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海萍千挑萬選租來的安身立命之地。每個月650塊。她原本隻想在這裏過度一下,沒想到一度就是五年。這期間,她和老公辦了婚姻大事,換了N個工作,妹妹海藻借住了大半年,兒子出生後回來的第一個家。一生中幾乎所有的大事,就在這租住的10平方米屋簷下完成了。
海萍原本想,等一攢夠首期就買房子,然後就有自己的窩啦!
路漫漫其修遠兮。五年的血淚路走下來,她發現,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漲價的速度,而且距離越來越遠。再等下去,也許到入土的那一天,海萍還是住在這10平方米的房子裏。如果這幢古老的石庫門房子不拆的話,她會一直租下去,一直節衣縮食,一直湊不夠房錢,一直跟其他五家共用二樓半的那個小廁所,一直為多攤了幾塊錢的水費而慪氣。也許到最後,就跟二樓的老李家一樣,祖孫三代共住一間。放個屁聲音大點兒三樓的樓板都震顫。
海萍每次路過二樓上三樓的時候,都喜歡,或者潛意識裏很滿足地朝那間和自己家麵積一樣大的10平方米小屋望進去,看看那張雙層床和斜靠在門邊的行軍折疊床。也許是房間實在太小了,二樓老李家從不關房門,甚至大冬天也敞著,東西堆得漫到門外,至少李奶奶那張小板凳就一直放在過道上。而他家吃飯從沒在一桌過,都是分餐,每次上桌一個人,或者老李端著碗去樓下的弄堂吃飯。
望著無處藏身的老李,海萍的心態就平和多了。至少,在人均麵積上,海萍不是這座城市裏占有率最低的人。同樣一間屋子,她還占5個平方米呢!人就是靠這種比下有餘才能有活下去的信念。若總是比上不足,大部分人都會罹患憂鬱症。比方說貝克漢姆,因為沒住進白金漢宮而鬱鬱寡歡。
海萍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都怪你。”對這話,蘇淳已經習慣了,每次都笑著回答:“好,怪我,怪我。”
早上海萍在轉不開身的小地方居然還四處找鑰匙的時候,她會嚷嚷:“都怪你!為什麽昨晚不提醒我放包裏?”蘇淳完全意識不到這原本是海萍的錯,總是一邊幫忙找,一邊說:“怪我!怪我!”蘇淳也鬧不明白,這麽小的一片地方,為什麽跟迷宮一樣總有無盡的空間可以隱藏這些小東西,比方說擦桌子的時候不小心把它蹭進鞋窠裏,或者被一份報紙壓著就消失了。有時候蘇淳會安慰自己,虧得地方小,所以東西才好找,若換套100平方米的大房子,每天不要上班了,整天捉迷藏。
這話,蘇淳曾經跟海萍開過玩笑。海萍嚴肅地說:“絕對不會。房子大了才會有序,所有東西歸位,我會在進門的牆上釘個雜品袋,把傘、鑰匙、信件都放進去。所有的鞋子不會這樣敞在房間裏,要收進鞋櫃。電視機不要放在書桌下麵,每次看的時候蹲著,要放在電視櫃上,電腦也會有自己的房間。我要做一套海爾櫥具,買一套美國的康寧餐具……”蘇淳每次到這時候都後悔跟海萍提房子的事。她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要買什麽樣的房屋,什麽樣的朝向,怎樣裝修,牆是什麽顏色,家裏要添置什麽細軟,精確到在玄關安一麵照妖鏡。
每到這個時分,海萍的臉蛋就洋溢著一層興奮的紅光,鼻翼也會因為興奮而擴張,手腳揮劃之處,你得提防她踢到地上的電視或者不小心手撞著牆。蘇淳會假裝不經意地用手攔一下她大幅度的舉動,以免她在受到磕碰的時候突然夢醒,進而因眼前現實的對比更加沮喪。
海萍在談論房子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設計好了,獨獨不談錢。主要是,這一點沒法談。一涉及到這方麵,所有的夢想,就隻能稱之為夢想了。
其實,3年前,就在3年前,就在海萍的肚子剛剛有點鼓起來的時候,他們家差點就有一套房子了。如果海萍當時更加實際點兒的話。
那時候,上海的房價正小荷初露尖角地開始上揚。在沉寂了10年之後,上海的房子跟剛剛蘇醒的冬草一樣,飄出一點春意。海萍那時候剛懷孕5個月。原本,那是買房子的最好時機。
趁走得動,海萍每天下了班就拉著蘇淳去看上海各區的二手房。那時候的房地產市場,我們可以稱為“英雄死了”,至少假寐著,幾乎不見什麽新樓開盤。那時候是海萍對上海交通最熟悉的時候。她除了懷孕的喜悅,就沉浸在一張市內交通圖上。每天依地圖標出房子的位置,然後查看有幾路車到達上班的地方,估算路上要多少時間;那個時候,任何一個路人隨便問海萍一條巴士的路線,她都可以準確地告訴你去向。
按這種勢頭,原本在海萍生產前,就可以定下房子了。隻可惜,功虧一簣,人哪,心存貪念。
當時,小夫妻倆手頭存款4萬,加兩家湊的錢,夠付一套中小戶型的二手房首期。也就是在藍村路或者張揚路附近吧!天哪!藍村路啊!張揚路啊!這個地段放在現在,隨便什麽房子,都得上百萬以上啊!肉痛!
房產經紀人打電話來約看房子。到地方一瞧,小小的兩室一廳,屬於90年代初的設計,所有的房門都對著客廳開,廚房,廁所,兩個臥室。所以那個廳純粹是過道,基本上放不了什麽家具。 當時的房主就任那一片空著。海萍不是很滿意。兩間臥室,一間朝北,一間朝東。就這種戶型,來看房的人居然占滿了小廳,總共得五對夫妻吧!有老有小。再加上擠門口的幾撥房產經紀人,整座屋子給人的感覺極其壓抑。
海萍麵上不露聲色,心裏暗暗“切”了一聲,想:“造勢啊!嚇人啊!以為來的人多就賣得掉啊!這種房子,送給我都不要!孩子難道住北間?電腦電視不還是沒地方放嗎?這種生活,與我心中所想的,差別太遠了吧!”
房主就開始指著每家的女主人問:“你要不要?你要不要?”第一個問海萍,海萍顯然搖頭,根本沒問蘇淳的意見。問到第二家,那個女主人就已經表現出意向了,仔細問一下估價,好像是30萬。就這種十多年房齡的房子,房主好意思要30萬!看那牆,都起皮了!看那地板,還是革的!看那廚房的水喉,還是裸露的!這種房子也好意思說30萬,一定是窮瘋了。
海萍嘴角都止不住揚起一絲蔑笑。
海萍如果能預料到以後的勢頭,她就該哭了。
這世界上聰明人很多。海萍在審時度勢上,應該算傻的。
第三對夫妻根本沒有掰價的意思,就打算當場掏預付金了。第四對夫妻和第五對夫妻開始往上加價,其中一個說,我加你兩萬,就這麽定了,你不要再給人看了。
海萍拉著蘇淳就出門了。
絕對不要和白癡一起看房。絕對不要和托兒一起看房。這會幹擾你的正常思維。
當時海萍是這樣想的。
那是海萍看的第一套房子。
然後,在兒子出生前的那一段時間裏,海萍又陸陸續續看過幾套房子,房價已經有加速上揚的趨勢,海萍發覺自己也走入以前那堆白癡和托兒的圈子。無論多爛的房子,走進去第一件事情就想給個價兒,先從氣勢上把對手壓倒,買下再說。
但海萍總是失敗。曾有一次,在現場,海萍都快成佼佼者了,沒人能出過她的在房東要價基礎上多給4萬的價錢。她獰笑著得意,終於勝券在握。我海萍也是有資產的人了!
其實,那套房子還不如第一套房子。海萍邊出價邊懷念那個大大的北間,那傲人的層高。至少從使用麵積上說,那套房子還是適合居住的。若是當時橫心買下,屋子上下隔隔,能整出四室兩廳啊!
就在某個夜晚,海萍曾經掏出4000塊訂金,買下過一套麵積60平方米的二手房。那時候,海萍的肚子都已經跟吹大的氣球一樣了,主要也是實在不能等了。
誰知,三天以後,房主來個電話,說:“對不起,訂金還你,我再補500塊你的損失,我不能把房子賣你了。有人比你多出兩萬五。”
為了肚子裏的寶寶,海萍不斷深呼吸,壓製怒氣,說:“勿氣勿氣。一套破房子而已,一個不守信的破人而已。等媽媽有了錢,給寶寶買別墅去!”
因為這次震驚加失望,海萍的看房事業在其最高潮處戛然而止。就像是舞台上指揮者衝向高處的手脫臼,就像夫妻生活中酣暢之處老公縮陽。總之,在不甘心、憤怒和焦慮中,海萍進入另一個階段的衝刺。房子就暫時擱淺。
然後海萍就有了兒子歡歡。
歡歡的到來,讓海萍的生活突然陷入一種紛亂的茫然。雖然全身心迎接,但還是沒想到,一個小毛孩子竟然這麽能糟蹋錢!那糟蹋的,都是海萍未來一平方米一平方米的房子啊!
歡歡一個月的口糧比他們夫妻倆吃得都多。光吃也就罷了,他還拉呢!一罐進口奶粉一百多塊,一包尿布也一百多。看著存款單上的房屋藍圖一平方米一平方米地墜落,海萍常常麵對滿垃圾袋沉甸甸的尿不濕戀戀不舍。這扔出去的,都是票票啊!她恨恨地在兒子肥屁屁上拍了一巴掌:“你進出雙向收費啊!比中國移動還狠!”
家裏因為外婆的到來而更顯得擁擠不堪。外婆和媽媽帶寶寶睡床上,爸爸就鋪個地鋪睡地上。若是寶寶上麵的小嘴兒等著吃,下麵的忙著拉,大家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的時候,外婆搞不好一糊塗,會把沾著屎的尿布沒包嚴就丟在爸爸的床上。家裏奶瓶尿布堆得山高,再加上老太太舍不得丟掉吃空的奶粉罐,別人讚助來的小衣裳,家已不可能稱之為家了。蘇淳和海萍一想到那個小地方,混著孩子的哭聲,屎尿的味道,大人的汗味,幾個人因為喂養而發生的爭執聲,就實在不想進門。
孩子生下來3個月後,海萍就宣布:“我要回去上班了。我得掙錢。房子太小,開銷太大。媽媽,你替我把歡歡帶回老家養吧!”海萍說這話的時候,是帶著解脫的神清氣爽。
可沒曾想兒子走了。海萍的魂也走了。
一周隻許打一次長途。一年隻許回家兩趟。
省錢,省錢,省錢。
這就是海萍生活的目標。
孩子剛回去,海萍一到晚上9點以後就往老家掛長途,讓母親盡量詳細地描述兒子的成長。兒子會認人了!兒子會招手了!兒子會坐了!兒子會爬了!海萍是如此地享受電話。以致於在長途電話賬單到來的時候,蘇淳忍了又忍,忍無可忍地歎氣:“海萍,如果照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把我們好幾個平方米給打掉!”
海萍決定戒電話。
但思念像潮水一樣湧來,讓海萍備受煎熬。
海萍決定買個攝像頭,然後給母親那邊買台電腦,這樣不用長途也能看到兒子了。
蘇淳說:“海萍,一台電腦又是一平方米。再說,老頭老太也不會用,你還得找人幫他們,每次都找人,很快大家都煩了。也許就放在那裏誰都不用了。而且寬帶費很貴,時間一長,又是一平方米。海萍你就忍一忍,再忍一忍。你還不如把這些錢寄回去給兒子買奶粉吃,更實惠些。等我們買了房子,一買房子,我們就把孩子接回來!”
海萍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2)
海萍都快麻木了。
她決定認命。考大學的時候1:10,畢業的時候不包分配,進了單位廢除終身製,結婚的時候不分房。單位都朝秦暮楚了,誰還管你房子啊!海萍覺得自己就是天生的倒黴蛋兒,所有的不公平都攤到她的頭上。她媽總哀歎自己是時代的犧牲品,海萍忿忿地想,跟她比,她媽那點兒不順算什麽呀!
這就是她的命。她要與十月懷胎的兒子分隔近千公裏。她要在這個看起來無比繁榮,對自己而言卻是華美衣裳,鏡中花水中月的大城市裏奮鬥好幾十年,卻沒有一片瓦屬於自己。“無立錐之地”,她感覺自己就像古人說的那樣,站在錐尖上努力平衡。
也許,當年她的選擇是錯誤的。如果她不一味追求大城市,而是隨丈夫回到他家的小鎮,或者讓丈夫跟自己回到家鄉的小城,那麽,今天的他們應該無比愜意,賴在任何一邊父母的家裏蹭吃蹭喝,買一套房子並不是那麽困難的事情。就那麽一念之差,她必須被這城市拘束,呆在這裏。
她當然有可炫耀的資本。這個城市的戶口,說起來最少一個也值50萬。如果能夠私下買賣,她打算把夫妻倆的戶口折現,攜巨款遁世而去。而偏就這部分屬於無形資產,聽著耳熱,變現不出去。
每月3500塊。對於一個學化工又轉行當普通文員的女人來說,無論她怎麽跳槽,這就是她當年夜夜兩點入睡,考上重點大學的價值。而這價值還有貶值的趨勢。對於一個年過三十,沒有碩士文憑,已經生過孩子的女人來說,對於那麽多外地小年輕虎視眈眈盯著的大都市的所謂白領階層來說,她都快搖搖欲墜了。就這3500塊,還得努力拚搏,加班加點是常事。
蘇淳好點兒。蘇淳學的是船舶專業,現在在船廠工作,搞技術,一年拿到手,總有7萬出頭。雖然在這個國際都市中,滿眼都是世界500強進駐,南京路都不允許民族品牌露臉的地方,這個收入不高,但看在穩定的份兒上,海萍並不能說什麽。一個家庭,隻能有一個漂泊,另一個,最少能保住飯碗,這是海萍對生活的要求。
於是,他們倆,兩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工作了七八年後,每個月如果不吃不喝不消費,省下所有的錢,可以在這座大都會的郊區,買一平方米的房子。
但因為人得活著,孩子得養著,你得和周圍的人交際著,物價還天天漲著,所以,兩個人即使再省,也大約隻能省出1/3個平米的房子。
照此推算,如果海萍不被裁員,一直這麽平穩,蘇淳沒有變故,每年漲一點工資。雙方父母托老天的福,沒病沒災,孩子受上帝保佑,平平安安的話,那麽,海萍和蘇淳,在未來的300個月裏,可以買得起一套100平方米建築麵積,80平方米使用麵積的房屋。
300個月,一年12個月,也就是說,未來的25年,直到海萍退休,他們終於可以在這個城市裏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這是一種物理上的勻速直線運動,得排除一切外力,處於一種理想狀態,沒有風吹,沒有摩擦,沒有空氣,什麽都沒有。意思就是,鈔票不貶值,國家教育不收費,看病不花錢,老人不需要供養,不發生任何意外。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於是,海萍悲觀地想,要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個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究竟在奮鬥什麽?
海萍突然決定不再等待。盡管房價還像三級跳那樣一天一次刷新,每個月都勇攀新高,而在自己的存款離首期尚有太大距離的時候,毅然決定買房子,是因為兒子的一句話。
海萍回家了,回家看兒子去。這是海萍每年心情最愉悅的時候。臨行前的幾晚,海萍跟打足了氣的皮球一樣,頂著一天上班的疲勞依舊亢奮地逛各個小店鋪,把吃的、玩的、穿的、用的,一樣一樣肩挑手拎地往小屋搬。
“我要看兒子了!嘻嘻!”海萍手捧小衣服,無限喜悅,語調都輕快一些。 在國慶長假前的一個半月裏每天念叨數次,然後臨睡前會在已經洗過水的新衣服上親一下說:“寶寶晚安!媽媽來啦!”
蘇淳看著很心疼。其實孩子離開娘已經兩年,海萍對兒子的思念,都快成祥林嫂那樣了,不出三句就開始兒子長兒子短。每天有空就是抱著兒子的相片看,把電腦的屏保也換成兒子的照片。但今年的國慶,蘇淳不能回去看兒子,因為他還有另一頭的負擔——他自己的父母。他一年隻在五一才見兒子一麵。說真話,他對兒子幾乎沒印象,所有的信息都靠海萍傳達。在他的意識裏,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想不到自己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爹。孩子在他的日子裏並沒有留下什麽印記。
海萍回家的那天晚上,蘇淳送她到火車站。一到廣場,蘇淳就暗自叫苦。每年都這樣,每次都這樣。人山人海,甚至不少人就抱著鋪蓋睡在外麵。海萍這一路又要受苦了。
海萍沒買到坐票,就站著回,一路12個小時。不過沒關係,哪怕人家鞋子踩到海萍頭上,哪怕海萍的腳腫得跟豬蹄膀一樣,她都渾然不覺得苦或累,回光返照般一想到兒子就精神煥發。海萍已經很有經驗了,臨行的那一天水米不進,以免給自己找麻煩,在火車上上廁所,東西帶那麽多,人又那麽雜,小心寶貝給摸去。那哪是什麽雜貨啊,那是母親積攢了半年的思念。
海萍風塵仆仆地趕回母親家,一進門就嚷嚷著兒子的名字,放下大包小袋,卻隻見自己的媽在廚房擇菜,沒有兒子的蹤影。“歡歡呢?你明知道我今天回來,怎麽還不讓孩子在家等我?”
母親放下菜,趕緊擦了手給海萍遞過來一條毛巾:“擦擦臉,擦擦臉!累壞了吧!那麽多的人,每次都那麽擠。你歇著,坐坐!靠會兒!閉閉眼睛。”母親倒了杯水,又端出滿滿一盆早點,“哎喲,包子都涼了,熱兩回了。我再熱熱吧!”
海萍邊脫襪子邊嘴裏嘶嘶作聲:“襪子都快嵌進肉了。你瞧我腿都發亮了!腫成這樣!你別忙吃的了,我都餓過勁兒了。兒子呢?你曉得我回來看他的,就呆這麽幾天,少看一分鍾都對不起我的票錢。你也不留他在家等我。”
“你不看看都幾點了你才來!準點到該早上7點,這都11點多了!遲那麽長時間,他那猴屁股能坐住?一早就嚷嚷著要出去,姥爺都抱出去接你幾回了,沒接著。這會兒在超市門口呢!肯定在坐那個小電驢。一次塞一塊錢,你爸的工資都叫那電驢給騙走了。”
海萍聽到這,尋了雙門口的大拖鞋就奔出去,後頭媽跟著喊都沒攔住:“你急什麽!午飯的點兒不就回來了!你先休息會兒啊!”
海萍見到兒子的時候,兒子果然如姥姥所言,正騎那小驢子上不肯下來呢!屁股扭成麻花,嘴裏還唱:“唐僧騎馬咚個咚!姥爺,嗯!嗯!”手指著已經停了的驢子示意姥爺還往裏塞錢。“不騎了,咱不騎了,該飯飯了。家去,媽媽來了!”歡歡根本不理那茬兒。
“歡歡!”海萍的臉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將倆胳膊伸展到最遙遠的地方,蹲下來衝兒子歡呼。
兒子回頭望一眼,遲疑了一下,沒動。
姥爺一把揪住他往下拽,口裏嚷嚷:“快看!誰來了!叫媽媽叫媽媽!”兒子怯生生抱住姥爺的腿躲在後麵偷看。
海萍順地蹲著小溜幾步,將兒子抱在懷裏,舉起來,使勁地親啊親,把小臉蛋都快親破了。歡歡狼狽不堪,甚不情願,左躲右閃。“叫媽媽,叫媽媽!”海萍和父親一起努力。歡歡極不情願地喊了聲:“媽媽!”
姥爺替媽媽遺憾地搖頭說:“這孩子!平時媽媽不在,自己抱著電話筒‘媽媽,媽媽’叫不停。我們都逗他,問:‘歡歡,你媽媽呢?’他就手往耳朵邊一捂說‘媽媽’。一看媽媽相片兒都好幾個鍾頭。怎麽真媽媽來了,反倒嚇成這樣?原來你是葉公好龍啊!”說完,在歡歡鼻子上刮了一下。
歡歡趕緊順勢伸手要姥爺抱。
海萍已經很滿足了。這次比上次進步,上次固執喊“阿姨”,這次喊的是媽媽。兩個人好不容易混到熟稔,就是海萍離別時分。
帶著兒子回家,海萍親力親為地給兒子喂飯,全然忽略姥姥跟著喊:“你怎麽又喂啊!這正訓練自己吃飯呢!你搗什麽亂啊!”海萍一邊笑一邊衝兒子示意:“寶貝,張口!啊嗚!哎呀!大嘴巴呢!”回頭跟娘說:“我難得見他,寵寵他,你就滿足一下我吧!等我走了你接著訓練。”
海萍給兒子洗澡,衝著小屁股蛋子使勁親,邊親邊喊:“不臭不臭,我們香香!”逗得寶寶哈哈笑,撅屁股去湊海萍的臉。姥姥又搖頭:“這都兩歲多了,你怎麽還把他當幾個月的娃娃哄?要知道男女有別了。”
海萍的意識裏,寶寶總停留在3個月走的時候的傻傻樣,她能哄的,也就是那些技巧。每當看到兒子竟然會指著書認真挑選要讀的篇章,或者單腳平衡站立的時候都驚詫不已。她根本沒意識到,孩子已經長大了。
某天,歡歡幹壞事,而且是故意的,被海萍抓到。歡歡掏海萍的包,居然從裏麵搜出好幾個一塊,他把一塊的硬幣挑出來,笨手笨腳地塞進自己的口袋。海萍捏他衣服的時候發現的。“你哪來的錢?”歡歡指指海萍的包。“你要錢幹嗎?”歡歡又指指外麵說:“唐僧騎馬咚個咚。”海萍其實想笑的,這麽小的孩子,都知道花錢了,但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憋住沒笑。姥姥聞訊也趕來:“哎呀!這還了得!從小偷針,長大偷金啊!這個要打,不打不記事兒!”姥姥順手把掛門後的教鞭就摘下來了。海萍母親以前是小學教師,海萍海藻姐妹倆從小就給這個教訓大的。
海萍一把攔住母親:“咱不體罰孩子。你那一套都是老方法了。”姥姥趕緊申辯:“我什麽時候打過?我那不嚇唬他嗎!”
海萍說:“嚇唬也不行,有暴力威嚇在裏麵。咱們要換種方法。歡歡,偷拿別人的錢,私自翻別人的包是不對的。這樣的孩子媽媽不喜歡,小朋友們也不喜歡。你自己說,該怎麽辦?”
歡歡自己就開始搖胖手了:“不打!不打!”
海萍:“媽媽不打。但媽媽要處罰歡歡。你說,怎麽處罰歡歡呢?”
歡歡歪頭想了想,回答說:“媽媽抱抱吧!”
姥姥大笑,姥爺也笑了:“哎喲!這個小滑頭!”
海萍愣住了,呆住了,怔住了,心如刀絞。
大家都在笑,連歡歡也在笑,周圍的笑聲卻離她如此之遠,她在笑聲中旋轉。
兩歲半的歡歡,雖然話還說不利索,但意思已經完全明白了。
海萍要處罰他,他選擇抱抱。也就是說,海萍那樣愛兒子,將所有的心都牽掛在這個小東西身上,將所有的愛都灌注在這個小東西身上,而歡歡卻覺得被母親抱是一種懲罰!
海萍想起,無論自己怎麽對寶寶,寶寶夜裏一定要跟姥姥睡覺;無論怎麽想親近寶寶,寶寶出門一定要姥爺抱;無論自己怎麽想親他一口,都得使盡辦法,賣乖甚至討好。
孩子已經懂事了。他知道誰是他的親人,他隻跟那些與他日夜在一起生活的人交流情感。而媽媽,什麽是媽媽?媽媽就是電話那頭的“喂”,媽媽就是每年來兩個星期的女人,媽媽就是一個象征,一個符號。
“我為什麽要一個孩子?我要他,難道就為了有一天,他想起我的時候,甚至想不起來模樣嗎?難道就為了有一天給他一套房子嗎?難道就為了別離嗎?”
海萍在一片笑聲中驀地決定:“回去就買房子!馬上買!我要和我的兒子生活在一起!”
(3)
“我要買房子。”這是海萍回來後的當晚,在一切收拾停當以後衝老公說的第一句話。她向蘇淳擺擺手:“你不要勸我或問我。我已經決定了,你隻要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這一路我都想清楚了,買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不要太偏僻,價格大約是80萬,首付20%就是16萬。我們存款加公積金8萬,還要借8萬。你的任務就是問你爸媽要錢,無論如何要借來4萬,剩下4萬,我父母拿兩萬。你別急,我不是讓他們少出錢,而是以後不給他們寄養兒子的錢了,你也知道現在養孩子多貴。另兩萬,我把海藻結婚的錢先拿來用。讓她等等再結婚。這樣,咱們的首付就有了。等錢一到賬,咱們就去看房,盡快定下來這件事。”
蘇淳從不直接提反對意見。海萍是順毛的驢,若惹毛了,基本上就是頂風作案。“問題是,買房子並不是你想象得那麽簡單。你難道不裝修?不買家具?房子首付隻是很小的一部分,貸款加其他的雜七雜八,肯定得超過咱們的償付能力,是不是太冒進了?”
“我們的問題不是太冒進了,而是太保守了。如果早在幾年前就把房子搞定,現在已經躺在勝利果實上睡覺了。一切都會有的,但關鍵是首先我們得有一套房子。等有了房子,其他問題就好辦多了!”
蘇淳直撓頭皮:“可是,我怎麽跟我媽說錢的事情呢?你也曉得我家的狀況,小地方的人工資低,攢點錢有多難啊!還得負擔我那個精神病舅舅。以前一直鄙視‘啃老族’,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落到這個地步。”
海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現在誰不啃老?我們不啃他們,社會就要啃我們。這房子漲得!你見過這種漲法嗎?青蛙爬井還進三尺退兩尺呢!房價隻漲不跌。你跟你媽說,把她能拿的錢全都拿出來,不要怕,等她老了我養她。”
“你有沒有搞錯?我怎麽跟我媽說?‘你老了以後我養你’,那不是應該的嗎?我養她是報答她以前養我的恩情,而不是還她現在給我買房子的債。”
海萍怒了:“我一跟你爭,你又沒理。你養你媽應該,難道你養老婆孩子不應該啊?你媽養你22年,我要跟你過到80歲,萬一你再長壽點,到90歲,我還要伺候你吃喝。誰服侍你的時間長?你媽養你那叫責任,她生你跟你商量了嗎?我跟你結婚,是你求我求來的!你得心存感激!再說了,你媽養你,又沒養我,她隻給我房子投資4萬塊,卻買了個終身保障,就算買人壽保險,也沒這麽高的回報率吧?我不跟你爭了,你趕緊去要錢。”
蘇淳不說話,到樓下洗漱去了。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蘇淳的手在海萍身上來回遊移:“都好長一段沒聽你提房子了,怎麽突然就決定了?”海萍眼望樓頂的斜木樁:“兒子。兒子已經不認得我了,晚上翻身起來看見是我躺在他身邊,會放聲大哭,叫姥姥。我對他而言,和街上的阿姨沒什麽區別。我再不把他接來,我就白生他了。他在我肚子裏裝了10個月,為他我挨一刀,喂奶得乳腺炎,兩手腫得都放不下來,每個月一發工資就往老家寄錢。為他我吃盡了苦頭,到頭來,他卻和我不親,把我當外人。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趁他記憶還不完全的時候,把他接到身邊,好好愛他,親他,教育他,讓他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海萍流淚,一偏頭,將眼淚滴在丈夫的胳膊上,然後把頭埋進蘇淳的腋下。
蘇淳撫摸著妻子的背,不再說話。
(4)
周日,海藻帶著一大堆衣服過來。
這是姐妹倆的約定。每個星期見一次麵,把倆人的衣服交換一遍。這樣,姐妹倆就不用購置太多的衣服,還顯得滿趁頭的。
“姐!你要把那件藍色的燙一燙。還有,上次那件ESPRIT的,你是手洗的嗎?”海藻順手把所有的衣服都丟在床上。海萍迅速麻利地收進衣櫥,並且將要置換的衣服一件件掛在窗前的竹竿上。“衣服我都燙過了,你不用囑咐,我洗衣服前都看牌子的。我比你仔細多了。你的衣服我掛這裏,走的時候再拿下來,攤床上要皺。你提的時候手抬高點,那條裙子很長,搞不好會拖地。”
“姐夫呢?”
“他加班。”其實海萍在海藻來之前把丈夫支走了。她怕當著蘇淳的麵跟妹妹談錢,丈夫會難堪。
“海藻,跟你商量個事。吃菜!吃菜!”海萍把不多的幾隻紅蝦夾到海藻碗裏。
“什麽事?”
“你手頭有多少存款?”
“我哪有什麽存款啊?這不剛找到工作嗎?中間一歇好幾個月,吃的都是老本。我發現,在上海這種地方,要想存起錢來,比登天還難。”
“到底多少?你能拿出來的?”
海藻仔細想了想:“8000塊?”
“8000塊你還想明年結婚?這轉眼就到明年了!小貝也不是什麽有錢人,你們靠什麽買房子啊?”
“租唄!什麽時候有錢什麽時候再買。結婚容易得很,不就是領張證嗎?我們倆家人都不在這裏,也不必辦什麽儀式了。”
“我現在要買房子,很需要錢。你能不能把你手頭的錢,加小貝的錢,先借給我用一用?等我一攢到就還給你們。”海萍開門見山。
“你要多少?”
“最少2萬,多多不限。”
“好,我過兩天給你送來。你看好房子了嗎?”
“還沒呢!我要先把錢的問題解決掉。”
“太好了!我又有事情幹了!姐!你要看房子的話,叫著我,我陪你一起去!”
海藻跟海萍的感情,那真是讓海藻為海萍去死都可以。因為,海藻的命就是海萍給的。海藻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是個意外。若按年紀推算,她怎麽都不該存在。當年媽媽是帶環懷孕的,所以,媽媽總說海藻背上那兩個小洞洞是避孕環戳的。媽媽發現有海藻這個事實的時候,海藻都超過4個月了,那年海萍7歲。
顯然,在計劃生育抓得正嚴的年代,海藻的命運就是被衝到廁所裏麵。
媽媽爸爸都說,要把孩子做掉。作為兩個紅旗下長大,謹守規範的好公民好職工,兩人想都沒想過要把海藻留下。媽媽準備去醫院的前幾天,有意無意地問海萍:“海萍啊!你覺得有個弟弟妹妹好不好?”海萍快樂地點頭:“好好!我要跟弟弟玩!”“可是,你所有的小夥伴都沒弟弟妹妹,就你有,多丟人啊!”“如果所有人都沒有,就我有,多驕傲啊!”海萍心裏把弟弟妹妹當一個可以被炫耀的玩具。旁邊的奶奶插一句嘴說:“那你是想要弟弟還是妹妹?”“我要弟弟!”
老奶奶就開始嘀咕了:“小孩子的嘴是最準的,她說是弟弟,這肚子裏的肯定是男孩兒。我看還是要了吧?再說了,人總有老的時候,萬一咱們老了死了,以後的孩子都是一個一個的,連個親人幫襯都沒有。遇到困難找誰呀?想你們這輩還有個兄弟姐妹什麽的,到了海萍的孩子,舅舅舅媽,表哥表姐都隻能查字典了。”
海藻適時在媽媽肚子裏拱了一下。這一拱,把媽媽的母性給拱出來了,想海萍若能有個高大健壯的弟弟保護,該多麽安全啊!有個兒子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正趕上學校放假,海萍的媽就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給耽擱下來了。
再到開學的時候,海藻都藏不住了。
海藻是媽媽五年沒資格評先進,爸爸降兩級工資,外加再怎麽努力都不可能被提拔的代價換來的。犧牲半天,還是個丫頭片子。海藻出來的時候,媽媽都哭了。
高興的隻有海萍。海萍說:“我喜歡妹妹!我可以給她紮小辮!”奶奶噓了海萍一聲:“就是你!當時問你,你說喜歡弟弟,現在又喜歡妹妹!”海萍一揚臉:“我都喜歡!”
海萍是真喜歡妹妹,媽媽忙的時候,海萍照顧妹妹,給妹妹下麵條,輔導妹妹功課,晚上帶妹妹睡。在海藻記憶裏,姐姐好像比媽媽更親近些。
所以,別說海萍隻是要錢了,就是要命,海藻也舍得給。海藻看到電視裏親兄弟為錢打架的事情,怎麽都想不通,卻對哥哥把腎捐給弟弟的事情牢記在心。她當時就想:“隻要海萍需要,心我都可以給。”
可是,海藻願意把心給姐姐,小貝卻不願意。
海藻帶著衣服和海萍買的水果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這是與其他幾個人合租的一套三室一廳,離市區很遠,不過離海藻上班的公司很近。回來的時候,小貝已經把晚飯都準備妥當了,兩菜一湯,有葷有素。小貝是海藻工作的第一個單位的同事,自從倆人好上,海藻就從海萍的家搬出來與小貝同居了。“省房錢。”這是小貝對海藻開玩笑時候說的,他解釋為什麽現在同居的人如此之多,“房租太貴,得倆人攤。”
“我的漂亮小豬!這個肉絲給你!”小貝習慣性將所有他認為好吃的東西都往海藻碗裏丟。他會細致到撥開長長的豆芽,把左躲右閃藏無可藏的肉星全都挑出來,再一點一點移給海藻。海藻不愛吃肉,或者說,海藻自覺不愛吃肉,因為小貝喜歡。凡是小貝喜歡的,海藻自覺就不愛了。兩人配合默契,從沒在吃上發生過糾紛,他們總是恰好地喜歡吃對方不愛吃的東西,卻愛看對方都愛的電影,愛一起拉著手圍著樓轉圈。兩人如果發生糾紛,一定是這樣的:
“跟你說了我不愛吃肉!我要減肥!”海藻把肉又丟回小貝的碗裏。
“你要胖點!減什麽肥呀!女為悅己者容!你多胖我都愛你,反正我已經悅了,你就不必減了!”倆人就為那點點肉絲在筷頭上推來推去。搞不好珍貴的肉絲還掉地上。這時候,總是小貝義不容辭地迅速從地上撈起來塞進嘴裏。
“哎呀!髒不髒!掉了就扔了啊!”
“不髒!醫學小常識說了,食物掉到地上30秒之內揀起來是不會被汙染的。浪費了可惜。”
海藻看著小貝青春洋溢的臉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還有絲絲入扣的體貼,想,什麽是幸福?幸福就是筷頭上的肉絲。他心裏有你就是幸福。
“哎!小貝,跟你商量個事兒。你手頭有多少存款?”“6萬多吧!”
“俄滴神呀!老公!你簡直太偉大了!你就是魯迅筆下的孺子牛啊!吃草擠奶!你怎麽存的啊?”
“因為我的小豬乖嘛!她又不要買衣服,又不要出去高消費,整天陪我蝸居,再加上我一想到有一天要娶小豬進門,就如有神助!”小貝伸出兩個巴掌往海藻麵前一放,“耶!”倆人跟彩排好似的擊掌歡呼,又非常非常“賤”地靠在一起撞兩下屁股。這種小把戲是小貝設計的,每次都被海藻罵作“賤”,但是每次都會很“賤”地去配合,然後慢慢地樂此不疲。用小貝的話說:“人哪,賤賤就習慣了。”小貝還提議,應該把漢字的“漸漸地”改為“賤賤地”,他說,我賤賤地賤賤地愛上你。
“小貝,你能把錢借我用一下嗎?”
“你無恥!你下流!你可惡!你卑鄙!”小貝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雙目怒睜,手指點在海藻的鼻尖上,破口大罵。海藻嚇得愣住了,一句話都不敢往下說。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怎麽可以跟我提借字?你應該直接說‘小貝,把你的錢給我!’然後我就匍匐在地,雙手奉上,戰戰兢兢顫顫巍巍地說,‘拿去吧,都拿去吧,連我的人一並拿去吧!我此生此世都是你的人了!’”小貝突然狡黠一笑,將頭伏在瞠目結舌的海藻手上,輕輕一吻。
海藻破驚為喜,搖著身子嬌嗔:“你討厭!嚇死我了!你個豬頭!我要你好看!”順手抄起手邊的杯子,看一眼,放下,回頭從床上揪來枕頭,劈頭蓋臉向小貝砸過去,倆人滾做一團。
海藻都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
蘇淳泄氣地走進門。海萍正在公共廚房間裏炒菜,看老公一言不發,招呼不打低頭直上三樓,狐疑地趕緊將菜炒畢,關了火端著菜尾隨上樓。
“怎麽不高興的樣子?你跟你媽說錢的事情了?”海萍看丈夫的臉色。蘇淳點點頭。
“她怎麽說?”
“她沒說話。”
“完啦?你就掛電話啦?你虧得在單位打,你要是在家打,那不是浪費電話費嗎?明天再去問。一定要搞到!海藻那裏我都說妥了。我今天晚上給我媽打電話。”
“海萍,我真的很難張口。老人存點錢很不容易。你要知道,我們父母輩那過的是什麽日子。年輕的時候要養老要養小,好不容易把老的都送走了,一天沒舒服,小的還要去刮。這對他們的一生來說公平嗎?如果在他們那個時代,我們現在是該給老的錢。他們不要我們負擔,已經很好了。我們,我們……”
“收起你的內疚心吧!又不是隻刮你父母。我這邊不也拿刀子錐子嗎?你那叫快刀拉肉,隻疼一下,我這邊,每個月去割一塊,我對我父母,比對你父母狠多了。除了大刀闊斧地割,還要細水長流地割。我父母比你父母還要慘。我說什麽了?按說,你們家娶媳婦,房子車子什麽的怎麽都該你們家出吧?現在兒子都出來了,我也不計較了。好歹就一次,你快去。”
(5)
蘇淳手指在桌麵上劃來劃去,一副內心鬥爭激烈的樣子。
海萍繼續做思想工作:“這也怪不到我們啊!現在啃老族都成時尚了。哪個年輕人不啃?父母存在的價值,不就在給子女貢獻中體現嗎?你當我不知道他們艱難?人家美國老頭兒老太太一退休就環遊世界,我們這裏老頭兒老太太到退休了都死活賴著不走,有機會就要去反聘,他們又不是那麽想幹活,那不就沒條件嗎?但是!但是!條件是怎麽來的?那是積累來的!人家美國人享受生活,也靠兩百年前黑奴礦工賣命才奠定的基礎啊!總要有人貢獻嘛!我也不想,但我也沒辦法,為了我的兒子,我就打算犧牲父母了。我們犧牲兩代人,看看能不能叫兒子以後過上好日子。對了,這叫什麽?用現在流行的話說,這叫轉型期的痛苦,你勸你媽想開點,有多少都貢獻出來。聽見沒有?點頭啊!”
蘇淳歎氣:“這個型怎麽老轉不完啊!人家美國兩百年曆史,都完成積累了。我們上下五千年文化,怎麽還沒完成原始積累?”
“你不能這樣算。你要算那個穩定發展期。我們中國不經常重新洗牌,推翻重來嗎?你要從成立新中國算,現在才50年,再過150年就富裕了。”
“照你這樣算,我們兒子又是犧牲的一代。”
“我呸你!臭嘴!明天趕緊再打電話!”
宋思明在辦公室裏寫報告。沈大律師邊敲門邊自顧往裏走,順手把一疊材料扔在宋思明的桌上。宋思明抬眼看看,笑了,說:“漂亮!晚上一起吃飯!”
沈律師意味深長地瞥了宋思明一眼,問:“這個‘一起'二字,耐人尋味。怎解?”宋思明放下筆,邪邪一笑說:“你請我啊!”
“哦!天底下就我傻了。我替你幹事,我請你吃飯。我欠你呀!不去。”
“你這個人沒勁。我是國家公務員,才拿幾個錢?你是自己的主人,你隨便發封律師函,怎麽也得收入一千吧?我不吃你吃誰?走吧!我聽說新天地那裏新開了個伶人館,菜不錯不說,還有科班唱折子戲,一起去欣賞一下。”
沈大律師拱手告饒說:“今天真不去了,改日。今天有個圈子裏的聚會,是胖子組織的,我聽說他最近活動頻繁,我想去看看他到底有什麽動作。”
“你有什麽圈子?你的圈子裏怎麽可能沒我?”
“你不是潔身自好嗎?你不是不近女色嗎?誰敢拉攏腐蝕你?幾次拉你去按摩,你看你那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你那種表情加動作,把我們好好的正常放鬆娛樂,都貶成心術不正了。一來二去,我們誰都不帶你了。你呀,已經遊離於我們圈外了!”沈大律師站起來用手指梳理一下油光鋥亮的頭發,揚長而去。
宋思明怔了一下,搖頭笑笑。
星期二是一周裏最難打發的日子,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歡娛的周末回味已經結束,而到周五還很漫長。往往這一天又是一周裏工作量最大的時候,很疲倦。要是一周工作兩天,休息五天,那該多美妙!
海藻覺得人生的軌跡有問題。每個人都在為口食拚命,把自己搞得不堪重負。人生的意義是什麽?是讓自己在日子中承受痛苦,還是為了享受歡樂?關鍵是每個人都這樣活著,從沒有人質疑,這樣的生活到底對不對。隻知道必須要工作,每天不停地工作。一個月工作22天甚至更多,像牛一樣地工作一個月,而像小兔子一樣歡蹦亂跳的日子隻有發薪的那一天。人要用30天的緊張換一天的鬆弛,這種現實也太殘酷了吧!
更糟糕的是,海藻的老板是個工作狂,而且屬於一定會發家的那種殘酷資本家。他總會在你下班前的一刻鍾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什麽事情讓你加班,並且把所有的出差都安排在周五下午,周一早上從火車站出來,還不耽誤上班。海藻想,他開的那輛奧迪,就是自己被壓榨的剩餘價值堆積出來的。而且根據他日益精準和高超的壓榨技巧,他很快就要升級換寶馬了。
海藻每次跳槽,都是因為不堪重負。她幻想著,也許有一天會碰到一位仁慈的老板,很慷慨地說,每月一萬,包吃包住,上班兩天,休息28天,年底雙薪。為這個仁慈的老板,她已經期待兩年了,兩年裏,她換了3個工作,不停地隨著工作地點搬家。工資倒是每次必漲一點,但老板一點都沒吃虧,總能想盡辦法比上一任更加刻薄。總之,他們一定會做到物超所值。海藻決定,這將是她的最後一份工作。她一定要努力做到退休,絕對不辭職,不去看報紙的招工廣告,因為,她已經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被壓榨了。仁慈的老板和聖母一樣,隻會在聖經中才會出現。
今天中午,比較沮喪。好不容易捱到吃飯時間,老板笑盈盈地敲她的桌麵:“中午少吃點,晚上有飯局,外灘18號哦!”海藻非常做作地抿嘴一笑,表示知道,內心裏一百個不情願。陪人吃飯,這是海藻的工作職責之一,也是海藻最討厭的工作之一。滿桌子的菜,你永遠不會下第一筷,等桌上所有人都夾一遍,你才有可能去吃別人剩下的口水。飯桌上你不會全神貫注於菜肴,卻要注意誰的杯盞裏酒空了菜幹了,然後殷勤倒酒布菜,說一些自己都覺得很肉麻的吹捧的話,對每個人媚笑討好,待餐畢,別人都酒足飯飽,而自己卻腹中空空,了無滋味。明明錢最終落到的是老板的口袋,他隻肯分其中小小的一毛給自己,而諂媚的活兒都要自己幹。
很鬱悶地坐在電腦前,連午飯的胃口都沒了。
“叮叮……”MSN上出現一個閃鈴,打開一看,是小貝送來一個跳躍的紅唇,還吱吱作響。
“我的漂亮小豬,你在幹嗎呀?”小貝的字打過來,屏幕上還有一隻粉紅色的小豬在扭屁股。
“在鬱悶。”
“為什麽呢?”那個為什麽顯示出的是一串很卡通的問號。小貝善於搜集這些漂亮的字體符號,如果你跟他聊天,滿屏幕目不暇接,各種小圖標蹦蹦跳跳,和他的人一樣活潑又親切。
“晚上有飯局。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那回來再親你,乖乖的,好心情!”
海藻懶得回應。心情不好。
“吃午飯了嗎?”小貝還附送一束電子紅玫瑰。
“不想吃。”
“一定要吃,不要餓壞了小豬的胃。”
海藻還是不回應,開始伏案工作。
“叮叮……”許久,那邊的閃鈴又出現。
“送我的小豬一首好聽的歌。愛你的GG”
屏幕上給出一個IP鏈接。
海藻點進去。悠揚的歌聲在線飄起:
我無法把月亮摘給你
還在夜空掛滿星星
無法隨時讓雨停
叫天日日都放晴
我不能買下所有的花
鋪滿房間變成神話
不能任意帶你走
飛到海角和天涯
可是你會永遠有我
月亮總是寂寞
星星也會掉落
花會枯萎
神話沒有人見過
愛在記憶裏往前走
會比永遠還要久
“好聽嗎?”MSN裏蹦出小貝的形象代言人,一隻憨厚的大熊捂嘴偷樂。
海藻笑了,無論怎麽不開心,一看到這隻大熊,海藻就會笑,它是那個形象,現在隻要一看到大熊,海藻就覺得那是親愛的小貝。小貝很認真,很用心地愛她,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姐姐,海藻覺得,小貝就是她最親的人了。
“我會愛你,比永遠還要久。”小熊又親了親,滿屏幕都是紛飛的紅心,然後下線。
海藻一直聽,反複聽,到下班時分往外灘18號奔的時候,已經不自覺地在口中哼唱了,滿是快樂的心。
(6)
這頓晚飯,海藻夢遊一樣坐在桌邊,嘴角揚著微笑,台麵上的觥籌交錯仿佛與她無關,滿腦子都是月亮、星星、花的畫麵,還有那個笨笨的大熊的臉。因為幸福,海藻的臉上飄著一層粉紅的暈;因為心不在焉,總是答非所問。
老板有些惱怒,小聲而嚴肅地提醒海藻:“小郭!宋秘書在問你話呢!”
“啊? 哦!”
“郭小姐今天晚上有心事啊?”初次見麵的宋秘書笑眯眯地盯著海藻看。
海藻低頭笑笑,又開始神遊。
“以前沒見過郭小姐。是新來的嗎?”
海藻沒回答,老板忍不住趕緊接話說:“是的是的,還在試用期。”
“小郭!宋秘書在跟你說話。”老板又轉身提醒。
海藻抬頭看看宋秘書。這家夥長得很像《暗算》裏的那個搞密碼的什麽雲龍,人看著瘦小精幹,背有點弓,穿著很普通的襯衫,笑麵虎的模樣,卻顯得很假。看年紀總四十好幾了。
“郭小姐今年多大了?”
“25。”
“成家了?”
“沒。”
“前途無量啊!”
海藻奇怪,25歲沒結婚就前途無量?沒法接下話。海藻又抿嘴笑了。對麵的宋秘書依舊好脾氣地看著海藻,也是一副笑模樣。
老板的目光在宋秘書與海藻之間穿梭。
晚上,一陣狂風驟雨之後。
海藻枕著小貝的胳膊,突然想起什麽事,說:“小貝,那天給你一打岔,我忘記說了。你把你的6萬塊錢拿給我用一下。我姐姐要買房子,嚴重缺錢。”
小貝非常安靜。
“睡著了?聽見沒有啊?”海藻的腳丫在小貝的毛絨絨腿上蹭了一下。
“聽見了。她要借多久?”
“她沒說,但說一有錢就還我們。”
“如果到明年五一前能還,那就可以。”
“明年五一?她一年工資才多少?能這麽快還你就不問你借了。”
“可明年我們要結婚啊!”
“早一年晚一年有什麽關係?再說了,不就領個證嗎?”
“可是,咱們不買房子嗎?總這麽租下去?”
“不挺好嗎?比買還方便呢!換工作就能換地方住,自己的家,能這麽換嗎?”
“可是,我們不能一輩子租房子啊?”
“你什麽意思?不想借是吧?”
“不是。我是覺得這一借,咱們的房子就遙遙無期了。”
“小貝!這是海萍在借錢!不是外人!我哪怕就是一輩子不結婚,一輩子沒房子住,隻要她要,我一定會給她!你要知道,今天你摟著的這個女人,命是海萍給的!”
“海藻,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海萍的感情。你把她當你最親的人。可是,海藻,現在你有我了。今後,你的一生會和我一起。我會給你一個溫暖的家,有我們自己的寶寶。海萍有海萍的生活,你有你的。你的命會跟我拴在一起。你要相信我,我會把咱們的生活計劃得很好,總有一天,我還有寶寶會是你的生命。知道嗎?”
海藻沉默。
海萍是海藻的姐姐,不是小貝的。
小貝再愛自己,不會愛海萍。
這兩種在海藻這裏交匯的情感,在海萍與小貝那裏卻是平行。
“姐姐,我這個周末不能去你那裏,我要出差。”周五的早上海藻給海萍打電話。
“好。你跟小貝說了?什麽時候把錢給我?”
“哦!是這樣……我回來再給你送去,很快的。”海藻原來想跟姐姐說小貝不肯把錢拿出來,但她無法張口,她不能聽電話那頭海萍的聲音由期待轉為失望。海藻決定自己想辦法。
“陳總,今天晚上什麽時候的車?”海藻去老總辦公室。
“哦!出差的事我換小劉去了。明天在湯臣高爾夫俱樂部有活動,我臨時決定讓你跟我一起去。”
海藻不說什麽。
“打扮好看點,有朝氣點,不要穿高跟鞋。”
海藻點頭。
周六清晨,海藻穿上運動裝就出門了。門口,老板的車在等著她。
等海藻換好裝束從更衣室出來,發現宋秘書也在,休閑打扮,與那天飯店的工作裝完全不同。
海藻跟在後麵,老板在陪宋秘書打友誼賽。看得出,宋秘書身手很好,久經沙場。無論在飯桌上還是球場上,宋秘書都遊刃有餘,輕鬆自在,他可以隨口報出飯店的特色菜,並且叫得出球童的名字。他既不是企業家也不是富翁,可在這些金碧輝煌,讓人覺得品位高雅的地方,總是顯出一種融入環境的和諧,與他相比,老板倒顯得有些拘謹。
“海藻,來,打一杆。”宋秘書招呼。
“啊?不了不了。我不會。而且,你們在比賽呢!我這不是搗亂嗎?”
“沒關係,你這杆算我的。過來!我教你。”宋秘書衝跟在後麵略嫌乏味的海藻招招手。
“去吧去吧!這是宋秘書故意承讓,再打下去,我要臉麵丟光了。你最好多搗亂幾杆,讓我有追的機會。”老板笑中藏有深意。
海藻別扭地拿著球杆,好像拖著一條死魚。
“腰部,注意腰部力量。”宋秘書在旁空手示範。
海藻揮了好幾下,都沒擊中那個小小的球。宋秘書忍不住走過來握住海藻的手,另一隻手在海藻的腰間輕輕地抵了一下。在宋秘書的幫忙下,海藻總算戳到那個球了,球跳了幾厘米。
“哎呀!打到了打到了!”海藻跳了起來。
老板大笑。宋秘書卻很鼓勵地拍了拍手,說:“真不錯!”
後來的比賽,球杆就在海藻與宋秘書兩人手上揮動,結果自然是他們慘敗。結束的時候,海藻意猶未盡,宋秘書也不因輸球而沮喪,相反興致盎然。這是一場皆大歡喜的運動,老板贏了球,宋秘書贏了個好心情。老板察言觀色,看宋秘書好像興致很高的樣子,就提議一起去K歌。
出乎意料,宋秘書說:“不了。我還有事。今天就到這吧!”揮揮手,上了自己的車。
蘇淳心事重重地走上陰暗的樓梯,掏鑰匙開門。屋裏沒人,海萍還沒回來。天色已經暗了,蘇淳也不開燈,坐在床邊想心事。
不一會兒,海萍蹬蹬蹬急促上樓梯。開門開燈,發現蘇淳竟然在家,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夜色裏。“蘇淳?怎麽不開燈?”海萍走到蘇淳身邊,關切地將手搭在蘇淳的肩上,“出什麽事了?是不是你媽說拿不出錢來?”
蘇淳並不回答。
“說話呀?”
蘇淳沉吟了一下,說:“媽說,錢這兩天就到。”
海萍突然雀躍了一下,掩飾不住高興地說:“哎呀!真的啊!太好了!多少?4萬?”
