的想法,但是我可以打保票,你的報告如果拿去總部,肯定會被當作廢紙處理,因為你的文章格局太過幼稚。你看一下,這是我重新給你列的提綱,你有沒有什麽意見?”
荷沅不由驚訝地看了丹尼爾一眼,她的種種猜測中,唯獨沒有猜到丹尼爾會得大力支持她,他就沒想到這麽做會得罪朗尼嗎?她認為丹尼爾不會忽視朗尼的情趣。她不由說了聲“謝謝”,接了丹尼爾遞回來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心裏不斷懷疑,難道她沉澱一個月將MS亞洲部分考慮得清清楚楚,難道在丹尼爾身上不管用了嗎?或者,他也想擴大中國區的影響?
但是所有的想法在她看到丹尼爾重新框定的提綱後暫告停頓。丹尼爾不愧是老手,這份提綱青出於藍,但是經他重新安排,滿篇生輝,看上去反應問題的效果更好。再回頭看她自己列出的提綱,確實可稱幼稚,對丹尼爾不得不服。她看著提綱想了好一陣,才道:“老板,如果重寫,今日不同於我病休時候,可能需要抽調人手幫忙。而且我還有一個建議,估計在重寫這份報告的時候我將無法分身有效管理技術支持部門,而且老板對技術支持部門的管理我無法企及,我希望後麵的日子還是請老板辛苦繼續管理技術支持,我側重配合。”看丹尼爾今天開會對技術支持的安排,想來他一早已經上手,而且他做得更好,荷沅當然隻有主動放棄一條路。
丹尼爾道:“我支持你重寫,但是你也應該知道,這還是一個初步報告,不必做得非常詳細,你在你原來所寫的基礎上稍微深入便可。目的是向總部建言。但如果總部真有意向的話,我們還得專門成立小組,甚至委托谘詢公司,做一份真正可用於操作的報告。我們暫時不必在初步報告上麵花更多精力,我從辦公室抽調一名翻譯給你,給你組織文字。你自己從業務部門抽調一個人手,替你組織材料,你把精力集中在把關上麵。”
荷沅心悅誠服地道:“是,我會做好。”尤其是從丹尼爾口中聽到向總部建言的話,她本來拿來報告給丹尼爾看隻是一個過場,如果丹尼爾不當一回事,她自己發給總部。沒想到丹尼爾以實際行動支持,而且行動之中,光是一個提綱便可讓她受益。她很向往總部如果有意向的話,專門組織人手或委托谘詢公司做出來的可行性報告會是怎樣,那一定非常精彩,肯定將是一本最佳實例教材。
荷沅非常有心想將自己出品的初步建言做得盡量完善,為自己更為中國爭取機會。回來便點了腦子活絡的小宋幫忙采集資料,而丹尼爾抽調的翻譯也很快到位,三個人開了一個小會,荷沅讓小宋他們先熟悉她寫的報告。
終於忙碌告一段落,荷沅看向手表,已是近下班時分。而唐生年又敲門而入,“梁小姐,可否請你共進晚餐,我有很多問題想向你討教。”
荷沅笑道:“今天我已經約了一個美女吃飯,如果是中飯時候沒說完的問題,其實老板已經幫我解答了。其他,我也隻有看新聞得知。我前一陣悶家裏很閑,所以新聞看得比較多,也比較有時間考慮。小唐,改日我請你吃飯,屆時我們切磋交流看法。”
唐生年聽了心中恍惚,荷沅態度親切大方,難道她真的蛻變成為蝴蝶了?而荷沅則是看著唐生年出去後心想,原本一直擔心兩個月不在其位,最後會被唐生年抓住機會,現在看來不會。她被老駱拔升的思維和眼光,已非唐生年所能企及。隻是不知道汪先生什麽時候回來,回來時候會作什麽反彈。想到這兒,荷沅心中有絲得意,原來又有長進了。
回頭,已見林晶晶徘徊在停車場的樹蔭底下,但荷沅還是稍微落後其他員工一步下班。她背著大包出現在焦急等候的林晶晶眼前的時候,林晶晶已經迎過來:“梁小姐,你聯係到童青巒了沒有?”
荷沅挽住她上車,“沒有,手機關機,在他的公司留言沒回答,聽他同事講,他們的課題小組正閉關攻克什麽難題。青巒與你說起來過沒有?”
林晶晶聞言廢然摔在椅背上,“我也隻知道這一些,他這麽跟我說,他的同事也這麽說。可是又不是從事克格勃工作,怎麽會連一個電話都不能打?我不信。一定是他避開我。”
荷沅聳聳肩,不知為什麽,她對林晶晶有本能的敵意。“我們……找個安靜地方吃飯,本來我約了我先生一起過來,可他有個應酬。如果他在更好,他與青巒都是男孩子,一起長大,可能了解得更多一點。不過我們今天的談話,我會轉達給我先生。希望隻是誤會。”
林晶晶想了半天,點頭,“我們學校附近有個餐廳……”
荷沅不容置疑地道:“你放心,再晚,我都會送你回校。還是去人少一點的地方吧。”
荷沅帶林晶晶去的是她和祖海一起遇見朱行長的賓館十三樓餐廳。她已然發覺,雖然她與林晶晶的年齡相差不多,可心理年齡相距甚遠。
相對於社交界而言,荷沅與林晶晶兩人到達餐廳的時間算是很早,整個餐廳裏麵空空蕩蕩,還無食客。兩人找了一個角落位置,荷沅見林晶晶先一步坐下,猶豫了一下,為說話方便,她坐到林晶晶的右手,正好麵對著大廳。
才剛坐下,祖海的電話進來,“荷沅,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覺怎麽樣?”
荷沅開心地道:“很好,發現自己沉澱一個月後很有進步,而且今天一天工作順利,意氣飛揚。”
祖海笑道:“不好,一點不好,這下你又不肯回家了。不過隻要你高興,不回就不回吧。看著你休息時候每天心事重重,我都替你累得慌。但是我們的計劃不能推遲,我已經戒酒。”
荷沅不由飛快地瞄了在一邊神思不屬看著她的林晶晶一眼,佯怒道:“又專門挑這個時候跟我說這些,去,偏不。林晶晶在呢。”
沒想到林晶晶忽然伸手一把搶過荷沅的手機,對著話筒喊:“童青巒,我知道是你,你為什麽躲我。”
荷沅駭視著林晶晶,心說還好不是青巒的電話,否則林晶晶還不衝她發瘋?祖海嚇了一跳,小心地問:“你是林晶晶?我是荷沅的先生。你把電話還給荷沅。”
林晶晶捂著手機轉開身,不給荷沅夠到,“聽梁小姐說,你是青巒的好友,青巒在你身邊嗎?你讓他聽電話好不好?我隻要跟他說一句話就行。就一句話。求你,幫幫我。”
祖海聞言皺眉,可以想像得到荷沅的處境了,“林小姐,你冷靜,我和青巒雖然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但現在一月兩月不見是很正常的事,各自都有工作在身。再跟你說一遍,青巒不在我身邊,我不知道他在哪裏。把手機還給我太太。”
林晶晶低而急促地道:“不,我不能放,我隻有你們了,請你轉告青巒,我很愛他,我非常想他,求他出來見我。”
電話兩頭的祖海與荷沅都心軟了,也都明白青巒為什麽嚴嚴實實地躲起來不敢見林晶晶。既然決定結束,可是見了林晶晶那可憐樣,誰能不心軟?祖海無語,林晶晶尤自對著電話喃喃自語一般:“青巒,你出來見我,你要我做什麽都行,你知道沒了你我不能活……”
祖海不忍卒聽,悄悄掛了電話。心說本來還想著是誰一直纏著青巒,害得青巒連現身都不敢,他都已經打定主意等荷沅回家了解一下情況,如果不行,武力解決。可是聽了林晶晶的電話,縱使他見多識廣,還是掩不住地發愣,他自以為當年追求荷沅已經追得很苦,沒想到還有比他更苦的。林晶晶已經瘋魔了,他當年還理智清醒地百變出狡計,而林晶晶隻有一種辦法,隻有傻磨。他很同情林晶晶,因為他知道愛一個人而得不到回應時候的苦。
祖海想了會兒,還是決定自己給青巒一個電話。但是手機依舊不通,隻有在他工作的地方留言等回複。
這邊荷沅也看著林晶晶發傻,一直不明白怎麽會有人對愛情如此執著,她一直覺得愛情可以收放自如,不,即使不是收放自如,也可加以控製,尤其是情緒不外露。以前見一個劉太太,今日見一個林晶晶,荷沅開始懷疑,究竟病態的是誰?究竟誰對待愛情的態度才是正確?但荷沅心裏還是堅持,依她對青巒的理解,青巒喜歡的是淡淡的從容,按部就班地潛移默化,而不是林晶晶這般的暴風驟雨、烈日炎陽。
她看著林晶晶油光光的臉上滑下眼淚,緊握著手機的手緩緩垂下,一臉都是失望,“你們都不肯聽我說話,我隻是愛青巒,我有錯嗎?我隻會對他好。”
荷沅接了林晶晶手中的電話,拿來一看,顯示已經斷線,顯然是祖海聽不下去。她看看站一旁的服務員,平靜地問林晶晶:“晶晶,你吃點什麽?我記得你喜歡吃基圍蝦和土豆絲。”
林晶晶隻是簡單地道:“青巒喜歡吃基圍蝦,又懶得剝殼。他還喜歡吃雪菜鞭筍湯。”
荷沅隻得對服務員道:“那就白灼基圍蝦,雪菜鞭筍湯,土豆絲,清蒸鰣魚,蒜茸扇貝,鮮榨西瓜汁。”
服務員離去,荷沅看著林晶晶一時無話,不知說什麽才對。林晶晶則是看著荷沅的手機發呆,因為心思不屬,大熱天趕著到荷沅工作地方,壓根就沒想過儀容,一張臉全是油光,即使在空調環境下呆了那麽久,幾縷頭發還是粘在臉上。而荷沅知道,青巒這人是很講究幹淨清爽的,比她荷沅還講究得多。
等西瓜汁上桌,荷沅才道:“晶晶,喝點東西,我看你都瘦了很多。”
林晶晶看了一眼荷沅,道:“我要啤酒。喝了酒我才能說話。”
荷沅忙招手讓服務員送冰貝克啤酒上來。心裏則是越來越覺得林晶晶的一言一行越來越不合青巒。他們或許都是好人,但是他們八字不合。
林晶晶長長地喝了一口啤酒下去,嘴唇邊還帶著白沫,荷沅看著下意識地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而林晶晶已經開口說話:“我很愛很愛青巒,我願意一直仰視他,他是我的偶像。”
荷沅忍不住插嘴:“男女之間應該平等相處吧,你不覺得你這樣仰視很累,而被仰視的也會覺得累?”
林晶晶搖頭:“不,仰視青巒對我而言是最快樂的事,而被仰視的怎麽會覺得累?比如幼兒園的孩子們個個都是仰視著他們的老師,你說他們的老師能覺得累嗎?歌星影星還能從中找到快樂呢。”
荷沅想說青巒不是這樣的人,但又覺得話不投機,不說也罷,今天還是聽林晶晶訴說。“你吃點菜,空肚喝酒不好。吃蝦,吃蝦。”
林晶晶心不在焉地取了一隻蝦來剝,手法遠沒有那次剝給青巒時候那麽熟練,一邊道:“自第一次看見青巒,我就知道我是他的人,而他是我的人,我的一生將完全與他拴在一起。他是那麽的與眾不同,他的舉手投足,隻能用儒雅兩字來形容。可是他對所有人保持距離,包括對我。對了,你也是,但是你們又有不同,青巒是溫和地與人保持距離,給人以尊重,而你是驕傲地與人保持距離,你不如青巒很多。”
荷沅在心中嘀咕一句:情人眼裏出西施。
“青巒酒量很好,那天與我們導師聚餐後他很高興,我陪他拿著啤酒到圖書館邊草坪繼續喝。那天是周末,有大本生在草坪上迎著寒風彈唱,氣氛歡樂。我們都喝多了,青巒這麽儒雅的人竟然也跟著大家唱歌,他活潑起來可真好看,我完全沉醉於他的風采。那天,他的眼睛亮過天上的星星,那天,他喊我小妹妹……他非常疼我。”
荷沅驚得手中的筷子滑落桌上而不知。何其熟悉的場景,寒夜,圖書館,彈唱,啤酒,還有小妹妹。青巒哪是酒後亂性,根本是將林晶晶誤作他人。那個聖誕夜後,青巒遠赴澳洲,相必那一夜對他而言銘心刻骨,夜深人靜時候,必是常常取出回味。原來是這樣。荷沅心頭發酸,跟著林晶晶垂下眼淚,一桌兩個傷心人各有懷抱。
“那夜以後,青巒又與我淡淡地保持距離,他說對不起我,我說沒關係,這是我願意。我很想找回那夜的感受,可是他拒絕再去校園,他說不能一錯再錯,可是我不在乎啊。他說他喜歡長發,我養了那麽多天長發,可是我感覺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不知看著遠處的什麽人。他說他喜歡看見我沒心沒肺地笑,像個孩子一般。可是我笑不起來,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沒想到他會帶我參加你們結婚周年聚餐,我看得出那個叫宋妍的想跟我搶青巒,可是沒用,青巒是我的,我看著那天她做的無用功,我隻會開心,不,我一點都不生氣。”
荷沅不想再聽下去,忍不住道:“青巒已經與你明確說明了分手,你……還是請認清現實。”
林晶晶固執地道:“不,戀人間誤會吵鬧是常有的事,我不認為我們不合適。而且,你以為青巒真正認清我們的關係了嗎?他隻是在逃避。因為他自己心中也沒有明確的答案。所以我不會放手,我會一直等他,等他現身,我要與他說清楚。”
荷沅欲言又止,悶頭連吃了三隻扇貝。當然是食不甘味。
林晶晶則是追著道:“梁小姐,你們一定能聯係得到青巒,他避的是我不是你們,你一定要轉達我的話給他,即使他不愛我,也請給我機會,我不要他的回報,我隻要能愛他就行。就是……就是讓我看一眼也好啊。”
荷沅呆呆地看著林晶晶,還是說不出話。知道青巒的想法了,而且也已明白這兩人是不可能,但是又不忍拒絕林晶晶。她隻有一個勁地勸林晶晶不要光顧說話,多多吃菜。心中想起今天與青巒的通話,他知道晶晶找上她,心中多少是無奈的吧。
沒想到此時卻有人大喇喇地坐到荷沅的對麵,荷沅抬眼一看,卻是久不見麵的劉某人。而再一抬眼,卻見到朱行長在不遠的一桌上麵,可見劉某人是與朱行長一起來的。祖海還是對了,他們兩家皮肉相連,哪是一件“小事”可以打散。心中發寒,不知道朱行長有沒有將她所說的話原原本本說給劉某人聽。取紙巾擦了把臉,身子靠到椅背上冷冷看著劉某人。這人肯定來者不善。
劉某人則是若無其事地打量著林晶晶,嘴裏笑嘻嘻地道:“我真是後悔,我怎麽會搶了你家老公的兩塊地皮,要早知道有今天,知道你們家跳樓價出手空置房,我一準不會搶這兩塊地皮,讓你們被兩個在建工程活生生拖死。說起來,你還得謝謝我成全你老公。怎樣,陪我喝幾杯?”
荷沅一想,還真是。劉某人現在想起來還真得吐血,設計陷害,卻歪打正著幫了祖海。但她不語,隻是冷冷看著劉某人。而不遠處的朱行長則是偶爾看這邊一眼,似乎很不相幹的樣子。
劉某人笑道:“我很生氣,你又不陪我解悶,那怎麽辦呢?我隻有再想辦法讓你老公吃一個小虧。等我回頭好好想想。不過看你老公割肉拋空房,還是滿可憐的,小小一個人,賺錢賺得這麽辛苦,連老婆都養不活,還要讓老婆出來拋頭露麵。嘖嘖,今天這是幹什麽?陪一隻豬油芋艿掉眼淚?”劉某人的眼睛輕蔑地看著林晶晶,“女孩子做到這種份上,隻能是第三性了,當然隻有為男人傷心的份。你陪著她流淚有什麽價值?”
劉某人眼光獨到,一針見血,正好刺到林晶晶的痛處。林晶晶霍然抬頭,狠狠盯著他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劉某人理都不理她,卻笑著對荷沅道:“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的女人,跟你玩很刺激。都不知道你那個小丈夫能知道你幾分好處。你真的不陪我喝酒,隻陪這個豬油芋艿喝什麽西瓜汁嗎?”
荷沅知道劉某人想尋釁鬧事,當然不去理他。而林晶晶見劉某人一臉不屑,而且連與她說話都不屑,心中的積鬱立馬衝上心頭,見劉某人又罵她是豬油芋艿,一氣之下,一杯啤酒朝著劉某人臉上扔去。劉某人雖然嘴上不三不四,但心中一直防備著兩個女人的反撲,見啤酒扔來,連忙避開,可嘴裏還是刻薄道:“叢太太,我很想回扇你同伴一個耳光,但是真怕扇了洗不幹淨一手的油。你跟個豬油芋艿吃飯也不嫌惡心。再見,我不想看了。”
荷沅一聽就心說壞了,果然見林晶晶雙眼充血,拍案而起,荷沅想拉住她已經來不及,林晶晶衝著劉某人和身撲上,手起爪落,劉某人白皙的臉上拉出四道血痕。荷沅連忙抱住林晶晶往後拖,正好劉某人飛起一腳,踢到荷沅身上,雖然已是強弩之末,但兩人還是被踢得一起滾到椅子上,又隨著椅子摔出去,撞到旁邊的盆栽上。林晶晶一把掙開荷沅,怒道:“別拖我,我今天跟這男人拚命。”說著跳起身來,抓起啤酒瓶往桌上一摔,敲掉瓶底,衝著踢倒兩女後正發傻的劉某人飛奔而去。
荷沅又是被劉某人一腳,又是背部撞到花盆上,痛得都直不起身,見林晶晶眼露凶光,嚇得痛都忘記了,竟然能站起來踩著椅子跳出去。而林晶晶已經衝著劉某人發難,舉著碎啤酒瓶追著劉某人喊殺,沒人敢上前阻攔,吃飯的食客個個先溜走逃命,朱行長也不例外。荷沅隻認準林晶晶追,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踩著中根鞋竟然能跑得飛快,終於追上林晶晶,一把從背後抱住她。但是林晶晶也一樣力大無窮,直著眼睛想掙脫她的抱持。荷沅兩手都快扣不住的時候,隻得搬出青巒,“你別亂來,你出事了青巒怎麽辦?想想青巒。”
“青巒”兩個字對於林晶晶而言,既是迷魂藥,又是醒酒藥,她直著眼睛因為青巒而愣住,手中高舉的啤酒瓶終於緩緩垂下。這是已經有酒店保安衝了進來,荷沅繼續抱著林晶晶,但自己也站不穩,一半體重掛在林晶晶身上,對著佩戴酒店工號牌的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厲聲先發製人:“你們酒店是怎麽回事,我們是過來消費的,你們怎麽能縱容男人不三不四上來輕薄?我們消費者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障了嗎?我被那男子踢了一腳,腰還撞到花盆上,你們說吧,怎麽處理。”
朱行長這時才過來,見此大聲道:“叢太太,見好就收。你們各有損傷。”
荷沅看一眼劉某人破相的臉,又看到他已經被人不露蹤跡地攔住,心說劉某人今天的臉丟大了,想幫他挽回都不可能,這個仇,不用說,劉某人將銘記在心。其實在場認識劉某人的都相信荷沅的話,都覺得這個姓劉的今天是夜路行多終遇鬼。荷沅正想看在朱行長出麵的份上不作追究,可劉某人卻道:“怎麽可以見好就收?大家都看見有人意圖殺人。報警,報警。”
荷沅扶著林晶晶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反唇相譏:“我隻看到潑男當街撒潑,被人追打。”
林晶晶補上一句:“再沒有見過比你更惡心的男人,一大把年紀還不知道尊重自身,皮肉都掛在臉上了還想做花花公子,你這種人給梁小姐踩腳底都不配。回家照照鏡子,一臉的酒色過度。”林晶晶打起架來背著頭上,說話起來卻是細聲細氣,雖然誰都聽得出她生氣,可是語氣還是抑揚頓挫,兩者配合,效果非常滑稽。劉某人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要不是朱行長已經攔到他身前,估計他又要衝上來一腳。
朱行長按住妹夫,對荷沅厲聲道:“叢太太,不需要我說第二遍吧。”
荷沅不得不按下火氣,一手扶腰堅忍著痛起身,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朱行長,扶林晶晶離去。臨走,林晶晶又用英語大聲罵了一句:“祝你早得愛滋。”不是不想用中文罵,而是罵不出來。頓時,人群中有人噴笑出聲。
荷沅與林晶晶上了車,荷沅叮囑林晶晶:“最近幾天少出來,還是學校裏窩著吧。這個姓劉的很有身份,要是被他認出你是誰,你完了。”
林晶晶這時把荷沅當難兄難弟,顧不得自己,先關切地問:“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要不要打電話給你先生?”
荷沅歎息:“這些都不要緊了,這一次劉某人是再也不會放過我們了。唉,不知道他這次會想什麽辦法整治我們。”
林晶晶不是笨人,小心地道:“是我闖的禍,我自己去承擔好了。跟你有什麽相幹?”
荷沅又是歎息:“劉某人若是個講理的,還能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來?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千萬不要讓劉某人發現你的身份。你即使自殺成仁,也救不了我們。別說了,陪我去醫院,掛號排隊什麽的還要麻煩你。”
大難當頭,林晶晶惴惴的,倒是忘了一半的癡情,一路隻緊張地盯住荷沅瞧了。荷沅沒空管林晶晶,車上就給祖海電話,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等荷沅從X光室出來,祖海已經等在門外,見麵就皺著眉頭小心扶住她,關切地問:“怎麽樣?有沒有事?”
荷沅更是眉頭緊鎖:“不知道,還得等片子出來,不過我自己估計著應該沒事。祖海,我們還是趁等的這段時間將晶晶送回校。”
林晶晶忙道:“我自己會回家,你們不用送我。真的。”
祖海沒理林晶晶,對荷沅輕道:“我背你去急診那兒坐著,我會送林晶晶回校。”
荷沅聽著心裏溫暖,輕道:“我才不要去急診等,剛剛見的都是血糊糊的人。我們一起送晶晶,你看我剛才開車都沒事,我真的自己覺得沒事,隻是來拍一下照安慰自己。你扶著我就行。”
林晶晶拗不過兩個奸商,坐到車上時候,雖然大禍臨頭,氣氛壓抑,還是忍不住又提起青巒:“梁小姐,還是請你將我今天的話傳給青巒。我會一直等著他回頭。”
荷沅不由看向祖海,見祖海也是看向她,眼睛中有不耐煩,對,她自己心中也是極其不耐煩了。她盡量地稍微側身,對後座的林晶晶道:“晶晶,後麵的時間,我們夫妻兩個自顧不暇,不會再搭理你和青巒的感情小事。我想跟你說三點:一,生活中不是隻有愛情,還有其他很多,你為了一段感情已經放棄自尊學業朋友等,我心中很為你不值。二,我與你實說,我與青巒已經通過話,他說已經跟你說過分手,希望你不要執迷不悟。你的執著已經讓他覺得可怕。三,還是實話,青巒從一開始就沒愛過你。晶晶,你如果真愛青巒,放他自由吧,你繼續下去,隻會將青巒逼出國,你自己一事無成。最後再提醒你,最好近期不要出門上街,今天被你破了相的劉某人不會放過你。”
祖海聽著不語,悄悄將車門鎖上,免得林晶晶想不開。本來還挺同情林晶晶的,但見林晶晶愛情至上替他闖了大禍,這下再也同情不起來。而林晶晶聽了荷沅的話愣了半天,道:“我不相信,我要青巒自己與我直接說話。”
荷沅道:“青巒說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你一直沒法接受。我想問你,你要青巒怎麽說你才能接受?”
林晶晶怨毒地道:“我隻要他說出他醉酒之後嘴裏的‘小妹妹’究竟是誰。我隻要看他一力維護的‘小妹妹’一眼就死心。”
荷沅非常尷尬,怎麽說出來?尤其是當著祖海的麵?而祖海聞言心頭一跳,已經想到了荷沅身上,也想到青巒欲言又止的酒後亂性。心中火氣更大,忍不住問:“你見了‘小妹妹’想幹什麽?人家‘小妹妹’根本與青巒無關,你瞎拉扯來幹什麽?荷沅,你不要說,否則這個人會去殺了‘小妹妹’。”
荷沅疲倦地道:“林晶晶,你究竟還想怎麽樣?你為了劉某人諷刺你幾句就想殺人,已經將害得我們受到巨大報複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危險人物誰敢招惹你?前麵就是校門,我們不送你進校門,再見,以後不要再到MS門口等我。”
林晶晶摔了車門出去。這邊祖海臉色鐵青追問一句:“青巒是不是喝醉酒把她當成你了?他媽的青巒,是不是人?”
荷沅哀呼:“我怎麽知道?而且青巒又沒有勾引你老婆,管他心裏怎麽想。”
祖海生氣:“他還沒有勾引?為什麽他今天回你電話,不回我的電話?我一直把他當兄弟,他當我是兄弟了嗎?”
還有這種事?荷沅無言以對,隻得苦惱地道:“那你想怎麽樣?我不知道了。我誰都不想招惹,都放過我吧,我快發瘋了。”
祖海一想到青巒與“小妹妹”上床,氣不打一處來,怎麽忍得下去?“荷沅,你跟我說實話,今天如果不是林晶晶說出‘小妹妹’的事,你是不是會瞞著我?你什麽時候知道青巒酒後亂性,把林晶晶認作是你?”
荷沅終於忍無可忍:“祖海,誰跟你說‘小妹妹’是我了?我哪裏清楚青巒嘴裏的‘小妹妹’是誰?再說你從小到大聽見青巒叫我‘小妹妹’了沒有?即使是我,你跟我凶什麽凶?我的底細你還不是一清二楚?”
祖海反唇相譏:“荷沅,你那麽激動幹什麽?你還能不清楚青巒嘴裏的‘小妹妹’除了你還能是誰?而且我生的是青巒的氣,你凶我幹什麽?你難道不是竭力維護著青巒?”
荷沅當然清楚“小妹妹”是誰,所以才那麽激動,還不是怕祖海與青巒壞了多年交情。現在被祖海說成是維護青巒,她真無話可說了,懶得解釋,悶坐著一聲不吭。祖海雖然火氣極大,可也不再說,隻喘著粗氣敲方向盤,兩隻眼睛裏都是怒火。真不知道青巒平時看著荷沅的時候動著什麽齷齪念頭。
車子很快便到醫院,荷沅不理祖海,自己扶著腰去夜門診。祖海梗著脖子在車裏盯著荷沅,終於還是忍不住衝出去扶住。荷沅白他一眼,推開他不要他扶。祖海虎著臉問:“你是不是想著青巒對你的好,不要我了?你還準備為青巒生我的氣?”
荷沅聽了氣苦:“你……你說什麽?好吧,我左右不是人。我不應該嫁給你,我應該嫁給青巒,是不是?”
祖海最怕的就是聽到這種話,他心中一直明白荷沅是他硬生生從青巒懷裏搶來,最擔心的就是荷沅對青巒依然有情。剛剛他罵青巒,荷沅一直打斷,他心中怒極,隻覺得他們兩個聯在一起反而將他當了外人。現在見荷沅這麽說,他的整個腦袋轟轟作響,咬牙切齒地道:“你還來得及,幸好你還沒生孩子。”
荷沅聞言怔住,心說,原來祖海一直懷疑她和青巒,還以為他一直相信她。她機械地在小窗口取了底片,又冷冷地看了祖海一眼,道:“我明白了,原來我一直不生孩子是因為等著你趕我走。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這才知道我不高興太早生孩子,你心裏不知道多怨恨,連這種理由都編得出來。那麽祖海,你不如明天找上劉某人跟他說,你已經跟我吵架分開了。免得他報複到你頭上來。真好主意,其實你不必找什麽借口,早說連吵嘴都免。”
祖海也被荷沅擠兌得跳腳,換了別人他早一巴掌甩過去,礙於是荷沅,他隻有大喘粗氣,一摔手就走的念頭比比皆是,也是做不出來,隻瞪著眼扶著荷沅,但手勢早不溫柔,類似挾持。
兩人怒氣衝衝去了門診,雖然醫生宣布荷沅骨頭沒事,但兩人殊無歡顏。醫生見多半夜三更兩夫妻打得頭破血流的案例,見怪不怪,開了一張藥單子扔給荷沅,接著看下一個。兩人走到劃價配藥處,祖海一聲不響拿走荷沅手上的單子,自己快步配藥。荷沅冷眼看了他一會兒,便轉身出去外麵。等祖海排隊配藥完畢,出來已經見不到荷沅和她的車子,知道她先一步回家了。他坐上車子也飛快回家,一路氣鼓鼓的,恨不得車把子一扭飛去找到青巒打上一架。兩人幾乎是一前一後到了車庫,荷沅沒力氣開車庫門,將車子扔在門外,自己揚長而去。祖海隻得忍聲吞氣將兩輛車都倒進車庫才回家。
走進客廳,已經聽見荷沅在樓下洗手間洗澡,祖海略想便知道她彎腰不靈便,不方便在浴缸裏洗。祖海看看手中的藥,又看看關著的洗手間門,噴了口粗氣上樓。
荷沅洗完澡蹣跚上樓,一路氣苦地心想他都無情到不來扶一把,以前什麽背她上樓的熱情真到要用的時候怎麽不用了?難道還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了?到了臥室,見祖海早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手裏舉著報紙,就是不看她。荷沅見一袋藥漫不經心地被扔在床尾,一點打開的樣子都沒有,更是生氣,連她的苦痛他都可以視若不見了,難道婚姻真是新三年舊三年,現在新鮮勁兒過去了?她愣了會兒,抓起藥袋子便往外走,不想見他,單獨去客房睡去。
沒想到背後祖海卻喝了一聲:“你站住,你去了客房我也會拖你回來。”
但是祖海沒想到的是,他撂下狠話後荷沅反而走快了幾步,這才想到荷沅從來是不怕他的,沒有辦法,跳起身光腳衝出去抱住荷沅,很想扔她在床上,可是考慮到她有傷,隻得自己做了墊子。荷沅不理他,爬到自己枕頭位置俯身躺下,打開藥袋子來看。祖海坐起身來鬱悶地看著荷沅,又不肯在原則性問題上讓步,所以不能搭話。看了會兒,便起身跳到自己的一頭繼續看報。可是怎麽看得進去,看了會兒,發覺荷沅將藥一扔無聲無息地睡覺了,奇怪她怎麽不擦藥。伸長手取了她擱在小矮櫃上的藥袋,取出說明看了,猶豫再三,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隻有他出手替荷沅上藥。
沒想到他一揭荷沅身上的毯子,荷沅就叫了一聲:“不許給我上藥。”
祖海哼了聲,道:“我還沒嫌臭,你叫什麽叫。”
荷沅也是哼哼唧唧地道:“這些藥都是活血化淤的,二十四小時後才能上。現在隻能冷敷。”
祖海嘀咕一聲:“什麽臭講究,醫生都沒說。”
“常識,醫生當然不會說。快把毯子給我蓋上,你想冷死我。”
祖海發覺荷沅非常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但是也相信荷沅說的常識應該是正確,手一甩將毯子給她蓋回去,坐一邊想了會兒,下床走了出去。
荷沅見祖海出去,腦袋頓時抽了真空。他終於睡客房去了。真是哪裏來哪裏去,以前他睡著客房想主臥,得隴望蜀。現在他竟然要逃離主臥了。荷沅想著,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結婚這才多久呢。
沒想到過一會兒祖海去而複回,荷沅連忙收住啜泣,不給祖海笑話了去。卻覺得腰部一凍,忍不住尖叫一聲:“你幹什麽。”問出話來,自己也已經想到,祖海原來是去下麵取冰給她冷敷來了。
祖海“哼”了一聲,隨即想到,荷沅這一聲問似乎帶著哭音。忍不住看過去,果然見她臉下麵的枕頭濕了一小塊。再看她傷著的地方,雪白的皮膚上麵居然已經起了一大塊青紫,心下早軟了。咬著嘴唇遲疑一下,硬梆梆地道:“我怎麽會出賣你討好劉某人。”
荷沅聽了也知道自己當時口不擇言胡說了,但也不會認錯,一樣硬梆梆地道:“我隻是不想太早生孩子,早跟你說過的,你自己也答應的。”
祖海很想再回她一句生硬的,但是看在她受傷份上隻有忍聲吞氣了,“你不許想著嫁青巒,你是我的。”
“是你自己說出來的。誰想了?”
“青巒一直對你有賊心。”
“據說對你有賊心的女孩不在少數,我是不是得學唐?吉訶德全身披掛一個個挑了?”
“不跟你吵,一吵就哭,反正我哪天找青巒說清楚。”
“還是想想劉某人吧,他這回報複隻會更狠。他的臉被林晶晶破相了。而且今天他丟的臉夠大。”
“他媽的這個林晶晶怎麽淨是惹禍。”
“奇怪,今天朱行長翻臉不認人。”
“他難道幫你?”
“怎麽辦?”
“不知道!”
……
周末在忙碌中來得很快,而汪先生也很勤快地提早回來MS中國辦。不過大家見麵沒多久,便已下班。
荷沅回到家裏,卻見祖海已經早早回來。一看見她就招手讓她過去沙發坐下,神色凝重。荷沅心中一震,已有所感,坐到祖海身邊,輕問:“是不是劉某人出手了?”
祖海點頭,“我今天一筆貸款到期,以前都是款子打進去銀行轉一下,便可以出來。但今天的沒有出來。我問了相熟的,是朱家老二下令卡住我的款子。這筆款子不算最大,對我影響不是很大。我擔心的是以後的問題。既然是朱家幫著劉某人下手,我以後的錢進入銀行都危險了,隨時會出問題。而且我貸款的數目不小,如果都被收回的話,我沒法動彈。”
荷沅驚道:“怎麽都不會想到是朱家幫劉某人出手,朱行長那天還對我千恩萬謝的。我還以為那天他隻是麵子上不便幫我們,他怎麽認賊作父?”
祖海淡淡地道:“我倒是從來不認為朱行長會偏向你。也想到過他們會從我的貸款入手。考慮到本省銀行係統朱家幾乎可以路路走通,為保險起見,我早已經獲得人民銀行批準在上海開了一個戶頭,最近幾天我的款子都還是從上海走,不讓朱家的人沾手。貸款我也不主動還了,他們來催時候我再與他們談條件,談不攏就拖著。不過上海那家銀行不是基本戶,不能提現金,荷沅,我自己手頭有一點現金,大多還是得從你卡上提了。你得做好準備,我不知道朱家敢做到哪一步,如果他們做得超出我承受限度,我會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但現在我還想看看,看他們是不是逼得太緊。能談條件,受點可接受的損失,也就算了。”
荷沅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去找朱行長,跟他談清楚。他們怎麽可以這麽逼人。我怎麽也不會想到朱家與劉某人聯手,怎麽都不會想到。”荷沅說話時候不由想握住祖海的手,看下去找的時候才看到,祖海的手指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沒有節奏地敲打著空氣,心中明白祖海臉上雖然淡然以對,心中著實緊張,劉某人這次動到祖海最要緊的資金了。她看著很心疼,毫不猶豫地將手與祖海的交握,感受到祖海一會兒緊緊卡住她的手指,一會兒又是靜止不動,仿佛如此便可分擔祖海的擔心與憂慮。
祖海依然淡淡地笑道:“我今天了解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有衝進朱家老二辦公室論理的想法。但是回頭再一想,有一個疑問。你們的衝突發生在周一,我周三時候有筆更大的款子到期,朱家沒有下手,為什麽到今天才挑我比較小的一筆款子下手?是朱家布置的時間不足,還是他們有意放水?按說布置不要時間,自家人裏麵打個電話便可解決。所以我不能確定,先拖一拖看一看再說。而且我與銀行畢竟是不可能真鬥起來的,除非是以後不想做生意了。非到不得已,我不會出手。荷沅,這段時間你好好賺錢,現金全靠你了。我不知道要拖多少日子。”
荷沅打開自己的包,將卡與身份證取出來都交給祖海,“你拿著,我出門什麽的還有護照。可是,這些夠發工資了嗎?”放下包,便又立刻纏上祖海的手。
祖海搖頭,道:“肯定是不夠,但好歹也不是個小數目。荷沅,幸好你本事不小。其他,我會想辦法解決。或者錢轉到客戶帳目上請客戶幫提現金什麽的,不過這種事不能多做,帳目上麵很難處理的漂亮。麻煩肯定很大。隻要朱家不把我逼到走法律途徑問我討要貸款,我也不會跟他們魚死網破。但是這段時間真是難說得很,其中變數太多,很有可能銀行受不了我的強硬,怕我將貸款變成壞帳,會先向我投降也難說。總之……隻是荷沅,你得跟我過一陣子苦日子。”
荷沅倚著祖海肩頭,雙手環抱住祖海,安慰道:“不怕,我每月還有工資發下來。祖海,我想著,事情肯定沒你說的那麽輕描淡寫,你一定還有很多嚇人的沒告訴我,是不是?你別悶在心裏獨自承受,跟我說說吧,我雖然有些聽不懂,但你說出來總比不說的好,有什麽擔心,兩個人一起擔著比一個人擔著強。起碼,你擔心得睡不著覺的時候,我也跟著你擔心得沒法睡覺,我們可以一起聊天不是?總比你焦躁得冒火我睡得什麽都不知道的好吧。”
祖海苦笑,正如荷沅所言,因為銀行扣下他一筆貸款,雖然數量不大,但已經打亂他的資金鏈,他已經看到未來幾天的亂相。而且因為款項進出都得從上海過,裏麵不知多少麻煩,也不知得影響多少生意。別的還不說,他最怕的還是工程隊聽到風聲問他追款。未來真的是非常需要仰仗荷沅的收入了。但是祖海最大的擔心還不是別的,而是在銀行係統根深蒂固的朱家。誰家企業做大了不要依靠銀行貸款?如果朱家對他下了封殺令,祖海想,他很可能隻能攜款出走,異地發展了。祖海將頭埋在荷沅肩窩好半天,才道:“你再燒幾個下酒菜,我來開一瓶紅酒。我們喝喝酒說說話。估計下周以後,我們不會再有悠閑的好日子過。以前我還可以推掉一些應酬,以後幾天,我得靠應酬撐場麵了。”
荷沅答應著,看了下傅姐已經燒好的菜,又打開冰箱取出一些魚肉做了糖醋瘦肉,油煎帶魚,芙蓉蝦仁。
這一晚,荷沅與祖海邊吃邊聊,一直吃到晚上十點,桌上六菜一湯全空,兩瓶紅酒也空。荷沅覺得兩人的談話從來沒有如此投機過,喝到最後一起痛罵劉某人朱行長等人,口吻一如小孩子吵架。當然祖海粗口極多,荷沅比較刻薄。從此,喝酒聊天成了兩人在家的經常性項目。
危機的烏雲已經在頭頂積聚,遠處已隱隱有電閃雷鳴。
周日早晨,宿醉的荷沅是給手機的叫喚催醒的。竟然是丹尼爾來電,他給荷沅幾個傳真號碼,讓她盡快在今天將可行性研究報告做出來發給總部幾位要員,不得拖延,他說他已經聯絡妥當。
荷沅雖然嘀咕周末那些要員未必會看傳真,但受人錢財替人消災,何況她現在又無比看重這份收入了,所以非常勤快地依言忍著宿醉後的頭昏將報告最後完成。下午不舍得用自己家裏的電話發那麽多的國際傳真,特意趕去公司發送傳真。昨晚一宿談話,她早就打定主意節衣縮食。
讓荷沅沒想到的是,周一才一上班,汪先生便來電請她上去一趟。荷沅覺得奇怪,自從她升級到總監後,汪先生有事一般都是親自下來一趟,沒有大喇喇請她上去的事。所以心中頗有懷疑,經過丹尼爾那兒的時候,跟丹尼爾說了下傳真已發,才到汪先生的辦公室。
汪先生神情非常嚴肅,連帶著他的辦公室看上去也比較陰沉。也是,他的辦公室朝北,太陽還沒曬到,而且正好有一棵碩大樟樹遮蔽。他請荷沅坐下,便緩緩地道:“梁小姐,你的可行性報告聽說昨日已經發出?”
荷沅驚道:“汪先生怎麽知道?”荷沅心中冒出一大堆疑問,但是引而不發。
汪先生道:“朗尼知道你們背著他做這麽一份報告,很生氣,要求丹尼爾停止,但是丹尼爾答複已經發出。聽說是你的主意。是不是?”
荷沅點頭,心裏雖然已經知道不妙,但還是道:“不錯,是我病休時候想出來做的事。但是我有一個問題,朗尼怎麽知道我在做這份報告?為什麽才知道?”荷沅聯想到了昨天丹尼爾催她立即發出時候的焦急,原來是朗尼已經發力。估計是丹尼爾向朗尼隱瞞報告還未完成並發出的事實,而是托口已經已經發出,讓朗尼無處著力。轉身便催著荷沅加急發給他提供的傳真號碼。為什麽朗尼早不知道晚不知道,非要等到汪先生來了後才知道?也就隻有汪先生會得嗅出其中對朗尼不利的動向,向朗尼主動匯報。
汪先生在荷沅的逼視下臉上掠過一陣尷尬,但瞬間消失。輕咳一聲道:“梁小姐,朗尼直接指示提前中止與你簽定的勞動合同。這是中止原因,辦事處會依照合同規定給予你賠償。請梁小姐今天便請收拾私人物品離開。”
荷沅驚住,想到後果,但絕沒想到朗尼會做得如此決絕。正好祖海危機的時候,朗尼這麽做不是斷她生路嗎?荷沅想了想,道:“丹尼爾的意見呢?”
汪先生微微一笑,道:“丹尼爾當然隻有答應,這兒是他的簽字。而且,雖然你是業務骨幹,但是,你們不是會議討論說下半年業務非常難做嗎?很可能與以前安德列在的時候一年沒有收成類似。下半年,你在與不在一個樣。老板們不是沒有考慮。”都不知道汪先生一個周日裏麵聯係詢問了多少人,他怎麽能了解那麽多詳細情況,真不愧是個攻心的人事好手。
荷沅心頭忽然閃過一絲寒意,原來丹尼爾早知道,但她剛才過去打招呼的時候他竟然一點不說。會不會是丹尼爾將她拋出去承受朗尼的指責,而他則坐享她的建議帶來的好處?看來,丹尼爾之前不是沒有考慮到朗尼的情緒,而是考慮得清清楚楚,所以事先已經安排好了足夠分量的她來做替罪羊。丹尼爾早就知道,這份報告上去,不止是朗尼一塊的權勢得重新洗牌,東南亞片區也得深受影響。荷沅雖然知道肯定會受打擊,但是對於被丹尼爾利用這一節非常反感。她得提前中止合同的待遇,或者與丹尼爾背後拋出她、汪先生又踩上一腳是分不開的。
荷沅雖然能將事情前後經過想得清清楚楚,可是年輕經驗不足,臉上還是控製不住表情,一臉恍惚。雖然辦公室中央空調非常怡人,荷沅額頭還是冒出細密的汗珠。
汪先生看著不動聲色地道:“好在你家境很好,不必太在意這份收入。來,我跟你介紹一下辦事處對你的經濟補償。”汪先生取出合同與《勞動法》,逐條與荷沅說明她可以獲得的補償。
荷沅聽著汪先生說的第一句話,隻覺得汪先生引用的她以前說過的這話簡直像是扇她的耳光。此時此刻,不得不懷疑汪先生說出這話別有用心。她強忍著火氣委屈和鄙夷,聽完汪先生的政策解釋,深吸了口氣,道:“好吧,我這就下去收拾,你把賠償金打入我的銀行卡。可惜,汪先生,我想出這份報告的用心一半是為你我的前途,一半是愛國。如果總部真正關心中國正在發生的變化與巨大需求,他們定會派員進入中國深入調查,屆時,不是抽調你就是抽調我配合工作。我們兩人將因此分開工作,不會出現一人遭受排擠的情況。從朗尼的反應來看,這種可能性非常之大。可惜,你非要搞得我們反目。”
汪先生看著荷沅起身離開,目瞪口呆,她真的是如此設想?但是他隨即便收起心神,打電話告訴保安,緊盯梁荷沅收拾私人物品,不得讓她帶走絲毫文件資料。
荷沅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被人當賊一樣防著,心中極其屈辱。但是比屈辱更讓她揪心的是,祖海還正指著她的工資救急呢,她的工資雖然不是大數目,但也不小,這下失去了,她可怎麽辦才好?不,她不能讓祖海再操一份額外的心事了,她不能將這些杯子之類羅裏羅嗦的東西明目張膽地搬回家去讓祖海知道她已經失去這份工作。她幹脆一撒手,將小東西又扔回原處,呆呆想了一會兒,隻取了價值高的常用的裝進包裏,其他瓶瓶罐罐,他們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背起皮包出去,走到外麵大辦公室,汪先生已經站在中央,大約是等候她出來宣布消息。大辦公室裏麵已經沒有埋頭辦公的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中間,甚至有人在沉悶的低壓下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失措地看著這一場似乎是大地震的動蕩場麵。
荷沅當仁不讓,自己先開口說話:“大家安靜,請聽我說幾句。我為了使MS公司產品落地中國生產研發,自作主張寫了一份可行性研究報告,得罪了某些不想看見手中權力被中國辦瓜分的高層,今天我被迫離開。很感謝幾年來大家對我工作的支持,對於我在工作中對你們的苛責,也請看在我已經落到今天結局的地步上原諒我。再見。或者我們會在生意場上見麵,也或者……再說吧。”荷沅看了看旁邊麵部僵硬的汪先生,心中對這個人已經惡感到極點。手法太過小人。
汪先生好不容易等荷沅將話說完,準備宣讀文件,荷沅已經甩手走了。出到門外,外麵熱辣辣的太陽,瓦藍藍的天,荷沅像個剛出地堡的吸血鬼一樣暈眩了一陣。
何去何從呢?但是荷沅最想找個地方先哭上一頓再說。信步走到停車場,這才想起車鑰匙已經交了回去。不由又在陽光下發了一陣子的呆,心說也別隱瞞祖海了,別的都能隱瞞,隻一輛車子每天不出現在車庫已經夠說明問題了。荷沅知道身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看著她的動向,也不知道有幾雙眼睛裏有同情或安撫,但這些都於事無補,她還得為幸災樂禍的眼睛們考慮,不能讓它們太快樂,所以隻稍微晃悠了一下,便轉去路邊打了一輛車子回家。總不能站在停車場一臉失落地等太陽將她曬暈了才罷吧。
傅姐看著荷沅板著一張臉回來,看都不看她一眼地旋風一般上樓,從樓板踩出的聲音來聽來,荷沅去的是書房。傅姐忙倒了一杯檸檬薄荷冰水送上去,卻見荷沅手中握著電話,話筒卻壓在胸口,雙腳高高翹到桌子上,傻愣愣地發呆。等她將茶放下,才見荷沅轉頭看向她,似是很久才認出是她,但也隻是點點頭,低低說了兩個字“謝謝”,傅姐從荷沅的眼睛裏看出淚光。
傅姐不敢吱聲,轉身輕手輕腳出去,到門口時候才聽荷沅又跟出一句:“傅姐,你忙你的,不用來管我,中飯我會下來吃。”傅姐忙應聲出去了,然後便絕足二樓,自己一人靜靜地在一樓忙碌。
荷沅聽著傅姐的腳步聲終於下了樓梯,在眼眶中滾了半天的眼淚才飽滿地凝成一滴,從眼角緩緩溢出。上周一的時候還感覺老子天下第一,才過去七天,雲端裏翻下來一看,也不過是個凡人,這天下,誰比誰傻了?都是自己在感覺良好。荷沅今天就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傻瓜,被人耍了都不知道,還忠心耿耿。
桌上吐著芬芳的是昨晚采下的一枝玉簪花。不枝不蔓,香遠益清?荷沅又想到了老駱。不,她是汪先生向她宣布朗尼決定的時候就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老駱。那個時候,老駱的笑容是支撐著她沒在汪先生麵前崩潰的唯一,因為她很清楚,隻要求救於老駱,回到MS不是難題。可是,要怎麽求救?老駱的幫助,她怎能心安理得地總是卻之不恭?但是,這次,她卻又那麽需要老駱的幫助。因為她還要幫祖海啊。
鬼差神使地,或者是下意識地,荷沅已經撥通了老駱的手機。但是,當聽筒裏傳來一聲“喂”的時候,荷沅還是吃了一驚,似乎做錯了什麽,心虛地應了聲“是我”,便沒了下文。
老駱有點奇怪,這家夥一直鬥誌昂揚的樣子,今天這算是怎麽了?“你來北京了?沒有啊,這是你那兒的電話。”
“每天喊狼來了,今天終於真狼來了。”終於說了出來,心裏似乎放下了什麽,眼淚又流了下來。
老駱想了想,已經知道端的。“也該吃點苦頭了,你太桀驁不馴。誰能認真喜歡手下有個不聽話的刺兒頭?那麽……你準備退出這個行業了?”
荷沅不服氣:“我哪裏桀驁不馴了?隻要大家公平合理,我從來不會去挖別人牆角。我這次是被人當替罪羊了。因為我寫了一份產品中國本土化的研究報告,中國辦老板拿去繞過東亞區直接交給總部了,東亞區老板見有人想分散他的權力就火大了,中國辦老板全賴我頭上,我就被砍了。我現在正深刻認識到我是個大傻瓜。”
老駱不由笑了一下,“哭啦?要回去又不是很難的事。不過你說你不去挖人牆角,可是你的研究報告實際已經構成挖你東亞區老板的牆角,是你自己思慮不周。別自己給自己喊冤啦,工作上麵互相利用互相踩踏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你那麽年輕又已權高位重,道行大大不夠,不踩你踩誰?”
荷沅本來還忍著不哭出來,但被老駱“哭啦”兩字點破,眼淚一瀉千裏。不好意思在老駱麵前哭,她匆匆對著電話說了聲“對不起,我等下再打給你”,便擱了電話。很想放聲大哭,就像小時候一樣無拘無束地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喊著永遠的保護神“媽媽”,眼淚鼻涕一大把。但是現在對著空蕩蕩的房子隻哭出一聲,便沒了聲音,餘下的還是啜泣流淚。電話卻又響了起來。
荷沅抓起電話,隻“唔”了聲,哭得沒法說話,那邊老駱已經道:“掛什麽電話,哭也得有人聽見才有效。”
這話別人說出來效果一般,老駱說出來才滑稽,荷沅不由磕磕碰碰地道:“我又不是政治家,要什麽有效啦。你才有效呢。”
老駱在電話那頭大笑,“我現在不會哭,最多抽悶煙。看到你們能笑能哭,非常羨慕。”
荷沅被老駱一打岔,哭念稍退,哽咽著道:“我也剛剛在想,我要是能像小時候一樣眼淚鼻涕一大把地滾地上放聲大哭該多好。”
老駱笑道:“那不成了潑婦?”
荷沅不由笑了出來,伸手抹去眼淚,都忘了用紙巾,“我最近很倒黴,遇到接二連三的事,我也覺得好像有條什麽大限之類的在等著我,今天終於底牌露出來了,反而這樣,我才安心了。還能壞到哪兒去。”
老駱笑道:“你小人家什麽以退為進在家修心養性都是幌子啊,原來一直在外麵闖禍。還遇到什麽禍事?”
荷沅聽著還真覺得自己成了個小人家,其實在人精一樣的老駱眼裏,她還不正是個闖禍連連的小人家?一時就好像回到小時候,闖了禍回家,找爸媽找青巒哭訴,等著他們給她出頭或者寬解。不知不覺就將劉某人的事說了出來。老駱聽著一直沒說話,最後才說了一句:“什麽東西,整一個無賴。”
荷沅這時候也不哭了,聽老駱這麽說,她也附和一句:“是啊,做出來的事一點身份都沒有。但是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呢?都是我招的。不過我投鼠忌器。”
老駱沒答話,心裏非常生氣,他手心裏捧著的花兒一般的人,竟被個無賴欺負得無奈。
荷沅見他不說話,猜不出老駱在想什麽,小心地道:“MS中國辦我很不想回去了。雖然我知道人多的地方就有階級鬥爭,但是MS裏麵一直勾心鬥角,應該是企業文化的問題。對不起,我很辜負你。我想聯絡一下一家我六月份在美國培訓時候聯絡過我的一家德國公司,他們正想打入中國市場,我以前拒絕了他們,現在隻有吃回頭草做孬馬了。”
老駱很快問了一句:“MDP公司?”
“噯,你又知道了?”荷沅心中明白,老駱是因為關心她而關心她所在的行業。“是的,不過MDP在中國已經有其他業務,與我相關的是其中一個分支,他們希望我過去負責那個分支的工作。目前在北京,但未來可能到上海。”一個月前,荷沅壓根沒去考慮MDP,但是現在,她迫切需要一個工作,一份收入,而且是高收入,所以入本行是唯一的選擇。可惜了MS,她流血流汗一起長大的地方,她真是恨死那兒的丹尼爾與汪先生,個個骨子裏透著陰冷。“可是,我心裏覺得很對不起那些以前一起在MS工作的同事,以前工作中諸多許諾,有些人被我按崗位塑造,現在我不負責任地離開,他們不得不在新上司麵前從頭做起,損失慘重。”
老駱不由一笑:“傻瓜,你自己都身不由己。你先別激動,好好想一想,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挽回,一手培育起來的班底很要緊。你既然能吃MDP的回頭草,為什麽不能吃MS的回頭草?如果說到人事關係,MDP在中國的機構龐大,你新人進去隻有更束手縛腳,一套匯報程序適應下來已經頭痛。而且,你那塊作為不是最重要的分支,你在MDP永無出頭之日。理解我的意思嗎?”
荷沅想了想,道:“理解,可是我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能回MS啊,而且,我討厭回去,討厭與那兩個人合作,討厭之極。”荷沅忽然想到,MDP在北京,老駱怎麽反而支持她留MS?如果照她以前對老駱的惡意推測,老駱應該大力歡迎她去北京的。可見,她誤會老駱至深。
老駱聽著一個勁兒地笑,笑完了才道:“我給了你那麽多幫助,你若是還夾著尾巴溜出MS回不去,你才是真正沒臉見人。你想想是不是?這次我不幫你,你不可能事事靠我扶持,我不信你這麽聰明的腦袋會想不出回去的辦法,起碼你也得給我掙點麵子。給你一周時間,再回不去MS公司,我自己第一時間在老朋友麵前砸了金字招牌去,免得他們笑上門來。”
老駱雖然是笑著說話,但荷沅已經聽出問題的嚴重性,對啊,她的業績是老駱給的,如今她被MS趕出來,老駱的麵子往哪兒擱?他那麽高位的一個人,連一個人都保不住?她要是不回去MS,她的麵子事小,以後誰還記得她?可是老駱不是給人笑話死了?她怎麽對得起老駱?再有,她身負老駱的大力幫助,卻連MS的位置都保不住,即使在MDP揚眉吐氣了,以後也有點無顏見朱總等老客戶。老駱一席話點醒了她。受人大惠,怎可不肝腦塗地報答?她立刻道:“我明白了。不過一周時間……再寬限幾天吧。”
老駱還是微笑道:“你總不能等到消息傳開了才回去吧,一周已經是極限。事情完成了你給我去普陀燒柱香,我今年沒時間過去。另外好好想想你該怎麽走後麵的路,我看你已經有點狂妄了,純粹的少年得誌。你自視不要太高,對人不要太苛,我很不喜歡你上次以退為進的做法,那是要挾,你自身還不具備要挾的資格。你會走到今天的地步,泰半是你咎由自取,你不用怨天尤人,責備上司。你自己的待人接物也不會沒有問題,我看你應該反省。不過時至今日,你想回MS,也隻有要挾了。我希望你好好考慮幾天,這次的要挾怎麽做得各方滿意,麵子上能過得去,以後見麵能和平共處。千萬不要借此打擊報複,那不是一個做大事人的氣度。有時間看看《資治通鑒》,看看裏麵的君子之道。你可以存著小人之心,但是做出來的事一定要名正言順。因為你已經身處高位,底下都是拿明眼看著你的人。明白沒有?”
老駱雖然口氣溫和,但是荷沅聽著還是驚出一身冷汗,一張臉漲得通紅。小時候青巒也會教訓她,現在多少年了,多年沒聽教訓,而且,有幾人能如老駱一樣的教訓她?她不由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果然有薄汗沁出。聽老駱問她“明白沒有”,她忙答:“醍醐灌頂。”
老駱這時卻是笑著道:“我們在文革時候,那叫在你背後猛擊一掌。好了,不要忘記我的降香珠,否則我問你收利息。”
荷沅不由自主回了一句:“我還沒問你收保管費呢。謝謝你。”
放下電話,再回味老駱的話,心頭已無回家時候的氣悶。抱著手靜靜想了很久,跳起身想去書櫥找一直擱在那裏,卻從來隻是想到了才去翻一下典故的《資治通鑒》,起身時候才想起,還得給祖海一個電話告知。忙又回座,打電話告訴祖海她今天的遭遇,最後說:“祖海,一周內我會回去,你一點不用心急,我有信心。”祖海這個時候正焦頭爛額,因為貸款沒有轉出來,計劃打亂,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荷沅的遭遇他安慰了幾句,但是對荷沅的誓言他將信將疑,隻有將就著聽了。他沒法回家,心頭焦躁,反而還是荷沅倒過來安慰了他。
祖海晚上近七點鍾回家的時候,卻見荷沅在書房扇著扇子,空調都沒開地看著一本磚頭似的書,他輕聲走過去翻看,把正看書看得認真的荷沅嚇出一聲尖叫。祖海看著背心小短裙打赤腳的荷沅,想笑,又疲倦得有點笑不出來,摸摸她掛著汗珠的頭發,道:“你那麽節約幹什麽,空調電扇都不開,隻是現金緊張,還不會過不下去。怎麽想到看《資治通鑒》了?我也有很久沒好好看書。”
荷沅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笑道:“臨時抱佛腳。我被人教訓了。祖海,別愁眉苦臉的,我的事我心裏清楚,我有信心。你吃飯了沒有?我喝了碗絲瓜蝦皮湯,不吃飯了,減肥。”
祖海仔細看著荷沅的神色,見她果真沒有太多憂色,心中奇怪,今天提前中止勞動合同不是小事,荷沅怎麽若無其事?誰開解了她?祖海忍不住問:“誰敢教訓你?”
荷沅避實就虛:“我發覺我還真是欠教訓,今天被教訓得真好,原來我那麽狂妄。所以今天看《資治通鑒》,眼光嶄新。你這個時間回來一定是還沒吃飯,我給你下麵做去。”說完跳起來,穿上拖鞋已經走了出去。
祖海若有所思地看著荷沅出去的背影,心中玩味她的話,誰能教訓她?以前是青巒,現在呢?宋妍的話她能那麽老實接受嗎?祖海想到了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駱。心中一直不明白荷沅與老駱是什麽關係,按說沒人會無緣無故幫別人的忙,但是祖海又不懷疑荷沅與老駱會發生什麽關係,荷沅不是那種人。但是荷沅又為什麽刻意回避?
祖海想了會兒,跟下樓去,對在廚房裏麵忙碌的荷沅道:“是不是老駱教訓了你?”
荷沅一愣,道:“是他,我被罵得麵無人色。老駱是良師益友。”
祖海吸了口氣,皺眉問:“荷沅,你實話跟我說,他為什麽那麽照顧你。”
祖海還是第一次問出這種話,荷沅一時有點無法回答,想了想才道:“我也想不出,我以前一直誤會他不懷好意。所以也怕你知道了生氣。或者是忘年交吧。我要不要把今天電話內容告訴你?”
祖海聽著心頭依然鬱悶,但已知不便再問下去,忍不住伸手緊緊抱了荷沅一下,悶聲出去。荷沅默默看著祖海出去,回頭再想想自己的話和今天與老駱的通話,心裏覺得自己現在拿老駱當父輩長輩看待,問心無愧。其實也不用怕祖海懷疑。但是見了祖海剛剛的態度,顯然他是很在意的。相信老駱也是如他自己所說,隻遠觀。
雖然祖海沒讓荷沅說電話內容,但祖海吃飯時候,荷沅還是在旁邊將通話情況說了。當然有些地方她得插入解釋,比如狼來了是什麽意思等。祖海一聲不響地聽完,撇著嘴道:“他可真了解你。”
荷沅愣了一下,道:“是。”
祖海又是跟緊一句:“你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
荷沅又是一愣,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因為我覺得老駱能幫助我,我求救去了。”這話說出,自己也覺得不對,這不明擺著有奶就是娘嗎?但自己當初的動機肯定不是這個,起碼不是那麽明顯的動機。
祖海神色一黯,手中的筷子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開始吃飯。但不再說話。他很快就吃完,荷沅在一邊急得滿頭大汗,但不知道怎麽解釋,見祖海收拾碗筷起身,忙道:“我來,你休息會兒。”
祖海客氣地道:“不用,洗碗本來就是我的任務。”
荷沅不再勉強,看著祖海悶聲不響地進去廚房,身不由己地跟了進去,見祖海大力洗碗,心中知道他生氣,不知怎麽辦才好,很不願意祖海那麽頭大的時候還為她的事情煩心,伸出手指,扯扯祖海的皮帶,輕聲道:“你別生氣嘛,我錯了。我從MS出來時候昏頭昏腦的,現在想想也是不對。”
祖海很快將碗洗出,放在一邊,回頭看著荷沅,不忍見她一臉苦惱,伸手將她抱進懷裏,心裏卻是在想,不對,非常不對,荷沅昏頭昏腦時候第一個想到老駱,這才是真正的不對。但他不再多問,相信多問也問不出來,荷沅自己都不自知。他隻有自己想辦法了。但是,老駱真是個長者嗎?祖海非常懷疑。
而荷沅則是吸取教訓,相信祖海一定是會將老駱想歪的,所以以後再不與他提起老駱,免得無事生非。
荷沅足足看了三天三夜的《資治通鑒》,書房的酸枝木椅子上麵都能印出一汪汗跡。周四下午,她才打開電腦,給朗尼寫了一封長信。
“朗尼總裁:
對於MS中國辦提前中止我勞動合同事宜,我申訴如下:
1、關於寫《中國市場生產研發本土化之可行性研究報告(簡)》的編撰,請參考附件一,原因不問自明。
2、報告具體內容由我寫就,我承擔屬於我的責任。但是我不認為我應該負起的責任是被中止勞動合同。我的第一份工作在MS中國辦,我與MS中國辦一起成長,對此有深厚感情。所以我必須申訴。相信總裁了解真相後會做出正確判斷。
我保留向總部申訴的權利。但是總部不同於總裁,總裁與我接觸頗多,了解我一心工作,熱愛MS中國辦,總部不知。所以我將向總部的申訴保留到今年年底。半年後,我會將在德國MDP中國辦主事取得的業績展示給總部,中國市場從不會失去業務,端看人怎麽做。因為我熱愛MS中國辦,即使離開,也不願留下汙名在MS中國辦。
不過我相信這一步最終不必,因為總裁明察秋毫,經此申訴,定會明了在MS中國辦發生的一切。我翹首以盼。
此致!
梁荷沅”
信寫得不長,一切盡在不言中,相信朗尼看得出來。她這次被辭,朗尼、汪先生、丹尼爾都是黑手,但是她必須有打有拉,既然是申訴,當然得裝糊塗,假設朗尼是個不知情的。朗尼最清楚,目前東南亞經濟形勢動蕩,已經牽累到東亞,他的業績已經指著中國。MS中國辦中國今年交白卷不要緊,而如果她幫對立的MDP獲得業務,她又在年底捅到總部去,朗尼會有什麽結局,他自知。但是她在申訴中語氣保持恭敬,也不卑不亢。朗尼雖然一定會照她的引導想過去,但當是抓不到她的辮子。
附件一是上周一丹尼爾親筆寫給她的可行性報告的提綱。幸虧她當時覺得這份提綱寫得細致精到,拿回來翻譯給祖海聽,讓他以後做投資公司的時候可以參考。當時祖海聽了還說與他在MBA聽到的課程有點類似,還說當時聽課也就聽課了,用到實際中看來還是有點用的。現在,這份提綱的用場是作為附件一傳給朗尼,朗尼這個狡猾的老狐狸還能不去清查這是誰的筆跡,效果當然隨便他朗尼猜測,荷沅在此不發一言。
看著書桌上的傳真機“突突突”地吞著紙張,荷沅臉容淡淡的。該長大了,該知道忍辱負重了,也該懂點權術了。傳真給朗尼,是她最後的招數,也是唯一的招數,老駱高看她,她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回MS中國辦,隻有抓住她有業務這一點了。而這無疑也是將她自己置於火山口,她若是下半年做不出業績,後果可知。而下半年的經濟形勢毫無疑問將是不良,她發出這份傳真的同時,她將自己也拋了出去。但願祖海能快快度過危機,屆時,她將毫不猶豫退歸山林,做她自家生意。MS不是她的家,她的家裏不應有勾心鬥角。
但萬一朗尼決心已定,不作改變了呢?那麽,荷沅隻有聯係MDP了,麵子在實際金錢需求麵前隻有退後。她需要現金。而這些不能與祖海說得太清楚,他已夠心煩,而且如果她說了,他肯定會說他另想辦法,不讓老婆吃苦。可是,一個家是兩個人一起支撐的,怎麽可以總是賴著祖海頂梁?看著祖海回家時候偶爾避開她的發呆,她怎麽忍心,她怎麽可以不為家做一點貢獻?
發完傳真,荷沅給朱行長打手機。朱行長當然是不會將手機號碼印在名片上,但是誰叫他掛牽著妹妹,用手機給她打電話呢?手機響了很久,朱行長才接起電話,荷沅開門見山:“朱行長,想請你晚飯,不知道可否賞光。”
朱行長反而猶豫了一下,道:“梁小姐有什麽事,不妨電話裏說。我晚上有個應酬。”
荷沅輕笑一聲,道:“很遺憾,本來我們夫妻倆想請朱行長吃飯,感謝你手下留情。那就隻有口頭道謝了。”
朱行長當然知道他對他們家做了什麽事,劉某人請他幫忙,他當然得幫,但是看梁荷沅是有背景的人,他不願惹太大的事,所以他有選擇地扣了他們一筆比較小的貸款以示警告,效果果然不錯,她丈夫立刻全麵轉移資金,他對劉某人也算有個交代。見梁荷沅這麽說話,反而狐疑,她算是個有背景的人,怎麽可能如此服軟?而且據他所知,她如今在國外公司辦事處的位置被免,這事搞得轟轟烈烈,很多經濟界的人都知道這場動蕩。朱行長倒是很想知道她這是唱的哪一出戲了,很好奇,所以接口道:“電話裏說話不便,不如你過來一趟我的辦公室,我們麵談。”
荷沅連忙壓抑心情,說了聲“謝謝,我很快便到”,心中則是歡喜,本來就沒打算能請得到朱行長,本來隻想電話裏表示一下探聽他的口氣,免得祖海總是提心吊膽。祖海最近已經從很多銀行朋友口中得知了對他公司的口頭封殺令,也委托朋友傳話,但無計可施。荷沅心想死馬當活馬醫了,不去碰一下撞一下見一下朱家為首的人物,怎麽可能獲知最後低限?即便是死也要死個明白吧,或者還可以有個厚葬。
精心挑選服裝,務求大方低調。出到門口又轉回來,跑進書房找到以前在夾壁中找到的小小紅瓷印泥盒,裝入一隻小小布袋裏,非常心疼地放入包中。她非常喜歡這隻印泥盒,上月休息時候正好給它配了西泠印社的印泥,現在隻有忍痛割愛了。
出租車上,荷沅很想給祖海一個電話,想爭取一點支持或者打氣,但是又忍住,怕祖海反而為她擔心。
進去朱行長辦公室非常順利,因為已有預約,而且朱行長已經清場。見麵兩個人都是互相一眼關六地打量一番,坐下朱行長便似是若無其事地提起:“梁小姐,你的工作最近聽說動蕩很大。”
荷沅微笑一下,道:“看明日之寰宇,究竟是誰家之天下。就在明天了。有朋友限我一周時間解決問題,我愚鈍,還真花了一周才想出辦法。朱行長,冰兒可好,很久不見,這兒有件小玩意兒送她。”說著打開自己的包,取出印泥盒。打開袋子,將紅瓷小印泥盒也打開,微笑衝朱行長亮一亮,才道:“隻是一盒西泠印社的印泥,冰兒喜歡書畫,可能會喜歡。再麻煩朱行長轉告冰兒,這個小袋子是我自己胡亂繡的,取的是辛棄疾的一闋詞,‘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盒子是民國仿明朝祭紅,冰兒應該認識。隻是件小玩意兒,煩請朱行長轉交。”
朱行長一時沒有伸手,看著印泥盒玩味著荷沅的話,什麽叫朋友限她一周時間解決問題?什麽朋友?而這件印泥盒他略知一二,知道大約有點價值,但是一個“仿”字,估計價值不會高到天價,作為梁荷沅送給妹妹的小禮物不是不可以。冰兒還真是喜歡這種書香味足的小東西。梁荷沅大方將禮物打開大約就是這個意思。隻是收了禮物就得替她辦事,但是他不願因此開罪劉某人。他將眼光從似乎有著神秘吸引魔力的紅色印泥盒轉開,對荷沅微笑道:“冰兒現在還行,丈夫也會去看看她,多謝你關心。不過你的小禮物我可能要買櫝還珠了,民國的仿祭紅市麵上難得見啊。”
荷沅也是微笑道:“朱行長拿去給冰兒把玩幾天吧,她喜歡紅色的珠子,以前還送給我一串。如果她不喜歡再說。否則我沒法表達我對你的謝意。雖然上周晚上客觀來說我並沒有直接得罪你妹夫劉總,但是與我一起的朋友做得太過,讓他在公眾場合很下不了台,他生氣也是有的。多謝朱行長看在冰兒麵上隻動我先生周五那筆還貸,小小給我先生一個警告,都不知朱行長得為此承受劉總多大壓力,也不知冰兒會因為朱行長對我們的網開一麵承受什麽,我真的無以致謝。”
朱行長雖然聽多阿諛,但是荷沅如此遷就的馬屁他還是覺得有點毛骨悚然,雖然對荷沅看出他有心隻是動他們一筆比較小的款項還是有點高興。他也是直截了當地道:“梁小姐你大致知道我們家的事,對於我妹夫的請求,我投鼠忌器,不得不答應。非常委屈你們,但你也該知道我是不得已。你說得那麽客氣,我受之有愧。”
荷沅在心中罵遍朱家十八代祖宗,但是又一點辦法都沒有,依然得微笑道:“也不知道劉總的氣什麽時候能平和,可是他不肯接受我們的歉意。朱行長,你也知道,異地結算非常不方便。我非常貪婪地想,朱行長已經網開一麵,可不可以再開一麵?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的要求非常過分。”
朱行長最想知道荷沅的朋友是什麽人,依然直言:“你完全可以通過你的朋友與我妹夫直接交流。”
荷沅又是在心中啐了一口,交流交流,還不是朱行長投鼠忌器,恨不得激著她借她的手滅了劉某人,替他們朱家出氣,但他自己無事。荷沅又是第一時間想到老駱,還是微笑道:“劉總現在的生意遍地開花,還做上了房地產,交流是越來越難了。因為知難,所以才來找朱行長啊,除了你還有誰能幫上我們。”說話間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外婆上王家園裏拜訪柴外婆,一幫遺老們假惺惺的對話。可見人在江湖,不得不假啊。
朱行長立刻意會荷沅話中的話,她果然上麵有強有力的可以製住劉某人的人,隻是能力有限,隻能製住一半,打不死劉某人,他還能不更強烈反彈?所以她不敢出手。他笑道:“交流還是有必要的嘛。有交流才有發展嘛。梁小姐,你提的要求我理解,我也很覺得對不起你們,希望你們能夠繼續克服一下困難。其實所有事情的解決還不是一個時間問題,時間一長,我妹夫自然會把關注的目關轉向別處,那時候自然什麽都不在話下。我日後會補償你們。”
荷沅心中痛罵廢話廢話,時間一長,祖海也被你拖死,還要什麽補償,而且究竟要拖到什麽時候呢?但是無法。從朱行長辦公室出來以後,兩隻眼睛恨不得可以變作刀子,找機會殺人。印盒她留在朱行長的辦公室裏,難道還能取回不成?真是丟了夫人又折兵。權力,處處是權力,權大一級壓死人。
銀行出來的荷沅轉乘中巴車到了宋妍的豬場。宋妍的種豬場如今前後左右都種了白楊樹,風吹樹葉,獵獵作響,似乎能為炎夏帶來一絲涼意。宋妍看見在中巴車裏悶得麵紅耳赤出來的荷沅,一點不同情,笑道:“幹什麽來,體驗生活嗎?你不是銷假回去上班了嗎?幹嗎板著臉?”
荷沅一直拿眼睛斜睨著宋妍,等她取笑完畢,這才道:“你頭發上一條碧綠的毛毛蟲,看來是楊樹上的。”
宋妍一聽,尖叫一聲,立刻找鏡子,果然見頭發上麵一條肥嫩毛蟲笑臥發頂,頓時尖叫一聲:“死荷沅,還不給我拿掉。快啦,快啦。”
荷沅嘿嘿一聲,伸出手指幫宋妍將毛蟲拿了,“虧你還學生物,毛蟲都不敢抓,不是跟你說過指肚拿毛蟲不會被刺嗎?原來整一銀樣蠟槍頭,外強中幹,徒有其表,嗯,還有……。”
宋妍早飛起一腳,停在距離荷沅零點零一毫米的地方,呲牙咧齒道:“停,本人拿個大本文憑已經足夠,不想拿雙學位,你要再給我傳教,我的美腿將穿越零點零一毫米的時空,與你嫩膚親密接觸。”
荷沅這才笑出聲來,卻又歎了口氣,道:“跟你在一起才能這麽盡情玩笑。”
宋妍聽了,不由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一時凝固,等會兒才道:“知足吧,你。起碼你回家還能有人供你撒嬌供你倚靠。我呢?就指著你過來了。你別蒙我,我看你與你家祖海也是打打鬧鬧開心得很。”
荷沅揚臉想了想,悶聲不想去水槽洗了臉和手臂,也沒用毛巾,就像小時候從水裏鑽出來一樣用手掌抹掉臉上的水珠,遲疑了一下,道:“宋妍,不瞞你,我可能是不知足。很多時候在家與祖海說話,比如我有次說剛從浴室出來背心小褲的他活象好兵帥克,祖海聽了笑嘻嘻的,我忍不住問他知道好兵帥克是誰嗎?他說不知,我問他那他笑什麽,他還是笑說他知道我一定是在取笑他。所以很多時候我下意識地不再說文縐縐的話,怕祖海為難。可是,那很不好受。這幾天我看《資治通鑒》,看道理的同時,不知怎麽,有種找回過去文采輝煌時光的感覺。才恍惚想起,我是不是也下意識地放棄了自己以前的愛好?宋妍,你別一臉認真,我自己都還沒想明白,或者隻是我最近心情不佳,胡思亂想。”
宋妍卻是依然認真地看著荷沅,輕問:“最近出什麽事了?很嚴重的事?我正奇怪你今天怎麽不用上班。”
荷沅又是一聲長歎,絮絮將這幾天發生的事一一講來。宋妍一邊手腳利落地洗菜,一邊認真聽著,連說禍不單行。可等荷沅說到老駱教訓的時候,宋妍不由又嬉皮笑臉起來,評價這是男女相處的最高境界,不落痕跡的曖昧。荷沅同樣還以距離身體零點零一毫米的老拳。等說到朱行長的話,宋妍連說什麽強盜邏輯,“咦,我哪天拿刀刺進他的心口,卻萬分真誠地跟他說,我是不得已,家有七十老母要吃他的心,他幹不幹?這不明擺著欺負你們路子不夠粗嗎?竟然還好意思直說?可是……唉,你去一下還是對的,起碼知道他什麽意圖,也知道他不會再有跟進的迫害。你們隻有逆風而上,自強不息了。”
荷沅歎了口氣,半坐在高腳凳上不語,房間中回蕩著宋妍新置發燒級音箱的音樂放送,混著隔壁斷續傳來的豬叫,西窗流金般淌入的夕陽,周遭安逸得不象話。
宋妍切菜依然是大刀闊斧,從來不會在大勺子一般的青菜梗中間拉一刀,她見荷沅不語,不由問了一句:“想什麽了?別總唉聲歎氣的。”
荷沅答非所問:“亨德爾《彌賽亞》中的‘哈利路亞’?聽著真是靜心。若是男聲換成童聲合唱,不知又是什麽情形。你有沒有大提琴的《天鵝》或者《聖母頌》?”
宋妍笑道:“大三那陣,你那盒《天鵝》硬是被我聽廢,那個時候我真是感情用事。不過今天不給你聽《天鵝》,你心情太差。我買音箱時候很認識了幾個音樂發燒友,以後帶你認識認識,免得你一身銅臭。前幾天我們正批著那個誰誰拿鋼琴將好好一曲《天鵝》演奏得跟小滑頭一般淺薄。”
“又不是《天鵝之死》,是《動物狂歡節》的節選呢,你一定有,我知道。”荷沅跳下高腳凳自己去找。宋妍瞧著她,笑道:“不如你幫我穿越毛毛蟲,摘一根絲瓜來放湯,扁豆上麵全是小青蟲,你若是想吃也摘一點來。我給你找出來。”
荷沅兀自坐在宋妍的床頭翻看碟片,“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巴赫的,巴赫、亨德爾,焦不離孟。呀,你居然有《秋水伊人》,傳說中的老歌啊。宋妍,我晚上不走了,睡你這兒。”
宋妍笑道:“你老人家先給我采收物質食糧去,精神食糧得在飽暖後才能思。還有啊,你家祖海能放你住我這兒嗎?”
荷沅一笑出去,“怎麽不會?老夫老妻了。”出門到外麵,夕陽還是熱烘烘的,荷沅站在楊樹下給祖海一個電話,說晚上在宋妍這兒吃飯,讓他應酬完了來接。祖海答應。荷沅還是沒與他說起去找朱行長的事,大約是因為祖海辦公室那兒有別人在。
宋妍見荷沅外麵回來抱著一堆絲瓜,驚道:“你想吃多少?那麽小的你也痛下殺手?”
荷沅取笑:“怕蟲子就別種楊樹,我幫你將明天後天的也摘了,省得你沒菜吃。再給你去摘一些扁豆。”
宋妍忍不住跟出來遠遠瞧著,笑道:“荷沅,你還別否認,你這人骨子裏的野性,有點與你們家祖海相象。所以童青巒製不住你。奶奶的,童青巒居然連晶晶姑娘都對付不了,太君子了,隻有我這種人才能賞識。”
荷沅聽著不由哈哈大笑,一個不小心,招了毛毛蟲,手臂立刻腫起一條赤痕,又痛又癢。但荷沅不敢將青巒酒後誤事的原因說給宋妍聽,太對不起青巒。摘了一袋扁豆出來交給宋妍,笑道:“我們小時候被毛毛蟲刺了,就拿舌頭一舔,奇怪,好得很快,可能是唾液中的某些化學成分起的作用。以前暑假跟青巒上山采標本,最遭罪。”
宋妍笑問:“是不是童青巒給你舔的?”
“去你的,髒不髒。青巒不是這種人。宋妍,我在想那個朱行長,他可能壓根就不會來考慮我們被他那麽一搞所受的苦難。是,他可能會打擊劉某人,但那是他家的事,家醜不可外揚,所以他不會也不屑與我聯手,隻會拿我們做犧牲品做給劉某人看。他出於公平心,或者會給我們一點補償,但是之前,我們隻是沒有生命的棋子,隨便他撥弄。”
宋妍冷笑道:“那還不是因為你可欺?如果你搬出你那個忘年交來呢?我看他沒有對你家下重手,弄不好忌憚的是你身後若隱若現的背景。我出門也常胡說給自己套背景呢,我要是有你忘年交那樣的靠山,一準天天放在嘴邊,看誰還來欺負我。這世道本就是如此,強者生存。前兒鎮上縣裏表彰我給我一筆貸款,你知道縣信用社怎麽著?主任明當當地告訴我要我拿出百分之二的‘手續費’給兄弟們喝茶。我能不給嗎?他是看死我不敢說出去,得罪整個銀行界。黑著呢。”
荷沅又是歎息:“我不是很想搬出忘年交,但是今天我也是厚著臉皮暗示了。朱行長接受我的暗示,你說得有道理,他可能有所忌憚。畢竟他們兩家現在不比以前,父親都已退休,昔日風光總不可能照耀今天太多。朱行長也得忌憚。但是,但是,但是,我不能明目張膽地用忘年交的名頭,祖海已經非常吃味了。”
宋妍笑道:“祖海不應該在這種小事上堅持原則,他又不是沒闖過江湖,怎麽能不知道套路?你回家教育他。你每天接觸那麽多男性客戶,難道他得一個個吃幹醋?前不久有個機關小科長追求我,一上來就跟我吃醋,我煩得透頂,要吃醋還找我幹嗎,不會找個窩家裏的碧玉?童青巒也被祖海吃醋掉了吧?那你管住他不許他應酬,誰不知道應酬場合男男女女親密無間啊。什麽都不如自由要緊,你是忍慣了,你應該拿出當仁不讓的勁頭來。”
宋妍說到後麵,忽然發現荷沅的臉色非常的不對勁,忍不住踢踢她的腳跟,小心地問:“荷沅,你不會是在家當小媳婦吧?你真的允許你家祖海在什麽歌台舞榭應酬?你太能忍了吧。你每天說你在家如何作威作福,其實你得小便宜吃大虧啊。”
荷沅聽著輕咳了聲打斷宋妍,認真地道:“這方麵我相信祖海,其實不相信又能如何?不能說是吃大虧。祖海也沒有吃所有人的醋,他沒太過分。我覺得他吃醋還在正常男人範圍之內,可以理解。”
宋妍皺眉道:“我不跟你多說,否則破壞你們夫妻關係,我跟你觀念不一,持保留意見。但是我對你這種丈夫應酬是理所當然的觀點很不苟同。不說了,說了我得跟你開臥談會。但有一點我得警告你,你無論如何不能放棄你的工作,你得為自己保有一塊私人領地。你這人骨子裏是個舊式女人,你若是回了家裏,我可以看著你的個性一寸一寸被祖海腐蝕。”
荷沅聽了愣住,喃喃道:“宋妍,我擺不平工作與家庭之間的關係。最近這一陣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傻冒。”
宋妍白她一眼,道:“你以為你是超人嗎?我若是擺得平今天也不會是光棍了。都是走著瞧罷了。另外恭喜你,知道自己是傻冒,你成熟了。我至今還覺得自己是超人呢。別胡思亂想了,你燒菜,我給你找好一點的音樂放,《秋水伊人》如何?”
荷沅還是傻愣愣地應道:“我發現我越活越回去了,最近極需人教訓。前幾天我正想著退歸山林,被你一說,我還真得想想我能不能回家。唉,其實我早就說過名利場是一條不歸路,怎麽現在又想著要回去了呢?能回去嗎?連朱行長都還看著我怎麽走呢。我若是回不去MS中國辦,相信朱行長對我就不會那麽客氣了。嗬,更殘漏盡,孤雁兩三聲,以前的歌詞怎麽可以這麽好聽。”
宋妍笑嘻嘻地道:“梁荷沅,你再長籲短歎,我一腳踢你出去。你已經夠運氣了。我問你,現在我買房子合不合算?我想在市裏築個窩。”
荷沅被宋妍訓得笑了,不假思索地道:“不急,等明年再買,原因很綜合,你反正聽我的就是。”
宋妍想了想,道:“那我先買一輛貨的,租給別人開著,我要用的時候也方便。”
兩人說說笑笑,與以前一樣無話不談。都是感慨,難得還有可以掏心窩子說話的人。可是祖海很晚都沒來,中間來過一個電話,說是又去唱歌了。荷沅一時麵對著宋妍無語。
十一點多的時候,才聽見外麵汽車聲傳來,非常突兀地劃破農村夜晚的寂靜,荷沅不由自主地跳出去,宋妍不得不跟著出去,門開處,放進無數蚊子。但是兩人看見車子滑近,都驚住了,車是祖海的車子,開車的卻是一個女人。宋妍看向荷沅,卻見荷沅臉上露出一絲詭異莫測的笑容,長長的睫毛似是投下一片陰影,擋住下麵不知波光的眼睛。宋妍不由得伸手抓住荷沅的手臂,跟著她一起過去車子。駕駛座那個女子跳下來,窈窕的身材,大波浪的長發,卻是一張可親的娃娃臉,美豔中帶著幹練。她下來就道:“叢太太,叢總喝醉了,我送他過來,走錯幾條路,所以才那麽晚。”
宋妍看見荷沅微笑道:“謝謝你,辛苦你,回去的路我來開車吧,這兒不容易繞出去。”
那女子笑道:“我已經記得路,我來開就是。”
宋妍心想,祖海怎麽一直不說話,探頭一看,果然在副駕位置上睡熟了。心說換了她是荷沅也不肯再讓那女子開了,什麽意思,太曖昧了,沒見就算了,難道還要坐後麵位置欣賞丈夫與別家女人的曖昧相?再看荷沅,隻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那女子,看得那女子招架不住,退去後座。等他們車子走後,宋妍忍不住打電話給荷沅的手機,笑道:“你哪天再與我說你是傻冒,我廢了你。今天才見你崢嶸。”
荷沅隻有苦笑,道:“很好看嗎?吃飯家夥啊。沒想到還可以用到生活上,賺了。你睡吧。”
宋妍聽得出荷沅的無奈,這時候她還得端著叢太太的麵子,她不是個將火氣發出來的人,而她的祖海卻又睡得跟死豬一樣,說都無法說。
荷沅放下宋妍的電話,便對身後的女子道:“謝謝你送祖海回家,等下我把你送到哪裏?”荷沅不想問她是誰,做什麽。
那女子在後麵,一雙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一直沒離開荷沅,見問才道:“沒關係,平時經常是我送叢總到家,我自己打的走。”
荷沅胸口如吃一老拳,都快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說了句:“那就不客氣了。”
那女子卻追上一句:“聽說叢太太工作繁忙,經常出差,叢總回家沒飯吃,所以才經常在外應酬。那真是非常損傷身體。”
荷沅肺都氣炸了,可還是笑了一笑,道:“謝謝你關心祖海,不過你越級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唐生年的電話會來,“小梁?你開著機?我試試運氣,沒想到竟然能通。”口氣中滿是驚喜。
荷沅眼睛朝天翻得發澀才罷,怎麽討厭的事和人一起湧來呢?“小唐,今天不要與我說MS,沒興趣。”
唐生年道:“可是我很頭大,頭大到現在了。今天下午丹尼爾叫我拿出你做的半年計劃中那幾家目標企業的評價,我怎麽拿得出來?他的任務非常無稽,他又不是不知道今年的銷售形勢,我怎麽可能在周一時候將那幾家企業的意向強化起來,這不是逼我走嗎?比當年的安德列還無聊。我想問你討點情報。”
荷沅很直接地道:“不是丹尼爾無聊,而是他被朗尼逼急了。”還用說嗎?朗尼看見她軟硬兼施的傳真,還能不有點行動摸清MS中國辦的銷售底細?朗尼有反應是情理中的事,而反應來得這麽急,那麽說明她的傳真效果很理想,這總算是今天狗一般生涯中的唯一亮色。
唐生年想不到是這個答案,忍不住問了句:“為什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朗尼發什麽糊塗。”
荷沅道:“小唐,想耳根清靜的話,這幾天找借口出差吧,回來可能就沒事了。這種評價有什麽可做的,隻會紙上談兵。”
唐生年不是笨人,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心說梁荷沅究竟施了什麽法術,已經被辭卻還能掌握事態。他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會回來?”
荷沅直說:“兩種可能,MDP或者MS。小唐,武漢那邊這幾天正該催款與貨到開箱。”
唐生年立刻道:“我明白,我帶幾個人走。謝謝你。你還是回來的好,不願意與你做對手。”
荷沅聽著不由微笑,這是昔日對手對她的肯定。結束通話,卻聽祖海在身邊問:“荷沅,怎麽是你?”
荷沅氣不打一處來,但礙於後麵還有人,隻得淡淡地道:“你說為什麽?”
祖海不知道還有人在後麵,伸了個懶腰,道:“想起來了,我叫阿丹送我去宋妍的豬場,阿丹呢?”
“叢總,我在這兒。”阿丹連忙應聲,聲音溫柔中帶有急切,傻瓜都聽得出來有問題。
祖海雖然有點醉,但還是驚出冷汗,酒意全嚇出九霄雲外。黑暗中,儀表盤上微弱的綠光映照荷沅冷笑的臉,分外陰森。祖海心說壞事了,荷沅一定想到哪兒去了。他怎麽會醉成這樣子呢。隻得繼續裝醉耍賴,嘀咕道:“老婆,我口渴,要喝水。”
沒想到身後阿丹先遞來一瓶礦泉水,他隻得道:“阿丹,我喊的是我老婆。”不接。
荷沅拿眼睛斜睨他,勾起嘴唇冷笑,早看出他裝醉,他醉不醉她還能不知?不去理他。祖海幹脆不說話,免得左右不是人,總不能在手下麵前丟臉。好不容易汽車衝出黑暗,來到燈火輝煌的市區,祖海連忙叫阿丹下車自己打車回家,見荷沅依然冷著一張臉開車,連忙陪笑道:“荷沅,老婆,我喝醉了,你說過不讓我開車,我隻好叫阿丹開去接你。你別多心,我如果有問題,讓阿丹避開你還來不及。”
荷沅這是才覺得肩膀酸澀,原來剛剛一直拚命端著身板,不想在阿丹麵前爆發出來。此刻見祖海說話,她全身無力,又將車子停到路邊,一拍方向盤,冷冷地道:“阿丹,阿丹,叫得多親昵。我常出差,你常讓她送回家?你衝她埋怨我不照顧你?你們朝夕相處,她很美麗,也很體貼,你很受用?”
祖海忙著解釋:“不是,你不要聽她的。全公司都叫她阿丹,我當然也隨口一起叫,是我們公司做售樓的,小姑娘人長得漂亮,客戶喜歡她,有時候她拉的大客戶需要應酬一下,我當然帶她一起去。今天就是。有時候你不在,我回家也沒意思,經常喊一聲帶一幫人出去吃飯,所以大家都知道你常出差,不止阿丹一個人知道。她是不是衝你胡說八道?”
荷沅心中有揮之不去的疑問,但是問不出口,總覺得那樣很傷感情,愣了半天,才道:“對不起,我想歪了。”
祖海聽了這話反而心急,忙俯身過去抱住荷沅,但感覺得出荷沅全身僵硬。他一邊親吻荷沅,一邊急道:“荷沅,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想想,我如果真的與阿丹有問題,怎麽可能大著膽子讓她見到你?這家夥一定胡說八道,明天我還是讓她收拾了離開。搞我腦子了。”
荷沅淡淡地道:“你自己給她太多機會,不用怨別人。你放開,我開車了。”青巒都會酒後亂性,荷沅不信祖海能酒後對著自己送上門的美豔的阿丹老僧入定,而且還是在歌舞廳那種場合。但是再生氣也知道不能沒有證據地胡說誣蔑,隻有沉默不語,但整個腦子亂成一團,再次冒出殺人的念頭。
祖海暫時放開荷沅,一路看著她全身冒著寒氣地開車回家。一進安仁裏,他連忙緊緊抱住荷沅,抱著她上樓,荷沅倒也沒掙開,但是他感覺得到她整個人木頭人一樣,不,是具瑟瑟發抖的木頭人。他不由想起青巒曾經的警告,荷沅太冷靜了,這才可怕。他小心地將荷沅放進浴缸,想替她解扣子的時候,手被荷沅擋住,隻聽荷沅清清冷冷地道:“祖海,我問你,你可以不說,但不可以不說實話。你心裏喜不喜歡這個阿丹。”
祖海幾乎是毫不猶豫就道:“不喜歡,我隻喜歡你一個。”
荷沅聽著,最後的希望落空,兩隻眼珠費勁地轉向祖海,無力地輕道:“祖海,你騙我。”這樣一個女孩,喜歡她很容易,祖海一口否認,才是欲蓋彌彰。
祖海則是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沒騙你,我心中清清楚楚,你是我老婆,我最親的人。其他都是女人,長長短短,好看難看,都跟我無關。阿丹,還有其他女的,他們喜歡我什麽?我當年落魄時候怎麽沒人喜歡我?那麽多年,你還能不清楚我?你想想是不是?你要生氣隻管打我罵我,但你別不說話,你憋著我比你還難過。荷沅,我心中非常清楚,你放心好了,你要是真看不慣,我以後不去應酬了,行嗎?”
荷沅盯著祖海,腦子裏轉了半天的彎,才想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真是欲哭無淚,兩人的想法不是一路。腦袋混亂一片,不知道怎麽跟祖海解釋才好,坐在浴缸裏發愣。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我今天去見朱行長了。”
祖海如蒙大赦,忙道:“他肯見你嗎?說了些什麽?”
荷沅自己也覺得反應遲鈍,頓了一下才道:“劉某人讓他幹的,他不會有後續行動,但暫時不會放開你。他們一窩子都不是東西。大約要等他對劉某人怎麽樣一下才會放過你。”
祖海小心地道:“看來與我們原來的推測有點差不多。他們眼裏當然是不會有我們這些人的,都是些眼高於頂的人。荷沅,你膽子很大,好樣的。”
荷沅卻冷不丁問了祖海一句:“哪天……如果有人拖著兒女來見我,說是你的孩子,那時我還是你最親的人嗎?如果還是,那怎麽解釋?”
祖海不由大聲急道:“沒這種事,也不會有這種事,你胡說什麽,想哪裏去了?”
荷沅悠悠地道:“我根據你的邏輯推斷的。算了,我道歉。你出去,我洗澡了。”
祖海連說“胡說”,荷沅不再說話。等她洗澡了出去,祖海已經躺床上睡著。他本來喝得就多,強打著精神才能與荷沅清楚說那麽多,一靠上床就再支撐不住,埋頭大睡。荷沅站在床邊咬著嘴唇看祖海,燈光將她的影子拖到祖海身上,而她心頭的陰影,不需要燈光打造。
這一刻,她下定決心,絕不放棄屬於自己的事業,再苦再累再怨再毒,她也要拚出隻屬於她自己的輝煌。
祖海第二天起床時候,腦子裏有個印象,似乎是昨晚發生了大事。盤踞在床上想了很久,大致有點明白是什麽大事,知道問題非常嚴重,心中把個阿丹怪罪了千萬遍。床頭當然不見荷沅的蹤影,下去,看見桌上一張條子,上書“我去普陀了”,落款都沒有,但祖海知道是荷沅寫的。他幾乎是沒有別的考慮,開了車便往寧波去。不信高速跑不過火車。
荷沅果然是乘火車去的寧波,一晚上沒睡好,一路昏沉,竟然還站了一站的路。下了火車悶頭出來,被祖海一眼瞧見,迎到她麵前,可荷沅心不在焉,頭都沒抬就當祖海是障礙物繞了過去。祖海忙拖住她,低聲下氣地道:“荷沅,我們一起去普陀吧。你別一聲不響就扔下我。”
荷沅暈乎乎地看著祖海,問了句:“你怎麽來了?”