蘇淳又斟酌了一下,說:“6萬。”
“哎呀!太感謝我媽啦!關鍵時刻還是要看老將!”海萍以這一向罕見的親昵在蘇淳麵頰上親了親,頭發都拂到蘇淳的臉。而更罕見的是,海萍說的是我媽,而不是你媽。看樣子,“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一點不假,4萬還是“你媽”,到6萬就是“我媽”了。蘇淳慶幸自己做了個正確的選擇,如果一分錢都沒有,估計就是“他媽的”了。蘇淳苦笑一下。
“我媽的錢馬上也到,我是說我親媽。海藻也答應把錢送來。咱們的首付已經解決了。我明天就去把這兩天看的廣告篩選一下,從這個周末起,咱們的任務就是看房。一定要在兩個月內把房子搞定。然後就是裝修,如果快的話,到明年新年後,咱們就住上新家啦!到時候讓我媽帶著寶寶過來住住新房,也在上海享受兩天。上次來,一點沒有享受到,簡直跟難民一樣。”海萍看看蘇淳複雜的眼神,趕緊又加一句:“當然,也要請你父母來看看。”
周六一大早,海萍拉著蘇淳去看房。
“這套房子的好處就是方便,你看,交通四通八達,周圍都是便民生活設施,大超市有好幾個,去市中心很方便,一部車就到……”房產經紀人把這套二手房誇得跟一朵花似的,蘇淳很滿意。海萍卻不做聲。
等出來了,蘇淳說:“咱們買吧!”
海萍說:“這是買房子,是幾十萬的生意,是我們後半輩子辛苦的結晶,你當是買菜啊?要多看幾套。”
“你別看完後頭又後悔前頭。以前就有這毛病。”
“反正房價已經這麽高了,我看也跳不到哪去。要買我就買套滿意的。”
“你哪裏不滿意?”
“房齡。他說成熟社區的意思,就是老房子。這房子是80年代末的,到現在都快20年了。中國房產才70年使用權,我還沒死呢,房子就給收走了,那我在忙什麽呀?”
(7)
“這套房子朝向好,不是高層,得房率高……”房產經紀人比手畫腳地介紹。
海萍拉蘇淳走。
“這個怎麽又不好了?”
“你沒見樓外頭到處都在窗戶上貼廣告?淋病梅毒,婚姻介紹。說明這裏住的人複雜,各個階層都有,不安全。”
海萍躺在床上翻風水書。
蘇淳在電腦上寫東西。
“這套房子私密性好,通風透氣,冬暖夏涼……”
海萍拉著蘇淳出來。
“不行,周圍有醫院。”
“有醫院是好事啊!有什麽病可以及時治療。連叫救護車都省了。”
“風水書上說,有醫院的地方不要買。容易被傳染病,而且總有人去世,整天看到花圈殯葬車來往,不吉利。”
海萍手裏拿著家居雜誌啃蘋果。
蘇淳在單位加班。
“
這套房子是不多的套型了,可以自行分隔,很實用……”
海萍探頭往外看。
海萍拉著蘇淳匆匆離去。
“這裏絕對不能買,後麵是一所工讀學校!你想啊!兒子居然在這種學校附近混跡,長大以後可能會變成小
混混!以前孟母為子三遷擇鄰,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孟母很注重孩子的教育?”
“這說明古代的房子便宜,想搬就搬。我沒錢,我要一次搞定,房子再好,不適合兒子成長,我不會買!”
海萍在看油漆店。
蘇淳在跟人商量什麽,並在一張紙上簽字。
“這套房子全裝修,家具一應都是新的,你們買下就可以住了……”
蘇淳一個勁點頭。海萍一言不發。
“你到底是怎麽了嘛!這套房子我看很好。省了裝修的錢,各方麵條件都不錯,完全可以買。”蘇淳一走出房子就開始生氣。
“絕對不可以買。我剛研究過消費心理學。你想,這套房子,你我都挑不出毛病,房主又是剛買下,看這種裝修的格調,一定是打算長住的,為什麽突然就放棄?一定有貓膩!”
“唉!海萍!你這樣,哪裏像想迅速搞定的樣子!我沒時間陪你這樣耗著!下次看房,你自己去看!你自己決定就行。”蘇淳甩手走了。
蘇淳的撤退,一點沒影響海萍看房的心情。她還是以極大的熱忱投入房子的研究考察中。
“蘇淳,我突然改變想法了。我覺得我思路錯誤。為什麽看了這麽多二手房我們都不滿意?因為舊!無論看起來多麽光鮮亮麗,那也是人家住過的,有別人的氣息。所以,我決定,從現在起,我要看新房,我要買處女房!我是第一個擁有者!”
蘇淳一撇嘴:“新房?新房都撤到幾十公裏以外了。上班路上倆小時,下班倆小時,每天跟出差似的,你受得了嗎?馬上高速鐵路通車,從上海到杭州,也不過40分鍾,郊區新房,還不如住杭州呢!”
“你別打岔!這個問題我認真考慮過。我覺得可行。如果我們買個不遠不近的尷尬二手房,每天站著乘車一小時,還不如買個公交起點站的新房子,每天坐著睡到單位。多一個小時的車程,買個座位,不過就是把床換個地方,在車上也能睡,值得!再說了,社會總是發展的。看現在車降價的速度,國產奇瑞才5萬塊,沒準有一天,我們也買車了呢?房子買遠點,麵積可以買大點,而且從發展的眼光看,現在的鬆江青浦都不算遠。想當年閔行那就是鄉下,現在呢?成市中心了。你要有前瞻性,懂不懂?”
“我的前瞻性怎麽跟你相差十萬八千裏?我怎麽覺得伊拉克戰爭沒完沒了,石油價格一天一變,上海車多汙染嚴重,交通嚴重堵塞,停車費貴過工資?車是降價了,可路稅漲了呀,車牌還收4萬多呢!跟沒降不是一樣嗎?”
“哼!悲觀主義者!你要相信明天是美好的!哎?海藻怎麽這一段不來了?她錢到現在都沒送來呢!現在除了我媽的錢到帳了,你們怎麽都沒動靜了?別讓我空歡喜一場啊!”
蘇淳古怪地看海萍一眼說:“你放心,你一定下房子,錢就到了。”
“我給海藻打個電話。”
海藻拎著小包出現在宋秘書辦公室的外間。她上下對著牌子尋找。
宋秘書正出門倒茶,看見東張西望的海藻,笑著招呼:“小郭,很高興又見到你。是來找我的嗎?”
“陳總讓我給您送請柬,希望您能夠光臨杏林小區一區的落成儀式。”海藻把請柬恭敬地交給宋秘書。宋秘書揚起手裏的杯子和蓋子,示意自己騰不出手:“哦!我知道了。進來吧!放桌上!”
“陳總要我務必帶您的話回去。他說,您不點頭,我就不用回去了。”海藻進了辦公室,把請柬放在桌上。
“不回去好啊!我這裏正缺個打字員,你可以在我這裏上班。”
海藻眼睛一翻,不自覺地用一種輕蔑的口氣說:“那個,好像初中文化就夠了吧?”
宋秘書笑了,繞出桌子,在海藻肩頭拍了一下說:“喲謔,讓我們郭小姐大材小用了,大菩薩看不上我這小廟啊!”
海藻笑了,不說話默認。“那您……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這個,由不得我說了算,你也知道,我的工作也是受上級安排。我去哪裏也要領導批準。所以,我暫時不能答複你。”
海藻表情為難了,不知道下麵該說什麽。
“但是,為了不叫你為難,我可以親自給你們陳總去個電話。你放心,他不會再問你了。”
海藻高興地笑了,拎著包要說再見,一副開拔的架勢。
“哎!小郭!這個周六,我要去一趟澱山湖,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可能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幫忙。”
海藻疑惑地看了看宋秘書:“我?我能幫您什麽忙?周六可能要加班,我得向老總請示。”
“不必了,我會替你說的。你手機號多少?告訴我一下,我會聯絡你。”
海藻突然莞爾一笑:“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機……出了點故障。掉廁所裏了,然後就一命嗚呼。這兩天我處於逍遙狀態。”
“哦?你卡還在嗎?”
“在。”
“你等等。”宋秘書打開文件櫃,從裏麵翻出個精巧的沒拆封的紙盒,“真是趕早不如趕巧,今天有朋友剛拿來一個推廣的新產品,讓我們用戶試用反饋。你說,這分明是女式產品,我怎麽用法?你拿去吧,別忘了兩個月內填完裏麵的信息反饋表交給我就行了。”
海藻看著宋秘書手中的盒子,狐疑著不敢接受:“這好像不太好吧?看著很高級啊!最新款。我過兩天就要買了。還是不要了,您留給您愛人用吧!”
“拿著吧!我愛人是不用這種花裏胡哨的東西的。我倒是覺得這個跟你的青春朝氣很相配。別客氣了。這也是幫助銷售商嘛!”宋秘書不由分說把手機塞進海藻的懷裏。
海藻盛情難卻地收下走了。
宋秘書看海藻的背影離去,撥通了陳寺福的電話:“搞什麽名堂?還特地差人送份請柬來。你現在有身份了,已經不能屈尊過來了。”
陳寺福曖昧一笑說:“大哥,瞧您說的,好像您多想見我似的。”
海藻回到辦公室,發現老總居然在自己的座位前等自己,嚇得趕緊把盒子藏在身後快步走過去。
“老板,我去過宋……”
老板一揮手打斷海藻的話:“我知道了。這個周六,你不要來公司了,直接去宋秘書辦公室。哦,對了!以後,如果是宋秘書請你幫忙,你不需要跟我匯報,直接應承下來。宋秘書的事情是大事,其他工作要放在他的後麵,知道嗎?”
海藻點頭。
周六,宋秘書駕車,副駕駛座位上坐著海藻,在高速公路上飛奔。
宋秘書笑著說:“海藻,我可以叫你海藻嗎?小郭小郭的,很陌生。”海藻點頭:“可以,宋秘書。”
“海藻,你把我當出租車司機啦?上我的車,居然坐後排。我還頭一次給別人當司機呢!”
海藻臉紅了,想到剛才自己拉開後排車門,被宋秘書抓著塞進前排。“宋秘書,您別笑話我了。我從第一次坐車就是坐後麵,無論出租車還是其他的車,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種規矩。”
“這是一種禮貌。在國外,隻有乘客才坐後麵。如果是朋友之間,你得坐我的身邊,這樣咱們說話才方便啊!”
“您這一說,我倒覺得我更應該坐後排了。我哪能跟您做朋友啊!再說了,您是領導,我們小兵要跟您拉開距離,首長先請。”
宋秘書笑了。
“宋秘書,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說。”
“人家都坐小車,您怎麽放著小車不坐,開吉普啊?這車好難看哦!又高,上下還不方便。”
“哈哈!海藻,這不是吉普,這是陸虎。你覺得難看,可我覺得它是車裏最好看的一款。”
“為什麽?我覺得,一聽人說好車,肯定是奔馳寶馬呀?”
“開車的男人,都希望擁有一款陸虎。一個人在城市裏憋久了,就希望自己像野馬一樣,一頭鬃毛迎風飄灑,在草原上自由闖蕩。而陸虎,就是男人的腿,空中吹拂的風。”
海藻眼睛睜得大大的,開始四下仔細打量這輛車,試圖發現這條腿比別人強的地方。
“沒看出什麽特別啊?”
“在城市的路上,看不出的。就像野馬給關在籠子裏一樣。它的馬力,等一下出了城,尤其到了山地,你就知道了。”
“這車會比奧迪貴嗎?”
“奧迪?哪款?你們老板那款?3個以上。”
“啊?”
說著話,車就駛下了高速,開上有點凹凸不平的小路,宋秘書開足馬力一路飆行而去,留下一溜煙的塵土。海藻坐在旁邊,看路邊的小樹急速後退,人也開始緊張興奮起來。“哎呀!真棒!你從哪弄來的車呀!真不是蓋的!過癮!”
宋秘書一笑:“朋友的。”
“你朋友真舍得!肯借你這麽好的車!要是蹭一下,賠都賠不起。”
“一個男人,一生總要有一輛好車、若幹知己,和…… 否則這一生多失敗?”
“和什麽?”
宋思明搖頭笑笑不答。
“難道你都有了?”
“如果我想要的話。”
正說著,海藻的手機響了。“喂,姐!啊!你給我打電話啦?我收不到,我老手機壞了,這剛換個新的……我在外麵,今天回不去。明天吧,明天我去看你……嗯,我會給你拿過去。我就怕銀行不開。周末。嗯,你等我。拜拜。”
一個電話之後,海藻變得沉默了。剛才還神采飛揚,突然就跟泄氣的皮球一樣,惹人憐地抱著胳膊縮在一邊不說話了。
宋秘書的目中餘光掃視著海藻:“誰的電話?你姐姐?你叫海藻,她叫什麽?海豚?”宋秘書想激海藻說話。海藻卻不答,又進入夢遊狀態,目光沒有焦點地望著窗外。
“怎麽突然不高興了,海藻?有什麽事嗎?”
“沒事。”
“你有事。說來聽聽,也許我能幫上忙呢?”
“我姐讓我明天去吃飯。”
“你難道不想去?那就直接說不去呀!”
“不是,我想去。但我答應帶錢去,因為一些原因錢拿不出來。不知道去了該怎麽說。唉,算了,家裏麵的事情。煩。”
“為什麽拿不出來?銀行周末不開?”
“不是。很複雜。”
宋秘書明白了。“我這裏有,你先拿去用。”宋秘書看海藻有推辭的樣子,忙接著說,“借你。等你有一定要還的啊!”
海藻想了想問:“你什麽時候要?”
“你什麽時候有就給我。”
“那怎麽好平白無故借別人的錢。”
“我是別人嗎?”
“你不是嗎?”
“也許現在是,但等相處久了,你就不覺得了。”
海藻不解地看著宋秘書。
“哦!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大哥哥。”宋秘書慌忙解釋。
海藻笑了:“大哥哥?那你也太大了吧?叔叔還差不多。”
宋秘書無可奈何地撫一把自己的頭發,將手伸直了把在方向盤上,手指咚咚敲著方向盤,半晌才憋過一口氣來,鬱悶地答道:“我真的很老嗎?”
海藻扭頭認真地端詳了一下宋秘書:“真的很老。”
“郭海藻!你!”
海藻尷尬地咬著嘴唇,在考慮要不要反悔,看在兩萬塊錢的份上。“不算太老。”
宋秘書還是鬱悶。
“那……有一點點老?”海藻歪著頭觀察宋秘書的表情,字斟句酌。
宋秘書內心已經繃不住了,想笑。
“好吧,不算老。我是看在你幫我的份上,違心改口的啊!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拿人手短。但是,你要再想讓我誇你年輕,我就把錢還給你,不借了。”
宋秘書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調皮的海藻。”
周日的上午,宋思明的家。麵積不大,很局促,家具也很陳舊,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實。愛人出去了,女兒去老師家補習。
宋思明對著鏡子仔細觀察自己:“老麽?為什麽自己一直覺得自己很年輕?在25歲的海藻眼裏,我真的老了嗎?”
宋思明心裏充溢著一種熟悉的,曾經有過的衝動,像毛頭小夥兒一樣熱血沸騰。這些日子,從見過海藻的第一天起,他的眼前總是那個普通的小姑娘。她是那麽的普通,談不上姿色,清湯掛麵的頭發,不施粉脂,可不知道是哪裏,哪一種神態,竟如此打動宋思明的心。也許就是那種隨時都可以鑽進自己的童話世界夢遊的神情,還有那簡單的像句號一樣的眼睛。
宋思明隻拍一個人的馬屁,而每個人都在拍宋思明的馬屁。他已經習慣了大家唱讚歌——“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少年俊才”。聽得多了,宋思明無論是從意識上還是心情上,都保持著三十而立的感覺。在宋思明眼裏,30歲是個美好的年紀,有闖勁有體力,腦子不是那麽單純,意識形態開放而成熟。雖然,今年他已經42歲了,可他固執地以為自己隻不過三十出頭而已。
直到碰到海藻。
海藻今年25歲。宋思明見過的女孩中,又年輕又漂亮的,各種風韻的都有,上到身材標致的模特,下到嬌小玲瓏的少婦,每個都麵相不俗。但都不留什麽印象,就好像記不起前天與誰一起吃飯,昨天喝的什麽酒。每當別人盛情邀請:“宋秘書,跟群眾去體驗生活吧!”然後作勢拉著要去燈紅酒綠時,宋秘書總淡淡地說:“對不起,我對這個沒興趣。”
偏偏這個海藻,一低頭,巧笑倩兮,嘴角有兩個酒窩,眼珠時而骨碌亂轉,時而視線飄忽。她的靈氣都集在那兩隻眼睛上,清澈卻又深情。
是的,深情。裏麵蘊藏著一種鬱積的有穿透力的情感,隻待輕輕一點,就奔騰而出。
宋思明可以想象那雙明眸,有一日會有晶瑩剔透,溫潤濕熱的淚水流出,隻為他流。“她會是我的。我要讓她知道我有多年輕!”宋思明對著鏡子暗下決心。
海藻從海萍那裏吃了午飯出來,跟小貝約好在淮海路見麵。
海藻很少帶小貝去海萍的家。地方太小,轉不開身。
他們倆拉著手在街頭Window Shopping。用海藻的話說:“光看不買,捕捉時尚。”海藻永遠不會買一件New Arrival的衣服,無論廣告貼得多麽凶,不管鄭秀文、劉嘉玲還是外國影星,都不能撬開海藻大力水手把門的錢袋。海藻買的衣服,全部都是經典款式,5折以後的處理品。她在新款上市的時候拚命試穿,然後瞄準那一款,常來看,常來等,直到有一天變成下櫃處理品。
“快看!LV新款包包!”小貝指櫥窗。
海藻撇嘴:“一點都沒看頭,那是地主婆拎的,而且至少是50歲的地主婆。”
“哎!PRADA的旗艦店開了!”小貝又指。
“那家啊!華而不實的大騙子,連塊真皮都不舍得用,塑料布、人造革都敢拿來濫竽充數。還不如LV呢!”
“咦?什麽是GA啊?”
“Go Away。 走開的意思。”
“胡說八道,人家下麵寫著呢,喬治阿瑪尼。”
“冒牌的。真正的阿瑪尼不是這樣寫的。”
“阿唷!暈菜!這個怎麽念?這麽長!寫得亂七八糟。手寫一點不工整。”小貝一個人嘀咕。
“你就叫它飛啦,噶蹦!”海藻說。
小貝:“什麽意思?”
海藻:“小鳥翅膀沒長好,飛啦!噶蹦!跌斷骨頭。就這麽發音的。”
小貝:“飛啦噶蹦?”
海藻:“好記吧?”
小貝:“你怎麽都知道?”
海藻:“切,女孩子堆裏混,聽多了就知道了。”
海藻突然站住不走了。
(8)
前方是哈根達斯冰激淩店。海藻對所有的高消費都有免疫力,惟獨對冰激淩巧克力,就好比是皮草鑽石之於貴婦的誘惑似的,無法抵禦。
她聽別人說哈根達斯好多年了。每次都想嚐試,然後每次去店裏轉一圈,看看價格牌又出來了。“太擠。”她好幾次都下定決心去買,最後又找借口逃脫。一個單球25元。
不提冰激淩表麵散發的醇厚光澤,就是裝冰激淩的盒子,那種雅雅的巧克力色,精致的小勺,都讓海藻抵擋不住心中的欲望。
小貝看著海藻又站立在那裏。這已經是小貝第N次等海藻了。好多次都是小貝硬拉海藻進店,想給海藻買一款。海藻會貪婪地站在冰櫃前不走,手含指頭一款一款欣賞過來,最後卻因舉棋不定而放棄,她總有理由:“不知道吃哪個。”“隊排太長了。”“我喜歡的那款沒有了。”
小貝搖搖海藻的手:“哎呀!不就一個冰激淩嗎!在上海這種地方,什麽東西不要25塊?我請你吃。隻要我的小豬喜歡,我們每次來都買一個。不要那麽小氣呀!”
海藻真的很想去,可一想到小貝那麽節省地在存錢買房子,她就不好意思奢侈。還有姐姐,每次去都給妹妹買魚或蝦解饞,自己卻不舍得吃一口。一想到每個人都這麽努力勤勉,自己若如此放任地腐敗,會有內疚。
“算了。每次都那麽多人。”
小貝不理她,自己走到店裏,為海藻點了一款經典草莓,端著小小的紙杯,走出來,塞到愕然的海藻手裏。“吃!快吃!”
海藻捧著哈根達斯,一小勺一小勺地細細品味,吃得很慢,眼看著杯子裏漾起粉紅色的牛奶。“化了,小貝,你嚐嚐!”
“去去去!哪有大老爺們吃這個的?多丟人哪!你看滿大街,吃冰激淩的不都是你們女孩兒?”小貝很不屑地將紙杯推過去。
終於,在不舍得和心疼中,海藻吃掉了一周的午飯錢。
海藻端著杯子不舍得扔,想拿回去洗幹淨當一個擺零碎的裝飾盒。
“我幫你拿著。”小貝理解海藻的心思,替海藻拿過紙杯,又拿著小勺子在已經很幹淨的杯底刮幾下,撇出點殘汁來,送到嘴裏唆唆。海藻看著小貝,難過又愧疚地說:“小貝……咱再買一個吧,我買給你吃。”
“哎呀!什麽呀!我不愛吃甜的。我是好奇,想知道這跟超市賣的冰激淩有什麽區別呀?其實,好像區別不大啊?”小貝歪頭又咂咂嘴,“嗯,味道還是好些,主要是錢的味道。哈哈……”
(9)
李家媽媽坐在樓前的過道裏收拾從菜場撿來的菜葉,神態安詳,全然看不出為生活所困的模樣。老李從打工的夜店回來。
老太太似閑聊般提起:“前兩天,你們不在,街道的王主任來過了,要摸底查情況,登記拆遷戶口。”
老李停住問:“哪天?”
“總有三四天了吧?”
“哎呀!媽!你真是老糊塗了!這麽重要的事情,你過三四天才講!戶口呢?咦?徐麗,你把戶口放哪了?”老李衝剛進門的老婆說。
“要戶口做啥?我上次怕亂放遺失了,特地藏在一個什麽地方了。哎呀?什麽地方?壞了,屁大點地方,我還給忘了。”夫妻倆在一間屋裏翻箱倒櫃。
“找戶口做什麽?”老太太一動不動地坐門口問。
“不是通知去填表嗎?去遲了等下人家不收了。”老李很是焦急。
“又不是小鬼趕投胎,那麽急做什麽?你還怕人家忘記你?”
“人家到時候都拿到錢了,獨獨剩下我們家。”
“剩下不好嗎?人家拿錢是喜,你拿錢是哭。難道趕著去流淚嗎?”
老李和徐麗愣住了。
“人家拿了錢,都去買新房子,你拿的錢夠幹什麽呢?現在有誰會造20平米的房子呢?就算人家分你一套40平米的郊區房子,讓你再補貼個十萬八萬,你哪來的錢去交?孫子眼看就要上大學了。你想過學費從哪出嗎?再沒幾年,孫子也要成家了,有誰家的姑娘願意嫁進一套40平米住四代人的屋子裏呢?如果人家姑娘要求買房子,你拿什麽補貼你兒子?我越來越老了,徐麗一輩子病病歪歪,兩個人都沒勞保,你難道眼看著我們病死嗎?”
“那……媽媽你的意思是?”徐麗試探著問。
“不搬。不去登記。就這麽呆著。”
“但是媽媽啊,難道我們不搬,他們就會因為我們而放棄這片地了嗎?”
“他們不會放棄,他們會來跟我們談,會跟我們討價還價。這樣,我們就有主動權了。”
“可萬一人家根本不談呢?直接把我們丟在大街上?”
“如果上海不怕丟人的話,那咱們就睡大街上好了。世博會馬上不就開了?滿大街都是老外,我們就把家安在市政府門口。”
“媽媽,這一套行得通嗎?你就憑一間10平米的房子,要讓祖孫三代都吃定它,誰會做這種虧本生意?看你說話的口氣,好像要用這間房子榨來個幾百萬似的。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每平米要訛到10萬,根本不會有人來收這塊地了。”
“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人家憑一套中等的房子可以換來大房子,人家有錢的再湊一點就一步登天。隻有我們。你不要把戶口趕著送去,這樣就顯得你很急迫,人家就不會求你。你按兵不動,人家自然會上門來求。”
“現在強遷的到處都是,有的地方都出人命了,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跟他們鬥,會不會雞蛋撞石頭?”
“試一試吧!你能跟人談條件的,除了這間破房子,還有什麽呢?金錢、技能、學識、地位,我們什麽都沒有。這個,就是我們唯一的本錢了。我們不是雞蛋,我們是石頭,茅坑裏的石頭。他們不會因為我們這一家而舍得放棄到手的鈔票,即使被最後啃下一塊肉來,隻要不傷筋骨,他們還是願意的。他們有弱點,他們才是雞蛋。我們就坐在這裏,等他們來撞我們。”
老李狐疑地看著徐麗:“這……這能行嗎?”
徐麗想一想說:“媽這一輩子久經沙場,就按媽說的去做。”
蘇淳在桌子上畫草圖,海萍一臉喪氣地進門。
“怎麽,看的房子沒一套滿意的?”
“是啊!海藻和我跑了兩天,看了7套,還是不行。”
“不是新房嗎?你還不滿意?”
“如果是現房,隻可能是兩種情況。一種是吊起來賣的,都是小區裏的精品,一看就愛不釋手的那種,不過價格也是咋舌。如果均價是8000的話,那種房子一定要上萬一平米。而且戶型又大。現在的開發商絕對奸詐,你要是聽說哪裏開盤,跑去一看,肯定賣的是邊角料。把那些一看就是賣不出去的拿出來開盤,價格開得很有誘惑力。這就是雞肋,吃不下吐不出的那種。越往後開價格越高,所以你看現在房價節節攀升,其實都是人為炒出來的。”
“再炒它也得有市場。如果價錢開高了,人家都買不起,還不是閑置?那得占壓多少資金啊!”
“所以說邪門呢!價錢都那麽高了,還是有人搶房子跟不要錢似的。隨便什麽破房子,都要你排隊領號看圖紙。你稍微猶豫一下,後麵人就把你看中的選走了,再猶豫一下,半扇樓沒了。在這種情況下人根本沒法正常思考,要麽隨大流趕緊把錢砸下去,要麽你就急流勇退。我總想著該跌了吧,該跌了吧?可看這種勢態,根本沒跌的樣子。而且,我總覺得這是銷售商在製造緊張氣氛。以前還開盤,現在要搞開盤前內部銷售,就跟過去走後門買冰箱彩電一樣。你看中一個樓盤,有錢還進不去,還得托人去說情,先進內部銷售。真是的。今天看的房子,就是海藻找人去看的內部銷售樓。”
“那你走了後門,情況有沒有好轉?”
“沒有。就感覺一個字:窮。不到售樓現場,不知道自己窮。人家都開車去看房,就我跟海藻是坐公車。連售樓小姐都穿POLO,我還穿班尼路。在那裏,鈔票就跟廢紙一樣,人家填的單子,錢後麵都一串零啊!害怕!”
“切!滿大街都是POLO,超市老太太都穿DIOR,現在公車上,哪個不拎LV?有幾個真的?這都刺激你?你要想穿,市場上30塊一件。”
“可人家開的那車,總不是紙糊的吧?總之,來回看看,滿世界就我們窮了。傷心啊,兩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上無片瓦,不名一文,說起來還中流砥柱,中產階級呢!”
“我們哪算中產階級?人家中產階級最少要稅交到30%的那種吧?”
“哎,在美國,能買得起房子的不都是中產階級以上的人?”
“那是美國,國情不同。中國人吧,什麽都得講個擁有。明知道隻能擁有70年,那也得擁有。人家美國有錢人,臨死了,都把財產捐給社會。你什麽時候看過中國人幹這種事情?錢都要代代傳下去,傳成古董。有句歌詞講得最好: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這是中國社會寫照。”
“也對哦!大家都把錢摳給自己的後代,社會不就空了嗎?有時候也要想開點,為了後代能有口不差的安穩飯吃,好歹要吐點出來保持平衡哦!你看,最刁莫過於那個比爾·蓋茨,好名都叫他一個人占盡了。慈善家,退出商界,發展基金會,隻給三個兒子每人留3000萬美元,其他都捐掉。一聽多好啊!好幾百億啊!多慷慨!其實,你仔細想想,世界上哪個孩子一出生,嘴巴裏就叼著3000萬美金的?這不是剝奪他孩子勞動創造快樂的權利嗎?這3000萬既保證他孩子一輩子錦衣玉食,又保證他孩子不捧著紅燒肉被一堆餓狼攻擊,這才是聰明之舉。想不通這道理的,大約就是我們中國人。我們為什麽買房子,不也是想留給孩子嗎?鈔票鈔票不能留,古董財寶也沒有,不就隻能留個房子保值嗎?”
“唉!這過得是什麽日子啊?都說時代進步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我怎麽覺得我還過得不如我們父母輩呢?人家好歹在最窮困的時候還實現了既無內債又無外債。我倒好,一輩子欠債,一套房子把我搞成百萬負翁了。想來想去,我們黨做的最英明的決策就是計劃生育。以前父母都養十個八個,現在我一個養得都艱難。你再叫我負擔一個小的,我一定當場死給你看。以前三年自然災害講勒緊褲腰帶,等我付完首期,你就是跟我講勒緊脖子,我都拿不出一個子來。”
“你不能這樣講。這叫跟世界接軌。光羨慕人家這好那好,人家什麽都好,為什麽人口負增長?為什麽加拿大要從中國移民?那不也是因為負擔重嗎?這是世界課題,不要老扯中國。再說了,哪個發達國家的人不是負資產?越是有錢人,負得越多。你有能力負,就有信用。一點不負的,在社會上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你不要搞錯了,銀行讓你負,是看得起你,是相信你的能力。你想負還得有點本事才行。”
(10)
這一向忙換屆選舉。雖然是走過場,但場也是要走的。宋思明就一感覺:累。每天堆在文山會海裏,跟隨領導四處拜訪,真正是披星戴月。到今天晚上的慶功宴,總算是又一次“團結勝利的大會”結束了。習慣性地又從市委招待所回到後麵的辦公室,心裏竟有一絲夜宴之後的空虛。總有一點點是自己放不下的,想不起來是什麽。
很久沒見到那個夢遊的女孩了,不曉得這半夜時分,她在做什麽?
莫名地,宋思明就仿佛看見海藻在燈下托著腮遐想,窗外夜色如水。他忍不住掏出手機,撥通海藻的電話。出乎意料,海藻接聽的時候,似有一陣放肆的笑聲和嘈雜的背景劃過。“小郭,我是宋秘書。好久不見!”“哎!你好!不好意思,我錢還沒攢夠。”
暈倒!這是海藻著急地跟自己解釋的第一句話。她以為自己是去催賬的。難道自己在海藻眼裏,僅僅是一個放債的嗎?“啊!不不,我不是問你要錢的。怎麽我在你心裏就這個形象啊!我就是跟你打個招呼。”“啊?打招呼?晚上10點半?哦!你好。”海藻還是一副夢遊狀態,把自言自語和與人對話都混在一起。
“你不在家?我以為這個時候你都該休息了。”宋思明心裏有些失望,他勾勒的那個場景原來不過是自己內心的鏡中花。純粹的女子,在這紛雜的世界裏已經沒有了,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幻景而已。
“唉。”海藻不由地輕聲歎了口氣,“我還在上班。”
“上班?你在哪上班?”
“淮海路的錢櫃。老板請人娛樂,讓我們作陪。”海藻的聲音掩飾不住的委屈,宋思明揪心地疼。
“哦!那你忙吧!不要太晚。再見。”宋思明掛上電話,拿起外套疾步走出辦公室,下樓。
他開著車直奔淮海路。停下車後,迎著深秋略有些刺骨的風,豎起風衣的領子,抽著煙靠在錢櫃外一個不起眼的暗角等候。那種略有些苦略有些甜的滋味,讓自己又回到十八九歲。顯然,以他的身份和年紀,已經不需要假扮純情了,他可以招手即來,揮手即去,想要什麽甚至隻需傳遞一個眼神。這樣的日子是他在毛頭小夥年紀特別羨慕的。可終於混到這個身份,他怎麽又開始走回頭老路?
如果海藻從錢櫃走出,像隻驚慌的小白兔,穿著潔白的長裙,在夜色裏四下環顧,他就會從暗地悄悄尾隨,默不做聲給她披上自己的風衣,然後鼓起勇氣,在夜色的掩護下,拉著海藻的手義無返顧地走。
對,就這樣。不等了。
煙一支支地在微光中從長到短又從短到長。宋思明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
然後,海藻在一大幫男男女女中魚貫而出。完全不是自己設計的那個場景。既不是長裙飄飄,也不是四下環顧,卻是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半推半就。一個死胖子攬著海藻的肩,非常油滑地拍來拍去,不顧海藻的左躲右閃。海藻的表情已經說不上是笑還是哭了。若是笑,比哭還難看,若是哭,卻又努力壓抑著。海藻的老板還在旁邊大聲招呼:“小李,你跟王老板的車走,小肖,你去看看怎麽單還沒買好……”
宋思明怒火中燒,有拿起酒瓶砸醒那個不停拍海藻的醉鬼的衝動。不過多年工作練成的耐心,讓他隻是思想跑過去撒了一回野,舉止依舊非常冷靜,近乎平淡地突然走過去,站在海藻麵前:“走,我送你回家。”然後拉起海藻,這個鏡頭才是他心裏預演過的場景,義無返顧地消失在霓虹燈的魅影裏。
老板就一轉身的功夫,再看人群中,海藻不見了。
宋思明是一把將海藻塞進車門的,然後坐回駕駛位,一言不發地開了車就走。
海藻倒是乖得很,一句話都沒有。既沒有抱怨,也沒有尋話頭,而是一臉疲倦地靠在車門上不做聲,又開始夢遊。宋思明都把車開到南匯的海邊了,在路的盡頭停下來,走出去抽了支煙,又回到車裏,簡單問一句:“你住哪兒?”海藻說了個地址,在城市的另一頭。
整整兩個多小時,兩人除了問地址,沒多說一句話。
海藻內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就像是陰天,快要下雨,不舒服,苦苦的,澀澀的,揪緊地疼。
她走進屋子,小貝都睡下了。聽見海藻躺下的動靜,迷糊中轉身,抱著海藻繼續睡。海藻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黑暗的光。
陳寺福,海藻的老板,這兩天如熱鍋上的螞蟻,摸不清楚出了什麽狀況。中山公園附近的那一塊地就要投標了,標書到底怎麽寫,心裏沒底,而宋秘書卻消失了。打電話不接,去辦公室給攔駕。這祖宗,到底哪兒得罪他了?說翻臉就翻臉。
“小郭,你下午跟我去宋秘書那兒一趟。”老板說。
“不行,我手頭活兒沒完。”
“先放著。”
“我不去。你叫小李去吧。”這個郭海藻,絕對是犯病了,居然敢這麽跟自己說話。算了,回來再收拾她,現在顧不上。
陳寺福直衝宋秘書的辦公室,任接待員怎麽攔都攔不住。
辦公室裏,宋思明在伏案工作,看他進來,隻抬了一下頭,就當沒看見似的。“呃,宋大哥,我這都找你好多天了。也不知道您怎麽沒消息了?”
“不要大哥大哥的,聽著像黑社會。你叫我宋秘書就行了。”關係突然就被拉開。前幾次陳寺福叫他大哥,他都默認的。
“呃,宋……大哥,我真有急事。後天就是標書的截止日期,您說個話,我好心裏有底。”
“這是公開招標,我們不會參與的。你隻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到時候行不行,還要憑實力。”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得,前一陣大把的票子,白砸了。陳寺福看著那張不陰不陽不冷不熱的臉,真想一拳打過去。
“大哥,我真求你了。這幾年的好勢頭,我都沒趕上,再這麽不死不活下去,肯定要給吞了。您就看在咱們老鄉的份上,幫兄弟我這一回吧!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陳寺福真想叩頭。
宋秘書又抬頭看一眼,放下筆,突然說了一句:“開公司做生意,旁門左道一點不會肯定要吃虧。但你也不能拿那些個女孩子的尊嚴去換自己的利益。一個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把希望全寄托在邪門歪道上。你回去吧,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陳寺福出了門一琢磨,大約就明白怎麽回事了。“得,回去也別收拾祖奶奶了,好好伺候著吧!我拴誰都不如拴她了。邪門了!這宋秘書怎麽就看上她了?沒瞧出什麽好來呀!前平後板的,整個一去了頭的周迅。什麽審美眼神啊!”
老板回到公司,換了一副嘴臉,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跟海藻說:“小郭啊!明天下午還是要麻煩你陪我到宋秘書那裏去一趟。你可千萬不要推辭啊!”海藻不做聲。
“要不這樣,你替我把標書送過去給宋秘書過目,我呢,就不過去了。希望你能在宋秘書那裏為我,為我們大家,說幾句好話。如果事成了,我們是不會忘記你的。”
海藻站起來,低頭想了一想說:“好。”
老板幾乎是雀躍而去。
海藻又靜靜坐下,心頭的想法被驗證了。這是個非常糟糕的局麵,海藻在思考如何脫身,她慢慢地收拾手頭的資料。
晚上海藻關起房門,靠在門上對電腦前的小貝說:“小貝,我需要你的幫忙。”小貝笑著回頭,看見海藻凝重的麵色,笑容就收起了:“怎麽了,海藻?有什麽事直說。”
“我需要你支援我12000塊。要得急,馬上就要。我一有錢就還給你。”
“海藻,出什麽事了?你我之間為什麽要用借和還?”
“就是上次,我姐姐急用錢,你不願意,我偷偷地問別人借了兩萬塊先給姐姐救急。不過,現在人家催著要,我拿不出來。”
小貝站起來,徑直走到衣櫥下,打開抽屜,在裏麵翻著查看,選來選去,選出兩張存單,塞到海藻手裏:“一張是9000塊,剛存的,一張是1萬3千塊,存的時間也不長,你明天去銀行取出來拿去還人家吧,密碼是你的生日。”
海藻塞回那張9000塊的,說:“這個就夠了。”小貝又塞回去,說:“那天你跟我說姐姐要借錢的事情,我當時沒同意,過後其實懊惱了很長時間。我自己沒有兄弟姐妹,體會不到你的心情。可如果你不開心,我即便存夠了錢買了大房子,又有什麽意義呢?你叫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支援姐姐,我承認我做不到。但如果讓我拿出1/3,我覺得可以。這是最好的方法,你不會太難過,我也能安心。多出的兩千,你留著吧,把自己戶頭上的錢湊個整數,也存一張。這是我留給你的種子。以後咱們可以展開競賽,看誰存得快!你這個小東西!工作也不好好做,做做停停,老是存不下錢來。其實,我覺得吧,老跳槽並不是一件好事,沒積累,也沒升職的機會。”
小貝看看眼淚都要掉下來的海藻,有點兒慌,忙說:“算了算了,其實工作就是為個開心,不開心,不做也罷,以後我養你。我要努力工作,你這個小女人愛怎麽就怎麽吧!”
“小貝……”海藻將頭埋在小貝的懷裏,眼淚簌簌落下。
下午,海藻報著文件夾來到宋秘書的辦公室。
“海藻!”宋秘書顯然非常高興。
“宋秘書。”海藻一副匯報工作的樣子,“我們老總讓我把標書給您送來,請您幫著看一下有什麽問題沒有。”
“坐!坐!”
“我還有事,不坐了。哦!對了,宋秘書,非常感謝您在我困難的時候給予我的幫助,這是兩萬塊錢,我已經攢夠了。還有,這部手機,當時您說試用產品,兩個月以後要還,正好我男朋友送我一部新手機,這部也沒用了,還給您。裏麵的信息反饋書,我填好了,手機非常不錯。嗬嗬。”
宋秘書明顯感到兩人之間築起了一道厚厚的牆。海藻每當結束一個動作,都將兩手防衛式地抱在胸前,表現出一副敬而遠之的架勢。宋秘書的心又開始揪起地疼了。他知道,這是海藻在用她的方式委婉地跟自己道別。
宋秘書的心,竟像被撕開一條大口子似的開始滴滴答答流血。這個道別來得這樣突然,突然到他的美好尚未開始就結束了。而他,什麽也不能說,不能做,隻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依舊和海藻業務往來。心尖尖很痛。這種痛叫“被拒絕”。
宋秘書什麽都沒表露,依舊保持與過去一樣的笑容說:“那好,東西你都放這吧!我不送你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再見。”
海藻轉身飄然而去。
宋秘書呆坐在椅子上至少20分鍾沒動靜,然後開始掛電話:“陳寺福,你馬上到我這裏來一趟。”聲音裏有不容別人思考的強硬。
陳寺福聞訊興高采烈地往宋秘書辦公室裏奔,看樣子,這小妖精還真管用!骨子裏的風騷,馬到成功啊!第一次被宋秘書這麽直呼其名地招呼,關係明顯進了一步。以前都一直叫自己“小陳”的。
“宋大哥!您找我?”
“你跟海藻說了什麽?”宋秘書的聲音裏明顯壓抑著怒氣。
“我?”陳寺福被陡轉的風向一時吹暈,“我沒說什麽,我隻說,要她對您更關心點。”
“你!你!”宋思明的手指著陳寺福,眼珠都要彈出來了,想發的怒氣在胸腔裏轉了幾圈,最終壓抑下去,將拳頭重重砸到桌麵上。“你怎麽這麽熱心呢!希望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替別人操心。標書你拿回去,我沒時間看。但我不看也知道,以你們公司的規模,是根本吃不下那塊地的。無論怎麽努力,也不可能跟中房、綠城、錦江置地相比。你要願意去做這個陪襯,我也不反對。但話我要先說在頭裏。”
(11)
“哎!哎!宋秘書!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要整塊呀!我就是想吃那個邊角料!就是那個那個……”老板的手隔空指著自己的標書。宋秘書已經把標書直接塞回給他。
“我還有事,這就要出去,不送。”然後拿起衣包架上的公文包出門去了。
“哎呀!我的海藻啊!你到底跟我的財神爺說了什麽嘛!你倒是說話啊!”
海藻一臉無辜:“我什麽都沒說呀!你不是讓我去送標書嗎?我就送了呀!”
“你什麽都沒說?你沒說他怎麽會那樣!啊?他怎麽會那樣!”
“哪樣?我真的一句話都沒說。”
“你一句話都不說,我要你去溝通什麽感情!我送你去,不就是叫你去說話的嘛!”
海藻懶得裝下去了,臉色一沉道:“陳老板,你一個月就付我3680塊,我自然隻幹3680塊的活兒。你招聘的時候明明白白寫的是文案。文案包括溝通感情嗎?文案包括暗渡陳倉嗎?我除了文案,還打雜當信使陪吃飯陪唱歌陪跳舞,就差陪人睡覺了。總不至於,你出那點錢,就想讓我賣身給公司吧?現在人力市場再賤,也找不到一個如意算盤打成你這樣的!我掛價出售的是我十幾年的知識!不是我這個人!你要是再有過分要求,我就不幹了!”海藻的臉都氣紅了。
陳老板第一次看見一向柔順的海藻也會發飆。海藻屬於彈簧式員工,無論多大的承載量,都會有彈性地向後縮縮。看樣子,今天到底了。還是退一步的好,她若真走了,基本上從此跟宋秘書就結下梁子了。
“海藻,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解了。我看,我們今天都不要再說了,改天聊,改天咱們好好聊聊。”老板匆匆走人。
一進辦公室,陳寺福就想:“她什麽意思?她一直說3680塊,是不是嫌錢少啊!加薪!馬上加!小蹄子不添點夜草,還不肯跑嘞!”
海藻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這裏是呆不下去了,跟老板都崩了。得,晚上回家還得買份晚報,看看人才市場有什麽招聘沒有。不是我不想做,但每次懷有良好的願望卻都做不久。哪怕自己賭咒發誓,剛下決心要在這裏紮根一輩子,卻立刻就淪落到要卷鋪蓋的境地,這就是現實。
午餐時間,海萍在辦公桌前邊翻報紙邊吃盒飯。一翻開滿版的新房開盤廣告就飽了,而且被噎得難受。房價跟當年“大躍進放衛星”一樣,沒有最高,隻有更高。海萍越看報紙,越覺得自己很土,遠遠被時代拋在腦後。如果做一個統計數字,房產廣告占報紙廣告2/3強的版麵,而最多出現的宣傳字眼是——別墅、高尚住宅、盡顯尊貴、名仕身份、貴族享受、典雅華貴、氣派非凡、一戶一梯、全進口裝修,配的圖片就是遊泳池、高爾夫球場、英國管家、印度包頭門衛、健身房。宣揚的這一切跟海萍所需要的,簡直驢唇不對馬嘴。海萍要什麽?——家、交通便利、菜場、超市、學校。敢情現在的房子,根本不是為海萍這類人蓋的,但追捧著熱潮的,卻是囊中羞澀的海萍之流!這個趨勢很是討厭。你若追,就永遠被人牽鼻子走,徹底賣身為奴,成為銀行的小打工,工作一天不敢丟。你若不追,看現在造房子的氣魄,個個都落地玻璃門窗,越造越先進,以前的磚頭小樓都沒有了,就單講地價和造價,房屋價格怕也是回不去了。海萍都想不明白,在上海這種地方,要造遊泳池做什麽?一年隻開一個月空調的地方,難道夏天遊泳,冬天養魚麽?設計圖紙的人一定腦子有問題。
邊嚼著青菜,海萍的眼睛邊瞪了起來。她忍不住拿起報紙指給對麵的小吳看,大聲念著:“你聽聽這位大爺的肺腑之言:‘群眾有個誤解,認為房地產商造別墅賺大錢。其實造別墅承擔的風險要比造經濟適用房高。因為所謂的別墅有容積率和綠化率的限製,這從某種意義上講,就不能把別墅排列得太密,否則也不會有客戶前來購買。而且投資別墅工程,往往投資大,收效慢,一幢別墅從個體上看好像很貴,幾百萬上千萬,從占地來說,並不如經濟房的收益。同樣的麵積,經濟房可以賣幾十層樓的上百套,所以,開發商投資別墅,還是需要魄力和眼光的。'等等,他說的這段話我怎麽越聽越糊塗,感覺這世界上就是有那麽一批人努力學做活雷鋒,本著虧本的精神,寧願給富翁錦上添花,不願意給百姓雪中送炭?‘為人民服務'這句話要改了,要改成‘為先富裕起來的人民服務'。現在的報紙,整個一派胡言!”
小吳說:“切,你信那個。報紙要能信,母豬都上樹了。那都是托兒,一隻手收錢,一隻手交貨。如果頭版鼓吹南市區升值空間巨大,那麽尾版南市區肯定有房開盤。聯合起來做秀的。”
“可這秀有作用啊!弄得人心惶惶的,買房子跟春節前買菜似的,生怕民工走了買不到。”
“早買也對啊!縱觀曆史,房子什麽時候有跌過。從解放時候的一套租金幾毛,到現在,大方向還是漲的嘛!即便是跌,那都是暫時的。小跌是為了蓄積能量,讓以後大漲。解放前香港多土啊!上海那時候看香港,那都是鄉下,現在呢?人家什麽價?我告訴你,上海遲早得漲過香港。”
“得!你這一句話,害我這半年都吃不下飯了。”
“嘿嘿,讓你吃不下飯的事情還有呢!剛才我看到公司新來的小張在沿辦公室發請柬呢!好像是29號要結婚。準備禮錢吧!”
“哎喲!怎麽這麽多人結婚呀!那天剛好我一個朋友也辦喜事,我肯定去不了了。”海萍的第一句感慨是真,結婚的人太多,而且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隔幾代的遠親,N年不見的同學,以前單位的同事追著電話套近乎,還有臉都沒混熟就又跳槽走的新人。送出去的錢都是絕對沒機會收回來的——除非自己離一次再結。搞不好這些人真的是為籌集房款不停跳單位不停結婚辦喜酒。
後一句是假的,海萍決定不掏冤枉的份子,隨口編了句托詞。
話音剛落,一張陌生笑臉就踏進門了:“郭姐姐!請你喝喜酒!”
海萍趕緊做出一副燦爛笑臉相迎:“哎呀!恭喜恭喜!恭喜新娘子!真是雙喜臨門啊!剛通過試用期,又辦婚慶!可惜29號我已經有另一個婚宴了,去不了。隻好在這裏預祝你新婚快樂!白頭偕老!”然後就不停作揖。
準新娘子並不走,依舊笑眯眯地遞上請帖說:“郭姐姐,不衝突的,我28號!”
海萍的笑臉頓時凝固,想收都沒收回來,“啊?28號啊!”“對哦!到時候我恭候郭前輩大駕哦!”然後將請柬塞進郭海萍的手裏。又笑眯眯地躬身往小吳手上塞。小吳也笑著說:“真是不巧,28號我外甥滿月,我肯定去不了了,預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啊!哈哈哈哈……”然後促狹地向海萍眨眼。
海萍對著請帖生悶氣,心想:NND,為什麽不先問小吳!可惡!就不去,偏不去,死活不去。
海萍得省錢。因為每一分每一毛都是以後家裏的地磚蓮蓬頭。這些東西,不從牙縫裏摳,是摳不出的。而且,等新房子弄好了,兒子爸媽都過來住,一家開銷很大,那時候就不可能從嘴巴裏省出什麽來。孩子要長身體,你總不能叫他跟你天天吃清湯麵吧?父母一輩子操勞,不能到老了過來給你帶孩子,卻光幹活看孩子吃,自己空著嘴吧?老小都吃,能忍心看你一個人啃冷饅頭?所以,到時候,家裏桌上,菜肯定是要有幾個的,還得有葷有素。
能省錢的大好時光,就隻有這一段的兩人世界了。
蘇淳這天晚上回到家,看著桌子上的麵,終於忍不住摔筷子了:“一連吃了五天的寡麵,你真的不膩?反正我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海萍其實也吃不下去了。一看到麵就打惡心。可如果吃飯,就得配菜。如果吃麵,一包榨菜就夠了,要麽一包雪菜。“親愛的,這是本周最後一頓麵。等明天海藻來,咱們不就做菜了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房子,說買就買了。掏錢就在眼前。裝修啊家具啊,人家都不會送給你。你就將就一下子。明天你說,你要吃什麽,我去買。”
“我今天晚上就不吃了。我絕食。”
“一頓不吃也餓不死你。真是的。你就是現要吃,我也得變得出菜啊!這都大晚上了,到處都收攤了,我到哪給你變菜去?”
“海萍,我們應該略微提高點生活質量。這樣才有得盼頭。每天都在捱日子的話,會短命的!”
“好好好!那你說,怎麽個提高法?怎麽個改善法?”
“我要吃方便麵。不要吃寡麵。”
海萍原以為蘇淳會說出要求隔天炒個菜什麽的,一聽說不過是方便麵而已,忍不住大笑起來:“方便麵難道不是麵,就比寡麵好一點?”
“嗯。”蘇淳認真點點頭,“統一黑胡椒裏,有一點點牛肉絲。”
周一上班,部門經理走進來,笑著說:“上個周五隔壁辦公室的小張結婚大喜,我們科室9個人隻去了4個,但人家也留了一桌給我們,怪不好意思的。當時我們一起包個紅包,1288塊,圖個吉利,以我們科室的名義,紅包當時已經給了小張了。這樣平攤下來,一人大約出143塊的樣子。零頭部分我出了。其實,在上海,143塊真的不多,現在哪個酒店婚宴不上兩千?1500塊的都沒樣子。看樣子這次小張還虧本了。哦!對了!小張的喜糖我也替大夥都領回來了,等下到我桌上去拿,一人兩盒。”
海萍和小吳目瞪口呆地聽著經理的擅作主張。
小吳低聲嘀咕:“咦?還有這樣的啊?強迫人家交罰款單啊?不去吃都逃不掉!”
海萍都要心絞痛了。143塊!自己還自作聰明地逃跑!而且那天晚上兩個人躲在家裏,就吃麵條還是方便麵的問題爭吵。早知道還不如去呢!空一個位子把蘇淳也帶著,那滿桌子的雞鴨魚肉啊!海萍要暈倒了,天旋地轉。那種懊惱的痛心,簡直要窒息了。143塊!可以給兒子買多少玩具!
NND,TNND,就當捐給災區人民好了。
現在,還有比我更窮的災區嗎?
海萍突然恨恨地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怪不得要鬧洞房。”
小吳疑惑地看了海萍一眼。
海萍繼續惡狠狠地說:“怪不得現在鬧洞房越來越不像樣。這是把滿腔的怒火變相發泄在這對提著紅燈籠明搶的強盜身上。”
海萍哭喪著臉回家,蘇淳正在泡方便麵。看海萍一眼,繼續忙手裏的調料。“怎麽了,這麽難看的臉?”
“天災人禍。我今天口袋破了個大洞。”
“錢包給人摸去了?”
“比那個還慘,我想報案都沒地方去。單位一個連臉都記不得的新人結婚,我被領導訛詐去143塊禮金。”
“大家一起湊份子?好啊!至少你能落頓吃了。”
“哭就哭這點。上禮拜五的事情,咱倆在家吃麵那天。我以為自己聰明逃掉了。人哪!不是說你不偷雞,就不蝕米的。隻要你倉裏有米,耗子狼雞,隔三岔五都來惦記。存點錢怎麽就這麽難哪!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從沒存夠我希望的數字。無論我把目標放得多麽低,總要差一點點。一想到錯過的那頓大肉肉,我的心都碎了!”