祖海忙道:“我睡醒看見你的紙條,猜想一定是我昨晚喝酒喝多胡說八道惹你生氣了,你最近心情很不好,我知道。咦,你手上這條紅條子是不是我亂來的?這是怎麽了?哎呀,我該死,怪不得你生那麽大氣,痛不痛?”他心中對昨晚的過程也就知道個大概,見了荷沅手上的紅印子,不由使勁猜詳,難道還對荷沅下了毒手?不會吧。忙端起她的手臂細看,但又覺得不像,莫名其妙了。
荷沅同樣莫名其妙地看著祖海,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怎麽好像不記得昨晚幹了什麽的樣子,難道酒喝得有那麽醉嗎?但見祖海看著她手臂上的紅痕果真一臉狐疑,不是裝出來的,又懷疑不起來,思前想後,隻慢吞吞說了一句:“宋妍那兒被毛毛蟲蟄了一下。”
祖海如釋重負,道:“還好,還好,我要是動手敢打你,我媽第一個不放過我。你看看我,從小挨毛毛蟲咬大的,怎麽今天反而看不出來了呢?還痛不痛?對了,你昨晚怎麽從宋妍那兒回來的?你是不是生氣我沒有去接你?”
荷沅將信將疑看著祖海,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你昨晚叫阿丹去接我,你在阿丹身邊坐著睡覺,阿丹對你好得很。”
祖海笑道:“胡說,你不要欺負我喝醉酒就賴我幹了壞事,宋妍那裏黑天黑地的,我睡著覺阿丹怎麽摸得到那地方,你聽誰跟你胡說我們公司有個挺漂亮的阿丹了?你不要誣陷我。”
荷沅氣得發抖,站在車門外隻是盯著祖海兩眼冒火,話都說不出來,怎麽變成是她誣陷了?
祖海當然混賴到底,這事他打定主意怎麽都不肯承認,就當是喝醉酒全忘記了。“荷沅,你別光是生氣,我昨晚究竟做什麽壞事了嘛。你不要不說嘛,還是有什麽別的事情在生氣?”
荷沅噎得沒話說,身不由己被祖海推進車裏,喃喃地道:“是我自己發瘋,你沒事,你好得很。”
祖海當然知道問題出在哪兒,看著荷沅氣得臉色發青,但還是不敢承認自己知道昨天的事,匆匆替她關了車門,快步繞到駕駛位,忍下心腸,捧著荷沅的臉微笑道:“最近事情太多,我們真該出來走走。都是我太忙。我們這次好好玩上幾天。”
這時有人敲窗問祖海收停車費,祖海拿出皮夾,交錢給人。關上車窗,便將皮夾遞到荷沅眼前,笑道:“你翻翻,裏麵有張你很早以前寫給我的紙條,我一直留著呢。你不翻?好,那我來。”祖海從重重疊疊的夾層中翻出一張發黃的紙條,展開來,慢慢念給荷沅聽:“祖海,我給你燒了三個雞蛋,三個鹹鴨蛋,注意,一天吃的蛋不能多於兩個。鋁飯盒裏是香腸、白切肉,香腸很鹹,正好與白切肉一起吃,省得蘸醬油。一小包橡皮魚幹給你當零食吃。桔子十隻,不要不拿去吃。不要總吃快速麵,那裏麵都是防腐劑,多吃死了都成木乃伊。”
祖海念到“鹹鴨蛋”的時候,荷沅已經聽出是什麽了,那些過去的時光,破舊的安仁裏,兩小無猜的日子,簡單滿足的生活,那些,都上哪兒去了呢?祖海念得很慢,幾乎是念一句停頓一會兒,荷沅聽著聽著,眼淚早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心中隻想著,那些好時光都哪裏去了呢?還有那些好心情,還有再撿起來的時候嗎?祖海念完,默默看了會兒荷沅,伸手將她緊緊抱進懷裏,聽著荷沅啜泣,他忍不住也是熱淚盈眶。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過那麽多年,長得一張紙都會發黃,可是他心中還是那麽愛荷沅,她是他最親的人。他很不願意看到荷沅難過,但是又知道,這事情他不賴掉的話,永無寧日。他可以以後再不應酬,但這件事,打死不能承認。
過了很久,祖海才輕道:“昨晚的酒好像是假酒,我頭很痛,荷沅,我以後不喝酒了,打死我也不喝酒。最多隻是與你回家喝幾口。喝酒太誤事。”
荷沅早被那張紙條將心化軟了,隻是心中還有點不甘,淚眼透過隨隨便便戴出來的框架眼鏡鏡片看著車後來來往往的人流,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知道做什麽好。但是荷沅心裏知道,心中有些什麽是不一樣了。
祖海一早緊張到現在,如今看樣子問題解決大半,心中這才鬆弛下來,無端地覺得累。放開荷沅的時候,與她商量,“我們附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我頭真的很痛。而且我還沒吃飯。”
荷沅看看祖海,“噢”了一聲,很久才又補上一句:“回家吧,不去普陀了。我來開車,你去買些吃的來。”
“不去普陀?”祖海愣了一下,主意怎麽變得這麽快。但想到荷沅以前一向是跳躍性思維的,若不是主意亂七八糟,她怎麽可能買下安仁裏?但他還是耐心地道:“不去就不去吧,我們還是下去吃點熱的,我不想啃麵包。”
荷沅不得不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能見人嗎?”
祖海不由一笑:“最多別人當我是人販子,拐了女學生去賣。走吧,這兒又不認識誰。我想喝口湯,再睡一會兒。”
荷沅隻得答應了,與祖海找到一家安靜的賓館,登記入住。正好是吃飯的時間,兩人其實也沒胃口,真正是喝了幾口萬年青湯,拿湯送著飯下去了事。
祖海先進了洗手間,荷沅自己倒了杯水喝,喝了又將水杯注滿放在床頭櫃上,回身將窗簾拉上。等祖海出來的時候,見到荷沅已經將兩張床收拾好可以睡覺。祖海看著荷沅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沉默了會兒,走去床頭,看到床頭櫃上的一杯水,很認識,他內火比較足,尤其是喝酒後的晚上,醒來經常要喝水,荷沅已經習慣。祖海在兩張床中間站了會兒,將四隻枕頭移到一起。
荷沅的手機在包裏麵叫喚,祖海過去替她拿出來,送去洗手間,“荷沅,是你們單位的總機,你聽不聽?”
荷沅連忙關水從浴簾裏麵伸出一隻手接了,祖海順手將浴巾遞給她,自己走開。走到外麵,忽然想到,兩人還真有點老夫老妻的樣子了,互相為對方做什麽事,都非常順手。
等到荷沅從浴室出來,將手機放入床頭櫃上的包裏,躺在床上的祖海伸手拉住荷沅的手,臉上掛著疲倦的笑容:“荷沅,和我一起睡。”
荷沅猶豫了一下,躺到祖海身邊,不情不願。祖海早席卷而上,不由分說將她抱進懷裏,問的問題卻與風月無關:“你們單位還有什麽事總纏著你?”
荷沅道:“唐生年真是好樣的,看不出他還有這一手,我昨天小小提醒他一下,他今天一個上午就可以把業務部門搞得雞飛狗跳,亂象頻生,各個業務員都被派出去外麵救火,他自己也去。丹尼爾在家遇到問題,又找不到人在旅途的唐生年,無奈隻得讓小周來問我。”
“唐生年幫著你?聰明人。你回答了沒有?”祖海躺下就想睡覺,但還是強打著精神說話。
“我有答有不答,丹尼爾麵前我不需要表現,我隻要做給朗尼看就行。”話說完的時候,荷沅發覺她的手臂也很自然地搭在祖海身上,一如平時被鬧鍾叫醒賴在床上的最後十分鍾。心中不由也冒出一句粗口,媽的,還吵什麽架,有那時間,以後還不如天天拎著祖海耳朵跟他宣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以前對祖海都是信馬由韁,隨他馳騁,以後得想辦法做無數軟標簽,祖海全身上下都貼上“梁荷沅的”、“梁荷沅的”、“梁荷沅的”。“哎,你睜開眼睛,我跟你說話呢。”
祖海費勁睜開早已迷迷糊糊的眼睛,嘀咕道:“什麽?”
荷沅吞吞吐吐地問:“除了那張紙條,你錢包裏還藏著什麽?”
祖海不知怎麽又來了精神,笑道:“我聽說別人家的老婆回家第一件功課就是翻老公的包,所以我有些朋友連食宿單子都不敢留在包裏怕老婆東想西想。隻有你,結婚那麽多日子,我的錢包你都沒翻。你想知道自己去翻。”
荷沅原來一直覺得翻祖海的包是很低劣的事,代表的是不信任,覺得每個人總得有點隱私。現在一下有點不知道該不該隨大流。她想了一想,還是道:“不,那是你的隱私。我們家的櫥門鑰匙永遠隻對外,不對內,各自自覺。”
祖海聽了五味雜陳,他有時候很想荷沅將他的包翻得亂七八糟,他在外應酬的時候她一個小時一個電話地催,體現她非常在乎。但是又很享受荷沅對他的放任,知道她相信他。所以荷沅說出還是不翻他的錢包,他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兩者似乎都有。再一想,他也從不翻檢荷沅的包,不知道荷沅怎麽想。他想了半天,還是決定說出來:“荷沅,雖然我們都是成年人,但事事都靠自覺,我看有點靠不住。有些時候,該有壓力還是要有,不該清高就別清高,你有什麽看不慣的隻管說,說出來我才會知道我有什麽沒約束自己。你看我有什麽看不慣的都是跟你直說,吵幾句也有。”
荷沅想想也有道理,誰天天英名神武君子三省呢?“好吧,我回家好好想想,打印出來塑封了放在你枕頭下麵。唉,怎麽這麽煩呢?”
祖海心頭也覺得煩,說了聲“睡吧”,調整一下姿勢,但還是抱著荷沅。荷沅也是懶得多想了,昨天一晚上折騰的都是她自己,祖海睡得雷打不動的。有什麽意思呢?今天他還全部忘光,也不知他是真忘還是假忘,但是撬得開他的嘴嗎?事情就這麽輕描淡寫結束,除了累,什麽別的感覺都沒有。已經學會在單位裏不跟人較真,怎麽回到家裏對著最親的人反而較真了?何必搞得雞飛狗跳的,很沒意思,累。
身體疲倦的時候,心也懶得多想,昨晚以為非常了不得的事情,現在想想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反而是唐生年的行為讓荷沅著實想了會兒,原以為他得了指點會得拔腳就溜,出門躲禍,沒想到他還回身幫了她一把。非常讓人感到意外。
祖海早在一邊睡得呼呼作響,就像哈欠能夠傳染,荷沅聽著聽著兩隻眼皮也撐不住打架,後麵想的都不知道是不是做夢。
回到家裏的時候,兩個人已似夏遊歸來,兩人走出車庫的時候手拉著手。初初麵對傅姐的時候,荷沅還想從祖海手中將手指抽出來,可是傅姐見麵一說話,兩人立刻忘卻過去,麵對一個極其重大的問題:“街道過來通知,這一片要拆遷了。”
祖海的第一反應是看著荷沅,一臉驚訝:“假的吧,我怎麽會不知道?”
荷沅也是看住祖海,奇道:“我也在想,這話應該是從你嘴裏說出來,你這個做房產的每天都在接觸什麽規劃城建之類的人啊。”
祖海看看手表,開始打電話問詢朋友。荷沅這才翻開包打開自己的手機,與傅姐交代了幾句,打發她回家。外麵日影西斜,小院已無陽光,小小的粗陶缸裏,一枝粉紅的荷花開得正好。這一盆花也有好幾年了,而歲歲年年,花兒一樣的嬌嫩,人卻不能一生再生。
祖海打了電話出來,荷沅不由指著荷花問:“以前送我荷花的那個姓楊的怎麽樣了?”
祖海道:“這人心術不正,我不想用他,現在好像是做點小生意,他臉皮夠厚,混得不會差。老董現在說起來還是恨,說以前怎麽上了他的當。這兒不會拆遷,拆的是附近一塊,與我原來了解的一樣。肯定是居委會通知出錯,也不知是不是傅姐聽錯。”
荷沅看著王家園裏牆頭的一抹陽光,搖頭道:“讀書的時候,剛邁出校門的時候,站在安仁裏看外麵,覺得世界是我們的,我們可以改造世界。現在一天比一天覺得,我也不過是蟻螻一枚而已,究竟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們。安仁裏這個家,竟然也有可能被拆。”
祖海聽著不由得想起荷沅嘴裏的劉太太冰兒,荷沅今天似是走火入魔。他想了想,堅決地道:“我不會讓安仁裏被拆,要我付出多少代價都可以,要我跟劉某人聯手也可以。”
荷沅回眸看看祖海,她當然懂他的意思,安仁裏雖然是她買下,但是祖海一手重整,這裏是他們兩人一手一腳自己建起來的窩,隻屬於他們兩人。想到祖海賴得一幹二淨的昨晚,她終於主動一回:“是的,安仁裏是家,家是不能拆的。昨晚有人明目張膽地想破壞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家,祖海,阿丹這個人你不能再留,她已經欺負到我頭上。如果方便,我不怕被人貼上潑婦標簽,下周一自己去你公司料理。我想殺一儆百。雖然我知道夫人幹預公司管理影響公司文化,但是,這個代價我願意承擔。阿丹被開帶來的經濟影響,我想你也能夠承擔。”
祖海當然隻有答應,他昨晚就說要開阿丹,雖然他今天嘴裏不承認。隻是很不希望荷沅去公司宣布,但此時也隻有答應。他強笑道:“荷沅,你怎麽說得跟談判一樣,不就是很簡單一件事嗎?周一你跟我一起去上班,董事長說什麽還不是一句話。”
荷沅也微笑道:“對啊,我都快忘記我是董事長了。以前我一心想推掉你強塞給我的什麽董事長頭銜,你當時還不肯,今天終於見到好處了。”荷沅覺得不能再糾纏這件事上,免得祖海尷尬,還是換個話題。“祖海,你說我們該怎麽保護安仁裏?”
祖海也是巴不得荷沅不要繼續昨晚的話題,忙道:“王是觀前不久跟我提過建議,我讓他給我一份詳細的計劃。他說他很喜歡法國那邊對老房子的保護,想用商業開發的方式保護老房子。我原本打算將這一帶買下來讓王是觀規劃著開發,已經跟相關部門領導說起過,他們也支持。所以我聽說這兒要拆遷才覺得不可思議,這兒幾乎是我已經號下了的地盤。隻是我最近被朱行長折騰得自己都顧不過來,沒力氣再考慮這些。最怕最近上麵來個拆遷通知,那我真是什麽力氣都使不上了。”
荷沅不由得笑道:“你居然跟王是觀暗通款曲,也不讓我知道。我還說這家夥最近怎麽沒什麽聯絡。”
祖海有點真真假假地道:“這家夥雖然不會與你有什麽,但是我看著你們那麽要好,我當然不舒服,隻有自己出馬經常聯係王是觀。”
荷沅“嘿嘿”連聲,不由出腳踢了祖海一腳,回去廚房燒飯。祖海在外麵又獨自呆了會兒,終於一笑回房,危機應該使解除了,但是套在他頭上的金箍圈被收緊了,荷沅終於也有發狠的時候。他一直總覺得是自己一人獨立維護著兩個人的婚姻,非常辛苦。荷沅總是隨心所欲地樣子,他總怕她不是很珍惜他,隨時會得飛走,所以他總想讓她生個孩子,多一份掛牽。現在看來不用,這場危機終於逼得荷沅甘作潑婦。也好。
荷沅見祖海慢吞吞走進廚房,忽然笑問:“我以前與王是觀一起去玩,你是不是很鬱悶?”
祖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實在不應該懷疑我,換了別的男人能對你那麽好?我們是怎麽走過來的?我那麽辛苦才得到你,跟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一樣,怎麽舍得放手?那都是心血在裏麵啊。”
荷沅聽了笑,好久才道:“可是如果讓我知道還有什麽阿朱阿紫阿碧阿藍的,我一樣不會客氣。我隻針對你,你自己縛住手腳才好。以後再有什麽阿朱阿紫阿碧阿藍的找上我胡說八道,我錄下來給你媽聽去,讓你爸拿大鋤頭柄揍你。”
祖海笑道:“胡說八道,哪有這種事。”
荷沅聽了翻了個白眼,道:“我知道你是抵死不會承認了,你這滑頭奸商。以後我說什麽都得拿錄音機錄下來。”
祖海笑嘻嘻地道:“你應該錄下來,免得總是栽贓。還有,有什麽事我們自己解決,你可千萬別鬧到家裏去,他們會小事化大的。你今早幸好不是逃回娘家,否則我還真得被我爸敲死。”
“知道了吧,這就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好處。大家都知道我是好人,你是壞人,當然都一邊倒地疼我。”
祖海還是笑嘻嘻地道:“我隻有看見你沒辦法,誰讓我當初追求你呢?這下一生一世被動了。不過荷沅,以後別那麽折騰我,你不知道我最在意你,你跟我鬧成這樣,我心裏多難過。你還不如要打要罵隨便,以後千萬不要一聲不響跑走。我今天被你搞得很累,我都不知道我一直對你那麽好,你怎麽還不知道我的心。答應我,以後不要一付要離開我的樣子。”
荷沅聽了低頭淺笑,但斬釘截鐵地道:“不,我認為我已經克製得算是偉大了,隻把範圍控製在我們兩個之間。這種事情可一不可再。你不能指望我情緒衝動之下還能做得更好,不可能。我這次殺人的心都已經有了。”
“真話?”祖海不由伸手從後麵抱住荷沅,心中想起她以前揮著刀子衝出去的樣子,臉上全是笑意。
荷沅回頭看了一眼,發覺他的神色非常可疑,忽然想到原因,一腳踩了下去:“你得意了?”
祖海笑著跑開,心中還真是得意。荷沅無意之中透露出她非常在意,祖海才得意萬分。一晚上像是新婚一樣,粘著荷沅又親又抱。
周日時候,居委會果然又來通知說不會拆遷,一時安仁裏後麵空地上聚了一堆人,不顧下午赤日炎炎,鑽在有限的樹蔭下指點政策。荷沅躲窗戶後麵聽著,居然分成兩派,有人用戶拆,有人反對拆。各說各話,吵得不可開交。那些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道理擺出來都很有意思,還夾雜著土話說出來的古人老話,荷沅在窗簾後麵聽得樂不可支。
正聽得開心,電話鈴不合時宜地響起來,荷沅隻得起身跑去接聽。沒想到來電的竟然是汪先生。汪先生即使再滑頭的性格,此時說話也有點尷尬。“梁小姐,對不起,對不起,上次誤操作。今天總裁過來才澄清。你別掛電話,總裁要與你說話。”
朗尼親自過來?他們將此定位為誤操作?怎麽地誤操作?那麽看來,汪先生被定位為受害者之一了?丹尼爾呢?過一會兒朗尼聲音傳來,“梁,我出門一趟,這兒竟然差點誤事。幸好你足夠信任我,知道我一直重視你的能力,向我傳真申訴報告。否則我再晚知道一步,那可是MS中國辦的巨大損失了。”
荷沅打蛇隨杆子上,因為“陰謀”得逞,真正發自內心地笑道:“總裁,我其實一點不擔心,隻是覺得奇怪了點,因為我在你手下做了那麽多日子,你是最了解我的。謝謝你,總裁。需要我下一步怎麽做呢?”既然要回去,以後還要相處,當然隻有表麵做得若無其事,有什麽事情,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
朗尼在電話那頭“嗬嗬”地笑,道:“我來了,你總不能不來見我吧。你趕緊過來汪這兒,汪煮了上好咖啡。”
荷沅幾乎在放下電話的同時放聲狂笑,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做戲的感覺真好,效果也真好。大家看來都打定主意做戲到底了,也好。隻有丹尼爾得被犧牲了。還是汪先生最是油滑,這次他又是有驚無險。
祖海今天加班,荷沅第一時間打電話過去給他,“祖海,朗尼過來了,請我過去喝咖啡,直說是誤會,還說最賞識我。哈哈,說得跟是真的一樣,非常好玩。”
祖海聽了也替荷沅由衷高興,他早看出這幾天荷沅等朗尼那兒的消息等得心不在焉的。“去吧,晚上不用惦記著回家吃飯。你也別在他們麵前表現得太高興了。”
荷沅應了聲“是”,上樓去換衣服。即使家裏隻有一個人,她還是放聲大笑,心中非常暢快,這幾天麵對的最大問題終於迎刃而解。
麵對朗尼,荷沅可以回避她沒有直接接觸過的諸如究竟是誰下令提前中止她的勞動合同,但是不能回避她寫的可行性研究報告的事實,她幹脆不藏著掖著,放開了說。坐在汪先生的套間客廳裏,荷沅與朗尼一起分析亞洲金融危機,討論亞洲市場走向。朗尼畢竟是老薑,對於亞洲市場的宏觀布局,他有自己的理解,但荷沅也覺得他有一定的局限,局限就在他還是將目光停留在過去,沒有重視中國市場。
荷沅這次還是學乖了,先向朗尼建議由他籌劃加強中國市場布局,由他親自坐鎮以顯示其重要性,然後才向朗尼侃侃而談她為什麽認為應該將目光投向中國。因為現在的經濟局勢很明顯,連日本韓國的貨幣都已經受拖累,隻有中國的貨幣因為無法自由兌換而少受衝擊,即使貶值,主動權也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對經濟的衝擊不會太大,不會出現像泰銖等的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大幅貶值。所以,可以想見,未來的中國市場將是亞洲的焦點,MS不得不在中國加大籌碼,以應付愈加激烈的競爭。
現在知道,將欲得之,必先予之,用如今時髦的說法,叫“雙贏”。朗尼生氣,是因為大家將他撇開,無視他的存在,欲瓜分他的權力。荷沅既然沒有爭權奪利之心,目前也沒有爭權奪利的實力,隻想將中國市場做強,何不幹脆向朗尼明說,誘之以利,依然堅持他的主導地位,那麽,雙方都可以滿足,大家何樂而不為?之間有還存在什麽芥蒂?
朗尼不是固執的人,都是商人,知道怎麽才是利益最大化,所以聽了之後,心中起初對荷沅的芥蒂化解不少。提出想看看她做的可行性報告,荷沅這才驚訝,什麽,丹尼爾居然沒有給朗尼看?那也難怪朗尼這麽生氣了,丹尼爾這一手可真是兩邊痛擊。
朗尼至此才說,丹尼爾被他調去培訓了,培訓結束將給他安排一個在東亞區的位置,不會再回來,未來一段時間,MS中國辦還是荷沅與汪先生合作。荷沅雖然與汪先生握手表示精誠合作,但是兩人心裏都明白,朗尼的目的還是達到了,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肯定無法恢複到從前,中國辦將不再是亞裔鐵板一塊。荷沅心說,原來培訓還有這麽一個好處,說白了,就是拖出去打。
在朗尼那兒沒坐太久,本來就不親,又是尷尬時候,大家都有點不約而同地提出讓荷沅回家找出可行性報告傳真過來給朗尼看。於是荷沅就回家了。簡單得很,從電腦裏麵調出來打印一份,發給汪先生的傳真。
想到周一將回MS上班,沒法前去祖海的公司親自開除阿丹,荷沅總覺得很是遺憾。祖海一定是會開除阿丹的,但是若開得不明不白,不是一點效果都沒有?若是單純為阿丹一個人,荷沅那天晚上就可以直接對付,何必還要留到現在?還不是要殺雞敬猴?也罷,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以後再找機會吧。
順利解決MS中國辦的事,給祖海去個電話,“祖海,我周一上班,晚上你回不回來吃飯?”
祖海在電話那頭笑道:“這次拆遷安置房要得很緊,我們一整天都沒定下來方案,估計晚上得加班吃盒飯。你自己吃吧。別淨想著減肥,明天你還得上班。”
荷沅忽然想到了什麽,輕笑道:“我一想起周一不能上你公司大發雌威,心中就極不平衡。你走著瞧。”
祖海放下電話,腦袋裏金星亂冒,走著瞧,怎麽瞧?荷沅要做什麽?她要處理阿丹就處理,但是今天阿丹不在,周一才上班,她要來做什麽?接下來的時候,祖海度日如年,他雖然能屈能伸,但也好個麵子。若是被荷沅當中刷了麵子,他也不願意。可是剛剛電話裏荷沅對他的“別亂來”置之不理,他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他的手段對付別人十八般兵器都搬得出來,唯獨對付荷沅都是銀樣蠟槍頭,用他自己的話說,先天不足。
等到五點多一點的時候,大家暫時散會,有人被派出去買盒飯,祖海回辦公室洗了把臉。水珠未擦,大難臨頭,荷沅的手機打了進來,“祖海,我怎麽找不到你們公司上樓的樓梯?可以上到三樓,怎麽就上不了二樓?”
祖海忙道:“你等著,你一樓售樓門口等著,我下來接你。”
眾人隻見老板皺著眉頭奪路飛奔,匆匆下樓,都是不明所以。荷沅見了祖海一臉緊張打開售樓廳大門出來,也是好奇,伸出兩枚手指抹去祖海鼻尖的水滴,奇道:“你在做什麽?怎麽滿臉都是水?冷汗?你做什麽壞事了?”
祖海飛快地輕道:“我正洗臉你就來電話,我能不趕緊跑下來接你嗎?”見荷沅穿著件黑色短T恤,裏麵是白色長T恤,下擺和袖子都比外麵黑的長一截,下麵是條肥肥的米色長褲,手中拎著個碩大馬桶包,祖海知道又是她出國時候置的行頭。她帶來的有些奇裝異服,他都不好意思穿出來,可荷沅隻要不是上班時候偏又喜歡得緊,說這樣才嘻皮,祖海看著覺得整一個街頭潑皮。他有點急躁地攬住荷沅進去,一邊吩咐:“給點麵子,你可是董事長呢。”
荷沅隻是賊笑,看著祖海緊張,她特高興。她又不想真的鬧得祖海公司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她也就隻要祖海好看而已。她才不肯自己出手處置阿丹,每個公司有每個公司的工作程序,她進去瞎指揮隻會損自己和祖海的麵子。她已經想好了,她隻要抱著手臂看祖海將阿丹處理了就好。她現在已經明白祖海的觀念與她的不一樣,所以她才要為難祖海,讓他清楚知道她的底線。
一樓的售樓廳暗暗的,但還是可以看見周圍牆壁掛著藍天白雲大草坪的效果圖,荷沅都沒怎麽看清楚,已經隨祖海上了樓。二樓是沒有隔斷的大辦公室,與她在的MS中國辦一樣。荷沅還記得以前來的時候這兒沒那麽大,可見祖海的生意做大不少。辦公室隻得黑白灰三色,玻璃的運用恰到好處,配以姿態婆娑的耐陰植物,看上去簡潔現代。
荷沅站在樓梯口就讚道:“祖海,誰想出來的裝修?真有眼光,非常漂亮。我一下覺得MS中國辦的裝修有點老舊了。”
祖海聽著得意,道:“是我們小羅設計的,他是同濟出來的高材生,一手效果圖畫得沒話說。等下你要不走可以看見。”一邊衝裏麵喊了一聲:“阿寶,打傳呼叫他們多買一盒飯,我太太來了。”
頓時辦公室裏冒出好幾個頭,眼睛齊刷刷看向荷沅。荷沅忙將馬桶包交給祖海,笑道:“我給你帶了些菜,一大盒菠蘿咕佬肉,一大盒炸蝦,還有涼拌萵筍。估計你們這些人吃也夠了,不用再添飯。你們不是定方案嗎?怎麽一天都沒定下來?”
祖海這才放心下來,原來荷沅心中還是惦記著阿丹說的,所以幹脆上來顯示她對他有多好,做給那些員工看的,並不是來樹威信。心裏雖然覺得有點好笑,荷沅那麽認真幹什麽,她即使不來顯示也一樣,但還是行動上配合了。衝著員工們舉舉手中的包,笑道:“我太太不舍得我又吃盒飯,做了些菜來犒勞我們。阿寶,不用打傳呼了,你把菜拿去。”
荷沅聽著點頭:“原來你們之間還真是互相亂叫小名的。”原本還以為隻對阿丹親昵,有些事還是需要現場看了才知道。
祖海將包交給阿寶,自己帶著荷沅進會議室看圖。“你看這塊紅線圖畫出來的地方,我們已經盡力了,還是沒法排進去市裏要求的安置麵積。這兒的幾何高手都開始玩拚圖了,怎麽拚都不行。樓層不能再高,隻能七層,樓距不能再小,菜場不能丟,幼兒園位置必須保留,還必須有活動場地,條件摳門得很。你看看這張是小羅安排得最好的方案了,還差近一千的建築麵積。”
荷沅聽了奇道:“你以前的錦華園不是讓什麽新加坡的設計院設計的嗎?怎麽現在自己玩設計了?叫專業的去做多好,他們安排空間得心應手。”
祖海彈了下荷沅的後腦勺,笑道:“不懂不要裝懂。拆遷安置房本小利薄,你說最近房產會不景氣我才接了這一單的,當然能自己布置的就自己布置,實在需要有資質設計院蓋章的才拿去讓設計。但起碼我總得將總體布局安排好,政府給的地皮有限,我真有點螺螄殼裏做道場了。要不是菜場麵前一定要留出巨大裝卸位置,我還可以多布置一些建築麵積自己賣。”
“不用菜場可以嗎?用超市代替啊。”
祖海搖頭:“哪那麽容易,政府要求可以賣生鮮,你超市行嗎?別跟我說上海南方商城那樣的大超市,那前麵的停車位還得留大一些。”
正好有人來喊吃飯,荷沅跟著祖海過去另一個小會議室,一邊有點不服氣地道:“南方商城那樣的算是shoping mall了,你安置房那個地方那麽偏僻,交通卻是很不錯,你不如附近再吃下一塊地皮,拉家上海易初蓮花這樣的大超市來,買菜買別的都可以,還要什麽菜市場?環境又幹淨好多,你的房子都可以賣得比原來快了呢。我培訓的時候住的公寓附近就是這樣的,據說開發商自己整一個房子低價租給一家叫shop rite的超市,這樣一來,帶動他周圍地塊的銷售了,一般這種超市旁邊的房屋密集度特別高呢。”
祖海笑道:“我最近米袋子已經夠緊,你還撐我的袋口。主意是不錯,但是工程太大。”伸手給荷沅拉過一張椅子,按她坐下。眾目睽睽都看著他們兩個。
那邊一個瘦小的男孩子忽然拍桌大叫:“我想出來了,打個擦邊球,叢總,我們把頂樓房子全部做成樓中樓,下麵六層全部是一梯三戶,七樓的改成一梯四戶,客廳廚房都在樓下,臥室放到樓上,說起來,樓梯還是隻到七樓,沒有超過標準。你看你看……”一邊說,一邊蹦跳著歡快地跑去隔壁的大會議室,荷沅隔著玻璃看見,他已經畫上了。
祖海看著笑道:“這個就是小羅,我們常叫他小羅羅,做起事情來不要命。你這兒吃飯,我過去看看。”
祖海一走,一整個小會議室的人“呼啦”一聲全部走光,隻留荷沅一人,與小羅桌上還沒打開的一盒飯。這情形與荷沅經常幹的盒飯會議差不多。荷沅猶豫了一下,拿起小羅羅的盒飯,替他裝了些炸蝦和肉進去,自己也捧著飯盒走進大會議室,將飯交給小羅,看他們忙乎。完了又和阿寶一起將飯盒收拾了扔垃圾桶裏,繼續看他們興高采烈地研究。他們是個工作熱情很高的團體,荷沅看得出祖海是個很高明的組織者,隨時三言兩語調動大家的積極性,有些散手,荷沅旁邊聽著暗自擊節叫好,而祖海做得自然圓滑,看來他是經常為之。
最後,祖海讓小羅再做一份不考慮菜場麵前預留大片空位的布置圖備用。
整個過程,荷沅一直細細瞧著,見祖海舉手投足,自信流露,不像家裏那麽憊懶無賴,也不像以前時候的打罵放肆,整個人似乎變了形。雖然長相無法拔高美化,但久看之下,一個性格鮮明的成功男子形象已成雛形,言談舉止,已有攝人風度。荷沅心中不由酸溜溜地想,難怪阿丹會當著她的麵潑辣地向祖海示好,原來祖海早非當年的吳下阿蒙,別人都看得到祖海的好,隻有她自己的眼光沒有跟上祖海的發展。阿丹或許隻是開始,以後還不知有什麽別的女人湊上來呢。
一個阿丹被開除,將會有千萬個阿丹在成長,革命自有後來人。當務之急,乃是給祖海洗腦,收緊他對待女人的尺度,跟他表明她的態度,此事迫在眉睫,再不能亡羊補牢。
而祖海公司的員工看到的是個文靜溫和的老板娘,為人隨和,不拘小節,與老板關係親密,走的時候還手拉著手。誰都不會知道,前不久,他們家中才剛爆發大戰。
祖海上了車子,滿腦子還都是剛才的討論,車子上路,便跟荷沅道:“我明天去一趟上海,我得去弄清楚,一個大超市旁邊,房子銷售是不是會更好,價格是不是會更高。你今天說的另外劃一塊地做超市這個設想不錯,不過我得把周圍更多的地吃下來我才劃算。我明天先去調查清楚了再說。”
荷沅提醒他:“你明天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祖海想了一想,笑道:“這種小事情,我早就吩咐人事部明天跟阿丹做個了斷,你那麽認真幹什麽?稍微有點腦子的女人都知道,從我這兒得不到好處。公司一半股份是你的,董事長是你,別人不知道我們感情怎麽樣,但傻想一下,誰會跟錢過不去?誰能為了才認識幾天的女人跟老婆鬧分手,憑空消失公司的一半股份?我結婚之前就已經跟你說過,你是第一個不用操心的,我早就自己給自己上了緊箍咒,將一半股份一直牢牢記在你的名下,一半是因為這是你應得的,本來就是你投入的錢。另一半原因,我也是給自己一個約束,免得哪天滑頭滑腦想出什麽事來。荷沅,你根本不必跟那些發春夢的小姑娘計較。”
荷沅聽了這麽一大堆話,腦袋裏需得轉了半天的彎才透出一口氣來,奇道:“祖海,那麽愛的約束呢?我是這樣想的,這個阿丹讓我很傷心,如果以後再給我知道什麽阿碧阿綠的,我的傷心會磨光我們之間的感情,甚至親情,那時我會選擇離開,什麽都可以不要,隻要離開。股份對我毫無約束力。祖海,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但是我今天看著,隨著你以後身家和事業的愈加雄厚,會有更多女孩子喜歡你,你若還是保持原來的對阿丹那樣的寬鬆尺度,放任她們曖昧對你,你不拒絕,不反對,樂在其中,那樣等於是碎刀子剮我。我一定會成全你,不要那一半股份,早早脫身逃命。”
祖海怎麽也沒想到,他非常真心實意,也是這幾天思考很久的話,換來的是荷沅的全盤否定。一時手腳發抖,將車拐進一幢大樓麵前停車場,不願再開。“荷沅,你的意思是,以後我不能與女人工作接觸,否則你就得離開我?你就那麽不愛我,那麽不相信我?我認為我已經做得夠好。你將心比心,我有沒有對你工作中與什麽老駱青巒王是觀等人的接觸說三道四過?因為我相信你不會離開我。你為什麽就不能理解我?”
荷沅看得出祖海的生氣,但還是要把話說開,“那不一樣,我跟你的尺度不一樣。你最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同樣我以為我也清楚你,是的,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今天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著你工作,看著你大刀闊斧地辦事,我看到我的祖海與以前不一樣了,變得更MAN更有魅力,如果你以後還是抱不拒絕不反對的放縱態度,阿丹阿碧之流定會層出不窮,我……我很擔心,總有一天,事情會變質。那時候,即使不分開又怎麽樣呢?”荷沅心中真正焦躁,全是憂慮,說著說著,眼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後麵的話全是哭腔。“你不用跟我將心比心,我們的尺度完全不同,所以我才會對你諸多要求。”
祖海心中同樣焦躁,憤憤不平地想,什麽叫尺度不同?為什麽不能將心比心?都是他把荷沅寵壞了,寵得她杠杆一頭翹,隻會要求他。但看著荷沅流淚,他隻得把話咽下去,趴在方向盤上自己生悶氣。
荷沅流著眼淚,見祖海呼哧呼哧地,也是氣鼓鼓的樣子,心說他肯定不能接受,他還生氣了。但又不知道怎麽解釋尺度問題,說出來的話,聽著好像在說祖海是粗坯,反而更不好。眼見祖海緊把著方向盤的手青筋暴綻的,想是忍得狠了,可是她更委屈啊。幾乎是毫無疑問,祖海如果不控製自身,以後身邊的蒼蠅趕都趕不走,萬一出現一個林晶晶那樣的女孩呢?或者是更別有用心的呢?她們將祖海搶走了怎麽辦?荷沅越想心越煩,滿心都是恐懼,雖然說著那樣她會甩手離開,但真到了那一天呢?她想像不出來,不由伸手吊住祖海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哭泣,嘴裏說了一句“我擔心”,又嫌不夠,補上“害怕”倆字。
祖海平時看多荷沅對他賴皮刁蠻,但是荷沅的哭泣卻是很少,每次都是大事。見她一哭,他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將荷沅抱進懷裏安撫。可是想來想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回想半天,總算知道荷沅今天看他工作時候很有魅力,另一個很什麽的他沒聽出來,所以擔心他總有一天被別的女人盯上,所以她害怕,很害怕,要他與別的女人保持距離。否則她會掉頭就走,免得傷心死。而不是跟他爭什麽他以為的將心比心。原來是這樣。祖海發覺自己一下開心起來,荷沅究竟今天看到他哪點好他以後一定要追問出來,但今天的問題非常容易解決,她不是擔心嗎?那就不讓她擔心,這有什麽難的。
“寶貝,我以後應酬時候與女人保持一米距離。酒再不亂喝了。”
“唔。”
“平時工作當中盡量不用女員工,也不跟他們尋開心,總之是少接觸。”
“唔。”
“以後誰敢對著我放電,我給她看你的照片,最好還有我兒子的照片。”
“你做得到嗎?”荷沅聽著將信將疑,答應得太爽了吧。
祖海毫不猶豫地道:“兒子照片得你答應,其他都好說。”
荷沅不由伸出拳頭敲了祖海一拳,他答應了就好,心中多少放心。不知為何,今天在會議室裏發覺一個全新的祖海,又是擔心又是喜歡,現在夜色下看著他也覺得異常有型,情不自禁地抱緊祖海熱烈吻了上去。祖海雖然心中奇怪無比,但異常享受,感覺這是荷沅獎勵他的一塊糖,鼓勵他以後做個很放不開的小氣男人,若是以後天天有糖吃,被人說小氣就小氣。
但是兩個人的好時光很快被窗外射入的一柱強光打斷,費勁地逆著光看出去,見外麵兩個大蓋帽一本正經看著他們,大約是當他們偷情男女了。祖海隻得開車落荒而走。
一夜下來,祖海感覺生活嶄新,荷沅看他的目光大有變化。他沒想到原本以為熟門熟路的婚姻生活還會再起高潮。去上海的路上,祖海非常憧憬地回想問題症結出在哪裏,想來想去,似乎是因為荷沅看他工作時候魅力四射,所以對他粘巴得不得了。那就太容易了,以後再有什麽他得意洋洋的場合,全都叫上荷沅,讓荷沅以後對他迷得五迷三道。荷沅既然對錢不看重,他隻有自己賣力赤膊上陣了。還有不就是不讓他看別的女人嗎?還要方便。
荷沅周一上班,一臉似笑非笑的,眾人都以為她勝利回歸,心中喜悅,其實荷沅自己心裏知道,她笑的是祖海。她今天才知道,祖海還是一個小孩,原來也需要表揚,昨天說他有魅力,又解釋給他聽很MAN是什麽,他得意得尾巴翹得半天高,要他幹什麽他都幹,什麽都好說話。
荷沅本來準備為糾正祖海的思想打一場艱苦卓絕的持久戰,讓祖海以後以正確的梁荷沅牌思想指導行動,現在發現糾正行為比糾正思想竟然容易得多,那還要打什麽持久戰,讓祖海繼續保持樸素的愛情觀好了。求同存異。免得將祖海的思想搞複雜了,他若是也傷春悲秋的可怎麽辦。她不正是喜歡祖海的率性嗎?但是又覺得有點累,不知道按下今天這一頭,以後還會不會有其他事情又來。究竟有沒有必要糾正思想?
朗尼沒有來辦公室,徑自回日本了,他讓汪先生捎話給荷沅,說他將親赴美國總部遊說。荷沅心中不是很清楚,朗尼是真的此前沒見過這份可行性研究報告,昨天一見所以傾心了呢?還是早就見過,但是被她說服,權衡利弊之下,決定促成此事了呢?如果是前者,他都沒見過報告,當初怎麽會發那麽大的火,中止她的勞動合同?難道是汪先生給了他添油加醋的說明?荷沅想不清楚,心知若要明白,隻有揪住汪先生或者朗尼追問了。但是答案又有什麽必要,結果已經在前。反正已知是在唱戲。
但是荷沅也是深知,經此一役,她已經坐上火山口。朗尼忍聲吞氣放低身段讓她回來,心中未必不恨,誰是願意被要挾的?雖然大家麵上做得好看,但其實都是心知肚明。未來,除非她打定主意隻將MS作為暫棲之地,否則,她隻有現在開始,逐步從公司內外鞏固自己的位置,以免總是隨人宰割。
周一的業務部門,因為唐生年的策劃,幾乎空蕩蕩無人留守。就像是一處遇到劫機迫降的機場,原本停著的飛機都被迫飛向天空避難。荷沅不得不應勢利導,一早上打了無數電話,讓已經在外的業務員們幹脆改為做她計劃中需要他們做的事。對唐生年,她當然必須知恩圖報,給他指了條明路,當然得由她先牽線搭橋。唐生年畢竟不同於其他業務員,一點就通,上手很快。荷沅心想,這樣也好,省得她以後經常出差。
又做了一份新的簡要銷售計劃傳真給朗尼,讓他心裏有數。不管朗尼心中怎麽隔閡,她總得將禮數做足,免得落下占山為王,不受約束的把柄。
諸事完結,已至下午,老駱的回電才來。“荷沅,你早上找我?回MS了?”
荷沅笑道:“是的,幸不辱使命,一周之內完成。”
“這下又該趾高氣揚了。我就說天下無難事,都是你庸人自擾。”老駱的聲音透著疲倦。
荷沅忙道:“以後不敢了,以後一定好好做人。”
老駱循循善誘:“你那麽年輕,坐到高位上又太容易,得意忘形也是有的。記住這次教訓,以後為人多從大處著眼,多站在別人的角度審視問題,審視自己,做事之前多想想,不要風風火火,隻看到自己眼前喜歡。走棋看三步,想問題更要前思後想,想得周到。”
荷沅老老實實應了“是”,但又忍不住問:“你怎麽很累的樣子?”
老駱笑道:“算你有良心。我剛剛去了你們省,整整車上呆了三天,昨天才回。路上沒見到你啊。”
荷沅笑道:“那幾天我在家裏深刻反省,麵壁苦讀《資治通鑒》。其實你應該通知我啊,讓我盡盡地主之宜。”
老駱還是微笑道:“我的工作排得很緊湊,沒有時間。不過我去你的安仁裏附近轉了一轉,你家牆頭的仙人掌花開得很好,黃燦燦的。牆頭探出的幾根佛肚竹也是不錯。原來那個時候你隔著圍牆在裏麵麵壁。我跟陪同的同誌說,這種有人文價值的房子應該保留,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別到時候為我一句話,將你們趕出去把你們的房子做了博物館。哈哈。”
荷沅轉著眼珠就是不明白老駱為什麽不敲門進入,他連牆頭的仙人掌花都看得清楚,可見隻是一牆之隔,是不是有什麽顧忌?可是探訪一個友人有什麽可顧忌的?她也就直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敲門,你知道我那幾天失業在家的。”
老駱隻是笑道:“我行程很緊。對了,劉某看上去也是個人物啊,看著不像你說的那麽潑皮。我看他待人接物都是不錯的,擺得上台麵。聽說他父親文~革時候受過衝擊,下鄉改造,他很過了一段苦日子,他父親回城後他還在鄉下呆了不少日子。他父親聽說是靠著一個人行的原行長支持才挺過來的。是這樣嗎?我沒弄錯人吧。”
荷沅奇道:“你見了劉某人?我不知道他的事。我原來還以為他是個一帆風順的花花公子呢。怪不得朱劉兩家聯姻,原來有這個原因,原來他們的交情這麽深遠。”
老駱笑道:“笨蛋,被人如此捉弄,也不知道來個知己知彼的。我越來越懷疑我錯看你。”
荷沅被老駱取笑,臉色發紅,道:“我怎能跟你這個老鬼比。”說完又覺得非常不恭,忙將話岔開,“反正劉某人不是個好東西,我等下就找他妹夫朱行長去。”
老駱卻是笑得歡暢,道:“劉某挺聰明一個人,自視很高,說話口風緊,談吐比較高雅。要不是我聽你提起他的劣跡,他應是個比較有意思的人。大約是見你比較可欺,不將你當一回事。我看著覺得你滿可憐的。”
荷沅被老駱氣得,什麽意思?悻悻地道:“我也在懷疑我撒謊了,原來劉某人是這麽個崇高的人。我本來就沒招架之力嘛。不過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我不急。誰知道事情會走向哪一步呢?這次我們東亞總裁竟然上總部為我的可行性報告遊說去了,意料之外。”
老駱笑道:“總算聰明一次。好好做事,有空來北京看看我。北京最美的是金秋十月,你應該過來看看。”
荷沅放下電話後滿心都是疑問,老駱為什麽見劉某人?將劉某人的底細打聽得那麽清楚,似乎是為她,但又為什麽過安仁裏而不入?她發現對於老駱這個人,她是永遠不懂。不過他對她很好,這是真的。
想了好一會兒,不得要領。荷沅還是給朱行長打手機,用的是公司的總機。她用很客氣的聲音對朱行長道:“朱行長,不知道冰兒喜不喜歡我送的小玩物?”
朱行長也是很客氣地道:“啊,是你,我正想找你。市區新開一家深圳發展銀行,是家外來和尚,我不認識他們。你讓你先生在那裏開個戶吧,免得天天跑上海。但是我有話在先,基本戶不能移。”
荷沅欣喜,道:“朱行長,怎麽謝謝你,可以請你吃飯道謝嗎?”
朱行長隻是客客氣氣地道:“不用,謝謝。你送的小東西冰兒很喜歡,她很想你,不過她這幾天學刺繡學得高興,一時找不到時間。我也得多謝你。”
荷沅心裏當然知道,朱行長一直關注著她的動向,已經知道她回到MS中國辦,才會說出讓祖海到深發行開戶的話。至於說為冰兒的事致謝,隻是借口。就像她送冰兒印泥盒也是借口一樣。
不知不覺,MS已經成為她的倚仗,她不得不因為諸多原因呆在MS,保住在MS的位置。荷沅深刻體會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真諦。
打電話給祖海,告訴祖海這個好消息,祖海非常高興。不過祖海說,還是得用著她卡中的現金,不是基本戶,不能提現金。但是荷沅沒把朱行長鬆口的真實原因告訴祖海,免得他又是無端吃醋。隻說了送出寶貝印盒的事。
祖海在上海無法回家,晚上荷沅獨守空房。荷沅忽然發覺住慣的房子非常空蕩,走路都似是有回音。與祖海兩人廝混慣了,竟不再能習慣一個人的孤獨。心中又有重回MS中國辦的些微激動,總想有人說說話,看了幾頁書,無聊至死,幹脆給宋妍電話,宋妍說她沒空,她現在有應酬。又試試青巒的手機,看他還在不在逃避,居然打通,但是接起電話的是一個女孩。荷沅直到報上寶號,才被青巒接起。“青巒,還在避著晶晶?有新女友了?”
青巒說話聲音很不自在:“是我秘書,這幾天我們天天沒日沒夜加班。我手機不能總是不開,你了解?”
荷沅立刻明白,笑道:“你早該換隻139的,免得看不到來電顯示。林晶晶後來沒找過我。”
青巒遲疑了一下,道:“她找到我家去了,拖著我父母哭,不過我父母都沒相信她。聽說她鬧得挺沒趣的。”
荷沅聽著奇道:“她還真是找到你家去了?然後呢?你最忌憚的招數她都已經用了,估計這下該黔驢技窮了吧?”
青巒有點無奈地道:“不會,她還有到我們公司來鬧這一招沒用。但是她電話已經打了無數,我們公司幾乎都已知道我是個始亂終棄的陳世美。她去過我家後,我給她一個電話,跟她說得很清楚,但依然沒用,反而我還被威脅,我再不出現,她會跳樓自殺。我已經沒招了。”
荷沅不由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道:“她說她可以放棄你,隻要你告訴她……”荷沅還是說不出來。
青巒也是急急打斷:“她無中生有。那是不可能的,我由著她鬧吧,總是我自己種下的罪過。祖海……怎麽說?”
荷沅當作不知道青巒問的是什麽,道:“祖海說,林晶晶再煩,他叫幾個民工去找她。要不要我將林晶晶又找你麻煩的事告訴他?”
青巒忙道:“別,不要,她已經暑假,過幾天實驗做完得回家,過陣子應該不會有事。她隻是最近走火入魔吧。你千萬不要叫祖海出麵,否則可能還真會出人命,她會覺得自己是在對抗整個惡勢力,很壯烈。你最近工作可好?”
荷沅知道青巒不想再說下去,“我還是這樣,祖海今天出差了,我想起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你呢?真有這麽忙?”
青巒大致給荷沅介紹了他最近帶隊做的幾個項目,“我們的人手越來越不足,看來我們公司在中國的研究機構將再度擴大,這是件好事情,我樂觀其成。我已經向老板提出建議,幹脆實質性地擴大實驗室。”
荷沅一拍腦袋,道:“青巒,你給我個傳真號碼,我傳份我寫的可行性報告給你做參考。我懷疑你這個書呆子想到的隻有實驗環境,沒有其他。我因為也正考慮著想讓MS公司在中國落地生根,生產研發一起跟上,前不久才就國際形勢做了一份報告,你看看有沒有用。”
青巒在收到傳真後半個小時就覆電,問了荷沅幾個問題。荷沅越回答越發現青巒問得一竅不通,看來他是個隻看新聞聯播的主兒,兩人隻得約定地方見麵,以便解答,電話裏簡直是說不清。荷沅想了想,打開電腦,將一些她平時收集起來的經濟資料下載到軟盤裏讓青巒回家學習,其他隻有見麵有問有答了。又喂飽笨笨一家,這才出門。
但是奇怪,似乎進入大路後,就有一輛車一直緊跟在後。荷沅沒太在意,但還是在約定賓館停車場比較亮的地塊停車,見那車也跟著停下。荷沅下車後一看,似乎是劉某人的車子,便扭頭就走。
沒想到後麵劉某人喊了一聲:“叢太太留步,我正好想去你家找你,沒想到路口遇見你。我們進去說幾句話?”
朱行長好不容易答應她可以在深發行開戶,荷沅不敢太明顯得罪劉某人,怕他又生歹念。隻得客客氣氣地站門口道:“我約個朋友見麵,劉總若是方便,請一起過來。”
劉某人一笑,跟著荷沅進門,一起過去大堂吧,他居然斯文有禮得很,與荷沅隔開一定距離行走。青巒已經在座,見到荷沅,又看看劉某人,心中奇快,但是沒說什麽,隻是笑道:“荷沅,你穿的這是什麽?祖海都不說你?”
荷沅看看自己一件寬大麻紗綠白格子短袖,裏麵白色緊身T恤,下麵一條白色及膝麻料裙褲,笑嘻嘻地道:“我給祖海也買了,他死活不肯穿,怕掉價。其實這麽穿多舒服啊。你也是老頑固。”說著遞給青巒一張盤,“喏,我平時記錄的一些資料,你拿去參考。”
劉某人居然也跟著坐下,兩隻眼睛在荷沅與青巒之間轉了一圈,便直截了當地問荷沅:“叢太太,你認識駱X長?”
荷沅心下一震,模棱兩可地道:“劉總怎麽問起這些?”難道老駱與劉某人談起她了?怎麽老駱沒提起?
劉某人拿一雙眼睛審視著荷沅,見她的反應不像是不認識,便道:“駱X長手中有本你寫的書,正好被我看見,我請他參觀王家園裏,又向他介紹寫書的人住在安仁裏。他很感興趣。可惜,上周五我先將車停在車庫,見你們的車子不在,所以沒去敲你們的門。估計你們都在上班。”
荷沅驚訝,原來情況是這樣。再一想,對了,上周五她正與祖海鬧別扭,跑去寧波了。但是她在的話,車庫裏也沒車,老駱應該知道,其實他也沒想進安仁裏。而且,他還有她的電話,想見麵,一個電話就是。她想了想,道:“上周五我不在本市,對不起。我家先生也正好出去。”
劉某人看著荷沅,心想這裏麵一定有貓膩。駱X長與他萍水相逢,怎麽會對他青眼相待,特意撥出那麽多時間給他?他一路細心觀察,發覺駱X長看到安仁裏的時候,神態有點不同,究竟是什麽不同,他也說不出來,但覺得就是有點不同。而且,剛剛見荷沅的反應也是有點不像是不認識。他想安全起見,問個明白。他追進一句:“真可惜,否則你們可以見麵。你們認識幾年了?”
荷沅反問:“有什麽要緊嗎?”荷沅一時不能肯定能不能將老駱真正搬出來,知道可以解決問題,看劉某人的態度可知。但萬一老駱不願意呢?老駱要是想如此幫忙的話,他其實隻要隨便與劉某人提一句就是,沒必要讓劉某人自己找上來問,估計老駱不想。她一個草莽中的生意人自然無拘無束,老駱就難說了。這麽一想,她便否認:“我不認識。”
劉某人不是傻子,看得出荷沅不想回答真話,但不知她是故弄玄虛還是不願肯定。料想再問也是一樣結果,便笑道:“沒什麽要緊,我看到鄰居的書竟然被那麽多人知道,與有榮焉。你們盡管聊天,我這兒等個朋友,叢太太不怪我坐這兒打擾吧。”
荷沅心說他究竟要做什麽。但也隻得道:“請便,對不起,不招呼你。”轉頭便與青巒用英語對話,“還記得隔壁柴會長家嗎?柴會長去世,房子賣給這個人。我們說我們的事吧。”
青巒聽出荷沅對這個鄰居的不滿,感覺到他們關係不睦,所以也不多事。一樣地用英語回答:“你不如將你說的事件從頭跟我說一下,我隻知道個大概。”
荷沅不由笑罵一句:“差勁哦。”她自東南亞金融危機以來,看得都是英文資料,有時翻給祖海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確,有些名詞得在報上看相關的了才對照得起來。比如泰銖,她最先翻的是泰國貨幣。所以還是用英語說起來比較利落。“青巒,我還是依照時間次序從頭說來。”
劉某人在旁邊看著,今天的梁荷沅帶著圓圓的無框眼鏡,並不明亮的燈光下,看不到她閃閃發亮的眼睛。配著她隨性的打扮,簡單的麻花辮,看上去像個學生。她並不美麗,但是屬於有光彩的人,第一次見她,她身邊的丈夫簡直被她襯得麵目無光,讓他這個局外人看得異常可氣,怎麽好一朵獻花插在牛糞裏。周五與駱告別後,他一直在想,駱究竟是與叢有關係,還是與叢太太有關係。但依照他的判斷,叢與駱的關係,最多隻能上升到遞一張名片,送一些禮物,被駱知道有那麽一個人。男人與男人之間的關係能豁邊到哪裏去?叢又不是個可以吸引駱注目的風雅人物。而且,叢若是與駱關係很鐵,他還能不憑此反擊?怎麽可能一直被他劉某人摁著欺負?而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就難說了,走到哪一步都有可能,尤其是叢太太這個人與駱的品味如此相近,近到駱可以拿著一本她出的書來按圖索驥。不,他很難相信叢太太的否認,為安全起見,他不能得罪這個女人。得罪這個女人的萬一,他承受不起。
青巒一路聽下去,手中拿著筆,隨時在傳真件上插補記錄幾句,以便回家時候不至於忘記。原本以為非常遙遠高深的東西,在荷沅的娓娓解釋下,變得淺顯易懂。說到7月2日,泰銖終於崩潰,青巒也是鬆了口氣,插話道:“荷沅,難為你一直關注,若不是你將這些與我的研究室擴大聯係在一起,我還不會去想,更別說找出這些資料來。你與以前果然變得大不一樣。”
荷沅笑道:“我也不知道這種變化好還是不好,但我前一陣感覺我已經丟失很多過去的愛好與心境。整個人……變得不一樣了。”
劉某人卻忽然插了一句,但是用的是中文:“不變?學我太太?”
荷沅嚇了一跳,這個紈絝的劉某人居然聽得懂他們說話?一時愣住。卻見服務小姐端來一隻盤子,劉某人一見,便指指荷沅,小姐將一盤裝飾漂亮的冰淇淋放到荷沅麵前。過得一會兒,又有個男孩端來兩杯酒,劉某人與青巒各一杯。劉某人笑道:“你們繼續,你們繼續,我隻能聽懂一點點。叢太太,這家店的香草冰淇淋做得最好,你不妨嚐嚐。上麵的草莓醬裏似乎放了一點石榴酒,味道怪異,卻很有意思。這位先生,我不知道怎麽稱呼你,酒是我存在這裏的路易十六。”
荷沅見劉某人態度大變,隱約清楚原因,當然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既然客氣,她自然不能不客氣。微笑道:“謝謝,劉總深諳此道。對不起,因為我們談的都是平時工作中用英語接觸的東西,所以講中文反而不利落,請原諒。”她將傳真件向劉某人亮了亮。
劉某人也是客氣,笑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為了等人,死皮賴臉賴在你們一桌。”他舉杯與青巒示意了一下,自己開喝。言行果然如老駱所言,荷沅幾乎不識。
荷沅吃了一口冰淇淋,果然好吃。但也不再搭理劉某人,與青巒繼續說話。但是說到她認為中國政府可能會比較好地抵禦這場金融風波,成為亞洲經濟避風港的時候,劉某人又插話:“叢太太,你前麵的話我讚同,講述的東西我雖然隻能聽懂小半,但應該還是不會有錯,但是剛才的話我反對。經濟規律是經濟規律,政府行為是政府行為,我們國家為什麽需要從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主要原因還是看到經濟規律的不可抗拒。你說相信我們國家是個負責的國家,人民幣不會貶值。但是那麽做不符合經濟規律,後果你分析了沒有?”
荷沅沒想到劉某人形象大變,一時無所適從,這是原來她印象中的劉某人嗎?那個無賴一樣的劉某人?她想了好一陣才道:“這一點我考慮過,我們國家肯定會因此陷入經濟低迷。”
劉某人微笑:“我懷疑,這就是你們叢總先手拋空所有空房的原因。不錯,我也看淡未來幾年的中國經濟,但是原因與你不一樣。你有沒有想過,中國政府已經收回香港,而香港政府是個積極不幹預的政府,是個不設防的市場,如果國際資本大量拆借港幣,大量累計港股期指空頭,然後拋空港幣,打壓期指,你說,香港會不會重蹈泰國覆轍?中國政府又會采取何種措施挽救?因此,中國經濟會受如何拖累?我看你是把問題看得太輕易了。”
“你的意思是香港將陷入泰國等國同樣的危機?”
劉某人依然微笑道:“我不來評論我們國家,隻說香港。你從來沒有真正加入資金遊戲,隻是隔岸看火,不會知道其中滋味。你以為東南亞那幾國政府不是負責的政府?你以為四小龍的經濟騰飛是吹出來的?他們為什麽抵禦不住投機衝擊?同樣情況放到香港,會出現什麽結局?你應該已經看到過相關權威分析。”
這一刻,荷沅被劉某人說得動搖,對,經濟規律如果那麽容易打破,那還怎能成其為規律?她想了會兒,客氣地道:“這方麵,我回家再查查資料,好好考慮一下。多謝。”
劉某人眯著眼睛笑道:“我建議你看看比較權威的一些投資銀行權威分析家的預測和分析,人家都是扛著金字招牌的,不會胡說。賺錢嘛,如果隻知道買進賣出,賺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不過你家叢總是個踏實肯幹的,嘿嘿,嘿嘿。”
荷沅當然知道劉某人“嘿嘿”背後的意思,不就是看不起祖海嗎?她也“嘿嘿”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劉某人隻是冷笑,礙於荷沅可能的背景,不再說出什麽。叢祖海這種人能長到哪兒去?叢太太這樣的鮮花真是入鮑魚之肆久了,非常可惜。這是他最大的遺憾,他最不願看見他喜歡的花插入牛糞,他是一定會將牛糞踏扁的。他正對總台方向而坐,忽然指著總台對荷沅道:“你看,上次那位豬油芋艿小姐又來了,你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荷沅驚得差點跳起來,一看,果然是林晶晶在總台問詢,“青巒,晶晶,林晶晶,你快閃了,她是不是看見你的車子了。”那邊劉某人已經起身,走了開去。
青巒驚疑,“我沒與同事換車,還以為……荷沅,算了,等她上來吧。要來的總是要來。”
劉某人在一邊蕩了會兒,又坐回來,兩隻眼睛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青巒的驚惶神色,心想有好戲看了。
林晶晶看到青巒的車子,直覺告訴她,青巒一定會在這個賓館。她像個跟蹤偷情丈夫的妻子,第一反應便是找總台查詢有沒有個叫童青巒的過來開房,因為現在已過吃飯時間。但是沒有。那麽,說明青巒在這裏娛樂。她那麽辛苦找他,他居然夜夜笙歌。林晶晶感到非常委屈,他可知道她天天晚上都要到他住的地方去等,看看燈光有沒有亮?他怎能如此忍心?
林晶晶在大堂中央茫然站了會兒,在荷沅,青巒,和劉某人三個人的目光注視下,終於緩緩逼近大堂吧,走到三人麵前。
林晶晶的目標很單一,有且隻有一個青巒。在座三人除了青巒,誰都沒有起身,隻有青巒起身拉開位置,對衝著他傻站著的林晶晶道:“你來了?請坐。”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早有服務生給青巒端來一把椅子,青巒坐在了劉某人與林晶晶之間。
荷沅不敢看青巒,覺得他很慘,若青巒是她的親哥哥,她早就揭杆對付林晶晶,而現在她沒有立場。隻有避開眼光,看向厭憎的劉某人:“劉總,那天的人物全部到場,你應該解除對我們的封鎖了吧。憑心而論,那天我還是幫你的。”
劉某人滿臉都是尷尬,那天他是怎麽都不會想到,遇到的是個不要命的女張飛。在朋友圈裏足足被取笑至今。此刻荷沅直接問起,他隻有故作大方,正好順台階走下,本來他就有明天找大舅子朱行長解除對叢祖海封鎖的想法,因為越來越覺得不能冒因為叢太太而得罪駱X長的風險。女人這東西,太難說,枕邊風天下無敵。他勉強笑道:“誤會,都是誤會,那天我也是氣傻了,嗬嗬,又被朋友笑話了個夠,恨得逼著我太太的哥哥跟你們過不去。對不起,叢太太,你看,我今天就是來道歉的,隻是一直說不出口。我明天就會去跟我太太的兄弟們招呼。其實人與人之間需要交流嘛,合得來的人,喝一杯茶說幾句話,什麽問題解決不了?今天事出突然,我改天登門負荊請罪。”
荷沅隻得客客氣氣地微笑道:“是啊,對話交流促進友好。但那也需劉總大人大量。劉總負荊請罪的話從何說起,改天我們夫妻請劉總吃飯,還得請劉總賞光呢。隻是劉總品味奇高,我們都不知劉總喜歡什麽。”這些話荷沅現在可以如數家珍一般地麵皮厚厚說出。心裏卻是急著催那邊兩個人,有話快說,不要眉來眼去看個不停,她都與劉某人無話可說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兩人說話。
劉某人聽著這話覺得入耳,雖然知道那是假惺惺。他聽多阿諛,並不覺得阿諛奉承惡心到哪兒去,認為那是理所當然。他並不掩飾什麽,隻是直說:“改天我攜我太太請叢太太吃飯。叢總就免了,我不很喜歡看小生意人的嘴臉。請叢太太原諒,這是我的一點潔癖。”
荷沅聽著隻會噎氣,這人說的是什麽話。她懶得與劉某人爭論,隻是說聲“謝謝”,再無話說,轉眸看向青巒與林晶晶。隻見林晶晶在青巒麵前異常嬌柔,想是握青巒的手不到,隻得牽住青巒短袖的一隻袖口,珠淚漣漣,我見尤憐。荷沅心說這是怎麽了,今天大夥兒變著法兒地變臉,劉某人與林晶晶都變得讓她不認識。隻見青巒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大約心中在後悔怎麽不厚著臉皮逃走。
隻有劉某人看著林晶晶異常討厭,冷笑道:“為人得有點自知之明。一隻豬油芋艿也想高攀這位儒雅風流的先生,奇怪。”
荷沅心說,富禍自招,這個劉某人今天又得與林晶晶起衝突了。萬一一下失手,背起禍害的還不又是祖海?她隻得又跟劉某人說話:“劉太太不回王家園裏住了嗎?很多日子沒見了。”
劉某人隻得回答:“她需要靜心,王家園裏還是太鬧,而且陰氣太重,對她身體不利。”
荷沅想了想,道:“也是。不知道劉總知不知道我們房子那一帶這幾年會不會拆遷?”
劉某人肯定地道:“我們這塊地方遲早會被征用,但這幾幢房子被你的書吹得影響很大,房子不會拆,但我們可能會遷。”
荷沅不由想起老駱說的話,他說安仁裏可別被征為博物館,心下有點哭笑不得,道:“可別還真的給做了博物館。那我得痛劈寫我文章的這隻手了。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邊青巒終於非常輕聲地開口,隻有他們兩人自己聽得到。“林晶晶,很對不起,我認為我不適合你,我們之間再無可能,這句話在我有生之年有效。你有什麽要求盡管開口,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做到。但是,你還要我怎麽說你才能明白,我們之間從來都是我虧欠你,我不愛你,我對不起你,我不能再繼續下去,我會補償,希望你以後幸福。我知道我的補償不能彌補我的愧疚,也不可能對你有所幫助,但請你接受。你回家冷靜冷靜可以嗎?強扭的瓜不甜。”
相比於青巒的低聲,林晶晶的聲音卻是四個人都能聽到:“不要,青巒,你不是說我聰明嗎?你看我有什麽不好,我會改,改得讓你滿意為止。你以前也說,或許會日久生情,你怎麽不能再試試呢?隻要你願意,我不讀書了,我直接搬到你家去,我會是最好的太太,我已經在學燒菜了,你看,我的手被油燙出來的泡。”
荷沅聽著不由看向劉某人,劉太太不也是那種癡情的人嗎?她站在劉太太的立場,看劉某人麵目可憎,但是如今站在青巒的立場,對林晶晶哭笑不得。可是,林晶晶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呢,隻是遇人不淑。但是,青巒也不是壞人,換誰都受不了林晶晶這樣密不透風的癡狂。這可怎麽說呢?究竟誰對誰錯?
劉某人見荷沅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不由輕笑:“叢太太不是問題,你對誰都隻要扯扯袖子,什麽話都不用說,八成男人會跟著你走。人比人得氣死人。今天的好戲,女主角如果換成是你,隻怕男女主動被動地位得換一換。”
荷沅聽了大窘,當然知道這是劉某人有的放矢,他難道是看出什麽?恨不得一腳踢了過去,這人存心煽風點火。“劉總等的人還沒來?”
青巒當然聽到劉某人的說話,冷冷瞥了他一眼,隻對林晶晶輕道:“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你遷就我,我很感激,但是愛是一種感情,勉強不來。放開我,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人。我不愛你。說吧,你放棄我。”
林晶晶無奈地道:“那你告訴我‘小妹妹’究竟是誰?我隻想看看,我哪裏比不上她。我隻有一個要求,而且這是你可以辦到的。我隻想知道,我究竟是哪裏不如‘小妹妹’,為什麽她能占住你的心?”
荷沅早在聽見第一個“小妹妹”的時候起身借口走開了。劉某人若有所思看著她,不由一笑,心說別“小妹妹”就是叢太太吧,那就熱鬧了。他堅決不走了。
青巒異常尷尬,他不知道林晶晶已經將“小妹妹”的事告訴了荷沅,見荷沅適時走開,心中如放下千鈞重擔。但此刻他隻有解釋:“我跟你說了,不用糾纏於這些。我這人念舊,家裏雖然已經翻蓋起二層小樓,可是我做夢夢到家的時候還是那幢小小平房。酒後也是一樣。但是如果新房子好,我還是毫不猶豫住進新房的。那些隻是心底的片斷,做不得真。我與你的事,與‘小妹妹’無關。”
林晶晶道:“怎麽會無關?我們之間一直插著那個‘小妹妹’。如果沒有她,你的眼光早就投到我的身上了。我知道,你隻是想保護你的‘小妹妹’,你多慮了,你以為我會傷害她?你愛的人,我隻有比你更愛。”
青巒哪裏敢相信她,隻是不說。劉某人心想,還有比冰兒還纏人的女人,這個女人標準的偏執狂,難怪那天會敲了啤酒瓶要殺他,今天卻當他是空氣,這種女人還虧那個男的如此耐心伺候,換他,拉出去揍一頓,什麽都結了。
荷沅在周圍逛了一圈回來,見還是原來一樣的情形,拿起自己的包勉強笑道:“劉總,你繼續等人,我先走一步。青巒,那份傳真有不明白的地方,你打電話給我,我走了。”
劉某人卻叫住荷沅:“叢太太等等,這個豬油芋艿上次抓破我的臉,又拿著碎啤酒瓶趕殺我的帳你說該怎麽算?還有,那天把人家餐廳搞得一團糟,害我賠償無數。我是不是該向這位豬油芋艿討還?”
荷沅隻得陪笑道:“劉總,這事就著落在我這兒,晶晶還是個學生,賠不起。我們另找地方說話。”
青巒疑惑地看著荷沅,“那天林晶晶找你,出什麽事了?你一直沒告訴我。”青巒聯係到林晶晶來時荷沅與劉某人的對話,似乎荷沅他們因為那次與林晶晶的見麵受了很大困惑。
荷沅心說你別添亂了,但嘴裏隻得道:“沒啥,沒啥,你們說你們的,劉總,我們換個位置?”
劉某人卻道:“叢太太,這件事我已經向你道歉了,我也會為我當初一氣之下對你們所做的魯莽事情加以補償。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這個豬油芋艿,今天我不會放過,我實話跟你說,我的人已來。我與豬油芋艿的帳是一定要算清的。”
林晶晶不知險惡,聞言道:“你這個惡心老男人,算帳就算帳,我告訴你,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那天晚上的事我很願意重演一遍。”
青巒已經聽出不對,起身拉起林晶晶,道:“荷沅,我們先走一步。劉總,你的損失,請你開出帳單,我來償付。”
荷沅已經看到有四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從大堂走來,不知劉某人什麽時候通知的。她也想過劉某人不會放過林晶晶,以前也曾警告,現在看來出事了。她很清楚,劉某人今天四個人是有備而來,她和青巒做什麽都無法為林晶晶解脫,她自己前一陣都被姓劉的搞得七竅冒煙,祖海都奈何不了劉某人,今天她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就林晶晶了。周圍桌的人已經看向這兒,四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一一站到在座四人的身後,一個大約是保護劉某人的。
劉某人森然道:“你們兩位都別動,我要的很簡單。這個豬油芋艿抓花了我的臉,今天她得償還。那天她持著凶器追殺我,我沒報警,今天我也要她嚐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我不需要經濟賠償,錢,我有的是。叢太太,我這要求算是公平合理吧。”
青巒看看荷沅,一把抓住林晶晶的手,對劉某人道:“劉總,請照法律程序辦理。你無權對林晶晶施行人身傷害。”
劉某人“哼”了一聲,起身道:“我無權?誰有權?動手吧。”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兩個人一起控製了青巒,另一個人抓起林晶晶就往外走,再一個人一手按在荷沅肩頭,這隻手力大無窮。
劉某人繞到荷沅身邊,拍開按在荷沅肩頭的手,微笑道:“叢太太,我幫你清理這個女瘋子,否則這個女人遲早會找上你這個‘小妹妹’,哈哈哈。對不起,有得罪的地方,改天我賠罪。”說完揚長而走。
荷沅心頭一寒,可不是,林晶晶查得到青巒的家,她隻要再深入打聽,同一個係裏麵,當年誰不知道她與青巒是一對?遲早林晶晶會找上她。也不知劉某人怎麽聽出來的,果然如老駱所言,這人是個聰明人。
青巒掙不開兩男的約束,隻能大叫:“荷沅,你救救林晶晶,她一個女孩子家會吃足苦頭。你跟劉總說說好話。”
荷沅不言,坐在那兒看著劉某人笑吟吟地離開,走出大門。過了很久,抓住青巒的兩個男子才放手,青巒想繞開他們追上去,又被他們攔住,一臉凶神惡煞似的警告。荷沅跳起身抓住青巒,那兩人才走。青巒不便推荷沅,低喝道:“荷沅,你不幫忙,但你別攔我。”
荷沅隻是不吭聲,扭頭緊張地看著那兩個大漢離開。青巒忍無可忍,想抹開荷沅抓在他手臂上的雙手,荷沅隻是不放。敵不過青巒力氣,被他掰開一隻手手指,眼看青巒掙走的時候,她幹脆張開雙臂抱住青巒。青巒再是衝動,也呆住了,愣怔之間,那兩個大漢已經走出賓館大門。荷沅看著他們背影消失,這才緩過氣來,忽然發現自己緊緊抱著青巒,大窘,連忙跳開。見青巒又要跟出去,忙一把抓住,輕道:“青巒,我們回去,你我都不是他對手,祖海也不是。”
一手抓著青巒,拉到桌邊拿起兩個人的包,不管青巒多不情願。青巒拿出手機交給荷沅:“你快給姓劉的打電話,他要多少經濟補償都可以,讓他放了林晶晶。快,你能跟他說上話。你跟他說。”
荷沅推開青巒的手機,道:“出去說。”拉著青巒走到外麵停車場,早不見劉某人的車子。青巒急得緊緊拽住荷沅的肩膀搖晃:“荷沅,你幫幫忙,林晶晶會被害死。”
荷沅這才道:“青巒,你信不信,這個劉某人壓根不會將我放在眼裏。如果要放出林晶晶可以,那得拿我身子去交換。你說我能如何?我說的是實話,劉某人不是沒有做出來過,祖海為此被他害得損失慘重。今天他對我客氣隻是場麵上交代,因為他懷疑我跟一個高層有什麽關係。”
青巒依然緊緊拽住荷沅的肩膀,但對荷沅的話無言以對,隻會著急地道:“你還有什麽朋友可以出麵?不行我們報警,知道是誰幹的事,容易找。對,報警。你告訴我劉某名字。”青巒放開荷沅,趕緊撥110。
荷沅看著他打電話,淡淡地道:“沒用,警察聽見劉某名字會奉勸你回家洗洗睡覺。”
青巒愣住,“真是這樣?”才撥了一個1的手指停住,“荷沅,一定有辦法的,你還記得我們當初在安仁裏遇到一群流氓嗎?你那時候多勇敢,一個人將流氓全部打走。你現在別那麽冷靜,那不是你,你不能那麽冷血。一定有辦法,你打劉某電話,我跟他說話。再晚就完了。”
當年的安仁裏大戰,能不記得?她殺紅了眼,揮著菜刀亂砍,砍走上門尋釁的四個流氓。可是今天呢?青巒說她冷血,真是冤她。“我怎麽冷血了?我要是冷血,我抓住你幹什麽?讓你去被那兩個大漢揍啊。我當然冷靜,我能有什麽辦法,我第一時間已經將所有後果考慮完畢,知道所有努力都是白費。那我還衝撞什麽?結果隻有一個。你不了解劉某人,你不會知道。”
青巒不能置信地看著荷沅,問道:“荷沅,這事如果發生在你身上呢?”
荷沅毫不猶豫地道:“我有多少擔當做多少事。我不會混到林晶晶這份地步。你不用拿我來做類比。”
青巒愣了一下,燙手似地放開抓住荷沅肩膀的手,搖頭退開,喃喃道:“荷沅,荷沅,你不能變得這麽冷血,你看看你成了什麽。你能不能不理智一點?那不是你。你不能救人,但你不能……你想想,一個女孩子,被那麽多男的作踐,你想想。”他搖搖頭,不再說話,轉身找他的車子,“我去林晶晶宿舍等。”
荷沅不由自主伸手,但最終沒去抓青巒,看著青巒雙手攥著拳頭,帶著對她的無比失望離開,她心中好像抽去了什麽似的。迷茫了一陣,看著青巒找到車子,打開門的時候,她才心中長歎,忽然大叫一聲:“站住!好!我想辦法!”
青巒站住,抬頭看向荷沅。黯淡的燈光下,見到的卻是荷沅一張茫然無措的臉。他不由得快步趕過去,等他走到,荷沅已經接通手機,“劉總,手下留情,看在駱先生麵上手下留情。我請駱先生立刻給你電話。”
劉某哪裏甘心,但是見荷沅終於搬出了駱,而且說她讓駱立刻給他電話,那無疑已經印證了他對兩人關係的猜測。他哪敢讓駱親自給他電話,忙道:“叢太太你這不是養虎遺患嗎?你真考慮清楚了?那個什麽林晶晶遲早找上你。”
荷沅隻得喃喃地道:“你請放了她吧。你的損失,我們來賠。”她也無話可說。
劉某人看著前車那塊到手的肥肉,眼看著就得飛了,恨得咬牙切齒。但隻得忍耐,“叢太太客氣,你賠什麽,我已經很對不起你。但你確認你要放了這個女瘋子?”
荷沅非常無奈地道:“是,請看在駱先生麵上。另外,也請你好人做到底,幫我一了百了,你告訴她,所謂的‘小妹妹’就是我。謝謝你。”
劉某人非常氣悶地“哼”了一聲,“好吧,請你們在原地停車場等。”便掛了電話。自從父親退休後,他已嚐夠人情冷暖,如今這麽一個小小女子也可以要挾到他頭上來,而他偏又沒有辦法,隻有答應。讓他情何以堪。胸口滾著一團濁氣,恨不得將車子衝上人行道殺人。
看著荷沅木然地將手機從耳邊拿開,無力地垂下手,那隻手機“啪”一聲滑落在地。青巒不及去撿,急問荷沅:“怎麽,不行?”他也忘了荷沅最後的話,那句承認她是“小妹妹”的話。那些隻關係麵子,都是次要。
荷沅木然看著青巒,半天,才矮身撿起手機,喃喃地道:“我打開了兩個潘多拉的盒子,一個在心裏,一個在未來。這兩個盒子,將貽患無窮。”說完便走回自己車上,但打開車門時候,還是回頭,“你放心,林晶晶很快回來。”說完,坐進車裏,獨自發呆。
青巒聽見結果,終於放心,隻覺得雙腳會軟。但忽然想到荷沅前麵的話,她說除非她拿身子去換,可是他回想起來,卻聽不出荷沅通電話時候哪句話是身子交換,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忙提起精神衝到荷沅車邊,想拉開車門,卻拉不開,隻得敲窗。過了很久,才見荷沅緩緩降下車窗,眼睛淡淡地看著他,道:“你讓我靜靜。”
青巒急切地道:“荷沅,你剛剛說的,你說你拿自己換林晶晶,是不是?你千萬別。等林晶晶回來我們另想辦法。”
荷沅將頭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看著青巒,依然淡淡地道:“不會,我換了方式。謝謝你關心,你讓我獨自靜靜。”說完便升上車窗,將青巒隔在外麵。一直避免著打老駱的幌子,別人想,別人說,她都是一笑置之,全部否認。她也知道老駱幫她,她有沾光,可是不知為何,她總想保持最後的底線,絕不直接將老駱掛在她的嘴上,向別人索取什麽。狐假虎威,一向是她排斥的詞匯。她知道這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的關係,不過是掩耳盜鈴,但是她隻能做到這一步了。可是今天,為了林晶晶,她的防線在青巒說她冷血的指控下,全線崩潰,終於公然搬出老駱。心的崩潰她還可以自知,壓在心底,雖然她自己知道,她將永遠不會再是過去有堅持有原則,可以全麵曝曬在陽光下明朗的荷沅。而其他呢?明天開始,生活將脫離她的掌控,一切將無可挽回地脫軌。這個電話打出,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此時,她反而無淚,心中隻有無力。
被隔在窗外的青巒驚住了,林晶晶既然能回來,他便不會再擔心,他一顆心全放在荷沅身上。他看得出荷沅一臉的灰色,似乎大難臨頭的樣子。他不知道荷沅這個電話打出去究竟觸動了哪顆地雷。她說是打開了兩個潘多拉的盒子,那麽,放出的是什麽危險?可有措施補救?可是青巒不敢再敲窗打擾荷沅,知道敲了也沒用。他已經看出荷沅眼裏的冷漠。他忽然反問自己,這是不是以犧牲荷沅來換取林晶晶?荷沅剛剛的冷靜,說明她早知結果。而他還逼著荷沅出手,他才是罪魁禍首?是,荷沅是被他逼著出此害她自己的下策,而他不僅不知荷沅將受到何種傷害,更不知可以如何援手。如果隻是小事,相信荷沅不會躲進車裏,避不見他,一定是大事。青巒一時茫然,他心中升起疑問,值得嗎?讓荷沅陷入危險?荷沅早認為為林晶晶出手不值得,那麽他認為呢?
青巒都不敢多想,他既不能說可以放棄林晶晶成全荷沅,又不能說荷沅為林晶晶犧牲值得。雖然他心知肚明,他心中的天平偏向荷沅。
混混沌沌中,終於見到兩輛車子一前一後衝著他開來,他連忙敲打荷沅的車窗,很快,他見到車門打開,荷沅頂著一張盈盈微笑的臉走了出來。青巒驚住,看著微笑的荷沅快步走向後麵一輛奔馳,他也不由自主跟了過去,不知怎麽,他感覺荷沅這張笑臉有種走上祭台的悲涼。但他隻聽到荷沅輕輕地溫和地道:“謝謝你,劉總,我很對不起你。”青巒聽劉總也是微笑道:“叢太太那麽客氣做什麽,你早說不就得了?不過有件事很對不起你,小姑娘被我破了相,在你來電之前,這個……也沒辦法了。”青巒又聽荷沅輕笑道:“她應該吃點苦頭,劉總對她已經非常客氣。謝謝劉總大度。”
青巒還想聽下去,忽然一個人撲進他懷裏,一看,卻是滿臉是血的林晶晶。青巒推開她,卻還是扶住簌簌發抖的她,看著荷沅又與劉總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兩輛車子開走。
三個人一聲不響地看著車子開遠了,荷沅這才轉身,看看林晶晶,再看看青巒,輕道:“你們自己處理吧,我回家去。”
林晶晶卻忽然發話:“‘小妹妹’是你?真的是你?那時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荷沅臉上還是剛才的盈盈笑意,聽了林晶晶的話,一張臉唰地掛下來,冷冷地道:“不妨告訴你,如果你敢對我不利,或者繼續糾纏青巒,今晚的事情會一演再演,變本加厲。你什麽東西,以為我們都是青巒?哼!”
林晶晶聞言尖叫,但是不敢撲進青巒懷裏。青巒也是心驚,隻覺的黯淡燈光下的荷沅冷森森的,全不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女孩。荷沅冷冷地看著林晶晶鮮血淋漓的臉,終於搖搖頭,一聲不響走開,開上車就走,便是連車燈都沒有閃一下,以示招呼。
青巒感覺,事情非常嚴重。他站在那兒暈乎乎地想了好久,直到林晶晶呼一聲“青巒”,他才如夢初醒,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過來,也是一聲不響地將林晶晶推進車子,關上門。打開皮夾,將裏麵所有錢,大約有幾千塊,塞給林晶晶,拍門讓司機開車去醫院。荷沅的陰冷驚醒他,他太粘呼,拿得起放不下,所以被林晶晶糾纏至今,造成無數傷害。該有個真正的了斷了,即使她今天受傷最需要人扶持,也不管她了,讓她傷心吧,總得有個完。
荷沅回到家裏,什麽都不想,先一顆撲爾敏下去,因為她早就有過經驗,一顆撲爾敏悶倒她綽綽有餘。等她忙碌著洗完澡,藥效差不多剛起作用,正好睡覺。
第二天上班,荷沅才有精神考慮,首先,是要不要給老駱一個電話,告訴他昨晚她扯了他的幌子。可是,這個電話算什麽呢?通風報信?“老駱不好意思,昨晚我把你扯出來了,不知道對你有沒有影響,我沒事我沒事”雲雲。這種話說出去,將置老駱於何地?聽著十足是一對奸情男女暗通情報。自從改變對老駱的印象後,老駱在荷沅心目中形象如同散仙,完美不似真人,如今已經不是老駱宣稱他隻會遠觀,而是荷沅不自覺地對老駱遠觀,敬仰地遠觀。那種煙火味十足的電話顯然是不能打給老駱的。何況,此事對老駱也應無太大妨礙。所有的,不外都是她荷沅來承擔,隻有她自己來承擔。但是,她自問,她承擔得起事實,可承擔得起流言?
荷沅唯有將昨晚的種種全部拋到腦後,忘情工作。不能再多想,不想是一種結果,再想,這種結果還是會來。
中午的吃飯又是飯盒會議,因為業務員已經被安排出去,她得安排技術支持跟上。整整開了三個多小時的會。丹尼爾的一些計劃很好,可以參照。這個人是個人才,可是人才進門也得看看國情。
一直忙到晚上七點多,荷沅直接從公司開車去機場接祖海。祖海辦事也是個速戰速決的,一向不喜歡將時間耽誤在食宿上麵,以前出差將夜行火車當旅館,現在雖然不再那麽辛苦,但是風格依舊。
荷沅幾乎是扣著鍾點到的機場,出口處已經擠滿接機的人群,荷沅心中始終忐忑,偶爾一顆心“突”地一下,帶累得熱血衝頂,呼吸一陣短促,可又不願深想,隻一個人遠遠站在空曠處。隻見接機人群忽然開始輕微騷動,無疑,有人出港了。荷沅看見祖海幾乎是第一個從門口出來,他還是過去的風格,出差最好什麽都不帶,輕裝上陣,隻是現在被荷沅管束,起碼包裏塞了替換內衣。所以他下飛機一定是最快出閘。
祖海知道荷沅會來接他,出來眼睛一掃,人牆中沒有荷沅的臉,但是殺出重圍一看,可不就在前麵。不知為什麽,這一次出差小別,祖海心中特別想念荷沅,此刻見了老婆,別的什麽都不想了,上去就先緊緊抱一下,礙於人多,攬著荷沅快速出門。“荷沅,你下班沒有回過家?吃飯了沒有?我一路都在想你。”
荷沅見了祖海,一顆心才踏實起來,掛了一天的麵具終於可以摘下,有點虛弱地將一半體重壓向祖海,幽怨地道:“我今天很忙,中飯晚飯都是盒飯,吃得倒胃。你呢?祖海,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祖海走到外麵,見月黑風高,四周無人,偷偷親了荷沅一下,笑道:“我也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我們後麵要做很多事,這下沒好日子過了。對了,我們財務下午跟我說,銀行通知他讓他帶上手續將上次被朱家老二卡下的貸款轉出來。怎麽有這種好事,看來我們也不用去深發行開個戶了。不過我讓財務先辦將貸款轉出來,別的再說,先看幾天。事情太好了,反而讓我懷疑有什麽陰謀。”
荷沅幾乎是沒有考慮,飛快地道:“相信他們,昨晚我與劉某人言和了。所以我說我有很多話要與你說。”
祖海一聽,不禁站住,“言和?劉某人能與你言和?你那隻印盒有那麽貴重?昨晚發生了什麽?”
荷沅感覺心跳加速,腦袋發脹的感覺重新襲來,歎了口氣,道:“上車去談。說來話長。”
祖海腦袋裏一下掠過無數疑點,而最大最鮮明的疑點隻有一個。劉某人與荷沅結怨因為勾引不成,那麽,昨晚他不在場的所謂言和……。祖海忽然發覺自己連打開車門的力氣都被抽光,混沌了半天,才打開車門坐了進去,見荷沅早打開車內空調。很快地,一陣清涼襲麵而來,帶給他一絲清醒。也很快地,荷沅移身過來,輕輕親吻他的眼睛他的眉毛,直到移到嘴唇的時候,祖海毅然推開,不,這不是荷沅一向的風格,他們兩人之間一向都是他心急,而她婉轉承迎。她今天如此,更可見她昨晚不知做什麽。祖海不由心生反感,使勁推開荷沅,但又不忍看向荷沅,怕自己心軟,兩眼直視車前,盡量壓抑著情緒道:“你開車,我們一路說話。”
荷沅黯然,她隻想放低身段,軟化祖海,以便什麽話都可以在平和的氛圍下商量,因為她知道祖海最吃她的撒嬌親昵,可是,祖海推開了她。她想了想,便大致明白原因:“你以為我和劉某人言和是投其所好,唔,上他的床了?沒有。你真這麽以為我會……我會……你最好聽我從頭將話說清。”荷沅忽然發覺說話困難,有些話,對於她來說,最適合用一個典故一個成語擦肩而過,以免說起來難堪,可是麵對祖海,這樣說了等於白說。剛才說到“上床”,雖然是麵對祖海,她還是覺得已經是極限,再說不出賣身之類的話,非常鬱悶。而祖海竟然連這點都不相信她,更使她內傷。
祖海聽著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但很快便明白過來,不由抓住荷沅的肩膀,又想了想,用力將她抱進懷裏,有點自言自語地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從了他。我們再吃苦頭,怎麽可以把老婆獻出去,那我還是人了嗎?”
荷沅聽著不由心生反感,自己是個獨立的人,祖海什麽獻老婆不獻老婆算是什麽話?“祖海,我別的沒有,一點自尊還是有的,與你獻不獻無關。”荷沅不再主動,也無力回應祖海的擁抱,心中深深的無奈。
祖海連忙笑道:“沒有,沒有,我太心急了,擔心得不得了。荷沅,你用了什麽好手段讓姓劉的聽你?你快說說?”
荷沅更沒興致說話,但是她本來就不是因為高興說起這件事,隻想將事實先一步說給祖海,免得祖海以後誤會。沒想到本來以為最不起眼的小事,已經導致談話不順。後麵,她不知道還會是什麽結果,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但還是要說。並不是因為事無不可對人言,而是她覺得自己沒錯,但是很可能在不解釋清楚前提下導致大錯,她最不願意祖海誤會,所以非說不可,硬著頭皮也得說。可暫時還是沒了說下去的那一點點力氣,隻得輕道:“我開車,你先說說你在上海遇到什麽好事了。等我放下方向盤就說我的。”
祖海看得出荷沅興致索然,心知他的誤會讓荷沅傷心了,雖然放開手讓荷沅開車,但還是將一手搭在荷沅肩上,輕輕撫摸她的脖子,隻是心中還是拋不開的疑問,荷沅今天為什麽這麽怪?究竟是怎麽回事?但祖海自是調節氣氛的好手,他能若無其事地混過去,“荷沅,你知道我這次跑了多少超市?又看了多少樓盤?走訪了多少家房產公司?你看,這些都是我拿來的超市廣告。果然,超市附近小區做銷售的,說起來都是介紹這麽一句話:我們離某某大超市隻有幾分鍾腳程,所以以後生活要多方便就多方便,這個價格是合算的。我包著車幾乎將上海的大超市都跑了下來,發覺大超市地段大多不怎麽樣,但是出現大超市的地方,周圍都開始動工興建大量新的小區,所以你的建議我回去得好好貫徹。”
“真好。”荷沅說出來後,又覺得太簡單,忙補充了一句:“那你明天開始有得忙了,找適合開超市的地盤,再買下超市周圍的地塊,然後得招商,找超市總部洽談。這也得做一份可行性研究吧。我們回家列個大綱。”
祖海忙道:“這事我在回來飛機上已經想了,我準備按照我的MBA課程上麵學到的東西,好好做一份可行性研究報告出來,我已經列出大綱,你聽著。”說著打開頂上的頭燈,從包裏翻出一本小筆記本,就像他以前常做的一樣,他現在還是將有些要緊的東西記在本子上,“先去爭取一下政策,看看能得到什麽優惠,然後評估周圍環境,交通客流,再了解附近菜場和商店的營業額,本市居民的大致收入。你看看這樣行了嗎?”
荷沅想了想,道:“政策優惠可能你隻能拿到個差的,又是政府的政策優惠看菜下碟,如果有著名跨國公司肯進入,政府給的好處將非常大。所以我覺得你最好號下一塊超市地塊,讓超市自己來買,他們能拿到的價格肯定比你拿到的價格要低很多。你隻要幫忙引進爭取政府支持就OK了。我們MS中國辦就是很受照顧。不過這是後話,很可能超市打的是租賃房屋的打算。做報告的時候不要把話說死,給出幾個可以選擇的方案,就是你的工作量要大很多。其他就是超市可能的客流與消費力了。最好找個專業一點的人來做這份報告,有沒有想過請王是觀在美國幫你找一些資料來參考?這些東西估計美國有比較成熟的套路可以參照。”
祖海想了一想,道:“對,還是得麻煩王是觀,我看的大超市幾乎全是國外打進來的,估計還是得用國外的評估方案才能打動人。”
荷沅道:“王是觀得被我們煩死了。”
祖海笑道:“大家朋友嘛,都是有來有去,他在國內的一些設計還經常來問問我,看看合不合理。王是觀是個挺熱情的人,對人也好。”
“啊,是,王是觀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他從來就會很直接跟我說出他自己的想法,因為知道他好心,所以他說什麽都可以接受。沒想到他現在與你也是朋友了。然後呢?你說好像有很多事要說。”
祖海不知怎麽也是有感而發:“人跟人之間大概隻要好好溝通,總能成為好朋友。不過我跟青巒一直好不起來,我承認我心裏有疙瘩。我另外從朋友那兒拿來一盒錄像帶,講的是台灣經濟發展,朋友說我們大陸現在走的很多路與台灣差不多,他從這盒錄像帶裏得到不少超前思維什麽的,一定要塞給我看。我不知道以前那隻錄像機還能不能用,這種帶子一定是不錯的。”
說到青巒,荷沅心中真是什麽感覺都有,“青巒……唉,青巒。”荷沅又不願當著祖海的麵說青巒如何如何,那麽多年都是青巒帶著長大,雖然沒有愛情了,但是親情還在,都不知說青巒什麽好。“你還有別的收獲嗎?”