蘇淳的表情也跟牙給蛀了似的抽搐著:“哎呀!這下真虧了。你真不該錯過那頓飯,哪怕你不去,換我去呢?其實你腦筋不轉彎,這種事情,你要先摸經理的底。他如果去,你就當花點錢買舒坦,套個近乎。其實參加婚禮,哪是看新人啊,不就是買個社交機會嘛!你越不去,就越被邊緣化,跟領導關係不近,好事都沒你的。所以,你也別抱怨自己光幹活不漲錢了。因為那些該花的潛鈔票你沒投資。吃一塹長一智吧!”
海萍惱了:“你當我不想套近乎啊!錢呢?投資要有本錢的!你不說你個男人沒本事,讓我活到32歲都還住不上套房子,反而怪我!”
蘇淳看海萍聲音高了,連忙軟語求饒:“好好,怪我,都是我的錯。原本是外麵受的氣,怎麽這麽快就轉化成內部矛盾了?不說了,吃麵。”
海萍瞪著眼前的方便麵,腮幫氣得鼓鼓的,拿起筷子說:“這是四喜丸子。”然後吃一口,“這是全雞湯。”又喝口湯,邊吃邊說:“換個心理滿足。氣死我了!”
晚上,夫妻倆躺床上。蘇淳的手伸進海萍的睡衣裏,微微地動著。海萍一點反應沒有,眼睛直瞪著房梁說:“我決定了!我要買輛舊自行車,每天騎7站路,這樣可以省下轉車的1塊5毛。這趟車真討厭,我隻坐那麽短,也收全程。這樣,我一天省1塊5毛,一個月省33塊,6個月就把車錢省回來了,再往後的錢就是賺來的。”
蘇淳聽了沒動,回答:“你腦子受刺激了吧?一個月才省33塊你都計算?不就143塊嗎?你上班交錢的時候疼一下下,過幾天就忘記了。睡吧。”
“我不是算計,我是想,有輛車到哪也方便。以後即便搬了新家,如果地方遠,買東西什麽的,騎車去省時間。一舉兩得,並不是光為了省車費。當然,車費也要省。33塊還是滿多的。兩三個月就省出一件衣服來呢!又運動又環保。就這樣決定了。”
蘇淳歎口氣:“突然間少了400塊。本來隻折100多。睡吧!”蘇淳暗示了很多次睡吧,希望海萍理會其中的含義。不想海萍的大腦在高速運轉,根本不理會。
“海萍,咱們要不要現在運動運動?環保?”蘇淳笑著挑明,並且手指在海萍的胸前跳舞。
“不要!”海萍幹脆利落,“一動地板都咯吱咯吱響,哪有心情!”
“可是海萍!我覺得我都快成風幹的木乃伊了!一個月連一次都沒有!我們才多大啊!你這不是壓抑人性嗎?”
“沒有房子才是壓抑人性呢!飽暖思淫欲。你吃著麵條,連和尚都不如,還有這心思?溫飽以後再說吧!”
蘇淳不再做聲,默默地背過身,留給海萍一個委屈的後背。
海萍歪頭看看身邊的丈夫,想著從戀愛起到兒子兩歲多,兩個人似乎就沒有好好愛過。談戀愛的時候躲在公園的黑暗裏苟合,租了房子隔音效果幾乎沒有,好不容易適應了,海藻住進來了,大半年裏倆人在提心吊膽中偶爾做做,再加上懷孕、月經,算起來蘇淳的確沒有真正享樂過。還好,他很少抱怨。
“唉!”海萍歎口氣,從背後抱住蘇淳,開始在他身下撫摸,並貼著他的脊梁親吻。
(12)
蘇淳開始反應,溫柔地,溫柔地,將頭埋進海萍的胸。
窗外,麻將聲、電視聲,還有家長大聲地訓著孩子,旁邊馬路的車輛來回穿梭著。
海萍周一就開始騎著她從市場上淘來的自行車上班了。看著還蠻新的,價錢也不貴,才180塊。
海藻這一向出奇地空閑。老板大約把她遺忘了。每天晚上同事招呼著離去,各奔業務,唯獨她早早就回去了。這可不是好現象,海藻正加緊找工作。與其讓人家放著坐冷板凳,看人冷麵孔,等人攆走,不如自己騰空兒。老板心懷鬼胎的樣子,不曉得要怎麽整治她,每次見到她時都禮貌客氣周到,感覺很虛偽。
“切,不就一破工作嘛!此處不留奶,自有留奶處。跳槽我拿手啊!”海藻想。
邪門,月底,海藻的工資單開出5000。海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徹底搞不懂老板葫蘆裏賣什麽藥,如果說想讓自己去腐蝕宋秘書,他壓根也沒提啊!而且有幾次去參加有宋秘書的活動,他都沒招呼自己。第一次工資拿這麽多,還沒名目,心裏不由七上八下。
“不管,有人送錢來,不要白不要,反正自己早把話挑明了,他若開我,我拿錢走也不吃虧。”海藻暗暗打定主意。
陳老板內心裏堅信海藻和宋秘書倆人有一腿,海藻肯定在宋秘書那裏搬弄是非。自己對海藻好,宋秘書遲早也會知道。“既然上頭不喜歡自己的女人出去應酬,我還是有點眼色,替他養著二奶得了。”所以,陳老板這一向好吃好喝伺候著海藻,絕口不提任何要求,打算以誠心感動對方,間接達到目的。
宋秘書近期也與陳老板接觸過幾次,每次都是蜻蜓點水,每次都不見海藻,每次都很失落。礙於身份和內心被傷的痛,他忍住不問。“也許,也許,海藻已經被她老板趕走了!我不會再見到海藻。”
MSN上,憨厚小熊又捂著嘴笑了。小貝在跟海藻打招呼。
“我的漂亮小豬,今天有什麽安排呀?”
“閑得很。”
“不如晚上一起去Happy吧!”
“哪裏?又是繞樓行兼跑?”小貝會經常帶著海藻繞小區散步。即便是普通的散步,不花一分鈔票,小貝也會搞得有聲有色。他會拉著你做木頭人,假裝兩個人的左右腳被綁住,一同邁步。或者兩個人競走,小貝會誇張地扭動臀部,快速行走,把海藻丟在後頭,海藻忍受不了輸,便行兼跑,落後了就跑,追上了再走。所以,他們笑稱這種運動是行兼跑。
“今天換新花樣,帶你出去玩!晚上在人民廣場地鐵站3號口等你。”
“什麽花樣?”
“保密!”
晚上小貝拉著海藻直奔科技展覽館。這裏正展出光的媚影,一走進展廳,滿屋星空!
“好美啊!”海藻忍不住讚歎。
“送給漂亮小豬的禮物!慶祝我們認識500天!”
海藻愣住了:“已經認識500天了嗎?為什麽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笨笨,那是因為你愛我嘛!相愛的人總恨時間短。”小貝憐愛地拍了一下海藻的腦袋。
“哎呀,真太不好意思了。我完全沒想到,連500天都要慶祝啊!我以為隻有過生日過節才慶祝呢!”
“以後啊,我們值得慶祝的日子會很多很多,我們會一直這樣慶祝下去,一直到很老很老!”小貝攬著海藻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海藻閉著眼睛,內心默默許願:“要和小貝永遠在一起,這是我在第500天的許願。”
突然,科技館裏竟有流星劃落的聲音,一首悠揚的歌曲緩緩響起,在海藻的頭頂盤旋。
海萍快崩潰了!
今天下了第一輛公車,到路邊停放自行車的地方,找了N圈,居然沒找到自己的自行車!才剛騎了9天!海萍情急之下眼淚都要出來了。可無論你多麽急,多麽惱,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沒辦法,海萍天崩地裂,頭暈目眩地上了另一輛公車。
正是下班時分,車上爆滿,呼吸裏都能聞到其他乘客口裏的蒜味。
一站停下,上來一位孕婦,肚子已經很挺了,在狹窄的空間中無法轉身。無論司機怎麽播放讓位的請求,居然沒一人起身。
海萍今天心情糟糕。因為糟糕而被廣播攪得煩躁,尤其是看到麵前那個戴著耳機假裝聽不見的時髦女郎,跟完全沒事兒一樣,穿著高跟鞋的腳還一抖一抖。那個抖來抖去的腳好幾次都差點碰到海萍的褲口。若擱平時,海萍是視而不見的。可今天海萍很窩火。
海萍一把把她耳機給拽下來,大聲問道:“你戴耳機裝聽不見是吧?你坐的位置是老弱病殘孕專座!趕緊站起來,給人讓位!”女郎不幹了,瞪眼用上海話說:“你怎麽知道我就沒毛病呢?我今天也不舒服呀!你也是女人,總不會不知道吧?再說了,明知道這個時間那麽擠,一個大肚子還跟著起什麽哄啊!懷孕了嘛就該去坐小車叫叉頭!不能老仗著自己有個肚子,平白就賺位子吧!切!多管閑事,腦子被屎塞住了!”
孕婦嚇壞了,忙說:“我馬上就要到了,沒幾站,站站沒關係的。”
周圍人居然都事不關己地望著窗外。現在的局勢就是海萍跟女郎的對峙。女郎翻翻白眼,又把耳機戴回去。
海萍大怒,不曉得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把女郎從位子上拽起來,非常粗魯,然後用胳膊肘把女郎給拐外頭,又一把把孕婦給拽到位子上,說:“你坐!”
女郎不幹了,嘴裏開始不幹不淨。
海萍冷冷道:“閉上你的臭嘴!遲早有一天你也會懷孕,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錢到日日坐叉頭。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你要再亂罵,我就把你扔到車外去。”可能海萍的樣子非常難看,而且又領教過海萍的力氣,女郎竟然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了。
旁邊一個中年市井女人笑眯眯地讚賞著說:“真看不出啊!看上去也是個白領,竟然這麽有魄力!”
海萍心裏正窩得難受,想到自己這一向吃糠咽菜,房子買不起,車子又丟,突然就被中年婦女給刺激了,怎麽聽著白領二字那麽刺耳別扭,好像是人家故意在搧她這個從出生就開始奮鬥,到今天依舊一無所有的人的耳光,她瞪著眼衝那個中年女人:“誰是白領?!你才是白領呢!你們一家都是白領!”
中年婦女嚇一跳,低聲解釋:“火氣這麽大!機關槍亂發。我不是誇你嗎?”
海萍不耐煩地回敬:“我不要你誇!”
海萍神色黯然地回到家。蘇淳關切地問:“怎麽了?又不開心?”
“車丟了。我一定是個倒黴蛋轉世。今年我運氣不順,改天我要到廟裏去拜一拜。”越想越難受,海萍眼淚要掉下來了。蘇淳半心疼老婆半心疼錢地埋怨:“你這不是自己找堵嗎?跟你講不要買車不要買車,硬聽不進去。花錢買氣受。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聽不進人勸。丟就丟了吧!小坎坷,不算不順,這就是生活。真正的不順,我們還萬幸都沒碰到過。”說完摸出一支煙來點上。
海萍正有氣沒地方出,看到蘇淳抽煙,火冒三丈:“都怪你!要不是你,我車怎麽會丟?你以為我喜歡順馬路吃灰?不就想能省則省嗎?我貼心貼肺地補貼家,你倒好!還在這裏有閑錢抽煙!我這裏吃糠咽菜,你那裏燒錢!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有你那個煙錢省下來,我們也不必天天吃麵條了!我告訴你,你馬上給我戒掉!我不想再看到你糟蹋錢!”
蘇淳真生氣了,一麵掐了煙塞回煙盒,一麵說:“海萍你講不講理?每次你做錯事情都把氣撒在我頭上。你說,你做什麽事情我不都順著你?我要求過你什麽嗎?我都希望你過得舒心高興。可你怎麽這麽難哄呢?總想擠占我的空間,我已經無路可退了。我除了抽煙,還有什麽愛好?何況,我已經很克製了,一天就抽六支,也不買貴煙,你為什麽每碰到事情都拿我的煙開刀?有意思嗎?”
“怎麽沒意思?你一個大男人,好意思看老婆一年到頭都買不到一兩套衣服,不化妝不護膚不做頭發?你老婆為省一分錢都能多跑半裏地,你還在這裏吞雲吐霧?你有沒有想過你作為一個男人對家的責任?不掙錢還糟蹋。有那錢不如省下來給兒子買玩具咯!你也算個爸爸!兒子長這麽大,你有主動說給兒子買點什麽嗎?你有想到過他嗎?還好意思說你的愛好。你的出息怎麽就這麽點呢?世界上這麽多愛好,你怎麽不愛好掙錢?你怎麽不愛好幹活?你怎麽不愛好尋點兒門路升職?從畢業到現在,還是一個小科員。我不升我沒話說,我生孩子了。你幹嗎了?……”
蘇淳從心底深處發出深深的一聲歎息,搖搖頭,換了雙鞋子出去了。
“你上哪去?!沒說你兩句就跑!你有本事就不要回來!我警告你!我再看到你抽煙要你好看!”海萍還不甘心地追到門口喊一句。
蘇淳的心,重重地壓上了大石頭,那種想吼吼不出,想掙紮逃不出的痛苦卻無法訴說。男人,很累。
想不通自己當年為什麽要戀愛,要結婚,難道就為找一個女人,在不久以後指著鼻子罵自己?在沒結婚沒工作以前,自己一直都是驕子,是父母眼中的驕傲,鄰裏羨慕的對象,因為成績好,不遠千裏來到大都市,以為很有麵子。然後就深陷其中拔不出。結婚在這裏,生子在這裏,捆綁在這裏。當初的決定對嗎?如果自己不貪戀都市虛幻的華美,不貪戀愛人酥香的懷抱而是堅決返回自己的小城,那麽現在,自己該混成市長了吧?人離鄉賤。古人說的"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是對的。唉!失足啊失足。
蘇淳被自己悲觀的想法嚇了一跳。然後啞然失笑,在城市的街道亂轉,很沒出息地想反悔。僅僅為了煙而已,自己竟然如此悲觀。可見他的底線原來是那一支煙。海萍說得不無道理。那個花季的姑娘,一路跟自己走來,從鮮花盛開到現在的憔悴。她雖然脾氣暴躁,但那不是她的錯,是生活所迫。一個女人,如果出門有車,入門有仆,是很難保持惡劣臉孔的。在這樣的一個浮光媚影的城市,有一個女人肯這樣跟著一無所有的自己,應該感激她,包容她,愛她。讓她快樂。
回去吧!不慪氣了。抽完剛才剩的半支煙就走。
(13)
海藻周六過來換衣服,路上買本雜誌。
海萍每周六都是開葷的日子,買了魚和肉,還有菜。“淳,我買了五花肉,你說怎麽吃?燒土豆還是海帶?”“土豆吧!香點。”
海藻蹦跳著上樓,桌上已經一片豐盛。“哎呀!有魚啊!我最喜歡了!姐姐你吃!”海藻把肚子上的一塊整肉夾給姐姐。“我愛吃頭。蘇淳,你吃肉。”海萍把魚肉還給妹妹,又給蘇淳夾兩塊肉,自己從魚頭上把眼睛挑出來。以前,家裏在沒有妹妹的時候,魚基本就海萍吃。自從有了妹妹,海萍突然就變得懂事,她一直覺得,妹妹是自己要的,所以,自己要比媽媽還疼她。家裏,海藻吃肉她啃骨頭,海藻吃雞腿她吃雞頭。她總跟媽媽說:“我愛啃骨頭。”然後把肉省給妹妹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喜歡了。
海藻看海萍挑魚眼睛,笑了,說:“我剛在雜誌上看到的,說有個女的愛上一個窮小子,窮小子每次都把魚眼睛留給她吃,因為他覺得那是最好吃的部位。後來女的不甘忍受貧困,離開男的出去賺大錢,等發達了回來,男的已經結婚了,還請她到家吃飯,把魚肉都給她吃,卻把魚眼睛留給自己老婆,把這個女的難過的呀!感覺忙碌大半輩子,把最重要的眼睛給丟了。”
“矯情。一看就知道這種文章是從《讀者》上出來的。這就叫閉門造車。都是吃飽了飯沒事幹的人硬編的煽情。騙稿費的。他要真經曆過沒飯吃的日子,就知道如果能日日吃大魚大肉就是幸福。這女的都有錢了還想要什麽?她當年選擇出走是正確的決定。貧賤夫妻百事哀,她要是現在日日吃眼睛,肯定要把丈夫罵個狗血噴頭,倆人早離婚了。以後這種無病呻吟的文章不要看,浪費時間浪費金錢。”
蘇淳聽了海萍在妹妹麵前的言論,有骨鯁在喉的感覺,飯都不香了,埋頭不說話。
“啊!姐姐你現在很現實哎!已經完全不文學了。想當年,是誰在校刊上發表《一起捕捉有雨的夜》的?是你吧!”
“文學?文學那是魚上的香菜。有魚了香菜才好看。不然光放一盤香菜,你吃得下嗎?”
海萍今天收獲巨大!
與海藻一起看上一套房子。這是海藻正在上班的單位的二期開發工程,海藻力薦姐姐去看看再說。
雖然有點遠,雖然環境還沒建設好,雖然交通目前為止還不方便。
但海萍第一眼看上去,就認定了,這是自己的家。
“很寬敞的客廳啊!”海萍看到樣板房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看的是一期工程的樣板房,而她的房子,才蓋了一半。“歡歡可以在地上爬來爬去。陽台也大,才算一半麵積!有一間房子的麵積呢!”
“對,因為是頂樓,所以比樓下少一間。這套很劃算的,北陽台麵積也大,那都是送的。”售樓小姐解釋。
“現在蓋的那套跟這個一樣嗎?”
“完全一樣。我們這裏的房子很好賣的!一期很快就賣光了,這套是作樣板才沒賣的。不過買一期不好,你也看到了,樓後麵就是工地,雖然價錢上便宜點,但最少要吵一年多,路況也不好,下雨的時候都是泥。所以買二期比較劃算,等你搬來的時候,這裏草也種上了,路也修好了。”售樓小姐介紹說。
“還有這間臥室也很劃算的!後麵那一片也是送的,高度不滿2米的地方就不收錢。”
海萍很喜歡屋頂的尖角,顯得很高,而房子的斜角邊,有一扇像閣樓一樣的小窗,很洋氣。
“我可以在這裏放一張兒童床。這間屋子麵積很大,兒子的玩具書桌都放得下,真是不錯。”海萍的眼睛裏,都看見未來屋子的家具和擺設,牆應該是天藍配海藍,再貼一點雲彩的壁紙,而兒子則穿著海盜的衣服戴著獨眼龍的麵具,拿著刀在屋子裏跑來跑去。
“海藻,你覺得怎麽樣?”
“好是好,就是有點遠,再有就是樓層有點高,六樓,天天爬累死了。”
“沒關係,就當鍛煉身體了,我喜歡這裏!”海萍滿臉笑容,“那這房子什麽時候完工交付使用?”
“應該10個月吧!你看都蓋到4層了,再加上掃尾工作什麽的,10個月肯定行了。不過如果您要買,合同我們是寫1年以後交付,這樣比較保險些。您決定了嗎?”
“呃,我再跟愛人商量一下,這兩天就給你答複。”
“您最好快點,我們這房子很好賣,如果您真有意向,我盡量為您保留兩天。但如果時間長了,別人就買了。”
“好,我盡快答複。”
海萍出了樓,問海藻:“行嗎?我可買了啊!93萬啊!”
海藻:“我看行。雖然比預算多點,可這房子看著多正氣,室和廳都大,麵積也夠住了。等過一段時間,你把那間陽台給封上,搞個玻璃房,拉上窗簾什麽的,不就多一間屋子了嗎?我看了一下,麵積還挺大的,最少有15個平米呢!”
海萍都笑開花了,簡直淘到了大寶。
“不行,我得趕緊給蘇淳打個電話!讓他趕緊過來看房子,我怕萬一遲兩天,給人家買去了。”
“你快打電話呀!”
海萍掏出手機,打開蓋兒一看,愣住了。海藻也湊過來看,倆人麵麵相覷,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手機上寫著:“江蘇移動歡迎您。”
“有點兒偏。”海萍撇著嘴斷言。
“是太偏了。”海藻笑了,“你回去跟蘇淳一說,他肯定得笑話你。當年是你一定堅持要留大上海,留半天,又出去了。哈哈哈哈!”
“笑什麽!這隻能證明我當年的選擇是正確的!說明上海發展得快,前途無量。要是回我們老家,逛一個城也就三個鍾頭,出租車起步價就到頭兒了,那有什麽意思?再說了,按這種發展趨勢,很快江蘇都得給劃進來。現代人都這麽生活的。美國人都住城外到城裏上班,這叫時髦。”
“嗯,是夠時髦的。人家開車,你坐公交。這上一趟班,在路上得倆鍾頭還多吧?”
“那是我現在的單位,以後我會換的,到時候找個近點的。我不給蘇淳打電話了,這裏打要漫遊,回去說。”
“哎呀!得了吧!你回去跟他說,再陪他來一趟,車錢也比漫遊貴。還是打吧!用我手機。”
海萍想想也對,就拿海藻的手機給蘇淳去了個電話,不過沒告訴蘇淳,這地界屬於江蘇。
蘇淳一看也很喜歡,除了地方有點偏,周圍間或可以看見農舍和小片菜地,不過也不見有大的超市。“那以後買東西怎麽辦呀?”
小姐趕緊接口道:“很快的!等你們來的時候,超市就跟過來了。現在這一片人口還沒發展起來,等發展起來,你看,周圍這麽多樓在開工,又不光是我們一個社區,人氣一聚,你還怕超市不來?現在都有超市開車過來,免費巴士,接送居民購物,就是班次少點。”
蘇淳又問海萍:“有直達車去我單位嗎?”海萍說:“有一輛到你單位附近,還要在徐家匯轉一下。”
“暈倒!徐家匯到我們單位也要40分鍾啊!那叫附近嗎?”“很近了!我現在覺得什麽都好,就是價錢超一點點,首付可能不夠。”
蘇淳想一下,堅定地說:“沒關係,隻要你喜歡,錢不是問題。”
“還有就是每月還貸,不曉得什麽時候開始,還多少一個月?”
小姐熱情地說:“我幫你算一下,如果10年還清的話,以目前的利息,每個月10800。”
蘇淳忙問:“那20年呢?”
小姐又按計算器:“隻要6000多就夠了。”
蘇淳再問一句:“30年呢?”
小姐問:“先生您今年多大?貸款有規定的,退休……”
海萍打斷小姐的話說:“就20年好了。我們什麽時候付定金?”
“定金很便宜的,馬上付好了,首期可以過一段時間,等入住的時候開始還房貸。”
“海萍,你打算20年把貸款還清?”蘇淳在回去的路上一邊查看周圍地形,一邊問海萍。
“嗯。”
“你不覺得日子太緊張了?我們倆月收入9000多,還款6000多,剩下的錢要管一切,稍微有點差池就不夠了。”
“一定要20年還完。如果30年還完,利息都要滾出一套房子來了。我這一輩子不就在替銀行打工嗎?而且,早還完早了心事。不然今天利息漲明天利息漲,你我都控製不住。就算20年還完,我都該退休了。要真30年還完,那我不是退休後還得拚命?9000塊,如果我們真能拿9000塊到老,我也就笑死了。就怕這30年裏,哪個病了,哪個失業了,難道房子供一半給人收去?”
“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很有壓力?”
“壓力就是動力,光吃麵是省不出幾個錢的,哪怕吃兩年,都省不出一個平米來。我看還得想法子開源。你最近沒事兒的時候出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麽第二職業可以做。與其在家捧本閑書浪費時間,不如出去賺錢咯!我也要尋尋看,哪裏可以找點新門路。”
“太好了!你終於想通了!我們可以不用吃麵了吧?我早就跟你說過,光吃麵是解決不了實質問題的,而且把身體搞壞了不就四大皆空了?人首先要吃飽吃好,其次才去做其他事情。”
海萍白了蘇淳一眼:“麵條還是要吃,開源還要節流,爭取早一點把款還掉。一天背債,我一天睡不安心。”
海藻拉著海萍的胳膊在一旁安靜地聽。
這就是婚姻嗎?這就是婚姻。婚姻是什麽?婚姻就是元角分。婚姻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婚姻就是將美麗的愛情扒開,秀秀裏麵的疤痕和妊娠紋。
14
海藻見證了姐姐從愛情到婚姻的整個過程。第一次見姐夫的時候是姐姐大二的寒假,姐姐帶著蘇淳從上海回到老家,三個人穿著棉襖逛遍小城。那時候海藻是多麽羨慕姐姐,擺脫了繁重的課業,開始享受人生。有一個人可以拉著她的手,與她聊電影藝術文學繪畫,講動聽的曆史故事,並且和她分享一個紅薯。
才幾年啊!那個英俊的大男孩兒變成男人了,背有點弓,腦門開始有點亮。
而姐姐,美麗的姐姐,從依人的小鳥輕聲細語,身材曼妙,到懷孕的水桶,再到現在穿乳罩要把乳房拽進乳罩裏,說:“給吸下垂了。”並囑咐自己不要買低腰褲,因為她的腰上都是紋路,不能露;然後大聲地說話,經常訓斥那個她曾經崇拜得像王子一樣的男人。
“所以,婚姻,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海藻歎口氣,“而我和小貝,也會這樣嗎?而我以後,也會變成姐姐嗎?”
宋秘書在某茶室的包間,仰靠在沙發上,顯得很放鬆,與平日裏的嚴謹截然不同。他正與另一個人對話。
“老大啊!現在我接了個燙手的熱山芋!這塊地剛標下來,房價有掉的跡象。溫州炒房團跑了,海外買房的也不那麽熱乎了。最近政策在調控,我手裏三處地產這兩個月成交都不怎麽好,加大廣告力度了也沒用,買房的人都在觀望。你幫我問問上頭啊!國家出台的這幾項措施,對房價很有打擊的。怎麽辦?搞得我都憂鬱了,手頭這塊地萬一錢砸下去血本無歸,我們就死定了。”
宋秘書應著:“房價其實是一個指標,是經濟在增長還是放緩的一個龍頭指標,我們也很關心。依我看,這房價不能跌,房子漲起來氣勢如潮,跌起來如山倒,萬一一跌,引發的震蕩不可估量,也很影響大局。你想點辦法,看看能不能聯合其他幾個龍頭暫時先把市場炒得熱起來,關鍵是要有人氣。市場什麽的,就靠人氣聚,氣氛熱烈了,不怕人不來。再說,手裏有錢的人還是很多的,但一有跌價的趨勢,他們就止步不前了,手裏持著貨幣不進場。你們現在就要負責讓他們感覺還是有吸引力,還是有漲價的空間。”
那人一聽,來了勁頭:“老大,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覺得以前用的那招不靈了。皇室二期開盤,我們找了好多民工排隊啊!都徹夜排,一人發50塊,但是效果不理想,跟風過來的人少。前兩天,寧靜港灣的老總跟我說,讓我們兩家互相買,到銀行抵押貸款,自己把房價給抬起來。我想想有點兒後怕,就沒幹。你想啊,萬一我買他的他不買我的,我不就吃虧了嗎?再說了,我老覺得我們的位置比他那個好,等以後我拿他的房,搞不好出不了手。”
宋秘書:“你既然前怕狼後怕虎,就自己買自己的房子好了。把價錢標高點,多貸點出來,光首付那部分,你就賺回來了。其他的,能供就供吧,供不起就讓銀行來收!當然,也許不等你供,可能價格又上去了,總會有人來接棒的。我的話也隻能講這麽多了。”
那人笑了:“大哥高明!隻是,隻是,萬一銀行不肯貸怎麽辦?”
“他們為什麽不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呀,膽氣不足,有勇無謀。不是說你埋頭苦幹就有收獲的,除了努力還要有腦子,要學會資本運作,你懂不懂?”
“哦!"
晚上喝了點兒酒,人很清醒但情緒很高亢,拒絕了別人夜生活的邀請,又讓人把車開走,宋思明漫無目的地在街頭亂逛。
很久沒有這樣的時間和空間,隻屬於徒步的自己。上海的夜晚,燈紅酒綠,色情男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曖昧的丁香氣息。宋思明喜歡這種十裏洋場的明暗交替,醉心這種慵懶的步履。
路過一間櫥窗,裏麵展示的一個娃娃突然就讓宋思明止步了。這是一個穿著藍色睡袍,閉著眼睛的的甜蜜娃娃,像個夢遊的女孩兒,那種即便是在夢中也若有所思的表情,怎麽那麽像一個人——海藻。宋思明站立在櫥窗前凝視。
海藻,她好嗎?
宋思明走進店裏,問店員要了個娃娃,買單的時候發現,這個娃娃的價格遠遠超過他口袋裏鈔票的價錢。他掏出一張信用卡刷了,抱著娃娃走出店門。
攔了一輛出租車,帶著娃娃,他奔著海藻的住處而去。
他幻想著,也許就在路上,也許恰好海藻就在前麵,然後他裝作偶然巧遇,將這個娃娃塞進她的手裏。
車都快到海藻家樓下了,也沒見海藻的身影。所有的偶遇,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那麽就是有心人的等待。42歲的宋思明,很不和諧地抱著個娃娃,站在海藻的樓下。這不是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應該做的事情。算了,回去。
宋思明又抱著娃娃攔了輛車,駛進夜色中。他沒有注意到,馬路的另一側,海藻正拖著疲憊的步伐往家走。很多時候,人生就這樣在你期盼中失望,而在不經意間又錯過了機會。
宋思明顯然不能抱個大娃娃回家,他讓車直接開進市委的辦公室裏。進了屋,他將夢遊娃娃放在桌子上,對著娃娃仔細端詳,笑了。自己還真傻。
海藻上了樓,一開客廳門嚇了一跳,另一屋的人在宴客,高朋滿座,海藻淡淡招呼一聲,走進自己的房間躺下。
小貝正在打電腦遊戲,頭上戴著耳機,見到海藻忙摘下耳機說:“要不,咱們出去走走?屋裏太吵。”
海藻搖頭說:“不要,我累了,走了一天。”
小貝把耳機遞過去:“那你把耳機戴上?”
海藻生氣的一摔門:“怎麽那麽不自覺呢!三天兩頭搞聚會!這房子又不是他們家的!還讓不讓同屋的休息了!”
小貝用手指放在嘴唇上暗示海藻輕聲點:“別破壞了人家的興致,再說畢竟還早,到11點還不走的話,我就轟他們。”
海藻不說話,忍受著外麵公鴨嗓子的嚎叫。
沉默片刻,海藻對打遊戲的小貝說:“你說,咱們以後也會為錢而吵架嗎?”
小貝頭都不回地大聲問:“什麽?”
海藻問:“小貝,咱們什麽時候會有自己的房子?”
小貝摘下耳機:“很快的。再攢一兩年,加上你爸我爸的資助,咱們就能買得起了。”
海藻歎氣說:“你就不用惦記我爸了,我爸的錢都給海萍了,咱們還是靠自己努力吧!”
小貝笑著說:“要是完全靠自己,咱隻有兩條出路,一條是一夜暴富,一條是誇父追日。”
海藻問:“什麽意思?”
“就是說,總追總追不上。就像你姐和你姐夫一樣,他們倆就是咱們倆的榜樣。”
“姐姐他們今天買房子了。終於追上了。我去看了,除了遠點兒,真是喜歡,多希望有一天,咱們也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啊!不必每天跟人家搶廁所,不必聽別人的熱鬧。”
“哎?你以前不是一直說不買房子的嗎?慢慢來吧!羅馬又不是一天建成的,這城市這麽多人不都這麽過來的嗎?再說了,你不是漲工資了嗎?咱們的錢也在漲。”
海藻苦笑,是啊,這錢漲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
海萍又發飆了。最近海萍常常發飆,蘇淳總不按她規劃的日子前進。
“售樓處通知我們要交首付了,簽合同的時候付清。你爸媽的錢到了嗎?”
蘇淳聽了一愣,習慣性地就去摸口袋裏的煙,剛摸到手,就看見海萍探詢的目光。
“到了到了,你放心,那天簽合同的時候我就帶去了。你難道還想現在看看?”
“隻要你說到了我就放心了。不過,首付比預期的要多兩萬啊!這下要命了,到哪去借這兩萬呢?哎,你同學裏,哪個可以暫時先挪借兩萬的?”
“唉呀,算了吧!同學之間談天說地都可以,千萬別提錢,提錢傷感情。跟咱差距大的,也不會搭理咱,跟咱情況一樣的,也掏不出。我會想辦法的,你別急。”
“想什麽辦法?”
“你別問了。到時候我找同事湊湊。”說完,蘇淳踏上鞋子想出去抽根煙,把問題好好想一想。
“你去哪兒?”海萍一邊疊衣服一邊問。
“呃,我去抽煙。”蘇淳本想說散步的,腦子不在上頭,岔嘴了。
海萍警覺地放下衣服,站起來,走到蘇淳麵前開始翻他口袋。蘇淳左躲右閃不讓摸。海萍到底把煙給繳獲了:“好啊!蘇淳!你竟然表一套裏一套!你你你!”海萍一氣之下將煙扔出窗外。蘇淳立刻往樓下跑,連頭都不回就去揀,海萍趴窗台上看蘇淳低頭揀煙的樣子,心裏那個恨!怎麽找了個這麽沒出息的男人!
等蘇淳回家以後,海萍就開始了長達一周的靜默行動,她已經單方麵決定,不跟蘇淳說話了,實在是無話可說,一張口,可能就要火山噴發。
宋秘書辦公室裏。他正跟一個小姑娘說話:“哦?這個活動還是很有意義的,我等下看看。哎?最近怎麽沒見你們公司的郭海藻?她已經不在公司了嗎?”“小郭啊!她升職了,專門負責策劃活動,不再跑外勤了。”“哦!是這樣啊!”
小姑娘走後,宋秘書想了想,笑了,主動給陳寺福打了個電話:“小陳啊!有些日子沒見了。最近好不好?嗬嗬。上次那個投標的事情,很抱歉啊!沒幫上什麽忙。主要還是公司實力問題,我們搞行政的,是不方便幹預的。不過呢,你的事情我也放在心上了,等下你去找找天大置業的徐總,他會關照你的。就這樣吧,有什麽問題再聯絡。”
電話那頭的陳寺福自言自語:“守得雲開見日出啊!寶還是押對了!”掉頭就往天大置業跑。
海藻在辦公室收拾文檔,同事小劉跑過來說:“海藻,海藻!我今天去宋秘書那裏了,他還問起你呢!”“哦?”海藻疑惑地問,“他問我什麽?”“他問你還在不在我們公司,奇怪吧?”“嗬嗬。”
街道居委會主任在天大拆遷辦副總的辦公室裏。
副總翻看著桌上的小冊子,說:“怎麽到現在連登記造冊都沒完成?我們在搶時間,你辦事不力嘛!”
居委會主任說:“已經有2/3的人登記了,剩下的人有各種原因沒登記。像15號302室的房東,人早不在這裏住了,把房子租給住戶,手機號也換了,我們聯係不上她。17號212室在外麵做生意,半年不回,家裏老太太又聾又糊塗,沒辦法交代,我已經跟他們電話聯係過了,最近他們就回來。另外就是還有幾家,催了幾次都不來登記,也沒什麽原因。我看,這幾家才比較麻煩。”
“登記暫時就告一段落。他們不登記,你也不要主動找,否則顯得我們求他,就更不好對付了。等他們周圍的鄰居一個個都搬走了,水也斷電也斷,屋子走一家拆一家,到時候滿地蟑螂老鼠滿屋灰,不信他們到時候不來求我們。現在不識抬舉,等以後再找回頭,就沒這個價了。跟我來這套,走著瞧好了,看誰凶!”
正這當兒,陳寺福走進來,笑容滿麵,還帶著恭敬。“張總,呃,徐總讓我來找您……”他比劃了個打電話的姿勢。“哦!是的是的。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正需要合作單位配合拆遷,以後,你就跟居委會王主任配合好了。我們定了個死期限,無論如何,到6月中一定要完成拆遷,離現在還有半年的時間,任務是很艱巨的。這個重擔就交給你們了。在此期限之前完成任務,每提前一天就是3萬的獎勵。去吧去吧去吧!還有,你隻要把這拆遷的活兒幹漂亮了,這期工程的布線工程就歸你了。”
陳寺福笑了,感覺天上掉下了大餡餅。一天3萬啊!一個月就是近100萬啊!我要提前個三五個月幹完,那不就發達了?他的手指,已經下意識開始做撚錢的動作了。
說幹就幹,不帶含糊的。
陳寺福回到辦公室,召來小劉問:“今天宋秘書跟你說什麽了嗎?”“他說這個活動有意義。”“沒了?”“沒了。”“就沒了?”“沒了啊!哦!他還問海藻在不在咱們公司了。”“對嘛!我就說,肯定有別的。你先去吧!”
陳寺福想了想,暗暗發狠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然後打開抽屜,依依不舍地拿出一套鑰匙,給海藻打了個電話:“小郭,你來一下。”
海藻來到老板辦公室,老板吩咐:“小郭啊!麻煩你下午到宋秘書那去一趟,把這個交給他。”說完,遞過去一個信封。海藻疑惑地看著老板,那我說什麽呀?老板說:“你啥都不用說,就給他就行了。”
“那他問我,我怎麽說?”
“他不會問你的,去吧去吧!”
海藻帶著信封去了宋秘書的辦公室。宋秘書正忙得不可開交,一看到海藻,很驚喜地叫了一聲:“海藻!哦!小郭!”海藻笑了,說:“海藻是我,小郭也是我。你到底想見誰?老總讓我給你送一樣東西。”說完,將手裏的信封交給宋秘書。
宋秘書拆開看了看,不動聲色地收下了,放在桌子上,並沒問話。
“哎呀!夢遊娃娃!”海藻注意到宋思明桌上的娃娃。
宋思明捕捉到海藻眼神裏掠過的喜歡。“喜歡嗎?你拿去吧!”
“那怎麽行!這個是奈良美智的!很貴的!一級棒!太酷啦!”說完,打開夢遊娃娃背後的開關,夢遊娃娃像在空中漂浮般地邁著腳步行走。
宋思明的辦公桌上,一個藍色娃娃走來走去。
“送給你,這個對我沒什麽用處。我一直頭疼怎麽處置呢!你看我這個大男人的辦公室,怎麽能放這個東西呢?”
“可是,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是限量發售的。”
“別人放在我這裏的,我看這個倒是跟你很合適。隻要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總是心不在焉。”
“有嗎?”
“是啊!對了,誰是奈良美智?”
“啊!奈良美智你不知道啊!你好土,他現在很紅啊!是日本很著名的卡通造型設計師,他設計的東西很Q的!”
“哦!日本人啊!那我就更不能放了。你既然喜歡,還是拿去吧!君子成人之美,咱們皆大歡喜。”
“哈哈!看不出,宋秘書有抗日傾向哦!”
“哦?這個這個……如果從工作的角度來說,不存在。如果從個人情感來說,不回避。對了,海藻,我這裏有個商界的朋友,是個外國人,他因為在我們這投資,需要找個學中文的教師,托我有一段時間了,可我一直想不到誰合適,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我?我不行啊!我英語不好,沒和外國人接觸過。”
“沒接觸過才要接觸啊!多好的機會,又有額外收入又能鍛煉口語。別怕,去試試看嘛!”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我一看見黃頭發就緊張,還是算了吧!要不我給你留意留意,看看周圍有沒有朋友願意的?”
“行啊!那就拜托你了,你可要把我放在心上啊!我可是認真的!”宋秘書一語雙關。
“一定。”海藻轉身準備走。
“哎!帶上娃娃!”宋思明將娃娃塞進海藻手裏。
“那……謝謝啦!”
“你太客氣了。”
海萍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精神煥發,臉上總帶著憧憬的笑,回家以後忙家務的時候也哼著歌。
這一周,蘇淳試圖跟海萍說話,總被海萍不冷不熱地擋回來。海萍的由陰轉晴,讓蘇淳很高興。“有什麽喜事嗎?”蘇淳再次挑話頭。
海萍心裏高興,但依舊拒絕跟蘇淳說話。“還生氣呢?海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請你一定原諒我。”蘇淳故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誇張地在海萍麵前低頭。如果真是針鋒相對,蘇淳是斷然不肯道歉的,但如果過了對抗期,蘇淳就很願意以這種方式化解與老婆的敵對,他可以哄老婆,但不可以屈服。哄是沒關係的,體現了男人對女人的包容,而屈服,對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來說,就有點兒勉強。
海萍白蘇淳一眼說:“說,你錯哪兒了?”
“我不該惹老婆大人生氣。隻要老婆大人生氣,全部都是我的錯。我哪兒都錯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沒一塊對的地方。”
“你討厭!一邊去。”
“你瞧,就這麽大塊地兒,我能去哪邊兒?”說完索性湊著海萍身邊坐下了,“有什麽喜事?”
“嗯……告訴你,我發達啦!”
“啊?什麽發達?”
“就是,馬上,很快,立刻,我就要成為百萬富翁啦!”
“燒糊塗了,絕對燒糊塗了,說夢話吧?”
“切!現在還算夢話,等我真中了,就不是夢了。”
“中什麽?”
“彩票啊!”
“暈倒!你怎麽幹這個呀!”
“為什麽不能幹?碰碰運氣嘛!人這一輩子,不能總走背運吧!俗話說物極必反,搞不好我時來運轉了呢?不試一下怎麽知道?”
“哎呀!海萍!那都是不牢靠的。有多少人都你這想法,所以我們的博彩事業才蒸蒸日上。我以為買彩票的,都是些市井小民呢!連你都摻和進去了。”
15
海萍哼了一聲:“別清高了,你又比市井小民強多少?我看報紙上說,很多人中獎都是第一次買彩票就中的!我隻要等到這個周末,就知道答案啦!你最好還是保佑我,萬一中了,500萬啊!500萬啊!等我有了500萬,哼!我才不要買現在的房子呢!我要在市中心買套公寓,200平方米的!”
“你癡人說夢吧!市中心的200平方米500萬能拿得下來?你看看那個湯臣什麽的,黃浦江邊上,一平方米11萬呢!你那500萬,剛夠買間客廳。”
“哼!那個啊!送我都不要,噱頭!開盤那麽久了,連個問的人都沒有,遲早要跌價,到時候才難看呢!好房子都是越住越漲,它那房子一跌,就更沒人買了,我有錢都不會買,哪怕我連中兩次,夠買一套100平方米的,到時候都給人家說,喏,就是那幢樓裏最小的一套,多丟人啊!”
“看樣子,你連這些細節問題都已經想過了。”
“哼,我這兩天沒事坐公車的時候就在看房子,看市區裏哪套房子合適,等我中了就買。”
“哈哈哈哈……”蘇淳看看海萍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來,“好,好!你仔細留意,有合適的咱們一起揣著500萬直接砸過去,砸暈他們。對了,你買多少錢彩票呀?”
“不多,10塊。”
蘇淳的牙又開始疼了:“海萍!菜你不舍得買,煙你不給我抽,這種廢紙,你怎麽這麽舍得花錢?”
海萍眼睛睜大:“廢紙?這是花10塊買希望。買希望你懂不懂,你現在到哪去籌集裝修的錢、家具的錢?萬一中了,不都解決了?我現在就能退休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真是鼠目寸光!你這一輩子,能掙500萬嗎!”
蘇淳無可奈何:“好吧,隨你隨你。隻要你高興,你愛怎樣怎樣吧!隻是,你別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這個上,萬一不中,你會很難過的。有當無,就當是健康娛樂吧!”
海萍不響,又哼起歌來,滿腦子都是500萬在飄。
周五晚上一回家,蘇淳就看到海萍泄氣地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怎麽了?”蘇淳徑直走過來摸摸海萍的頭。
海萍跟被戳了神經一樣跳起來說:“鞋子不換你就進來,敢情地不是你擦啊!”
蘇淳趕緊回門口換鞋,還解釋:“不是關心你嗎?以為你生病了,出什麽事了?”
海萍哭喪著臉說:“500萬沒了……”
蘇淳愣了一下:“什麽500萬?哦!哈哈!沒是正常的,要是真有了,那就不正常了。人哪,還是要過得現實些,路要走得正常些,大起大落都不好。再說了,曆史上中巨獎的,好像以後的日子過得都不好。美國有個人我印象裏中了幾千萬吧,最後反而家破人亡。其實安穩過日子是福氣,你還真當回事啊!”
“500萬能算巨獎嗎?500萬在這個城市裏,隨便淘淘哪不是?我不過是想過一種略微改善的生活嘛!我又不貪心,沒說中個十次八次買別墅洋房,我要的不多啊!”
蘇淳開始大笑,憐愛地摸摸海萍的頭說:“小傻瓜,你當你是開彩票公司的啊,還想中個十次八次呢,一次就足夠把你砸暈了。算了,老老實實過日子吧,不去想那些!”
“哼,人活著,若沒點兒夢想,還有什麽盼頭?”
“啊!你的夢想就是中大彩啊!”
“唉!女人到我這年紀,也不指望什麽嫁個王子,成名成家了,唯一剩下的夢想,也就隻有中大彩了。當年滿身都是夢想的時候,第一個叫我夢想破滅的是伏明霞,所以記她一輩子!當時十幾歲,覺得自己啥都能幹,未來一片光明的時候,發現一個比自己小的丫頭片子都當世界冠軍了,頓時就覺得自己老了,巨受刺激。不過這麽多年下來,刺激刺激也就習慣了。再看電影電視上露臉的,個個都比自己小。唉!我看,三十不該叫而立,而該叫知天命,尤其是對女人來講。”
“胡說什麽呢!你都有我有歡歡了,還有什麽不滿足?”
海萍白蘇淳一眼:“從有了歡歡起,我才開始特別不滿足的,想兒子了,想得不行。”
“那你晚上打個電話回去。”
“不行,我要把錢省下來,繼續買彩票。要不,打個短的,就說兩句?”
“你還買,不是說第一次特別靈驗嗎?都過去了你還買?”
“嗯,我要百折不撓,越挫越勇,就不信買一百次中不到一次!”
蘇淳徹底折服了。
半夜裏,海萍突然直直坐起,默不作聲使勁回憶。
蘇淳揉著眼睛跟著坐起來,問:“怎麽了?”
“我剛才在夢裏夢到一組數字,搞不好是下期大彩的號碼,老天在給我暗示,我要趕快記下來!”說完,下了床找筆。蘇淳無可奈何地搖頭,自言自語說:“中邪了。”
又到周五,蘇淳再回來,又看到老婆哭喪的臉。蘇淳笑了,說:“我要適應這種生活,每周有6天你情緒亢奮,然後一天低落,這就是你的周期。又沒中是吧,老天給你的信息不準啊!”
海萍懊惱地說:“準啊!”
“啊!”
“可惜數字排列不一樣,號碼倒是一個不錯。夢裏的是657803+1,開出來的是356807+1,NND,一個字都不錯,就是一個獎都沒中到。我太保守了,我要是把這個數字的全部組合都買下來,就500萬啊!500萬啊!投資隻要1萬塊!”
蘇淳覺得事態嚴重了,原來以為海萍隻是鬧著玩兒的,現在發現她全情投入了,把賭博當成了生活的全部,這樣下去要成癮的。
“夠了海萍,玩玩就算了。你要真把這個當事業,以後會很慘的。我警告你,每次買不許超過10塊,你不能把身家性命都押上,聽見沒有?”
宋秘書在辦公室畢恭畢敬站著接電話,陳寺福在門外探頭探腦,等宋秘書放下電話,陳寺福進去:“大哥!”
“跟你說了不要叫大哥,這是在辦公室,什麽事?”
“沒事,特地過來謝謝大哥。”
“天大置業的事情,你辦得怎麽樣了?”
“我今天來就是跟您商量這事兒,原想著有錢能使鬼推磨,哪想到現在的鬼很難對付,有幾家真是很窮的刁民,無論軟硬都不吃。你嚇唬也好,不理也好,耐心做工作也好,人家動都不動。”
“工作還是要細致地做,你們吃肉,也多少給人分點湯。以前的大戶人家,逢個節慶都要布施仁慈。任何時候,利潤都不可能實現最大化,當你在追求最高利潤的時候,其實也就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我看,獲得合理利潤,就可以了嘛!你們針對不同情況,有時候能抬貴手,就多給人家一些,不要把局麵給弄僵了,不要為一點蠅頭小利而錯失整片森林啊!”
“給的已經夠高了,總不能一小間馬桶大的房子,白送一套公寓吧,有些人,真的是很難纏,很叫人上火。”
“現在的情況是你急他不急,你若不做些讓步,是很難繞過去的。不曉得小陳你會不會下圍棋,圍棋裏對這個有一種說法,爭先手很重要。為了爭先手,有時候會主動放棄一些小的得失,重要的是大局,我說的你明白嗎?你們現在就是在跟時間賽跑,早一天把樁打上,就早一天預售。你回去把我的話帶給徐總張總,就說我說的,還是要快刀斬亂麻,上麵可能會有更多的調控措施出台,風雲莫測。再說,我還是不希望在上海這個地方出現什麽負麵消息,畢竟這塊地市裏還是傾注了很大的心血的。那些都是小老百姓,能不計較,就盡量少跟他們計較點。”
陳寺福一咬牙:“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這就帶話過去。”
海萍拉著蘇淳從售樓處出來,神采奕奕,笑靨如花。“哈哈,再過一年我就有自己的房子啦!”海萍歡呼,然後跟蘇淳規劃:“我想,等明年寶寶一來,咱們就送他上幼兒園。咱們最好改天抽空到附近來看看,看周圍有什麽好點的幼兒園,你說呢?”
蘇淳有心事地沉思,低頭走路。
“我們還有一年的時間努力攢錢,把基本裝修的錢省出來,家裏總不能水泥地吧?就算牆隻是粉一粉,但地不能不做,你說是吧?我想,簡單裝修還是夠的,不用弄什麽木地板了,太貴。我看那個複合地板很好,而且不怕水,可以隨便拖,不用維護。家裏孩子那麽小,東西不必弄太精致,磕壞了心疼。等他長大了,懂事了,咱們新一撥的錢又攢出來了,有條件再添置。”
蘇淳站住了,非常艱難地在選個合適的詞跟海萍解釋:“海萍啊,我覺得吧,我們是不是要把借來的錢先還掉?”海萍愣了一下,勉強地點了點頭說:“也好,借的那2萬,還是要先還的。唉,這可怎麽好?”
蘇淳吞吞吐吐:“海萍,我想跟你說個事兒,但我說完了,你先答應我不許惱。”
海萍臉色馬上就一變,聲音也沉了:“你說,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我……我其實借了6萬。”蘇淳說完就趕緊低下頭。
海萍又怒又疑惑地看著蘇淳:“你什麽意思,你把裝修的錢都借了?”
“呃……呃……是這樣,我給我媽打電話,那邊媽媽很為難。你也知道家裏的情況,父母本來就不寬裕,還要供養舅舅,我作為兒子,一點沒有幫到家裏,還問家裏要錢,我覺得……”
海萍惱了,站在大馬路上就瞪著眼睛喊:“哭什麽窮啊,就你家窮,就你沒孝敬你媽,你媽是媽,我媽不是媽啊!憑什麽就我巴著這個家,把爹娘的錢使勁往裏填?你家有那錢往你那個無底洞的舅舅身上砸,為什麽就不肯幫幫他們的親兒子親孫子?蘇淳我告訴你,錢是你借的,你自己想法子去還,不要借錢的時候你自己做主,還錢的時候就我們我們的。我不認識你,我沒同意你借錢!”
蘇淳更慌張了,其實話的主幹部分還沒提頭呢,海萍就跳起來,今天肯定是難逃一劫了。
“老婆你聽我說,剛才我不是讓你別生氣的嗎?我覺得吧,這錢,咱們倆還是要一起努力趕緊還了。當時我借的時候是覺得,利率10%還是不算貴的。畢竟,房子一年的漲幅是不止10%的。這次也趕得巧了,正好我們同事小周認識的一個親戚在向外放錢,隻比銀行拆借利息高一點點,他說兩方麵的人都是認識的,比較保險,既不怕那邊詐騙,也不怕我這邊跑人,有他牽線,我就……我就……”
海萍聽到這裏,輪起手裏的提包就朝蘇淳頭上砸去:“你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蘇淳,看不出你膽子夠大啊,不聲不響敢去借高利貸!你既然一個人能做主,為什麽現在要來跟我說?你就當我不知道,你就當我死了!”