祖海則是覺得荷沅今天是怪到極點了,也不管她開車有多恐怖了,忍不住問一句:“青巒怎麽了?他對你說什麽了?”
荷沅止不住地歎氣,“回家一起跟你說,都是昨晚的事。我現在是個處處受罵的人,隻願你不罵我就好。”
祖海看著荷沅,心說昨晚一夜不見,怎麽發生那麽多事情。眼看著拐進安仁裏的道路在即,他也不再問,心裏隱隱感覺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事將要發生。
天很悶熱,似乎是要下雷雨的樣子,院子中盛開的夜來香濃烈霸道的香氣充盈了小小空間,香得人不得不立刻衝進房門,緊閉門窗將這香味隔離在外。荷沅進門扭著鼻子對祖海道:“明天把這棵夜來香砍了,真受不了它的香氣。”
祖海看著荷沅笑道:“你給我買來的一瓶黃黃的什麽運動香水也是這種香味,熏得人要跑。最好下一場雨,吹吹走就好了。我全身是汗,你呢?”
荷沅接了祖海的拎包,將他推進洗手間,“你先洗澡,我給你拿衣服下來。”
祖海笑道:“那你不許偷看。”
荷沅終於笑了出來,踢了祖海一腳,“誰偷看你,你那麽好看?”可隨即心情又鬱卒起來,不由得緊緊抱住祖海,將頭埋在他肩窩裏,閉目無語。
祖海不明白事情有多嚴重,但看著荷沅這樣子,他心中非常擔心,再說荷沅昨晚見的是他最頭大的青巒與劉某。“荷沅,究竟是什麽事?要不我先不洗澡,先聽你說?”
荷沅深深歎氣:“你洗澡吧。祖海,我隻有你一個。”說完放開祖海,她不是感覺不到,祖海雖然回抱,但是並無多少力度,相信祖海無法接受她說的事實,更不用說未來將塵囂之上的流言。
祖海一臉疑惑地看著荷沅走開上樓,心中的陰影越來越深,究竟是怎麽了?等會兒荷沅拿衣服來給他的時候,他已無心玩笑,快快洗完澡,上樓等荷沅出來講話。而且,他也沒有越過屏風如往常一樣地去騷擾荷沅。
荷沅出來,見祖海坐在床頭一聲不響地看著她,她想了想,拖過一張椅子坐到床邊,一邊拿浴巾擦頭發,一邊道:“昨晚我想問候一下青巒,很久沒聯係了。他說到他想建議總部擴大在中國的實驗室,我把我的可行性研究傳了過去,讓他參考政策性部分。但是青巒看了也看不懂,電話裏說不清,我隻好跟他約我常去的那家大堂吧說話,給他帶去一盤我平時收集的資料。沒想到劉某正好來找我,就跟我到了那兒。”
祖海一針見血:“劉某為什麽要找你?主動找你?還有,你明知青巒對你有賊心,不應該單獨見他。”
荷沅認真地看著祖海,解釋道:“我自問對青巒問心無愧,再說又不是約在安仁裏孤男寡女,二十多年大哥一樣的老友,在公眾場合見一下幫一個忙並無不可。青巒也不會有什麽表示。不過自今後,我不會多見他,不是因為他心裏有我什麽的,隻是因為話不投機。再有,即使我與青巒以前有什麽,青巒心中有什麽想法,那麽多年下來,他隻不過是沒找到更好的,心裏才有點放不下,這是他的性格。要他怎麽做出來,不可能。”
祖海心中不滿,但是荷沅的話說得冠冕堂皇,非常直接,他很難說出什麽,盯著荷沅看了半天,才道:“也好,以後不見他。但是你照顧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你知道我最煩青巒。”
荷沅想了想,道:“我知道我應該照顧到你的感受,但是我覺得昨晚的接觸沒有超過我認為的警戒範圍。祖海,我跟你說實話,你如果不滿,也直說。我感謝你一直對我很信任,放我單飛,我會自己控製好自己的。”
祖海看著嚴肅認真得像個聽課小孩子的荷沅,心裏雖然不苟同,但還是勉強笑道:“你這麽坐著幹什麽,上來一起坐著說話。”
荷沅擺擺手,道:“還是這麽麵對麵說話比較好。都不會感情用事。否則我怕我鑽在你懷裏一耍賴,問題又擱淺了。我想,我們還是不要把問題留給往後。你聽我往下說吧。劉某跟著我進賓館,問了我一些問題。”荷沅回憶著將那些對話說出來。
祖海一直疑惑荷沅擺出一付如臨大敵的樣子做什麽,直至聽到劉某與荷沅的對話,他原本靠著床背坐著的人慢慢坐直了起來,一雙眼睛看向荷沅的眼光越來越深,等到荷沅將這些話告一段落,他立刻問:“老駱什麽意思?他為什麽一直盯著你不放?你既然讓我說實話,我就說實話,我忍了老駱這個人很久,你究竟想與他怎麽樣?劉某是因為老駱才放棄對我公司的迫害?老駱才是你今天與我談話的重點,是不是?”
荷沅點頭:“是,我要跟你談談老駱。最初的交往我已經跟你全部說了,我一直懷疑他有用心。但是,如今,我心中很明確,他是個很好的長輩,一個隨時指點我不足的長輩。老駱這人的心計韜略,文采風流,都是我非常敬仰的。老駱很幫我,我在工作中已經得到他很多幫助,我很感激他,一直無以回報,老駱也不要我回報……”
祖海聽著臉色發黑,一手緊緊抓住涼被,匆匆打斷荷沅的話,厲聲道:“荷沅,你不要東拉西扯,我隻問你,老駱對你有沒有賊心?你對老駱有沒有心?我相信你不會跟他有關係,我隻問你的心,你跟我說實話。”
荷沅心中害怕,祖海還是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但還是實話實說:“老駱以前承認有,但是他說過隻會遠觀,做個朋友,現在不知道有沒有。我曾經有天覺得有,但是現在沒有,我隻當他是一個我敬仰的長輩。”心中知道說了祖海一定會生氣,但今天她一定、必須說明。不想在這件事上再隱瞞祖海。不錯,她以前有過彷徨,但她始終隻認祖海,至於現在,在對老駱這件事上,她問心無愧。
祖海聽罷,抓起一隻枕頭飛了出去,正好打中一隻放在桌上的薄胎骨瓷花瓶,花瓶應聲落地,四分五裂。祖海再也坐不住,跳起身來,在床邊踱了幾步,指著荷沅道:“荷沅,你一直瞞我,你把我當什麽?不說姓駱的,你以為你現在心中真的隻當老駱是長輩嗎?你不要自欺欺人,否則你今天心急什麽?你自己問清楚。”
荷沅咬著嘴唇看祖海生氣,心裏早知祖海會生氣,可她不得不說,早說好過晚說。她冷靜再冷靜,才道:“我今天已經自問得很清楚,我對老駱隻是對待長輩的心。我心急隻有一個原因,昨晚我本來一直否認我認識老駱,因為知道劉某這個人的人品。但是最後林晶晶闖了進來找青巒,劉某乘機報複,打電話找來四個大漢挾持林晶晶離開準備報複,青巒讓我幫忙,我隻好衝劉某搬出老駱。劉某放回老駱,今天解除對你的封殺,都是因為我承認我認識老駱。而這將是無窮遺患,劉某不是個良善之人,你應該知道,對你,未來的輿論將非常惡心。對我,那是我自作孽,自承受。我既有所得,當然得有所失。”
“又是這個林晶晶。”祖海一聲低吼。荷沅說得含蓄,“輿論”,但是祖海心中冒出無數輿論的細分,諸如戴綠頭巾,吃軟飯,賣老婆等。他簡直是一刻都站不住,整個人如野獸一般地原地猛跺地板,眼前血紅一片,恨不得衝出去擰下林晶晶的脖子。
荷沅看著祖海發怒,看著他轉了幾圈後旋風般刮出臥室,在客房門口一頓,又旋風般刮下樓梯,隨後,聽見樓下重重開門關門。荷沅眼睛一閉,抽緊了半天的心散了開來,她早就知道祖海受不了這些,祖海是個在場麵上混的人,以前做電器生意的時候人前是個大哥,現在改行做房產,雖然不再是以前的江湖氣,可本性猶在,他怎麽肯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是,做男人做丈夫的誰能忍受這般屈辱。叫祖海怎能接受!
可知道歸知道,白天也已經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設,但事到臨頭,一顆心還是散了一樣,全身血液似是不再流動,四肢冰涼。椅子上已經坐不住,她勉力起身撲到床上,趴在那兒一動不動。祖海要離開她了吧?祖海那麽生氣,還能不離開她?即使不離開,以後真正有人當著他麵指指戳戳的時候,他定會與今天一樣的暴怒,這種輿論,祖海怎可能接受!
荷沅眼中一滴眼淚也無,因為她心中沒有委屈,隻有無力,挽不住祖海,挽不住幸福的無力。腦袋裏反反複複隻有幾個字,“祖海要離開我”,“祖海最終要離開我”。糊裏糊塗想了半天,忽然想到,其實她應該讓祖海離開,成全祖海,事情既然是她做出來的,當然就應該由她自己獨立承擔,怎麽前麵糊塗到竟然要祖海一起受累了?他是個男人,他以後要在社會立足,他怎麽能失了麵子?而且隻要離開祖海,兩人不會牽連,劉某怎還會將在她身上受的氣發泄到祖海公司?原本都一直是她害的祖海,沒有她,祖海的公司可以一直好好的,哪會一而再地受劉某壓製?一直是她害的祖海,都是她。
對,她不能因為祖海愛她,就可以把所有重擔都壓給祖海,她既然有獨立的能力,要求獨立的個性,為什麽總是處處給祖海增添麻煩?都是人,為什麽總是要求祖海挑起重擔?但是……但是要她成全祖海?她可怎麽辦才好?她離得開祖海嗎?
荷沅心中冒出一句話,“愛之適足以害之”。她不能像林晶晶一樣,可以將愛掛在嘴邊,作為借口,害祖海名聲一生受累,她決不能學林晶晶。趁著祖海出去,她還是留條離開吧,起碼,先給各自獨立冷靜的考慮時間。
但想歸想,做歸做,荷沅還是猶豫了半天,才緊咬牙關站起身,扶著椅背穩住身子,又長長歎出一口氣,也懶得穿鞋子了,赤腳晃到書房,找出紙筆,想給祖海寫張條子。可是提起筆,眼淚卻終於落了下來,叫她怎麽寫得下手?提筆千鈞,也就這樣子了。而且,寫什麽呢?怎麽寫了祖海才能明白,又不傷他的心呢?荷沅發覺這時候她的腦子根本不管用,除了祖海兩個字,她都寫不出別的,提著筆隻會在那兒哭。後來又想,還寫什麽呢,今天都已經把話說明白了,祖海回來見她不在,還能不知道她怎麽了?這還用寫出來嗎?不寫了,根本不用寫,她應該無聲無息地消失才對。難道她還指望祖海留著這張紙條,在皮夾裏夾上好幾年?夾著唾罵嗎?
算了。荷沅放下筆,將紙揉成團,想想,又將紙團攤開,細細地一條一條地撕成細條。細條撕過淚滴濕透的地方,無聲截斷,而其他幹燥的部分依然“嘶嘶”地碎開,變成一條一條,由完整走向分裂,非常容易,並不是眼淚可以阻擋。
夜已深,城市的燈光已經漸漸黯淡,而沉悶的天氣還沒下雨,沒有星光沒有月光,隻有天際曖昧的城市之光穿過窗簾,給古舊的安仁裏帶來一絲似是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光亮。
荷沅忽然想,離開就可以對祖海好了嗎?未必。離開不正是坐實了流言,說明他們夫妻之間有矛盾了嗎?不,看來不能離開。荷沅思考著起身,準備繞到桌子一頭關燈時候,眼睛餘光瞥見似乎有人站在門邊。驚惶看去,卻是祖海。
“你……幹什麽?”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還是祖海先開口,“你哭了?又沒什麽大事。很晚,睡覺去吧。”祖海說話聲音很低,不像平時中氣十足的樣子,還有點沙啞。
荷沅扯了桌上的紙巾擦幹臉,驚訝地看著祖海問:“你不是出去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祖海勉強牽動臉部肌肉,想做個笑臉出來,可是失敗,比哭還難看。“我跑到院子,才發覺鞋子沒穿。隻能回來。你在幹什麽?又給我留什麽條子?”
兩人都沒有動一步,遙遙相對著說話。荷沅眼睛看下去,果然見祖海赤著腳。“祖海,對不起,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說話時候,窗外一道閃電,過會兒,遠遠滾來一聲悶雷,雷電似是天空的使者,預告大地眾生悶熱將暫告段落。兩人幾乎同時將眼睛看向窗外,等雷聲結束這才回眸。祖海伸出手臂,手掌朝天,從鼻腔裏冒出聲音:“過來,都別離開安仁裏。早點睡覺,明天還要上班。”
荷沅不由自主過去,直接投入祖海懷裏,祖海擁抱得不是很有力,但是很溫柔,兩人不約而同一聲歎息。“荷沅,你說得對,從老駱那兒我也是有所得,我們一起有所失吧。我們在一起,還可以商量個辦法。走吧,早點睡覺去。”
荷沅也懶得多想,跟著祖海一起走去臥室,四隻光腳板都是髒黑。祖海是存心拉開話題,慢吞吞地道:“小時候去地裏幹活,都是光著腳來回的,現在這雙腳嬌氣得不得了,走進院子裏就給硌得難受。不像你,一直嬌氣。”
兩人一起坐在浴缸邊沿,荷沅拿著花灑先給祖海衝腳,“我哪裏嬌氣,以前跟你一起下水田拔秧不也是光著腳?上來腳上叮滿螞蟥。你總是先給我拉掉螞蟥,你一直對我最好。”
祖海洗完腳跳出浴缸,站到腳巾上,一手自然而然扶住還坐在浴缸沿的荷沅,“你爸媽是雙職工,你上幼兒園之前和青巒一起養在我家裏,我媽早吩咐過我,不許欺負你,凡事都讓著你,隻要你哭,一定是我的錯。嗬嗬,這個規矩是我媽拿笤帚打出來的。有什麽辦法,誰都說你應該嬌,我應該讓著你。”
荷沅聽著又是眼淚直流,本是她惹禍,現在反而是祖海來安撫她。“祖海,我可不好,一直連哥哥都不肯叫一聲。”跳出浴缸,已經被祖海抱起,原來兩人都沒將鞋子拿來浴缸邊。
祖海這時候的笑才有點笑的樣子,“還好,你也不肯叫青巒哥哥,你這人從小不講理。”
兩個人緩緩絮叨著兒時舊事,荷沅心情平靜下來,漸漸在祖海懷裏迷糊著睡著。外麵風聲雨聲,電閃雷鳴,屋內的空調顯得有點冷,兩個人抱得更緊,似是相互取暖。
可是荷沅一直睡得不穩,朦朦朧朧中醒來,很自覺地鑽向祖海的方向,可是撲空。心中不覺大震,整個人一下清醒過來,猛坐起身驚惶四顧,見身邊果然沒人。腦子裏頓時冒出無數不好的想法,又是沒顧得上穿鞋,便下床打開臥室門準備衝出去尋找,可是很快看見書房裏麵透出的黃暈的燈光。荷沅的心一下定了下來,躡手躡腳走去,見祖海一個人定定地坐在一張酸枝木椅子上,腳擱得半天高,全身籠在一團輕薄的煙霧裏。祖海一個人在吸悶煙。
荷沅都已經忘了祖海被她強製戒煙有多久,他這時候獨自吸煙,可見心情多悶。祖海不來說她,她反而自責。敲敲門,才走過去,徑自坐進祖海懷裏,輕聲說聲“對不起”。祖海見了荷沅,早就將煙掐了。煙灰缸裏已經滿滿一缸煙蒂。在密集的敲窗雨聲中,祖海沙啞著嗓子,輕道:“荷沅,我心裏很難受,你怎麽能喜歡別人。而且你還把老駱當神仙一樣敬仰著。我不怕傳聞,我隻怕現實。我爬起跌倒,進過號子,麵子對我算什麽東西。我最難過的是,你上次受老外欺負出來MS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老駱;這次為對付劉某救那個林晶晶,還是先搬出老駱。我知道你一直避免依靠老駱,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你都沒有去求助老駱,可是……我很難過,我沒法保護好你,讓老駱在你心中的位置越來越重。”
荷沅聞言心中震撼,是,她想與祖海攤牌交代一切的時候,將祖海置於何地了。有些事情或許還是放在心裏,讓時間將之磨滅比較好,即使說,也得選擇對象。現在,她傷了祖海。祖海現在內心無比軟弱,才會將這種話說出來,也幸好他說出來,她才能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過錯。原來,一向爽快堅強的祖海也有軟弱的時候。祖海一直包容著她,也該是她長大,愛護祖海的時候了。
荷沅幾乎是下意識地,滿心愧疚地輕撫著祖海,細細的吻一個一個地印在祖海疲倦落寞的臉上。“祖海,我愛你。”“祖海,我很愛你很愛你。”“剛才,我本來想著離開你對你最好,可是想到離開,我心如刀絞,我才發現,我真愛你。”“祖海,以後你生氣還是吵出來,不要憋著自己。”“你還要怎麽好?沒有你我那麽多年哪能過得如此安逸?祖海,你對我最好。”“都是我不好,我太任性。”……
祖海一向不是荷沅溫柔攻勢的對手,在荷沅呢喃親密下,繳械投降。
荷沅以後有意識地降低了使用“臭祖海”之類俏罵的頻率,改為甜言蜜語,拳打腳踢也改為親憐蜜愛。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可憐祖海,麵對一個諛詞如潮的老婆,隻得乖乖成為妻奴。
人說婚姻是所好學堂,信焉。就像劉太太冰兒說的,不知不覺長大了,夢裏花落知多少。林花謝了春紅,時光匆匆而過。安仁裏的秋天在桂花薑蘭的次第吐香中悄然潛入。荷沅在工作中也學會妥協包容,愈發沉靜如秋水,說話更少,笑容更多,減少責備,增加引導,不吝鼓勵讚美。可是,公司的業務還是麵臨困境。
自從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陳元於八月宣稱中國將不以東南亞金融危機為借口,調低人民幣匯率後,無論進口出口的形勢都非常嚴峻。而國際社會一致關注中國是否能夠信守諾言,穩定人民幣匯率。時至秋天,觀望氣氛更濃,國際社會不斷有所謂權威報告預測中國將在驟降的出口壓力下,調整人民幣匯率。
MS總部官員奔赴香港,召集亞洲所有主管人員開會,現場研究對策。荷沅在會上提出,MS中國辦目前的主攻方向必須轉向設備更新改造,而不是成套引進上。思路必須由原來的以設備賺錢改為由服務贏利。所以必須大量培訓引進技術支持人員,外放業務跟進人員,再不局限隻跟進原來使用MS設備的公司,應大量占據工廠經常性維修消耗設備的供應,多點開花,薄利多銷。隨著她的發言,附上的是她為會議所作的市場分析。
荷沅原不指望總部來的副總裁能立刻給予反應,因為連朗尼親自上去遊說的可行性研究都至今沒有音訊。但沒想到總部副總裁晚上單獨會見朗尼與荷沅。氣氛似乎很好,選在所住酒店的露天咖啡吧,麵對維多利亞灣,夜風怡人。可是誰都不會拿此當消遣,氣氛並不會隨環境而定,而是隨人與人說談的事而定。
荷沅落座時候就已看見劉某人,見到他與幾個也是精英樣的人坐在一起,劉某人也見到她,兩人點頭示意,並無寒暄。劉某人已經扭頭關注他們自己的話題。荷沅看著心想,原來劉某人也有工作的時候。
總部副總裁落座時候,有意調節氣氛,輕鬆地道:“最近國際炒家雲集香港,你們看,在座看上去大半是金融界人士,個個都似上足發條。連我們這些邊緣人士也不得不蠢蠢欲動,應對變化。”
朗尼連忙答應,荷沅沒有插話餘地,隻微笑聽著,心中不由想到劉某,他的言談之中對香港經濟了解甚多,難道他也在關注最近香港動態,或者,直接參與其中?不由又看向劉某,見他們那桌人士交談激烈,個個精神亢奮。果然如總部副總裁所言,個個都似上足發條。
談話很快進入正題,副總裁與朗尼熱烈討論在中國發展加工研究的可行性,荷沅微笑旁聽,隻有朗尼提示她說他不清楚話題時候才插話,這回學乖了,再不搶上司風頭。討論的動作很快,兩個小時不到,已經定下大致工作步驟,交付荷沅回家執行。原來,並不是大機構工作作風拖遝,而是工作態度保守,非得看到局勢真如所言,才肯真正出手。荷沅雖然鬱悶不能暢所欲言,但是既然事情走向基本符合她原先向往,她還有什麽可多嘴多舌。有些事情,未必需要在會上爭個你短我長。及至真正操作時候,主事人員隻要稍微在誤差範圍內調整一個角度,神不知鬼不覺,便可想怎麽來就怎麽來。縣官不如現管。
大家又是聊了些時候,主題依然是圍繞亞洲金融走向,可見目前國際上麵都將目光投向這場危機。但三人有誌一同,未來若幹年,亞洲經濟將陷入低迷,不複前陣的飛速發展。但大家對中國的發展還是很有爭議,爭議焦點在於中國究竟能否頂住貨幣貶值壓力,能否持續高速增長。荷沅一直表示她很有信心,總部副總裁笑稱她是堅定的愛國主義者。直至外麵更深露重,三人才離座回房。
荷沅才到房間,竟然接到劉某的電話,“梁小姐,可不可以大堂見麵?有事拜托。”
荷沅首先奇怪劉某原來一直稱呼她“叢太太”,怎麽現在改稱“梁小姐”。而且劉某神通廣大,他還需要有什麽事拜托她去辦?本來想不理他,但是萬一此人約見不成,敲門上來,那就麻煩了。隻得取了鑰匙答應下樓。
劉某看上去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一見荷沅就笑道:“梁小姐,這種場合才是最適合你,一眼便能看出你的不凡。我將你指給我幾個朋友,都說你風采氣度都是一流。”
荷沅不清楚劉某打的是什麽主意,怎麽滿嘴馬屁。她隻是笑笑,道:“過來香港開個會。劉總看上去才是一臉精神啊。是不是有什麽好事上門?”
劉某請荷沅去酒吧坐下,笑道:“來了香港,看我以前說的如何?”
荷沅有點明知故問:“你以前說的什麽,我不記得了。劉總在香港也注冊有公司?”
劉某道:“生意做大了,在香港注冊一家公司是最基本的事。香港注冊極其簡單,你可以委托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幫你全程辦理,你隻負責簽名。投資入境,便可享受外資公司待遇。”
荷沅一點就通,笑道:“那我就得在香港多住一天了,看看能不能辦理。劉總有事盡管交代,我很想早點休息,今天一天一夜會議下來,明天還得繼續,非常頭痛。”
劉某從隨身包中取出兩件東西,一隻是精美首飾盒,他大方打開,裏麵是鑲紅寶精美項鏈耳環,做工非常精致,但是看上去似是老舊,這才隱現華貴。劉某笑道:“這件首飾請梁小姐帶給我太太,你與我太太的大哥熟悉。另外請將這封信交給朱行長。不知道梁小姐回程確切時間。”
荷沅出入境時候一般不給人帶東西,免得帶出問題。但是這個劉某人又不便拒絕,即使看在他至今不曾透露她與老駱關係的份上,她也得幫一個忙。但她還是長個心眼,問酒店要了一隻大信封,將兩件東西放入,先用膠水封口,再請劉某在各封口處簽名,然後用膠條將所有封口出粘住。這樣,交出信封時候便可一目了然,是否有人動了裏麵東西。等所有手續辦完,荷沅才說出行程:“我是明天晚上的回程機票,本來準備改簽,拖一天時間看看香港注冊公司相關事宜。既然劉總委托,一定是緊急大事,我還是依然明天回去吧。請劉總通知朱行長,免得我人輕言微見不到朱行長耽誤你的大事。”
劉某哈哈一笑,道:“你會見不到朱行長?朱行長歡迎你還來不及。我會通知。你來香港還堅持以前的觀點嗎?”
荷沅賴不過去,笑道:“我還是相信黨,相信政府,相信人民。嗬嗬。我是小生意人,隻看到大致局勢。劉總最近如魚得水吧。”
劉某人笑得有點誌得意滿:“你既然已經走出來,就應該放眼全球,不要學你家先生隻計算一點蠅頭小利。聽說你們正規劃一整片地塊的總體開發?資金足夠嗎?需不需要我參股?”
荷沅微笑道:“有劉總參股,那就太好了。不過我家先生的事情我一向摸不著頭腦,自己的工作都已經管不過來。劉總,如果沒什麽要緊,我想上去休息了。”
劉某笑道:“別急,別急,我請你吃幾色甜品,已經點了,很快上來,算是我的小小酬謝。梁小姐工作輕度極高,應該不用擔心減肥之類瑣事。”
見劉某這麽客氣,荷沅不便太不客氣,隻得依然坐著,果然甜品流水一樣上來,而且味道果然是好,劉某這方麵的功夫果然了得。劉某帶著一點點色眯眯地看著荷沅大吃甜品,率性自然,一點不顧對麵有男士看著,他覺得這才好看。嘴上忍不住感慨:“賈寶玉服伺平兒理妝的時候,感慨賈璉不知道作養脂粉。我看天下男人大多隻知取不知養,天下太多鮮花插在那個裏。嗬嗬,梁小姐吃東西的時候,那兩個字我就不說出來了。”
荷沅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隻是微笑道:“家裏人最忌那種花頭百出的,老實愚鈍的才可放心。”
劉某人笑道:“我家太太不成材,如果是梁小姐這樣的資質,我定能讓她感覺她是天下最幸福的人。而那些披著羊皮的所謂老實愚鈍的狼,才是些出沒燈紅酒綠歌舞廳的種子。我不清楚應酬時候要什麽小姐陪著幹什麽,那種人,一個字,髒。老實愚鈍的人,兩個字,低級。”
劉某人果然是個機靈鬼,哪壺不開拎哪壺,一句話正正地打中荷沅的痛處。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高人。荷沅隻得一笑,道:“社會現象。而且一句話可以兩邊說,劉總精於美食,老饕兩個字也不是非常美麗。像我們這種打工機器,更是雞肋。”心中非常鬱悶,怎能不知道劉某說的正是祖海的行止?
好在劉某有所忌憚,也已經看出荷沅心中不快,目的達到便見好就收,笑道:“我這裏事情處理完畢,準備去一趟北京,爭取一些政策回來。梁小姐不知道十天以後有沒有時間,有興趣的話,一起過去。我介紹北京最好的宮廷菜給你。”
荷沅知道劉某邀請的目的,她已經遵照老駱知己知彼的提醒,讓祖海了解清楚劉某的大致底細,已經知道劉某所謂的爭取政策指的是什麽。從他對老駱的態度來看,應該屬於老駱管轄。老駱未必會直接管到他這麽一個具體的人,但至少發一句話可以讓劉某空手而歸。他大約是想向她賣好,做媚眼給老駱看。荷沅微笑道:“我過幾天去北京開個行業座談會,不知道有沒有空聯係。打工機器,身不由己。”
劉某忽然笑著輕問:“駱先生據說喜歡古董?”
荷沅一笑:“劉總打聽到的消息哪裏會錯?”
劉某笑道:“梁小姐口風極緊,可惜竟為豬油芋艿這樣的人物破例。豬油芋艿新學期開學後,我讓人與她交流了一次,免得她這人腦袋夾纏不清。梁小姐回去後與你家先生說說,開發他那塊地皮需要大量資金,我這兒有資金,可以與他商談投入回報方式。有梁小姐這樣的人才在,我相信你家先生的投資。”
荷沅還是一笑,能聽不出劉某口口聲聲後麵隱藏的“老駱老駱”嗎?但是荷沅不敢再在劉某麵前否認,隻得狐假虎威到底。“那我先謝謝劉總了。非常感謝劉總介紹好吃的給我,不過這個鍾點吃這些,我不領情。嗬嗬。”
劉某笑嘻嘻的,結帳簽字了,一直送荷沅到住房門口,紳士得一塌糊塗。若不是與劉某的衝突映象深刻之極,荷沅都會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
第二天出門,服務生送來劉某送的一束鮮花,大捧的白色鬱金香。中午退房,劉某送上一盒昨天荷沅很喜歡的檸檬奶油泡芙。這個人,果真隻要他用心,既可以讓一個人享受登上天堂的感覺,又可以讓人嚐盡打入地獄的痛苦。怪不得本來神經就已脆弱的劉太太冰兒在他手中可以隨便搓圓捏扁。
每天早晨,小周都會交給荷沅一份網上下載的新聞。荷沅看到,事情朝著與劉某猜測相反的方向發展,似乎還是她這個傻乎乎地抱定相信黨相信政府相信人民的愛國主義反而傻子捏大牌。沒想到香港政府決心如此之大,不僅果斷入市,而且強力行使行政手段,使得港幣匯率竭力趨向穩定,香港恒指在跌破一萬點大關之後,升升跌跌,總以恢複一萬點以上為主。而世人最為關注的港幣則是一路穩定,與美元的聯係匯率製度未變。
桂花香又成為一年的記憶,天氣漸漸寒冷,而掛在檸檬與香圓樹上的果子嫩黃的嫩黃,橙黃的橙黃,早上起來,清香四溢。現在便是祖海也已經感覺,這個小小的院子,仿佛與外麵萬丈紅塵隔絕。他現在最喜歡早上起來的時候在門廊撐幾下吊環。
十二月初的傍晚,街燈早早亮起。早上的時候還有女孩乘著陽光正好,穿出色彩斑斕的毛衣與輕薄的裙子,下午冷空氣過境,西風淩厲,走在路上的人脖子都似短了一截。
荷沅來電,她們的MS中國辦因為正全力配合總部下派專家組對中國市場的調查,她壓了許多工作給同仁們去做,她自己雖然沒什麽事,但本著共同犧牲的原則,她也得在場陪綁。祖海沒多說,正常現象,他也常有類似情況。他隻是提醒荷沅,今天周六時候悠著點兒幹活,明天中午還得打點精神參加他一個朋友的婚禮。
祖海沒有想到的是,接了荷沅的電話後回家,打開空蕩蕩的車庫門,竟然見到劉某與劉某的車子。劉某的臉即使躲在車子裏,暴露在燈光透過的打開的車窗下也是煞白。不過祖海記得這人的臉本來就是酒色過度的青白,但此次難道是應了荷沅的話,他真的是破產了?荷沅不是說香港股市並沒有出現絕對的穩定嗎?祖海從來心中就有痛揍劉某一頓的想法,但是現在見了這麽個有氣沒力的劉某,他心中如喝了荷沅灌他的蜜水一樣痛快,懶得與之計較,將車停好便想離開。
劉某卻是懶洋洋地叫住祖海,“叢總,留步。城南房產那兩塊地皮你還有沒有興趣?房子框架已經全部搭起,我照原價賣給你。唯一要求是你三天內付款給我。”
祖海隻是淡淡地說一句:“三天時間不夠敲章辦轉手。而且最近市道不好。”祖海最近手頭不寬裕,到處要用錢。再說,買下那兩處被劉某惡意奪走的地皮等於是幫劉某,這種事祖海怎麽肯幹?但他是個圓滑世故的人,隻找了個借口推脫。
劉某沒有勉強,他有他的驕傲。但他看著祖海準備走出去,還是又追了一句:“我把王家園裏賣給你,你太太喜歡。三十萬。”
祖海被“你太太喜歡”打動了一下,但隨即道:“安仁裏隻要八萬。而且我太太最喜歡的王家園裏的舊家具已經全部被你們扔掉。”心裏卻是動心,三十萬,現在這個價錢已經是非常的好,劉某一定是急於等錢用才想出割肉出手。“再說,不知會不會拆遷。”
劉某不再說,轉回頭靠在放得很低的椅背上,神色索然,他也不遮掩。他根本就懶得在叢祖海這種人麵前遮掩或者表現,他們從來不會進入他的眼睛。即便是現在也是一樣。
祖海出了車庫,不知道劉某呆在車庫裏麵做什麽,他記得他進車庫的時候裏麵一片黑暗,沒有開燈,劉某的車子也沒有啟動著的樣子。再結合劉某臉上一臉的陰鬱,看來,劉某不知在香港股市怎麽折騰,他的破產已經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都要賣王家園裏了。祖海原本還等著自己哪天揚眉吐氣財力強勁時候再找劉某算帳,現在,都不用他出手,劉某已經是死蟹一隻。心中說不出的快活,但也略有遺憾,畢竟不是自己出手,少了點痛快。
但等祖海走進安仁裏的時候,手機響起,一看,是個不熟悉的號碼,接起,卻是劉某,“叢總,忘記跟你提一件事,你在車庫遇見我的事請不要與任何人提起,包括我太太及家人。謝謝。”
祖海雖然答應,心中卻是非常疑問。為什麽?祖海立刻想到與荷沅通個電話,將所見所聞告訴,沒想到電話接通,電話那端卻是人聲鼎沸。荷沅見到是家裏的電話號碼,毫不猶豫就問:“祖海,你一個人在家嗎?吃什麽?”
祖海忍不住地先“哈哈哈”三聲,“荷沅,劉某應該是徹底栽了。今天看見我居然一會兒要賣從我手中奪取的兩塊地給我,一會兒要賣王家園裏給我,都是跳樓價,而且急著要三天裏麵付款結清,你說,是不是他栽得很慘,有人在他身後追著討錢?喂,你在哪裏,這麽熱鬧?”
荷沅笑道:“我們正吃飯,我讓叫了一桌海鮮外賣,大家高興著呢。祖海,我說句沒良心的話,我可真想看看劉某現在的嘴臉,還有沒有以前的不可一世。你說說他什麽樣子。噯,我太過分了,我得躲到洗手間說話,哈哈,可是我真痛快,他媽的姓劉的也有今天。”
祖海都能想像得出荷沅的狂笑,是,兩個人受劉某欺壓一直無力換手,今天終於守得雲開見天明。“劉某像是得了一場大病,這個人以前一直是幹幹淨淨的模樣,今天我看得出他胡子沒刮,但他也沒幾根胡子。臉上瘦了很多,顴骨都突了出來,不過他一直躲在車裏,我沒很看得清楚。荷沅,等下你回家給我一個電話,我擔心他還在車庫,對你不利。”
外麵有人敲門,可荷沅真是不舍得放下電話,“祖海,我高興,我真高興。最好劉某還在車庫,我一定要看看他的嘴臉。佛家說現世報,他可真是受報應給我們看了。祖海,我們回家說話。”
放下祖海的電話,荷沅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十月底的時候總部陸續派員過來協助市場調查,全麵開展中國市場全新布局的可行性研究。因為與專家組是平行關係,而荷沅又想從這些專家手中學到有用知識,所以配合非常積極主動。自然而然地,她一步一步地插入他們的工作,主要還是參與他們精彩紛呈的討論,而最後結論則是並不在她所比較關注的範圍。這一個多月來,她的臉也削瘦很多,即使高考時候也沒褪的一點點的嬰兒肥都已經沒了。整張臉,似乎不再可愛,似乎有點淩厲,一臉職業女性的精神。
到九點半的時候,祖海終於等得不耐煩,又給荷沅電話,“你有完沒完,工作也得適可而止,你自己挺得住,你手下也得造反。快回家吧,我現在都快每天都看不到你。”原想早點與荷沅一起分享看到劉某落魄的喜悅,沒想到荷沅一等就讓他等了一夜。
荷沅看看時間,果然,忙笑道:“好,我立刻收拾,十分鍾內出發。”她也聽出祖海的不悅,她在單位緊張工作並不覺得,祖海在家等著恐怕是度日如年。
但說是十分鍾,出發時候,還是又拖了好幾分鍾。等到安仁裏麵前的車庫,見祖海早早站在車庫門口,背著手,寒風吹得他略顯單薄的夾克緊緊包在身上。祖海沒有荷沅的車位的車庫門鑰匙,看到荷沅的車子走近,伸出手,荷沅忙將車窗降下,將鑰匙給祖海。祖海接了鑰匙,也沒說什麽,隻轉身去開庫門。荷沅也不以為意,知道他生氣,但她沒力氣安撫,每天工作太累。
祖海利索地將車庫門打開,隨手便撳亮電燈。沒想到劉某的車子還在,而且,從前窗玻璃看進去,車裏麵白花花兩個人,正手忙腳亂拿衣服遮掩。祖海愣了一下,心中哭笑不得,忙退出來,但促狹地沒給關燈,卻看著荷沅笑。荷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伸出頭奇道:“你快讓開啊,讓我進去。”
祖海還是笑得神神叨叨的,但走過來,打開車門,笑道:“你出來,裏麵有些東西你還是別看。我給你開進去。”
荷沅乖乖跳出來,忍不住好奇地問:“什麽東西?劉某在裏麵隨地大小便?”
祖海怕荷沅克製不住好奇探頭探腦,抿嘴笑道:“劉某找了個女的在裏麵,正……你開家門去吧。”
荷沅不由看了一眼裏麵,不過看不到劉某的車子,但也沒好意思探頭進去,心說男人還真是奇怪,這個時候還有興致。她沒走開,一直等到祖海停好車關上燈關好門出來,她輕聲跟祖海道:“劉某想拿車庫當家住了?”
祖海卻是笑嘻嘻地道:“你猜猜裏麵的女人是誰?他媽的還每天罵我俗,他們這麽無恥的事情也幹得出來。”
荷沅驚道:“難道是劉太太冰兒?她……”
祖海笑道:“都怪我書讀得少眼睛太好,我第二眼就認出是她。劉某嘛,壓力大,可以理解。這個冰兒,他們夫妻這時候倒是和好了?”
荷沅聽到“壓力大,可以理解”,不由想起夏天時候祖海中午對她的一幕,時過境遷,她還是不能理解,所以做了個嘔吐姿勢,“惡心,哪兒不行。祖海,我都有點懷疑,劉某會不會是在車庫躲著誰呢。否則,你說多走幾步,前麵就是王家園裏,何必擠在車裏。冰兒這個人受劉某控製,她恐怕現在還隻覺得幸福呢。嘔,為愛冒險。”
祖海還是忍不住地笑:“這種女人,傻得都不是人。荷沅,這下你相信了吧。”
荷沅不以為然:“NO,我還是覺得冰兒比較容易理解。比如我愛你,你即使再落魄,在我眼裏也是最可愛的。雖然……嘻嘻,你有時候臭臭的。可能這就是男女思維區別吧。”
祖海笑了笑,道:“有個問題很嚴重,我看見後沒有立即離開,沒有幫他們關門熄燈,這個姓劉的不知道會不會火大。而且我還故意開車進去,搞得他們連穿衣服都不敢。估計最近劉某火氣大,這筆帳他會牢牢記住。”
荷沅心中似有什麽揪了一下,一下緊張起來,“祖海,你說劉某會不會狗急跳牆?”
才說著,隻聽沉寂的黑暗中有銅環敲門聲傳來,三四聲後,聲音變為大力拍擊。荷沅與祖海相視了然,聲音來自隔壁王家園裏。荷沅更是猜測:“不是有人找上門來問劉某要債,就是劉家來找冰兒。哎,祖海,好像朱行長與劉某也搭著一手,你說,劉某走到這一步,朱行長會好嗎?”
祖海早就蠢蠢欲動,拉著猜測不止的荷沅跑上二樓,並不開燈,兩個人從窗戶玻璃裏麵看向外麵。王家園裏比安仁裏稍前一點,但兩人貼著玻璃窗大致還是可以看到院子一角的情況。王家園裏一直有人看管,此刻可能有人敲門有人應門,院子裏麵燈火通明,但是聽不出來人在講些什麽,所以祖海估計,來人應該是朱家的。
兩人都沒想到,正在大家都猜疑不定的時候,車庫門稍微打開,裏麵鑽出一個白忽忽的身影,出來後,稍微整理,便走去王家園裏。非常黯淡的路燈光下,雖然看不出來人的臉,但兩人都猜出這是在裏麵被他們打斷好事的冰兒。這麽冷的天,她依然裙裾飄飄。
她拍響王家園裏的門沒多久,荷沅與祖海便見她與一個女的一起走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見朱行長出來,手中拎著一隻包。他走到拐角處,猶豫了一下,便走向安仁裏。祖海驚呼一聲:“不好,他要來找我們。我們樓下開著燈。”連忙下樓,荷沅也跟上。幾乎在兩人下到客廳的同時,大門被敲響。祖海看了一眼荷沅,道:“劉某讓我保密,包括對朱行長保密。你說我要不要聽他的?”
荷沅沒回答,但早就聽出祖海語氣中的意思是,“我怎麽會為劉某保密!”
朱行長進門,看上去像是沒什麽改變,但荷沅還是覺得,他身上原有的一股氣似乎消散了。朱行長在沙發上坐下,有點敷衍地說了句:“很有味道的房子。怪不得冰兒喜歡。”
荷沅泡上茶,聽祖海道:“劉太太從來沒有進過安仁裏的門。”
朱行長揚眉驚訝地道:“她剛剛不是從你們這兒出去的?”
祖海看看荷沅,笑道:“我們晚上回來時候看見她在車庫。”
朱行長點頭:“對了,你們兩家……哎呀。”朱行長忽然站起身來,對祖海道:“你們請給我一把車庫鑰匙。我進去車庫看看,究竟冰兒看著裏麵有什麽好。”
祖海笑道:“我給朱行長開門去吧,我們每人一把鑰匙,外人還真可能開不開門。”
荷沅也好奇跟出去,但是才到車庫前,兩人已經明白,劉某走了。因為屬於劉某的車庫門洞開著,他出來後都沒拉上門,可見走得匆忙。朱行長大約是覺察到兩人神情有異,試探著問:“你們平時不關門的?”
荷沅答:“不,這扇門屬於劉公子,他可能走得急,來不及關門。”
朱行長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其中來龍去脈,“你們遇見我妹夫了?他躲在這兒?”
祖海跟朱行長直說:“是啊,我們回來看見他們兩夫妻。劉總提議我用超低價買下王家園裏和他以前從我手中搶去的兩塊地皮。”
朱行長想了想,道:“我給你個建議,便宜無好貨。他的那些固定資產很快會被封存起來,你們買下也不會是你們的。而且王家園裏的手續都在我手上,你們想要?”
荷沅立刻搖頭,祖海見荷沅不要,他當然不喜歡。朱行長便告辭離開。看著朱行長的車裏離開,荷沅輕道:“這一家子今天都怪怪的。朱行長來我們家幹什麽?”
祖海卻是笑道:“你還聽不出來?朱行長來我們家想了解劉某行蹤。他以為他妹妹不會無緣無故從家裏跑出來到我們家玩,肯定其中有問題,所以來探一探。估計他正找劉某,劉某避著他。看樣子,劉某想把手頭的資產賤賣換現金還債,朱行長想把劉某的固定資產收回銀行抵債。”
荷沅想了想,道:“有可能,狗咬狗了。”
祖海卻是嘀咕:“劉某躲得好好的,幹嗎要找他太太來呢?他們又不是特別恩愛,劉某這人又花,找誰不能泄火?這不是存心暴露給朱行長嗎?”
荷沅一下聽住了“找誰不能泄火”,恨不得踢祖海一腳,但是想到劉某確實是這樣的人,作罷。兩人討論很久,但就是理不清頭緒,總覺朱劉兩家人今晚都失常。
祖海朋友的婚禮席開五十多桌,來的都是省市名流,達官貴人。祖海與荷沅去的時候,諾大的賓館停車場竟然爆滿,有交警協助指揮來賓將車子停在人行道的一側。站在門口迎賓的新郎已屆中年,合體西裝掩不住的啤酒肚。新娘正是如花年紀,也是如花嬌容。荷沅一見這個新娘覺得麵熟,似乎是省台一檔娛樂節目的主持人。祖海與新郎相互取笑的時候,荷沅笑眯眯地挽著祖海的手臂在旁邊聽著,像足賢妻良母。
祖海帶著荷沅走開的時候,荷沅忍不住問:“新郎是不是二婚?”
祖海匆匆回了一句:“是啊,本來不準備辦酒席。”說話的時候,已經與別的朋友招呼上了。
因為昨晚的事,又加上今早賴床,荷沅坐上酒席還不清楚新郎究竟是祖海的什麽朋友,一路盡被祖海拖著與朋友打招呼了。終於落座,荷沅衝祖海附耳低語:“兩點感受:一,我們結婚太早了,與我同齡的幾乎都是誰誰的女友,而不是太太。二,叢總你似乎如魚得水,諸位打量你太太後的臉色表明,你太太欠美豔,十年之後,你也將在門口站上一回。”
祖海不由笑道:“一來就胡說。剛剛拖你起床又不肯起,你看看誰家太太沒有打扮過?”
荷沅笑道:“我還不是怕打扮打扮給你招麻煩嘛。怕死劉某人這種人了。”
祖海忽然拍拍荷沅的手,道:“你看,左手數過去三桌,那邊站著一個服務員,旁邊那個女孩是不是宋妍?”
荷沅眼睛稍微眯了一下,但不是很看得清楚,“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去不去?”
祖海想了想,很好奇宋妍究竟是自己來的,還是與誰一起來的。兩人披荊斬棘似地穿過人流過去,荷沅看清楚,果然是宋妍,而且是豔麗的宋妍。頭發梳得高高的,臉上的粉細看似是亮晶晶的,襯得一張臉非常年輕嬌嫩。唇上是蜜桃色珠光唇膏,荷沅忍不住對著宋妍輕笑:“我都想親你一下,嘴唇像水蜜桃一樣甜美呢。”
宋妍對於荷沅的出現似是大吃一驚,晃著眼睛似是慢動作一樣地起身,站直了才笑道:“你一上來就猥瑣,祖海也不管管你的老婆。”
荷沅一拍宋妍的肩膀,笑道:“都快不認識你,你一說話才又回來了。還是祖海眼尖看見你。最近都忙啥呢,音信都沒有。”
宋妍略一側身,讓出身邊一個三十五六的高大帥挺男子:“我最近忙碌的原因,老容。”宋妍的語氣與手勢加起來,這話若是說成“我最近的獵物老容”似乎更加合適。老容起身與祖海握手的時候,宋妍對老容道:“這是我大學同學,梁荷沅,你叫他小梁吧。小梁早婚,丈夫小叢。”一邊說,一邊拉起了荷沅的手,老容的手伸過來,正好落了個空。
荷沅一看,心中若有所感,但依然笑笑道:“祖海,你看,我為家庭犧牲得像個中年婦女,宋妍看上去就跟是我的小妹妹一樣,鬱悶死了。咳,早沒見你,否則我們坐一桌多好。”
宋妍爽快地笑道:“等下結束時候我們一起出去喝咖啡。這有什麽可鬱悶的。”
祖海在荷沅身後稍微扯了一下,荷沅明白,笑道:“行,等下我找你。我們先回去坐了。”
回到座位,荷沅一臉的鬱悶,“祖海,你是不是也看出什麽來了?宋妍好像不是很願意見我。”
祖海輕念:“老容,老容,名片也不肯給,我的名片有去無回了。我看著宋妍目光不穩,好像不喜歡被你發現,也不是很想介紹你與老容認識,這才拉你走開。”
荷沅想了想,道:“我上月中才去見她一次,沒見到。國慶節還見過,沒聽她提起。”
祖海微笑道:“我看隻有兩個原因了,要麽是她與老容的關係有鬼,要麽是她不想把你介紹給老容認識,免得搶去老容。”
荷沅不願意往那上麵想,隻是道:“不會吧,你看看今天的宋妍,比我漂亮多了,甜得像隻熟透的水蜜桃。”
祖海笑道:“氣質怎麽比,而且你明顯沒打扮。她當然得避開你。”
荷沅罪惡地發現自己竟然挺喜歡祖海這句話的,再一想,不由笑道:“噢,我明白了,宋妍不知不覺將我當成對手了。都說女人結婚後女朋友得減少,看來是了。”
祖海卻是不以為然,他心中隻覺得宋妍與老容的關係有鬼,但又奇怪,兩人如果有鬼,怎麽敢出席別人的婚禮。看那老容應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但這話他就不與荷沅說了,因為荷沅與宋妍太好,怕她聽了心裏很不接受,反而影響他們夫妻的感情。
婚禮大致快結束時候,荷沅接到手機,是宋妍打來,用的是一隻固定電話。“荷沅,你們兩個去哪裏了?我們找了半天沒找到。”
荷沅奇道:“我們……”
可還沒等她說出,宋妍已經劈裏啪啦搶著說了下去:“我剛剛還差點認錯人。你們竟然也不叫我一聲,嫌我們喝多了是不是。荷沅,改天我再找你,回頭好好罰你一頓。再見,我醉了。”說完便掛了電話。
荷沅更是疑惑,他們兩個可壓根沒挪過位置,現在還在婚禮上等著宋妍,宋妍怎麽會找不到?而且找的時候不可以打手機嗎?將宋妍的話跟祖海說了,祖海笑了笑,道:“這事你以後也別與宋妍提起,她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不想你知道。”
荷沅隻是鬱悶,不明白為什麽。但心裏覺得祖海的話有道理,宋妍想說她就聽,宋妍不說她就不問。心中覺得很怪,但又不肯深想。
荷沅下意識地等待宋妍的電話,希望宋妍與她說說,但是周一一上班,等到的卻是劉某的電話。“梁小姐,久違。”
荷沅頭大,但也隻得客客氣氣地道:“劉總,難得啊。”
劉某道:“確實難得。我遇到麻煩了,梁小姐,隻有你能幫我。我十月花大筆錢托朋友在上麵活動搞的許可證至今沒有音訊,想請你幫我跟駱X長打個招呼。事成,我給你一百萬。”
荷沅心說果然是找上來了。她想了想,道:“劉總,不是我不想幫,但是我與駱先生隻是一麵之交,上次因為林晶晶的事情比較緊急才跟你信口開河了一下,請你見諒。”
劉某道:“梁小姐,‘不是我不想幫’這句話我最近聽得太多,已經不要再聽。你與駱X長的關係我早已打聽清楚,否則我不會來找你。前天我想去車庫等你麵談,沒想到先遇到你先生。梁小姐,你隻要說一句話便可幫我。我清楚你記恨我以前的事,這些,我可以當麵向你道歉。”
荷沅不由想到前天晚上車庫前的奇遇,心說劉某臉皮可真厚,還敢提在車庫等她。“劉總,我幫不了你。對不起。”
劉某“哼”了一聲,道:“我明白了,看來我求朋友搞的批文至今不批下來,應該是與你有關。梁小姐,有這份批文,我可以翻身,沒有,我傾家蕩產都不止,你說,我會不會做出所有努力?”
荷沅心一沉,“劉總,我可不可以將你的話理解為威脅?不過我想你不用白費力氣,我若是有這等能耐,何必占著MS的位置苦做?學你一樣的瀟灑不是很好?劉總,請力氣花到刀口上。”
劉某語氣溫柔地道:“我不會看錯,你就是那刀口。而且你是我使得上的刀口。我有兩份小禮送上,請你幾分鍾後笑納。再見。我會再找你。”
荷沅放下手機的時候,發現手臂異常緊張。她也清楚自己擔心的是什麽,那隻潘多拉的盒子至今沒有打開,她自己不怕流言,自己心裏清楚,天長地久自會證明。她隻怕祖海生氣。那天朋友婚禮也見到,祖海現在朋友挺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而祖海也是挺吃得開。萬一流言給他扣上一頂靠老婆發家的帽子,他還怎麽有臉在朋友麵前高談闊論?那天晚上他最後說他對麵子什麽的無所謂,可是,如果真的無所謂,他為什麽剛聽到的時候跳成那樣?他肯定是很有所謂的。
可沒容她多想,接待小顧敲門送進一隻小小盒子。荷沅一時有點不知道拿盒子怎麽辦才好。劉某既然已經提出威脅,估計所謂的禮物也不會好到哪兒去。拆開看了,即使是顆子彈也起碼了解一個動向。但也可能是別的東西。荷沅很想與祖海通個電話商議一下,但是想到劉某的威脅,心想,有些事情還是她自己先承擔著吧。荷沅終於沒有忍住,拿裁紙刀隔開包裝帶。
幾乎與劉某交代她帶給朱行長的東西差不多,也是一隻小小首飾盒,與一封信。荷沅的表現也與朱行長一樣,對那隻首飾盒視而不見,先打開信封。信封裏麵沒信,隻有幾張照片。荷沅才一細看,腦袋便如被抽了真空,整個人呆在當地。偏生這時有人在外麵敲門,荷沅頓了很久,才應了聲:“請進。”一把將桌上的東西掃進抽屜。
進來的是唐生年,他一眼就看到,荷沅臉色蒼白,額頭竟有細細汗珠閃爍。不由問了句:“梁總,身體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荷沅恍惚地笑了一笑,道:“小唐你什麽事?”
唐生年說話了,可是荷沅隻看見他嘴唇在動,有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卻聽不出他在說什麽。荷沅想強打精神去聽,可還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終於沮喪地揮手,“小唐,我很暈,過會兒再談好嗎?”語氣十分虛弱,唐生年若非側著耳朵傾聽,怕是會聽不見。
唐生年猶豫了一下,出去還是不出去?要不要送荷沅去醫院?眼見著荷沅額頭的汗珠越來越大,搖搖欲墜,似乎還是去醫院的好。他問了一句:“哪兒不舒服?你的狀態很不好,我送你去醫院吧。”
荷沅還是聽不見他說什麽,一手托住額頭,有氣無力地道:“小唐,我想靜靜。”
唐生年看著不好,終於下了決心,轉過桌子一把扶起荷沅,也不管她拒絕,橫抱起她往外走。荷沅驚住,忙問:“小唐,你幹什麽?”可是人已到大辦公室。眾人看見都驚住了,但一見荷沅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心中了然。唐生年一路喊著:“小周,拿我的包,找出車鑰匙。快。”
到了外麵,被冷風一吹,荷沅的腦袋清醒了一點,還是不知道唐生年抱著她幹什麽,“小唐,放我下來,你幹什麽?”
唐生年倒是真的放她下來,不過是放在車邊,他得接過小周遞給他的車鑰匙開門。小周連忙上來扶住荷沅。荷沅見他們隻是行動卻不說話,急了。“你們幹什麽?”
小周忙應道:“梁總,送你去醫院呢,你臉色很差。”
這回荷沅聽清楚了,忙道:“我沒什麽,不用去醫院,隻要靜靜就可以。”心中著實感謝唐生年,沒想到慢慢地還真成了朋友。
小周小心地輕問:“會不會是那個來了?我那兒有紅糖。”
荷沅連忙順驢下坡,虛弱地道:“好,謝謝你。”又對唐生年微笑地道:“謝謝你,小唐,我沒事,真的沒事。”
唐生年聽到荷沅與小周的對話,臉上一片尷尬,大家隻好都視而不見,由小周扶著荷沅回辦公室。唐生年沒有跟進,坐到自己的位置打了個哈哈,便一臉沒事人一樣了。小周很快跑了一杯紅糖水進去,然後關門出來。
荷沅看著小周的身影在門口消失,隨著門縫越來越小,直至“砰”地一聲消失,她強撐起的精神又垮塌下來,一口氣像是賭氣似地將小周泡來的濃濃紅糖水喝了下去,手背一抹嘴唇,抹下一絲唇膏。心中發狠,又拿出掃進抽屜裏的照片。第一張照片,是祖海與一個豔麗女子喝交杯酒,拍得清清楚楚,周圍還全是鼓掌起哄的人;第二張,是祖海與同一個女子手拉手唱歌的背影,場景換了一處;第三張還是吃飯的地方,一桌大半是女的,其中一個長發飄飄的清純女孩親昵地趴在祖海肩膀,頭發似乎與祖海的已經混一起,應該是帖著臉了;第四張的女孩荷沅認識,就是那個阿丹,阿丹一手挽著祖海,兩人上出租車。
荷沅四肢冰涼,而紅糖水又似在胃裏燃燒,整個人都會抽搐。雖然明知是劉某的計謀,但是她也隻有義無反顧地中計了。她無法忍受。
讓她剛才差點內傷至暈厥的就是第四張照片,荷沅一點不會看錯,祖海戴的領帶,是她十月份剛從香港給他買來。照片說明,祖海與阿丹的關係她以前沒有過敏,現在更不會過敏,他們現在還有交往。祖海所謂的開除,那隻是做給她看。當時她周一恢複上班,不能親手開除阿丹,祖海心中不知多慶幸。他們十月之後還能攜手走在一起,說明,當時所謂的開除,不知掛著羊頭賣的是什麽肉。
而其他女孩,荷沅很直覺地想到了什麽歌舞團電視台等祖海提到過的人。其實,他們是誰有什麽相幹。關鍵是這個叢總,這個叢總來者不拒啊。
顫抖著手打開首飾盒,裏麵卻是空無一物。荷沅奇怪,這又是什麽意思?劉某不是要她幫忙找老駱嗎?他不是應該大大地行賄才對嗎?為什麽首飾盒是空的,而照片是她最不願見的?劉某不怕她恨上他以至他勞而無功嗎?
正想著,劉某的電話又進來,“看了嗎?”問得雲淡風清。
荷沅非常本能地回答:“你清楚你做的是什麽?”
劉某聞言卻大笑起來:“我當然很清楚,隻有你以為我不清楚而已。我剛才隻想打個電話最後確認你的態度,你如果犬儒,那麽你看見我那麽可憐,你會幫我一下。然後,你會像寓言《農夫與蛇》裏麵的農夫一樣,最後還是會收到這個禮盒裏的照片,不過,首飾盒中會多一件首飾作為打賞。可現在我不能給你首飾,我還得拿這些首飾活命。然而你的態度如我所料的堅決。我非常清楚你這種人,自以為清高,自以為正直,自以為精英。哈哈,我今天跟你開個玩笑,惡心你一下,不知道你什麽反應,看看你還清高得起來不。我真想看,可惜,我現在不能現身。你這種人,計較太多,俗物一個。所以我早知你不會幫我,可惜我還是低級了一次,早上抱最後一絲希望給你電話。所以我知道你收到兩色小禮一定撕下後天造就的假斯文,想跟我來個攤牌,我先打電話成全你。你太嫩,我就是等著看你的好戲呢,我最近心情欠佳,最喜歡看的就是原來最以為清高的人露出皮袍下的小來。包括你,包括朱家老小。你看看你手中的首飾盒,還認識嗎?”
荷沅被劉某罵得狗血碰頭,暈頭轉向,可又被劉某一針見血,戳到痛處。不由自主看向首飾盒,經劉某提醒,這才想起,這隻首飾盒是十月時候,劉某讓她從香港帶給冰兒的禮物。怎麽又會回到他的手上?荷沅想起了前晚。
劉某在電話那頭笑道:“我想你一定是想起來了。對,前天晚上,我那可愛的太太將家中細軟,包括她父母的珍藏,全部席卷了來交給我。對於我而言,那隻需三言兩語而已,而我那可愛的太太就以為她成了悲壯的殉道者。你應猜得到這些細軟的價值,所以我更不能現身。嗬嗬。更可愛的是,他們不敢報警,我因為知道他們不敢報警,才敢讓我可愛的太太那麽做。那叫黑吃黑。”
荷沅聽得瞠目結舌,“你準備出逃,還是潛隱?其實,你就不能安分幾年,朱行長又不會不幫你,你不是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你這人才是目光短淺,一生自以為聰明,招招卻是致使你自己無立足之地。一個字,蠢。”
劉某人狂笑道:“你是不是誇我大智若愚?梁小姐,與你談話真是最有趣的事,你又聰明,又稚嫩,看在我眼裏才是分外可愛。我最有必要向你道歉的是,我當初不該在北京對你上下其手,那時我還以為你是跟叢某人一樣的蠢物。你不知道,我不得不離開,我留下來,才是真正成了提線木偶,無立足之地。我運氣欠佳,跟錯風頭,在期指上麵小賺一筆,以為可同樣在港幣漁利,結果輸了。我原來很有計劃,輸贏兵家常事,隻要我花重金讓朋友跑的許可證下來,我很快可以翻身。可是,壞在你的手裏。然後朱家想將我手頭的所有固定資產拿去抵債,他們想得很妙,以為我沒錢了,便會乖乖回去伺候他們的精神病妹妹,在他們手中討幾個小錢做幾個小生意,哈,我是這種人嗎?再說,我在香港欠人的大錢,他們能給我糊得過來嗎?朱大心思縝密,不斷誘我做大,又不斷激我做錯選擇,但他自以為將資金控製得當,我即使虧也最多虧成窮光蛋,他沒有負累,又可拽著我伺候他妹妹,可他怎知我又在期指上麵賺了一票,才能虧得更大,現在真正虧成負翁,正負的負。”
荷沅聽得驚心動魄,都快忘記照片的事。原來還以為朱行長與劉某人狼狽為奸,現在才知,原來是朱行長給劉某設的圈套,誘他破產,出朱家久被劉某拿冰兒勒索的心中之毒氣,又一勞永逸以小恩小惠縛住劉某承歡冰兒石榴裙下。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在劉某說了大段獨白,換口氣的間隙,荷沅不由說了聲:“More。”
劉某聽了又是大笑:“可愛!我輸出來的窟窿本來我想做得更大一點,惡心死朱家老小,可惜香港的債主沒有給我太多時間,他們隻給我三天,三天後我的性命可知。否則,如果時間充裕,我名下的固定資產決不會落入銀行手中,我寧可拿去填給債主也不會留給朱家。我還有一天時間,所以,你的答複等於是對我的宣判。我隻有走最後一條暗道了。你,已經被我惡心到了,我很滿意,未來你家將不會再有美滿溫馨,這些照片將是你胃裏的蒼蠅。朱家,我也已送出一份禮物給他們,我既然不能用巨額壞帳惡心死他們,隻有用不合江湖規矩的套路,被人戳背痛罵,反正我不會回來,不會在乎。你可以看到結局。朱大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在我麵前做足功夫,我還真被他騙了許久。可惜,我也被朱大惡心到了。不過最可惜的是,我不能看到你們的惡心。我已經布置下逃亡的路,今天,不,現在開始,天下不再有我這個人。我將更名換姓,去往過去我在國外某個風景秀麗小鎮置下的產業,拿著冰兒偷偷塞給我的細軟,繼續我風流快活日子,下輩子吃喝無憂。你現在即使報警,也追不上我了。這,就是一個聰明人的所謂窮途末路。親愛的梁小姐,再見。這是我塞給你的最後一隻蒼蠅,惡人未必就有惡報。還有問題嗎?”
荷沅想了想,道:“其實你如果想給我吞蒼蠅的話,應該還有更好的一招,為什麽不用?你現在塞給我的對於一個結婚多年的人來說,早虱多不癢了。你自以為是了點。另外,對於你來說,你手頭的這些東西夠你用一輩子了嗎?離了特權,你能東山再起?別自吹自擂了,由簡入奢易,由奢如簡難。我看好你後半生潦倒。”
劉某愣了會兒,本來他是強笑,現在聽了荷沅的話更笑不出來。確實,這些細軟怎麽夠用。珠寶首飾,買來時候是價錢,賣出時候不值錢,從來都是。他自欺欺人而已。一下再也抖擻不起來,“我還有什麽招?我有時間用最後一招嗎?我還是保住小命要緊。”
說完,劉某收線。荷沅試著再打,已經是聯係不上,可見劉某真正開始出逃。荷沅胸口真的有吞了好幾隻蒼蠅的惡心。但心中多少放心一點,劉某因為有所求,今天還抱最後一絲希望,所以一直不敢散布與老駱相關的流言。而今天,他再無機會,不知香港債主是怎麽追殺他,他沒有可能出頭露麵再行散布流言。流言的散布,需要時間,需要布置。相信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也必是難受得猶如吞下一隻蒼蠅。但是,劉某這個人本身是個更大更髒的蒼蠅。
而這四張照片真是虱多不癢了嗎?荷沅拎起電話給祖海,“叢總,請晚上一定準點回安仁裏吃飯。”荷沅都不願叫“祖海”,也不願說“回家”,那些都隻適合愛人。
祖海隻覺得有點怪,但也不怎麽放在心上,荷沅嘴裏時常有古怪的話冒出來,他一向以不變應萬變。
上班時間,荷沅沒法再深入考慮,回家路上,得集中精力與自行車搶道。回到安仁裏,荷沅毫無準備,直接麵對祖海,心裏有點沒底,不知道該怎麽說話。祖海比荷沅上班早,理所當然比她下班早。荷沅進門的時候,他正喂著笨笨,相比之下,他對笨笨比荷沅對笨笨要好。
荷沅隻看了看,什麽都沒說便上樓去換衣服。祖海覺得更怪,揚聲問了一句:“誰那兒受氣了?”
荷沅簡單應了聲:“你!”頭也沒回就上樓梯。
祖海笑道:“又栽贓。”
荷沅聽了回頭,正想說什麽,桌上的電話響起。是老好婆婆打來。“哎呀,荷沅啊,你剛剛下班吧。祖海回來了沒?”
荷沅不得不打點精神,笑吟吟地說話,“媽,晚飯吃了沒?祖海正喂狗呢。我叫他過來聽電話?”
叢媽媽道:“一樣的,一樣的。我跟你說也一樣。昨天祖海爸洗澡時候背上摸到一團硬塊,我們都沒當一回事,又不痛,又不癢。今天遇到童老師,童老師說年紀大了,哪裏凸一塊,哪裏凹一塊都不好,還是早點找醫生看看才保險。我們商量著明天去來市裏大醫院看看,晚上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可能要住你們那裏了。”
荷沅忙道:“童老師說得很對的,這種東西早發現早看醫生,看了起碼心裏有底。爸身體一直那麽好,一定沒事的。你們明天起床就在家等著吧,讓祖海的司機去接你們,別自己坐大客過來。不管查出來情況如何,爸和你都不能累著。媽,祖海來聽電話了。”
等祖海接了電話,荷沅轉身進入廚房。裏麵已經擺滿傅姐做好的半成品,隻等著荷沅稍微處理一下就行。隨著脫排的聲音轟然響起,荷沅終於長長歎出一口氣。她還能怎麽做呢?她隻有什麽都不做。今天隻要稍微有些風吹草動,明天公婆過來過夜一定都能看出。他們都是那麽好的人,又對她一直那麽好,她不想這兩個老好人傷心。
祖海接了電話皺眉過來廚房,卻見荷沅一徑地站水槽邊發愣,鍋裏卻冒出嫋嫋青煙。忙關上火,拍拍荷沅的肩膀,“想什麽?明天我會去接,你讓傅姐多買點菜,你也中午回家吃飯吧。”
荷沅下意識地避開祖海的手,很久才“哦”了一聲,“下午我陪吧,我去做一下體檢。”
祖海聽著怪異,扳過荷沅的身子,果然見她臉色煞白,沒有塗著口紅的嘴唇與臉色幾乎渾然一體。“你怎麽回事?身體不舒服?還是受誰的氣了?別做菜了,我去外麵打包幾個來。來,你坐著,你喝什麽?到底怎麽了?”
荷沅看著祖海殷勤地倒水遞茶,心中無奈地想,他對她不是不好,而是非常好,但是她現在已經非常明白,他的觀念,與他所說一樣,她在他心中是唯一,是他老婆,甚至是恩人,但是這都不妨礙他在外麵與別的女人永結無情遊,想起邈雲漢。看著祖海在她身邊坐下,一手伸向她的臉,她很自然地避開,掩飾不住的厭倦,“洗手了嗎?”
祖海笑道:“洗了,否則怎麽給你倒水。怎麽回事?哪兒不舒服?”他的手還是不屈不撓地撫上荷沅的臉,“你瘦了那麽多,明天下午我也在吧,你這樣子跟林妹妹似地,風一吹就倒,我怎麽放心你。”
祖海越溫柔,荷沅心中升起越大的無奈,“低血糖吧,沒什麽大事。明天驗一下血。”
祖海卻忽然兩眼閃亮,熱切地笑道:“會不會是有了?否則,你以前工作也不輕鬆,從沒見你臉色那麽差。”
荷沅愣了一下,飛快地否定:“不會。”被祖海纏得難受,隻得道:“出去吃點吧,你去拿大衣來。”
祖海的神色很快轉為失望,但還是笑嘻嘻地像是開玩笑地嚷嚷:“我要做爸爸,我要做爸爸。”一路嚷著上樓。
荷沅很想對著祖海的屁股飛起一腳,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衝他照片上的樣子,他配做爸爸?讓他繼續做著丈夫,還是今天看他爸媽麵子。可祖海偏又萬分體貼,下來給她披上大衣,又叮囑她裏麵等著,他先將車開出來,讓她聽見喇叭才出去,免得凍著。偏生荷沅又感覺不到一絲虛假,祖海一直是這麽對她,尤其是類似今天他以為她身體不適的時候。她隻會在心中歎息。
兩人去的是KFC,雖然遲了一點,可依然地上跑滿孩子,店堂座無虛席。荷沅與祖海不得不與一對母子擠一桌。那個小孩子有點髒,鼻涕似有生命似地伸伸縮縮,吃飯很不老實,可是說話非常可愛。當他流著鼻涕轉著大眼睛問祖海手中的辣雞翅為什麽比他手中的雞塊小,祖海早眉開眼笑地將盒子裏沒吃過的雞翅送給他,見孩子嚐一口嫌辣不要吃,扔到桌上,他也不生氣,反而起身排隊買了冰淇淋送給小孩。荷沅從祖海看著孩子歡呼雀躍的溫柔眼神中看出他的心聲:我要做爸爸,我要做爸爸。
等孩子跟著媽媽走了,祖海才問荷沅:“你說晚上要跟我談話,怎麽還不談?”
荷沅想了想,避重就輕:“劉某潛逃了。他在香港輸得很慘,估計還不出錢得被追殺。前晚他騙冰兒席卷家中珠寶首飾給他,所以才有車庫一幕。他好像會報複朱行長,你等著看朱行長怎麽樣吧。”
祖海奇道:“劉某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他有沒有威脅你?”祖海很自然想到荷沅曾經提起過的流言,心說難怪荷沅臉色那麽難看。
荷沅搖頭:“沒,沒有,但他存心給我吃了兩者蒼蠅。這些都回頭再說。反正,以後都不會有劉某這個人了。吃完了嗎?KFC的音樂節奏都那麽快,好像是趕著人快吃,趕著人快走。”
祖海笑問:“今天不吃薯條了?我們買一包你路上吃?剛剛那個孩子多好玩,看見冰淇淋的時候鼻涕都忘記吸了,一直拖到嘴唇。他媽也不給他擦一把。”
荷沅冷冷地瞥了祖海一眼,瞥得祖海莫名其妙。“祖海,你……很想要孩子?”
祖海心說怎麽今天一說到孩子荷沅就拉下臉,跟著荷沅出門,都是賭氣著沒說一句話。沒想到上了車,又聽荷沅扔出一句更刻薄的話,“祖海,你現在根本不配當爸爸,甚至不配當一個丈夫。你說,你的孩子看見這些照片心裏會怎麽想?這是劉某惡心我的兩隻蒼蠅之一。”荷沅終於沒忍住,她實在受不了自己滿懷惡心,可還得承受祖海的摟摟抱抱。而那兩隻手又都是抱過別的小姐。即使明天公婆過來,反正她說出來也是得裝笑臉,不說也是得裝,祖海的笑麵虎隻有比她更爐火純青,沒必要為他多作考慮。
祖海被荷沅的話氣得噎氣,憤憤接過荷沅手中的照片,打開頂燈一看,先抽出一張阿丹的遞給荷沅,“這張最說不清。才是兩周以前的事。我湊巧遇見阿丹喝醉,混在男人堆裏被人東摸西摸的,總算以前也是我的部下,我拉她出來塞進出租車裏。老董也在,不信你可以問他。”
荷沅聽了倒是一愣,再看照片,果然雖然是挽著手臂,但顯然是祖海拎著阿丹的架勢。一時心中鬥爭成一團,信他,還是不信?不信的觀念已經先入為主,可祖海說得又似乎很有道理。不得不歎了口氣,道:“其他呢?”出手將這張照片撕成碎片。
祖海將另三張遞給荷沅,“這些我承認。現在的小姑娘們都主動得嚇人。”
荷沅接了照片,又是一張一張地撕碎,一邊冷靜地道:“我知道世上還有‘拒絕’兩個字。有人有所好,有人投其所好,有人正中下懷。以前我大致知道你的應酬可能是這麽回事,但是掩耳盜鈴。現在劉某非要我吞下這隻死蒼蠅,我隻有惡心了。祖海,安仁裏的冬天很難捱,我後天等你爸媽走後住到賓館去。你隨意。”
祖海驚住,看著荷沅,一張嘴合不起來。荷沅是什麽意思?離婚?“荷沅,你說的是什麽?你快收回去。我有什麽不對你跟我說,我不是在一一改正嗎?我現在不喝酒不吸煙,場麵上大家都說我是怕老婆。你這一走不是正趁了劉某的心嗎?你不是上他的當了嗎?”
荷沅不去看祖海,怕一看心就軟。嘴裏隻淡淡地道:“我早在上次阿丹事件的時候已經跟你說清。你總不能讓我跟在你後麵跟你說這個女人不行那個女人不許碰,非得我指出特定的人你才不去碰。我很倦,沒法再對你信任。我總以為現在社會環境很差,而你會因為我們之間的愛而成為難得的潔身自好者。可是我很失望。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好好想想接下去該怎麽辦。”
祖海看荷沅說的堅決,隻得退而求其次,“我會改,荷沅,你一定要相信我。但是你別住賓館去,我今天起可以住到客房。你起碼也得看看我的表現吧?你住賓館還怎麽看得到?你相信我,我隻是太喜歡熱鬧,喜歡跟朋友們瞎起哄,但我不是真的要跟小姑娘們搞七搞八。而且就快到元旦,春節就在下月,我們總不能這樣子回家去,大人們會傷心,春節還怎麽過?”
荷沅淡淡地道:“我希望你給我冷靜幾天,否則我隻能拿出差來避開你了。我最近不想見你,很不想。但我明天會在你爸媽麵前掩飾,你放心。回去我們找出年曆,我們約定周末回家時間。春節……再說吧。”
祖海見荷沅考慮得如此周到,而且拿出差做她的退路,可見荷沅已經下了決心。他想了很久,才道:“荷沅,你有沒有想過,你經常出差,經常加班到很晚,我一個人很無聊,我又是個愛熱鬧坐不住的,這才會經常出去玩。我們好好坐下來想想,是不是應該回到過去的好日子?我們都盡量回家,即使有工作也搬回家來做。你看行不行?不要輕易說出分開一段時間,我離不開你,我會控製不住去看你的。”
荷沅搖搖頭,硬下心腸,“幸好有工作,你讓我非常堅定地相信,我幸好有工作。今天是唐生年和小周他們讓我對人還有點信心。開車吧,我還得回安仁裏收拾。”
祖海愣愣地道:“等會兒,我現在沒法開。荷沅,別離開我,答應我好好想幾天後,不離開我。”
荷沅不去回答他,她自己心裏也很亂,她沒想到會說出分開一段時間的話,但剛剛說出來後,忽然覺得心中豁然開朗,是,應該獨自冷靜一段時間了。她已經懷疑自己還愛不愛祖海,有點藕斷絲連是因為慣性還是親情。她總覺得現在她心中的厭惡大於所有,尤其是祖海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另外三張照片確有其事的時候。她不知道最後結果是不是離開,無法回答。
祖海等了半天,不見荷沅回答,隻見到她別轉頭看著車外,沒如以前那樣的流淚,心中略微明白這次她不是虛言恫嚇。他不知道再說什麽才好,坐在位置上發了半天的愣,這才開車回家。進到安仁裏,想到就要與荷沅分開,心中刀絞似的,她怎麽就不能理解他對她的好呢?看到荷沅拉出行李箱,他才無奈地道:“你東西多,而且你一個女的住賓館不方便,還是我住出去,你別整理了。”
荷沅想了想,麵無表情地道:“行。後天你把安仁裏的鑰匙交給我。今晚你睡客房。”
祖海聽著心中一寒,荷沅做得何其冷酷,以前一直心中懷疑她的工作怎麽能做得太好,現在才知,她冷靜起來,一點麵子都沒有,思路清晰得像台機器。他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心中終於明白,荷沅這回認真了,非常認真。祖海想過耍賴地上去擁抱荷沅,不管她是不是拒絕,說些小話兒將荷沅的耳根哄軟了,再用實際行動實踐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千古真理。可是荷沅冷漠得像塊冰,讓祖海充分認定,他如果貿然用強的話,隻會死得更慘。
這一晚,安仁裏一片死寂,客房傳來的是翻報紙的聲音,主臥傳出的是電腦鍵盤聲。但兩者的頻率都偏慢。
祖海隻得將希望寄托到明天晚上,他父母來的時候,荷沅總不能與他分開睡覺吧?荷沅則早打定主意,明天公婆來,他們過夜的話,她就托言夜班飛機,晚上住賓館去。否則難道與祖海睡一起?那不等同於與狼共舞?
第二天祖海去接他父母,早上他父親就被醫生動了刀子,割下突起的腫塊,做切片檢查。因為時已中午,醫生讓他們下午上班來拿結果。中午回家吃飯,大家都憂心忡忡,不知道檢查結果會怎麽樣。幸好,下午四個人一起去,醫生宣布沒事,老頭子當即要求回家,說嚇死了,隻有回家才安心。祖海好夢破裂,載父母上路的時候,似乎看見荷沅一張臉似笑非笑的,非常諷刺,像是知道他的把戲。
當晚,祖海回到車庫,看到屬於他的大皮箱杵在他的停車位,上麵有一張紙條,“血檢結束,貧血。孕檢結束,陰性。”上麵沒有其他。祖海抱著一絲僥幸坐在皮箱上打電話問過來人,孕檢陰性是懷上還是沒懷上,答曰沒懷上。知道荷沅的意思是不讓他進門,但是他絕不主動繳械,將鑰匙扔進安仁裏,就像他已經曾經做過的一樣。這次即使荷沅想要,也得讓她當麵來要。
但是,荷沅沒問祖海去要鑰匙,也沒在約定的12月21日與祖海一起回家。15日的時候她便去了日本述職,然後與朗尼一起就前陣子總部專家做出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到總部商討最後結論。直到冬至那天,12月22日傍晚才從機場回家。
安仁裏冷冷清清,客廳隻留著一盞台燈,那是荷沅吩咐傅姐離開的時候留的。隻有笨笨迎出來,它的孩子們現在都去了各個工地。外麵的天早暗成一團,時而有偷放的鞭炮聲傳來,越發顯得安仁裏的空曠冷清。荷沅下意識地打開所有的,免得隻有一盞燈將她的影子拖得長長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讓她不期然地想起形影相吊這個詞
進廚房覓食,見桌上放著十隻雪白的生湯圓,是了,今天是冬至,傅姐細心,給她留了湯圓。她並沒通知傅姐她今天會來,沒想到傅姐會這麽有心。
端著煮熟的湯圓出來,坐到樺木癭桌上,又覺得沒勁,還是端著飯碗上了二樓,到書房翻出一本書,一邊看一邊吃。傅姐的湯圓做得很實在,個大餡多,三口才能吃完一隻。荷沅吃得高興,書上彩照中的羊脂玉色猶如湯圓皮,看上去也分外滋潤有味。這時案頭電話鈴響,荷沅也沒想什麽,接起電話,“喂”了一聲,才忽然心中一揪,想到會不會是祖海來電。果然,那頭是祖海熟悉的聲音,“荷沅,你回來了?”
荷沅隻覺得有什麽東西重重地壓在心上,將一顆心沉沉地壓了下去,呼吸都會急促起來,很久,才應了聲:“嗯,回來了。”心中懷疑,他怎麽知道的。轉著椅子跳到窗邊往外看,見夜色中有車燈衝安仁裏閃了幾下,那應該是祖海的車子了。
祖海坐在車裏,翹首看著安仁裏書房的窗簾拉開,露出荷沅一隻頭,但很快又縮了回去,窗簾蕩了幾下,歸於平靜。“荷沅,我看見你了。我很想你,讓我進去看看你好不好?我保證會離開的。”
荷沅死捂住嘴不敢說話,怕一說話,一個“好”字脫口而出。她不想見他,不想。這個時候她很脆弱,怕見了他便自覺投入他的懷裏,當初硬下心腸說的什麽冷靜一段時間變成無稽。
祖海等了會兒,見荷沅不回答,卻沒放下電話,心中覺得有希望,忙接著說下去:“我每天過來看看,看看家裏亮著燈了沒有。今天冬至,別人都團圓,我讓傅姐給你做了湯圓,萬一你回來可以吃。你吃了沒?我今天沒吃湯圓,我在飯店隨便吃了幾口。”
荷沅還是捂著嘴,兩眼使勁看著天花板,怕自己忍受不住流下淚來。
“荷沅,那你出來好不好?讓我看看你,我真的很想你。”祖海一邊說話,眼睛緊緊盯著窗簾,總覺得窗簾似有風吹草動,可總是不見荷沅露出臉來。
荷沅拿開話筒,使勁深呼吸了幾下,才對著話筒道:“你回去吧,我很累,準備休息了。晚安。”說完,便掛了電話。後麵電話再響,她也不接。而桌上那碗還剩下三隻的湯圓,她再沒胃口去吃了,原來是祖海吩咐傅姐做的。她都有點怕碰那碗湯圓,而已經落入胃裏的也沉甸甸的壓得胃裏難受。
已無心看書,找出依然散成一堆的屬於她的降香珠,荷沅沒有想出花頭,隻用錦線將之一粒一粒地重新串回成一串。這種工作很簡單,沒有懸念,也不用思考。串前幾粒的時候,荷沅還為剛才的電話依然氣息不穩,手指粗鈍,手中的那枚針總是會被細小的珠孔阻滯幾下,而越往後,或許是降香珠散放的清香讓人靜心,幾乎可以一針過孔,絕無滯澀。她的手指也恢複了柔軟,結束的時候,再添幾根橙黃的錦線,輕輕撚碎原本的絞紋,還原成蓬鬆的絲縷。心中原有無數念頭,想將它串成手鏈、耳環、燈籠、甚至蛋套,可最後返璞歸真,又回原來的珠串,若不是新添蓬鬆絨穗,看上去與原來的一般無異。
放下手中珠串,荷沅不由長長出了一口大氣。略微沉吟,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祖海。沒等她說話,祖海一見手機上的顯示,便欣喜地先開了口:“荷沅,我立刻掉頭回來。”
荷沅心中狂跳了一下,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摸上降香珠子,拈起來一粒一粒地以手指數著,才能沉下心來說話:“祖海,你就近停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祖海滿懷希望地道:“我回家來,我們見了麵再說。電話多不方便。”
荷沅想像得出祖海這時是什麽樣的臉,無奈地說出實話:“見了麵,你還能讓我好好說話?然後,我還能好好說話?這幾天我想了很多,都是以前沒去想,懶得去想的。說實話,劉某罵我的有些話還是對的,我不過是個計較太多的俗物一個,卻偏要作什麽假清高,以為求同存異,放任自由,我們兩人各憑自覺,便可安然度過婚姻生活。現在才發現,我們越走越岔。我現在不想清高了,俗就俗吧,把問題說清楚,否則沒法做人。我隻問你,你剛剛說你很想我,那麽如果現在朋友叫你過去玩,在場很多漂亮女孩投懷送抱,你左擁右抱的時候有沒有想起我?有沒有想到我看見我知道了會多少傷心?即使我不知道我沒看見,你心中對我有沒有負疚?未來如果我們有孩子,孩子知道爸爸來者不拒,你想對孩子小小心靈造成什麽影響?”
祖海不得不辯解:“荷沅,你知道,有些時候是沒辦法,你不信,我以後帶你去看看,他們會當著你的麵起哄。”
荷沅聞言歎息,數著珠子的手不覺加快頻率,定了定神才能繼續說下去,“祖海,我不是沒見過應酬,當然,我的應酬相對單純一點。你以前剛剛入行時候,你要應酬,要陪客戶,我雖然明知裏麵很惡劣,可我說你過什麽了沒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也是沒辦法,還得天天喝酒賠上身體,你應酬回家我沒有別的辦法,隻有灌你蜜水幫你洗臉洗腳洗手讓你好過一點。那時候你滿身酒臭煙臭,還掙紮著不給我近身灌蜜水,灌你一杯水我得磨破嘴皮子又耗盡力氣,可是我有說過什麽?而你現在呢?你看看那幾張照片,場麵上大多是水靈靈的女孩,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你以前是被迫應酬,現在是主動喝花酒了。而且你自己也是不知不覺在話中改了口,以前你說的都是應酬,現在變成與朋友出去玩。理論上說,你是從被動變為主動了,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地方。我問你,當你主動召喚女孩哄鬧的時候,當你說著現在的女孩子都很主動而欣然接受的時候,你將口口聲聲說最愛的我置於何地?”
祖海被荷沅說得很惱火,花酒?什麽話。“荷沅,在你心裏,我這個人是不是很不入流?一直都很不入流?花酒這種話你也能說到我頭上來?還有,我以為我們一直很好,你事事想著我,我也是事事想著你,我沒想到你會為幾張照片竟然想離開我。是因為你以為我喝花酒?你就這麽看我?我們以前那麽好在你心裏沒有一點分量?你可以說離開就離開?你忍得下心?”
荷沅聽著氣炸,說了半天原來都是雞同鴨講,手中的珠子再也數不下去,在桌上一拍,對著電話大吼:“叢祖海,你聽著,叫上一群三陪左擁右抱不是喝花酒是什麽?不要掩耳盜鈴。正因為我們一直那麽好,我心中很愛你,所以我才會對你諸多要求,你如果在我心中一點分量沒有,我管你夜夜笙歌,你愛怎麽去就怎麽去,你明白沒有?總之一句話:因為愛你,我才會傷心,我已經很傷心,再傷心下去隻有寧缺勿濫。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要生氣我也沒辦法,這是我的想法。我知道你尺度寬,這是我最頭大的原因。好了,我隻有這些話,你還有什麽問題?”
祖海雖然被荷沅拳打腳踢慣了,但一概當那些是搔癢,怎不見荷沅去踢青巒?荷沅的河東獅吼還是第一次聽到,愣了一下,都沒好好領會她話中的意思,需得好好回想,才想起荷沅說了什麽。總算,荷沅話中的很愛他讓他好過很多。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盡量溫和地道:“好,荷沅,我再好好想想。回頭我再找你。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能跟你分開。”
荷沅大大歎一口氣:“祖海,再說句題外話。你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你不覺得總是與女人廝混在一起很低級嗎?哎,不過我現在也是越來越低級,整一個工作機器。不說了。晚安。”
祖海回到自己住處,以他尋常的思維方式,講荷沅的講話一二三做了概括。荷沅說了那麽多,就是很簡單一條,要荷沅還是要其他女人。如果要荷沅,那麽別的女人一碰都不能碰,見了就躲開,還得自覺。如果要其他女人,衝荷沅的態度,那他以後再也別想回安仁裏。這女人就是做得出來。祖海覺得荷沅的要求可以理解,無可非議,但是她拿不讓他回家做要挾那就太過分了點吧。雖然荷沅說分開利於靜心思考,但祖海透過現象看本質,還是覺得荷沅在跟他下最後通牒,這讓他很不好受。總算今天荷沅狂怒時候說的一句話讓他平衡好多,“正因為我們一直那麽好,我心中很愛你,所以我才會對你諸多要求”。但是荷沅怎麽不替他想想,他多想要一個孩子,她總是說還早,現在又說他不配有孩子了。她經常滿世界地飛,幸好現在手機可以漫遊,以前他都得眼巴巴等荷沅想起來給他電話。她即使在本市,也是工作加身,回家奄奄一息,他想拉她出去打打保齡球都沒可能。他已經夠遷就,她就不能體諒體諒他?不過祖海無奈地想,有什麽辦法,誰讓荷沅比他嬌呢?
祖海鬱悶了一個晚上,若是被他知道此時荷沅一顆藥下去正睡得人事不省,他肯定會更鬱悶。祖海決定,也別管荷沅嬌不嬌了,她既然要想個明白,說個明白,那他跟她也說個明白,大老爺們總不能被尿憋死。
荷沅第二天一早上班,沒了祖海,不知為何,賴床也沒趣味,仿佛以前賴床隻是為著等祖海搞出花樣來拎她出被子。現在想想,祖海特意拿冷水捂得冰涼的手伸進脖子裏也是好玩。可是,這兩隻手也去摸別的女人呢,想到了就如骨鯁在喉。還是寧缺勿濫吧。
上車打開手機,還沒等荷沅將車倒到外麵,手機哇哇作響。宋妍的聲音清脆刮拉地在那頭響起,“荷沅,昨晚上打你手機不開機,打你家電話沒人接,去哪了?”
荷沅問了宋妍時間,一算,正好是祖海打來第一個電話之後。“跟祖海吵架了,你等一下,我把車庫門關一下。”跳出去將車庫門拉下,才回來塞上耳機,“我還以為後麵的電話都是祖海打來,我不接就是不接。”
宋妍聽了“哈”地一笑:“梁荷沅,你居然這麽火爆,是不是把祖海踢出家門了?祖海不是對你挺好的?有必要上升到武力解決的地步嗎?”
荷沅不由又是一聲歎息,最近她常歎息,“一家不知一家事。祖海應酬場合總是不檢點,我這幾天終於超越臨界了。”
宋妍想了想,道:“作為你的朋友呢,我抱抱你,現在這世道風氣太壞了,做女人的很多都是一肚子委屈,不發作不行。但作為旁觀者呢,我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想繼續下去,適可而止。祖海身後覬覦著你這個位置的人多著呢,你別自己動手將祖海往外推,否則到時後悔來不及。我也算是看著你們過來的,祖海對你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而且他是個可改造的人,從我們大學到現在,他的言談舉止已經上了不止幾個台階。你有那力氣將祖海踢出去,還不如花點力氣拎著他耳朵在家裏教訓,不要放不下麵子,他以前是你哥哥一樣的人,現在是你丈夫,對丈夫就得又哄又打,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荷沅不由得又是歎息:“那我就得抱殘守缺?姑奶奶我鬱悶啊。咱也算是拳可站人,臂可跑馬的女人,怎麽非得在家做怨婦呢?我以前都不好意思說這種瑣碎的,現在已經快發展到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唉,實在不忍自己變成潑婦,隻有將祖海一腳踢出去了。你昨晚找我做什麽?你現在還有時間給我?”
宋妍笑道:“你這潑婦惡人先告狀。我什麽時候沒時間給你了?怎不見你來我的豬場了?唉,昨天不是節日嗎?想找你說說話解解悶。明天有沒有空,聖誕夜呢。不過你恐怕已經與祖海和好了。”
荷沅想了想,道:“沒空,我明天出差。你還是找你家老容吧。”
宋妍冷靜道:“某些節日的時候,老容是不屬於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荷沅當然明白,這不明擺著老容是有婦之夫嗎。“宋妍,佳人奈何甘作賊?你不是說保持曖昧嗎?”
宋妍的話裏麵有絲蒼涼,“荷沅,我思想已經太複雜,能與我說得到一起的男人年齡都不小,而且基本上是人家的丈夫了。我也想曖昧下去,可是道行不足啊。郎有情妾有意的時候,曖昧有那麽容易嗎?不過我相信我喜新厭舊得快,很快就會走出來的。”
荷沅聽著都不知道說什麽,宋妍一個人奮鬥,心裏不知有多少話要與知心的人來說,平時受了委屈,有誰能給她安慰?可是,她怎麽能找老容來為難自己,“宋妍,實話說,你這是飲鴆止渴。我出差回來給你找處好房子,你晚上出來住吧,生活豐富一點或許可以好一點。”
宋妍聽著歎氣,“是啊,飲鴆止渴,你不知道我昨晚的心荒涼得想殺豬。城裏的房子你暫時不用替我留心了,我已經跟村裏談好租用他們一塊兩百多畝的山地發展立體農業,春節以後開始啟動。到時買房資金恐怕不能落實。你有機會遇見青巒的話,請他幫我作作參謀。”
荷沅答應了。放下電話的時候忽然想到,她剛剛隻顧著同情宋妍,那麽老容的妻子呢?難道現在人心的尺度都放寬了,都不將此太當回事了?如果將祖海換作老容,她換作老容的妻子,她會如何心碎?那時,斷不止與祖海分開一段時間,各自冷靜了吧。以前荷沅在大學臥談會上還振振有辭,家庭出現問題,太太也該反省自己有沒有問題。現在事情發生到了她自己的頭上,她開始反省自己的言論,老容的出軌,祖海的應酬,難道都是家中女人的錯?而對於宋妍在那天婚禮現場的反常,她心中終於有了答案,這個答案,讓正處於老容妻子焦頭爛額境地上的她五味雜陳。
不得不坐在車上好好平定一下心神,才走出車子。正好遇到唐生年也駕車趕到停車場,荷沅等了他一下。等唐生年出來,她微笑道:“成了,總部答應中國製造的計劃。你有沒有興趣成為總部派遣來工廠經理的副手?”
唐生年笑道:“沒興趣,做工廠太苦。”
荷沅隻得笑道:“那我隻能答應朗尼安排一個新加坡同事進來了。但你真的考慮成熟了?好幾億的收購計劃,近乎一方諸侯王的地位呢,還有可以大施拳腳的戰場。回頭我給你看看計劃。”
“一方諸侯王的地位”讓唐生年有點心動,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做一方諸侯?但是,前提得是舍棄目前已經打下的鐵桶般江山。這江山,意味著豐厚的業務提成與非常良好的福利待遇。但反過來說,他正年輕,有這等創建諾大實業的好機會,這等提升自己實力的好機會,又怎能輕易放棄?
荷沅在進大辦公室門前看看一臉鬥爭的唐生年,微笑道:“不急,給你一天時間考慮。如果你有意,我們商量個有力方案,向朗尼力爭。”
唐生年點頭:“好,等下我去你辦公室看看計劃。”
荷沅一笑,走進大辦公室,站到中間重重拍了三下手,讓眾人安靜下來。“大好消息,總部批準我們的可行性計劃。從今開始,除部分核心技術與設備,MS大部分的設備將逐步實現中國製造,在中國的實驗室也將於近年逐步啟動,初步計劃,我們將逐步展開與各大相關科研院校的互動合作。這是我們大家通力協作,努力爭取的結果。我們雖然是一個年輕的團隊,我們或許經驗不足,思慮不周,但是我們有堅強的信念和百折不回的精神。我們不僅為自己的業務爭取到強大的競爭力,我們更為我們的國家引進先進的製造技術,並提升研發能力。我們有理由為我們這個年輕的團隊感到驕傲。噯,你們都別那樣看著我,我說了那麽多大家怎麽不鼓掌啊?”