海萍蹬蹬蹬跑了,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眼前的世界都模糊了,真是作孽哦!人為什麽要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海萍無處可去,她覺得自己成了汪洋裏的孤舟,整個被世界遺棄了,還有什麽可信的?連枕邊的人,連所謂的直係親屬都欺騙你,海萍邊哭邊忍不住冷笑。太有意思了,原本一無所有的海萍,在短短幾年內,背了一個窩囊丈夫,一個養不起的兒子,一套沒到手的房子和一身還不清的債,海萍終於跨入百萬負翁的行列,現在的赤貧,比被強盜擄掠還慘。就算是強盜搶劫,也不過掏空你的口袋,現在倒好,連靈魂都被挖空了。
天黑了,海萍才發現自己摸到海藻的住處。海萍靠在海藻住的大門口,除了抽泣,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顯然不願意妹妹看到自己如此狼狽,既不能進去又不想走,直到海藻的同屋爬上樓,被黑暗中的海萍嚇一跳,驚呼著:“這是誰呀,躲走廊上嚇人,你幹什麽的啊!”把海藻跟小貝給引了出來。
海藻都嚇壞了,姐姐披頭散發,眼睛紅得跟桃子似的,鼻涕把黑棉襖的前襟都弄白了一片,臉上的絕望神情讓海藻嚇得不輕:“姐,姐,你怎麽了呀姐!出什麽事了呀!你別嚇我!”海藻眼裏的姐姐一直就跟媽媽似的是自己的依靠,突然間看到這棵大樹倒了,海藻自己就嚇哭了,哭得聲音比海萍還大,海萍一把抱著海藻,姐妹倆抱頭痛哭。旁邊的小貝怕被鄰居圍觀,趕緊把倆人拽回屋。
海藻不停地搖海萍:“姐,姐,你有什麽事想不開呀,你跟我說呀!你別嚇唬我呀!”
海萍隻在那裏長一聲短一聲地壓低嗓子哭泣,把這一向的憂鬱苦悶從眼淚中發泄出來,海藻沒由頭地跟著哭。小貝在旁邊問:“是不是蘇淳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孩子病了,是不是家裏怎麽了?”
海萍一概不回答。
小貝下定決心,說:“我給蘇淳打個電話!”
海萍立刻止住哭說:“別打了,我要跟他離婚!”
海藻和小貝的嘴都張開了:“啊?”
海萍說:“他……他到今天把定金付了的時候才跟我說,錢都是借的,全部都是借的,借的高利貸!”
海藻也呆了:“"哎呀,那怎麽辦呀,姐夫怎麽這麽糊塗呀,我找他去!”海藻要往門外衝,被小貝一把拉住,說:“你去哪兒?這都幾點了,你們倆都坐著,哪都別去,我去!”
小貝穿上衣服,匆匆出門。
海藻勸海萍:“姐,你先別哭,哭也不解決問題。他這不是剛借嘛,咱馬上湊錢給還上,不會背多少的,他借了多少?"
海萍哭了半晌才答:“6萬。”
“還好,不多。小貝那裏有4萬,我這裏有1萬多,加上咱們4個人這個月的工資,一下就還清了,問題不大。姐你別著急,對了,利息多少?”
海萍說:“10%。”
“啊!月息10%?他瘋了啊!一年翻120%啊!”
“年息。”
海藻舒了口氣說:“嚇我一跳,還好,不算高,就比銀行高一點點,我還真以為被訛上了呢!”
海萍擦著鼻涕問:“什麽是大耳窿?”
“就是港台片裏的黑社會。姐,小事一樁,不值得你這麽難過,明天就解決了。我最近漲工資了,錢會很快湊起來的,你別擔心。從下個月起,每個月我給你3千,我自己留2千足夠了。你把這些錢都攢起來,沒多久就要裝修了。你手頭緊,你先用。”
海萍看著妹妹打開抽屜數鈔票,難過得眼淚又掉下來了:“海藻,姐姐沒用,還要讓你為姐姐背債。”
“瞧你說的。姐,你是我姐姐啊!人為什麽要有親人,不就是為了互相照顧嗎?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在也該
我照顧你了,你先拿著。”
小貝和蘇淳在路上走。
小貝:“大哥,你勸勸海萍,哄哄她,女人靠哄的。”
“唉!能哄住的,那是小女人。等女人過了三十,你就知道了,根本不是幾句好話就能騙倒的,放在眼前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頭等大事。女人要是有了孩子,那就不是女人了,首先她是母親,然後就變成了母狼。你看女人又聽話又順從的,那都是還沒長成呢,還需要崇拜需要精神支柱,等長成以後,主意大著呢,說什麽就是什麽,是不容你發表反對意見的。”
“是啊!其實從海藻跟我說你們要買房子,我就覺得不妥。何必趁房價高去趟這混水呢?租一套住不也蠻好,很好的兩室一廳,也就兩千多吧,挑選的餘地也大,這才比較現實,這樣負擔不會太重。”
“你錯了。你說的這個,不叫現實,你說的這個叫理智。現實的情況是,無論房價多高,人們總想削尖腦袋擁有一套房子。現實是,你周圍的每個人都在談論房子,炒作房子,囤積房子,你若沒有房子,就被邊緣化了,就有一種恐慌,就有一種不確定,就覺得付租金是在為別人買房子。於是你就心有不甘,不情不願。海萍已經三十多了,她周圍比她小的人都有房子了,她沒有,她得多難受啊!”
“就為了攀比,硬給自己背上重重的蝸牛殼?幸好海藻沒這種想法,她就不在意是否租著住。”
“哼!不是海藻沒這種想法,是海藻的自我意識沒有膨脹,沒有覺醒,等有一天她覺醒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女人和女人之間,沒有什麽不同。每個女孩都想有一個芭比娃娃,每個姑娘都希望擁有一支口紅,每個婦女都想占有一套房子和一個男人。”
“嗬嗬,隻聽說男人占有女人的,沒聽說女人也想占有男人。”
“唉,這個啊!你隻有在婚姻走過一個階段以後才會明白,男人的占有,就好比是打仗的陣地,隻要進駐了,就算得到了,很快就要撤退。而女人的占有,那是細菌蠶食,是蜘蛛網的擴張,是棉花糖的膨脹,那是經年累月的,一點一點的,一直到最後完全占滿,讓你徹頭徹尾無法逃避的吞並。你要是看過銅上長的鏽,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男人就是銅,女人就是鏽,最終,鏽會把銅的顏色全部覆蓋,陣地全失啊!”
小貝聽了蘇淳這段沉痛的感慨,都忍不住笑了:“哈哈,大哥,你沒你說得那麽慘。至少,你還敢說,真正陣地全失的,那是亞伯拉罕·林肯,一句話都不敢說,對著老婆的狂風驟雨還全是恭維之聲。你還沒成偉人,你離陣地全失差遠啦!”
海萍對海藻說:“如果不是為了孩子,住哪我都無所謂。跟他苦這麽多年,沒房子不也過來了嗎?我能苦,可孩子不能苦啊!孩子投胎又沒有選擇,他為什麽就得跟著沒用的父母?”
“姐,你把孩子看得太重了。其實孩子隻要跟著父母,吃什麽穿什麽住什麽,他們根本沒概念的,又不是揭不開鍋。我們歡歡跟好多農民家的孩子比,要幸福得多了吧!”
“歡歡要真是農民家的孩子,就認命了,可他的父母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海藻,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會明白,你是多麽地想把天上的星星摘給他,你是多麽希望哪怕自己苦一點,都讓他有個幸福的生活。歡歡已經很懂事了,他馬上就要受教育了,我怎麽能讓我的孩子窩在一個小房間裏,連張書桌都擺不下,連個玩具櫃都沒有?我簡直太無能了!”
“姐,你別生氣了,別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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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藻啊!人家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我要告訴你,沒有墳墓,這個婚姻就走不過去!而我呢!我現在就在自掘墳墓。海藻啊,我真不該打破你的夢,讓你看到婚姻的瘡疤醜陋。可你早看比遲看好,早醒悟比遲後悔好。我告訴你,愛情,愛情那都是男人騙女人的把戲。什麽‘把我的心交給你,你會永遠擁有我’,那都是一窮二白的窮光蛋的障眼術。他那是什麽都沒有了,就說點甜言蜜語。男人若真愛一個女人,別淨玩兒虛的,你愛這個女人,第一個要給的,既不是你的心,也不是你的身體,一是拍上一摞票子,讓女人不必擔心未來;二是奉上一幢房子,至少在擁有不了男人的時候,心失落了,身體還有著落。哼哼,可惜,等我明白的時候,都太遲了。這世界上有兩大毒草,一是莎士比亞,另一個就是瓊瑤,這兩個人最壞的地方,就是把無知少女給誤導了。”
海藻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你今天晚上怎麽辦?不回去了?不合適吧?要不?我讓小貝跟姐夫住一晚上,你消消氣,別輕易說離婚。”
海萍沉重地站起身,把圍巾圍到脖子上,理了理頭發,往門口走。“我能上哪兒啊!我就算想離婚,連個落腳處都沒有。再怎麽恨,我也隻有那一個地方去。海藻,我終於想明白了。我若把自己的命拴在一個男人身上,是絕對愚蠢的。對這個男人,我已經完全不指望了。我要趕緊想個法子擺脫困境。等我有一天,有一天,一旦有條件了,我立刻離開他,一分鍾都不多呆。”
“姐,氣頭上的話,你就別說了。過兩天就又好了。其實,姐夫除了不是很有進取心之外,其他各方麵都是不錯的。脾氣好,人品好,單從這兩點上看,他已經比很多男人強了。”
“唉!女人要是以這種標準過日子,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全靠自我安慰才能有勇氣活著。走了。”
海萍走到門口的時候,蘇淳和小貝也正快要爬到五樓。兩人一個在階梯的頂端,一個在階梯的末端,無言相對。小貝說:“姐夫特地來接你的。快回去吧!晚上誰都別說了。”然後推著他們倆往樓下走,並迅速招了一輛出租車,把倆人塞進去,不顧倆人的推辭,他往司機手上塞了50塊錢,然後衝蘇淳海萍招招手:“太晚了,打車回去吧!晚安。”
等海萍和蘇淳那廂靜了,海藻和小貝這廂烽煙四起。
海藻在翻小貝的存折,小貝問:“一進門就見你亂翻,找什麽呢?”
“你的存折。”
“幹嗎?”
“替我姐還高利貸。”
小貝一把揪住海藻,抱著問:“你瘋啦?”
“這都火燒眉毛了,你該不會不同意吧?”
小貝放下海藻,轉身把圍巾摘下來放床上,緩緩說:“我是不同意。”
“小貝!都這時候了你還敢說不同意?我現在不是征求你的意見,我現在就是直接拿。你同意的話呢,就做個順水人情。你不同意的話呢,就當我欠你的,我以後當牛做馬還你。我把這個人押你這裏了,想我媽培養我這麽大,好歹我還帶薪,這點錢還是值的吧?”
小貝看海藻根本沒有商量餘地的樣子,腦子裏就浮現出蘇淳說的話:“海藻的自我意識沒有膨脹,沒有覺醒。等有一天她覺醒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看樣子,海藻好像快醒了。以前海藻即便有什麽不同意見,也會悶在心裏不出聲,表現得很乖巧的樣子。
“海藻,人說救急不救窮。如果家裏誰病了,我還不舍得錢,那我就是狼心狗肺。可現在這種狀況,不是明擺著把咱們倆的生活押進海萍家了嗎?你再好好想想?”
“小貝!現在的狀況還不叫急嗎?姐姐都鬧著要離婚了!你忍心看我姐姐一個人過嗎?你忍心看歡歡沒爸爸嗎?這又不是很多錢,很快就能還上的事情,你怎麽這麽狠心!你要是愛我,就必須愛我的家人!如果我姐姐不幸福,我和你之間也不會幸福的!”
“海藻!你姐姐是你姐姐,我們是我們,你怎麽能混在一起呢?我講的話你為什麽不仔細聽聽有無道理?沒錯,我可以因為愛你而無條件地把這幾萬塊辛苦錢都獻給你姐姐。如果這是終結的話。可問題在於,如果今後她又有困難了呢?如果他們又因為別的事情要鬧離婚了呢?難道你不停地往裏頭墊?我今天不答應你把錢給他們,是因為我不希望你攪進人家的家事裏。我希望,我們倆以後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因為海萍家的事情而經常吵架,雞犬不寧!這是我的態度,是原則問題!與錢無關!”
海藻看著小貝生氣而陌生的臉,完全不能把這個男人與前一陣剛說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的那個男人聯係在一起,耳熱的話音還沒散去,臉就變了。想到姐姐的話——“愛情,愛情那都是男人騙女人的把戲。什麽把我的心交給你,你會永遠擁有我,那都是一窮二白的窮光蛋的障眼術。他那是什麽都沒有了,就說點甜言蜜語。”是啊!才區區幾萬塊,小貝的真麵目就暴露出來了。
海藻沉下臉來,一字一句地告訴小貝:“小貝,我還不是你的什麽人,什麽都不是。你若肯幫助我,我會用一生來報答你。你若不肯,我一點都不怨你。從今往後,咱們倆之間不會再談錢的問題了。是我太幼稚。”
現在輪到海藻離家出走了,她套上衣服就衝出門去。
小貝反應過來,緊接著就衝了出去。
小貝追上海藻說:“海藻!你到底要怎樣?你真打算因為海萍的事情而讓我們倆翻臉嗎?難道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竟如此輕巧?”
海藻腳不停步地繼續快走,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著說:“小貝,你讓我好好想一想。我會找到解決的方法的。”
小貝從後麵喊了一句:“海藻!我們不能為你姐姐的虛榮買單!”
海藻轉過身,直直地看著小貝說:“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你不肯出錢我並沒有責怪你,但你不要因為自己的吝嗇而詆毀別人的尊嚴!”
幾天後,海藻神色憔悴地出現在宋思明的辦公室裏。
宋思明對海藻的到來感到驚奇,放下手裏的事情問:“海藻!你怎麽來了?有事嗎?”
海藻不說話,眼眶已經有些濕了,嗓子哽咽得難受。
宋思明覺得海藻神色不對,便問:“海藻,你一定有事。是不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海藻苦澀一笑,鼓起勇氣說:“我需要一筆錢。一筆很大的錢。我想來想去,這個城市裏,我唯一能借的人就是你了。”海藻其實想加一句,我覺得很羞愧。可這句話她說不出口。她為什麽羞愧,她自己知道。前幾個月還純潔清高地站在這裏大義凜然地將鈔票還給人家,沒幾天又低著頭爬過來抱人家的腳。人哪,既
然遲早有一天你都得放下身段,為什麽不早點做出副哈巴狗的姿態?
宋思明的神情也嚴肅了:“出什麽事情了?”
“我隻問你借錢,你若是願意,就借我,不願意就算了。”
宋思明說:“我願意。但前提是我必須知道你為什麽需要這筆錢。因為我能預感到其間有潛在的不安。我怕你出事。如果你興高采烈地來借錢,我會很樂意借給你,我會猜想海藻也許要結婚了,好事臨頭。可你現在一副淒楚的樣子,即使你是結婚,也不像是奔著幸福而去。若是其他的什麽外力,超出了你的解決能力,我想,我可以幫助你,或因為年齡虛長你幾歲,替你出出主意。”
宋思明走到海藻身邊,拉著海藻的手,不帶一絲猥瑣,很平和而穩健地搖了搖說:“你當我是哥哥也好,叔叔也行,就是爺爺我都不在乎。但你要相信我,沒什麽問題是不能討論的。”海藻的眼淚本來都掉下來了,因為他的一句“爺爺”又破涕為笑,不過笑得很難看,自己用手背擦著眼睛,扭過頭去不說話。宋思明趕緊扯了兩張紙巾塞進海藻手裏:“海藻哭了不好看。笑笑的海藻比較美麗。這樣,你等我手頭的事情忙完了,我和你一起出去轉轉,好不好?”
海藻點點頭。
宋思明駕車帶著海藻去了郊區的一個私人俱樂部。宋思明的車一停,就有服務生很熟絡地招呼他。宋思明帶著海藻去了一個小單間,不一會兒,一個一看就是經理模樣的人親自過來服務,彬彬有禮地打招呼並主動說:“梁生帶來的鐵觀音,特地讓我給宋先生留著。我們最近特別介紹女賓嚐嚐伊朗玫瑰水。這個很不容易弄到的,要不要試一試?”宋思明揮揮手說:“那個太濃鬱,不適合她,還是上韓國的柚子茶吧!”經理爽快地答應著走了。不一會兒,推來一車的點心小吃和一個大水果拚盤,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宋思明走到窗前,將紗簾卷起,露出天邊一彎弦月。然後走到一直低頭不說話的海藻麵前說:“說吧!我聽著呢!”
海藻不知從何說起,沉默良久,宋思明也不催促,就靜靜看著她。
“我借錢是因為海萍。”於是宋思明知道海藻的姐姐叫海萍。“這麽多年來,一直是海萍照顧我,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我必須強大起來,成為海萍的支柱。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一直是跟著海萍的。有一年冬天,我和海萍坐長途車從奶奶家回自己家。半路上,車壞在一座大橋上,那時候已經是黑夜了,周圍也沒來往車輛。天氣很冷,風從四麵八方吹向我們,又沒有燈火,我很害怕。海萍就一直抱著我,是那種緊緊的環抱,她站在風口上,替我擋著所有的風,給我唱歌,一直不停地唱。等我睡著了,她就脫下棉襖給我蓋上。那一年我4歲,海萍11歲。回去以後,海萍就病倒了,病得很重。我一直哭一直哭,我好害怕啊!要是沒有海萍,我可怎麽辦呢?考大學的時候,媽媽希望我考家門口的大學,這樣就不用兩個女兒都離開她了。可我不肯,我覺得,有海萍在的地方,我就不會害怕。那時候我所有的衣服、花費,都是海萍給我的。她剛工作,每個星期都給我送吃的,過來幫我洗衣服。她其實隻比我大7歲,可我總覺得她比媽媽還堅強。我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就跟著海萍擠在她隻有10平方米的家裏。無論多麽困難,海萍都會說,有我呢!你急什麽。突然有一天,她就倒了。倒在她的墳墓麵前。我想,現在,應該是我來幫助她的時候了。我要做海萍的大樹,不讓她害怕。”
宋思明心頭一緊,忙問:“海萍得的什麽病?”
海藻愣了,說:“她沒病啊!”
宋思明說:“那你說的墳墓是什麽意思?”
“她的房子。她的房子,就是她的墳墓。這是她自己說的。現在的房價太貴了,她負擔不起。小貝說,海萍是因為貪慕虛榮才要買一套房子的。可我知道她不是。一個女人,連婚姻的儀式都不在意,結婚甚至沒有戒指,不買一件首飾,這樣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不能算虛榮的。那個房子,對她而言,不是生活的裝飾品,卻是必需品,如果沒有房子,她就不能接兒子一起住,她就不能和兒子在一起。小貝說,我把海萍看得太重,重到超過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幫海萍解決這種問題的。我真的錯了嗎?”
宋思明沉吟了一會兒說:“小貝是誰?你的男朋友吧?海藻啊,多年的經曆告訴我,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人這一輩子,有許多困擾是無法解決的,比方說生老病死,比方說眾叛親離,比方說勾心鬥角,比方說不再相愛。所有的這一切,都比房子啊,鈔票啊要困難得多。我認為你做得對。因為人這一生,你可以背金錢的債,卻不能背感情的債。背金錢的債你有還清的希望,而背了感情的債也許到死都會愧疚。其實換個角度想,海藻你是個有情義的好姑娘,小貝該高興!你有一顆感恩的心,你會記得所有給予你恩情的人,那對小貝是好事。今天你會在姐姐困難的時候伸出援助的手,以後若是小貝有了困難,你一定不會絕情而去。從這點上說,我倒是與小貝看法不同。一個人若連親人都不顧,你還能指望他顧及別的嗎?”
海藻歎口氣說:“很可惜,小貝不這樣想。”
“小貝不這樣想,你也要理解。因為他輸不起。人之所以慷慨,是因為他擁有的比揮霍的多。我們把慷慨作為一種讚美,是因為大多數人做不到這一點。尤其是對並不相幹的外人。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你和小貝都沒有錯。錯在閱曆和人生的經曆還不足以看穿這一切。你說的姐妹之情我很理解。當年家裏隻能供得起一個孩子讀書,我的弟弟就把機會讓給了我。於是,現在我們兩個人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境遇裏。不是我比他聰明,我比他成功,而是在機會麵前,他把希望留給了我。所以,我無論走得多高多遠,我都會覺得今天的一切是弟弟讓給我的,如果換作他,也許他比我更優秀。人的偉大,不在於你為社會做了多少貢獻,有多少成就,而在於麵對誘惑的時候,你懂得犧牲。海藻,我覺得你借錢的理由很充分,非常打動我。請你允許我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幫你解決這個其實根本不算煩惱的問題。你要多少錢?”
海藻的眼睛睜大了,說:“你都沒問我要借多少,就先答應?萬一你沒有呢?”
宋思明說:“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提的數字我應該還是應付得了的。”
“你了解我嗎?你了解我多少?”
“我知道你叫海藻,你姐姐叫海萍。光從名字上看,我就知道你父母生海萍的時候充滿憧憬,到了你,就隨便給你安了個名字。哪裏有姑娘叫海藻的?哈哈哈哈……”
海藻忍不住也笑了,有些氣惱地撒嬌:“你真是很討厭!海萍和海藻很壓韻啊!”
“是是!我覺得海藻這個名字,更有個性,很容易記。好了,你告訴我,你到底需要多少?你要是買佘山的莊園別墅,我肯定是拿不出的。”
“6萬。”
宋思明笑了,笑了好久。他是那麽喜歡這個姑娘,純潔得叫人心疼。“就為6萬塊錢啊?你跑到我辦公室來,鼻涕眼淚直流,嚇得我不輕。又是生死相依,又是變成支柱,原來就為6萬塊!小事情。你什麽時候要,隨時到我這裏來取。來,吃點水果,壓壓驚。”宋思明替海藻拿來一個草莓,送到海藻口邊。海藻看著宋思明的笑臉,猶豫了一下,張開小口。
很誘惑,很美麗,那種梨花帶雨。宋思明的心怦地撞擊了一下牆壁,發出震顫的回聲。
“你……從來沒為錢煩惱過嗎?6萬哎!你輕易就借給我這個不相幹的人?”海藻忍不住問。
“哦!我已經過了為錢煩惱的階段了。對我來說,錢隻是工具,不是最終的目標。我不需要用錢來裝裱我自己,所以錢對我沒什麽實際的意義。何況,你是海藻呀,你並不是我不相幹的人。我很關心你。”宋思明很深情地望著海藻。海藻不好意思了,把頭別過去。
宋思明趕緊化解她的尷尬:“這也是一種緣分。你就當我是你的大哥哥吧!”說完,用拇指的指尖輕輕擦去海藻腮邊的一滴淚珠,而手指卻不肯離去。
海藻撇撇嘴,好像並沒有因為宋思明的慷慨解囊而領受恩情,依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周身金光閃耀的男人,正是上次向宋思明討教如何處理積壓房產的那位,端著高腳玻璃杯,胳膊下夾了一瓶酒闖了進來,口裏還興高采烈地喊:“宋哥!”一抬頭,看見宋思明正坐沙發上,手端著姑娘的臉,愣住了,表情詫異。
宋思明非常坦然,毫不窘迫地將手輕輕放下,站起身笑眯眯地說:“怎麽?又淘到好酒了?”
對方的表情還沒回過神來呢!宋思明既不介紹,也不解釋,故意忽略海藻的存在給對方帶來的驚愕。
對方終於回過神來說:“看!你看看年份!”宋思明對著瓶子仔細看了一眼,忍不住讚歎:“酒王啊!不錯!”
“聽說你在這裏,我特地帶來獻寶,一起喝!哎!再去拿個杯子。”那年輕男人對門口的侍從吩咐。
“不必了。我開車,不能喝,晚上我還要送她回去。再說,她也不喝酒,你不必再拿杯子了。這樣,你替我留著,等我下次來找你。”
“要不……你把車留下,我找人送她回去?”
“不,我親自送。”
說完,拍拍對方的肩膀,又轉身,拉著海藻的手從旁人身邊穿過,一直走出去。
宋思明邊開車,邊對旁邊的海藻說:“海藻,你救得了你姐姐的一時之急,救不了一世啊!就算首付解決了,那往後怎麽辦呢?她能應付得了嗎?”
17
“是啊,會很緊張的,所以我會每個月給她3000塊,這樣她會好過些。這個城市,你們這些人是怎麽管的?房價那麽高,工資那麽低,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
宋思明歎了口氣說:“原本在光鮮亮麗的背後,就是襤褸衣衫。國際大都市就像是一個舞台,每個人都把焦點放在鎂光燈照射的地方,觀眾所看到的,就是華美壯麗絢爛澎湃。對於光線照不到的角落,即便裏麵有灰塵,甚至有死耗子,誰會注意呢?我不是在說上海,就是紐約、巴黎、東京,都一樣。你能對外展示的,別人看到的繁華,隻有那一片,而繁華下的沉重,外人是感受不到的。這是一種趨勢,我們回不去的。如果你要我選擇,是生活在過去的清一色土布灰藍、每個人收入都是16塊8毛的日子?還是今天?我想,我還是願意生活在今天的。至少,它有一種變化,它給予相當一部分人以希望。”
“還希望呢!都快絕望了。我們幾家人在供一套房子啊!我都不敢想輪到我自己該怎麽辦。”
“資本市場原本就不是小老百姓玩的。但是老百姓又逃不出陪練的角色。隻能慢慢努力吧!海藻,也許你可以換一種活法,不走你姐姐的路。本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多元化的世界,各種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是什麽位置?”
宋思明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你自己會找到的。”
“對了!”宋思明突然想到了什麽,“海藻啊!我覺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給你姐姐錢,或者他們努力去省,這都不是辦法。我倒想到個法子,上次我不是托你幫忙找人給一個外國朋友上課嗎,你看能不能讓你姐姐去?”
“啊?不行吧?她不是學外語出身。以前大學學化工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行,隻有不敢。我倒覺得,這對她是個機會。多學點東西總比原地踏步好。她還年輕,趁有能力的時候可以多儲備點能量,這樣以後也許會用到。”
“能行嗎?我覺得她肯定會說不的。她以前學的那些單詞,估計早忘光了。學校學十幾年英語,那不都為應付考試的嗎?兩個語言不通的人,那不是雞同鴨講嗎?”
“去試試看。真教不了就算了。但連試都不試,那不是很可惜?我等你消息,你盡快答複我。”
海藻去海萍家的時候,剛到樓梯口就聽見房間裏傳來海萍的咆哮:“你去!你去把那1塊錢給我拿回來!你要是拿不回來,今天你就不要回來!”
旁邊是蘇淳低低的解釋聲:“當時不是趕時間嗎?而且我以前沒放過,不知道怎麽把小推車給插回去。我懷疑是那個接口有問題,我其實試了,後麵很多人等著推車,我就……”
“你以前沒放過?!那你說說看,你以前幹過什麽事情!你對這個家做過什麽貢獻?不掙錢還窮大方!1塊錢不是錢啊?你一個月能有幾個1塊被糟蹋?你這一輩子又糟蹋了多少錢?你抽一輩子煙就燒掉我半套房子!這兒丟1塊那兒丟1塊,你說!你能幹得了什麽?”
蘇淳壓著火說:“海萍!隻有1塊錢而已!你為什麽沒完沒了?一路吵吵到家!你究竟是因為這1塊錢,還是故意想找個話頭吵架?如果你隻為了吵而吵,要適可而止啊!”
海藻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海萍的聲音更加歇斯底裏了:“你說我無理取鬧是吧?我今天就鬧給你看看!一個大男人,要能力沒能力,要責任沒責任,整天圈在這間房子裏,你憑什麽結婚?像你這樣的就不該娶妻生子!你就不配去做個男人!一個男人,在家裏被老婆指鼻子罵,在單位被領導撥來弄去,你難道就沒一點點自尊心?你就不覺得丟人?我都替你沒臉!你這都奔四十而去了!土都埋到腰了!你難道沒有緊迫感?你對老婆孩子,難道沒點兒內疚?”
蘇淳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了,說話也開始結巴:“郭海萍!我不跟你說了!你……你……你……你不要住在這裏就把身段放得跟小市民一樣低!你……你……你……你到底想不想過了?你要是覺得我什麽都不好,我放你走!我同意跟你離!你說怎樣就怎樣!我隨便你!”話音一落,他就拉開門衝出去了,跟海藻撞個滿懷,連一句話都不留就走了。
海藻站在門口,聽見屋裏一片寂靜,不一會兒,海萍嗚咽的哭聲就傳出來了,先是細水潺流,然後是壩口決堤。海藻趕緊走進去,拉著海萍的胳膊搖著說:“姐!姐!你別哭啊!就為1塊錢!至於嗎!姐!你別哭啊!你坐,你坐!喝口水。”
海藻扶海萍坐下。
“姐,小事,你別生氣了。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你要真介意這1塊錢,我補給你。你別為難姐夫了,他都夠可憐了。你也不想想,這世界,除了姐夫能這樣任你說不回嘴,其他人誰行啊?你別老欺負他,我都聽不下去了。”
海萍口齒不清地說:“你以為我願意欺負他啊!他要像個男人,我也想把他當菩薩供著!他就是條豬大腸,拽都拽不起。人家天天向上,他天天向下!人活著總要有點兒奔頭吧!我和兒子這一輩子還得靠他呢!他這樣!能靠上嗎?我真是自己套了個死扣往裏鑽!現在我人也老了,兒子也生了,他居然說離婚!他想毀了這個家!他不想要我了!他這是成心氣我的!想把我氣跑了他好再找!我算看透了!女人啊!把命拴在男人身上,簡直就跟把命拴在風箏上一樣不可靠!我當年怎麽想的呀,找這樣一個寶!少年無知啊!”
海藻一麵給姐姐擦鼻子說:“擤擤!用力!”一麵理著姐姐的頭發,“他那是氣話,不是真要跟你離。你明明不想跟他分手,何必總刺激他呢!萬一有一天他真跑了,你不是懊悔?既然打算跟他在一起,就好好對他嘛!又在一起過,又尋別扭,何苦呢!你這樣子,都不像以前的姐姐了,讓我看著好害怕呀!”
海萍抽泣著收聲:“哪個女人想做潑婦?哪個女人不想自己像公主一樣美美地坐著儀態端莊?我告訴你,什麽樣的男人注定了你會成為什麽樣的女人。是這個男人讓我有做潑婦的能量。隻要是一對貧賤夫妻,就擺脫不了潑婦的命運,悲哀的結局!”
海藻無語。
“哦!對了,姐,我跟你說件事兒。有個朋友想讓你去教老外中文,你願意嗎?”
海萍沉思著不說話。
“你要不願意,我就回了他。”
“行,我去試一試。山窮水盡的時候,哪尊佛都要拜一拜。甭管教好教不好,我就當是自己學點英文了。這個男人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得靠自己想辦法。你去問問他,什麽時候開始?”
海藻回到房間,將包往床上一丟。小貝不在房間。不知道幹嗎去了。
不一會兒,小貝捧一大堆東西,嘴裏叼著一支狗尾巴草進來了。
“你幹嗎去了?”海藻問。
“當當當噔……!”小貝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手舉那支狗尾巴草說:“祝我們漂亮小豬冬至快樂!”
“冬至?聖誕節要到了啊!日子真是飛快!一年又要到頭了。”海藻內心裏暗暗感歎。
“這是什麽?”海藻問小貝手裏拿的奇怪東西。
“木棉啊!看!有特色吧?我剛才去買吃的時候在菜市買的。1塊錢一支,我見著有趣,就送給你。”
又是1塊錢!1塊錢看著不起眼,可生活就是由許許多多的1塊錢堆積而成。1塊錢可以給你帶來歡樂,也可以帶來悲傷。1塊錢很渺小,可1塊錢又暗藏能量。不曉得,今天的這個1塊錢,會不會就是日後的那個1塊錢呢?海藻若有所思地接過花,並沒有如往日那樣麵帶喜悅。
男人在騙女人走進墳墓的時候,總是先罩點鮮花。因為有表象掩蓋,你才不覺得害怕。
“看!今天的晚餐!有肉哦!”小貝從塑料袋裏倒出一點醬牛肉。
是的,這就是海藻未來的生活,晚餐有肉。
“海藻,有肉你都不高興?”小貝故意逗海藻笑。
海藻淡淡一笑,說:“我不餓,你吃吧!”
小貝的生活是,有肉就高興了。這卻不是海藻的目標。快樂的人生應該是“一畝土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可首先你得有土地,有牛,然後才能招來老婆,然後才能有孩子。沒有人說“老婆孩子熱炕頭,一畝土地兩頭牛”的,連老農都懂得這個道理。海藻在笑,笑自己麵對著幾片牛肉和一碗泡菜的時候,很有哲學思想。
海萍等海藻一走,就開始翻箱倒櫃想找出一本外語書。好不容易翻出一本《許國璋英語》來,開始伏案苦讀。
海藻給宋思明去了個電話說:“我姐姐同意去了,怎麽聯係那個人?”
宋思明說:“我給他去個電話約個時間,然後把他的聯係方法告訴你。”
海藻說完謝謝,卻不肯放下電話,她停頓了一會兒說:“聖誕夜你有空嗎?就是明天晚上。”
宋思明電話裏沒回過神來:“聖誕?那個節日我們不過的。明天晚上我有約了。”
海藻電話裏“哦”了一聲。
“你有事嗎?”
“沒有,就是問一下。”
“那就這樣,再見。”
海藻覺得自己很魯莽。那個宋思明,是自己以為的情愫罷了。他並沒有什麽想法。也許,從開始到現在,都隻是自己潛意識裏有一種喜歡,又怕這種喜歡真的蹦出來把自己嚇一跳。
逃了半天,其實逃的是自己。傻。算了。
宋思明拿著電話沒放,想了想,笑了:“小姑娘。”
海藻問小貝:“咱們聖誕夜去看電影吧?”
小貝:“你想看哪部片子?我去買盜版碟來。在電腦上看。現在外麵賣的碟片都比電影院裏放得早,才5塊錢一盤,還省了路上跑。冬天窩家裏床上,多舒服啊!”
“盜版碟跟電影院效果能一樣嗎?我要的是那種感覺!是坐在電影院裏抱著爆米花看電影的感覺!環繞立體聲,大屏幕,很多人聚一起的感覺!”
“哎喲!算了吧!切!中國有什麽電影能看啊!所有的大片都是華而不實的,那是拍給外國人看的,不是拍給我們看的。老外的片子也給審查得露點大腿的都剪了。還不如在家呢!想看什麽看什麽,都是原版的。你說,你想看什麽?”
“我不想看什麽。”
“沒必要啊!把錢送給人家花。兩張票怎麽都得上100塊吧?加來回車費,在外頭吃頓飯,半個月菜金都夠了。關鍵是不好看。換個別的活動。要不,咱們去教堂看人唱詩?”
“不去。我還是去海萍那裏吧!我要跟她說個事情。”
“什麽事?”
“既然海萍的事是海萍的,你的事是你的,你問那麽多幹嗎?”
“還生氣呐!氣性真長。好好,我不問了。”
海藻其實是不放心海萍,原本可以電話通知的事情,她特地過去看看,想知道海萍和蘇淳和好了沒有。一進海萍的門,發現她正挑燈苦戰呢!“姐,你都準備上啦?可人家老外現在正過聖誕節呢,得到1月才能開始上課。”
“太好了!我還有段時間準備。我昨天都去買書了。好長時間不學,都忘光了,要狠下點功夫。”
“姐夫呢?你們和好了嗎?”
“不知道。我不再過問他了,當前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把我自己給修煉好,把我兒子給照顧好。他,我就當他不存在。沒男人,難道不過了?”
“還在生氣?我給姐夫打個電話吧!讓他回來吃晚飯。”
海萍突然愣了:“你在這吃飯啊?我沒準備菜。”
海藻說:“又不是外人,準備什麽?有什麽吃什麽。”
海萍站起來就要出門:“我還是去買點菜吧!不然你肯定吃不下。”
海藻堅決攔著姐姐:“你能吃我怎麽就不能吃了。你說,家裏有什麽?”
海萍掏出一包方便麵和半筒白麵:“我晚上就吃麵,你吃這包方便麵吧!有點味道。”
海藻看著姐姐手裏的麵,鼻子酸了:“姐!你天天就吃這個呀!”
“我怕麻煩,吃這個省事。”
“你就算想省錢,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雞蛋總要保證一個的!不然身體會壞掉!”
“我吃啊!我早上吃過了,不能一天吃倆吧?”
“那好,我今天沒吃,你拿一個雞蛋給我吃。”
海萍尷尬了:“今天早上剛好把最後一個吃完了。我出去買吧!”
“姐姐!你騙誰?你還當我小孩子?我警告你!我以後不定期來抽查你的晚飯,你要是再被我抓到光吃白麵,我就告訴媽去!我讓媽不把歡歡給你送來了。孩子跟著你不是受苦嗎?”
“等孩子來了,我就不吃了。好了好了,趕緊下麵吧!”
那頓飯,姐妹倆為了究竟誰吃好點兒的方便麵而爭執半天,最終海萍又贏了。海藻回去的路上,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她想不通,這麽克勤克儉,這麽永遠心裏裝著親人的姐姐,怎麽會是小貝嘴裏那個虛榮的女人?
18
私人俱樂部,上次那個拿酒王的家夥和宋秘書正推杯換盞。
“大哥,你不要老看賊吃肉,沒見賊挨打。我這點利,看毛的是挺大,四下散散就沒了,哪不要用錢啊!而且,說真話,這塊地看著是肥肉,其實真難搞。住的一幫窮腿子,個個都張著血盆大口等咬掉你一塊肉。我這拆遷的錢砸下去,命都賠半條,而且我磨不過他們啊!死硬死硬的,富的怕窮的,窮的怕不要命的,我黔驢技窮了。”
“金元和大棒都上,恩威並重,必要時候還是要想點辦法的。總之,要快刀斬亂麻,不要拖成雞肋。”
晚上喝了點酒,不多,剛夠熱血沸騰。一出門,冷風拂麵,心頭悵惋。
開著車,漫無目的,不知道該去哪兒,等回過神兒的時候,宋秘書發現自己的車正駛在通往海藻住處的路上。
有一點點想。那個看著柔軟,骨子死硬的女孩,像絲絨袋裏裹著的核桃。這輛車裏一直彌漫著她的氣息,一股迷迭香的味道。身邊這個座位,後來一直沒讓別人坐過。她就那麽一臉迷惘地靠在車門上,留給他一個長長睫毛的剪影。
很想握她的手。
然後在酒後把她攥在懷裏,用帶著一點男人味道的煙酒氣息品嚐她,看著她融化。
宋思明覺得自己很情聖,在這樣有點曖昧的夜裏,拒絕活色生香的邀請,獨自一人駕著車,扮演純情,黑夜裏站在一個迷迭香姑娘家的門口傻等。肯定是因為酒的關係,因為喝了酒而勇氣倍增,放縱自己把白天堅硬的外殼卸下,露出內心晶瑩的珍珠。
宋思明並不清楚海藻住在第幾層,記得上次的路燈一直亮到第五層。抬頭看看,每戶人家都燈火通明,透露著家的溫馨。那個小姑娘,是自己住,還是和男朋友在一起?
海藻拖著腳步低著頭往家走,突然一個身影橫在麵前。一定是小貝在迎接自己,抬頭正要喊小貝的名字,發現竟然是宋秘書,她笑了,真詫異。
“哎呀,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今晚不是有約會?”
如果是白天的宋思明,如果是清醒的宋思明,他會說:“開會路過這裏,正好遇見,多麽巧!”
“看你。”宋思明不受控製地說,說完就開始後怕。其實沒什麽,人總需要有那麽點時刻,說兩句實話。
“看我?”
“看你!”說出來就豁出去了。
海藻的心髒撲騰跳了一下,有種異樣的電流劃過身體,說不清楚是羞澀還是高興。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低頭淺笑著不說話。
宋思明看著海藻和自己兩個人的影子,在燈的中間,兩對影子在前後各拉出一條長長的距離,在腳下交匯一起。海藻的影子,投在自己影子的懷抱裏。然後宋思明做了個大膽的舉動,他一把夾住海藻,把她摟進自己的風衣,不由她同意或不同意,緊緊夾著她,把她塞進車裏,絕塵而去。
海藻似乎早有預料,在她走進宋思明辦公室張口借錢,並知道自己還不上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她已經準備好了,她既不驚慌也不遲疑,溫順地被宋思明拉著去這裏或那裏,一言不發。
宋思明把那隻溫軟如玉的小手放在方向盤上,自己的大手蓋上去,一路握著不忍放開,不時將小手拉到唇邊,充滿愛意地反複摩擦,想吻去手背的涼意。一種陽剛的氣場環繞周身,而自己像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太陽。這個女人!這個小女人!這個像海藻一般柔若無骨的小女人!
一路狂奔,宋思明帶著海藻來到一處幽靜的湖濱,湖岸邊重重樹影後一幢小樓掩映其間。宋思明夾著海藻奔進樓裏,奔進二樓的臥室,關上門,把海藻逼退在門與自己之間,毅然決然將帶著酒的豪邁、煙的執著的嘴唇貼在海藻的唇上。海藻有一絲絲的抗拒,無聲,有些猶疑,有些慌張,有些顫栗。海藻的牙齒咯咯作響,海藻的嘴唇僵硬。宋思明都有些不忍心了,看那雙不知所措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乞求地望著自己。他將手掌蓋在海藻的眼睛上,輕輕抹下她美麗的雙眼皮,將身體緊緊貼近海藻,讓她感受他的熱力,然後下定決心用舌尖撬開海藻的嘴唇,撬開她的牙齒,探索她瑟瑟發抖無處躲藏的小舌頭。
海藻堅持了。
沒堅持住。
身體由僵硬到酥軟到幾近虛脫。在宋思明漫長而柔情的親吻裏,堅硬的防禦一絲一絲褪去。
“嗯……”海藻輕輕呻吟了一下,表示不要,她眼見著宋思明的手一點一點從腰際爬上胸前,開始解開外套的紐扣,將毛衣掀起,解開襯衣的紐扣,手指在胸衣的下圍來回婆娑。除小貝外,這是第一個男人,如此親密地接觸自己。
“嗯……”海藻盡量將自己的後背貼緊門板,試圖拉開與宋思明的距離,顯然這在近乎於零的接觸中是徒勞的。海藻的躲閃顯得無比誘惑。
宋思明果敢地將海藻的胸衣推上去,一麵狂熱地親吻海藻,一麵用手指在海藻小巧玲瓏的乳尖上來回撥動,像彈奏動人的琵琶曲。
海藻徹底癱軟了。
床在咫尺。
兩個人俯倒在厚重的地毯上,無聲,翻滾。
“啊……海藻,我是多麽多麽愛你。”宋思明一聲歎息。
等一切歸於平靜,海藻無聲穿起衣服,靜靜坐在門口,目光迷離。看不出她究竟是害怕還是生氣。
宋思明現在酒醒了。他覺得自己很無恥,隻因酒的衝動,就將自己並不年輕的身體暴露在一個如玉般透明的女孩子麵前。喜歡,為什麽一定要擁有?然後將不眠的黑夜和擔憂留給這個打動我心的小女人。
宋思明愧疚地將海藻扶起來,說什麽都很多餘。
兩個人又坐在車上向海藻的家駛去,路上要穿過燈火魍魎的市區。
海藻止不住地發抖,渾身肌肉因為緊張而酸痛不已。頭也疼,然後肚子也開始疼了。
她咬緊牙關,伏在車上,用手抵住腹部,冷汗直冒。等下車的時候,無論是後背還是褲子,都濕了一片。一到樓下,海藻推開車門狂奔上樓,留下略有內疚的宋思明。
海藻衝進家門,直進浴室,關上門,開始放水。熱水器裏的水有一點點餘溫,有一點點冷。海藻被水衝了個激靈,牙齒已經抖了兩個鍾頭了,一直不停。
小貝聽見聲音出來看,敲門問:“海藻,海藻,怎麽了你?沒事吧?我打你好多電話,怎麽聯係不上你?海藻?”
海藻張口正要說:“沒電了。”聲音一出口就嚇一跳,因為緊張,喉嚨痙攣,聲音僵硬。海藻咳嗽。
“海藻,你沒事吧?怎麽了你?”
海藻平複一下情緒,說:“麻煩你幫我拿一條內褲一個衛生棉條來,我意外了。”
小貝衝回房間。
海藻的門開了一條縫,伸手接去。
再出來時,海藻頭發濕漉漉,麵色慘白。小貝關切地問:“意外來了?好像提前了呀!肚子疼?”海藻點點頭,無力地走進房間,將自己丟進雙人床裏,背對著小貝不說一句。
小貝趕緊拿來電吹風,斜靠在床沿上幫海藻吹頭發:“吹幹再躺,要生病的,等下哥哥幫可憐的小豬揉揉。”說完溫柔地在海藻的屁股上揉了揉。
海藻哭了,淚無聲地流淌。
“我一定是瘋了,我一定是瘋了,我一定是瘋了!”
海藻內心的呐喊都快奔出嗓子了。那麽溫柔的小貝,那麽純潔的小貝,那麽愛自己的小貝,我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海藻轉身趴在小貝的腿上,用手環繞著小貝,開始哭泣。
“哦,哦,我們小豬肚肚痛。”小貝揉了揉海藻的頭發,輕聲哄著,又在她頭上吻了吻。
夜裏,海藻生病了,高燒,額頭滾熱,呼吸急促。小貝翻出退燒藥讓海藻吃,盡管自己睡得迷糊了,還不忘時不時用手心去試探海藻的額頭。
“肯定是凍的,晚上的水不熱你就洗。”小貝嗔怪海藻。
“肯定是凍的。”海藻想,“那麽冷的天,在地上偷情,這是上天在懲罰我,我欠他的,已經還過了。”
宋思明更悵惋了。他怏怏地轉著車鑰匙回家。海藻,小海藻,以後該怎麽見她?要不要和她說對不起?
宋思明早上拉開車門正發動車子,有一絲愛憐和一絲眷戀地轉頭看看旁邊海藻的位子,然後,突然怔住,位子上有一塊暗紅殷殷的血跡。
胸口突然有口熱血湧到喉頭,狂喜。海藻,我的海藻,果然是我心中的小女孩,純潔美麗。昨天夜裏,自己幹了一件正確的錯誤,或者說錯誤的正確的事情,在那張白紙上畫下了自己的印記。海藻是我的!宋思明想到海藻的緊張,把自己的舌頭咬得生疼的牙齒,和發抖的小身體。“我要讓海藻呼風喚雨。我可以,因為,她是第一個屬於我的女人,完全徹底。”
宋思明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給海藻打電話,他要讓她知道,他有多麽想念她。正當他喊出“海藻”兩個字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
“呃……郭海藻小姐在嗎?”
“哦,海藻她病了,她跟我換了個手機,你有事嗎?”
“哦,沒事。哦,有事,工作上的事,我以為她今天來送標書。”宋思明立刻恢複他往日的機敏。
“哦,對不起,我想她今天一定是去不了了。要不您跟她的總經理聯係一下?對不起,我這裏沒他的電話號碼。”
“沒關係,我有,你是…… ”
“我是她男朋友小貝。”
“小貝你好,我是市委宋秘書。”宋秘書對電話那頭的小貝禮貌有加,內心裏既有抱歉又有得意。海藻是我的了,她一定會是我的。對不起,小夥子。
下午,宋思明迅速處理完工作,早早離開辦公室,帶了些水果和藥奔到海藻住處。憑運氣,他敲開的五樓第一家,開門的就是海藻。因為同屋的人都去上班了,就海藻一個人在。
海藻穿著一件淺色蘭花的棉袍,麵色憔悴神色冷淡地站在門口,看到宋思明,既不驚訝,也不高興,隻開半扇門,絲毫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
“海藻,聽說你病了,我來看你。”
“不必了,我很好。”海藻說完就開始咳嗽。
“海藻,昨天晚上,很抱歉……”宋思明原本根本沒想道歉,但因為海藻的一臉拒絕神情,他莫名其妙地就道歉了。海藻立刻打斷他:“你要是沒事就回吧,其他的就不要說了。”海藻的眼神裏竟有一絲明顯的厭惡之情。
宋思明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完全沒掌握形勢。至少在他感覺裏,海藻昨天晚上是半推半就的,他理解成初夜的害羞。而今天的海藻,換了一副神色,完全不像夜色下那麽無助遲疑,又像上次還錢還手機一樣決絕了。這個女人,難道黑夜和白天,她有兩張臉孔?
而顯然,白天的宋秘書,他是宋秘書。他做不出夜的勇敢,說不出夜的放肆的話,即便他想說“海藻我愛你”也不敢,因為他有身份。
“海藻,那你好好休息吧!這是水果和藥,你要早些恢複啊!”
海藻用手一擋說:“你帶回去吧!我有藥,而這些水果我是不吃的,再見。”
雖然沒關門,但眼神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宋秘書心痛地喊了一聲:“海藻。”然後頹喪地轉身離去。
海藻關上門,對自己說:“的確是意外,絕對的意外。從今天起,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我能,我一定能。小貝是永遠不會知道的。”
早上的宋思明還是信心滿滿,下午的宋思明卻被打擊得體無完膚。他多年來運籌帷幄,卻從沒想到今天敗在一個小丫頭手裏。這個姑娘,如果笑,他就會心頭柔軟;如果哭,他就會手足無措;如果冷漠,他就會害怕;如果決絕分手,他就內心痛楚。這已經是短時間內,他第二次被這個小丫頭拋棄了。她想要你的時候,甚至不必招手,你就自己趕著送過去,而她不想要你的時候,哪怕你苦苦哀求也沒用。
注定,宋思明要輸在海藻手裏。怎麽辦呢?
夜深的時候蘇淳才踏進門。他最近盡量避免跟海萍正麵接觸,總是早早出門,晚晚歸家,這樣,即使兩人不說話,也不必捱太久的沉默。蘇淳幾次想張口和海萍說話,發現海萍總是板著臉冷冷的樣子,絲毫沒有結束冷戰的意思,而對蘇淳來說,其實兩個人說不說話,對他影響不大。臉色,他也可以視而不見。但他每次都忍不住先打破僵局,原因是,他怕海萍的怒火因找不到宣泄口,以後產生更強烈的爆發。而且,無論海萍說什麽,她是老婆。老婆就是那個在你耳朵邊叨叨一輩子的人,你不可能指望老婆像巴結你的小妾一樣對你低眉順眼。想來哪怕皇上的老婆,都是很威風的。史書讀來,似乎就沒見有對哪個大老婆是溫順賢良的描述,舉案齊眉那個,是因為容貌有明顯的缺陷?
海萍正挑燈夜戰,最近海萍學習英語熱情高漲,希望她不是趕現在的熱潮,打算去考個研究生啥的。她的那個專業,會越學越死的。
蘇淳沒說話,拿了毛巾準備到樓下洗漱。海萍卻破天荒開口了:“今天房東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們在下個月底前搬家。”
蘇淳放下毛巾臉盆,問:“這麽急?咱們合同不是還有半年嗎?何況,當初租這房子就講好的,沒期限。他是不是想變相漲價?”
“不是他想趕我們,是這裏要拆遷了,他好像迫不及待,還跟我們說,如果提前半個月走的話,就不收當月房租了。”
蘇淳皺眉頭:“提前?不推後都很難,哪那麽容易找房子?”
“找吧!不是自己的家,人家讓你住到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你能怎麽辦?”
“還能找到這個價錢的房子嗎?”
“找是找得到,就是遠,跟人合住,像海藻那樣。這事就交給你吧!我最近很忙,分不開身。”
“我看中的能定嗎?你要不要看看?”
“不了,反正就湊合不到一年,很快就有自己的家了,隨便哪不都是對付嗎?”
蘇淳坐在海萍旁邊說:“最近你怎麽開始用功了?想考研究生?”
“海藻給我介紹了個外國學生,學中文,我正惡補呢!”
“啊?這活你幹不了吧?何況,你也沒時間啊!整天上班。”
“一周3個晚上,8點到9點半。過了元旦,我一三五晚上到家就得超過 11點了。”
“不行,你不能去,太晚,不安全。再說了,你學生男的女的?萬一動機不純怎麽辦?你跟海藻推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有那閑工夫,把自己弄弄好吧!”
蘇淳不再發表意見,本來他在家的意見也不作數。而他若再堅持下去,就又回到“沒用,不掙錢,讓老婆拋頭露麵”的老軌跡上。
海藻在辦公室搞策劃,老板走過來遞給她厚厚一個信封:“是宋秘書讓我交給你的。”
海藻拆信封的時候,發現封口上有一個奇怪的記號,三角形外麵畫了一朵花。裏麵是厚厚一疊鈔票,海藻冷冷一笑,想來這就是自己的賣身錢?果然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哦,萬金,如果猜得不錯,應該是6萬塊。唉!想自己在過去的一年裏,浪費了好幾百萬了,可悲可歎。錢的外頭裹了一張字條,上麵寥寥幾個字:“不是我故意冒犯你,而是情不自已,請你原諒我。”
海藻突然周身輕鬆。以前借了人家的錢,總在心頭壓塊石頭,慌張。現在拿著這疊錢,覺得心安理得,也不那麽迫切地想還了。
海藻給姐姐去個電話:“我下了班去你那一趟,有事找你。”
海藻到了海萍家,遞給她這個信封。海萍一翻看,狐疑地問:“你哪來這麽多錢?”
“我問朋友借的,人家不收利息,你先把高利貸還了,有了多餘的再還人家。”
海萍笑得燦爛,站起來一把抱住海藻:“真謝謝你海藻,我輕鬆多了。”海藻看著姐姐渾身鬆快的樣子,覺得自己很幹淨了。
19
前兩天她剛看到一篇新聞,說的是一個姐姐為了供養弟弟讀書,白天在學校裏做鄉村代課教師,晚上出去賣淫賺錢。雖然賣淫會得到更高的收入,但是這名女教師依舊不放棄自己的教書事業,還為窮苦的孩子貼補作業本兒。當時海藻覺得這種報道都是吸引人眼球的,現在她明白了,就像宋思明說的那樣,懂得犧牲的才比較偉大。而那白天的老師是為了擁有一個感動自己的精神,洗滌夜晚的卑下。
不過睡一覺,不算什麽。
海藻第一次覺得,睡覺這個普通的動詞,也可以用得狎昵,猥褻,格調低下。
和小貝,叫做愛。
和宋思明,叫睡覺。
好了,放下了,今天晚上可以和小貝做愛做的事情。
蘇淳回來見桌上的錢,很吃驚,問:“哪來的?”
“海藻的朋友借的,不要利息。”海萍特地把重音放在不要上,以故意羞辱蘇淳。
蘇淳皺著眉頭說:“海藻?海藻怎麽可能有這麽有錢的朋友?6萬啊!不是小數字,還不要利息,說什麽時候還了嗎?”
“她說人家不急著要。”
“不對。海萍,你最好去問清楚,這錢我怎麽感覺拿得不踏實啊?現在這世道,沒這樣的活雷鋒。”
蘇淳一說,海萍本來是心裏疑惑的,但一聽蘇淳最後一句,惱了,以為蘇淳自己沒本事,還要把海藻拖下去。“你沒有這樣的朋友,不代表海藻沒有!你不要拿你的人緣去度量別人。”
蘇淳不再發表看法。
海萍今天晚上去上第一次課。這個老外很不錯,熱情,耐心。即便自己不會表達,他也會努力猜測。倆人靠肢體語言比劃了一晚上,走的時候海萍才發現一個半小時的課上了兩個小時,時間過得飛快,屋子裏溫度正合適,而海萍卻熱得一身汗,一出門就被冷風激得直打顫。
“很好,至少今天晚上我學會了‘請你再說一遍'居然有三種說法--‘Pardon me?'‘Beg your pardon?',還有一個居然是提了聲調的‘Sorry'。”這三句是今天晚上倆人對話之間最常出現的話,以至到最後結束的時候,老外要求海萍把中文拚音“請你再說一遍”寫在筆記上。
海萍趁記憶還新鮮,趕緊把包裏的書掏出來在車上研讀。書上有字,但沒有聲調,現在好了,聽了真人說話,大約知道點兒。“我居然花了10年學英語,感覺啥都沒學到。”海萍感慨。翻翻書,路上的一個多鍾頭很快就過去了。
不過同樣的滿意顯然沒有發生在老外身上,老頭第二天一大早就給宋思明去了電話。
“宋,你好嗎?太感謝你啦!昨天晚上你推薦的老師來了,她很……很認真。不過你能不能給我再換一個老師?因為,因為她完全不懂英文,我感到非常吃力。跟她學,我大約隻能學習啞語。”
宋思明聽完笑了,用流利的英語回答:“你需要一個懂英文的老師?像我這樣的?那我可以跟你保證,你除了學習Broken Chinese,其他的中文是學不會的。我的想法恰恰跟你相反,我覺得,你若真的想學好中文,就應該放下你的身段,搬出你的五星級賓館,在上海買一套房子或租一套石庫門房子,你周圍的鄰居都是中國人,你每天除了說中國話沒有別的選擇。這樣,你才會很快融入上海。英語怎麽說的?學遊泳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鴨子丟進水裏。你呀,現在隻能說是浮在水麵上。我看這個老師很好,我很期待再過一段時間見到你的時候,我的老朋友,你已經會說中文了!”
老外帶著笑臉對電話投降:“OK,OK!我會努力的,我會努力適應!”
放下電話,宋思明沉思一會兒,撥通了海藻的手機:“海藻,剛才那位外國朋友特地打電話來,說你姐姐教得很好,我很高興,你替我謝謝海萍的努力,她幫我解決了個大問題。”
海藻在電話那頭沉默良久,輕輕答了一句:“謝謝。”
宋思明一聽到海藻的聲音,心都柔軟了,忍不住說一句:“海藻,我想你,你想我嗎?”
海藻根本不接下話,宋思明覺得自己很莽撞,在一個小姑娘麵前顯得骨頭很輕。誰知道,過半晌,海藻居然說:“一點點。”
宋思明的心都飛到天空中去了,如果此刻能有一幅卡通漫畫的話,你會看見半空中幾顆粉紅色的心在快樂地舞蹈。
“你晚上有空嗎?我想見你。”
對麵又不說話。
“不要說不。”宋思明有點命令的味道。
“不。”海藻說。宋思明的柔情開始結冰。“今天不行,我晚上去看姐姐。明天吧!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話。”
“好,我去接你,你等我。”
海藻放下電話,立刻給海萍去電話:“姐姐,我朋友說,你教得很好,老外滿意極啦,誇你是個好老師呢!你太棒了!”
海萍的聲音裏洋溢著興奮和成就感:“真的啊!我自己也覺得很有收獲,那個老外人很好,非常耐心,我現在每天抽空就在看英語,非要把這個難題給啃下來,我就不信我教不了!”
海藻由衷高興:“姐姐,加油!”
“對了,海藻,你們那片還有沒有空房子出租?我們被房東趕出來了,這一帶要拆遷,我正發愁呢,不曉得下個月住哪裏。”
“啊?我幫你問問,留意一下。你要租一間還是一套?”
“顯然一間啊!越便宜越好,沒家具也沒關係,反正我們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搬新家了!”
“好。”海藻放下電話。
海藻今天晚上不是去海萍家裏,她對宋思明撒謊了。她今天晚上與小貝有約,兩個人去窮逛街。這是一種本能,她說不出由頭地就不想在宋思明麵前提小貝的名字。
小貝碰到海藻的時候,海藻心不在焉,她對窮逛街沒什麽興趣。小貝問她,你幹嗎不高興啊?
海藻說,我想回去看看,在我們附近有沒有便宜房子出租,姐姐要搬家了。
小貝說:“她要搬也別搬我們這來呀,離單位多遠啊,太不方便了。再說,她還有大半年就住新房子了,哪個房東願意租個短客?即便租,價錢也不會便宜的。”
海藻不死心,說:“找找看,咱們就從市中心往外找,見個房屋中介所就鑽,看看有沒有合意的。”
一夜跑下來,海藻沿著中介櫥窗一個一個仔細查,最便宜的也要1000塊,沒見有租單間的。失望!
蘇淳拿著厚厚一疊錢來到辦公室,遞給同事小趙:“呃,不好意思,我這邊又籌集到錢了,所以,這錢先還你。”小趙笑了,把錢推過去說:“蘇淳啊蘇淳,你這不是玩兒我嗎?是你說急著用錢,我替你跑去拿,剛簽了合同你又來還,還讓我替你送回去?你當我圓通快遞啊?我跟人家也不好說啊!最少你也得借一年吧?”
蘇淳愣了,說:“當時借的時候沒規定最少借一年啊!主要老婆嫌太貴,大家又發動群眾湊了湊,那現在怎麽辦?”小趙說:“那我也不好做人啊!我真是自己找事。你等一下,我給我表姨去個電話,看你能不能這麽快還。”過一會兒,小趙回來說:“唉!到底是姨啊!沒這層關係,誰幹呀!我姨說了,你還就還吧!反正她也不指望這個吃飯,不過,這一進一出,你就算臨時拆借,利息也得付一點,哪怕就算銀行貸款,也是這道理。你還6萬零6百吧!”
蘇淳想了想,答應了:“這裏是6萬,那6百,我這個月發了工資就給你,謝謝你啊小趙!”
海藻等到7點,辦公室都沒人了,也沒等到宋思明。宋隻在下午4點的時候打了個電話來說,自己有點事情,可能要遲些去。海藻不知道這個遲要到幾點,她給宋思明發個短信說:“你要是太忙,就算了,改天吧!”
不一會兒,宋的電話來了:“海藻,還有點緊急的事情,不會太久。你若等急了,不如在我辦公室坐會兒好嗎?”“不好。”“來吧來吧!有你陪著我會很高興的,打個車來,憑單據我給你報銷。”海藻出了門打了一輛車直奔那個熟悉的大院。
宋思明聽見輕悄悄的推門聲音,很高興地招呼海藻:“你來了!”邊說邊站起身來,走到海藻身邊,用雙手替海藻梳理了一下頭發,順便摸了一下海藻的臉,有吻她的欲望。這個小女人,表現得總是很倔強,而行事上總是很順從,可愛。宋思明拉了一下海藻的手說:“你坐,我很快就結束了,臨時一個報告明天要交。”
海藻在宋思明辦公室裏無聊亂轉,翻翻書架,都是各種選集,不好看。在書架的下方雜七雜八地堆了些報告和廣告,海藻找了找,掏出一份房地產的雜誌,亂翻著。
宋思明伏案,終於放下筆,喝了口水,站起來,走到半倚在沙發上津津有味翻雜誌的海藻麵前:“這種雜誌好看嗎?都是賣房子的廣告,你也想買?”
“不是。海萍住的房子要拆遷了,她下個月就沒地方去了。我在替她找找,看有沒有什麽房子可以租。”
“她現在住哪兒?”
“複興公園後麵的石庫門房子,麵積很小,但交通很方便。她想找我現在住的附近的房子,湊合一段時間就搬新家了。”
“哦!她不是在給Mark上課嗎?住你那裏肯定會趕不上夜班車的,你那裏車很早就停了。”
“對呀!我都沒想到。”
宋思明突然想起個什麽事,走回辦公桌前翻了翻,從信封裏拿出一串鑰匙說:“海萍住的時間不長吧?我這裏有一套朋友的房子,空著,暫時沒人住。是暫時。在靜安寺,離Mark住的地方很近,你可以讓海萍暫時住那裏,先過渡一段,如果朋友真催著要的話,咱們再想辦法。”
海藻看著眼前的鑰匙,不可置信地問:“是不是任何時候我提的任何問題,你都有解決的辦法?為什麽你總能變出這些來?"宋思明淺淺一笑說:"因為是你要的,如果是別人,我不一定能變出來。我希望能在物質上幫助你,並讓你最終得到精神上的快樂。”
“你以為擁有物質就會擁有精神嗎?”
“不會,精神比較強大,但通往精神的路很多,物質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知道嗎?毒品為什麽給人快樂?生物學的研究,如果吸毒的話,會給某些神經中樞以直接的刺激,人這邊一吸,那邊大腦的愉悅神經就會在圖表上閃現火花。當然別的事情也會產生這種火花,但不如毒品來得直接。所以我們要拒絕毒品,因為一旦這種終極快樂可以很簡單獲得的話,你就不會再對其他各種通過努力獲得的快感產生興趣了。如果每個人的快樂都這樣容易得到,你還會去尋覓愛情嗎?你還會去努力工作嗎?你還會因為失去而傷心嗎?”
“明白了。你在告訴我,物質就是鴉片,而我在慢慢中毒。”海藻的表情變得很不自在。
宋思明擼了擼海藻的腦袋,一鬆手指,將鑰匙墜進海藻敞開胸襟的大衣口裏,笑著說:“錯。這點物質,頂多也就算大麻吧!要讓我的海藻快樂,我會有很多秘訣的。走,吃飯,我餓了。”
宋思明開著車帶著海藻在城市的中心地帶亂轉,終於繞進一幢鬧中取靜的老式洋房前。他停了車,帶著海藻走進去。宋思明剛一進門,就有人迎上來,把他倆帶到樓上角落的一間小房間。海藻很喜歡這裏,樓下人很滿,很有吃飯的氣氛,而樓上很溫馨,裝修非常簡單,看著很不起眼。
“這是什麽地方?”
“一家饕客們才知道的吃飯的地方,這裏不對外掛牌營業,所以來的人都是熟悉的人介紹的。”
“有什麽特別嗎?”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宋思明根本沒看菜單,就直接對那個笑盈盈的女人說:“山藥羹,烤紅薯,蜜汁蓮藕和蘆筍。”完全不問海藻愛吃什麽。說實話,海藻以前吃烤紅薯吃太多了,一點不想吃。
不一會兒,上了一碗透明薄瓷裝的粥樣糊糊。宋思明說:“嚐嚐看,山藥,看你喜不喜歡。”
海藻一看到那粥上飄的香蘭葉,就不想吃了。山藥,聽起來不像好吃的東西,勉為其難嚐了一口,突然眼睛就瞪起來了:“這是什麽?山藥?”
“是啊!”宋思明開心地笑了,他喜歡海藻瞬間萬變的表情,從意興闌珊到驚訝。
“這個山藥,好像很好吃啊!”
“是的。這家的菜,每一道聽起來都很平常,吃起來才比較獨特。這碗羹是用野山雞和鮑魚做高湯吊的,你吃的一絲絲很潤滑的東西,是一品翅。”
“這個東西,它居然敢叫山藥?它怎麽好意思叫山藥?”
宋思明笑得更歡了,說:“可是,很抱歉,它就是叫山藥。”
緊接著,海藻又吃了一個澆著奶油蓋著黑魚子醬的烤紅薯,和塞了鱈魚做瓤的蘆筍,每道菜都超過被狂捧的什麽外灘18號。
“喜歡嗎?”宋思明問。海藻歪頭看看宋思明說:“還行吧!最主要的是,我終於第一次在晚宴桌上吃飽了。那個烤紅薯是掛狗頭賣羊肉,那個蘆筍是敗絮其表金玉其中。我很想嚐嚐那個蜜汁藕,可惜吃不下了。”
宋思明夾了一塊放進海藻的碗裏:“嚐一口,你不會後悔的。”
海藻咬了一口,歎氣說:“我真應該先吃這個的,這個最好吃。”
宋思明招呼那個女人過來說:“買單,順便幫我多打包一份蜜汁蓮藕。”
海藻和宋思明肩並肩出來。海藻站在宋思明的車前不動,衝宋思明招招手說:“謝謝你的晚餐,and good night。”
宋思明不由分說開了車門把海藻塞進去,從另一邊上了車,舒了一口長氣道:“你的night太短,而我的night才剛剛開始,前麵的是預演。”
宋思明又載著海藻去了第一次偷歡的別墅,一靠近那條路,海藻的心就開始怦怦亂跳。她明知道會發生什麽,可她逃不開。這種奇怪的關係像一塊磁鐵,讓你在正麵相對的時候拚命抗拒,而在背身過後又期待被拽入磁場。
還是二樓的那間屋子,宋思明將房間溫度開到最大,擰開一盞散發著極度誘惑的橙光台燈。這一次,宋思明不緊不慢,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急迫與不忍心,卻悠悠地按照自己的節奏帶著海藻起舞。
吻吻海藻的臉龐,解開她的大衣,將她逼到床邊然後一點點在悠揚的班德瑞的《秋葉》中將海藻剝成赤條條的蔥白。青春女人的皮膚,在燈光下泛著絲絨光澤,手指觸碰之處,像蜜汁藕一樣薷糯,像睡蓮一樣水靈。海藻這一次乖巧地閉著眼睛並不看。
“看著我。”宋思明說。
海藻不理。
“看著我。”宋思明深吻海藻,並在海藻的注視下緩緩將自己脫成一株白楊。
音樂鑽進屋子的每個縫隙,海藻能夠感覺到宋思明的嘴唇一點點向下退去。海藻一把抓住宋思明的頭發,手輕輕地蓋在芳草地上。
宋思明吻吻海藻的手指,將中指在口中含著,咬一下說:“鬆開,這是我的芳澤,我的最愛。”
海藻都快羞暈過去了。她不敢想像,白天這個正襟危坐的男人,在夜色中竟如此狂放。
“我喜歡這種味道,女人香。”宋思明說。
海藻真快羞得背過氣去了。
宋思明一路引導著海藻,用自己的手按著海藻的手,在他的身上或輕或重地撫摸。
然後,宋思明坐在床邊,讓海藻跨在自己的身上,海藻突然發現,床頭是一扇寬大的鏡子,將兩個人的裸體盡覽無餘。宋思明並不急迫,他時而跳著華爾茲,時而跳著奔放的拉丁舞,突然的一瞬間,海藻的熱血驀地衝向大腦,從腳底釋放出一種近乎麻醉的酥癢,迅速擴散全身,她止不住尖叫。
在兩個人幾近虛脫的頹廢中,海藻深歎一口氣。
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潮吧!
海藻和小貝瞎折騰了一年多,每次小貝都在最後關頭問一句:“海藻,你高潮了沒有?”
海藻鬧不清楚哪一段算是高潮,是小貝的狂轟濫炸中的激動,還是小貝爆發前的抽動。她會說:“高了,高了。”
海藻看過對高潮的描寫,看來看去都覺得那是文學的誇張。什麽人有銷魂的感覺,什麽人會意識不清楚,什麽人會因為高潮而放聲痛哭。
“也許上一次算高了?也許第一次高過?”海藻總是不清楚。
今夜海藻終於明白了,高潮是那個你不需要猜測就明確知道的東西,並且,在那一瞬間,你有從懸崖墜落的害怕。
宋思明摸著海藻的嘴唇,咬著她的耳朵說:“說你愛我。”
海藻不說話。
宋思明再次乞求:“海藻,說你愛我。”
海藻依舊沉默。
宋思明不再要求。“總有一天,你會說的。”宋思明回想著剛才那個小女人渾身顫抖,周身痙攣的樣子,由驚恐到絢爛的表情,內心得意。
海藻穿上衣服,再歎一口氣。
你知道嗎?人的肉體和精神是可分的。你即便在精神上很愛一個人,肉體卻不會忠於他。肉體是很無恥很無恥的貪婪,在貪婪的肉體麵前,精神會顯得很渺小。
海藻完全沒有想到,她在探索高潮一年多的布滿荊棘的路上,隻一兩次,就被一個中年男人輕輕鬆鬆給攻克了。那種肉體的歡愉震撼,讓她才剛剛結束就期盼立刻體驗瘋狂。高潮,也許正如宋思明所說,應該是人的另一種毒品吧!
做愛算什麽?不過是給愛一個稱號。
睡覺,睡覺也很好。並不如想像中那麽低俗。
其實,人若真低俗了,就會很快樂。
人的肉體和精神,是可以完全分開的。
小趙把錢交給一個中年婦女:“表姨,這是上次借的那6萬。我實在是不好意思,想兩邊都牽個方便線,沒牽好。”那個女人接過信封說:“沒關係,原本也不指望這個贏利,閑錢放家裏又不知道該幹什麽。”
“同事說,另600的利息月底給。”“那你留著吧!不必給我了。”
中年婦女在小趙走後,打開信封點錢,突然信封口上的記號引起她的注意,她不由得拿起信封仔細端詳。
晚上,宋思明回家,已經半夜時分。那間顯得相當陳舊的屋子裏,走出的女主人是小趙的表姨。
“回來了?”
宋點點頭,人有點倦,腰有點酸。
“我累了,想睡了。”
“擦了臉再睡。對了,問你件事,你是不是拿家裏的錢出去借人了?”
“怎麽了?”
“今天人家還我一筆錢,信封上的記號,是我畫的。”
“前幾天我的確拿過,各有各的用處去了。你現在叫我辨認哪筆錢去哪裏,我認不出。原本世界就很小,轉來轉去就這麽大。以一個人為中心畫個一百人的圈,其中一定有人是相互交叉的關係,互相認識的,沒什麽奇怪。”
女人狐疑地聽宋思明的論調。
“你不要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會有麻煩的。”宋思明一邊擦臉,一邊說。
“把錢放家裏才會有麻煩呢!”
宋思明歎氣。對老婆,你是沒辦法說服教育的,因為你跟她有床笫關係,因為你跟她有契約保障,因為你跟她有血肉聯係,所以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你也隻能幹瞪眼。
20
海萍買了個MP3,她稱之為投資。上班的路上,她帶著英語書在車上看,好幾次因為汽車急刹車而砸了人家的腦袋。而且,光背單詞是沒有語感的,所以海萍特地買了MP3,把整個日常生活用語對話都輸入進去,一進車廂就塞上耳塞,她現在能利用的時間,也就這一段了。
晚上,海萍教Mark漢字。這是海萍堅持的結果,她的論調是:“口語的學習還是要以漢字為基礎,如果不認字,你很快就學到頭兒了。除了會說吃飯睡覺你好謝謝,然後就沒了。想長久深入地學,你就得學漢字。”Mark拗不過海萍,隻好開始學習。海萍想方設法找些有趣的漢字寫給他看,如“木、林、森”,“人、從、眾”,“口、呂、品”,“日、月、明”,樂得Mark眉開眼笑,說,漢字很好學嘛!有意思,很好玩,我學會啦!
海萍趁機就把那個地主孩子學習寫字的故事講給Mark聽,說那地主的孩子一天學3個字——一 、二、 三,就跟爹說學會了,結果寫個字條給萬先生,寫到半夜,哭了。把Mark給樂得呀,海萍轉臉嚴肅地說:“Mark,你就是那個小孩。漢字要這麽容易學,你就不需要老師了。”
海萍覺得自己最近口語精進,不僅能說話成句,甚至還能開始引申,演繹了。而語言的學習是這樣一種奇妙的過程,就好比是駱駝進沙漠前貯存的駝峰。也許你貯存了10年,如果不進沙漠,你就永遠用不上它。一旦有機會進入沙漠,駝峰的功用就顯現了。海藻現在挖掘出許多高中大學學的詞組,會使用“about to”,“as long as”和“this”的句型。每當一個久違的單詞突然蹦進腦海並準確運用的時候,Mark和自己都會驚歎不已。現在的局麵是雙贏,Mark可以舌頭打轉地說“鳥兒”,當然也會鬧笑話地說出“椅兒”,而海萍的英語表述卻日趨清晰。
這天晚上,Mark突然蹦出一句:“郭老師,‘陽痿'是什麽意思?”
海萍半天沒敢接下話。她思忖著,以她的了解,Mark肯定不是登徒子一類,看他的樣貌年紀,怕是碰到實際問題了,怎麽解釋才不傷害他的情感呢?
海萍斟酌了半天,說:“陽痿吧,就是說一個男人不能工作了。”
Mark愣了,說:“你的意思是退休?”
海萍搖搖手說:“不是,是某個部位不工作了。”
Mark更疑惑了,又問:“你是說殘疾人?”
海萍想,說殘疾,也算吧,不過外貌上不顯著就是啦!於是點頭說,隻有男人才會有的殘疾。
Mark百思不解:“那你為什麽每次都說,這個字這樣造,是陽痿……難道中國字分雄雌的嗎?”
海萍一怔,開始掩嘴大笑,邊笑邊作揖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誤解了。那兩個字是‘because',因為,因為,不是陽痿。在中文裏,陽痿有另一個意思。”
Mark仔細想了一想,也大笑起來,追加著解釋一句:“Not me!”說完在自己胸前劃了一條線說:“My body, above this, very old. Below, very young.”
海藻周末到海萍這裏來,送來一串鑰匙。海萍問:“這是什麽?”
“你臨時住的房子。一個朋友暫時不住,空著,你先住一段。萬一人家要了,再搬吧!”
“多少錢一個月?”
“不要錢,白住。”
海萍欣喜剛現,突然就疑慮了,問海藻:“你最近在搞什麽名堂?什麽朋友這麽幫你?又是借錢白借,又是住房子白住,還給我介紹工作,這朋友是誰?我怎麽沒聽你說過?”
海藻淡淡答:“工作中認識的朋友,有業務往來。業務上求助於我們公司,便巴結我。”
海萍不安地說:“不會吧!如果是業務上的事情,你牽扯到私人裏,萬一業務不成,你不是很難做?這把鑰匙你拿回去,我不能要。”
海藻又塞回去說:“你放心,是業務上熟悉以後產生的私人感情,不會影響工作的。”
“男的女的?”
“男的。”
“不行,海藻,我覺得這不牢靠。一個男人,無事獻殷勤,絕對沒安好心。”
海藻調皮地看著姐姐說:“那你說,一個男人對我這樣一個既沒能力,又沒靠山,還不漂亮的女人沒安好心,又送房子又送錢的,我是不是該迅速假裝暈倒,撲倒在他的懷裏?免得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我是覺得你這種狀態危險,小貝要是知道了,你怎麽辦?”
“小貝又是我的什麽人呢?我並沒有嫁給他,好像沒必要對他負責吧?”
“海藻?!你最近怎麽變得這樣玩世不恭?你要認真地生活,你今年是要結婚的!”
“結婚又怎樣呢?認真生活又怎樣呢?先自掘墳墓,再埋葬愛情?是你說的,愛情與房子相比,你覺得房子更重要,至少有地方放自己的身體。”
“你!你!我那說的氣話,你怎麽就聽進去了?你胡鬧,把東西還人家,跟他把關係斷了!我警告你,可不要玩火自焚,人這一生,能找到一個相愛的人很不容易,你要珍惜小貝的感情。”海萍把鑰匙重重丟回去。
“那你還珍惜跟蘇淳的感情嗎?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海藻的語氣裏無限淒涼。
海萍無語了,現在海藻在拿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這個理論與實際聯係在一起是很困難的。
“好,我現在不跟你講大道理,我隻問你,你打算跟那個男人發展到什麽程度?還有,小貝,你打算怎麽處理?”
“我和他……隻是普通朋友,小貝依舊是我的所愛,他不會知道的。”
海萍歎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我不會去住你的房子的,我不希望你被一套臨時房子給牽製。”
“不會的,姐姐。他不會牽製我,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是成人了,會處理自己的事情。馬上就月底了,你趕緊搬,地段很好,離Mark那裏很近。”海藻把鑰匙放在桌上,走了。
海萍帶著蘇淳去看新房子,一進社區的門就折服了。市中心的一塊腹地,動靜兩相宜,區內小橋流水,會館兒童遊樂場。上樓的時候發現電梯是一梯一戶,應該是大家所說的公寓吧。打開房間的門,完全的精裝修,寬敞的客廳,明亮的臥室,背著衣服過來就可以入住了。
蘇淳光著腳站門口不敢進,探頭看了幾回,跟老農民進城似的嘖嘴:“天哪!這房子,沒500萬該拿不下吧。”
海萍苦笑。
“海藻最近這段時間能力通天,她碰到什麽財神了?”
海萍沒回答。
“你真搬到這來住?你能踏實?你不覺得海藻有問題?”
“我問過她了,她的事,我已經管不了了,她不是孩子,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比我可厲害多了。”
“你真住?我看算了吧,還是自己租放心保險。”
海萍鄙夷地看了蘇淳一眼:“你錢都拿了人家的了,房子住幾天又害怕了?我們短期借住,等我一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搬。不過,我倒有個想法,馬上要過年了,我想把寶寶和父母接過來在這裏享受一段。也許今生我們都沒機會住這麽好的房子了,你說呢?”
“不妥吧,人家的房子,一下住那麽多人,歡歡這個年紀最容易闖禍,萬一把人家裝修的東西給弄壞了,你拿什麽賠人家?”
“我們仔細些,盡量少讓他在家呆著。我剛才看了,樓下有兒童遊樂場,還有溫水遊泳池、圖書館什麽的,他在這裏一定會很高興的。隻住這一段,過完年就讓他走。”
蘇淳不說話。
海藻在過一種非正常生活,用一本書的名字可以概括: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宋思明變幻莫測,真的像海水那樣時而平靜祥和,時而波瀾壯闊。他會很久不來一個電話,讓海藻猜測他已經將自己遺忘,過往的魚水歡娛不過是過眼雲煙;又會突然纏綿悱惻,出人意料地來一個電話說幾句讓人臉紅心跳的話。海藻的心總懸在半空中,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不定期騷擾,有點擔心又有點期待。被人愛的感覺比苦苦追尋要好得多,當然,海藻並沒有經曆過求而不得的情感。有的女人就是很幸運,不必付出就有收獲。小貝也好,宋思明也罷,給自己帶來的永遠是多情的愛。
而小貝,依舊沉浸在與海藻的兩人世界。他會拉著海藻去逛菜場,或者在家附近亂轉,星期日若有空,兩人就去郊外運動野遊,窮開心。海藻於是覺得自己將身體一會兒泡在火鍋的紅湯裏,一會兒泡在白湯裏,在滾燙的火焰中眼看自己像蝦一樣從透明變成香豔粉紅。
也許前一天海藻如貴婦般穿梭於某個酒吧會館,而第二天又一身粗布在廚房裏做飯。她覺得自己有雙重的人格,而人向下的墮落總比向上的攀爬簡單。前一陣還覺得蕩婦的生涯很難捱,這一段已經適應角色的變換。
宋思明總是扮演強者的姿態,他會衝海藻勾勾手指頭說:“你過來,讓我親親。”她會一皺眉頭說:“討厭!”然後宋思明就笑著勾引她,讓她步步就範,在衝向巔峰的關鍵時刻突然止步不前,用深不見底的目光直視欲罷不能的海藻,再無限溫柔地看著海藻在歡愉中囈語。
而小貝,會可愛地要求,讓我吻你吧!海藻就溫柔地閉上雙眼。兩人的愛,純潔得像個小孩。麵對熟睡中恬靜的小貝的臉,海藻就會內疚,說,我再也不要傷害他。
可宋思明的聲音一在耳邊縈繞,她就無法抵禦如撲火的飛蝶。四十多歲的男人,像舞台上的指揮,你的雙眼逃不開他手中指揮棒的上下跳躍。
宋思明終於犯了大多數男人都會犯的錯。現在,宋思明與克林頓、成龍、某老師和彼導演一樣,終於站在同屬於男人的那條高壓線。在宋思明年輕的時候,甚至也就幾年前,他還特別鄙視這種生活狀態,心想自己怎麽也不能和那類沒有追求的獸輩淪為一類。宋思明的婚姻是一種自然狀態,到了婚齡,與同事戀愛。他追求的妻子,他迎接的小孩,他期望的家庭生活,就是那種朝九晚五,回家吃飯,輔導孩子做作業,周末一家出去轉轉。
然後,他步入中年。
(21)
他發現,他的期望,一個都沒實現。首先他無法朝九晚五,他的日程表裏沒有家庭時間。如果需要,他可以連續工作幾天幾夜,如果沒事,他會被相邀去推杯換盞。他越來越少有機會回家吃飯,每天回去的時候,甚至不能和孩子說上一句話。好不容易到了周日想陪孩子太太轉轉,發現她們已經各人都有了自己的世界。孩子要上各種補習班,而妻子則陪著孩子車輪飛轉。她們空閑的時候,他在忙碌,他空閑了,她們又不見影蹤。
當初是他選擇的婚姻,現在卻被婚姻牽著鼻子四處亂轉。他早已明白,老婆穿透明睡衣在你麵前轉圈的時代,那是生育以前。等生完孩子,她會當著你的麵脫個精光毫不遮掩,問題是並不好看。乳房下垂像個麵袋,肚皮鬆軟。她上廁所的時候總是門不關,讓你猛一推開看見她捧著雜誌麵目緊張地使暗力,並且臭味繞梁半晌。盡管你多次抗議,她都會理直氣壯地告訴你,好看的衣服要到外麵穿,家裏,請穿件破汗衫。然後兩個蓬頭垢麵的人在清晨起來,揣著各自的口氣衝鋒打仗似的在家裏爭廁所,訓小孩兒。
婚姻的熱度由滾燙的濃咖啡,轉向溫牛奶,到現在的涼白開。“睡吧。”他說。
“你先。”她說。
“換個姿勢。”他要求。
“快快,明天還要上班。”她催促。在你開足馬力即將越過終點線的時刻,她會突然來一句:“壞了,明天女兒要小測驗。”
“睡吧!”她說。
“等一會兒。”他說。
然後日記變成周報,半月談,月刊,年終總算。有很多次兩人躺在床上,四目相望互問一句:“上次是什麽時候?該做一次了!太久了!”然後,宋思明就發現自己處於一種很尷尬的形態,需要很久才舉起來,還得看點兒毛片。
宋思明覺得,這種狀態讓自己早衰。老婆是這樣一種女人,她跟你同甘共苦過來,所以無論你多麽成功,她都不會崇拜。你即便眾人景仰,在她麵前,也是當年那個差一分錢憋死的窮漢。別人對你恭敬有加,不會對你公開說反對意見,而老婆則會直呼其名,並想甩臉就甩臉給你看。
作為一個男人的渴望,你不可能在老婆身上實現。比方說,你不會帶老婆去五星級飯店,或有熱情帶她到秘密的地方偷愛。無論你多有鈔票,去高級飯店吃飯老婆隻有兩種狀態:一種是指責菜不好,價錢貴;另一種就是受之坦然。她不會嬌羞著對你說謝謝,並用驚奇的眼神看你說為什麽你都知道。
因為你們是夫妻,你帶著太太去哪裏都沒有障礙。每個人都會大方地向你打招呼,從沒有人眼露曖昧神態。你會覺得沒勁兒,無奈。
直到海藻出現。
這個小女人,時而膽小,時而死倔,時而無助,時而媚態。她會抬眼看你,她會低眼睨你,她會掩嘴笑你,她會撅嘴不理你。於是你又回到20歲的狀態,如周身散發著荷爾蒙的香獐一般將掩藏已久的欲望完全散發出來。你可以滿足她各種各樣並不過分的小要求,並盡情開發這個原生態。
以前鄙視的行為,宋思明突然間就理解了。每個男人都會犯的錯,不過是走向中年對青春的羨慕,走向成功對仰慕的承受,走向人生之巔對幸福的又一次追求。於是,每個男人,確切地說,每個成功男人都會犯的錯。這種錯,是有意識築就的,以顯示自己駐守在巔峰行列。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到中年還能將青春攥在手裏,並肆意把玩。
宋思明很合理地解釋了自己的這種蛻變。他不會是空前,也不會是絕後,他不過是這個大軍中普通的一員,跟上了時代。
宋思明給海藻電話:“海藻,周六和我一起去高爾夫俱樂部吧!”海藻猶豫了一下說:“不行啊,我要到姐姐那裏去。”
“你好像每個禮拜六都到你姐姐那?”
“嗯,我要去換衣服。”
“換衣服?”
“我和她換著穿。”
宋思明想了想說:“今天晚上我要見你,你下班後在辦公室等。”聲音裏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不容拒絕。
海藻下了班不走,在辦公室等宋思明的電話。MSN上小貝又跳出來:“漂亮小豬豬!晚上咱們去買芋艿吧!我昨天在超市裏看到有賣哎!”海藻回了一句:“不行,我今天晚上加班。你去買,我回去再吃。”“早點回來哦!不要太遲。等你,愛愛。”紅唇立刻飛過來。
宋思明的電話也來了:“下來。”
海藻出門上車,宋思明開著車帶她又往外奔。“去哪?”“吃飯。”“吃什麽?”“西餐吧?下午有朋友告訴我他的餐館剛進了小牛肉。”海藻把嘴撅起來了:“不好。我不喜歡吃西餐。又是刀又是叉的,很難拿,還要注意儀態姿勢,根本吃不香。”
“那你說吃什麽?”
“火鍋。我要吃好吃的四川火鍋。”
宋思明怔住了。這麽多年來,請吃飯的,沒去過火鍋店。他沉吟片刻,打了個電話:“哎!你知道哪家的火鍋比較正宗?”“……”“好不好找?”“……”“你去幫我訂個位,要包廂。兩個人。”
宋思明開著車帶海藻就去了。這條路很難開,繞了好幾個圈都找不到進去的路,宋思明不得不把車停在附近的大酒店,然後帶海藻鑽小弄堂而進。店門口狹窄到隻能容一輛車進出,若兩頭堵上就塞車了。服務員把門一拉,一股濃鬱的火鍋氣味撲鼻而來。海藻進門就笑了,說:“沒錯!是這味兒!我的最愛!”
宋思明幾乎是照著菜單順著叫過來,諾大的桌麵上放了一個一個小籃頭,老板娘親自布菜:“唐老板特地囑咐說要好好招待您。”老板娘在一旁總沒話找話,介紹菜的新鮮和口味的正宗,一會又讓換罐煤氣,一會又讓上點熱毛巾,宋思明先是笑著客套,最後不得不說一句:“一起坐下來吃吧!”老板娘愣了一下,趕緊說:“哎喲!你們吃你們吃,我還有事,不打擾了。”這才轉身離去。
海藻早已壓抑不住的饞蟲在門合上的一刹那奔湧出來,她舒坦地開始享用晚餐。宋思明看海藻舉著小漏勺,一會兒撈起腦花看看,一會兒舉著腦花再看看,心急吃不到嘴的樣子,笑著說:“你不會把腦花放進去燙?這要煮很久的。一定要煮透,不然搞不好有絛蟲卵什麽的。很不安全。奇怪,一個女孩子,怎麽喜歡吃這麽野蠻的東西。”
海藻白了他一眼說:“老土。就你文明。這多好吃啊!像豆腐一樣的綿滑。”“你到底想吃什麽?你要喜歡吃豆腐,就索性燙豆腐啊!”
海藻的表情很輕蔑:“像你這種單向思維的人,是體會不到這種複雜快樂的。我問你,你為什麽抽煙?你究竟是喜歡煙頭飄出的煙,還是喜歡裏頭的尼古丁?”宋思明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你明知道尼古丁有害,為什麽還抽呢?如果僅僅是喜歡煙,那你拿根棍兒在火上烤烤,不也出煙嗎?你享受的既是煙的漂浮,又是尼古丁的癮。這就是我的腦花。既要有豆腐的味道,又要有肉香。兩者缺一不可。至於絛蟲,可以忽略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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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明笑:“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前一向有個朋友出了車禍,因為植皮的緣故,這不能吃那不能吃,把他口味清淡壞了,有一天居然要求我們帶他去吃齋。宴上的素雞,素蝦,素鵝什麽的,他吃得那個香啊!後來問他,好吃嗎?他答一句,好吃,就是沒肉味兒。”
“哎!所以說,和尚吃齋拜佛,那心都不誠的。好吃的齋宴都在廟裏,據說齋宴比的就是誰做得更像葷菜。你要真想誠心修煉,索性就啃菜葉嘛!何必口上說非,心裏想是呢?口是心非。”
“因為你在達到目標的路上是迂回的,你必須學會繞道而走,既要達到目標,又要讓這個過程顯得不是特別苦痛。”
“你的目標是什麽?”
宋秘書抬頭看看海藻,把手裏的煙滅了,搖頭笑一笑說:“這個……很難說。現在的目標就是把你喂胖點兒。女孩子肉肉的比較好看。”
海藻又撅嘴:“你這個人,用詞很淫穢。有那麽多的字形容女孩子豐滿,比方說豐腴啊,楊玉環啊,小蠻腰啊,你怎麽用個‘肉肉的’?”
宋笑著說:“因為這就是我喜歡的狀態。”
吃完飯,海藻想,他的Night又要上演了。晚餐他總是吃得很少,而Night卻精力旺盛,他靠什麽支撐啊!出乎意料,宋思明帶著海藻直奔回她家的路,並把車停在小區門前。“我今天還有事情,早點送你回來,改天跟你聯絡。”海藻心頭竟有股失望,這個家夥!他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哼!海藻狠狠從心底白了宋一眼,推開車門就走。
宋思明突然拉住海藻的手,將一個信封塞到她手上:“海藻,這個,你拿去買點衣服,以後不要跟你姐姐換了。我喜歡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海藻質疑地看著宋思明,略有惱怒地後退一步說:“你把我當成什麽了啊?你怎麽這樣啊!”說完把手抽回去,把錢丟給宋思明。
宋思明一用力,將海藻抱在懷裏,吻了吻她的嘴唇說:“我把你當成我的女人,我有義務讓你過得好。知道嗎?你是我的。”說完,開始深吻海藻。
海藻由抗拒到逐漸軟化。宋思明再將錢塞進海藻的大衣口袋裏,海藻不再拒絕。
周日,海藻和海萍兩家都在打掃衛生。
這個星期天輪到海藻小貝做公共值日,兩個人把客廳和自己的房間收拾幹淨。海藻拿著抹布在擦廚房,小貝撅著屁股在洗廁所。小貝喊:“海藻,我把廚房丟給你是絕對錯誤的決定。一個廚房,你都拾掇三個鍾頭了,還趴那裏摳瓷磚呢!你不必弄那麽仔細,大麵上幹淨就行了。”
“不行!除非你不叫我幹活,我不能容忍瓷磚縫裏有油泥。”海藻還拿根小牙簽在縫裏戳戳搗搗。
“行了行了,你去收拾我們自己的屋吧,外頭我來幹。你有那工夫不如把自己的屋弄整潔了。除了我,誰會珍惜你的勞動啊?”
“你這個人啊,毛病就是自掃門前雪,永遠分得清自己的和別人的。”
“我不是心疼你嗎?去吧去吧!”
蘇淳把家裏不要的東西都堆在門口,海萍不一會兒又從門口撈回來。
“不都要搬了?你怎麽把這些東西帶過去呀?那裏有水池有浴缸的,你把這些臉盆都帶去做什麽?”
海萍一邊擦臉盆底一邊說:“你又不在人家那住一輩子。再說,兒子來了,洗點小衣服什麽的,不得多幾個盆啊?搬了新家,這些東西也都要買。不要扔了,又沒壞,留著用吧!”
“你沒地方放啊!來回搬,車錢都比那點東西貴了。”
“我乘公車去,這兩天一天帶一點過去,順便。”
扔來扔去,就扔了點舊報紙。
“這幾個內褲上都有洞了,總可以扔了吧?”
“哎!別呀!都洗幹淨的。你髒手別動!我等回去看兒子的時候路上穿,到地方再扔,省得洗了。方便。”
“海萍,我覺得,最適合你的工作,是發掘拯救文物,你總能找到最後的價值。”
海萍笑了。
小貝拉著海藻的手躺在床上,說:“咱們出去吃吧!太累,不想燒了。”
海藻說:“行。吃什麽?”
“永和豆漿?”
“好吧!”
小貝拉著海藻,為頓永和豆漿又上了淮海路,每次都有借口出去逛逛,真不錯。永和豆漿裏還滿座呢!等好半天才占上位子。
海藻問小貝:“我要喝豆漿,你喝什麽?”
小貝看看菜單說,那我也來一杯豆漿。
海藻撅嘴說:“人家都點豆漿了,你也點。哥哥你能不能換一個?”
小貝對著菜單就拿不定主意了,說:“行啊行啊,海藻你說,我吃什麽?你說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海藻說:“你喝美祿吧!”
小貝對服務員說:“她喝豆漿,我要美祿。”
服務員問:“要冰的要熱的?”
海藻說:“我要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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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看看小貝。小貝看看海藻又問:“海藻,你說,我喝熱的還是喝冰的?”
海藻說:“熱的。我點冰的了。”小貝轉頭對服務員說:“熱美祿。”
小貝舉著熱美祿遞到海藻麵前說:“海藻,你先喝。你喝剩了我喝。”海藻當仁不讓。
旁邊突然站了個十多歲的少女,衝遠方喊:“媽媽,這兒!這兒!他們倆快吃完了。”不一會兒一個中年婦女也過來了,笑著說:“你們慢慢吃,我們不急。我們就等你們這位子啊!”海藻沒理,低頭繼續和小貝分包子。哪有這樣的?說是不急,人就杵你桌子前頭站著看,還讓不讓人吃了?
那女人突然招呼門口:“思明,這兒!這兒!”
海藻驀地怔住抬頭看門口。
宋思明低著頭手插口袋正走過來。他一抬頭,被眼前的海藻嚇了一跳!
“海藻?!”
海藻非常尷尬地笑了笑,說:“這麽巧?我吃完了。這地方讓給你們。”說完拉著還在喝最後一口豆漿的小貝,迅速走掉。
宋思明老婆問:“誰?你認識?”宋看著海藻遠去的拉著小貝的手的身影,半天回不過神來。“哦!一個地產公司的策劃,以前打過交道。”
“萱萱你想吃什麽?”“南瓜餅……”
小貝問海藻:“你認識那個男的?”
海藻說:“見過一兩次。”“那他喊你海藻?也太不那什麽了吧?”“他跟我老板喊的。我老板喊我海藻。我懷疑他根本不知道我姓什麽。”“你怎麽能讓你老板喊你海藻呢?我去給他提意見,以後讓他喊你小郭。海藻,那是我喊的。”“你又發神經了。得了吧你!”
海萍今天晚上有課。下班正收拾包,經理來通知:“晚上要加班,大家把這個計劃給弄出來。海萍,你別急著走。”海萍腦子裏算盤立刻打上了,這邊是無償勞動,那邊是一個半小時150塊,我大腦搭住了才會在這裏加班。“不行啊王經理,你要加班得早說,我晚上要去醫院,老公病了,我得送飯。”“哦!那這事情很緊急,你先走吧!”
海萍迅速逃跑。
一進Mark的飯店,Mark很高興地衝海萍搖著手裏的名片說:“郭!快看!今天我很驕傲啊!下午別人給我名片,我念出來了!每個字都認識!高小明!我記得你說的板凳桌子板凳木頭,Mark站在上麵往下一看就很高!明是過了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明天就到了!對不對!你都沒看到當時那個人的眼睛!瞪這麽大!哈哈哈哈!”
海萍也樂了,特受鼓舞!
臨下課了,Mark拿了一個信封出來交給海萍:“郭,這是我的學費。非常感謝你!你教得很好!我曾經懷疑你不可能教到我什麽,事實證明,我錯了。”海藻欣慰地接過信封。為這一天,她努力了很長時間。每天晚上都琢磨怎麽說Mark才會明白,而又讓語言課不是那麽無趣。
Mark又說:“我聽了宋的意見,打算搬到附近的一座公寓去住,有更多的機會接觸中國人,而且,看樣子我在這裏長住是一定的了,我得有個固定的住所。”並把地址交給海萍。
“誰是宋?”
“你不認識?啊!我以為你們是朋友!是他極力跟我推薦的你。當時第一次課完了以後,我跟他說要換老師,他還批評我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比我對你更有信心。”
海萍若有所思。
海萍把錢拿回家,丟在桌麵上,蘇淳打開看看說:“這是什麽?獎金?學費?”
海萍點點頭。蘇淳忍不住誇道:“老婆真能幹!一周仨晚上,拿的錢快趕工資了。”
海萍答一句:“我能幹有什麽用?我希望你能幹,我才心裏踏實。”蘇淳又不說話了。
“哎!蘇淳,咱們這個周末搬家吧!”
蘇淳懶洋洋答:“說真話,我對那套房子很是感冒。覺得住得不自在,不踏實。”
“就是要你不踏實,天天刺激你,才能讓你有努力賺錢的欲望!別廢話了,禮拜六我讓海藻、小貝一起來幫著搬。四個人一趟就夠了。這幾天我已經七七八八都搬一些了。”
海藻今天被幾通電話騷擾。先是姐姐說要搬家,讓她周六去。
“不行,我周五晚上去無錫出差,我可以讓小貝去。但我去不了。”
然後又接到宋思明的電話。“不行。我星期五要出差,去無錫。”
宋思明悵然。過後給陳寺福去個電話:“海藻要出差?”“是啊!這個星期五。她手頭的一個項目出了點問題。別人去,不熟悉,我以前派別人去過,沒解決。”“哦!她住哪兒?”“天鵝賓館。”宋思明放下電話。
因為第二天要出差,海藻下了班就直接衝到街上買衣服,宋思明那疊厚厚的錢,海藻抽出一疊後,鎖在辦公室抽屜裏。她沒想好怎麽處理,因為放在銀行裏,很難不被小貝發現,所以就暫時放辦公室,其實最保險的方法,就是趕快花掉。
海藻不能回想與宋思明在一起的嘉年華時光,她覺得與之不相配的,應該是自己並不招搖的內衣。既然宋思明希望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家的鈔票,自己自然要達到人家的消費目標。海藻在戴安芬櫃台,對著繽紛色彩,滿是喜愛,手指拂過雅致的蕾絲,愛不釋手。選了幾套惹眼性感的內衣,在試衣間對著鏡子顧影自憐的時候,心神都開始蕩漾,連自己的視線都忍不住在胸前停留片刻。50塊錢的內衣和500塊錢的內衣,本質的區別是:女人與女色。可惜,胸太小。海藻又買了兩個矽膠墊塞在乳罩的襯裏,乳房刹時被托得傲人挺拔,穿著外衣也可以看出波濤起伏。“可見電視裏明星一走三顛的胸是假的。搞不好脫了還不如我的尺寸呢!至少我不用硬低下頭夾緊胳膊硬夾出兩道乳溝。”海藻對著鏡子自賞,都舍不得離開試衣間了。“錢的好處在於,你的胸可以想大就大,想小就小。”海藻歎氣。
出了內衣部,海藻又到二樓櫃台買了兩套羊絨衫,兩條細毛料的褲子,搭配起來顯得自己修長清爽。人靠衣衫馬靠鞍,這話是沒錯的。
拎著大包小袋正要出門,突然就被眼前的一件大衣吸引住了。這是一件雅雅的暗綠色,小小的立領,直統統到膝頭以上,剪裁明快又特別高雅。海藻印象裏,奧黛麗·赫本在某部懸疑片裏就有這麽一件,不過好像是白色的。海藻愛不釋手,反複觸摸。那種輕柔的質感,那種飄逸的風格,太喜歡了!低頭一看價格,嗯,價格也夠好看!3300多元一件。海藻內心裏猶豫著。
銷售的小姐並不熱情,在遠處冷冷地看,過一會兒走過來說:“小姐,這件衣服是很高檔的。您若喜歡,可以看,但最好不要摸。因為顏色淡,萬一沾了髒,我們是很難銷售的。對不起,請原諒。”小姐那口氣,顯然已經把海藻歸於沒有購買力的一類,意思是非禮勿摸。
海藻抬眼看了小姐一眼不溫不火地說:“我在想要買幾件。你們這裏還有其他顏色的這個款嗎?”小姐立馬熱情起來,點頭又哈腰地說:“對不起,我們的衣服都是單款單色單碼的,這一款就三件,大中小號。小姐正適合這個中號。不過我們其他款式的大衣也是很高雅的,非常適合小姐您這種氣質。您再看這件!”說完立刻從架上拿了一件橘紅的大衣,這件顯得特別俏皮,略敞的領口裏若配上今天買的米色羊絨衫正合適,因為沒穿在模特身上,所以被埋在一堆衣服裏並不顯眼。海藻也很喜歡,一看價格,3680元。
海藻心裏一動,說:“包起來,兩件我都要。”小姐忙不迭地仔細包裝起來,並引領海藻去收銀台。海藻在等付帳的時候,聽見賣大衣的小姐在跟旁邊的另一位櫃台的售貨員用上海話低聲細語:“這個小姐很辣手,買兩件大衣眼都不眨,試都不試的!我跟你講,現在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哪怕來個巴子,你都要小心對待的!”
海藻聽得一清二楚,第一次心裏覺得原來花錢是這樣一件風光的事情,非常舒坦。海藻數完大把的鈔票給收銀員之後,拎著大包小袋,邁著高傲的天鵝步,款款走出營業員羨慕的視線。
因為手裏的東西太多了,海藻出了商場就直接打了輛車去海萍的家,今天星期四,海萍沒課,正在做最後的拾掇。“姐,來試試,快!這件大衣好看嗎?”海藻興奮地用腳踹開了門。
海萍的眼珠都掉下來了,驚訝地說:“天哪!太好看了!我喜歡這個鹹菜色!這件大衣多少錢啊?”
海藻一撇嘴說:“一提錢就俗了。喂喂,姐,我發現你現在真的很要命!那麽好看的一件衣服,被你那個鹹菜一形容,都沒胃口了。你哪怕就算不是文學女中年了,也好歹要向那個方向靠攏吧!你就不能說,這件秋香綠的大衣很漂亮?”
“去去去,這哪叫秋香綠?你連顏色都分不清。秋香綠有點靠近綠豆的顏色。”
“我服了你了,姐。你現在就跟非洲難民一樣,一張口形容的都是吃的。就跟以前那個饞嘴媳婦似的。問她雪下多大?她說有一張薄餅的厚度了,再問就是烙餅的厚度,打她一巴掌臉就成了發麵饅頭。切!”
海萍大笑,說:“我真的這麽庸俗了嗎?我真的淪落成那個媳婦的樣子了嗎?不過這兩件大衣,你買的真有眼光!像這種衣服,我是看都不敢看的,直接從櫥窗下麵走過。”
“這件送給你。我穿這件橘紅的。還有,褲子和毛衣,咱倆一人一件。我過兩個星期過來換。這樣咱倆都有得穿。”
“海藻!你你你!你一下買這麽多!哪來這麽多錢?對了,那個宋先生是誰?”
海藻一愣,說:“你怎麽知道?”
“Mark告訴我的。你自己老實交代,不要讓我一點點查出來。”
“他是個小小的官。很普通的一個人。”
“結婚了?”
“廢話,孩子都快上大學了吧?”
“那你打算跟他怎麽樣?”