眾人哄笑,紛紛鼓掌。本來被荷沅的大道理說得挺嚴肅的,被她後麵一個轉折,都忍俊不禁,拍桌大樂。
荷沅等大家笑完,這才又笑嘻嘻地道:“我們當然不能全是上層建築,還得下裏巴人。朗尼總裁特批撥出一份資金作為獎勵,獎勵大家這幾個月來對總部專家的配合,與工作的努力。你們還有什麽要求?”
有人大叫一聲:“聖誕狂歡。”眾人齊齊響應。
荷沅笑道:“行啊,怎麽不行。不過我私心還是希望大家改在新年狂歡,我明天人在北京,而且還有幾個同事也得招回來一起高興,高興時候不能漏了誰不是?等下我們與汪先生商量一下。”
沒想到汪先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麽大好事,我們當然得慶祝。這事我來安排,時間就定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小年夜。自助餐會,晚裝盛宴,怎麽樣?歡迎攜家眷出場。”
眾人又是哄然叫好,一時整個MS上下一片喜氣洋洋。隻有一個荷沅憂心忡忡,萬一那時候她與祖海還在冷戰呢?
進到自己辦公室,荷沅不得不作一下擴胸運動,才有本事將電話打給祖海,可見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相當正確的說法。剛剛她想了一下,既然以前大學時候會說出各打五十大板的話來,說明總有一定理由。祖海又不是從小耍流氓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變壞。她得了解一下,祖海對她有什麽大的不滿。“祖海,很多時候,一個人的行為,旁觀者清。我昨天將你的問題指了出來,我有什麽不足,你不妨也寫出一二三條來傳給我。我會回你一個態度。除了以前青巒批評我的忙於工作不顧家,還有什麽?”
祖海連連吃驚,什麽,荷沅要他指出不足?而且,青巒會批評荷沅不顧家?他還以為青巒隻會批評他對荷沅不好,原來青巒旁觀者清,兩邊都打,為他們的家好呢。祖海愣怔了會兒,才道:“荷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讓我寫不是為難我嗎?有什麽話,我們下班後見麵再說。你不想見我,打電話也行。我還是不同意你的方式,像你今天這樣有話直說多好,為什麽非要鬧得不讓我回家?”
荷沅有點哭笑不得,祖海還要她怎麽說?可見昨天她自以為說清楚,其實根本沒有清楚。“好吧,我今天下午得出差,等我回來再說吧。”荷沅無奈,隻有將出差時間提前到今天,她發現她還是得有時間好好想想,究竟怎麽才能跟祖海表達她的憤怒,而且這是很合理的憤怒,而不是無理取鬧?
祖海結束與荷沅的通話後,想了會兒,覺得以前可能對青巒有誤會。原來一直誤會青巒對荷沅有賊心,是破壞他家庭的中堅。今天聽荷沅無意提起,才明白,青巒雖然對荷沅有點藕斷絲連,可行為上是幫助鞏固他們家庭的。不知青巒這個旁觀者對他們家的事有什麽意見。青巒對兩個人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或許青巒旁觀者清。
祖海打電話給青巒,強行約下與青巒晚上見麵吃飯。青巒本來因為工作緊張想要推脫,但聽祖海說是解決他們的家庭糾紛,才答應。總覺得荷沅與祖海這兩個人會出問題,現在看來果然矛盾冒出來了。但青巒實在沒有把握,祖海這個人能不能接受他的思想。
荷沅等確定下機票後,便給老駱電話,“我今天晚上到北京,後天走,你能不能安排一個時間給我?”
老駱道:“你到北京的時間早不早?如果在七點之前,就今天吧。小家夥,你終於聯係我。”
荷沅聽著隻覺得內疚,她一直對不起一直對她那麽好的老駱。“這半年我遇到很多事,我不敢來打擾你。我大約六點半到北京,你給我一個見麵地址,我直接過去。”
老駱道:“你總不能拎著大箱子去吃飯,我去機場接你吧。飛機上不許吃飯。”
荷沅“咦”了一聲,道:“機場太遠,太浪費時間,還是我過去吧。”
老駱道:“你這次來,我怎麽可能不去接你。你是專程為我而來。”
荷沅再次驚住,老駱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她都半年沒與老駱通話了。不得不想起老駱的肋骨一說。但最終還是沒讓老駱去機場接她。放下電話後思緒萬千。但也容不得她多想,唐生年進來與她研究她從美國總部帶回來的計劃。唐生年看了後比較心動,於是,兩人又一起擬了個大致想法,荷沅讓唐生年自己再去斟酌一下,正式成文後給她過一下目。她在得到總部首肯後一直覺得這個項目適合唐生年的發展,做得好的話,於唐生年,將是事業上的飛躍。於她梁荷沅,則是多一個朋友在江湖,所以她才誠心誠意向唐生年清楚說明。然後汪先生約荷沅過去商量新年晚會的事。再安排一下工作,忙忙碌碌時間到點。荷沅趕緊回安仁裏整理了箱子,都來不及換一下衣服,直奔機場。
沒想到在路上會接到青巒的電話,“荷沅,祖海晚上要與我談談你們兩個的婚姻。出什麽事了?祖海上午跟我說的,我考慮很久,感覺應該問問你的意見。”青巒跟荷沅說這話之前,考慮最多的是他所說的這些,還有,他在想,他自己的事情也是搞得一團糟,祖海倒是罷了,荷沅會不會拒絕他的插手?如果荷沅拒絕,他今天與祖海將另有話說。
荷沅倒是大大吃了一驚,祖海怎麽會去找他心中很不認同的青巒?她都不會去找青巒。那麽說,祖海不止是嘴上說說,他也是在努力挽救,隻是找不到路而已。“青巒,那真是太好了。你旁觀者清,有什麽話千萬請說。我跟祖海是這麽回事,他以前不得不應酬,我眼開眼閉,但是現在他發展到自己愛熱鬧,我說他是吃花酒,與一幫酒肉朋友一起叫上一群小姑娘喝酒調笑。所以我忍無可忍,決定分開一段時間,各自想清楚。可是我怎麽跟祖海說,他總覺得這好像不是什麽大事,反而是我小題大做,不該鬧著不讓他回家,我已經無話可說了,青巒,我知道我肯定也有不對,但是在祖海的應酬問題上,我堅持我的原則,不許就是不許。以前我沒意識到問題嚴重性,沒有防微杜漸,現在我從別人的另一件事上看到,祖海心中這種不以為然不在乎的觀念總有一天會星火燎原。可是我沒法真正說服祖海,我懷疑他即使答應我,也是言不由衷。你能幫助我們,那太好了。你們都是男子,可能比較容易溝通。但是青巒,我的原則我一定要會堅持到底。”
青巒一聽反而笑了:“我清楚了。既然你們都有解決問題,不願真正分離的意願,其他都不是最大問題。說實話,你們早該各打五十大板了。”
荷沅奇道:“我除了工作繁忙,在家時間少,還有什麽可以打大板的?”
青巒道:“祖海是什麽樣的人,你還能不知道?他的文化層次低了一點,我說得難聽點,你讓他在家天天看書看報聽音樂,可能嗎?或者讓他約一堆朋友回家打麻將吵得你煩死?再說,你自己也說了,以前沒有約束。人都貪個好玩有趣的,祖海今天這樣,你是不是也該檢討?”
“還是我不對?”荷沅雖然不能接受,但還是接著道:“好吧,我會考慮你的話。但是人不該潔身自好的嗎?”
青巒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天下能有幾個人是真正的君子?對人要求不要太高。大多數人要麽是誘惑不夠,要麽是心有顧忌,要麽是沒讓你知道。祖海……祖海對你還是很真心的,你不要自己把路走絕,給他機會讓你對他耳提麵命。荷沅,你還是太順。有些事情非到經曆過後,才知道凡事不能太過認真。我以前都是太認真了,現在才知道這種性格非常不討喜。對於祖海,祖海是個在感情問題上麵比較大條的人,有點小詭計,但基本上直來直去。你還不如清清楚楚拍著桌子跟他明確,一二三不能犯,犯了後果不堪設想;四五六必須做到,不做到又會如何如何。祖海挺聰明一個人,知道後果的話,哪裏還會出線,何況你這次還真是鬧得實實在在,讓他膽戰心驚到來找我了。”
荷沅聽著,心中明白,青巒在拿他自己的事來教育她了。非常感激。看來,青巒心中也清楚祖海對他的觀感。“可是,真那麽簡單嗎?不用從思想上深挖根源?祖海關鍵是一直沒覺得這是大問題啊。”
青巒笑道:“你還想怎麽樣?我倒是問問你看,你覺得祖海應該怎樣檢討才對?還有,祖海若是覺得這是大問題還明知故犯,那才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了。他現在大概是覺得大家都這樣,很正常,才會一錯在錯。看起來,晚上我與祖海的聊天會比較麻煩了。”
荷沅聽著很是鬱悶,真的是她小題大做?“好吧,你的話我記著,但是我現在開車,沒法好好考慮,等我上飛機後再想。青巒,你一定要幫我向祖海明確我心中的底線,對了,你還得告訴他,他在外麵花天酒地是對我非常不尊重的行為,完全沒有將我放在眼裏,給我造成極大傷害。謝謝你。”
青巒微笑,“我會傳達。不用謝我,我還得好好謝你呢。”
荷沅忙道:“這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上回救林晶晶的事上,我說的第二個潘多拉盒子是我杯弓蛇影了,沒想到最後沒有發生,虛驚一場。第一個盒子我正去解。所以你不用謝我,是我那天反應過度。那個劉某現在已經差不多惡有惡報了。”
青巒心中以為荷沅是為他開解,但他沒有多說,隻是依然很真誠地道:“自己小心自己,不要太認真。”
荷沅心中微歎,嘴裏兀自應著:“知道了,謝謝。還有一件事,宋妍準備發展立體化農業,想請你做參謀。還有,她現在有點走上歧路,你能不能順便開導她?”
青巒微笑道:“前者嘛,什麽時候你也一起過去看看。至於後者,荷沅,宋妍不是我的責任。”
荷沅立刻道:“好,我有數。青巒,我關機了,準備登機。再見。很感謝,我也很高興。”高興的是,青巒終於不再是個粘粘呼呼的老好人,在宋妍的事上拒絕得很幹脆合理,他終於走出來。還有,青巒依然幫著她和祖海,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是真的高興。以前以為道不同,將失去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好友,沒想到現在青巒豁達了很多。而現在驀然回首,好友依然是好友,心中失而複得的感覺特別強烈。
最近賭場得意,情場失意,總體來說,應該是歡喜大於憂愁,可一顆心裏總是生出人生不如意常八九的感慨。現在思考問題,不自覺地將悲觀結局考慮到了前麵,不再類似過去,小小年紀隻知直著眼睛勇往直前地衝向前麵,都不管尾巴還捏在別人手裏。又想起了那幾句歌詞,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
坐在位置上,荷沅將青巒的話如放錄音機一般地前前後後回放了幾遍,總是覺得奇怪,青巒一向最是討厭男男女女勾三搭四的人,怎麽今天一句都沒有好好指責祖海?祖海那樣亂七八糟的行為難道在現在社會是允許的了嗎?不,即使是全世界都可以對祖海的這種行為表示諒解,她還是不許,因為隻有她是祖海的妻子,她對祖海的占有排他。
再一想,青巒的話有他的道理。她平時處理有矛盾的員工雙方時,不也是一樣,麵對著A,不說B的不是,反而指出B以往對A的種種好處。AB還得天長日久地相處,調和矛盾總比激化矛盾來得妥當。這大約也是青巒說他們兩個既然有解決問題的意向,所以其他都不是大問題的原因所在吧。但是,其他真的不是大問題嗎?
其實,她對兩性關係的態度,祖海應該早就知道,以前那個青花瓷臉的時候,她表現得還不清楚嗎?難道非要她揪起一把刀子割下祖海一隻耳朵以示教訓祖海才能牢牢記住?結婚後她一直沒有見到她以前送給祖海的那隻三腳蟾蜍,說明祖海心中記得非常清楚,將它收拾起來保管得牢牢的不讓她看見堵心。然後的阿丹,她又哭又鬧,還離家出走,這些都不能給祖海長記性嗎?阿丹這件事才過去多久,又來了四張照片。說實話,祖海對阿丹這張照片的解釋,她理智上想讓自己相信,可心裏至今還不很相信。祖海出門又不會隻帶著有個董總,肯定還有其他部下。救護一個阿丹,用得著他自己動手?一聲吩咐就是。即使不用吩咐,也自有手下接過叢總的槍。是他自己樂在其中並不避嫌而已。為什麽宋妍與青巒都口徑一致,都說她禦夫不嚴?而且都怪她工作太忙碌?還想讓她怎麽樣?他們可知她軟的硬的都已使出,隻是沒象他們所說那樣頻繁而已。
但若說祖海一再嚐試挑戰她的底線,祖海又不是那樣的人。祖海對她很好,用寵溺遷就妻管嚴等詞都不為過。祖海一定不會像劉某這種小人一樣,有計劃有步驟地將老婆控製在手心裏,任他自己在外為所欲為。祖海隻是自始至終沒有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即使她昨晚大大發火拍桌大怒了,估計他心中依然堅持他自己的觀念,隻是嘴上為了平息她的怒火唯唯諾諾而已。在祖海心目中,脫不了的是封建大男子主意思想。
青巒說不必挖掘根源,可是如果不挖掘根源,而是天天讓她揪著祖海的頭發耳提麵命,不說她自己得惡心死,祖海不是孩子,哪能天天受她教訓?而如果出一件事她跳出來耳提麵命一番,祖海唯唯諾諾收斂幾天,此後又不知一個什麽新的理由又滑出軌道,她究竟還能受得了多久?但是,挖掘根源了又有什麽用呢?荷沅有點灰心地想,什麽時候如果平心靜氣與祖海討論這是現代社會了,大男人主意是行不通了,現在是一夫一妻,兩人之間得保持絕對的忠誠,相信祖海會搬出一堆實例反駁,某某家跟他一樣情況,某太照舊敬老愛幼,然後在她眼淚和憤怒之下稀裏糊塗投降,插科打諢過去,開始新一輪的循環。青巒說誰都不是君子,麵對誘惑隻是因為心有顧忌不敢放肆而已。可是,她梁荷沅麵對誘惑時候的顧忌很多,可以猜測祖海的顧忌隻有一個,隻有是怕她生氣這麽一條而已。而她生氣的分量能一直如現在新婚時候這麽重嗎?或者以後還能添上孩子這一隻砝碼。可是,誘惑如果更多了呢?
青巒說祖海如果知道問題嚴重性還明知故犯,那才嚴重,可問題是祖海並不是個本質上的壞人,他隻能做到不明白問題的嚴重性所以才屢次犯規。她已經被消磨光了耐性,才窮凶極惡了。荷沅隻能指望青巒今天能從一個男性的角度說服祖海,讓祖海明白問題有多嚴重了。否則……可是,否則她還能怎樣啊。
荷沅坐在飛機上,愣愣地隻是想,否則她還能怎麽樣?她還真不能怎麽樣。她若是怎麽樣一下,不說割斷與祖海那麽幾年的親愛她自己先受不了,家中父母公婆年紀已大,盼著抱孫子沒盼到,卻等到她與祖海怎麽樣,他們的老心還不碎裂。可是如果祖海繼續她鬧一次好一次,不鬧時候暗暗出線,這種日子長此以往,她還能忍受多久?隻有指望青巒今晚與祖海的談話了,希望祖海能幡然省悟。
此時荷沅想到了頭頂行李駕上她的提包裏的降香珠子。她此時很想手持珠子,像個念佛老太似的數著手中一百零八顆降香珠,讓自己的心歸於平靜。因為她心中隱約感覺,今晚青巒與祖海的談話很可能無果而終。但起碼得承認,祖海願意找青巒解惑,事件好事不是?如青巒所說,大家都是本著解決問題的態度,這是重點,但願問題能順利解決。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荷沅都不知自己什麽時候信起佛來了,此時才能臨時抱佛腳。
一路之上,荷沅隻在考慮祖海與青巒怎麽談,會談出什麽結果。根本無暇考慮其他。穿過車河到達老駱約定的地點,是一家五星級酒店。荷沅幹脆登記開房,將箱子交給行李生拿上去,自己便拎著大包直接趕去餐廳。
老駱已在,這是一間小小的包廂,往外看出去,車水馬龍,一收眼底。算起來,已經一年沒見老駱。老駱幾乎沒變,與當初第一眼見的時候差不多,但是因為看她的眼光不是以前的居高臨下,此時的老駱很可親,那善解人意的目光似乎可以撫平荷沅心中一路走來的不安。老駱看著手挽黑色長大衣,身穿細灰格子收腰套裝的荷沅有點不好意思地走進,微笑道:“從公司直接出來的?瘦了很多。”
荷沅微笑點頭坐下,忽然看看自己的兩隻手,吐吐舌頭笑道:“很髒,我先去洗洗手。”
老駱笑看著荷沅跳起身出去,總算放心。看她剛進來的時候削瘦麵頰上嵌兩隻銳利雙目,很擔心她會不會被萬惡職場同化,還好尚存真性情。等荷沅再次進來,老駱推過一隻扁平盒子,笑道:“我前幾天剛從櫥角挖出的一串念珠,我看了半天想不出是什麽東西做的,叫人帶去問了已經回去老家養老的老保姆,才知是什麽東西。我考考你認不認得出來。”
荷沅本來有點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好,被老駱這麽一帶,人早輕鬆下來,也挖出自己包裏的一隻紫檀盒子交給老駱,笑道:“以牙還牙,你找找哪一串是你的降香珠子。”兩隻眼睛則是早轉向老駱推給她的盒子,什麽東西能連見多識廣的老駱都認不出來?打開盒子,見裏麵灰撲撲的一串珠子,像是膠狀的蜜臘凍,但顏色又不像,比重也較輕。但又相信老駱絕對不會拿出塑料珠子來尋她開心,怪不得連老駱也說不認識。她不由得掏出包中放了很久沒拿出來過的小放大鏡出來細看,依然不識。這時抬頭,見老駱手中已經拎出一串珠子,荷沅笑道:“我早知瞞不過你。”老駱取的就是荷沅一直沒有拆開的老駱的珠子。“可是這串念珠是什麽做的?不會是清朝就有塑料了吧?但是清朝的塑料水平不可能那麽好,裏麵一隻氣泡都沒有。別取笑我,我想到以前讀書時候見過的動物標本了,不會是牛筋鹿筋之類曬幹了做的吧。很像動物的膠質類部位。但是,可能嗎?”
老駱聽了笑道:“早知道應該寄給你,省得我大費周折。不錯,你說的已經八九不離十。不過你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是什麽動物的膠質。這是鯊魚皮做的。以前見過鯊魚皮刀鞘,但怎麽都不會想到念珠也會用鯊魚皮做。還是你腦子轉得快。”
荷沅聽了覺得驚奇,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鯊魚皮做的珠子。不顧有人開始上菜,她轉動著手中的念珠又是仔細打量了半天,才笑道:“拿著這念珠念佛怎麽念得下去,大大的殺生啊。難不成是問沙和尚學的?”一邊將念珠放進盒子。
老駱笑道:“說出這麽沒文化的話來,罰你回家好好研究藏傳佛教一年。不是說要怎麽怎麽改造我的珠子嗎?行動呢?”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本來是打了很多腹稿的,也拿我自己的珠子串了好幾種樣子,但是都不好。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將珠子串了回去。其實費什麽勁兒呢?走回的還是老地方,什麽都沒變。”昨天的時候已經聯想到自己的婚姻,兜兜轉轉那麽多年,可還不是差不多的那幾個循環?區別隻是每個循環所花的時間越來越少。
老駱看看荷沅,舉起酒杯道:“試試我一個朋友瓜分給我一小瓶的女兒紅。真正埋地下二十年的老酒。”與荷沅碰杯喝下,才道:“什麽事這麽悲觀?換成我的話,是不是更該愁眉苦臉?女兒紅的這二十年,我也是兜兜轉轉在老地方打轉,你還小不會覺察,對於我來說,歲月已經流逝二十年。這二十年多少至愛親朋離世,人生又有多少起落,原點早不是原來的原點。都像你這樣,天下跳樓的人得排隊了。是不是這幾天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
荷沅被老駱一說,一下覺得自己很酸。不由勉強笑道:“應該說都很順利的,通過三個多月的努力,總部終於批示在中國生產設備,我昨天才從總部回來。被我揮著鞭子沒日沒夜打了三個月的陀螺們一致起哄要狂歡一場才罷休。公司的利潤也沒有預期的慘淡,總部都快把我們中國辦樹為亞洲區典型了。都挺好。”
老駱微笑道:“怎麽一付天涼好個秋的嘴臉。怪不得一個電話都不給我,原來是見利忘義。”
荷沅被老駱說得一笑,想起此行的目的,終於鼓起勇氣,喝下一杯酒,毅然道:“不打電話不是因為見利忘義,是我做了狐假虎威的事,不敢見你了。”
老駱抬眉看了看荷沅,“怎麽沒傳到我耳朵裏?你能做出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來?”
荷沅道:“是這樣的,夏天時候那個被你讚美過的劉某報複一個女孩子抓花他的臉,找了幾個大漢將女孩擄走,我被要求著救人,想不出別的法子,想到劉某似乎很忌憚你,便打出你的幌子了,說要請你親自打電話給他放出女孩。劉某很不甘心放了人。我很虛偽地感覺這麽利用人很不上道,所以不敢見人了。”
老駱聽了想了會兒,道:“你很虛偽地沒將真實情況告訴我。我去你們那裏的時候隻是非常少地暗示一下劉,讓他捕風捉影地有所忌憚,收起放肆打壓你的手腳。我隨即的是壓下他走關係想要取得的許可證,那將是對他很大的打擊,我估計他一大半利潤來源應該是來自這裏。他惱羞成怒,對我不敢怎麽樣,在不明確的情況下也不會對你怎麽樣。我今天才知道你自己把自己推出去,是不是最近受了他很多困擾,所以才愁眉苦臉?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哦,你這性格,能告訴我才怪。所以你不聯係我有半年。”
荷沅搖頭,“不,我自己做下什麽事,我自己能擔起後果。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我也會擔著。我是真的很虛偽地想,再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心安理得地利用朋友。雖然,我至今還受惠於你的幫助。”
老駱兩隻眼睛平靜如初,但說話聲音透著遺憾:“還是太狷介了一點。”
荷沅本來一直不敢看老駱,聞言才抬頭看向老駱:“你理解我?不怪我?”
老駱看著荷沅,溫和地道:“你半年沒一個電話,忽然來電要求來見,我還能不知道你做了什麽決定。我善意地理解成為,你將我看得很重,所以不肯利用我。我應該高興是不是?怎麽會怪你。隻是非常可惜,尤其是你剛才又差點認出鯊魚皮念珠。你是一個很好的小友。”
荷沅聞言怔怔地看住老駱,這幾天來,終於有人真正了解了她,而且都不用她解釋什麽理由。心裏一時百感交集,其他委屈都湧上心頭,可又說不出來,隻能埋首臂彎默默垂淚。過了很一會兒,才聽見老駱說了一句:“春華秋實,你長大了。”
荷沅哭泣之中還能明白老駱的意思,以前是含笑春風的蓮,而現在是包著苦澀蓮心的蓮子。以前喜怒哀樂形於色,現在隻將苦澀包裹在心裏,這幾天竟然連眼淚都沒流,昨天悶氣的時候隻是神經質地數著念珠。這真是長大了嗎?
舒舒服服地流了一場眼淚,荷沅心中積鬱多日的陰霾打開,她擦幹眼淚,抬起臉,道:“我知道怎麽做了。”
倒是把老駱驚愣了一下,雖然從荷沅的哀哀哭泣中已經猜知她家庭出了什麽問題,但沒想到她決心下得那麽快。但老駱沒多說,他不想插手荷沅私人問題,相信荷沅也不想他插手。他隻是又端起酒杯,與荷沅碰了一下,道:“不要犯年輕急躁的毛病。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
荷沅將眉毛一軒,道:“不,年輕時候不率性,難道非等老夫聊發少年狂嗎?”
老駱不由一笑,道:“我發一次少年狂,結果給你惹的大麻煩,可見冬行夏令不是件好事。你不用如此狷介,以後我不會幫你,但你不能六親不認,偶爾還是來個電話,到北京時候來看看我。你不會無利不往吧。”
荷沅抿嘴想笑一笑,但那樣子表現出來是哭笑不得。她在說出決定了的時候,已經想收回前麵說的某些話,因為那與她的爽快決定極不吻合,但有點羞於啟齒。現在老駱給了她台階,她不好意思順勢哧溜下了,還是老實承認:“我錯了。對不起。”
老駱一笑,看向窗外。荷沅也不由得看向窗外,這個時候相信都沒意思說話。過了一會兒,老駱才跟荷沅談起他出巡到荷沅那個省時候的一些趣事,荷沅問題很多,老駱願意耐心解答,一問一答之際,很多問題在荷沅心頭融會貫通,了解到的不僅是八卦,還有很多處世方式。老駱談得興致高漲,很想說些別的,偏生荷沅問題特多,也不知道她腦袋裏開了哪一堵閘。老駱想偷偷將主題擰回自己手上,可荷沅也是跟他較勁,搞得老駱發不成少年狂,終於發現年紀大了顧忌多,如果遇到一個將率性進行到底的人,也是比較難以控製局勢的。
晚飯結束,起身分手的時候,老駱哭笑不得地道:“你今天存心跟我別扭,是不是把氣出到我頭上了?”
荷沅笑道:“豈敢豈敢,我欺負誰都不敢欺負到你頭上。”
老駱聽了笑道:“哀兵必勝,信焉。”
荷沅立刻一個大紅臉,老駱取笑她前麵笑後麵鬧。到底薑是老的辣,一點虧都不肯吃。老駱看到荷沅的大紅臉才誌得意滿地進了下去的電梯,荷沅想著還是笑,她剛才還真是有點賴皮。
回到房間,打開手機,過了會兒,陸續有同事電話進來,荷沅這幾天難得的心情平靜,處理公事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十點時候才大致告一段落,她將手機一扔準備洗漱睡覺。但心中還是有絲牽掛,將手機拿進浴室。
好在手機並沒有在不適當的時候響起,而是在她跳上床打開電視的時候才來得及時。是青巒的手機,這家夥還在堅持使用模擬機。
“荷沅,我與祖海剛剛說完。祖海與你一樣,一心想要修複關係。你們都是很有誠意,那麽,為什麽不坐下來好好談談?”
荷沅沒有猶豫,先問了一句:“祖海有沒有向你詳述對我的不滿?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看看是不是我能接受的。”
青巒道:“我們今天談得很坦誠,就像你也是跟我直說一樣。我說你自己想吧。一條是我以前跟你提起來過的,你化在工作上的時間過多,與祖海溝通交流不夠。”
荷沅飛快回答:“青巒,你與我處境差不多,你說,有些時候是不是身不由己?尤其是最近,我已經大量減少我的出差機會,將很多應該是我親自出麵的事情交給手下去做。除了去述職與去總部會議我推無可推,除非我不要幹活,直接回家抱小孩了。而最近倆月我加班多的原因也與祖海有過說明,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事。最近因為淡季,祖海回家比較多,你不妨看看,元旦到春節這段時間,祖海天天晚上在不在家。但我理解他是因為人在江湖。OK,第二條是不是我不生孩子?我也一起回答了。前兩年是大家都不想太早要,但是今年,今年是多事之秋,沒要的原因祖海清清楚楚,祖海若是拿此項當作理由,沒一點道理。而且青巒你知道,我們的工作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當然,如果我做個文員的話,可以稍微好過一點,但那就不是我了。你說第三吧。”
青巒不由得有點不以為然:“荷沅,你太咄咄逼人了。事業需要追求,但是總得有張有弛。而且,你在事業上還有很多選擇。”
荷沅道:“你說的選擇是不是與祖海共同經營?這點我早就考慮過,但是最後的選擇是不行。我還可以說,我曾經想過退回家中,可是那種生活我過了一個月,那一個月我發覺我成了附庸,而且,最重要的是,得不到尊重。而我回去MS公司,有個重大原因是為這個家的財務狀況,當初祖海也知道。我不明白,為什麽風平浪靜了,我反而有不是了。或者說這地上還真有黃金,家庭有需要了,我衝出去撿幾塊來養家,工作不需要了,我就在家窩著。天下能有這等好事嗎?你問問祖海,讓他把今年五月以來我的所有動作列一下,看看我還有沒有別的選擇。”
青巒被荷沅的辯解打得無話可說,發覺荷沅現在真是非常厲害,不知道她與祖海對擂的時候是如何火爆。也或許她最近因為此事火氣大了一點。但是,他細想一下,覺得荷沅的話也有道理。他反對荷沅回家當家庭婦女,那麽,荷沅在事業上麵如果有發揮的話,當然應該盡情翱翔。但青巒還是有點無奈地道:“你們都太自我了一點。婚姻不是應該用心經營,互相包容的嗎?你雖然今年不行,能不能將希望給出來,你們兩個都有個奔頭?”
荷沅從青巒的話中聽出了什麽,想必,祖海也在她開出的條件方麵與青巒諸多辯解,就像她現在一樣。她的心一下激跳起來,深呼吸三下,才道:“青巒,我知道你說話很婉轉。我就給你做選擇題吧。對於我的原則性要求,今天一定是你與祖海交談的重點。祖海的態度,答案A,祖海聽了你的話,幡然省悟。答案B,祖海決定聽從你的勸告,答應回頭努力。你的選擇是什麽?”
青巒聽了也知道了荷沅的態度,很是為難地道:“荷沅,過程不重要,你得看結果。你們都互相退一步,好好經營你們的婚姻,多花點時間在家裏,不就什麽事都沒有?”
荷沅回答:“不,青巒,過程很重要,如果是答案B,我毫不懷疑,我回家以後,得到的將是新一輪的循環。周而複始。”
青巒雖然在千裏之外,但仿佛看見荷沅臉上的決絕,他猶豫再三,不願就此拆開兩個人的關係,還是違心地道:“答案是A,但是你回家給祖海一點麵子,不要讓他麵子上麵過不去。在我麵前承認與在你麵前不一樣,明白嗎?”
荷沅聞言吃驚非常,“真的?”她怎麽覺得青巒是在和稀泥?但是青巒的人品她又不能不相信,而且現在她是願意相信。“青巒,能不能告訴我你說了什麽?以後萬一有什麽,我可以照著說。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青巒強顏歡笑:“你怎麽可能想得到,那是我們男人之間的對話。既然是A,怎麽可能還有什麽以後萬一的,你別瞎操心。你還是回家好好反省自己,盡力為這個家做些什麽。”
荷沅高興,手機和她的腦袋一起大力點頭:“嗯,我會好好考慮。”
但是放下電話後沒高興多久,心中疑團止不住的冒出來。她怎麽聽不出青巒的吞吞吐吐?那麽,事實究竟是什麽?她希望是A,竭力要求是A,但是究竟是不是真是A?不管了,她還是決定照著答案A的結果回家對待祖海。
第二天很想一早便回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聖誕,白天的機票全無,隻有晚上七點起飛的一班。偏偏飛機誤點,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出機場,機場外麵出租車了了,還是與人合用一輛,但車費還得全付,這才得以回程。
回到安仁裏,意料中的一片黑暗。荷沅找鑰匙開門,但是奇怪,門被反鎖了。荷沅心都會炸出來,進賊了,還是祖海在裏麵?她試著撥打家中的電話,聽得很清楚,裏麵樓上樓下三隻電話機叫得此起彼伏。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祖海迷迷糊糊的聲音在那頭“喂”了一聲,很不耐煩。荷沅聽出祖海已經睡覺,奇怪他聖誕夜怎麽沒出去,還睡得那麽早。心中狂喜,難道是因為答案A的原因?謝天謝地了,當然首先得感謝青巒。“祖海,你穿上衣服給我開門,我回來了。”
祖海在電話那頭顯然是愣了一下,忽然叫了一聲“等著”,便放下電話。很快便聽見裏麵的開門聲,一會兒功夫,祖海打開大門,拎過荷沅的箱子,一手拉住荷沅的手,搶著道:“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否則我就等著你了。”他隻在外麵披了一件大衣。
荷沅忍不住問:“你怎麽今天不出去玩?我看一路上飯店都還亮著燈呢。”
祖海笑道:“你說我還有興致嗎?還想著你不在的時候偷偷回家好好在自己床上睡一覺。吃完飯就回家了。”兩眼一直非常警惕地看著荷沅的神色,見她一臉也是高興,這才放心,看來青巒昨晚做完他的思想工作,回頭也好好做了荷沅的工作。握著荷沅的那隻手捏得更緊。
荷沅心中真是愧疚,但高興占了上風。“你快自己上樓躺著,樓下太冷。我關了門上來。”真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感謝青巒。
祖海不肯,煎熬了那麽多天,終於撥開烏雲,怎麽肯先上樓去。非摟著荷沅看她關門,然後一起上樓。心中對青巒感謝非常,不知道青巒怎麽說服的荷沅,看來有必要找青巒出來問問。
荷沅被祖海攬著上樓,止不住地看住祖海笑。心中亂哄哄冒出諸如浪子回頭金不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類的話語,但想到青巒給她的忠告,想必祖海做出A的確認時候很是尷尬,所以今天就不問他,但哪天總得將話套出來。都不知道他們說了一些什麽。看祖海一臉歡喜,她也很高興,原來她本來就不願跟祖海分開,現在多好,隻要祖海能改,在她心中,他是個十全十美的丈夫。她忍不住探過臉去親親祖海的臉,一如既往的有點胡茬,但很溫暖。祖海本來不是很敢輕舉妄動,見荷沅主動親他,開心得很,明白警報解除,攬住荷沅的手更緊。
荷沅從關門關燈後,一雙眼睛總沒有離開祖海,見有一根頭發貼在祖海眼皮,伸出手時候才想起自己還沒洗手,但還是忍不住用手背輕輕蹭去。兩人正好進了主臥,祖海早放下箱子捏住荷沅的這隻手想親一下,荷沅忙大力掙開,“還沒洗手呢,一路不知碰了多少欄杆。祖海,你還是床上去吧,我看著都替你凍死。”一邊說一邊脫了大衣,掛到衣架上。
祖海不答應,笑著抱住荷沅親吻,“說什麽都別再分開,你簡直是用軟刀子殺我。你不理我的時候,我幹什麽都沒勁了。你看看我瘦了沒有?”
荷沅笑著移到洗臉盆邊,也指指自己的臉,道:“我沒有嗎?祖海,我以後會多拿出時間來和你在一起,還有,你戒煙戒酒也有半年了……”
“孩子?”祖海一聽就蹦了起來,抱住荷沅轉了一圈,轉得站立不穩才罷。從荷沅身後抱著她看她洗臉,心中歡喜得像是小時候過年穿新衣服。“荷沅荷沅,你說多大的事兒呢?其實都不用青巒來說,你告訴我你很不痛快,我早就想好不碰別人了。多簡單的事,以後我們好好窩自己家裏溝通不是得了。荷沅,兒子,我要兒子。不過女兒也好,像你一樣古怪最好。”
“生男生女取決於你提供的是X染色體還是Y染色體,唔……”荷沅忽然回過魂來,不對啊,祖海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心中一團疑雲升上至眼前,仰開身子看向祖海的眼睛滿是狐疑,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道:“你知道我不痛快了?其實你早知道我對這種事是不痛快的,為什麽要一再試探我的底線?”
祖海笑道:“你才是不痛快,有話直說就是,還非要青巒來說,說的還不是和你差不多。荷沅,我們不提這種不痛快事,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老婆,我不會惹你不痛快。而且,我們就快有孩子了不是?哈哈。”
荷沅聞言心中咯噔一下,一點高興不起來,三下兩下洗完臉,挖一指麵霜隨便往臉上一抹,便鑽出祖海的懷抱,大步走向電話機。祖海被荷沅的神色變化搞得摸不著頭腦,怎麽一會兒晴一會兒又陰了,但還是跟過去貼著荷沅坐在床沿,看她打通電話。他聽荷沅幾乎是逐字逐句地道,“青巒,祖海就在我身邊,你告訴我,答案究竟是A還是B。”
青巒正在自己的住處,接到這麽個電話,怎麽也明白,荷沅探問出祖海的口氣了。他有點無奈地道:“荷沅,看問題要看結果,你不能這麽計較過程,有幾個過程是經得起挖掘的。不行的話,你們好好談談。”
荷沅明白青巒的答案,全身頓如脫了力氣,但還是對著電話淡淡地道:“謝謝你,青巒,你是為我們好。再見。”她想放下電話,卻被祖海一把奪去聽筒,“青巒,我祖海,你們說的是怎麽回事。”祖海說話時候,一隻手緊緊扣著荷沅的腰,他意識到其中很有問題。
青巒有點語塞,需得好好想一想,才道:“祖海,荷沅想請你明白你的行為是對婚姻的背叛與傷害,而不單純是她看著會生氣那麽簡單。但是你隻看到對荷沅的傷害,沒看到對婚姻背叛,或者是因為你周圍的朋友很多都是如此,都已經覺得類似的異性接觸不算是背叛了。荷沅問我與你談話的結果如何,我知道我如實回答的話,你們不可能複合,所以隻能說我已經說服你醒悟你的行為是對婚姻的背叛。她聽了很高興的樣子。現在看來,荷沅已經知道真實答案。”
祖海聽了奇道:“你們給我定性了?我背叛婚姻了?你們不要上綱上線。荷沅,你別走。你說,我什麽時候背叛婚姻了。我是粗人,你們咿咿呀呀那一套我不行,但是我有帶小老婆進門了沒有?有跟別的女人同居了沒有?我哪天不是好好回家的?還有,我心裏有過別的女人沒有?荷沅,你說,你據實說。不要亂扣帽子。”
荷沅隻會歎息:“與別的女人摟摟抱抱還不夠背叛嗎?我早跟你說過,你的身心都是我的,你的身隨便給別的女人,我還怎麽能看到你的心。”
祖海還是捏著話筒,但對荷沅急道:“荷沅,你不能一句話抹煞我對你的心,我的心什麽時候出軌過?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的女人。你呢?結婚後你喜歡過別的男人,隻要你回來了,我說過你什麽沒有?”
荷沅聽了掙開祖海的手臂,站起身離得遠遠的,冷冷地道:“我隻知道跟誰有心才能與誰抱在一起。生張熟魏來者不拒,非常肮髒,非常低級。祖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青巒確實瞞了我。”
祖海將電話重重擱到機座上,都忘記那邊還連著一個青巒。“荷沅,你的意思是你以前與老駱抱在一起?你對他有心,你們他媽到什麽地步了?我還一直相信你,你……你瞞得我好啊。”
荷沅生氣,也是大聲道:“你想得太肮髒,以為誰都可以像你一樣與異性隨便接觸?沒有!我昨天就是專程去向老駱道歉告別的,感謝他對我多年關照。我們隻吃一頓飯,中間隔著一張大大的桌子。你不要以為別人也像你一樣沒有尺度。”
祖海聽了熱血衝頂,什麽,專程去看老駱?這是什麽待遇?他因為熱愛荷沅才會專程到她實習的地方去看她,而她現在卻在他們兩個冷戰的時候專程去看老駱!祖海一拳敲在電視機上,氣急攻心,“荷沅,你還說你對老駱沒心,你還專程……專程飛來飛去隻吃一頓飯,你以為你瞞得過誰?你們究竟幹什麽了?你為什麽放不下他?”
荷沅沒想到自問問心無愧的事到了祖海嘴裏卻是那麽髒,整個人反而冷靜下來,側著身也不看祖海,冷冷地道:“做事必須有始有終,老駱以前對我多有幫助,專程過去道個謝,那是應該。因為老駱不屑收我的禮物,也因為我準備此後不見老駱,更因為老駱是我敬重的人,我不想給他栽個曖昧的帽子。你想歪了,你不會明白。”
祖海雙手握拳,緩緩站了起來,兩眼充血。他受不了荷沅口口聲聲將老駱放得那麽高,而更從荷沅的話裏聽出,荷沅對他的低級的不屑。他那麽生氣的時候,荷沅反而冷靜得像窗外的三九嚴寒。祖海充分體會到,荷沅對他強烈的鄙視。看,她都連看都不看他,隻冷冷昂首看著她麵前什麽都沒有的木牆。祖海很想衝過去抓了荷沅過來怎麽“伺候”一番,可那麽多年兩人之間相處的規矩讓他隻會握著拳頭站那兒喘氣。荷沅說他不會明白,她原來一直心裏就看不起他,也壓根沒想與他說明白。什麽背叛婚姻,他們說背叛就是背叛?這是哪門子的強盜邏輯?他就該聽他們的?祖海忍無可忍,終於出拳如風,砸在床尾的電視機上,隻聽碎裂聲起,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可見到荷沅連回頭都不曾。祖海忽然想到,荷沅早知他會發狠發怒,因為他隻會做這種低級事。他隻覺得胸口欲裂,一股濁氣似要衝天而出,忍不住又在電視機殼上猛拍一掌,才將怒氣壓回肚子,一樣冷森森地以牙還牙,“梁荷沅,我知道你打的什麽如意算盤。你無非想把我搞髒搞臭,你可以幹幹淨淨離婚,跟那個與你知心知意的老駱。我明白告訴你,我不會離婚,你一輩子隻能是我的人,為此我不計後果。你走著瞧,總有你後悔的一天。”
荷沅想分辨,想再次說明她的意圖,卻見祖海早憤然抓起一堆他的衣服旋風一般出去。荷沅稍微動了一下腳步,最終卻沒邁步出去叫住祖海。祖海竟然因果顛倒地以為她是為離婚才跟他作梗,把她當作什麽人了。她不願解釋,總不成有人打了她一個耳光,她還得上去追著說她沒錯。她也是捏緊拳頭咬牙切齒,清楚聽著祖海甩上房門,又甩上大門。走就走,他不走,她也會走。
祖海跑進車庫,在車裏穿上衣褲,這才準備將車開出。卻見一輛車子匆匆開到,祖海看時,卻是青巒。青巒見車庫有人,忙下車坐進祖海的車裏,一見祖海的臉色,大致知道了事情結果。他伸手按住氣呼呼的祖海,急切地道:“你還不回去?你是男人,讓讓女人。你把鑰匙給我,我拖你進去。都快大過節了,你們想吵得家裏父母也知道嗎?”
祖海沒看青巒,兩隻眼睛殺人似的看著前麵,半晌才嘶聲道:“不是人,心計用到家裏了。我再回頭我也不是人。青巒,你是好人,你下去,你再不下去我控製不住會殺人。”
青巒看著祖海,不明白他們兩人在他一路趕來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爭執,眼看著祖海氣得像頭激怒的豹子,隻得按住祖海的手臂,沉聲道:“你在這兒等我十分鍾,我跟荷沅談一下,你們都不要意氣用事,想想你們以前有多好。”
祖海甩開青巒的手,即使狂怒之中還是不願青巒單獨去見荷沅,幹脆發動車子,帶著青巒離開,車庫門都不關了,也不管青巒的車子。一晚上,青巒本以為可以聽到祖海痛罵,但隻見祖海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卻沉著一張臉什麽都不說。他想趁著上廁所的時候給荷沅一個電話,但是手機關機,電話打不通。都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是怎麽了。青巒帶著喝醉的祖海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見祖海沒事人一樣地上班去了。但他還是看出,祖海一雙眼睛裏麵已經全是陰冷。
荷沅用康泰克讓自己迷迷糊糊了一夜,起早在車庫門口看見青巒的車子,腦子略一轉彎便知端的。昨晚的事她不敢去想,隻掛上一張麵具清清冷冷地回公司上班。青巒打電話來問她究竟出了什麽事,她隻回答是答案B的結果。她拒絕聽青巒勸解,也拒絕聽青巒說祖海的事,她拒絕和解。與一個將她扭曲成這樣的人是沒什麽可和解的。
可晚上回到安仁裏,房間雖然已經被傅姐收拾幹淨,地上已無玻璃渣滓,但一隻沒有屏幕的電視機黑洞洞的看著磣人。荷沅從臥室晃到書房,又從書房晃到臥室,失魂落魄一般,反而是上班工作時候沒事人似的。晃了一個多小時,才打電話給宋妍,“宋妍,我與祖海完了。”說完才聽出宋妍手機那一頭傳來悠揚的音樂聲,但又不似在她的豬場。
宋妍輕問:“怎麽了?吵架?你不是一早已經把他踢出去了嗎?”
荷沅想了很久,才道:“溝通不靈,火星人與土星人對話了。”
宋妍道:“正常。學校時候我就在想,林妹妹怎麽會愛上焦大。如今我更是覺得不可思議,寶姐姐怎麽那麽愛焦大。荷沅,我建議你冷靜回顧。”
荷沅聽了愣怔半天,才道:“我有數了,謝謝你。再見。”便放下電話。心裏一個聲音在說,不,祖海不是焦大,絕不是。宋妍讓她冷靜回顧,可是她怎麽冷靜得下來?正因為冷靜不下來才找上宋妍。她無法冷靜,無法思考到任何與祖海有關的問題,當然也無法安睡,隻有繼續拿康泰克當安眠藥用。
朗尼沒有聖誕長假,才26日就找上荷沅,他反對由唐生年輔助總部企業經理人在中國創業。“唐從來沒有開展獨立業務,也沒有獨立宏觀的思維,他如果去輔助開辟新生產型企業,隻能跟在總部經理人後麵唯唯諾諾。我需要的是一個前期能給予總部派員全麵國情指導,後期能基本擔負起新企業內外協調的人,他必須是中國員工與我們MS經理人之間的橋梁和紐帶。我屬意汪,他也有意。”
荷沅忽然想到,對了,她會想到在新企業裏麵安插唐生年這樣的熟人,方便以後協調,朗尼當然也不會放過這麽個機會。汪先生幾乎可說是他的親信,隻要汪先生進了新企業,朗尼對那邊將了若指掌。但是那麽一來,朗尼不是得放棄MS中國辦了嗎?那怎麽可能?汪先生已經被她打壓到邊緣,所以才會大力求去,但不知朗尼會派什麽新人過來。朗尼才不會放棄中國辦。“總裁,雖然……但是我不知道汪先生去了新企業,MS中國辦會是怎樣一片亂相。汪先生是個協調高手,少了他,我無法想像用人,分配,開源節流等項上麵會出現多大矛盾。但是汪先生真是最符合新企業要求的人。”
朗尼笑道:“汪在中國辦已經大材小用,我會另派一個合適的人來配合你。但是汪顯然不是個適合前期的人,他對中國市場的分布並不熟悉,所以前期還是由以你為主的MS中國辦配合總部來人實施一攬子收購或新建計劃。具體,你應清楚總部的意思。”朗尼將話說得那麽明,固然是不給荷沅推脫的餘地,但也確實安撫了荷沅,免得她為唐生年不被所用而反彈。“確定後,汪將不再屬於MS中國辦的編製,他將成為MS重工(中國)籌建辦的第一個職員,單獨設點展開工作。元旦後執行。梁,你有沒有什麽意見?”
荷沅隻有笑道:“非常感謝總裁將時間安排得這麽緊,我非常期待部分產品中國製造後競爭力的增強。汪先生的那一塊工作我會全力配合。不過還請總裁盡快安排新人過來,否則正好年關,大量工作有待開展。或者,能不能請汪先生雖然設點展開新工作,卻繼續關注MS中國辦一個月?”
朗尼忽然一笑,道:“梁,你不能總是伸著手問我要人。MS中國辦已經那麽多年,理應培養出自己的人才。而且你想到以MS產品中國造來降低產品價格,增加產品競爭力,擴大利潤。難道沒有想到使用本土人才,減少工資和福利成本,同時達到鼓勵員工努力向上積極性的目的嗎?開源節流必須一起抓啊。若不是下個月開始新項目必須展開,我獎勵你回總部培訓半年企業管理。”
荷沅心說她才不敢再領教這種拖出去打的培訓了。忙笑道:“呃,總裁,你說的這件事我還真是沒怎麽考慮。我的兩隻眼睛隻盯著業務業務業務,不及其他。我們MS中國辦真有可以頂替汪先生的人手嗎?”說話時候,荷沅將汪先生的手下們飛快篩濾了一遍,目標確定到與她同期進入,但比那時的她有工作經驗的顧天行頭上。記得顧天行正自費讀荷沅母校的MBA,還是過五關斬六將地考進去的,不是祖海那種隻要有錢就可以上的MBA。但她不能說,免得影響朗尼的發揮。
果然朗尼笑道:“夏天,汪去總部培訓時候,你忘了是誰主持後勤工作?顧天行做得很不錯,極有條理。”
果然是顧天行。荷沅笑道:“總裁,那時我在家養病,也不在呢。我有數了,我會配合好顧天行的工作。”
朗尼依然笑道:“繼續指出你的錯誤。應該輪到你來指導顧天行的工作,他是服務部門,應該是由你指導他做什麽來配合你的工作。聖誕快樂,今天你的禮物是MS中國辦副總裁任命。非此,你在配合總部建立MS重工(中國)的時候,沒有發言權。我會在元旦之後到中國辦宣布所有職務變動。”
原來如此。還以為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原來是因為朗尼考慮到未來中國的兩大部門相互牽製的問題。汪先生既然過去MS重工(中國)當副手,以他原來MS中國辦副總裁的身份,未來的前期如果需要荷沅配合與主導,怎麽可能荷沅反而低一級?再說,還有總部的人要來。估計朗尼還考慮到一點,中國這塊蛋糕越做越大,他非得將MS中國辦總裁的位置捏在手心不可,否則被總部新派一員大將如丹尼爾之流,名正言順地將中國辦與MS重工(中國)一起抓,很可能哪天真的成立大中國區,他的勢力將被大大瓜分。他非得在這個“副”字上麵大做文章不可。讓MS中國辦與MS重工(中國)成為平行關係,他可以一手實實在在抓在自己手裏。而她荷沅則是白白撿了一塊蛋糕。她當然得表現得感恩涕淋。想清楚後,她很快安排兩個業務人員火速調研與MS重工(中國)的全國同類企業在經營方麵的表現,企業名單與大致規模在當初做可行性研究時已經了解。她總得做出一點事情出來以表現自己對朗尼知遇之恩的感謝吧。
已經有部下有時說她高瞻遠矚,但是荷沅以為那一半是因為站高看遠。站到什麽位置,就得做到對自己掌管事務與人事的統籌規劃調度。而朗尼站得更高,所以看得更遠。想要了解朗尼,在工作上配合恰當,隻有設身處地從朗尼的角度思考一下問題。相信,汪先生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所以才能成為MS中國辦的不倒翁。但是,唐生年那裏怎麽交代呢?
中飯時候,荷沅坐到唐生年對麵,但忍不住地搜尋了一下顧天行。這是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人,但荷沅相信這隻是他的表麵,否則朗尼不會遠在日本而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在中國辦。看來一個個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還是唐生年先問了一句:“是不是朗尼那兒有指示過來?”
荷沅想了想,道:“汪先生有意,隻有……”
唐生年愣了會兒,很久才道:“怪我自己多嘴,喝酒時候與汪先生多說了一些利弊。也是,對他來說……唉,不多嘴了。可是他能行嗎?”
荷沅微笑道:“前期由中國辦配合進行,我主導。後期交給MS重工(中國),所以你說呢?”
唐生年“嗤”地一聲,一臉無奈,心中更是鬱塞。“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創造條件讓你行。梁總,我要求做前期配合,我心中已經有大致框架。”
荷沅嘻笑道:“不要意氣用事,這種為人作嫁衣裳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還是我來。總部都在盯著我們的進程呢。MS重工(中國)的很多業務將很快展開,估計銷售工作得掛靠到我們這兒。交給你先打點起江山來怎麽樣?”
唐生年盯著荷沅忽然笑出聲來,他抓住MS重工(中國)的銷售,那不是抓住汪先生的命脈了嗎?汪先生對業務不懂,有的是機會討回公道,用得著現在前期工作的時候與汪先生斤斤計較嗎?分寸把握不好,弄不好還被總部直接怪罪。再說,既然已經無法實踐做諸侯王的夢想,那就隻有抓住現有的業務量了。梁荷沅說得對,不能意氣用事,得看來日方長。他忽然很想看看這個梁總的丈夫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唐生年還沒說話,荷沅已經又有話說,“我下午要去開個一年一度的重點外資企業座談會,有這些人可能要來辦事處,你幫我接待一下。還有如果……,你幫我應付。又得麻煩你。”
唐生年答應,人家梁荷沅替他考慮,他怎麽能不投桃報李。再說梁荷沅做得夠給麵子,跟他相關的事事都是先行與他商量了才定,態度很是友好,已經夠可以了。
荷沅與唐生年邊吃邊談,時間拖得很長。但發現出來時候,顧天行還在食堂。她又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發覺顧天行也是衝她微笑。看來,他也已經知道任命。大約是汪先生通給他的消息。此人,大約以後將是汪先生安插在辦事處的耳目了。不過難說得很,沒有利害關係,做友人容易,就像她原本設想的唐生年去MS重工(中國)後的兩人關係,但做耳目難。
原本以為去開會隻是走個過場,認識幾個人。沒想到這次會議外協做了充分準備工作,除了一貫的政策解釋,還特別邀請一位中央黨校的教授過來演講。因為會議主持人對教授除教職外身份的介紹,引得在場諸位全都洗耳恭聽。荷沅聽得很仔細,隱隱有個感覺,此人是個內參看得多的人,有些論調,她從老駱給的資料上也看到過一二。教授講了不少應對東南亞金融危機,國家新推與將推經濟鼓勵政策的大概,荷沅詳細記錄。可等教授講演結束,她忽然想到,聽過記住就行,記錄幹嗎?還想拿回家給誰看嗎?一時有點茫然。原以為白天不會想起的事,沒想到在眾人麵前一樣可以又上眉頭。
這次吃飯也不再是圓桌敬酒,而是自助餐會,還有省領導拔冗趕來,電視台跟蹤記錄。荷沅東張西望,就是沒找到去年曾經見麵的朱行長。終於忍不住拖住一個機關工作的熟人打聽,原來,朱行長剛被雙規。荷沅立刻想到劉某人的蒼蠅。看來,劉某人塞出來的蒼蠅個個可以媲美導彈,她家家庭戰爭,朱家更是上升到法律高度。劉某就不怕朱家牽扯到他們劉家老爹嗎?誰知道呢。
回到家裏,看到孤零零的車庫在寒夜中靜靜矗立,原來的四個人,四輛車,現在居然隻剩她一人包房。饒是她大膽,打開車庫門前,還是先調節角度,拿車燈直直對著車庫照明。不免想到以前隻要稍有風吹草動,祖海刮風下雨也會等在車庫讓她放心。寧缺勿濫與抱殘守缺之間,她既然選擇了前者,隻有一條路走到死。回頭?經過前夜,還能回頭?
荷沅歎了口氣,打開車庫門,隱約發覺屬於劉家地界的地上似乎有一團東西。她心中一凜,不會是劉某無處可逃又潛回車庫藏身吧,窮途末路的人等同野獸。一驚之下立刻回身鑽進車裏,將車門牢牢鎖住。等了會兒,那團東西沒有動靜,荷沅稍微轉了個車頭,但還是不敢進門。這才照清楚那團人長長的頭發。難道是冰兒?她降下車窗,對著那團人喊了一聲:“冰兒,是冰兒嗎?”
那邊還是沒有動靜。考慮到劉某這人狡計百出,荷沅沒膽進去中那個大獎,還是將車頭退出來,升上車窗給“110”報警。如今報警可真方便許多,不像以前還得問著路找上派出所去。
警察很快就來,三個人騎著一輛三輪摩托。兩個人跳下去一看,雪亮的手電光束下,果然是臉色青紫昏迷不醒的冰兒。荷沅的車子立刻被征用,送冰兒前去醫院,一路荷沅隻是心想,她偷了父母的珍玩,交出自己所有的家底,如今她丈夫又害了朱家老大,不知道她在家裏會受多少白眼。今天又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刺激了她,讓她又跑到車庫避難。從此以後,她以前的錦衣玉食生活將結束了吧。隻不知劉朱兩家會如何反目,如果是聰明人,此刻應該既往不咎,聯手共渡難關。
警察問起冰兒姓名身份的時候,荷沅發覺,她竟然從不知道冰兒全名,要麽她是劉太太,要麽她是朱家冰兒,朱行長的妹妹,冰兒長那麽大,從來沒有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存在,所以她的名字無關緊要。而如今劉某潛逃,朱行長雙規,還怎麽聯絡冰兒的父母?她隻有有問有答,盡力將自己所知告訴警察。一邊卻是悚然心驚,一個女人,如果混到連姓名都模糊,換作是她梁荷沅,她會不會發瘋?
荷沅幫冰兒交了急診費用,有點不放心地等著警察通過紀委聯係到朱行長家,聽到朱行長太太拒絕過來醫院,隻提供了冰兒家父母電話。又過很久,才見兩老急急趕來,荷沅遠遠看了一下,與當事警察打了招呼,自己回家。幫冰兒,但還是不喜歡朱家。不是一杯茶。
回到車庫還是心驚肉跳的,小心檢查沒人後,才進了裏麵。返身出來,第一件事便是從家裏拿了一支電工用的焊槍,用一根焊錫將劉家車庫的兩個鑰匙孔封了。劉某已經潛逃,冰兒已經無車,她隻有先下手為強,等有新主人了再行換鎖也是不遲。否則以後多的是晚上回家的時候,天天如此心驚肉跳,還怎麽做人。
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是她昨晚想了很久可是沒敢付諸實施的。她打電話給青巒,如今隻有青巒是知情人,可以作為她的傳聲者了。“青巒,我想本周回家,但把元旦讓給他回家。你跟他講,我們統一口徑,就說我元旦出差去美國總部了。暫時還是別告訴上麵父母。”
青巒歎氣:“你們這是幹什麽呢,他又是誰?祖海現在住我這兒,你自己跟他講。”
荷沅想說不要,但還沒等她說出口,隻聽青巒手機那頭傳來模糊的對話,一會兒還是青巒回答:“好吧,就照你說的做。你又加班?怎麽那麽晚才有電話給我?”
荷沅隻覺得心中揪了一下,雖然早知道祖海會得拒絕接聽她的電話,明天隻有強顏歡笑麵對家中四個長輩了。“市裏外協開會,然後有點事去了趟醫院。”荷沅想問祖海是不是以後都住青巒那裏,但又不肯開口。
“你去醫院?你自己還是別人?”青巒說的時候,發覺旁邊坐著悶聲不響裝作看書的祖海終於轉過臉來。
荷沅才發覺自己說了可以誤導別人的話,忙道:“不是我,我送人去急診。沒別的事,晚安。”
青巒看看身邊又是死樣活氣轉過臉去的祖海,隻得照著荷沅的話複述一遍:“好好,不是你就好。還有什麽需要統一的?”
荷沅想了會兒,終於忍心道:“我春節也讓給他吧。春節我去旅遊。”
青巒將荷沅的話轉告祖海,祖海想了想,道:“不用假惺惺,兩個人不一起回家兩次,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她不說,我元旦也會跟父母們說。不要搞得她反而是被我逼出家門的小媳婦。既然做得出來,有種就擔著。逃避幹什麽。”
青巒不便全部轉達,隻是跟荷沅道:“祖海說,他會回家將你們兩個情況與父母說明。你春節不必避出去。”
荷沅發現她裝作鴕鳥鑽的沙堆被祖海搬去,愣了會兒,才道:“好吧,有勞他。他膽魄比我大。謝謝你,青巒。今晚我會收拾出他的用品,明天你幫他到安仁裏拿一下行嗎?”祖海手中還有安仁裏的鑰匙。
青巒哭笑不得,這兩個人一口一個他(她),就是不提對方名字,也不知上世是什麽冤家。他將荷沅的話轉達給祖海,祖海冷冷地道:“我一個粗胚穿不了她給我置的高檔衣服。她自己處理吧,燒了扔了,我不敢要。”
青巒隻得對著電話那頭道:“好吧,荷沅,我後天晚上八點去安仁裏,你那時應該回來了吧。”
荷沅立刻明白,一定是那頭的祖海不要衣服,青巒夾在中間,這個好人當得很艱難的。“我後天下午就回,四點吧。謝謝你。沒別的了吧?”
青巒看看祖海,祖海沒話,隻好說沒事,結束通話。青巒一放下電話,祖海已經大聲道:“青巒,不用去拿我的衣服。我又不是自己買不起。”
青巒勉強笑道:“祖海,是朋友的話就別說這種話,大家都方便做人。你說你在商場上能屈能伸的,怎麽到了荷沅麵前就不能讓一讓呢?荷沅也是,書都白讀了。兩夫妻不會關上門耐下心來談?非要鬧得你們家大人們都知道?”
祖海不語,隻呆呆看著自己腳尖,好久才道:“你這兒兩室一廳太小,明天我給你換間大的,你得管我一輩子食宿。”祖海跳起來走向目前屬於他的房間,“不要跟我提起她,否則你等於是把我往外趕。”
青巒原以為隻要收留祖海幾天,沒想到他好像是長住久安的樣子,青巒倒有點想不通了,祖海這麽賴著他究竟是為什麽了。難道隻因為他目前是祖海與荷沅溝通的唯一橋梁?
遠處不知是誰家在放目前流行一時的歌曲《心太軟》,任賢齊一聲聲的心太軟中,青巒發覺,三個人中間,也就他一個人心太軟而已。
九八新年在王菲與那英的《相約九八》中到來。可是青巒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祖海趁他上班,席卷他的東西,搬到剛剛裝修完畢的一處寬敞的四室兩廳。滿房間都是裝修味,大冷天睡覺都得開窗。青巒想搬回去,祖海先他一步,將房子租了出去。青巒不由猜測,是不是以前祖海做的賴皮事情太多,荷沅忍無可忍?
但是祖海沒得意多久,東南亞金融危機對中國經濟的影響逐漸顯現,再加福利房停止分配,兩害疊加,房地產界一片愁雲慘霧。劉某潛逃抵債給銀行的兩處爛尾樓壓根沒人接手。除了劉某的房子,這個城市不斷有新的爛尾樓出現,原因這樣那樣,後麵潛藏著一個個房地產公司的破產倒閉。祖海拋空那批夏天開始做起的拆遷安置房後,捏著手中已經批得的地塊,卻不敢拆遷。雖然一家國際連鎖大超市已經轟轟烈烈開業,可是祖海還是不敢在最不景氣的時候貿然上馬建造房子,即便是他想造,建築公司都不敢帶款給他做。而且,造出來後也沒多少人買房,購買力已經在前麵一年提前釋放了。再加去年過年開始談起的一家工廠置換出來的地塊,祖海手中握著不少地塊,可是隻能做著他的地主,付著銀行的貸款利息,卻不能將地主轉化成為房產商。
於是祖海很閑,青巒看見祖海讀書讀得很用功,據說他得應付MBA畢業考試。青巒不知道,原來帶職又付出很多錢讀的MBA也要讀得那麽辛苦,他不由也萌生出讀MBA的宏願。他隨機翻了一些祖海看的書,原來他讀的東西夠雜。祖海背書背得辛苦時候,總是要自嘲一下,說是這幾天功夫將以前懶得讀的書都補回來了。青巒隻是不明白,有些書祖海苦苦背它幹什麽,不是一篇論文可以打發的嗎?非常奇怪。有時看著祖海白著眼睛念念有詞,他都覺得好笑,覺得祖海矯枉過正了。
春天快到的時候,宋妍來電話請青巒過去幫她一起規劃。青巒想約上荷沅一起去,免得宋妍誤會什麽,林晶晶事件再次上演。但他打電話給荷沅前,還是回家先跟祖海說一聲,這種危機時刻,他如果征用荷沅,很可能祖海嘴裏不說,心裏吃醋。他看得出,這家夥死鴨子嘴硬,可心裏肯定不知多想著荷沅。又沒見他添什麽新衣,穿的都是以前荷沅打包過來的衣服。
但是回到家裏,卻見久不抽煙的祖海一個人坐在陽台抽煙發愣。青巒走過去,在祖海肩上拍了一把,卻把祖海驚得整個人彈跳起來。青巒忍不住笑道:“幹什麽,我那麽大聲進來你都沒聽見?又想誰了?”
祖海伸腿踢了青巒一腳,知道他取笑的是什麽。“給你介紹一個女孩子,今晚八點時候過去喝茶。不許說不去。是我一個朋友托我的,他坐機關,他妹妹也是坐機關的,好像是在外經貿委。我想著你的條件挺符合,過去看看也好。”
青巒笑道:“要去你自己去,人家做哥哥的找上你,還不是看中你現在單身。別拿我當陪客跟著。”
祖海笑道:“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又沒離婚,我才不想犯什麽重婚罪。你怕我跟著去奪你的光,我開車押你到門口,隻在門口等著行不行?幫個忙,別搞得我在朋友前麵沒法交代。”
青巒想了想,道:“去就去吧,你不會約吃飯嗎?省得我還得做飯。問你這個星期日借一下荷沅,宋妍要我過去幫個忙,我不想一個人過去惹麻煩。你也一起去吧。”
祖海翻一個白眼給他,“你約她跟我有什麽相幹。我星期日要上課,沒時間。哎,那個宋妍你離她遠一點,她找的什麽老容是個有老婆的,勢力也是有一點,別給人誤會你們兩個的關係,老容會打斷你的腿。”
青巒奇道:“宋妍……荷沅知道嗎?”
祖海淡淡地道:“你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不過不要以為她還是小白兔,她現在精著呢,你我都不在她眼裏。”
青巒笑嘻嘻地道:“我約別人老婆當然得與人打個招呼。你到底答應不答應。你再模棱兩可,當心我周日那天在你牛奶裏麵下安眠藥,把你麻翻了帶到宋妍那裏去。”
祖海被青巒擠兌得煩死,跳起身掐了香煙,道:“去吧去吧,我哪裏管得著你。不許給我下藥,我周日的課很重要。不過我很懷疑,你約不約得到她。一準出差。”
青巒笑笑,剛開始時候一點都不能提到荷沅,一提到了祖海就悶著一張臉憤然入室。包括春節時候,他與荷沅兩個都是關在自己家裏幾乎不出門。這一陣才稍微好一點,他提起荷沅,他隻冷嘲熱諷幾句而已。不過荷沅倒是很久不曾聯係,過了春節她又去一趟美國,還是王是觀跟他說荷沅去過美國。不知道這兩人這次究竟鬧的是什麽大事,如果隻是單純他去勸架那些,他看著,覺得祖海在與他同居這一段時間裏,應該並無在外麵亂七八糟現象。難道是這次吵大了,把祖海嚇得改性了?但祖海是嚇大的嗎?
青巒進去廚房燒菜,一邊撥了電話給荷沅。忍不住探頭看看祖海,看他有沒有偷聽。見祖海又是回到陽台上悶坐,覺得怪了,究竟出什麽事。“荷沅,回家了沒有?周日有沒有空?請你與我一起去宋妍那裏。”
荷沅見到青巒的電話,不覺有點高興,但又有點緊張,她當然知道是為什麽。“我在出差,不過我周日可以回來。可能會比較累,我就不過去了。”荷沅並不是因為累而不去宋妍那兒,主要還是因為宋妍有了老容後神神秘秘,而且,她心中還有莫名的反感,她自己也不願深究原因,總是推脫著工作忙沒再去豬場。
青巒笑道:“那我也不過去,祖海提醒我要注意老容吃醋。祖海說你在出差,果然啊,你們是不是暗渡陳倉?”
荷沅笑道:“胡說八道。我一大半時間在外麵,這寶往哪兒押明眼人都知道。老容看上去是個有點實力的人,青巒你可不能不知不覺得罪了老容。否則吃罪不起。”
青巒聽了忍不住啞然失笑,“你們兩個怎麽一摸一樣的警告。果然,祖海說你不是小白兔,你果然看得很清楚。你不在的話我不會去的。我問你,祖海到底為什麽住我這兒?我被他煩死了,你快快領了他家去。最近這段時間,他表現很好,刻苦讀書,不涉應酬,已經痛改前非,你可以放心了。”
荷沅道:“青巒,你也來取笑我了。某人住在你那兒意圖還不明顯嗎?騙吃騙喝呢。改天我連著請你吃一周飯,餓死他。”
青巒聽著大笑,又是探頭看出外麵,見祖海沒有關心他這兒大笑的意思。倒是有點擔心了,忍不住問荷沅:“我今天回來就見祖海坐陽台上吸悶煙,整個人傻傻的。以前好像沒見他吸煙。出什麽事了?看著他那樣子我挺不舒服,你就算是幫幫我說一下原因吧。我快被祖海熏死。”
荷沅又是嗤道:“我怎麽會知道,你想知道你不會自己問他,跟我有什麽搭界。是不是持續有幾天了?你以為他不去應酬是因為改了嗎?錯。他們那一行現在不景氣,他不少朋友破產,你不信回憶一下,他的電話是不是也少了很多。應酬當然也少了,他那些朋友有幾個還有錢有興趣出去玩兒啊。”
青巒聽著不由一笑,好像事實真被荷沅料得一絲不差。怪不得他看著好像祖海沒什麽,其實荷沅對祖海了解得清清楚楚,才會吵那麽大的架。兩人實在太熟知對方,所以吵起來才最傷元氣。“但是今天祖海表現很不對,連我進門他都沒有聽見。你說會是怎麽一回事?”
荷沅想了想,大致明白,“他遇到財務問題了,可能。最近哪家房產公司的日子都不好過,某人卻還敢膽大包天地將錢投到一條收費公路的建設上去。大約是調不轉頭寸了。他那裏需要的錢都是大額,青巒,你不用拿自己的錢給他塞牙縫。”
青巒聽著又是哭笑不得,這兩人一個清楚對方在出差,相信決不是押寶那麽簡單。一個又很了解對方遇到什麽財務問題,說得估計是一絲不差,肯定是互相暗中調查,為什麽還要針尖對麥芒地對立著?原則真是那麽重要?尤其是荷沅最後那一句。“不行就讓祖海把我們現在住的房子賣了,回去我原來的房子住去。那總夠了吧。”
荷沅從青巒那兒看到過去的自己,看到祖海缺錢,毫不猶豫拿出自己的信用卡。“青巒,以前我也以為可以用自己的錢解決問題,但我現在才知道,生意做大後,靠賣車賣房籌來的錢是遠遠不夠的。弄不好還得將房子車子保得好好的,以顯示自己實力不減。某人自然會有辦法從銀行或者朋友什麽的那裏周轉過來資金,最多是利息高一點,你不用替他擔心。生意場上遇到周轉困難,那是正常現象。”
青巒聽著荷沅的回答有點鬱悶,不是很相信,但想到祖海的生意據說動輒上千萬,他那點積蓄估計還真是不夠。但是荷沅那種態度很讓青巒受不了。“你在哪裏出差?”
荷沅笑道:“你既然周末兩天不要我去宋妍那兒,我已經約了個太太團一起去淘舊家具。”
青巒有點生氣,怎麽反而他成了瞎操心的,剛剛不是說出差回來累不去宋妍那兒嗎。“好了,好了,你沒心沒肺玩你的去。這下你把包袱扔給我,你可輕鬆了。玩你的,好好玩。再見。”
荷沅還是輕描淡寫地道:“青巒,你信用卡號是多少,我放三百萬在你那兒,你要是急了就拿去救急。但是,你認為祖海會願意用我的錢嗎?”
青巒倒是驚了一下,忽然想起荷沅以前說的,她為了給祖海救急,不得不堅持在MS上班,看來她的收入還真是很不錯的。雖然不知道祖海會不會用到這筆錢,但青巒覺得荷沅這麽大筆錢肯定應該有用,弄不好還可以調和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可是,荷沅的問話他不得不考慮,祖海肯用荷沅的錢嗎?他想了會兒,才道:“我先把卡號給你,真需要時候你立刻打錢給我,你答應我的,不能耍賴。還有,我再問你一次,究竟為什麽不去宋妍那裏。我覺得你語焉不詳。”
荷沅被青巒的追問搞得愣了一會兒,很久才道:“老容隻是其一,其二是我的心病。不便與你講,個人選擇吧。不過如果你有空,還是去幫幫宋妍吧。”
青巒不便再問,說了句“有數,我自己會考慮”,便與荷沅結束通話。青巒深刻懷疑,荷沅與宋妍關係的冷場,會不會與荷沅祖海的關係有關。否則荷沅不會不說出來。
荷沅放下電話時候臉上隻會哭笑不得,被青巒一個追問,她才硬逼著自己反省與宋妍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她極其反感宋妍拿焦大與祖海拴在一起。但是再深層的原因,荷沅還是不願去想,繞道走開。不過她將祖海非要跟青巒捆一起住的原因卻看得清清楚楚。隻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現在賭氣做給她看幹什麽,誰知道他哪天沒氣可賭,會不會跟正放氣的氣球一樣,“few”一聲又亂飛到哪兒去了。而且今天青巒說的祖海手頭不靈的事,換了以前她會毫不猶豫相信,現在,她得好好想一想了,祖海這人走棋從來沒有章法,好比是自學成才的高手,出招沒有招式可尋,誰知道這會不會是他故意誤導青巒傳遞給她的一個圈套。祖海說她在婚姻中用心計,誰知道是誰在用心計呢。
荷沅最近靜下心來回思以前與祖海在一起的日子,發覺這婚姻生活真正是門藝術,下手重不得輕不得,凡事不能太認真,有話留幾句悶心裏,與在MS中國辦一樣得花大力氣去經營。可是,她想是這麽想了,心中隻覺得別扭,原以為是最親最近的兩個人,什麽都可以拿出來坦誠相見,原來,坦白坦誠反而是錯了,原來在一起還得人心隔一張肚皮。她總之是適應不過來,別扭,她不想回家還蒙著一張麵具。
不過時間不允許她多想,她得參加一個餐會,與客戶老總見麵。為了讓外表與身份比較接近,她不得不每次以梳髻出現。用的還是那枚象牙簪子,上麵的一朵金花,鐫刻的是點點滴滴的回憶。
青巒做了飯出來招呼祖海來吃,見祖海還是與先前一樣心不在焉,鎖著眉宇仿佛還是沉浸在他原來的考慮,那樣的祖海與他熟悉的祖海不一樣,看來不止是荷沅已經不是過去的小白兔,祖海也早就不是過去的小夥伴,他們都成熟獨立得厲害,隻有他還將目光停留在以前時光。忍不住問:“是不是調不過來頭寸?缺口是多大?”
祖海想都沒想,應了聲:“嗯,缺口還挺大,我得看看找誰解決,這年頭不知誰手頭有點閑錢可以借給我用一個月。”但話說到一半時候,已經意識到什麽,將已經蘸了醬油的白斬雞塊放飯上麵也不急著吃了,看著青巒問:“你電話裏問她了?她很開心吧?”
青巒聽著生氣,原來壓根兒是他皇帝不急太監急了。他來了點火氣,道:“我如果說荷沅對你的狀況了若指掌,知道你會拿什麽辦法解決,更知道你煩她插手,你怎麽說?你們兩個少拿我尋開心,當我是傻瓜可以一直蒙下去嗎?你們兩個靠著我拋媚眼給對方,以為我不知道嗎?把我的房子還給我,我不給你們做傳聲筒了。”
祖海反而笑了,道:“別生氣嘛,我怎麽會靠著你拿你當傳聲筒呢?我在做什麽自己心裏有數得很。你總不能不講義氣不搭理從小一起長大兄弟,讓我不得不將我老媽接來一起住,然後聽她天天跟我嘮叨,罵我不該氣走媳婦吧?你就不能在這個危難時候拉兄弟一把嗎?”
青巒看著祖海,有點有氣無力地道:“荷沅說得沒錯,你自己會找到找錢的路子。是我瞎操心了。對了,周日不會征用你老婆,我也不會去宋妍那裏。荷沅要與什麽太太團去看舊家具。”
祖海聽了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她倒是又恢複以前的愛好了啊,很高級,很有檔次。”
青巒連最後一點氣都沒了,隻餘下兩者眼睛有點力氣,轉出兩個白眼給祖海,不理他,自己吃飯。終於明白一個道理,什麽夫妻吵架啊,夫妻吵架整個是比劃著誰比誰沒理。外人誰插手誰是傻冒。他居然做了一個季度的傻冒,悔之晚矣。
燒飯是青巒的事,洗碗是祖海的事,不過祖海總喜歡將碗扔水槽裏讓鍾點工第二天來洗。可今天他卻仔細將碗洗得幹幹淨淨,誤了與人約好的八點檔相親節目。青巒不知道祖海這麽做是什麽意思,懶得探究,本來相親就不是他願意的。滑稽不滑稽,兩個不認識的人坐一起拷問,還得拿出誠意,這與菜市場挑三揀四有什麽不同。
兩人乘著青巒的車子一起到一家新開業的有名人字畫的茶館,果然見那家兄妹已經在座。祖海其實早知這個當哥哥的意圖,目前很多人已經知道他與太太分居,雙方各自精彩,已經有不少人明著暗著想介紹女孩子給他。有的他推得很方便,但是這個當哥哥的說得婉轉,又是他頂頭稅務局的要害人員,他推得也不能太直,隻得將青巒叉出去。
當哥哥的一見祖海就站起來,一點沒有因為多等了幾分鍾而氣憤,當妹妹的也笑眯眯地站起來,祖海看見她的眼睛先是看向他,然後直接看上了青巒。那是當然,誰都看得出青巒比他風度翩翩。祖海有意無意地讓青巒坐到女孩對麵。青巒中招,還以為相親是為他安排,隻得將就。青巒一看這個做哥哥的就不舒服,對那個妹妹,隻覺得麵目模糊,看不出什麽好處,清秀而已。怕搭理了後惹出麻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一本正經。
做哥哥的開場就說:“叢總,我妹妹,剛剛大學畢業,在外經貿委工作。”眼睛都沒有看向青巒,青巒忽然明白,該不是祖海相親,讓他作陪吧?這一下,本來是有可無可,立刻變成了反感。
祖海笑笑道:“女孩子怎麽都去外貿了?我太太做的是設備進口。我這位一起長大的兄弟是個留學歸來的高級知識分子,不過不做外貿,是做研究的。我們兄弟和我太太三人一起長大。”青巒聽到這兒鬆口氣,祖海沒胡來,起碼太太兩個字還掛在嘴邊。
做哥哥的與青巒握手,一邊道:“原來這樣,真不容易,三個都是人傑啊。這位先生貴姓?”
祖海見青巒不答,便笑嘻嘻地道:“我兄弟姓童,兒童的童。”
說話的時候,隔壁一桌來了一大群人,幾個貌似有錢的中青年男子與幾個年輕女孩。坐下先要茶後要啤酒,桌上擺了一桌吃的。不知誰要了骰子來玩,一時呼五喝六,非常喧囂。男的都很是爽快,輸了不與女孩計較,贏了更不計較,換來女孩親昵香吻。
祖海不由看看斜對麵的妹妹,再看看旁邊的青巒,發覺這兩人臉上都是掛著厭惡。他忍不住推推青巒,輕道:“某人看見那桌人是不是會說他們很低級?”
青巒知道某人是指荷沅,對這個問題有點驚疑,但還是告訴祖海實在話:“公眾場合,這樣子製造噪音不恰當。”忽然想到什麽,又補充一句:“看樣子男的們那年紀不會家中沒有太太,與別的女孩子玩成這樣,也很不恰當。而且一個有頭有臉的人被這種女孩子當豬頭一樣地消遣,卻還以為自己在玩別的女人,很讓人看不起。”
祖海看看青巒,輕輕地道:“你有所指。”
青巒沒回避問題,坦然道:“你今天作為旁觀者看看那桌,有沒有覺得他們很不堪。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針對誰。荷沅隻有比我深惡痛絕,不過她帶有情緒。”
祖海不語,但是眼睛一直看著那桌。今天作為旁觀者,他也覺得那桌聲音太吵,動作太下作,雖然覺得可以理解,場麵上大家都在那麽做,不獨那一桌。不過可以想像,荷沅看到這種情況,再推想到他在這種場合的作為,心中的感受隻有更加惡劣。
青巒見祖海一直不說話,便對對麵兄妹微笑道:“不好意思,我們三個一起長大,湊一起話最多,冷落你們。特別是祖海跟他老婆,從小鬧到大,沒一天安分日子,還好沒讓你們碰到。”
祖海聽著知道青巒是什麽意圖,順水推舟地笑道:“少揭我底細。你們不知道我多可憐,我老婆自己出去玩,把我推給兄弟管著。她是明知道我一大半身家都記在她名下,我性命都捏在她手裏,所以才狂得不得了。我寧可跟著兄弟過日子,起碼每天還有飯吃。”
青巒當即給祖海一句:“言若有憾,心實喜之。”對麵的兄妹都有點尷尬。不過祖海很快便調轉話頭,又將桌上氣氛調動得活活潑潑。
結束時候,還是青巒開車將兄妹兩個送回家,告別兄妹,青巒忍不住道:“祖海,今天尋我開心了吧。”
祖海不得不笑道:“我不這麽說,怎麽將你騙來?謝謝你幫兄弟的忙,否則我很難做人,那個哥哥管著我們的稅。”
青巒道:“早點跟荷沅和好,省得這種事再出來。你們這算是什麽意思,離又不離,好又不好,萬一荷沅知道你背著她相親,還不氣得吐血?雖然這次我可以給你作證說明你有苦衷。但以後呢?祖海,你這人膽子太大,豁邊事太多,我看著都累死。”
祖海聽著笑而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以為我衝出來就是我不要她嗎?錯了,是她不要我,我要麵子,不能讓她趕我,才自己走。我一直為複合作努力,她呢?日子過得快活得不得了。她一直喜歡那種膩膩歪歪的生活,我成全她。”
青巒瞥了祖海一眼,還是第一次聽祖海說出實話。回想他們吵架那天的情況,雖然不知道確切情況,但還是勸解:“你可能誤會荷沅。荷沅如果不要你,怎麽會那麽清楚你的動向,她知道你投資一條公路。而且,她從我嘴裏知道你心情不好,立刻猜到你可能資金緊張,準備打給我三百萬。你還想她怎麽表現?”
祖海歎息,將手臂環在頭部,道:“我們不是夫妻,可還是兄弟。換作是你頭寸緊,她也一樣會將錢全打給你。你不用不相信。她對我,如果是還有感情的話,不會拿那種眼光看我。我對她,也已經有點灰心了,我不明白她好好的怎麽會變得那麽冷。”
青巒想了一想,道:“祖海,今天隔壁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種事情見多了,怎麽能讓荷沅不寒心?何況你後來是自己主動出去玩的。你別跟我說沒人跟你一起玩,你隻好找酒肉朋友玩。那不是理由。我很不能想像,你對荷沅那麽好,你又能去摟摟抱抱其他女人。除非你把荷沅放第一,其他女人是第二第三第四。換作是你,你受得了?今晚,隔壁那一桌,女的本來就是賣的,不提她們,男的那麽下作,很讓人看不起。我說得更難聽一點,跟賣的人混在一起,那桌男人把自己降到什麽地位了?荷沅說那是對婚姻的背叛,我看還得加上一條,那是對你自己品格的侮辱。你若是不覺得這種事低級,常在河邊走,總有一天濕腳。你說我給你上綱上線,不應該將‘背叛’倆字套你頭上,但你心裏怎麽想且不說,行動已經表現出來背叛了。我理解荷沅的心情,但覺得她操之過急,有話好說,急什麽急。不過我是局外人,看得當然清楚一點,而且不摻入自己情緒。換作荷沅跟你說這些,她知道這種事的時候先得火冒三丈,跟你說的時候當然吵架一樣,這種事換誰都冷靜不起來。”
祖海聽了不語,青巒的話很凶,雖然說的是隔壁桌的事,但祖海清楚,那是指著和尚罵賊禿。不過他相信青巒出於好意,不是存心看輕他。那麽荷沅呢?他明顯記得荷沅那晚森冷的目光。而且,那是在她去見了那個該死的老駱之後。他想了半天,一直到下車上樓,進了房間,才道:“青巒,我有錯,我承認。但是荷沅不是像你一樣的想法。她是看我不順眼,即使我不犯這個錯,她也會挑我其他的刺。”說完才想起,不知不覺把荷沅的名字說了出來,而不是一口一個某人或者她了。
青巒終於忍不住,這話他憋在肚子裏已經很久。“祖海,那天我在電話裏聽你們吵說荷沅心中有其他人,那是真話?什麽人?”
祖海瞥了青巒一眼,鬱悶地道:“荷沅以為她心裏將那個男人當長輩,但是哪個男人無緣無故會給一個小女人做糖心老爹?這種事不說也罷,她不會承認。那個男人手段太好,幾個電話就能把荷沅收得服服帖帖,她回來橫看豎看,總之我很不順眼。青巒,換作你,咽不咽得下這口氣?”
青巒驚住,沒想到兩人之間還有這麽一節。呆了好一陣子,才道:“荷沅果然不是以前的小白兔了。她既然讓我調解你們之間的關係,不應該隱瞞自己的缺點。”
祖海歎息道:“問題是她不覺得她對那個男的有感情,她當然不以為那是她的缺點。所以你想想,那個男人手段有多高明。偏偏我又有把柄給她抓。”
青巒盯著祖海看,從祖海黯淡的神色中看出,祖海很是困擾於此。他思之再三,才問:“你會不會是在喝幹醋?”
祖海肯定地道:“我不會看錯。我不會連這些直覺都沒有。關鍵是她不認為有問題,你說尊重一個長者會有什麽錯?可她尊重得過頭了。那個男人真是像個精怪,不知他是怎麽攝去的荷沅的魂。”
青巒不敢深入追問,而且這種問題估計也不便跟荷沅說,再說他是男荷沅是女。“你既然知道有這麽一個男人,為什麽還不自律,你在外麵花天酒地,不是更把荷沅往別人懷裏推嗎?這一條起碼不是欲加之罪。”
祖海拿眼睛瞧著青巒,道:“不用我推,荷沅那脾氣,我推了也沒用。”
青巒無話可說,隻能問了一句:“你要不要那三百萬?”
祖海道:“哪夠。而且我也不要她的,要了被她再次看輕。我自己會設法解決。”
青巒歎息,這兩個人心中的結,除非兩人見麵自己解,他是束手無策了。
祖海倒是發現一件好事,青巒原來願意相親,他無聊之餘,到處發掘環肥燕瘦,總是找出借口讓青巒出門看這個看那個。終於,在祖海安排的一次泛江垂釣節目中,等祖海在回程船上一覺醒來,發現青巒看一個叫焦語雨的女孩的眼光很是特別。尤其是上岸之後,青巒主動重色輕友,將祖海扔在荒郊野外的野碼頭,讓他自己解決回家辦法,青巒自己載著焦語雨揚長而去。
祖海一個人坐在碼頭,一臉哭笑不得地看著江水東流。正是七月的兩三點鍾,船家已經離開,周圍沒遮沒擋,毒辣的太陽與強烈的水光晃得祖海眼睛都睜不開,除非鑽進水中。青巒可真會做好事。關鍵是這個地方很難找,誰能想到機耕路盡頭還有小小野碼頭?終於明白青巒是陷害他。
他想了想,還是給荷沅打個電話,直接打到安仁裏。“在家?”聽到荷沅久違的一聲“喂”,他忽然心頭很亂,說不出太多字眼,隻順口說了那兩個字。
荷沅卻沒想到是祖海,一下愣住,兩個人在電話兩頭沉默。
祖海強笑道:“我給青巒做媒,他卻將我扔在江邊,載著女孩自己跑走。以前我帶你來遊泳的野碼頭,你還記得嗎?能不能來接我?”
荷沅想了想,道:“可以,但是你得多等一會兒。我正與幾個同誌說話,我準備把安仁裏捐出去,放遊人進來隨便參觀,到時可能與王家園裏一起開放。”
祖海一下懵住,捐出安仁裏?荷沅這是什麽意思?她忘了安仁裏是他們兩個的寶地嗎?她決定徹底放棄他?
荷沅見祖海不說,大約知道他的意思,輕道:“你等在那裏,我立刻過去,見麵跟你詳談。你如果不願意,我可以放棄。”
祖海很是生氣,但還是淡淡地道:“你自己做決定,本來就是你自己置下的房子。你忙,我另外找朋友來接我。”
荷沅急道:“你等著,我過去,很快。”但祖海還是說不用,掛了電話。她忙快刀斬亂麻與在座幾位同誌說了她暫時的為難,眾人理解,這麽大的捐獻,不可能一次成功。
送走來客,荷沅看看自己的衣服,一件藏青大汗衫,一條黑色及膝大棉褲,來客來得突然,她沒準備,但這樣子出去可不大好。看樣子祖海是好不容易開口讓她過去,又可以想像,祖海心中為她自作主張捐出安仁裏生氣,可能不會等在碼頭。不管怎樣,她還是過去一趟看看,還換什麽衣服。
荷沅急急開車出去,那處野碼頭,是她以前有閑的時候與祖海一起經常偷偷遊泳的地方,那時候她還不會開車,都是祖海帶著她去,不過她大致還記得路。路上還有很遠,荷沅不由得想到青巒為什麽將祖海扔在江邊,真是因為青巒見色忘友?
她猶豫再三,給青巒電話:“青巒,你把某人扔在野碼頭?你以為那兒有人找得到路嗎?”
青巒笑嘻嘻地道:“某人提起你經常去那裏遊泳。這不,某人不是向你喊救命了嗎?還猶豫什麽,大好機會,自然不落俗套。以後說起來,隻管說罪魁禍首是我,你們誰都沒有責任。”
荷沅真正是哭笑不得,青巒怎麽那麽能擠兌人了?可見與某人住一起,不學好。“某人不要我去接,賭氣著呢。你趕緊回頭。”
青巒笑道:“我聽出你在車上,不用死鴨子嘴硬了。對了,祖海心中很委屈,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既然去見他,還是給他一個交代吧。我想你對祖海很有感情,但是你對那個你心中偶像一樣的人得有個了斷。我沒覺得問題太大,否則有那麽多追星族,人家家裏做丈夫的難道都得上吊跳河?不過既然祖海心裏很委屈,你們想複合,你還是應該有所選擇。還有,祖海已經拿出MBA文憑,聽說論文的成績很好。他對於應酬的認識已經上升到你要求的高度,這次不是我敷衍你。你總得有個表態吧。”
荷沅終於明白,青巒今天是有所設計,早有準備。但是,她感謝青巒的好意。“我有數。其實我早就有所選擇,已經拒絕那人的幫助,也沒再聯絡。其他,我會主意措辭。謝謝你,青巒。隻是,某人說你見色忘友,是真的嗎?還是假裝?別誤導人家小姑娘。”
青巒笑道:“我哪敢誤導人。你還是管你自己的,少來管我。”
荷沅笑嘻嘻地收線,明白青巒雖然設計了他們兩個人,但是他也意外得到機遇。真是好事。感謝青巒。
車子穿過小街小弄,眼前是一片開闊地。以前這兒是雜亂的蘆葦蕩,沒想到兩年沒來,這兒已經換了模樣。蘆葦鏟除,遠近都是魚塘。路還是原來的機耕路,天上有幾隻賊鷗飛來飛去,尋機紮下魚塘偷吃。
車在這種機耕路上沒法開快,不小心,高出來的石子兒就撞到排氣管。不過華山一條道,此刻如果祖海走出來,除非他也紮進魚塘裏避開她,否則肯定窄路相逢。不過荷沅還是心急。
好不容易到了野碼頭,卻見一望出去空空蕩蕩,哪有祖海的人啊,隻有幾塊破敗的木板高挑出水麵大約半米,在陽光下怎麽看都不像風景,尤其是在此時的荷沅心裏。
荷沅坐在車裏很是失望,悶悶地看著破碼頭,拿起手機想給青巒一個電話,但終於沒有。青巒已經仁至義盡,人家正享受兩人時光,她還是別去打擾。祖海大約是賭氣走了,她出城過來那麽多時候,夠他走到外麵的村落。穿越魚塘和稻田的那條機耕路可真夠他走的,那麽毒的太陽,不知走出去什麽感受。
荷沅不由推開車門出去,頓時,外麵一股熱浪撲麵而來,似是能把車門撞回。荷沅皺了皺眉頭,還是出去。很快,戴的框架眼鏡凝上一片白霧。她在烈日下等了會兒,等眼鏡中間終於稍微清晰的時候,小心走上破碼頭的爛板。隱約似能看見木板下麵有什麽白白的東西,她眨眨眼睛,鏡片上的霧翳未褪,隻得蹲下身去。沒想到雙腳忽然被大力一扳,猝不及防,整個人掉落水裏,連尖叫都隻叫出一半。
好在對方沒有惡意,等她落水,很快便將她舉出水麵。荷沅抹開頭發一看,居然是模模糊糊的祖海。模模糊糊的祖海笑得春光燦爛,得意非凡。荷沅一點不客氣,熟門熟路就給一拳,“我的眼鏡,你賠我眼鏡。”雖然水性絕佳,可被偷襲,還是鼻子嗆水,非常不舒服,想起來又是一拳。這種偷襲把戲從小玩到大,沒想到今天又是中招。隻恨她手勁不如,一向都是吃虧。
祖海開懷大笑,心中極其爽快,荷沅在他聲聲拒絕中還是過來接他,說明一切。“什麽眼鏡,你敢把安仁裏送人,看我怎麽罰你。”
“廢話,那一片準備改造成綠化帶,人家來做我思想工作,想讓我把安仁裏賣出去給他們做什麽什麽館,我怕他們改修得亂七八糟,說那幹脆捐給他們,唯一要求是保持原貌。你這奸商是混什麽的,安仁裏都快被拆了你都沒通個消息,還賊喊捉賊數落我的不是。快給我找眼鏡。”荷沅的拳打腳踢在水裏都沒什麽力度。
祖海一聽這才放心,一手抱住荷沅,一手劃水,笑道:“嚇我一跳,還以為你想斷我後路。這麽混的水裏怎麽找得到眼鏡,回去反正我開車。想不想遊到對岸去?”
荷沅眯起眼睛看看似乎望不到邊的對岸,翹起腳脫下鞋子,往岸上一扔,道:“去就去。你先上去把車鑰匙拔了,否則等我們遊回來車子給人開走。你到車裏找個塑料袋,把什麽證照鑰匙手機都裝裏麵,你頂在頭上吧。”
祖海答應,有點依依不舍地放開手,找準兩根木頭交叉的地方落腳爬上去,正好第二腳快踩上木板,下麵的荷沅伸出雙手使勁一拉,祖海站腳不穩,毅然中招,濺起好大水花。他幹脆也不上去了,追著前麵一道水暈飛快遊去,從小玩慣,還能不知道那是荷沅水遁的蛛絲馬跡?
隻有岸上的車子依然轟轟地轉著馬達,製造出涼爽的空氣,可是此時沒人顧得上享受這等舒適。放開懷抱,跳出三界,快樂由心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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