“我沒打算跟他怎樣。”
“那你這樣打算混到什麽時候?等你年紀大了不是吃虧?你不能這樣啊!這幾件衣服,這點東西,那都是暫時的,難道等你老到嫁不掉的時候,就留一櫃子衣服陪你?”
“衣服至少還能陪我,男人還不如衣服靠得住呢!就這樣吧,走一步看一步。”
“你究竟是喜歡他,還是純粹因為迷戀他的錢?”
海藻想了想說:“我還是有一些喜歡他的。和他在一起,很刺激。”海藻臉有點紅,說到刺激兩個字的時候,渾身酥軟。
“什麽刺激?偷情的刺激?海藻啊!追尋刺激,也隻有你這個年紀才會做。人隻有在年輕的時候才有資本如此揮霍青春。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發現,有個老實的老公,有個乖巧的孩子,有一個穩定的住所,做愛在家裏的床上而不是隨時可能被抓奸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我以後會過你這種生活的。但現在還不羨慕你。我不想兩個人的生活沒幸福多久就淹沒在柴米油鹽的爭吵裏。”
海萍輕歎一口氣說:“是啊!我在你這年紀上有青春可以浪費的時候,沒去浪費,所以現在才心有不甘。人很難說清楚哪種選擇是正確的。也許我的觀點正在慢慢老去。隨你吧!”
海藻又從兜裏掏出3000塊說:“這個月的3000元。你拿著。”
“我想把歡歡和媽媽接到你借的那套房子裏過年,行嗎?”
“應該行的。我替你去問問。”
“如果行的話,你帶小貝過年在這邊過吧!難得一家團聚。”
“哎呀,不可能,你別留他了。他家就一個寶貝兒子,一年就團聚一回,我是不打算剝奪人家的天倫之樂,免得遭人嫉恨。我留下就行了。哦!對了!我回去得說衣服是你買了送我的,你別給我說漏了啊!不然我跟小貝不好交代。”
24
海藻拎著輕了一半的衣服回到家,小貝正在電腦上忙碌,海藻悄無聲息地把內衣和衣服掛進衣櫥,盡量不引起小貝的注意。但小貝還是回頭看見了:“買衣服了?”
“沒有,姐姐送給我的。”
小貝讓海藻套上,忍不住讚歎說:“這衣服真漂亮,很襯你的皮膚,得好幾百吧?”
“不知道。”
“不符合你姐姐的做派啊!我以為她隻在七浦路買衣服,難道發財了她?”
“不是,她最近開始教老外學生,有外快了。到人家老外家裏,總不能穿得太寒酸,門麵嘛。對了,周末姐姐搬家,你一早就過去幫忙。我要出差,去不了。”
“知道!”
海藻周五下午出發去無錫。手頭一個項目都接近收尾了,對方抓住個錯誤拒絕付款,要打官司。老板扣著人家鑰匙不給,陷入僵局。老板暫時不想出麵,讓海藻去摸摸人家的口風。
到達無錫的時候,已近黃昏,海藻給對方打了個電話,約好周六早上8點見,然後就亂轉悠。跟上海比,無錫真的很小啊!不過海藻很喜歡,有一種家鄉的味道,比家鄉還繁華一點,店裏賣的排骨很好吃。吃飽喝足,沿街逛到所有店鋪都關門,海藻才意猶未盡地回到住處。這是個很小的賓館,不奢華,但很舒適,躺下就有沉睡的欲望。海藻躺在床上不想動,腦子不停鬥爭,要不要去放水洗個澡,還是先睡一覺。
手機響了,一定是小貝。
抓過來一看,居然是宋思明:“海藻,休息了嗎?”
“正要呢!”
“房間裏就你一個人嗎?”
“顯然啊!你期望有誰?”
“也許小貝正陪著你,與你在燈下共舞。”
“這是你希望的嗎?”
“我想啃你,當著小貝的麵。”
“有本事你來啃啊!如果你的嘴夠長的話,可惜你鞭長莫及。”海藻趴在床上,跟宋思明調情。
“你不要刺激我,小心我收拾你。”宋思明的電話背景裏傳來喇叭鳴叫的聲音。
“好啊!我等你收拾,反正電話裏,你嘴硬好了。”海藻咯咯地笑。
“你那裏什麽天氣?冷不冷?”
海藻答:“不冷,跟上海差不多。”
“哦!那如果脫光了還是會感冒,你光著嗎?”
“嗯呀,光光的,一絲不掛。”海藻其實穿著毛衣,她壞笑著挑逗宋思明。“你好放肆哦!敢講這樣的話,若不是喝酒了,就是不在家。我看你在你太太和女兒麵前,乖得很呢!”
“我的壞,隻有你會看得見,你晚上吃的什麽?”
“小排骨,餛飩,很棒哦!可惜你吃不著啊!”
門口叮咚有門鈴,海藻對電話說:“你等一下,有人按門鈴。”
“你小心點,陌生城市,不要隨便給人開。”
“我知道了,我不會的。”海藻揚聲問:“誰?”
門外答:“查夜房。”
海藻對電話說:“查夜房的,我掛電話了,一會你打到我房間來。”海藻掛了手機,把門開了條縫。
門突然被很魯莽地撞開,一個穿著風衣戴著帽子的男人一把捂住海藻的嘴將海藻背轉過去,用腳關上門。海藻驚恐得大聲叫喊,可是因為嘴巴被蒙上,聲音隻在喉嚨間打轉。
那個男人並不出聲,使勁按住海藻的頭,用另一隻手夾住海藻的兩個胳膊,然後用腿製服了海藻的手,騰出一隻手在海藻的胸前放肆襲擊,過一會兒就直接插進海藻的內褲裏,在海藻的私處四下遊走。海藻的淚都出來了,逮準機會趁男人分神,在他手掌上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大叫著鬆開手,海藻扯開喉嚨放聲喊:“救命啊!救命!”衝男人的腳又使勁一跺,拉開門奪路而出,口裏放聲喊著:“救命!”
25
男人一個箭步追出來,用力把海藻拉回門,捂住海藻的嘴噓著:“海藻,海藻!是我,寶貝,是我。”
海藻睜開淚眼,抬眼看見的竟然是宋思明。
海藻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抱著宋思明的脖子,像隻小猴子一樣吊在他身上不撒手,眼淚噴泉一樣往外湧。
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保安和樓層服務員都來了。“開門,出什麽事了?快開門!鑰匙,鑰匙!”
宋思明趕緊打開門,對門口的人說:“誤會誤會,剛才以為房間裏藏著人。”又一把把海藻拽到前麵來,讓海藻點頭。
海藻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麵咬著嘴唇,一麵使勁點頭,連聲嗯嗯。保安出於安全因素,又進去巡視了一遍才出門。宋思明跟著道歉。
轉身關上門,宋思明向海藻的床邊走去,跪在地上,捧著海藻的臉說:“對不起,海藻,嚇著你了。沒想到你這麽激烈。我放心多了,以後要有什麽壞人,看樣子,隻有你欺負人家的份兒!我手上的肉都快掉了!”
海藻破涕為笑,眼淚還撲嗒撲嗒呢,嘴角已經揚起一個好看的弧線。“你討厭!你嚇死我了!你幹嗎呀!你壞蛋!”海藻拿手捶宋思明,捶得宋思明血氣翻湧。
“讓我看看你的手。”海藻拿過宋思明的手掌,上麵有好大一塊血紫,有一兩個牙印還在滲血絲。海藻對著傷口舔了舔,有點心疼地說:“要發炎的。”
宋思明笑著攬住海藻的頭在胸前揉了揉說,不會,我擔心的是狂犬病。
海藻嬌嗔地白了宋思明一眼說:“你才是瘋狗呢!隻有你這樣的才會幹這麽瘋狂的事。四處盯梢的,那是女人幹的事。你跑到這來幹嗎?”
宋思明恨恨地說:“好!我就是女人!我就來追蹤你,我來騷擾你,我來幹掉你。”說完迅速把自己剝得一幹二淨,又三下五除二把海藻給褪得就剩個小三點。海藻以最快的速度把燈都滅了。
清晨,宋思明光著上身躺在床上,看海藻在穿衣服。
“我喜歡你這件大衣,氣質美女。”宋讚歎。海藻邊紮頭發,嘴巴裏咬著發夾,邊說:“剛買的,是大爺您的銀子,所以花著不心疼,一口氣買了兩件。”
“喜歡就買,衣服有價,青春無價。現在不打扮,等過幾年再回頭看,會後悔的。”
“聽你那口氣就知道是過來人的感言,跟我老爸口氣一模一樣。我買的時候,旁邊的營業員眼睛都紅了,不過收銀員臉都綠了。人家買個幾百塊的東西都刷卡,我倒好,扛著現金就去了,數得她手酸,看她恨恨的眼神,肯定懷疑我是個暴發戶,要麽偷稅漏稅。”海藻咯咯笑了。
宋思明轉頭點了根煙說:“我的失誤。等過段時間,給你辦張卡,你出去就刷卡。帶現金不安全,我可不想把你置身於強盜蟊賊的眼皮下麵。”
“算了吧!卡還是沒錢方便,不是每個地方都刷卡的。而且關鍵時刻,救命的還是錢。你不必費心了。你這樣,讓我很不自在,感覺自己像是世間鄙視的二奶。”
宋思明不說話,過一會問:“你早上去哪?”
“紅星置地。”
“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看你個小丫頭,也辦不了什麽事。”
“原本也不讓我辦什麽,不過是探人家口風。我把話兩頭傳就行了。”
宋思明和海藻到了人家的小型會議廳。紅星置地的業務經理一上來就氣勢洶洶,很有拉開架勢吵嘴的陣勢:“你們搞什麽嘛!你們幹的好事!你去告訴你們老板,這樓,叫他整個拆掉!我找人重蓋!”
海藻低眉順眼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老板也沒想到搞成這個樣子,主要是下麵實施的人擅自做主。老板讓我來問問,貴公司對解決問題有什麽提議沒有。”
“你這簡直就是奸商行為!是欺詐!你這樣,搞得我們公司名聲很壞!非常影響我們的聲譽!你要我提議,那就是把樓拆掉!重新蓋!”
海藻繼續道歉:“您先別生氣。對不起,但我覺得這……這房子連內裝修都做了,再拆好像不合適吧?”
“誰讓你們裝修的?誰同意你們裝修的?啊!你們以為快快把活兒做完我們就沒辦法了?告訴你們,對於這種商業欺詐行為,我們絕對不會罷休的。你回去跟你們老板講,咱們法庭見!”
“可是,可是……”海藻在強勢之下,都不知道怎麽接下茬了。
宋思明一把拉住海藻的手,說了句:“這樣吧,我們先跟老總商量一下,等下午再來答複你。”
“我告訴你們,現在趕緊把鑰匙交出來,不要以為你們不交鑰匙,我們就沒辦法了。像你們這樣的,根本沒商業信用可言!”
宋思明拉著海藻的手就出門了,過了街,走進一家咖啡館。宋思明把手一伸說:“你把手頭的資料讓我翻翻。”海藻把卷宗交給他。
宋思明一頁一頁看得很仔細,緊鎖的眉頭很有男人味。熨燙得筆挺的襯衣領子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著雅雅的藍。海藻則一邊喝咖啡,一邊饒有興趣地欣賞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性感。
這是海藻的感受。時間久了,承受的雨露潤澤久了,這個男人哪怕穿著衣服,哪怕隨便在你身邊一坐,你就能感受他襯衣下筋骨的力度和抱緊你的熱情。
“我大致看了一下,他們提的其他幾個問題,那都無關緊要,一是拆除圍欄的時候汙染了周圍環境,二是綠化率差0.1,三是垂直偏差0.3,還有這個這個這個,這些都是扯淡,這些誤差什麽的都在允許範圍之內,告也告不贏的。隻這一條是要害,你們老板為省錢,把坡頂擅自澆築成平頂,這個跟圖紙差別很大。”
“是的。老板說,當時是跟他們老總通過氣的,澆築的當天晚上還拉他去喝酒。可後來老總突然走了,換個人接手,就抓住不放。”
“這也是個小問題,錢就可以擺平。”
“可問題是,我們都來談幾次了,他們就是不往錢上繞,我們想提個賠償方案,可他們老說我們影響他們的聲譽了,造成無法挽回的名譽損失什麽的。我們根本提不出啊!”
宋思明歪嘴一笑一搖頭,說:“他們不提,是因為不好擺台麵上明說。各人有一本賬,他們老總叫什麽名字?你有他的信息嗎?”海藻翻翻手頭的卷宗說:“好像姓孫,他們的集團還蠻大的。”宋思明轉身出去,臨走前撂下一句:“我出去打幾個電話,你在這等著。”
街道上飄著似霧非霧,似雨非雨的水汽。宋在咖啡館外的長廊下來回踱步,打著一通又一通的電話。等宋思明回來,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結了賬,帶著海藻去影視城。一路上,海藻直犯嘀咕:“我來出差的,不是旅遊,等我回去,我跟老總說什麽呀?”宋笑著讓海藻站在世界城裏的一隻荷蘭鞋上拍照,說:“有我在,你怕什麽?”
一圈逛完,天色已晚。海藻累了,問:“咱們現在去哪兒?”宋思明說:“我在等電話。要不,先回吧!”
吃完晚飯,海藻和宋思明回到賓館。海藻不免擔心地問:“你的電話怎麽還不來?該不是沒消息了吧?”宋非常肯定地回答:“不會。”
宋思明的手機沒響,海藻的手機響了。海藻一看號碼,立刻掛掉,發了個短信息回去。不一會兒,房間的電話響了,電話那頭是小貝的聲音。
“小豬豬,你今天忙什麽了呀?”
“工作。”
“吃飯了嗎?”
“吃了呀,你呢?”
“我和你姐姐姐夫一起吃的,今天他們搬家。”
“哦!對了,他們那怎麽樣啊?”
“哇!超豪華!你絕對想不到!”
“是嗎?”海藻的回答開始心猿意馬。宋思明躺在她身邊,開始玩小動作。海藻任他撥弄。
“我覺得你姐姐肯定有問題。海藻,你想不想聽?”
“什麽?”海藻看見宋思明的手伸進被子裏頭。
“我有個預感,你姐姐肯定有別的男人了!”
“別胡說,我姐姐不是這種人!”
“真的,不騙你!你想,她自從有了那個教老外的工作以後,好像再沒為錢發愁過。又住新房子又買衣服的,我懷疑……”
“不要亂猜,那隻是學生,頂多朋友。”宋思明的頭也鑽進被子。海藻的嘴巴和眼睛都張得老大,表情驟變。
“你信我,普通朋友絕對不會這樣。不信,你改天問問海萍。哎!你別說是我說的呀!”
“啊!”海藻突然在電話另一頭低叫一聲。
“海藻,怎麽了?”
海藻趕緊回神說:“碰著腳了,房間小,家具多。”
“你小心點。今天我看到蘇淳,真的好同情他呀!他還很高興呢!可能一點都意識不到威脅的逼近。男人啊!通常周圍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而他卻還蒙在鼓裏。”
“呀!”海藻聲音都變調了。
“海藻!怎麽回事?”
“蟑螂,是蟑螂。我掛了,我抓蟑螂。”海藻想匆匆收線。
“哎呀!你別自己抓,快打電話給總台。”
“哦!哦!拜拜。”
“我愛你,小豬豬。你也愛我嗎?”小貝甜蜜追問。
“我也愛你。”海藻迅速放下電話,扯著宋思明的頭發揪出來,眼神迷離。“你幹嗎呀?”
宋思明的眼裏有一股火,他一麵發力一麵問:“你愛誰?”邊說邊做邊揪住海藻的頭發。海藻被揪得生疼,嘴上還邪笑著答:“我愛小貝。”宋思明真的怒了,一麵用力一麵大聲問:“你到底愛誰?”海藻也瞪起眼睛回嘴:“我愛小貝!”聲音鏗鏘有力。宋思明一隻手捏住海藻的下巴,一隻手攥住海藻的胸下力揉捏:“說你愛我!”“我愛小貝!”“說你愛我!”海藻的聲音都變了,瞳孔開始逐漸放大,她不由自主地雙腿環繞宋思明,顫抖尖叫著喊:“我愛小貝!我愛小貝!我愛小貝……我愛……”
宋思明伏在海藻身上,摸著海藻的額頭心痛得發抖,突然很頹喪地翻身而下,背過身去。
海藻乖巧地貼過去,將腿搭在宋思明的腰間,雙手抱著他。
“海藻,和小貝斷了吧!我要你隻屬於我。”宋思明的聲音很受傷。
海藻不說話。一片靜默。
第二天的宋思明顯得有些陰鬱,不主動跟海藻說話,坐沙發上想心事。海藻見他不說話,也不自討沒趣,大家都保持沉默。海藻把賓館送的報紙都快翻爛了,也沒見宋有出去走走的意思。
到中午時分,宋思明的手機鈴聲把他拉回到現狀裏。“說……揀重點……多少?……沒問題。就這樣。”宋思明大部分時間不做聲,都在傾聽,等電話收線後,宋思明用吩咐手下的語氣對海藻說:“你給陳寺福打個電話,跟他講下午過來送鑰匙。”
海藻不可置信地看著宋,心想,老板要聽你就怪了,兩百多萬的尾款呢!把鑰匙給人家回頭收不回錢怎麽辦?但海藻沒敢多問,趕緊打電話,又不知道該不該在電話裏提宋思明這三個字,於是含糊地說:“老板,你下午能不能把鑰匙送過來?”電話那頭一陣咆哮。海藻臉色尷尬,又不曉得如何作答。宋思明示意海藻把電話遞過來,說:“你下午趕緊過來一趟,把鑰匙帶來。我給你都安排好了,你這邊交鑰匙,那邊付你200萬。”
“啊!大哥啊!我暈!他們欠我比這多得多呀!收200萬我不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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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不想解決問題?要不你就跟他們耗,打官司。別說你不贏,你就是贏了,中間砸的錢也得超過那18萬。"
“切!他們敢不給我!我手上有頭兒!到時候摁他們!”
“你到底是求財還是想惹事?進廟燒香你不懂?何況換了菩薩呢?你就是再摁前頭的,後頭這個不給你錢,你還是拿不到手。你究竟想鬥氣鬥狠,還是想留個門縫?生意不可能筆筆都賺,不虧就行了。你趕緊過來。”
陳寺福又在電話那頭磨蹭什麽。宋思明有點不耐煩地答:“我知道了。還有,你對我的女人客氣點兒,說話別那麽大聲!”宋思明掛了電話。
海藻的心像花苞苞一樣軟軟一拱,走到宋思明麵前,有點怯有點嬌地拉了拉宋思明的手。宋還是不開笑臉。海藻的臉紅了,下定決心似的說:“好吧好吧,你氣性那麽長,為了讓你高興,我就哄哄你,你把耳朵伸過來。”說完衝宋思明勾勾手,宋思明疑惑著把耳朵湊過去,海藻趴邊上嘀咕了一句。
宋思明更疑惑了,粗聲說:“大聲點兒,沒聽清。”
“你討厭,好話不說二遍,聽不清算了。”
“我真沒聽清,你愛我的什麽?”
海藻慍怒了說:“你去死,死得越遠越好。”說完生氣地繞到床的另一邊坐下。
宋思明轉念一想,突然笑了,倒在床上一把把海藻拉倒說:“哦,明白了,真的?你真的喜歡?”海藻拿胳膊抱著頭,不讓宋思明看她的臉,宋思明使勁掰她的手,說:“你再說一遍嘛!你再說一遍。”
海藻不接下茬,說:“我隻說哄你高興的,不是真的。”
宋思明笑得很得意。
兩人躺床上說話。
“哎!有沒有什麽問題是你解決不了的?”
“這世界上,我想,除了我們思維領域或科學技術達不到的我們解決不了,其他問題沒什麽不可商量的。一定有一把鑰匙,或是一個通道可以把兩邊的門打開。隻是,有時候雙方都把鑰匙當寶貝藏起來。事實上,你藏自己的鑰匙不讓人進,你也出不去。我不過是站在局外,掂量一下兩邊的底限,找把鑰匙,給兩邊建個通道,然後各取所需。”
“聽你這麽一說,我覺得你比較像商人。”
“你錯了。商人看似靈活,其實比較愚笨,他們的交易方式就是物換錢,錢換物。這就像是單行道,而
我是立交橋。這個問題,你不會明白的。”
“我不明白,那你說給我聽呀?”
“沒必要,你快快樂樂的就行了,有我在,你不必自尋煩惱。對了,晚上你要不要一起去吃一頓合歡宴?”
“和誰?”
“紅星置地。”
“我不去,昨天他們還訓我呢,今天就合歡?我臉轉不了那麽快。”
“沒事兒,你招呼好桌上的菜就行了,人不用你管。”
果然,一頓晚飯大家吃得氣氛熱烈祥和,仿佛完全沒發生過齟齬。臨行時分,紅星置地的新老總還非要派車把他們送回去以示熱情周到,被他們再三推辭掉了。
晚上,陳寺福在前頭當司機,宋思明和海藻坐後頭。陳寺福不斷跟宋思明確認:“大哥,我鑰匙給他們,沒問題吧?萬一他們錢不過來呢?”宋懶得理他,過一會兒答:“你怎麽就這麽點出息呢?你要是老這麽錙銖必較的,你還是回老家吧!”陳寺福嘿嘿笑著不說話。
海萍已經厭惡了一叫加班自己就老得找借口。今天在經理又來要求一班人馬加班的時候,自己主動說:“經理,以後一三五的加班不要叫著我,我開始進修了,我要再不自我完善提高,很快就要被社會掃地出門了。”
旁邊的小吳還跟著答腔說:“就是哦!我們怎麽老是成為被社會拋棄的一代?想當年我們考大學,那真是萬人齊過獨木橋,我們是經過真金白銀考出來的!當時的大學生,就能跟現在大學生一個價了嗎?現在倒好,公司連打字員都要本科以上文憑了,碩士博士滿地走,多少年都這樣,幹什麽都放衛星。”經理不滿地看看小吳,又不悅地警告海萍:“這是日資公司,現在各個部門都是考核製,每個人都要打分。你這樣拒絕加班,到時候分高分低的,你也不必抱怨。”
海萍原本想回嘴說:“本來就已經墊底了,再差也不會差哪去。”但想到自己畢竟還在人家手下,多少得給人家點麵子,就收聲,又加一句:“我二四會多做的,如果真有需要,周六也會過來。”
海萍晚上去了Mark的家。Mark一看到海萍就做鬼臉說:“郭!你知道嗎?現在在上海,想找上海土著是很難的!我住的這裏,問了好幾家人家,沒一個是上海本地人,都是外來的移民,而且外國人比中國人還多。我真不騙你,你到徐家匯廣場上向下一看,跟紐約差不多,除了黑人少點,有不少黃頭發了。今天我跟我們樓下一個看起來像是中國人的人用中文打招呼,誰知道她聽不懂,原來是日本人。”
海萍嘲笑Mark的眼光:“日本人跟中國人差遠了,他們多矬呀,凡是一見你就點頭哈腰的,一定是日本人。”海藻還學日本人躬身的樣子,Mark也笑了,說:“我看你們都一樣,你能看出我有芬蘭血統嗎?你們中國人也看不出我們的區別的。對了,今天那個日本太太誇我中文說得好,還問我的老師是誰呢!她有個兒子在這裏上學,想請個中文老師,你要不要去跟她談談?”
海萍不好意思地趕緊擺手說:“我?我不會去找她的,我不懂日語。”
“你很聰明啊!學什麽都會很快的!沒關係沒關係,我陪你去!”Mark硬拉著海藻跑到樓下去敲開日本太太的家。海萍跟日本人對著不停地鞠躬。那個日本小男孩也突然竄出來吐個舌頭,又不見了。最後兩人敲定,每周的二四六海萍過來給日本孩子上課。
海萍心下發愁了,這以後二四六的加班,可怎麽辦呢?
海萍回到家中,蘇淳竟然還沒回來,海藻詫異,最近一段時間,蘇淳回的比她還遲。雖然離他工廠遠一點,但不至於要耗費這麽久在路上吧。
快12點了,蘇淳才拖著疲憊的步伐進門。
“你幹嗎去了?你們那裏現在也要加班了嗎?”
蘇淳笑了,從棉衣內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隨意地丟在桌上說:“看看這是什麽?”海萍放下手裏的書,打開信封一看,是一疊“江山如畫”。“你們發獎金了?”
蘇淳曖昧笑笑,搖頭。
“你哪來的錢?”
“我接了點私活兒。以前開會認識的福建一個廠裏的人,讓我幫他們描幾幅圖,我這半個多月就幹這個了。”
“啊!老公,看不出你有這水平,你這半個月的水平趕我一個月的總和了!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藏著這根金箍棒?”
蘇淳又笑了笑說:“這種機會又不是常有。趕巧了,他們要的圖我以前製過,很熟悉。”
“嗯,咱們家最近有點時來運轉了。自從換了這房子以後,運氣來了,我今天又接了個日本人的家教。這樣算來,我的總收入也要近8000了。當時貸款買那套大房子,是明確的選擇。以發展的眼光來看,一是房子會升值,二是有了壓力,就逼迫你有動力去想點子賺錢,努力提高自己。人活著,一點壓力承受不起,是不會進步的。你看我們以前不買房子,怎麽會這麽鑽牆打洞找門路呢?”
“你怎麽又接啊!你哪有時間啊?”
“擠唄,時間就像牛奶,隻要去擠擠,總會滴幾滴的。我說吧!搬到這裏給你刺激吧!馬上就出去找事做了。我也是,每天出門我都不好意思。人家都開著自備車出去,我倒好,騎輛自行車出去。那天我出門,看我們對門的女的,掛著個毛巾,穿件運動裝圍小區繞圈跑呢!我心想,她真是奢侈,居然有那閑工夫,我都恨不得一天有25小時。”
“哎呀,你也別嫉妒人家。現在開車是小菜,騎車是時尚。下個月,你買輛山地車,買頂瓜皮帽,也穿上那個緊身服,撅著個屁股夾著個水瓶趴在車上出去,人家開車的就羨慕你了。說我們天天忙著拚命,她倒好,有這閑工夫!”
海萍被蘇淳描述的景象逗樂了,放下書,跑到浴室洗漱。
海萍躺在床上還舍不得關燈,捧著書嘴裏念念有詞。旁邊已經累迷糊的蘇淳翻了好幾個身之後,終於忍不住催了一句:“睡吧!別太拚命了,你這樣睡得太少了。”
海萍一邊看書一邊回答:“我明天第一次給那日本小孩上課,我得看點怎麽跟孩子交流的英語,不然會很枯燥。小孩子比大人難教。”
蘇淳不說話,半晌終於冒出一句:“可你不關燈,我怎麽睡啊?”
海萍停了一下答:“那你睡吧,我出去看。”說完拉了燈跑到另一間房間。
蘇淳看海萍出去了,追一句:“等下要過來睡啊!我可不打算跟你事實分居。”海萍笑了,突然意識到什麽,問:“喲!你是不是有什麽不軌的意圖?”說完拿手試了試被子下頭的蘇淳。蘇淳那裏很平靜,沒什麽躍躍欲試的樣子。蘇淳拿手撥開海萍:“什麽呀什麽呀!你看你,狹隘了不是?我心疼你,那邊房間的被子薄,也冷。”海萍覺得心裏很溫暖,對著蘇淳的頭發親了親,說:“那我不去了,睡覺。”關燈。
半夜裏,海萍突然坐起來了。那廂蘇淳睡得香噴噴。海萍推了推蘇淳,蘇淳睜眼問:“幹嗎?上班時間到了嗎?”說完開燈看床頭鍾,“還早呢,才4點多,還有倆鍾頭可以睡。”說完又躺下關燈。海萍說:“蘇淳,我做夢了。”
“噩夢?睡吧睡吧!沒事,都是假的,反夢反夢。”蘇淳在海萍的肩膀上擼了兩下表示安慰。
“不是,夢裏我講一口英文。我真的在用英文跟你對話,我剛才在夢裏跟你說‘Turn on the light! '很順當,就像我的母語一樣。還有其他好多哦!說得很流利,跟我們老板說的也是英文。”
蘇淳笑了,說:“走火入魔。”
海萍又躺下。
經理越來越叫人討厭。就因為海萍說一三五晚上不加班,他現在把活兒都堆在二四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交代。而非常不幸的是,從這個禮拜起,海萍連二四六都不能加班了。海萍一看到經理走進辦公室,頭就開始大了,隻好假裝沒見他。但你不招呼人家,藏電腦後頭,不代表人家也忽略你。
“郭海萍,這個要得很急,我也是剛拿到的,你爭取明天一早交給我。”說完遞來一份材料。
海萍看了一眼,說:“哦!”說完就開始收拾包,準備走人了。經理奇怪地看著海萍說:“你現在不幹還要等什麽時候?”海萍一臉無辜地說:“下班時間到了啊!我今天要去買菜,我妹妹晚上來吃飯。”
“那你明天怎麽交給我?”
“你不是明天早上要嗎?到明天中午12點以前,那不都是早上?我反正完成了給你就行了。你要的究竟是結果,還是要看我加班的過程?”
“我都要。我就在這等你,看你怎麽做的,這樣有問題我們也可以討論討論。你明天中午11點59分交給我,我有問題,到那時候哪有時間改?”
“好好,我明天早晨10點交給你,讓你有兩個小時挑毛病的空。”
“怎麽是挑毛病呢,這是正常工作。”
“經理,我真要走了,趕時間,你放心,我肯定能幹完。說完,她拎包就走,不給經理在後頭追著喊的時間。
經理非常鬱悶,對著海萍的背影發狠:“這30多的女人,是真不能要,每天不是燒飯就是帶孩子,像這樣的,就該在家做家庭婦女,省得耽誤人家。”
旁邊幾個人麵麵相覷,光傳遞眼神不說話。
海萍一進Mark住的小區,就笑了,想自己現在每天都到這裏來報道。日本人家在7樓,Mark家在16樓。海萍一進門,日本女人很客氣,又點頭哈腰一番,請海萍直接去了小孩的書房。日本人說英語很難聽,不過因為不是母語,用詞簡單容易,海萍倒覺得比Mark說得容易懂。
“我家正雄上二年級了,我讓他在本地小學讀書,因為我希望他學習說純正的漢語。但他剛進學校不久,漢語說得不好,主要是很多字不會寫,小學教得很難。老師教的時候都認為這些你在幼兒園和一年級都學過了,但我家正雄沒學,所以考得很差。”說完就把正雄的作業本和考試卷一一攤開給海萍看。海萍一看就開始歎氣了,第一個詞就把她給弄暈倒,書上寫著“熱鬧”兩個字,正雄在旁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這個“熱鬧”,該怎麽跟他解釋?再翻一頁書,“難道”又跳出來了,海萍心裏就開始七上八下,這個“難道”,又怎麽解釋?
小男孩手裏捧著一大堆玩具走進房間。孩子的母親一改溫良的樣子,換種不容反對的聲音對兒子說:“去洗手,玩具不要拿進書房,馬上老師要上課了!”完了又換了一張笑臉對海萍。
海萍坐下來跟孩子聊天,她發現這孩子會說一點兒,基礎比Mark當時強多了,但說著說著,日語英文一起往外蹦。海萍先檢查一下他的學習水準,發現書上的字,他除了“你我他的媽是了”其他的一概亂講,連回家的“回”和過馬路的“過”都不認識。海萍開始跟他一點一點順,逐字逐句講解。
其間,日本媽媽進來送了水果和點心讓海萍吃。海萍往男孩那邊推了推,男孩主動搖手說:“媽媽說上課的時候不許吃東西,吃東西一定要在餐桌邊。”
可海萍吃的時候,孩子就那麽幹瞪眼咽口水,明顯是餓了的模樣。其實海萍也餓了,那麽好看的點心,非常誘人。海萍眼珠轉轉說:“咱們一起吃了吧,這樣好肚子飽飽上課,你才會集中注意力啊!放心,我不告訴媽媽。”男孩猶豫了一下,抵不住誘惑,最終開始大吃起來。
海萍下了課沒回家,而是直奔辦公室,把文件打開處理。她一麵幹活一麵內心牢騷:“從沒見過我這樣加班的,人家都表現給老板看,我這是專門趁老板走了偷偷幹。”等把活兒處理完了,一看表,完了,什麽車都沒了,今天晚上回不去了,打個電話給蘇淳:“我今天晚上加班太遲了,回不去了,你別等我了。”
“那怎麽行?回來!一個人在外麵,出什麽事都沒人知道,而且辦公室裏又沒被子沒床的,你怎麽睡?打車回。”
海萍想,暈了暈了,打車回去至少得30塊吧,不知道要不要加夜間費?今天晚上的課上了等於不賺啊!“算了,我還是不回了。”海萍說,“就湊合一夜。”
“不行,一定要回。你明天難道不刷牙不洗臉就見同事?回吧回吧!又不是天天打車,我在家等你,你不回我不睡啊!”
海萍沒轍了,隻好拎包出門打車,心裏那個疼,這一下就丟了好幾塊瓷磚!
周日,海萍對第一次來新家的海藻說:“你替我謝謝他。還有,這裏一萬塊,你先還他。人家不收利息,我們也不能不自覺,反正我有了就還。”
海藻把錢推回去說:“不急,你急什麽,不有我在那當人質呢嗎?”
27
海萍歎氣:“海藻,人窮誌短。我因為前一段時間被錢拖累得覺得世界都快塌了,所以根本沒時間去關心你。我一直很想跟你談談這個宋什麽,你如果僅僅是因為要幫我度過難關,我想,我盡快把錢還給他,你還是跟他斷了吧……”
海藻不等海萍把話說完,馬上堵姐姐的嘴說:“不是因為你,我沒那麽高尚,各種各樣的事情交織在一起,就慢慢成今天這樣了。你別老往你身上扯,我自己知道該怎麽辦,我不是小孩子了。”
正說著,蘇淳進門,手裏拿了一張紙,表情奇怪地看著倆人。海萍問:“怎麽了?”
“物業管理放樓下的單子,說每個月物業費2200,怎麽辦?”
海藻海萍都呆住了。
海萍下決心說:“正好,反正我們也是打算另找住處的,這個月我們交,下個月我們就搬了。”
海藻忙阻攔:“那歡歡和爸媽呢?你不是讓他們來過年?”海萍說:“我讓他們別來了,來也住不了幾天就走,浪費錢。”
海藻猶豫了一下說:“姐,這錢,你先拿去交物業費,最少要住滿兩個月,你盼歡歡來都盼那麽久了,歡歡一定要來。”
宋思明胸口憋了滿滿的氣。
他在生海藻的氣。回來以後,他就打算給海藻壓力,不再給她去電話,等她主動來說想念。這一個禮拜過去了,海藻一點動靜都沒有,根本連問候的意思都不存在。仔細想想,這一路和海藻交往下來,幾乎一直是自己在付出,而海藻,並不為之所動。
“算了,不要為一個女人花這麽多心思,不值得。到此為止。”宋思明暗暗想。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一個遠方的老同學:“宋思明,你小子混得不錯啊!找你要下麵通報了!”
“胡說啥呀!你這不是就找到我了?”
“你的號碼我還是問葫蘆要的呢!跟你說個正事兒!20年同學會,今年過年,定在桐鄉,到時候別不去啊!”
“怎麽跑那地呀?”
“周中義包辦的。那地方他搞了一個賓館,有吃有喝有玩。因為是過年期間,你去別的地方,搞不好人家都門庭冷落車馬稀。你去不去?”
“我看情況。過年期間,能有多少同學往那奔啊!不都各自回家了嗎?”
“切,你土了吧!告訴你,一多半男的都去。這不正找個借口出來溜達溜達嗎!多好的幌子啊!”
“你什麽意思?”
“大家都說好,不許帶家屬不許帶孩子,就敘敘舊。”電話那頭意味深長地嘿嘿笑了。
宋思明眼前迷霧撥開,馬上回答說:“我爭取。”
“那我把你名字寫上了啊!我們需要大批人馬,這樣好交代。”
要不要給海藻打電話?要不要?宋思明的腦筋又回到這上麵來。不想了,打了再說。
海藻在辦公室裏正無聊。要過年了,業務基本都癱在那裏,誰都沒心情做。要不要給宋思明去個電話?好幾件事要跟他說。可他最近擺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萬一自己跑過去主動,倒顯得有些熱貼。而且,這個人,她總拿不準他在想什麽,有一點點怕。不像和小貝一起,小貝就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清泉,你不必在意他究竟在想什麽,有什麽地方會惹著他。對於自己沒把握的人,最好不要主動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海藻下定決心。可"冷屁股"三個字一旦躍入腦海,自己就開始心神亂飛。
手機響了,天哪!是思明!海藻的心一陣狂跳。這大約是第一次,海藻在期盼他的電話,而且是那麽焦灼。
“海藻,在忙什麽?”對方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不忙什麽。”
“最近工作怎麽樣?”
“還可以。”海藻也一如既往的無可無不可的聲音。
“去看過海萍了?”
“是的,禮拜天去的。”
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急轉直下,帶著急促和恨道:“你個小東西!你不忙什麽,沒別的事情,為什麽就不能主動給我一個電話!你難道從來就沒想到過我嗎?”
海藻的心一下就酥了。對嘛!這才是我想要的嘛!
海藻的聲音無限柔媚:“我不忙什麽,沒什麽事情,大部分時間就在想你。我不能主動給你電話,因為我怕打擾你。我想你想得要命。”
宋思明那頭如被電擊。他抬手看了看表,果斷地說:“你打個車,到上次那個地方,我現在有兩個小時。我馬上就要見你。”
海藻的“呀”字差點就蹦出來了,愉悅。“我不要見你。兩個小時以後我又孤單了。我就願意這樣想你。你……是不是有點……?我好想你……在你的……哼哼……”海藻在辦公室,雖然裏頭沒幾個人,她還是壓低聲音在電話的這一邊哼著說,她能感受到身體的某個蓓蕾綻放。
宋思明在那頭氣開始喘得有點重:“你趕緊給我出來,半個小時後,我要是見不到你,你死定了!我掛了。”說完迅速放下電話衝出門。
宋思明和海藻兩個人光光地躺在床上。一副完事後的疲倦與狼狽。
宋思明在穿衣服,海藻躺著不想動說:“我累了,想睡覺。我不想上班了。我一高興完了就瞌睡。”
宋思明巨得意,回一句:“你那又沒什麽要緊的事情,你睡吧!”
海藻真的躺下了,藏在被子裏醞釀睡意。“哦!對了!我姐姐不住你那了。你上次借的那套房子,哪怕不收租金,她都住不起,你知道物業費多少?2200!”
宋思明把外套披上說:“我既然說她能住,她就不必擔心這些。錢有人交。你叫她安心住吧!”
“還有,她想過年的時候把歡歡和爸媽接過去住幾天,你覺得可以嗎?”
宋思明正準備出門,收住了腳步,回頭問:“你父母要來?那你過年在這裏?”海藻點頭。
“可以倒是可以。”宋思明遲疑地說。
海藻內心一驚,覺得宋其實想說拒絕的話。
“不過……過年裏,有兩三天,我想帶你去一趟桐鄉。這樣,你還能出來嗎?”
海藻樂了,原來是想私奔。“我試試看。你趕緊走吧!回頭遲到了。快去!”
樓下是車發動的聲音。
離開了宋思明,這套郊外的別墅就顯得特別空曠和寂寞。剛才海藻還想投在宋思明的懷裏睡一覺,現在就完全醒了。你想睡,是因為你喜歡的人在身邊。他一走,睡意全無。海藻也穿起衣裳,離開這裏。
海藻一出門,趕緊給車上的宋思明去電話。宋思明戴上耳機問:“什麽事?”
“你這個人呀,我不給你打電話你抱怨,我給你打電話你又那麽冷漠,沒事不能打的話,那我不會有什麽機會給你電話了。”
宋思明笑了一下說:“有事快說,在開車呢!”
“姐姐攢了1萬塊錢,要我還給你。”
“她那麽急著還幹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她說,快快把錢還掉,我就不必做你的人質了。”
宋思明哼了一聲說:“她以為她還了錢,不住房子,你就能跑得掉了?幼稚。”
海藻調笑著說:“那你以為這點錢加一套暫時的房子,就拴得住我了?可笑。”
宋思明笑笑,車進大院,他收了線。
海藻對著滴滴的電話一撇嘴說:“哼,連個再見也沒有。”
海萍下午正在幹活,經理走進來說:“郭海萍,周六上午過來開個會。”
海萍呀了一聲說:“都要過年了,還開什麽會呀!你們難道都不用準備年貨的嗎?”
經理說:“飯碗比年貨重要多了。大老板從深圳過來,就那天早上有空,你還是來吧!早上9點。”
海萍不做聲,過一會說:“我兒子周六到,我要去車站接他。爸媽也一起來,老人帶著孩子,沒人接,人生地不熟的,我怕出事。”
經理的火氣終於爆發出來了:“郭海萍女士,你既然這麽舍不得你的愛人,你的妹妹,你的兒子和你的父母,我倒有個建議,你不如不要出來工作,整天在家守著,他們隨叫隨到,我覺得做個家庭婦女比較適合你現在的狀態!你占著這個位子又幹不了這個活兒,門外那麽多失業的人在等工作,你這不是浪費社會資源嗎?”
海萍也怒了,回嘴道:“經理大人,我怎麽幹不了這份活兒了?你吩咐的事情我不折不扣地完成,我不但幹得了,還遊刃有餘。我現在拒絕的是加班。因為我能力足夠,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工作8小時內解決,不需要侵占業餘時間。我認為每天加班是低能的表現,當然有些人為表現自己,非要熬到老板走人才走,那是他個人的事情。可那也不能因此強行要求下屬為他的業績做墊背吧?我覺得白天不幹活,到晚上點燈熬油磨洋工那才是浪費社會資源呢!”
經理怒發衝冠:“郭海萍!你是不是不想幹了?你要是不想幹,完全可以辭職,沒有人強迫你。我們公司就這製度,加班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你愛幹就幹,不幹滾蛋!”
周圍的同事一邊拉著經理,一邊拉著海萍,開始做和事佬。
海萍也不示弱:“你憑什麽叫我滾蛋?我要走要留自己決定,與你有什麽相幹?我一沒觸犯公司條例,二沒不勝任工作,叫我滾蛋你拿出個說法!我告訴你!這是在中國!社會主義國家!你宣揚30多歲婦女真不能要的論調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信不信我去婦聯告你歧視婦女?一個月你就付我3500塊,除了稅、三金和社保,剩的不到2800,就憑這點錢,你還想買斷我24小時了?你算盤倒挺如意的!”
經理被眾人轟著拉出門,還回頭喊:“嫌錢少你可以找個錢多的啊!不用在我這裏呆著!”
門口老板出現了,很威嚴地衝辦公室裏看了看:“現在是上班時間,大家都各回各位。王經理,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大夥都趕緊各就各位,海萍還氣呼呼的,眼眶都濕了。
“事情就是這樣的。”經理躬著身很小聲地跟老板匯報,“您看……”
“她既然不願意加班,那就不加。她不辭職是吧?你晾著她。給她換個位子,讓她把桌子搬到走廊上去。從明天起,她不用幹活了,就給她一張空桌子。她愛看報紙也好,愛打毛衣也好,你都不要管她。有事情也不必找她了。她愛呆多久呆多久。”
王經理點頭稱是。
28
晚上海萍一臉憂傷地回家,坐在沙發上不說話。蘇淳回來的時候,海萍都沒問一句。
“怎麽了?看你那張臉啊,如喪考妣。”
海萍搖頭歎氣不說話。
“出什麽事了?說呀!”
海萍繼續搖頭歎氣,最後吐出一句:“我搞不好要辭職了。”
蘇淳根本不當回事,說:“你辭職那不是家常便飯嗎?表現得那麽難受幹嗎?”
“唉!你不明白,主動辭職和被迫辭職那是兩碼事。我現在不能失去工作,每一分錢對我都很重要!我既有內債又有外債,怎麽也不能丟工作啊!”
蘇淳問:“那為什麽丟工作了呢?”
“別提了,為加班。那個鳥人經理,三天兩頭盯我加班,我現在哪能隨便加班呢?每天晚上都是課。”
“那你不能怪人家經理啊!是你自己不願意奉獻,你兩頭都放不下,那怎麽行呢?”
“咦?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到底是哪頭的啊?我不加班難道還是過錯了?我加班他該感謝我才對,現在變成我欠他的了!”
“可加班就是亞洲文化的一部分,你看哪個亞洲國家的人不加班?人那麽多,機會那麽少,你不努力馬上就給擠掉了啊!”
“蘇淳,我在單位受了氣!你作為男人,不但不安慰我,還要幫別人說話!我不加班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難道出去玩了?我難道出去花天酒地了?人家男人有本事的,誰讓老婆出去工作受罪受氣?你看這裏住的女的,哪個不是在家帶孩子做太太?怎麽到了我,就得拚死拚活?你還向著人家說話!”海萍又開始拍桌子。
蘇淳趕緊放下手裏的茶杯,跑到海萍身邊拍她的背安慰她說:“我不是說你。你對家的貢獻是最大的!家裏離了你,簡直就過不下去了。我這是換個角度勸你,讓你想開點。其實,不就一個破工作嗎,幹不幹有什麽了不起的。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嘛!快別氣了,看!這是什麽!”
蘇淳趕緊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海萍賭氣不接,蘇淳硬塞進她手裏。海萍打開信封一看,又是厚厚一疊錢。“你……又幫人畫圖了啊?”
蘇淳笑笑說:“不費力錢就到手了,不過不是總有這種機會的。過了這個村,可能就沒這個店了。這錢總夠你好幾個月的工資了吧?你就拿這錢當失業救濟金好了。”
海萍還是生氣,把錢丟在茶幾上說:“你的錢還是你的,你掙再多,也不能讓我好過。”
“奇怪,你剛才還說,人家男的怎麽怎麽有本事,讓老婆在家當太太,我這奉獻票子了,你還是生氣?”
“那我要是工作不丟,這筆錢不是多出來的?憑什麽讓我把到手的錢當救濟?哼!”
蘇淳忍不住搖頭笑了,說:“這個女人啊!真是沒辦法,進了她們手的錢,再想讓她們掏出來,比登天還難。你要這樣想,你現在每天晚上代課的錢,已經超過你現在掙的工資了。有這份工作和沒這份工作,有什麽區別啊?不上班你還清閑點。別氣了別氣了,趕緊休息吧!對了,你現在就辭職啊?這馬上到年底了,你都幹一年了,好歹要把年終獎拿到手吧?”
“哼!我沒那麽傻,怎麽都得熬到拿年終獎,想現在趕我走,沒門!”
第二天一大早,海萍去上班,發現走廊邊廁所門口多了一張桌子。她沒留意,繼續往辦公室門口走。等到了辦公室門口才發現事有不對,每個人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都表情尷尬,而自己以前的位子,竟赫然擺了個文件櫃!桌子不見了!
海萍勃然大怒,站門口就喊:“這誰幹的?我還沒辭職呢!不給我桌子是吧!”掉頭就往經理辦公室跑。
經理坐著看文件,海萍衝進去就拍桌子:“我桌子呢!是你搬的是吧!對不起,我今天就在這辦公了!”
經理不陰不陽地答一句:“你不是不喜歡上班嗎?現在沒你的公好辦了,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喏,你桌子就在走廊上,廁所旁邊。你愛看雜誌也好,報紙也好,隨便。但我先提醒你啊,你除了在桌子邊上坐著,哪都不能去,要是3次點名不到,無故曠工,就自動除名了啊!這可是工作條例上寫清楚的。”說完丟來一張紙,讓海萍自己看。海萍把紙團作一團,丟向經理的臉說:“你不就想要我辭職嗎?好!我辭!你把獎金給我拿來!這是我去年應得的!”
經理陰陽怪氣地笑了,說:“哦!獎金啊!真不巧,今年我們部門獎金還怪多的,聽說比平均獎還高出好幾分呢!不過,公司臨時決定,我們的獎金過年前暫不發放,待統計,等到3月再說。不過呢,如果統計得慢,4月5月也沒一定哦!你呀,就老實在廁所邊上坐著吧!”
海萍真想順手拿起桌上景泰藍的花瓶朝經理頭上砸過去,胸口氣得都有血腥的味道了。冷靜,冷靜。海萍告訴自己:“我兒子還小,我父母都老了,可千萬不能為了這個雜碎蹲監獄。”海萍的手都快摸到花瓶了,想想又收回來,她拎著包轉身走出了大樓。
經理跟著探頭看看,然後對對麵辦公室的人喊:“給她記著,曠工1次。”
海萍哭著回家給蘇淳打電話,電話裏還口齒不清:“憑什麽扣我的錢?想叫我主動走人,門都沒有!他不給我錢,我明天起就坐在廁所門口。我把著門不讓他上廁所,看誰狠!”
蘇淳皺著眉頭小聲說:“海萍,你想開點,不就為了那麽點錢嗎?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搞得心情那麽糟糕?給就給,不給就算了。人不能為了那麽點錢,自尊都不要了。”
海萍邊哭邊喊:“他憑什麽呀!自尊,自尊值幾個錢?自尊能當飯吃嗎?我不是因為那幾個錢!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當時說好的,80%做工資發,20%做年終獎。他現在扣的,是我一年裏20%的工資!我憑什麽便宜他呀!”
蘇淳看旁邊科長不時瞟過來的眼神說:“好了好了,你先冷靜,等我晚上回家再跟你說。我現在要上班。你在家呆著,哪都別去,聽見了嗎?”
海藻打電話來的時候,海萍還哭著呢!海藻一聽電話裏姐姐聲音沙啞,沒什麽勁頭,就覺得情況不對,趕緊打了個車就來到姐姐的家。
海萍不想讓海藻擔心,堅持不說,總說沒什麽,沒什麽。海藻生氣了說:“姐!你有話就明說,蘇淳要是敢對你不好,我修理他!什麽事情你幹嗎非得瞞著我呢?!你說!你要不說,我這就去找蘇淳!”
海萍沒辦法,隻好把事情說了出來,邊說邊擤鼻子,越想越難過。海藻聽完了說:“算了吧,姐,何必給自己找不愉快呢?我看算了,辭就辭唄,不就幾千塊錢嗎?我補給你。”
“這不是錢的問題!他這是欺負人!故意叫我難堪!我咽不下這口氣!一想到這個我就堵得吃不下飯!”
海藻沉吟了片刻,說,你暫時別去了,免得到那就難受,要不,我替你想想辦法?
海藻坐在辦公室裏,也跟著生氣。小貝的頭像在MSN上又開始跳:“小豬豬啊!在幹嗎呢?”
海藻劈裏啪啦地打回幾個字:“別理我,煩著呢!”後麵無論小貝怎麽再追問,她都懶得回答。
小貝隻好追電話過來:“怎麽了海藻,出什麽事了?值得你生這麽大的氣?”
“我姐給人欺負了。”海藻把事情的經過說給小貝聽。小貝聽完後說:“那能怎麽辦?人家就鐵了心不打算給你錢了,你又不可能為這點錢去告人家。我看你姐姐還是算了吧!何況我覺得你姐姐也不是一點錯沒有,現在每個公司都是要加班的。她不加班還對經理那麽衝,人家不整她才奇怪呢!”
“你怎麽這樣說話呀!你到底向著誰呀!”
“我不向著誰,我隻向著你。我是把道理說給你聽嘛!你勸勸海萍,讓她安心過年吧!別為這事讓整個年都不痛快。”
海藻氣呼呼把電話掛了。
宋思明的電話適時響起。
“喂。”海藻的聲音一聽就有氣無力的。
“怎麽了海藻?聽你聲音有點不高興。”
“我不想說話,你別來煩我。”
“工作中有什麽麻煩嗎?”
“我不想再講了,講也得不到同情,好像都是我的錯。”
“你說說看,也許我會同情你?”
“不講不講,你有事沒有?沒事我掛了。”
“晚上我想見你。”
“我沒心情,沒時間,我要回去陪姐姐,你晚上自己親鏡子去吧!”
宋思明樂了,說:“有話快說,我替你分析分析,我很討厭親鏡子。”
海藻把過程再敘說了一遍,那廂宋思明哈哈大笑說:“我當多大個事呢!你姐姐工作這麽多年,怎麽還氣量這麽小?讓她拉倒吧!幾千塊而已。”
海藻怒了,電話裏喊:“你討厭,不幫忙還說風涼話,我再也不理你了!”
宋思明繼續笑著說:“不是我不幫,這種事情,我沒法幫,也不值得我出手嘛!你讓你姐姐眼光放遠一點,工作總會有的,何必吊一棵樹上,再說了,這世界原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要想開點。”
“你你你!就是因為世界上像你這樣什麽都不在乎的壞蛋太多了,所以才有那麽多平民百姓受欺負!你還覺得理所當然,你就像那個皇帝,問人家老百姓,受災了沒米吃為什麽不吃肉呢?”海藻真生氣了。
宋思明故意逗她:“我?我到皇帝可差遠了,那依你這個正義感很強的替百姓伸冤的小姑娘的意見,這事該怎麽辦?”
“不能讓他們得逞,怎麽都得把錢給弄回來。”
宋思明壞笑著說:“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跟人家硬碰硬,是搞不贏的。可以來軟抗,目的不就是把錢給弄回來嗎?還是為出一口氣?你叫你姐姐到地段醫院去弄個肝病證明,或者隨便什麽病,心髒病,腎病,讓醫院開兩個月的假。她也不必上班,錢,人家單位也不敢不給。等混兩三個月後,誰吃虧就說不定了。你讓你姐拿出長期泡病的架勢,若過一段時間再拿個工傷證明巨額醫藥費去報銷,人家會主動請她走人的。哈哈!我現在真是給你這小丫頭搞得沒辦法。為了討你高興,我居然跟你一起玩這種貓捉耗子的遊戲。”
海藻一聽,立刻神情愉悅,接話說:“那你去替我找醫生。我要這兩天就拿到病假條。”
宋思明愣了:“我?又是我?我不幹。你自己去想辦法。我都替你想出點子了,你不會要我把水端到你麵前吧?我這個身份幹這種事情,太丟人了。”
“你去!你去呀!我不認識人!你快快去!我晚上好好犒勞你!姆嘛!”海藻甜甜地在電話裏飛吻一個。
“我真不能去。我很忙。這樣,我給你個號碼,你去找這個人。你說是我讓你找他的,他會替你辦妥。”宋思明開始翻自己的號碼本,“不過,說真話,海藻,我還是覺得,讓你姐算了吧,為這點小事麻煩人家,何必呢?”
“住嘴!快找!”海藻嬌嗔地嗬斥。
兩天後,海萍就拿到一堆看不懂的醫療報告再加上4個月的長假單了。
海萍得意洋洋地舉著病假條對經理說:“休息4個月哦!估計三月是肯定不能上班了,四月五月也說不定,要是不好呢,病到年底也是有可能的。你們大家要是發獎金的時候,別忘記我哦!我現在回去休息了,拜拜。”
經理拿著海萍的病假單和一大堆病理報告找總經理。
“您看……這怎麽辦?她剛才臨走還說,工傷,久坐坐出的毛病,月底來報醫藥費,說估計得好幾萬。”
總經理皺著眉頭不吭聲。
“我覺得她這肯定是假的!今天過來的時候神氣得很,活蹦亂跳!要不要讓她到我們指定的醫院去查一下?”
總經理指著報告單說:“還查什麽查?這是華山醫院的!這是瑞金醫院的!這是盧灣地段醫院的。她三天就搞來這麽多報告,你打算送她到浙江去查?這個郭海萍,什麽背景?”
“不知道啊!沒聽說什麽背景。那您看……”
“她今年合同什麽時候到期?”
“她一簽兩年的,要到明年四月才到期。”
“合同怎麽規定的?”
“提前終止合同要賠1個月工資,但工作表現不好除外,我們能不能以工作表現不好辭退她?”
“這樣,你給她多發1個月工資,獎金全給她,讓她走人。”
海藻晚上趴在宋思明的腿上抬頭笑說:“你介紹的那個醫生,好熱情哦!還幫我找了另幾家的醫院,說多找幾家,直接打倒他們。我謝謝他,他還說我見外了。寶貝,你很有人緣啊!”
宋思明眉毛挑一挑,說:“你隻謝他?不謝我?”
海藻一翻身,一撇嘴說:“我當然要謝人家,你有什麽好謝的,我人都是你的了。”
“嗯?你現在覺得理所當然啊!這樣可不好,大家應該禮尚往來。”
“那你說,怎麽往?你想我怎麽謝?”
宋思明用眼神示意海藻。
海藻歎口氣,開始鬆宋思明的褲子。“人情債我肉償。”海藻無可奈何地說。
“你要這樣說,我不要了。”宋攔住海藻的手。
海藻莞爾一笑說:“我心甘情願的,巴不得多欠你幾次,好了吧?快鬆手。”宋思明又笑了。把腿上的海藻抱到身邊,壓在頭下晃晃,然後耳語道:“我要你……”
海藻一皺鼻子,說:“你怎麽老想那樣啊!不行,我有潔癖,我不適應,會惡心的。”
宋思明很喜歡看這個小姑娘一點一點走進自己的包圍圈,慢慢地,掉進沼澤裏。
宋思明在穿衣服,海藻站在床上抱著他的腰搗亂,宋思明笑著推她。海藻站起來,在他頭頂一陣亂撥弄,頭發給撥成一窩稻草。宋思明親昵地嗬斥她:“別搗亂別搗亂,快穿衣服,回頭感冒。”
兩人步出小愛巢,宋思明把海藻送到她的住所樓下,熄了火,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塞給海藻說:“這個你留著,萬一有需要花錢的時候,不必擔心。”
海藻不接:“都跟你說了我不需要了,你怎麽還這樣啊?我如果是為了你的錢,不如直接去找大款了。你討厭。”
宋思明不由分說把卡塞進海藻的手裏,握著她的手說:“我知道這樣很俗氣,可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的表現,就是讓她過得好。我不能給你別的什麽,隻能這樣了,請你不要拒絕。”海藻攥著卡說:“你如果希望在我這裏放個安心,那好吧,但我要明確告訴你,我不需要。我從未想過問你要什麽,所以你不必自責。”
宋思明拉著海藻的手吻了吻。
29
小貝在樓上掛窗簾,無意中看見海藻從一輛車上下來。等海藻進門,問:“今天誰送你回來的?老板?”
“不是,客戶。晚上談業務談遲了,他住這附近,順便送我回,主要是怕我不安全。他們最近傳街上有榔頭黨,對準夜行的女人就敲。”
“是的,我也聽說了,以後如果你坐公車回來,到站前打個電話,我去接你。”
宋思明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妻子似乎已經習慣了他晚歸,根本不問他去了哪兒,和誰在一起。她一邊收拾他脫下的衣服往衣櫥裏掛,一邊問:“你說,咱們家要不要也裝修一下,隔壁老周家剛裝修完,他家找的師傅還挺好的,熟人介紹的。”
宋思明想了一下說:“不必了吧?這種房子再裝修也好看不到哪去,再說了,低調點比較好。”
“哎!你說,咱們要不要以爸媽的名義買一套房子?”
“最好不要,樹大招風。”
“你這人!有了錢,不吃不喝不花,衣服不許穿好的,家具不許買貴的,那有錢有什麽用?”
“你如果真的這麽希望享受生活,那你就扛著我的腦袋去好了。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妻子。你出手幾萬十幾萬,錢是哪裏來的?我告訴你,錢這東西,來得容易去得快。你現在收著,不代表就屬於你了,遲早有一天它們都會有該去的地方。”
“好,你說怎樣就怎樣,但是女兒呢?她成績不是很好,看樣子想進好的高中很難,好大學就更難了,你為她想過沒有?”
“我想過了,我會為她考慮的,你放心。”
宋思明和太太躺在床上聊天。
“你弟弟晚上來電話了,說陳寺福又給他送錢去了,問你怎麽辦?”
“哦!我明天給他去個電話,他沒說爸媽的情況?”
“說你爸還是老樣子,基本靠小菊伺候。你媽倒清閑了,整天出去打麻將。”
“辛苦弟弟和小菊了,過年了,你替我給他們寄一筆錢。我不能在身邊照顧,父母就拜托他們了。”
“寄多少?”
“你自己看著辦。對了,過年那幾天,我們大學的老同學要聚會,在外地。20年了,真快,都老了。”
“過年呀?那我不能去,我弟弟從外地回來,我們一家好不容易才團聚一次。你們怎麽安排在這個時候?還跑到外地去?”
“有同學在外地開了個大酒店,他提供的地方,當度假。你不去就不去吧!不勉強。”
“在哪兒?”
“還不清楚,到時候他們會告訴我的。時間不長,可能初三去,初五或初六就回來了。”
宋思明的太太在黑暗中突然說一句:“我們倆是不是好久都沒那什麽了?現在真是老了,人一忙起來,一兩個月都想不到。要在以前,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人在30歲和40歲,差別真的好大啊!尤其是男的。”說完,手在宋思明身上探了探。
宋思明連忙推阻:“太累了,從早忙到晚。下次有需要,提前預約一下,我們暫定禮拜六好了。”
宋夫人一翻身,一撇嘴:“切!你還當你是專家門診了,還預約呢!我是覺得兩個人這樣實在說不過去了,才主動安慰你一下的,不領情算了。”
海萍和海藻兩人笑得倒在床上前仰後合。“你沒看見我們經理那個饅頭臉啊!當場就陰了,哈哈哈哈!”海萍好久沒這麽暢快地笑了。
“這下你解氣了吧?現在可以高高興興過年了。”海藻也樂。
“唉!可惜,你怎麽不早點認識他?那我也不必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還被迫主動提出休假不拿薪水,隻保留職位了。現在的社會,你不認識人,沒有後台,就隻有被欺負的份啊!”海萍歎氣,歎完氣又無限擔憂地看著海藻:“可是,海藻,你這樣怎麽辦呢?這麽跟著一個男人混,也不是個辦法啊!還有,遲早小貝會知道,到時候你又怎麽辦呢?你老實跟我說,你和他,到底……”
“我和他不會有結果的。他是走仕途的人,和我不過是朝露,找個機會,我還是要和他斷的,這點我看得很清楚。對了,姐,說到小貝,我有個事情拜托你。過年裏有兩三天我要和他出去一趟,到時候萬一小貝找我,你要替我遮一遮。”
海萍不答應也不拒絕,同情地說:“小貝這樣太可憐了,他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忍心欺騙他?”
“這也是我的痛苦所在,我現在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兩邊都欲罷不能。而且,我有預感,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長久。隻是,我現在還沒想好,下不了決心。”
“禮拜天爸媽來,你帶小貝過來吃飯。”
海藻點頭。
海萍接到公司人事部的電話,請她過去聊聊,海萍已經預感到他們要說什麽了。
“呃,郭海萍,公司因為預算問題,今年崗位要大調整,不少崗位要緊縮,所以,很抱歉。”人事經理推來一個信封,海萍打開看了看。
“公司對你的表現還是基本滿意的,但主要是現在公司的發展方向調整了,我們需要大量的技術人員,所以文案就不需要那麽多了。”
海萍幹幹脆脆拿起筆,在合同上簽了字,根本沒多說一句話。
“預祝郭小姐未來更進一步!”經理站起來握手。
海萍打電話給海藻說:“他們要求我辭職了,連辭職報告都替我寫好了。”
“那你怎麽辦?”
“我簽了,反正原本就不打算在這裏幹的,該拿的錢也拿了,兩清。”
“那你還打算找工作嗎?”
“過完年再說,先好好陪陪兒子。我現在終於有大把的時間去辦年貨了,你說,你想吃什麽?”
海藻躍躍欲試說:“我和你一起去!你等我!你在哪?我馬上就到!”
“你不用上班嗎?”
“沒事兒!”
海藻和海萍在超市裏逛,大包小袋裝了一車,付賬的時候,海藻爭著就付了。海藻邊迅速把錢遞給收銀員,邊說:“又漲工資了,今年是坐上直升飛機了,終於過上了工資過萬,上兩天歇五天的日子。我的夢想啊,實現了。”
“啊!你工資都上萬了?!”
“還沒,但也快了,如果連年終獎評起來的話。老板不過是拿宋的錢轉手分我一點罷了,老板拿的才是大頭。你可記得我上次出差去無錫了?那邊的款到賬了,老板這兩天剛換了輛寶馬。要是沒老宋,他到現在還跟人家纏呢!我看他這兩天,樂得屁顛屁顛的!”
陳寺福的確樂得顛兒顛兒的,他正推開宋思明的辦公室。
“大哥,我剛辦了點兒年貨,突然家裏通知我回去,我就用不上了,要不,給您送家裏去?”
“你怎麽回?”
“我開車回。”說完,使勁晃了晃有寶馬標誌的車鑰匙。
宋思明淡淡一笑,一邊整理抽屜一邊說:“喲!換車了嘛!”
“嘿嘿,無錫那邊的款子到了,賺的剛夠一輛車。”
“哦!那說明你賺得不少啊!你小子怎麽賺一個子就花一個呢?有沒有想過把公司做大點兒?”
“哎!這就是我想的啊!我買車不是為了我自己,主要是公司的門麵,現在人就認這個,你開個奧迪出門,人家都不搭理你,覺得你沒實力。”
宋思明不屑地一笑:“那你覺得你開著寶馬,就有實力了?我看你呀,隻學到其表。”說完又想起一件事,說:“你哪天回來?”
“初十吧!反正公司裏人都走光了,工人都要過到十五,我一個人在這裏也沒意思。”
“你初八就回來。初九有個港商到上海來轉轉看看,你全程陪伴,就用你那寶馬車。”
“哎!行。大哥,有什麽好處沒有?”陳寺福嬉皮笑臉。
“沒有好處,你要不願意,我就找別人。”
“啊?我願意,我願意。真的一點好處都沒有?”陳寺福還不死心。
“你呀!一看就不是個能成事的人,鼠目寸光。人幹事情,不是圖短平快的,也許你幹十件事,隻有一件有好處,但就那一件,說不定就夠你用一生了。你做的時候,都要不求回報,有這個心態,你才能往高處走。你懂不懂?”
陳寺福半懂不懂,但還是應承著走了。
海萍晚上躺在床上跟蘇淳聊天:“我終於失業了。”
蘇淳一邊翻著書一邊答:“你又不損失什麽,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再說了,你現在兩個學生一教,不是和上班差不多嗎?還清閑。兒子來了,你正好多陪陪兒子,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海萍笑了,說:“人家說,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我覺得女人生女兒是件愚蠢的事情。不是我重男輕女,而是我沒道理給自己生個小情敵啊!”
蘇淳說:“得,就算兒子是媽媽前世的小情人兒,你也沒撈什麽好。你再怎麽愛他,等他一長大,今世的小情人又來了,你還是白疼。”
海萍笑著擰蘇淳的嘴:“好話不說。但是,最少在他18歲以前,他是完全徹底屬於我的。哼!”
蘇淳還在翻書,又接話:“現在都早戀,隻怕他14歲的時候就已經不屬於你了,刨去前麵的3年,你還有11年的樂。”
“禮拜天早上,我和海藻去接站,你跟小貝在家做飯,聽到了?”
“那我跟小貝說什麽呀?”
“咦?這叫什麽話?有什麽說什麽呀!”
“我現在見他,都不好意思。你說,他要是問起這房子,問起咱的首付,我該怎麽答呀!這個海藻,不是陷我於不義嗎?”
“他倆的事,與你有什麽相幹?你統統都不知道!你們男人在一起,不就聊聊無關緊要的國家大事嗎?有那麽多話題,伊拉克戰爭、美國對華政策,什麽不好聊?非得聊家裏頭?聽見沒有?”
蘇淳歎氣。
周日一大早,確切地說是頭天晚上,海萍就興奮得沒睡著,把給兒子買的衣服玩具,一樣一樣攤在床上摸來摸去。終於盼到天亮了,睜著兩隻兔子眼刷牙,邊刷邊跑到床邊推蘇淳:“喂喂,等下我一給你打電話,你就把雞蛋肉末燉上,兒子回來正好吃。一路沒吃東西,估計餓壞了。還有,等下你去菜市場,記得買條大的鯽魚,再買點白蘑菇,燉一鍋湯。不要放鹽,我回來放。”蘇淳正睡得香,迷糊著嗯嗯啊啊。
30
“還有還有,我把玩具收起來了,你可別拿出來,等下給他驚喜。”蘇淳隻好半靠著聽,眼睛還沒睜。
“對了,我還買了個跳跳虎的頭套,等下我們一按下麵的門鈴,你就戴上,那條尾巴你也別在腰上。”
“什麽呀!什麽呀!為取悅你兒子,我都成什麽模樣了!你看你激動的!想當年戀愛,你也沒這麽殷勤地對我吧!”
“你懂什麽呀!想兒子,那比想戀人可狠多了!他是我的血和肉給喂出來的,能比嗎?我走了,拜拜!”海萍係上圍巾匆匆出門。
海萍在公車上給海藻打電話:“你出來了沒呀?怎麽聽你那邊還沒動靜?”
海藻還睡著呢,回一句:“你起那麽早幹嗎?你以為誰去得早誰接得快?火車都是有點的。”
“我怕堵車,早點到。”
“今天禮拜天,堵什麽呀,你先去,我等會打車去,車站見。幾站台來著?”
“8車廂3站台,你快點兒!”
海萍收了線,滿腦子都飄蕩著兒子抱著自己啃啊啃,啃出一臉口水的模樣。小家夥肯定長高長壯了,又半年沒見了。想著想著,海萍在公交車上一人就開始美美地樂了。
海藻是掐著火車進站的點兒才到的。興許是要過年了,車站裏滿滿都是人。海萍找到臥鋪車廂,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兒子從車窗裏抱出來,下狠勁地親:“哎呀!媽媽的大乖乖呀!你想不想媽媽?你想不想媽媽?”海萍硬逼著人家回答。她想當然地以為自己如此思念兒子,想來母子連心,兒子也是想自己的。
誰知兒子非常幹脆地搖搖頭說:“不想!”
海萍哭笑不得,姥姥在旁邊趕緊接茬:“怎麽不想?怎麽不想?咱可想媽媽了,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舉著電話說,喂,媽媽,給歡歡買糖。”
海藻跑到車廂裏拿行李,姥姥姥爺一起跟著下來。
海萍一隻手抱兒子,一隻手提個箱子,姥姥拿手直推她:“行了行了,人多,你把孩子給看好就行了。丟東西我都不怕,要丟了孩子,誰都別活了。”海萍遵命隻抱著兒子,邊抱還邊親著。歡歡終於忍不住了,說一句:“媽媽,你親我一臉口水,好臭。”大家都忍不住大笑。
海萍對海藻說:“對了,你趕緊給蘇淳去個電話,讓他把蛋蒸上。”
那一邊,蘇淳和小貝在廚房裏忙。小貝係著圍裙殺魚,蘇淳正在蒸蛋。小貝笑著說:“世界終於顛倒黑白了!現在都是女人出去闖,咱們兩個連襟下廚房。”
蘇淳笑,突然問:“小貝,你是不是打算今年結婚啊?”
小貝說:“是啊!本打算五一的,但經濟上有點緊張,爭取十一吧!最遲不超過元旦。”
蘇淳若有所思:“哦!那你們打算租房呢還是買房?”
“我們買房,買套小的,先住著,過兩年經濟條件好了再換。我聽海藻說,你們一次就搞定了?買了套大兩室一廳?”蘇淳笑著搖頭說:“還不是你老婆和我老婆兩人的意見,我反正不做主。你千萬不能讓兩個女人湊一起,基本上都是商量怎麽敗錢的。”
“海藻還好,不太講究吃啊住的。對了,蘇淳,你有沒有覺得海萍最近這一段時間比較忙?”
“是的,她要上班還要教書,是比較忙。不過剛把工作辭了,這兩天閑了。”
“她是不是每天回來得都比較晚?”
“是啊!課都是晚上的。”
“你見過她學生嗎?”
“那倒沒有,都是老外,沒法交流。”
“哦!這樣啊!你注意提醒提醒她,別太累了。”
“我知道了。哎!對了,小貝,你和海藻最近關係怎麽樣?”
“不錯啊!”
“海藻是不是也比較忙?”
“她一直都很忙,現在上班不都那樣嗎?”
“你有沒有問過她忙些什麽?”
“沒有,我不幹涉她的工作。我想她屬於那種比較勤奮的,所以工資漲得很快。人都是要付出才有收獲的。”
“哦!那你也要勸勸她,讓她不要太辛苦了。畢竟,家庭生活還是滿重要的。”
“哦!”
晚上,小貝和海藻回住處。
小貝在收拾海藻父母帶來的土產,海藻在上網。
“海藻,我今天跟蘇淳聊了聊,旁敲側擊問他關於海萍的動向。”
海藻心裏一驚,麵上鎮定地問:“他怎麽說?”
“蘇淳真是個老實人,我都把話說那麽明了,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唉!”
海藻惱怒地衝小貝發火:“我家的事情,要你管什麽管?多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哎呀!你別生氣呀,我不是不忍心看這個家以後出什麽差錯嗎?歡歡那麽小,你也不勸勸你姐姐,你怎麽能看你姐姐在岔路上越走越遠呢?”
31
“貝利!我警告你!你不要把你的猜測妄加到我姐姐頭上。你怎麽現在跟個事兒媽一樣囉嗦?一點都不男人了!”
小貝嚇得趕緊收聲。
那廂,海萍經過激烈的鬥爭,最終失敗了。兒子死活不願意跟她睡一個床,任她把玩具堆滿床。一到困了,兒子就開始往姥姥懷裏鑽。海萍有心等兒子睡熟了再抱過來,姥姥不肯了:“你那搬來搬去的不是折騰孩子嗎?大冬天的,回頭凍病了,算了算了,別強求人家,等過兩天熟了,人家自然就跟你了。”
海萍無比失落地回了房間。
蘇淳還戴著老虎頭套,夾著根尾巴照鏡子呢:“這都什麽呀!為一小屁孩,讓老子我出盡洋相。”蘇淳愛憐地發著甜蜜牢騷。海萍還嫉妒著:“早知道不如我戴頭套了,都怪你,就因為你戴著頭套尾巴,他才和我不親的。老跟你屁股後頭轉。從明天起,我戴著。”
“不妥吧?跳跳虎都是男生啊!突然明天變出一隻女跳跳虎,很不像啊!”蘇淳還衝著鏡子搖尾巴呢!
“我貼上胡子。”海萍恨恨地說。
“對了,今天,小貝還問你的工作呢!”
“他問這個幹嗎?”
“可能是覺得你晚上上班不安全,讓我勸你早回家。他真是個熱心人,還有心思去管人家的事,他自己家都火燒眉毛了。我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他這個傻蛋,居然一點沒意識到危險的存在。”
“蘇淳!我講的話你一點都沒聽進去是不是?我昨天晚上怎麽跟你說的?你聊什麽不好?你故意的吧?海藻的事情,我做姐姐的還沒說話呢,要你多什麽嘴?”
“你別生氣呀!我其實什麽都沒說。我就是試探試探他,看他知道不,萬一知道了,我也好提醒你們嘛!其實還不是為了海藻好。希望她以後幸福。”
“我家的事,你少摻和。老實裝你的跳跳虎吧!”
海藻送小貝到火車站,跟他吻別。
宋思明和太太到機場接小舅子一家。
滿大街都張燈結彩,眼見著春節就到了。
海藻在海萍家的電話裏跟準公婆拜年,電視裏春節聯歡晚會正在上演。
宋思明一家在宋太給弟弟買的新房裏過年,爹媽也都在。
“這房子好可惜哦!每年就過年的時候熱鬧一下!”弟媳婦忍不住感慨,“你們平時幹嗎都不過來住呀!”
宋思明笑著說:“這是你姐姐送給外甥的禮物,那是你們家最後一點革命的火種了。”
年初二的晚上,海藻在收拾行裝,海萍跟過來看:“你明天真去呀?”
海藻衝門外的爹娘使眼色,意思不讓海萍大聲:“你記得跟他們說我出差。”
“跟他們說什麽都行,就怕回來跟小貝說漏嘴。他們一說你出差,你到時候怎麽圓?”
“我盡量不帶小貝回來,回也是快快就走。不給他們漏嘴的機會。要是小貝打電話來,你就說我回去住了,這裏太擠。反正我住的地方沒固定電話,他總得打我手機。拜托了!”海藻緊握海萍的手。
“他明天一早來接你?”
“嗯。”
“我想看看他。到時候我跟你下去?”
海藻遲疑了一下說:“為什麽?你不放心我?”
“我總要知道自己的妹妹是跟什麽人跑掉的。萬一你出什麽事,我知道去找誰。”
“哈哈哈哈,好像我去送死一樣。”
海萍揚手作勢要打海藻:“大過年的!不會說吉利話嗎?呸三聲!”
海藻趕緊呸,然後說:“那你明天送我下去好了。”
大清早,海萍送海藻到樓下,看宋思明開著那輛陸虎來了。宋思明下了車,並不意外地跟海萍打招呼。眼前的宋,中等身材,看起來精幹得很,不像許多當官的那樣腦滿腸肥,油腔滑調,看著還挺穩重。
海萍笑了笑說:“謝謝你。海藻就交給你了。”
宋思明簡短地回答:“放心。”然後給海藻開了車門,就開了車出發了。
宋思明的車直接駛上高速。和他在一起,海藻從沒像跟老板在一起時那樣手忙腳亂過。老板總是在前頭一邊開車一邊衝海藻喊:“快,快查查,是不是下個路口出去!”海藻一聽這個就頭大。她是完全的地圖盲,越是催,越看不懂。而宋思明開車的時候仿佛車裏裝著衛星定位係統,他對路線都諳熟在胸,聊著天就下去了。這讓海藻好奇,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去什麽地方都認識路?”
宋答:“不是,我出門前都事先查好地圖。”
“可你難道就沒走錯過嗎?”
“經常錯啊,剛才就早下了一個路口,我轉了個圈又回來了。我不告訴你罷了,反正你也不認識路。”
“我從沒見你煩躁或發火過。想知道你生氣的樣子。”
“煩躁或發火是隻有兩種狀態才會有,一種是低能,一種是高位。我兩種都不是。”
“你為什麽帶我去桐鄉?我可以問嗎?”
“同學會。”
“啊?你同學會帶著我?你不怕人家都知道?”
“那我為什麽要怕呢?”
“肯定會傳到你老婆耳朵裏。”
宋思明笑笑。“那你究竟是希望她知道,還是不希望她知道?”
“我怕什麽呀!關鍵是你。”
“那我又怕什麽呢?你這個小東西,想得還挺多。”
海藻覺得,宋思明說話,隻要他不想讓你懂的,你就肯定不懂。
宋思明的車停在一家很新的酒店門口,然後走進大堂。他一把請柬掏出來,服務員就熱情地招呼:“哦!您來了!老板吩咐把您安排在二樓的角頭那間。”
“對麵住的是誰?”
“是上海國資辦的瞿主任。”
“還有誰到了?”
“目前就你們倆。因為周總說,大隊人馬應該是明天才到,或者今天晚上。”
宋笑著拉海藻的手上二樓,直接敲二樓角頭他們房間的對門。“誰呀?”裏麵傳出聲音。
“桐鄉振東派出所的,臨時抽檢。”
“誰搗亂啊這是!”裏麵的聲音高了,不一會兒,一個胖子伸出半個腦袋。“嘻!是你這個狗不理!”說完敞開大門,重重擁抱宋思明,海藻看有兩個宋思明大的龐然大物就這樣壓在他身上,生怕他給悶死過去。
“進來坐,進來坐。這位是……”
瞿主任指著海藻。宋思明歪嘴一笑,並不答話。對方立刻了解。海藻一踏進門,就見另一個高挑的白衣女郎正對著鏡子梳頭。宋一點頭,海藻一點頭,對方一點頭。瞿毫不避諱地說:“你二嫂。”海藻的臉騰就紅了。這家夥更牛!
過一會兒,四個人坐在餐桌邊吃午飯。白衣女明顯是睡眠不足的樣子,哈欠連天,不斷用手捂嘴。海藻不怎麽吃,聽二人敘。
“喝什麽?”
“隨便。”
“喝白的那是注定要敗給你這個酒壇子,跟你喝啤的。雖然我在酒精上輸你一籌,但在肚量上一定要勝過你!”說完拍拍凸出來的肚子。
“嗯,這兩年,你的官位隨肚子一起增長啊!”
“什麽呀!光見肚子長!以前還能搞大人家的肚子,現在就隻能搞大自己的肚子啦!”說完拍了拍旁邊白衣女的手。“你小子,不是號稱情聖嗎,世人皆醉你獨醒,怎麽終於也步入我們的行列了?”
宋給對方斟滿酒,歎口氣說:“都吃五穀雜糧,都有七情六欲,我也未能免俗啊!不過呢,我既不是空前,也不會是絕後,我就算個中流砥柱吧!”
對方一撇嘴:“切!你小子永遠這個做派。既不是先進分子,也不是落後分子,專行中庸之道。”
宋笑了,說,幹。一杯下肚後,胖子開始吃菜,而宋繼續坐著,並不動筷子,“中庸之道,就是中國之道。中國人一直以來就是沿著這個軌跡走的。看著不偏不倚,卻是特立獨行。它既不會迎合時髦,也不會淪於墮落,這種中間狀態才能在維持自我過程中保持最大空間。你走得快了,容易脫離隊伍,槍打的就是這種出頭鳥,而且風轉向了來不及調頭。你走得慢了,很容易被人理解為遲鈍、愚笨,被自然淘汰掉。所以,我看中庸之道最好。”宋思明微笑著看胖子吃菜。
“是的,你這小子一路走來,四平八穩,沒有任何起伏。從沒站錯過隊伍。這跟開骰子賭大小一樣,每次都押對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你是怎麽做到這個的?”
“我?因為我不賭。賭是一種運氣。人哪能靠運氣過日子啊!我就老實幹活,不聞窗外事。不論誰上,都需要幹活的。你隻要老實幹活,總是不錯的。”
“哎!老同學,我這還有一個事要問你。”胖子看看身邊不停哈欠的女人說:“乖,你先回去睡覺。睡好了再下來玩。”轉頭對宋解釋:“她昨天打了一夜麻將,今天早上被我從麻將桌上拽下來的,還沒醒神。”白衣女衝大家招招手,翩翩而去。
32
“最近吧,我搞不好要動一動,有這個意向,想請你給我算一卦,我是走好還是留好。”
“你自己什麽態度?”
“拿不準,各有利弊。但我老婆的意見呢,是按兵不動。她講奮鬥了這麽多年的江山,放棄了可惜,你說呢?”
“這個這個,嫂夫人的意見,還是要聽的。女人,有時候直感很準。”
“可我這個老二就極力鼓動我走,新的地方底子厚,耐折騰。”
“這我就不好說了,涉及到你的家事了,我總不好幫這方偏那方。不過呢,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範蠡你知道是誰吧?”
“知道。”
“他當年幫助勾踐奪了天下,就放棄將位,退了,去了一個叫陶的地方定居。他的二兒子在楚國殺了人,他讓小兒子帶著錢財去楚國把二兒子想辦法給贖回來,托的關係門子都找好了。結果呢,長子不樂意了,他說,父親啊,你讓小兒子去,不讓我去,難道是我不愛弟弟嗎?你怕我害他嗎?這樣傳出去名聲不好聽,我要自殺。這個陶朱公,就是範蠡,給他鬧得沒法子,隻好讓他去了。結果呢,大兒子沒按他爸爸的意見去辦,自己托了另一個門子去救弟弟。他爸爸求的那個人請求楚王大赦天下,這樣陶朱公的二兒子就放了。大兒子一聽楚王要大赦天下了,心疼送給那個人的錢,又把錢給討回來了。那人一生氣就讓楚王在大赦前一天殺了二公子。大兒子帶著二兒子屍體回到陶的時候,範蠡就哭了。他說,我當初不讓大兒子去,不是因為他不愛弟弟,而是因為他跟我是從苦日子裏出來的,知道錢財來得不容易,他一定會去把錢要回來,壞了大事。而小兒子從一出生就錦衣玉食,他不知道錢財的珍貴,自然丟下就走。這是我不堅持的下場啊!”
胖子看看宋思明,一拍他肩膀說:“你小子,這不是知子莫若父的故事嗎?你的意思是,我那兩位東西宮,還是該聽西宮的話?”
宋思明說:“你這聰明人怎麽一涉及女人就糊塗呢?那是兒子,換到老婆,你就要換位思考。你想啊,大嫂是跟你一路打拚過來的,知道你這一路的辛苦,她的角度,多是從你的大局考慮。這位二嫂,卻是你風光榮耀之後的陪伴,她自然是希望家底越豐厚越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胖子放下筷子,一舉杯說:“幹!”
不一會兒,幾瓶啤酒下肚。
胖子狡黠地笑著看宋思明說:“你……喝這麽多,難道不想上廁所?”
宋笑著搖頭。
“不好吧?……要去大家一起去嘛!不然我多丟人啊!”
宋繼續笑,又自己喝了一杯說:“你腎小,原本大家都是知道的,沒什麽丟人啊!”
“走嘛走嘛,同去同去。”胖子拉著宋思明的胳膊要走。宋無可奈何地搖頭說:“看在同窗的份上,我就與你同去,羞辱羞辱你。”
回來一坐定,胖子又拉開架勢,一副輕鬆模樣再上酒。
“還有個事啊!我這需要提個副主任,我若真走了,也就不管這鳥事了。但我若不走,這人就很重要了。現在手上兩個人選,一個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人也聰明踏實。另一個吧,有點散漫,聽說喜歡那什麽。”說完手指撚了一下,做摸麻將的樣子,“但他的好處就是忠誠,義氣,叫往東不往西,你說提哪個好?”
宋沉吟了一下說:“你知道普京為什麽被葉立欽選為接班人嗎?當時葉立欽考慮的人選很多,有能力強的,有背景強的,有溫和派,有鐵腕。但他最終把普京定為接班人,原因就一點:他忠誠。葉立欽當時改革失敗,一下台搞不好就要給清算。這時候,任你什麽領導人,都不會考慮國家前途,人民興亡了,第一要想的就是怎麽保自己的命,保家人的命。在這點上,普京是最好的人選。當年提攜他的那個地方長官後來給轟下台了,是普京冒著政治生命的危險,千方百計把他給保護起來,並安全送出去。一個人有這樣知恩圖報的心,這才是葉立欽看重的。你現在選人,要選什麽樣的?能力強的?那是組織部幹的事。能力越強的人,越覺得自己得到這個位置是理所應當的,他不會感恩於你。你在位的時候,他可能還尊重你,等你不在位的時候,這就難說了。相反的,那個禮義道德不通,四書五經不讀的,他不會想那麽多大道理,他就明白一個事情,那就是忠。你提拔一個人,究竟是要選個能力上業務上強過你的,讓人日後記著他忘了你,還是找個不如你,跟隨你,讓人日後懷念你的呢?”
“嘿嘿,嘿嘿,嘿嘿,你這幾年,通讀上下五千年啊!你說的有道理,這個問題我也反複考慮過。行!聽你的。”
沒間隔多久,胖子又開始用拇指指背後廁所的方向:“你……要不要再去一趟?”
連海藻都笑了。
宋說:“為了不傷你的麵子,我就再陪你去一次。”
廁所裏,胖子尿之前,從口袋裏掏出幾顆藍色小藥丸來:“告訴你,不是咱嫡係,咱輕易不出血的。正宗美國貨,拿著,算是哥哥我對你的一片感激。”
宋哈哈大笑,推著說:“拿回去拿回去,這東西,我不需要。”
“切!你不需要?你不需要說明你沒達到一種境界。旁的哥哥聽你的參考,這個呀,你得聽我的。我一看你那小二子,就不是什麽好擺平的料。眉粗毛散,鼻翼外擴,絕對是侯門深似海型的。她現在是還沒發力,等她一發力,過不了兩天你就應付不了了,你還是拿著!”
宋思明搖頭笑著收進褲兜。“你為什麽總喜歡拉人入夥?將你的小樣本對應到大樣本中?”
吃完飯,海藻悶悶不樂地跟著宋思明回房間。
“怎麽了?一臉不開心的樣兒?”宋邊脫衣服邊問海藻。
海藻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總算聽到你的真心話了,你的老婆是與你共打天下的,是靠得住的。而我,不過是依傍你的權勢罷了。”
宋思明一擺手,走過去打開電視機,將聲音開大了,然後再走回來低聲說:“我那是說給他聽的。其實,我是希望他不挪位子,我過一段時間要用他。你多心了。”
兩人正敘著話,對門傳來奇特的聲音。海藻趴到自己門邊聽,聽了一會,掩嘴笑了:“這這這!這也太過分了吧!天還沒黑呢!這才過晌呢!怎麽動靜鬧得這麽大呀!”
對麵的白衣女叫得極其誇張。
宋聽了一會兒,皺著眉頭說:“哼!這家夥,在向我宣戰呢!剛才邀我去廁所的時候,就變相攻擊我擺不平你。不行,今天我跟他杠上了。你別動,就站門那兒,回頭你有多大聲叫多大聲。”
海藻笑得趴在地上:“老大!這個這個,不是我的長項啊!早知道你們除了拚酒拚尿還要拚這個,我就帶個擴音器來啊!”
“嚴肅點!我認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說我別的我都一笑而過,偏就這個,不能輸給他!”說完就開始褪衣服了。海藻不等宋思明過來,就把門開了一條縫,開始唱詠歎調:“安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滴梭羅,提被子米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回頭衝宋一擠眼睛,“切!我比她高級,我都能上維也納金色大廳!who 怕who?”
宋思明剛才還摩拳擦掌的,突然就爆笑到無力了,趴在床上喊:“關門關門,你個小東西!你知不知道,幽默是這個最大的敵人?不能笑的!哈哈哈哈!”
對門那間房間裏,白衣女子麵趴著床,兩隻手像坐飛機一樣高舉著,胖子一隻腳踏在她背上,兩隻手拽著她胳膊正抻呢!
“啊……啊……!”女的叫聲慘烈,“你輕輕的呀!我的腰都快折了。”
胖子都出汗了,邊踩邊說:“叫你上按摩院你不去,我倒好,純粹給自己找罪受,家裏一個奶奶伺候著,外頭一個奶奶伺候著!我這不有病嗎?”
“啊……啊……”女的繼續叫著不理。
“還沒好啊?我已經不行了,我下了啊!”胖子的汗順著臉都滴到白衣女的衣服上。
“瞧你那點勁兒!叫你運動你不運動,幹這點事都嫌累。人家那不是椎間盤不好嗎,讓你踩那是對你的信任,旁人誰能隨便摸我呀!”
“舒服不舒服?”
“去去去!死豬頭!一看你那眼神,就飄蕩著邪惡!”白衣女一臉嬌嗔。
“我真是冤枉,人眼看糞佛眼看花,我這麽說心底坦蕩蕩,倒是你這聽的心術不正,卻要責怪我。”胖子壓在白衣女身上親了親她頭發。
“我現在嚴重懷疑,我這腰病就是你這胖子壓的,你賠我的下半生!”
“你那下半身,我不早賠給你了嗎,我把我的下半身都搭進去了,你還不滿足?”胖子快樂地捉弄白衣女。
“你呀,就沒個正話。我問你,你去社保局的事情,你問他了嗎?”
“問了。”
“如何?”
“不樂觀,他給我打哈哈。”
“不是說你老同學嗎?不是說以前同寢室的時候連內褲都換著穿嗎?這點事情他都不幫忙?你是不是要下點本錢啊?”
“不需要,我了解他的為人,他要是能幫的,根本不要你多一句話,他就給你辦了。他要是幫不了的,他也側麵告訴你,不傷你。我懷疑,這也不是他的意思,可能還是上麵不打算讓我動啊!”
“那現在怎麽辦啊?”
“等咯!等機會吧!”
聽到門鈴響,胖子趕緊站起來整整衣服跑去開門。門一開,對麵宋思明也站著,中間夾了個凸腦門兒。“哈哈,戴三個表!”三方都笑起來了。
這個綽號是這兩年剛給他安上的。前兩年的一次聚會裏,他學他們的頭兒,那次剛興學三個代表的時候,頭兒喝得暈乎,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稿子摸半天沒找到,秘書人又不在,一橫心,決定憑三寸不爛之舌擺平台下聽眾。“三個代表,這是我們黨我們國家進一步發展的需要,是社會的責任和群眾的義務,對推動社會發展,走在世界前列起到標誌性作用。"說完台下鼓掌一片。”我們不僅要戴三個表,領導時代的潮流,更要把握時機,走在機遇的前頭!"他當時學得惟妙惟肖,過後大家都喊他“戴三個表”了。
晚餐的桌上成了三對,各人偕同女伴。“戴三個表”對著海藻上下打量,另倆人在聊天。終於忍不住了,“戴三個表”問胖子:“哎!你可覺得她像一個人?”
胖子也仔細打量海藻。海藻莫名其妙,都不好意思了。宋隻管低頭笑,並不接話。
“像誰呢?我就覺得她一低頭的樣子,那麽熟悉,可一時就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了。”“戴三個表”還在研究回憶。
胖子也答:“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我早上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看著麵善,倒是沒覺得像誰,你這一說,我也覺得有點。”
“戴三個表”執著地就海藻像誰的問題在反複思索,直到三個人打台球的時候,他突然一拍腦袋:“蘇惠!她像年輕時候的蘇惠!”“哦!哦!”倆人開始嬉皮笑臉地指著宋思明的鼻子,意味深長地點來點去。宋思明一臉無辜:“你們這副樣子,搞得我跟蘇惠怎麽了似的。像就像唄,指我做什麽?”
海藻一回屋就攔著宋思明問:“誰是蘇惠?”
“大學同學。”
“他們為什麽用那種腔調說我?”
“我也不知道。”
“她這次來不來?”
“她不可能來了,大學沒畢業兩年就得病去世了。”
“你和那個蘇惠,真的沒什麽?”
“沒什麽。”
“哼,我不信。”
“信不信又如何?一個故去的人。倒是你這副樣子,像足了一個拷問丈夫的妒婦。嗬嗬。”
“不理你,我去洗澡。”
“多放點水,我要和你一起洗。”
“呸!流氓。”
浴室裏傳來海藻放水的嘩啦聲。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開始叮咚起來。宋思明正想喊海藻,突然注意到屏幕上跳著“小貝”的字樣,他心頭一動,果決地拿起電話打開:“喂。”
電話那頭本能反應了一句:“嗯?”然後愣了一下說,“對不起,打錯了。”就準備掛。
“你沒打錯,你是找海藻吧?我給你叫去。”
“哦?請問,你是……”
“我是她的朋友。”
“她在哪兒?”
“她在賓館浴室洗澡,你等一下,別掛。”說完,宋思明已經到了浴室門口,他推門進去,將電話遞給澡盆裏的海藻,並用手勢告訴海藻有電話。
海藻拿起電話喂了一聲。那邊宋思明在關水龍頭。
“海藻,你在哪兒?電話響了那麽長時間你都不接?”
“啊!我在家呀!”
“我給你姐姐剛打了電話,她說你回去了。”
“是啊,我在我們的家呀!你在做什麽?”
“我剛想起你,想都半夜12點了,問候你一聲。家裏就你一個人?”
“當然,這大過節的,還能有誰?不都回去了嗎?”
“哦……那你晚上睡覺要把門關好,當心壞人。你住的地方比較偏,自己要小心。”
“知道啦!你怎麽聽起來不高興的樣子?難道是因為想我了?”
對方沉默片刻說:“是的,海藻,我很想念你。”
“你乖乖的,再過幾天不就見了嗎?愛你。”
“我也愛你。我掛了。”
小貝麵部表情奇特,感覺很受傷。
海藻掛了電話,包著毛巾走出浴室:“你怎麽接我電話呢?”
“我喊你了,你沒聽見。電話都響了好幾撥了,我怕他著急。”
“你沒說話吧?”
宋思明抬眼看看海藻答:“你是傻了還是糊塗了?這種問題你也會問得出?”
海藻笑了,說:“嘿嘿,我怕你把我戳穿了。”
宋思明並不高興,過後自己去洗澡,洗完後坐沙發上抽煙,不與海藻說話。
“又怎麽了?我又哪惹著你了?我這香香地躺在床上,也不見你來抱抱我。”
宋思明掐了煙問:“海藻,你是不是打算一直在我們中間徘徊著?”
海藻覺得氣氛有點冷,她也不說話了,她沒什麽好辦法對付宋思明。她隻能在他心情愉快的時候說一點錦上添花的話,卻不敢在他生氣的時候與他調笑。他生氣雖然不暴跳如雷,可讓你覺得寒冷,有一種不可觸摸的距離感。
海藻等了半天,沒見宋思明有回床的意思,隻好主動走過去拉著宋思明的手搖一搖說:“我都沒要求你跟你老婆離婚,你幹嗎就不能容我?”
宋答:“這不一樣,沒哪個男人容忍自己的女人有另一個男人存在。”
33
海藻原本想嗆他:依你的意思,女人天生肚量比較大?
可看宋思明很傷痛的表情,就話改邊鋒了:“給我時間。讓我慢慢解決。畢竟,我們原本是打算結婚的,感情很好。”
宋一把抱住海藻的腰,將頭貼在海藻的肚子上:“可海藻,你是我的。你的第一次是屬於我的。”
海藻愣了,心想,這是哪跟哪啊?我什麽時候第一次跟你了?
“說什麽呢你?”
“海藻,我很珍惜你,我知道我很魯莽,將你的第一次拿去。但你要相信我,我並不像許多男人那樣,隻對情人逢場作戲。我把你當我心頭的珍珠,和我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我要對你負擔起責任,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義務。你知道嗎?我這一生,從不請求別人,但我很認真地請求你,做我的愛人。陪伴我,和我在一起。”
海藻心頭有一點點感動,這個男人很動情啊!
雖然海藻沒給他承諾,但還是憐惜地將他的頭攬入懷中。
第二天,臨到中午的時候,同學陸陸續續都到了,基本上都是男同學搭一小秘的格局。隻有倆例外。一個是剛離婚的女同學,估計是趁機會來看看有什麽機緣沒有,不過看她落寞的表情,就知道基本沒戲了。同學離婚的倒還真大有人在,隻是都不單身,胳膊上都挎一個。而從年紀和外貌看,自己顯然是沒什麽競爭力的。
男人都聚一堆該說的說,該笑的笑,小二奶們也都各自尋有意思的去聊了。這個女同學覺得自己哪撥都不屬於,隻好孤單地坐在魚池邊看魚,好不容易,終於等來個伴兒。
班上傑出的著名的堅持不懈始終如一地怕老婆的葫蘆同學攜妻不帶子地前來報到。葫蘆的老婆,一看,那就是大奶氣勢。威嚴,富態,帶著說一不二的做派。一進門就在人堆裏扒拉認識的人,轉一圈回來,勃然大怒,敢情以前認識的家屬們,一個都沒來!離異的女同學正巧碰上,趕緊湊一塊兒聊天。
“這搞什麽這是!太不像話了!這一個個的離的沒離的,倒也通報一聲啊!現在見麵,那都沒法稱呼!你好,二奶!你好,情婦!你好,小秘!靠!”
離異女同學深表讚同,帶著悵惘和嫉妒回答:“是啊!我真是不該來。”
“等一下吃飯,咱倆坐一撥啊!我是不能跟這些個人坐一起,太掉身價了!”她的手還四處亂劃,把二奶們挨個都指過來。
人家二奶瞧她這邊的架勢,也主動拉開距離,省得自討沒趣。
開飯的時候,因為人多,男一桌,女一桌。大奶和離異女直往桌子的上位奔去,其他人各自找位子。海藻偏就恰恰落座在離異女的身邊。
男的那邊在高談闊論。女的這廂顯得相當地冷清。雖說是二奶,可列位架子都不小,依仗著傍的那個寵著,倒都不太客氣。唯一的大奶臉都綠了。看那富態樣,按說是愛吃的主兒,可對著滿桌的佳肴,愣是不舉筷子,旁邊的離異女也隻好陪著幹坐。海藻不忍心了,便主動倒了點飲料遞過去,又體貼地給兩位布了菜。“大姐,吃吧!別客氣。”
大奶瞟了海藻一眼,冷氣直冒地說:“大姐?不敢當。想當年我們年輕的時候,社會啊,沒這麽開放。你說是吧?”說完搗了搗離異女的胳膊,然後又特別放肆和嘲弄地哈哈仰天大笑。
桌上立刻有奶奶不幹了,迅速回嘴說:“怕是沒趕上大好時機吧?要不然,估計比誰都急。哈哈哈哈……”笑得更加放肆。這一桌,氣氛緊張了。
海藻都坐不下去了,耳朵眼睛和屁股,沒一樣不難受的。旁邊離異女看出海藻的不自在,突然很溫柔地來一句:“你和她們不同。我看得出。你知道嗎,你長得很像我們大學時候的一個同學。”海藻淺淺一笑說:“蘇惠吧?”
“啊!宋思明都告訴你了?”
海藻搖搖頭:“昨天我也是聽他的同學說的。蘇惠是誰?”
“哦!我們係一個教授的女兒。人非常好。你的某些神態和她很像。”
“我聽說她去世了?”
“是的,突發的白血病。很快就走了。引起班上一大堆男同學的扼腕歎息。”
旁邊大奶忍不住接一句:“一群癩蛤蟆張著嘴等吃天鵝肉,沒想到肉飛了。”
海藻不是很喜歡這個大奶,氣勢淩人,居高臨下,當然也可能人家帶著一肚子氣。
散了宴之後,大家都回房休息,等晚上的卡拉OK。沒醉不累的都去棋牌室報到。葫蘆正要去打牌,見老婆橫在麵前:“你去哪兒?”
“我看他們打會兒牌。”
“跟我回房間!”說完頭不回就進了屋。
葫蘆跟著進來。
“你你你你為什麽會帶我來參加這種流氓大會?!你看看你們那撥同學,沒一個好人。簡直敗壞風氣!我跟那些個女人坐一起,我都丟人!她們怎麽都沒一點羞恥心?”
“是啊,我也覺得很丟人。”葫蘆無限傷感地說。
“你丟人?我看你思想覺悟沒那麽高吧?你怕是因為自己帶不上二奶才覺得丟人的吧?”
葫蘆忍不住內心讚歎:老婆的水平就是高,一語中的!
但還一臉苦澀地說:“我也痛心啊!說起來都是20年的同學了,怎麽大家都完全背離了當年的理想了呢?”
“我警告你!以後這種聚會,堅決不許你參加。不然遲早給帶壞了。這次都帶二奶,到下次,搞不好換妻都沒一定了!道德敗壞。”
葫蘆忍不住笑了,心想:“我倒想換,可誰跟我換呀?”嘴上趕緊收住了笑答:“是沒什麽意思,下次不來了。不過,我現在去看看他們打牌,你先休息吧!”
“不許去!等會兒咱們就走了。”
“可說好了大家住一夜的嘛!我這一來就走,多不厚道啊!”
“你要表明你的立場!堅決不與他們同流合汙。我在這呆得別扭。”
“我到這來,又不是為了宣傳孔教的。跟大家加強一點橫向聯係,對自己以後也是有好處的。這社會,誰知道自己哪天要求到誰呢?你現在這樣不給人家麵子,等以後要用到人家的時候,怎麽辦?”葫蘆跟老婆講道理。
“那好,你去你的。反正我不會跟著你了。明天一大早就走。”
“吃飯的時候你還是去吧!不然一個人在房間裏也沒什麽吃的。吃完就回來。你看電視也好,看雜誌也好,再不行,你找陳蓉珍去聊聊天。”
陳就是那個離異女。
“你去幹你的事好了。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會安排。你要記得啊!拒腐蝕永不沾!”
“知道了知道了。我帶你來,本身不就是一個表率嗎?你該高興才對。人家的太太都蒙在鼓裏,就你一個是被丈夫寵著當寶貝的。你還有什麽不滿意啊?”
大奶甜蜜地笑了,主動給葫蘆開開門說:“吃晚飯的時候回來一趟,帶我一塊兒下去。不然我都不好意思。”
葫蘆走到棋牌室的時候,幾個人正在打120分。
“葫蘆,你小子太不地道了。說不讓帶老婆你怎麽又帶了?”
“要麽你們別告訴我,隻要告訴我,那就該預想到我到哪不拖著她?不帶根本出不了門兒。”
“你回去叮囑你老婆一聲,別出去亂嚷嚷,破壞社會和諧。”
“敢做不敢當?我不去說。誰怕嚷嚷誰去說。你怕?”葫蘆挨個兒指著問。
“我不怕。”“我更不怕了。”“一邊兒去一邊兒去!”
指到宋思明,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這葫蘆不地道,罰他倒酒。明顯不跟我們一個戰壕,把他踢出去。”胖子一邊甩牌一邊叫。
晚上,宋思明回房間,海藻正在浴室裏。宋思明趁機給老婆孩子掛了個電話:“你們那邊怎麽樣?丫頭高興嗎?”那頭的老婆趕緊把電話交給女兒,讓父女倆通話。女兒在那頭正嘰裏哇啦興奮地跟老爸說什麽。海藻擦著頭發出來,一看宋思明那慈祥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幹嗎。
“可是,現在是過年啊!沒有商店開門呀!”……“為什麽每次都是你對我提要求,而爸爸對你的要求你總達不到呢?這不公平。”……宋思明看到海藻,神情略有不自然,但談話卻在繼續:“我明天就回去了。等回去再通過你這兩天的表現決定……”
海藻靈機一動,坐在宋思明的腿上晃啊晃。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你把電話給媽媽。”宋思明在等。海藻的手開始鬆他的皮帶。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不停地說話,宋思明間或“嗯”個三兩聲。
海藻手在把玩,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宋思明嗔怪著皺眉頭。海藻越發起勁,坐在地上認真研究,毛巾滑落。宋思明突然不急著掛電話了,卻絮叨上了:“你讓爸這兩天不要太興奮,容易血壓高。還有,最好不要下彩。不管多少對他都不好。上次他的同事不就因為自摸了個清一色杠上開花一下就中風了嗎?”
海藻手不停,不時頑皮地抬頭看宋思明。
宋思明依然保持著麵部表情的平靜,口裏依舊絮叨著家常,過了十幾分鍾,終於聽他說:“好了好了,不說了,明天我就回了。我掛了。”然後將電話掛上,低頭看海藻一個人忙活。笑著搖頭歎氣:“你不要以為這樣,就糊弄過去了。我們現在涉及的是大是大非的問題。”說完,站起來,將海藻拖到床邊。
小貝回來了,明顯情緒不高。海藻去車站接他,擁抱,他沒有像以往那樣重重地將她攬入懷中。海藻沒有察覺小貝的不同,依舊高興地回家。
晚上,海藻吃了飯邀小貝去樓下行兼跑,小貝答:“我累了。想休息。”海藻討了個沒趣。待到熄燈時分,海藻在床上百般嬌柔,小貝卻不理睬,直到海藻拿出殺手秘技,小貝才慢慢恢複熱情。海藻並不是真有潔癖,但某些親昵之舉,她隻會和小貝才有。她會固執地認為,某些付出,必須是自己的至愛才可以。
小貝似乎有些力不從心,心不在焉,匆匆行事,完成任務。
“小貝,怎麽了?這次回家,你不太開心?”
“嗯。父母問了我們什麽時候結婚。”
“那你怎麽說?”
“我說再等等。”
“等什麽?等攢夠房錢嗎?我說了我不在意的啊!”
“哦!還是等等。”
“你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
“也許。”
海藻在上班的時候,小貝還是會發來MSN,卻不似以前那麽開心地稱呼她為小豬豬。隻會問:“你晚上什麽時候回去?”海藻會答:“下了班就回。晚上咱們吃什麽?”小貝便說:“隨便。”
陳寺福給宋思明打電話:“大哥!嘿嘿,真是太謝謝你了!紅星置地剛跟我敲定一筆生意。你說的留條門縫,還是對的。我明天去無錫,你看……你那個香港的老板,是不是再換個人去?我都陪他兩天了。”
“不行!你要麽不去,要去就陪到底。紅星置地那邊先放一放。”
“哎!哎!那都是真金白銀啊!人家不等我怎麽辦?大哥,您還是換個人吧!”
“不等就不等。這邊你無論如何要奉陪到底。”宋思明略帶惱火地掛了電話。
晚上,宋思明一回去,就發現老婆臉色不對。不主動說話,悶頭擦地。根據他對老婆的了解,她若是下狠勁幹活的時候,通常情緒都不太妙。宋思明主動湊過去:“這大半夜的,又為什麽不高興啊?”
老婆並不接下話。還是擦地。宋思明隻好抱起老婆的肩膀柔聲問:“怎麽了你?”
老婆眼淚就掉下來了。卻不說話。宋思明一看這勁頭就大約明白了,但還打算裝糊塗到底:“家裏出什麽事了?萱萱怎麽了?”老婆依舊不答,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撲嗒撲嗒往下掉。“有什麽事情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老婆坐在床邊抹眼淚。宋思明趕緊倒杯水遞過去。“單位不順心了?”
老婆哽咽著說:“今天,孫麗給我打電話了。”
宋思明一猜就是這事。“哦?她說什麽?”
“你還裝糊塗!跟你去的是誰?”
“我根本沒必要裝糊塗。我算準她會去,我算準她會給你電話,我算準你會知道。隻是,她的嘴比我想象的還慢一點兒。我以為你前兩天就該問我了。”
“我要你回答我的問題。別跟我也來這一套。”
“什麽問題?”
“她是誰?”
“我想孫麗肯定已經告訴你了。連她長什麽樣,什麽年紀,幹什麽的,她應該都說了。”
“可我要你自己說。她到底是誰?”
“你知道她是誰幹嗎?對你有什麽好處?難道你去罵人家一頓?打人家一頓?”
老婆哭得更厲害了,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壓抑得喉頭一動一動。宋思明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遞上一塊毛巾說:“你該問我,為什麽明知道你會知道,還要帶她去。你難道不想聽原因?”
老婆根本不接他下話,擤了鼻涕繼續哭。
“她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一個女人。”宋思明頓了頓,看看老婆的反應。
“我在這個圈子裏,如果這個有,那個有,我沒有,很快我就給排出去了。慢慢地,我就被邊緣化了。你在這裏幹,就要遵守這裏的潛規則。你不遵守這個潛規則,別人就不會視你為知己,會防著你,背著你。這也是我必須要收錢的原因。在你心裏,我真的是個貪圖錢財女色的人嗎?”宋思明坐在老婆麵前的沙發上,握住老婆的手。
“我始終認為,錢隻是一種途徑,卻不能作為最終的目標。做清官容易,不過博得個死後的好名聲。而做好官難,因為你的職責,不是為了博個後世好聽的名聲,而是要切切實實做點事情。你要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須迂回前進。”
老婆背過身去不理睬宋思明。
“以前有個著名的清官,他的名字叫海瑞。海瑞一生清廉,窮到母親過80大壽都舍不得買2兩肉。的確,後世人都知道他是個清官兒。可是,他在位的時候,並沒有實現他的抱負。他是支持張居正改革的。按說張居正掌權以後,應該把自己線上的海瑞給提拔起來,重用。可張居正一想到海瑞的清名,他最終還是沒有用他。到死,海瑞都在被排擠。為什麽?因為他的特立獨行,他的不合群,他讓人不放心。獨善其身,聽起來是很高尚,其實很愚拙,一個不懂變通的人,一個不懂得迎合低級趣味的人,是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如果世人皆醉我獨醒,那麽瘋的是自己。”
宋思明站起來又給老婆拿一塊毛巾。“我相信,去的那麽多同學,並不是每個人都心甘情願地踏入渾水。可如果你已經身處渾水之中,就隻能任鞋子被渾水沾濕。當大家出來的時候,都是泥襪子,那麽互相之間誰都不會鄙視誰,並會傳遞信息,這個人是我族類。這就是我要的結果。你知道了,別人也會知道,這樣我才安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老婆還在哭,不過聲音明顯小了。“那你和她到底有沒有實質關係?”
“唉!我不過是逢場作戲。在我的心裏,永遠不會有人能夠取代你。你何必為個不相幹的人生氣?”
“我不信你的話。我早就該想到你外麵有人了。有多少日子了,你根本對我沒有一點興趣!我真是太傻了!”哭的聲音又開始大起來。
宋思明歎口氣,關鍵時刻到了,必須挺身而出。
宋思明撫摸著老婆的肩頭,非常溫柔,並不斷加力,將頭貼過去,閉上眼睛親吻。老婆的肩頭擺動,不讓宋思明碰,被宋思明堅決地扳過身子,將手探入懷中。不一會兒,老婆流著淚軟化了。
這是安定大後方的滅火劑。
怪不得胖子說需要藍色小藥丸兒,果然有點力不從心。下次要記著隨身帶。
自己與古代帝王的區別是:帝王想宣誰宣誰,別人都跟著伺候著。
而自己,誰宣自己,自己都得跟著伺候著。
做男人真不易。
別羨慕有情婦的男人,那幹的都是藍領的活兒。
海藻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文件。桌前突然站了個影子。
抬頭一看,她臉立刻變色,趕緊站起來。
對麵是宋思明的老婆。
宋太上下打量海藻,半天不做聲。海藻緊張得手裏汗都出來了。宋太突然溫和地笑了一下,輕輕說:“原來是你。我們見過。”
海藻沒敢接話。
“我在外麵等你,你出來一下。”說完,宋太步出辦公室。
海藻心底跟長了草一樣的慌。這可怎麽辦呢?她怎麽來了?她知道不知道啊?宋知道不知道啊?我要不要出去啊?她會不會帶人來毀我容啊?她會不會叫人當街扒光我的衣服啊?我要不要給宋打個電話呀?海藻六神無主。想了半天,她決定給海萍去個電話:“姐!你能不能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這出了點麻煩。我有點怕。”
“出什麽事了?”
“宋的老婆來了。”
“你等著,我馬上就到。我打車去!你先拖她一會兒。”
海藻磨磨蹭蹭走到電梯口,看宋太在等她,四下觀望一下,似乎沒見帶幫手來。海藻保持距離低聲說:“您有什麽話就在這說吧,我還要上班呢!”
宋太又輕輕一笑說:“你這個班,我看也是可上可不上的。你是不是害怕了?”
海藻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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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咱們到樓下的咖啡館坐坐。”
海藻跟著宋太進電梯,依舊保持安全距離,又跟著她進了咖啡館。
“我要檸檬茶,你要什麽?”宋太跟服務員吩咐。
海藻低頭答:“我什麽都不要。”
“給她來杯咖啡。”
“什麽咖啡?”服務小姐問。宋太愣了,心想咖啡就咖啡,怎麽還有什麽咖啡呢?思考了一下答:“隨便。”小姐一看氣氛不對,迅速退下。
宋太並不說話,一直在研究海藻。海藻嚇得不敢抬頭,心想:“海萍什麽時候來呀?萬一她在這裏罵我,我該怎麽辦呀?我可千萬不能哭啊!我這一哭氣勢上就短了。還有,真不該跟她到單位附近的地方,萬一鬧事,以後不要混了。”海藻的心七上八下。
“郭海藻,郭小姐。”
海藻遲疑著點頭。壞了,她搞不好在確認會不會潑硫酸潑錯人,我不該點頭的,萬一她抬手,我就趕緊把桌布掀起來,好歹擋一擋。對!我要緊盯她胳膊有沒有什麽動作。
“可惜了。”宋太又說。
海藻嘀咕,什麽可惜了?說我這張臉蛋馬上就要可惜了?NND,以後出門,我要準備個鐵麵罩,像我這樣一個地下工作者,怎麽能沒有一點防護呢?尤其現在身份暴露的情況下。
“郭小姐,你這麽風華正茂,和他在一起,真的可惜了。”宋太保持著麵部表情的微笑。“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他這一生,不說一句廢話,不幹一件錯事。所有的人或事,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像我這樣的,作為一顆棋子也就罷了。可你還年輕,你太可惜了。”
哦!原來是假意勸退的,當我是白癡。你以為說兩句他的壞話,我就信你了?海藻雖然不抬頭,心卻像奔騰電腦般高速運轉。
“我和他隻是普通朋友,我想您誤解了。”
“嗬嗬,你不必遮掩了,他全都告訴我了。包括你們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他需要你做他的門麵,我也認可了。但有一點你要明白,他是不可能與你有結果的。他對你,不過是逢場作戲。他不會娶你,也不會給你任何承諾。他需要你當門麵的時候,你就得在那杵著。他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要適時告退。如果以後再有其他的門麵什麽的,你也別抱怨別生事。應該說的,我現在已經都跟你說明白了,你要想清楚。”
海藻的心嘩啦嘩啦地如砸破的鋼化玻璃般碎成細渣。海藻不做聲。
“作為虛長你幾歲的女人,我好意勸你一句:還是不要拿青春賭明天了,他什麽都不可能給你,到最後,吃虧的是你自己。”
海藻忍住胸口的氣和眼淚,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的牙齒止不住地打顫:“謝謝你的好意,我從來沒把未來押在什麽人身上,我很快就要結婚了,我有自己的愛人,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逢場作戲?你的丈夫是不是愛你,你心裏清楚。請你不要因為得不到,而將怒氣發到我這裏。”
宋太依舊淡淡一笑,毫無怒相:“該得到的我都得到了。愛我的丈夫,可人的女兒,應有的社會地位和尊重。女人到我這個年紀,活得這麽舒暢的,不多。我沒任何怒氣,我倒是很同情你,希望你能在我這年紀上,也能擁有與我一樣多的東西,而不是像過街老鼠一樣出門小心翼翼。希望你以後的丈夫在知道你這段不堪的曆史之後,依舊把你當成寶貝。你好自為之吧!”說完,拎了包走了,在桌子上丟下100元鈔票。
海藻的手機響,電話那頭海萍的聲音:“你在哪?我在辦公室裏沒見到你。”
“我在樓下的咖啡廳。”
海萍匆匆推門而入,看見海藻一個人孤獨坐在角落,趕緊迎過去。海藻的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可憐巴巴地喊了聲:“姐……”然後抱著海萍痛哭。
海藻不停哭泣,一看就知道受了驚嚇和委屈。海萍拍著她問她倆人說了什麽,她堅決不回答。海萍拿起桌上海藻的電話就走出門去。她搜索到那個“宋”字的號碼,撥了過去。
宋思明正在政治學習,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他掏出一看是海藻的電話,連忙悄悄走出報告室,去了廁所。“海藻!什麽事?”
電話另一頭海萍的聲音傳出:“呃,我是郭海萍,我和妹妹在一起,剛才,你愛人來找過她,她現在情緒很不好。我覺得吧,她們倆沒什麽見麵的必要,你說呢?”
宋思明的心咯噔一下:“我知道了,你勸勸她。”
“改天有機會,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改天吧!我現在在開會。”
“那好,不打擾了,再見。”
宋思明推掉晚上的應酬,下了班直接回家。家裏一個人都沒有,宋思明打了老婆的手機:“你在哪兒?”
“哦!我陪萱萱補習去了,得過一會兒才到家,你等我回去做飯。”
宋不說話,把電話掛了。
過了很久,老婆帶著女兒有說有笑地回來了,看女兒在邊上,宋忍住話沒說。一家人吃完了飯,宋把女兒打發回房間做功課,然後拉著老婆進屋,壓低聲音說:“你去找她了?今天?”
老婆漫不經心地一邊擦護手霜,一邊說:“是啊!”
宋心頭怒氣開始升騰:“為什麽去?”
“我會會她,看她是怎樣的三頭六臂。說實話,很普通,不符合情人的審美標準,至少沒胸沒腿沒媚勁,就皮膚白點兒。”
宋壓著怒火,開始壓指關節。當他把關節壓得咯吧咯吧響的時候,其實就是在疏導怒氣。“你去找她,到底有什麽目的?”宋的語氣並沒有失去平和。
“哦!純粹的好奇,沒什麽目的。我原先挺可憐她的,覺得這樣一個小姑娘,將青春搭進去很可惜。不過現在發現我實在是太老了,老到完全看不懂現在的女孩子。事實上,人家根本不以為意。我勸你,還是要小心玩火,別到最後燒到自己。她都跟我說了,有自己的愛人,今年要結婚,對你不過是逢場作戲,你心裏有個數就行了。”
宋思明的心也開始裂成碎片了,他依舊平靜地說:“我早就跟你說了,都是逢場作戲。”
第二天一整天,宋思明都坐立不安,幾次想給海藻去電話,都因為工作忙碌,跟著上頭來回跑而沒有時機。到下午臨下班時,終於抽空給海藻去個電話:“我晚上要見你!你在公司等我,我接你。”
海藻眼眶又紅了,回一句:“不見。”可惜,話筒裏已經是滴滴滴了。她呆坐著想了一會兒,在MSN上給小貝發消息:“我今天晚上臨時有應酬,不能回去了,你自己做飯吧!”
宋思明直到夜幕低垂,華燈綻放以後才給海藻去的電話。海藻一上車,宋思明二話不說就開著車把海藻帶到郊外的別墅。他們的車後,一直跟著一輛出租車。
宋思明挾持著海藻一路奔上二樓,反手開了燈,任海藻不停反抗。宋思明把海藻丟進沙發裏,惡狠狠地指著海藻說:“你!你!你對我逢場作戲!你!你!你要結婚!你!你有愛人是吧!我今天就做給你看看!”說完又把海藻一把給推到床上,在海藻的推打中,強行進去。海藻先是低聲哭泣,再後就眼淚奔流而下,無聲流淚。宋思明帶有發泄性質地折騰海藻,直到一動不動。
海藻哭得精疲力盡,胸口脖子上是被宋思明發怒時吸的紅印。她就那麽癱著,一動不動。
宋思明醒過神來,給海藻蓋上被子,抱著海藻不出聲。過了好久,他才說:“海藻,我的心都碎了。”
海藻又開始哭,反手抱著他說:“你為什麽要那樣說我?為什麽?”
宋思明心疼又憐惜地摸著海藻的頭發海藻的背說:“我早已經不是我自己。對不起,海藻,對不起。”說完,非常非常溫柔地在海藻身上的紅印上親一親,“海藻,我無法不愛你。”
海藻哭著說:“你根本不愛我,你隻愛你自己!我不過是你的一個棋子!因為你,我才要忍受別人的唾棄!”
宋思明把手壓在海藻的嘴上,親吻她的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證,我會用我的一生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委屈。”
海藻哭累了,沉沉睡去。宋穿上衣服,坐在她身邊安靜地守著,不時試探她的額頭,摸摸她的手。等海藻睜開眼睛,發現已經是午夜1點了。她彈簧一樣驚恐地坐起,迅速穿好衣服往樓下奔去,邊奔邊喊:“天哪!太晚了!”
宋思明趕緊跟著出去發動汽車。別墅的鐵門緩緩打開,汽車往門外行駛。突然,宋思明一個急刹車。車燈前麵,是滿臉寫著傷痕和痛苦的小貝。海藻的頭突然開始暴疼,無法自製。
“天哪!”海藻呆在那裏。
宋思明也不動彈。
小貝的眼神痛到可以將海藻侵蝕,體無完膚。小貝就那樣站著,看著車窗後麵的海藻,然後默默地,孤獨地離去。
海萍晚上下課後,Mark攔住她,送給她一個包著漂亮包裝紙的禮品盒。海萍很詫異,問:“這是什麽?”
Mark說:“帽子。你不穿帽子。冬天冷,我想你是頭疼的,送給你,是一個謝謝。”
海
萍大笑,說:“我們說戴帽子,不說穿帽子。我們說‘你會頭疼',不說你是頭疼的。”
Mark就感到很奇怪,問:“你不是說wear是穿嗎?為什麽帽子不是穿呢?”海萍說:“我們習慣說穿衣服戴帽子啊!你問我為什麽,我也不知道。”
Mark又問:“那你告訴我,什麽用穿,什麽用戴呢?如果是鞋子,用什麽?如果是手表用什麽?如果是眼鏡用什麽?”
海萍把她能想到的都用筆寫下來,讓Mark去背。她明顯看出Mark一頭霧水。回家的路上海萍還在琢磨這個事情,怎麽跟老外解釋穿和戴的區別呢?晚上海萍坐在廁所馬桶的蓋子上洗腳,旁邊蘇淳在刷牙。海萍問:“你說,穿和戴有什麽區別?為什麽我們平時有時候說穿,有時候說戴呢?”
蘇淳說:“習慣用語啊!很多習慣用語,你很難跟老外解釋的。我們就這麽說的,沒道理。要不,英語裏的in、on、at、of,我們為什麽老分不清呢?人家就是這麽說的。”
海萍還在琢磨,她說:“不行,如果你這樣教學生,就不專業,不係統,讓人覺得語言沒有標準。我一直跟Mark鼓吹中文是最科學的語言和文字,因為非常精練。英文得背十幾萬個單詞,每個東西都有不同的發音。但中文就很係統,一看字形就猜出個大概。可如果我解釋不通,他不會信服的。”
“那你就跟他說,穿是大件,戴是小件。”
“可襪子算大件還是小件?”
“這個……”
蘇淳躺床上翻書,海萍還在旁邊的梳妝台上翻字典,“字典上也沒這個解釋。我下次去,怎麽跟Mark說呢?”海萍深陷其中。
“唉!就倆字兒,你花那麽多時間幹嗎?多著眼大處。”
“不是,這個問題不解決,那個日本孩子又來問,我不是每次都尷尬?哎!對了,你發現沒有,用穿的物件都很重要,用戴的物件都不太重要。比方說,你不穿衣服就出不了門,不穿褲子就出不了門,冬天不穿襪子就出不了門,但帽子、項鏈、眼鏡、手表,都屬於附屬品,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擁有的裝備。是吧?”
蘇淳琢磨了一下,好像是這麽回事。就說:“要不,穿是一種生活必需或者是禮儀必備?戴是一種錦上添花?哎!那你說,戴套套怎麽解釋?這要是不戴,就不能幹革命啊!這算不算生活必需?”
“去你的!討厭!我先試試這麽跟他說。等下次他再碰到類似問題不能解決的時候,我再想對策。我告訴你一個奇怪的現象,老外學中文吧,特好鑽牛角尖。很多平時我們根本不會在意的問題,他們總想知道是為什麽。看起來很淺顯的問題,甚至根本不成為問題的問題,被他們一問,就覺得很難辦。”
“這就是語境。”
“告訴你一個好玩的事情。你猜,英文衣服穿反了怎麽說?”
“那我哪知道啊?這根本就是八級考試嘛!”
“叫inside out。上下反,叫upside down。你想不到吧?居然這麽容易。裏麵的出來了,上麵的下來了。那天我跟他說opposite,你的衣服opposite,他愣好半天。哈哈……”
“老婆現在很厲害啊!這種生活用語,大約隻有在生活中你才能接觸到。我們考的科技英語,沒人教這個。”
“嗯,我現在覺得,照這麽下去,我很快可以進國際大公司了。語言是一種工具,隻有在你需要用它的時候,才突飛猛進。平時不用光為考試,還是不會說。”
“睡吧睡吧!你現在一天最少有10個小時在搞你的英語,剩下的時間就是陪兒子,我都快被你遺忘了。”
海萍恍然大悟地趕緊往被窩裏鑽,邊鑽邊嘻嘻直笑:“你要不要穿套套?”
覺正酣時,家裏門鈴大作,嚇得海萍蹭地就坐起來,另一間房的父母也趕緊跑出來看。海萍問:“誰呀?這大半夜的?”
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傳來:“海萍,我是宋思明,我送海藻過來住一晚,麻煩你開門。”海萍心裏咯噔一下,想,壞了,肯定是出事了,趕緊開門迎接。
宋思明半推半抱著把海藻給搡進海萍懷裏,喘著氣說:“對不起,半夜打擾你。拜托你照顧海藻,先讓她睡吧!有話明天再說,我走了。”說完衝海萍父母微微一躬身,告退。
海藻已經哭得不成樣子了。父母在一旁都嚇壞了,追著海藻問,海萍趕緊擋著說:“有話明天說,有話明天說,大家都睡吧!別凍著。蘇淳你睡書房,海藻跟我睡。”
海萍摸摸海藻的手,凍得跟冰棍似的,臉色也慘白慘白的,趕緊把她扶到床上坐著,弄點熱水給她洗臉,又翻翻冰箱,把兒子的晚餐奶拿出一包放熱水裏泡上。
“你晚上肯定沒吃東西,怎麽給凍成這樣?先喝點奶。”海萍把奶塞到海藻手裏。海藻都哭呆了,也不接也不喝。海萍替她開了口,硬塞她嘴裏說:“先吃東西,吃完了再想你的心事。喝了。”海藻又開始哭。
“出什麽事了?怎麽半夜跟他在一起?斷了?”海萍關切地問。
海藻搖頭。
“他老婆又找你了?打你了?他沒護著你?”海萍急了,“哎呀!你倒是說話呀!你這樣,不是嚇唬我?出什麽事情,姐姐都替你扛著。你殺人我替你去坐牢。但你得說話呀!”
海藻哭著說:“小貝……小貝看見我們了。”海萍臉色刷就變了:“給堵床上了?”海藻搖搖頭。海萍舒口氣:“還好還好,不是最壞情況。你別哭了。他知道,本來就是遲早的事情。關鍵是現在要想個解決的辦法。你的想法如何?”
海藻哭著說:“我不知道。”海萍想了想說:“你先休息吧,明天再商量,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海藻又哭了,說:“可是,可是,小貝不見了!我剛才回去,家裏沒有人。他會去哪兒啊!他會不會自殺啊!他家就他一個兒子!我可怎麽辦啊?”海萍一聽,情況有點嚴重,說:“你等一下,我給他去個電話。”
“他手機關了。”
海萍趕緊跑蘇淳房間,把情況大概跟蘇淳講了一下說:“你還是去找找小貝,萬一他出什麽事情,幹係就大了!我們哪能賠得出人家的獨生兒子啊?”
蘇淳反問:“這大半夜的,你說我上哪找?我跟他又不熟。”
海萍又趕緊回房間,搖著海藻說:“別哭了別哭了,幹正事。他的好朋友有哪些?他辦公室電話多少?辦公室地址多少?找人要緊。”
海萍又拿著電話地址什麽的去了蘇淳的房間。“你一個一個地去問,去找。一定要找到。”
蘇淳悶坐半天不吱聲,過一會兒悶聲回答說:“我覺得不好吧!這大半夜的,往人家家裏掛電話。很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你覺得這對小貝合適嗎?他已經是成人了,不至於為個女人就跳樓。咱還是等等吧,免得人家本來沒跳樓的念頭,給你們這麽一宣揚,真沒活路了。男人都要個麵子。裏子傷了無所謂,麵子丟了,就完了。”
海萍一聽,覺得也有道理,又束手無策了。
“都睡吧!明天再說。也許明天小貝自己就出來了,給他點空間時間。”蘇淳說完就關燈準備睡了。
等海萍回到房間,另一個麻煩又站在眼前——媽。
“哎呀!媽,你別跟著添亂了,趕緊睡。”
“你們是我的女兒,出了事情我怎麽能睡得著呢?有什麽事情,你們還是說出來聽聽,也許媽媽能給你們提個解決的方法。”
姐倆沒一個接話的。海藻的眼睛跟桃子一樣紅。這一晚上,海藻除了哭,沒幹別的。
“如果我沒猜錯,海藻,你跟剛才那個男的,是不是關係不太正常?我看他抱著你回來的。”
姐倆還是不說話。
“海藻啊!你是不是和小貝斷了?這麽多天,我就見過小貝一回,還是那天到的時候見的。他回來了也沒給我們打個電話,沒說來看我們一下。我昨天就跟你爸說,小貝這孩子一直都特別熱情,平時還給我們去電話呢,怎麽這次我們來反而疏遠了,看樣子我果然沒料錯啊!”
媽媽看著沉默的二人,歎氣道:“你們不說,我也能猜個大概。不過海藻,小貝是個好孩子,靠得住,人也好。你們倆交往的時間也不短了,本來今年都要結婚的。不能說散就散。人總要講點感情的。剛才那個男人,我看了,覺得……覺得不自然,你可千萬不要糊塗啊!”
“哎呀,媽,你快去睡覺吧,這大半夜的,你光著大腿披著件毛衣幹嗎呢?海藻的事情,我會替她處理的。”
媽媽歎口氣,轉身出門了,臨出門前突然丟下一句:“我看你,根本就是個糊塗人。還替人處理呢!”
宋思明到家的時候,都過了夜裏3點了,非常疲憊加頭疼。小貝轉身離去後,海藻愣了足有一刻鍾才跳出車去準備追,被宋思明拉住了。外頭起了大風,要變天的樣子,落葉滿空飄蕩,他怕海藻出事,硬把海藻塞回車裏。他默默看前方,等海藻從抓狂的反抗轉為嚎啕大哭再轉為啜泣,然後才發動汽車把海藻送到樓下。該來的總要來,海藻遲早要經曆這一天。也許別的苦痛他可以替海藻分擔,但這種分離之痛,隻能海藻自己承受。
他把海藻送到樓下,海藻根本沒勇氣踏出車門。沒辦法,他又夾著她回到5樓,替她掏出鑰匙,開了門。門後麵的事情,得海藻一個人麵對了,他幫不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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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發動汽車準備離去的時候,海藻從樓上狂奔下來,擦著車身跑出去,他趕緊再追上:“你去哪?”海藻大叫著說:“小貝不在家裏,他沒回來,我要去找他!”宋思明一看這狀態,再想想這時間,顯然把海藻一個人留大街上是不可能的,他當機立斷推了海藻上車,直奔海萍的家。
等忙完這一切,宋思明已經精疲力竭。他省略一切洗漱,直接上床,身上還帶著海藻的味道。老婆背對著他,等他躺得近乎入睡了,突然來一句:“你這逢場戲,做得很投入啊!”
宋思明的無名火蹭地就上來了。今天這一夜,所有的一切,既是他期待的,又是他害怕的,既希望早日來臨,又害怕麵臨終結。他自己這一陣都在痛苦中搖擺,究竟是迫海藻了斷,還是保持現有狀態。雖然每次床笫之歡後,他都有一種心痛的感覺,覺得這個女人並不完全屬於他,從不說愛他,也不表現得特別依戀。
他很介意那個占據他所愛的女人心靈一半的男人,可他又害怕在時機尚未成熟的時候,攪亂局麵不過是讓自己提前下野。
他不輕易決斷。不過他的不輕易決斷,被他老婆的一次意外相見而破壞。
所以有了他對海藻的憤懣發泄,所以有了海藻哭著說被人唾棄,所以有了最後的兵戎相見。
她如果不來招惹,宋就咽下這口氣了,畢竟有愧在先。可她很不識相,在自己已經肉體精神都疲乏到頂點的時候,冷言挖苦。宋思明覺得自己拳頭發熱,有揍人的欲望。不過在宋42歲的生涯裏,沒對人動過武,尤其是女人。
他想說:“我警告你,你最好別去招惹海藻,不然我叫你好看!”這句話都卡在喉頭了,卻在出口前的一刹那驟然轉向。誰之過?是老婆嗎?是身邊這個與自己生活15載的女人嗎?是誰造成了今天這樣混亂的局麵,讓身陷棋局中的每個人都很受傷?
說起來,自己應該是受傷最輕的。是他在海藻低頭一笑的時分,突然就魂回大學時代。那個窮小子暗戀大學教授之女而不得,苦苦熬過愛極卻不敢表白的青澀年代。當年的他就默默發誓,如果有一天,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而他能夠有條件有勇氣有能力,他一定不再錯過。
而妻子,又有什麽過錯?
即使在他知道自己不是妻子的第一個男人的一刻,他已經選擇了忽略不計。當人選擇了向上的階梯之時,就要丟棄很多細枝末節。
海藻,是上天放在他眼前的那個彌補的機會,讓他有機會重新活過。也許,這20年的奮鬥,都是為等待。
這一切,與身邊的這個女人無關。
他調勻呼吸,輕輕說一句:“我提醒你一下,以後,不打招呼的事情不要做,免得不好收拾。我的意思,你明白。”
一片靜默。
海藻雖然躺著,眼睛卻睜著,思想高速運轉,5點多的時候,突然坐起來說:“姐,我得回去,我還是得回去等小貝。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不能在這裏躲著。”說完就穿上衣服準備走人。
海萍披了衣服追出來:“我陪你吧!”海藻說:“不用。我們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海藻出了臥室,看見父親正坐在客廳的黑暗處默不作聲。海藻原本想偷偷溜走,卻聽父親喝了一句:“哪兒去?”
“回去。”
“你回去,替我給小貝認個錯。就說我沒把女兒教育好,對不起他。”
海藻簡直像被父親扇了一巴掌一樣地難過,跟過街老鼠似的悄悄拉門走了。
海藻沒請假,也沒上班,在家一直等到早上10點多,才聽見小貝開門的聲音。海藻拉開門,被小貝的樣子嚇壞了。
宋思明如平常一樣起床準備上班,路過客廳的時候,發現餐桌上放了滿滿一桌的菜,老婆還在往桌上端呢。宋思明不知老婆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一大早要起來做滿漢全席。老婆不解釋,依舊忙碌自己的。
“坐,吃早飯。”老婆平靜地說。
“這麽一大早,吃這些,我吃不下。我上班去了。”宋思明看看桌上的菜,準備走人。
“坐!吃不下也要吃。這個土豆絲你一定要嚐嚐,是你女兒親手做的第一個菜。”
宋思明迫於太太的堅決而坐在桌邊,直到太太端出一盒被切去一角的奶油蛋糕,上麵依稀仍見“15歲生日快樂”的字樣。宋思明突然眉頭緊皺,懊悔地用拳頭一捶桌子。昨天是女兒虛15歲生日,他這個做爸爸的完全忘記了。
老婆跟敘說人家的事情一樣平淡地說:“昨天,萱萱等你等到12點才睡,其實也不是等你,在等你答應的禮物。你要麽別答應她,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我們都以為你會回來,沒想到這麽遲。不過遲也好,你今天還能補,就說是昨天買的。”
“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萱萱在你去桐鄉那幾天,不是打電話告訴你了?沒幾天的事,沒想到你會忘記。你以前是從不會忘記的。”
宋思明發自內心地說了句:“對不起。”
“你別衝我說,你跟萱萱說去。這應該是她長這麽大,你第一次忘記她生日吧?你心裏有沒有我,沒關係,但女兒是你自己的,你沒她可就……你今天還是替她去買了吧!”
“我今天沒空,還是你去吧!就說是我買的,謝謝。”
“怎麽,你還是要去見她?”
“不是,今天有幾個重要的會議,可能會走得很遲。我現在已經要遲到了,拜托了。”宋思明匆匆出門。
宋思明自信自己的頭腦像電腦一樣清晰。當秘書的,都特別有條理,他曾經看過好幾個秘書,把文件整理得從A到Z,從日到月到年,規範操作。他看起來並不是特別有序,但他的頭腦卻像瑞士鍾表一樣精準,絕對不會記混一個會議,不會寫岔一篇稿子,記錯一個人的名字。每天一睜眼,他甚至不必仔細去想,就心中有數今天要做哪幾件事情,甚至時間的長短,輕重緩急,他都有一本明賬。這是一種天生的素養。他不必在日曆上寫下每個人的生辰八字,每年的節氣假期,提前幾天他自然就了然於胸。他甚至記得每個老幹部退休的日子,提前提醒領導前去拜望,並按級別準備相應的禮品。
可就在昨天,他的電腦突然產生了病毒,或者說,海藻就是那個病毒,因為她,他居然忘記了自己愛女的生日,忘得一幹二淨。在女兒炒菜的當兒,他摟著海藻在床上折騰,在女兒等待的當兒,他看著海藻熟睡。
他竟然忘記了,這一天,他本該是個父親,有女兒需要嗬護。
很愧疚。
小貝的鞋子滿是灰塵,褲腿泥濘,頭發蓬亂,眼紅如兔,那種帶著頹廢的肮髒,很嚇人。海藻除了看著小貝,一句話都不敢說。小貝在門口僵立了一會兒,轉身又要出去。海藻上前一把拽住小貝:“別走,你累了,需要休息,等會兒我走。”
小貝估計也是實在撐不住了,跌跌撞撞走進房間,撲倒在床上,連一秒鍾都沒有,就睡了。小貝走了一整夜,從城市的這頭走到那頭,中間還迷了路。剛開始是五雷轟頂,明明知道結局,可還是無法接受,在走了6個鍾頭後,思緒就全然不在精神痛苦上了,而陷於肉體疲憊。他又不想回去,又不知道去哪兒。在街頭遊蕩到第9個鍾頭,終於發現自己最終還是站在了自己家的樓下。
睡了再說。
然後這一睡,到天黑都沒醒。小貝開始發高燒,嘴唇燎起一圈泡,嘴唇皮開始一點一點脫落,陣陣發冷,無論海藻給蓋多少層被,他都像受驚的孩子一樣瑟瑟發抖。期間海藻摸了他額頭幾次,覺得有些怕,想送他去醫院,都被他推開了。海藻又擔心驚動同屋的人,隻好自己去藥店買了些退燒藥,酒精棉和葡萄糖粉。
海藻仔細地替小貝脫了衣服換了衣服,幫他擦幹身,用酒精降溫,喂了藥下去,又灌了點葡萄糖水。海藻很害怕,不知道小貝這樣要燒多久,是不是該叫姐姐一起把他送進醫院,可她又期待,也許下一分鍾,小貝的燒就退了,畢竟,他還年輕。
夜裏,海藻坐在床邊,靜看小貝英俊的臉龐,那樣清澈與無辜。
小貝會在半昏迷半睡夢中突然睜開眼睛,看著海藻,然後輕輕說:“海藻,我愛你。”海藻的眼淚撲撲直掉。
36
到天亮的時候,小貝醒了,卻不動彈,一個人背對海藻衝著牆發呆。海藻就趴在床沿上睡著了。小貝轉身看看海藻和身邊亂七八糟的酒精棉,歎口氣,將搭在被子上的自己的棉襖給海藻披上。海藻立刻驚醒,瞪著慌張的眼睛看著小貝,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小貝無限傷痛地盯著海藻死看,再歎一口氣,背過身去不理。海藻伸手摸摸小貝的頭,已經不燒了,心中的重石頓時輕了一大半,趕快去熬粥。等海藻把粥熬好了,放了糖吹到不冷不熱給小貝端進來,發現小貝又睡著了。海藻將粥放下,又輕輕坐在小貝的床頭。
到晚上9、10點,小貝的熱度又起來了。海藻又一輪忙碌。海藻搖著小貝說:“小貝,求你,和我一起去看醫生。”小貝根本不理。海藻就站在床前掉眼淚。小貝回頭看一眼海藻說:“我沒事。燒是一種自我保護。你不必在這守著了。回你姐姐那去吧!”海藻站著不動,隻是哭。
小貝太累太累,怎麽都感覺睡不夠,老是不想醒,他於是說:“海藻,我再睡一會兒。等起來就沒事了。”再睡。
夢裏,小貝對著牆說:“海藻,我真的很愛你。”
海藻抱著小貝的胳膊靠過去,流著淚說:“我也是。小貝,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小貝很溫柔地攬著海藻,不一會兒,就像嬰兒一樣很有安全感地硬將自己塞進海藻的腋下,睡得很踏實。
而等小貝清醒過來,又是一副拒絕的表情。不說話,陰鬱。
海藻很希望小貝一直熟睡,夢裏乖得像個寶寶,又溫柔又深情,一直都不醒,直到再次醒來的時候就什麽都忘記了。
小貝這樣反複著,四天沒吃東西,隻喝一點水。人都瘦得脫了形。另一個脫了形的,是海藻。海萍幾次打電話來,海藻都用平靜的聲音在電話裏跟海萍說:“我很好。我們都很好,你別擔心。你不用過來。你過來了他反而沒有勇氣麵對。”
到第五天上,小貝徹底醒了。一大早就坐起來,看身邊的海藻被痛苦折磨得非常蒼老的臉,帶著驚慌、愧疚,不敢直視小貝,偶爾目光裏會流露出一種"隨便,愛誰誰"的決然。小貝突然就有些不舍得。這個小女人,跟自己到處搬家,在街頭窮逛,上菜場買四兩韭菜被人笑,兩人綁著腿學三腳貓,趴在自己的背上讓背著上樓,生日禮物隻要一塊價值兩元八角的小蛋糕。說起來,自己是Nobody,可這個小女人卻說,以後,我們倆會在一起,結婚。你叫貝利,你的兒子會叫貝肯鮑爾,你的孫子會叫貝克漢姆。我是一棵大樹,發出好多枝杈,每個枝杈上都掛滿果實,他們都叫我老奶奶、老太太,而你,就是那個被我踩在腳下的根。我越老,被你拴得越深。
小貝的眼淚掉下來,滴在海藻的頭上。海藻更加不知所措。她不敢說對不起。因為這種過錯已經不是一句道歉可以解決。現在,她就是犯了罪的囚犯,在等待小貝的宣判。無論結果是什麽,她都決定承受,隻要小貝好過。
小貝一直流淚。小貝仰望天花板,希望眼淚回流,可是就是止不住。
小貝終於一把攬過海藻的脖子說:“海藻,我愛你。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我該怎麽辦?”
海藻哇地就放聲大哭了。
這麽多天,海藻每次哭,都是悄悄的,隻敢流眼淚,不敢出聲音,她生怕自己的聲音打破這種安靜,讓最壞的結局提前到來。海藻怕小貝醒來,然後清醒地丟一句:“海藻,我已經不愛你了。”以前,小貝一直說“海藻,我愛你”。可海藻從不珍惜。聽得太多了,以至於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
37
“晚上叫小貝一起過來吃飯,爸媽想他了。”
海藻遲疑了一下,走到電話旁給小貝去電:“小貝,晚上到姐姐家來吃飯吧?我父母想見見你。他們想你了。”
電話那頭沉寂了好長時間,小貝終於說:“好。”
小貝來的時候,兩手都拎著禮物,一邊是給歡歡的AUTOMAN,一邊是給老人的營養品。海藻的母親一見到小貝,像親兒子似的上前一把抱住他說:“孩子,你還好吧!好長時間沒見你了,阿姨很想你。”
小貝很感動。
海藻的父親也笑開了花,雖然不說話,卻露出很欣慰的表情。“快坐快坐,我給你泡茶去。”
小貝趕緊點頭哈腰地說:“叔叔,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您喝什麽?”
除了小貝多了點拘謹,一家人還是跟以前一樣。歡歡最喜歡小貝,拉著小貝帶他到樓下去看魚。
晚上在回去的公車上,小貝的眼睛望著窗外的霓虹燈出神。海藻輕輕靠過去,把手塞進他的手裏。小貝第一反應是甩開了,然後又反應過來,趕緊把海藻的手又重新牽起。可這一甩,讓海藻很受傷。
已經兩個星期了,小貝話少,兩個人下班就悶在家裏,哪都不去。晚上睡覺的時候,小貝不再似以前那樣非要摟著海藻一定要讓海藻枕著胳膊,才會入睡。現在兩人都是分頭上床,小貝都熬到困得實在不行了才掀開被子。然後,背著海藻很快就進入夢鄉。海藻常常趁小貝熟睡了,把臉貼在他背上。可即便在夢中,小貝都不會失控。不一會兒,他醒了。輕輕把海藻的手拿開,再翻身睡去。
海藻的心都絞痛了,他還在介意。
海藻跟小貝說:“我找到房子了,咱們明天去看看?我不想住這裏了。”小貝點頭說:“好,咱們搬。”
另一個在找房子的是海萍。
妹妹跟宋斷了,自己也不能再繼續住下去。這是一個立場和態度問題,自己要和海藻共進退。海萍晚上把媽媽叫到房間說:“媽,我要搬了,這裏不能住了。過兩天,你們還是帶著歡歡回去吧!”
媽媽歎口氣說:“搬了好。搬了好。搬了心裏踏實。“
海萍的媽媽已經開始在收拾回去的東西了。這一陣,兒子跟海萍難得地親,基本上就纏著海萍不撒手,到哪都跟著,連海萍上廁所,他都搬把小板凳坐旁邊看,生怕媽媽跑掉。
而孩子,終於又要離去。海萍心裏難受。
“歡歡啊!到年底的時候,媽媽就把你接來了。然後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啊?”海萍告訴兒子。
兒子非常幹脆地說:“不要!我不要年底。我要現在。現在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海萍的心也痛。
現在,兩個家庭都搬到新住處去了。
海藻在後悔。搬家的時候應該把所有的家具都扔了重買。現在雖然住址換了,可換湯不換藥。同樣的擺設,同樣的床,隻不過依據房間的不同形狀而重新布置了一下。
所以,帶過來的還是同樣的小貝。
海藻說:“小貝,咱們晚上去附近的商場轉轉吧!”
小貝會答應說好。隻要是海藻的提議,小貝都說好。但此好與彼好大相徑庭。兩人在街上走,小貝再也不會聲色俱佳地跟海藻形容往來百態,或者拉著海藻看他覺得有意思的事情。他的人在海藻身邊走,心不曉得跑哪去了。海藻有時候逗他說話,很高興地拉他看路邊的小擺設,小貝也沒露出很驚喜的神情,不過是應付罷了。
小貝依舊會拉著海藻的手上樓,不過腳步卻很沉重。主要是心沉重。
海藻知道小貝的心結未解,她要給小貝留出時間空間消化。
所以,小貝一個人對著電腦裏的怪物狂殺亂砍的時候,海藻會端上一杯熱美祿,摸摸小貝的腦袋。小貝即便打遊戲,也不像以前那樣大呼小叫,嚷嚷著讓海藻過來看。隻一味地沉寂,小貝比以前沉穩多了。
小貝還多了個壞習慣,就是咬手指頭。手指頭上的皮都被剝得跟筍一樣一層一層。海藻好幾次看見了都很痛心,輕輕地將小貝的手從嘴邊撥開,再給指頭上點潤膚油。
小貝又在打遊戲,一人獨戰群獸,顯然他是寡不敵眾的,很快就被怪獸給捶死了,還丟了一隻攻擊力很強的戒指。小貝一個人麵對自己慘淡的屍體,掉了一地的寶貝以及幾個咆哮的得意怪獸,既不退線也不關機,就麵對著屏幕發呆,咬手指頭。
突然一陣劇痛,把小貝從遐思中拽回,手指縫裏已經鮮血淋漓了。“操!”小貝憤懣地喊了一聲,站起來找衛生紙。在一旁看書的海藻也趕緊站起來去尋創可貼。
海藻細心地給小貝貼上創可貼。“操!”小貝又憤憤地罵了一句。
這是海藻第一次聽小貝講髒話。
而小貝的陰霾在一句粗話中,得到相當的釋放,讓他覺得心胸之間突然打開了一條縫隙,讓那些黑漆漆、髒乎乎、爛泥一樣糾纏不清的一團海藻突然飄出了一些。
海藻沒吱聲。
到晚上,小貝睡在海藻身邊。原本是背過身去的,突然就扭轉過來,一把拽住海藻的胳膊說:“我要操你!”然後直接把手伸進海藻的衣服裏,海藻被弄得很疼,她咬著牙不出聲。沒幾分鍾,小貝就結束了。他在結束前的噴發中,拿手指掐進海藻的皮膚裏,非常用力地刻進去,從胸腔中發出轟鳴的一聲:“我操!”然後翻身下來。
海藻哭了,默默流著淚轉過身去。
小貝這兩天心情明顯好轉了。下班的時候會帶回海藻愛吃的糖炒栗子,坐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就一顆一顆剝開來喂海藻吃。兩個人也會交流了,看到屏幕上的小狗追尾巴打轉一圈又一圈的時候,兩人都會發出開心的微笑。
吃完飯,小貝會主動拉著海藻說,出去走走。
兩人在路上聊著聊著,小貝會突然抓起海藻的手,很用力地握一握,很努力,很有信心的樣子。
可現在陰鬱的是海藻了。
小貝總在一個人呆著的時候,突然蹦出一兩句很髒的話。髒得不能入耳。海藻知道這不是在罵自己,他隻是在出氣,要把胸中的憋氣發泄出去。可這不是海藻喜歡的小貝。她聽不下去。
小貝和海藻恢複了親密關係。但此親密不同於彼親密。
在某次房事過後,海藻在黑暗中說了一句:“小貝,別說了。我害怕聽。”
小貝問:“說什麽?”
“那些話。”
“哪些?”
“髒字。”
小貝在黑暗中也沉寂了,過好久,抱著海藻,說:“對不起。”
海藻默默流淚。
海萍的求職信陸續有了回音,不過大多數都是“很抱歉……”終於這天有個單位給了海萍一個麵試。海萍特地把自己收拾得如職業女性一般去了人事部。她應征的這個職位,比以前做過的職位都高一些,並把履曆吹得大了一點點。因為和以前一樣的職位,薪水待遇實在是混不下去,沒幾個月就要開始供房子了。
人事經理和業務領導都在場。幾個問題之後,海萍就開始流汗了。人家要求她會幹的活兒,她以前都沒接觸過,沒想到隻是升個部門經理而已,責任一下提了這麽多。
“雖然我沒做過,不過我可以學。”海萍在麵試臨近結束的時候終於憋出了一句。
“抱歉,我們需要一個一上任就可以用的人。學習的話,基本就是底層的剛畢業大學生的事情。郭女士,我是覺得,你的簡曆與你的實際工作能力有差距。以後應聘請盡量提供客觀真實的資料。這樣不浪費雙方的時間。”業務上的頭兒收拾資料準備走人。臨走對人事經理丟一句:“以後選人要稍微慎重點,你這不是耽誤我工作嗎?”
人事經理沒敢頂嘴,把怒氣直接發到海萍頭上:“郭女士,你都三十多了,孩子又這麽小,中間也沒什麽進修的履曆,工作也沒什麽突出表現,我對你倒是有個建議,以後不必應聘這麽高的職位,有什麽收發,整理資料的工作,你倒可以試一試。你還要求工資待遇5000?真是……”
海萍真是自取其辱。心裏無限悲涼。
是啊,大學畢業這幾年,我究竟都在幹什麽呀?我在混日子啊!現在已經混到不好混的時候了,得另想出路了,否則就要淪落到打雜的境地。
海萍回家以後,鬱悶了好久。現在海萍住在離Mark上課不遠的另一處公房裏,與人合租,兩間房,一間750塊。看著海萍泄氣的樣子,蘇淳就知道沒戲。“算了,慢慢找,不急。”
“不行啊蘇淳,我得去進修個研究生學位了。不然,很快就沒人要我了。”
“我看算了。你的年齡已沒優勢,而且履曆也不好,即便進修三年出來,也不見得會有好的職位等你。現在社會上去拚的都是小年輕。要不然,你換個思維方式?在家自己倒騰點什麽,開個網絡小店什麽的?”
“可是,我能賣什麽呢?我又不認識工廠,也沒進貨渠道。”
“咳!你就直接去七浦路進點價廉物美的東西自己在家銷售好了。畢竟外地人是不可能總來上海采購的。你就等於幫他們采辦,賺點辛苦費。我想,時間自由,又能兼顧晚上給Mark上課,以後還能照顧兒子,很不錯的選擇。現在不都提倡自由職業嗎?”
海萍說:“我再想想吧!”
在海藻的事情過後一個月,海萍才給宋思明去了電話。
這一陣宋思明特別忙,偶爾想到海藻,看她這麽久不來電話,已經猜到些什麽了。他想,該來的總要來,不屬於自己的,也不能強求。尤其是那天看到陳寺福,陳寺福跟宋思明說:“大哥,郭海藻都大半個月沒來上班了,說都沒說一聲,到底怎麽了?”
宋思明很難回答,他心想,大勢已去,罷了。
陳寺福看宋思明沉默不語,就有不好的預感,趕緊追一句:“那你看,她的工資,我還要發嗎?”
宋思明說:“發吧,一直到她跟你辭職為止。”
“你們……到底……”陳寺福試探著問。
宋思明擺了擺手。
這一陣忙到深夜才回。回去以後,宋思明就抱一本書躺床上發呆,老婆跟他說的話,他完全聽不進耳。總是心事重重。直到海萍給他去電話,他知道,這一刻終於到了。
“我是郭海萍,不好意思,我想和您聊聊。”
“我很忙,最近沒有空。要不,等我有空了約你?”
“我不會耽誤您很長時間,也就十幾分鍾。要不我去您辦公室?”
“這樣吧,午飯的時候我們在我辦公室附近的一家茶餐廳見。名字叫銅鑼灣。”
“好。”
海萍12點準時坐在這個裝修簡單的茶餐廳裏。等了足有20分鍾,宋思明才到。“對不起,臨時有事耽擱了,讓你久等。”說完順手翻開菜單,“想吃什麽?這裏很隨意,都是簡餐。”
“不了,我吃了過來的,我到這就為轉交點東西給你。”
宋思明於是點了一杯清咖,一杯奶茶,把奶茶推到海萍麵前。
海萍等服務員走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信用卡和一串鑰匙。“這個……還給你。謝謝你對我們這一段時間的關照。”
宋思明一看桌上的兩樣東西,明明來前就有思想準備,可心口還是像被用鈍器拉開一般血淋淋地痛。“海藻……她……好嗎?”
“她很好。她和小貝快結婚了。”
“哦!替我祝福她。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近乎於倉皇逃竄般離去。
宋思明這一下午就在發呆。整個辦公室裏飄蕩著海藻的氣息。她曾經半躺在那張沙發上,用近乎誘惑的無邪眼神望著自己。她哭著捶自己:“你為什麽要那樣說我!為什麽?”現在,她要結婚了。宋思明胸口壓著的石頭讓他有早搏的痛苦。海藻要結婚了,她將和另一個男人走進婚姻,把身體和心都留給了自己。
海藻是愛我的,可我,除了帶她躲藏到無人之地攫取片刻的歡娛,什麽都不能給她。而她要的,恰恰是和她愛的男人一起,走在陽光裏。宋思明懊惱地閉上眼睛。
宋思明早早回家,進了屋,外罩不脫,包不放,拎著包咬著拳頭想心事。平常,他隻要早回,都會推開女兒的房門囑咐幾句,而今天,他徑直走回屋裏,關上門想心事。
要不要給海藻打個電話?要不要?宋思明的手指頭輕輕按動著空氣,在下決心。他最終沒有勇氣。海藻需要的,他給不起。
宋思明的失態,老婆盡收眼底。
海藻和小貝周日去森林公園踏青。畢竟春寒料峭,公園裏門可羅雀,四下一片寂靜。海藻和小貝手拉著手,各自低頭想著心事,一直往最偏僻無人的角落裏走。海藻沿一棵樹樁坐下,並招呼小貝坐下。小貝嘴裏嚼著根狗尾巴草,兩人分望一片天空。
過一會兒,小貝看看目光虛無的海藻,說:“海藻,看,小草都露頭了,很有生機。”海藻根本不接話。
過了半晌,海藻歎口氣說:“我還要等多久?”
“什麽?”
“我還要等多久,你才會吻我?”
小貝這才醒悟過來,從那夜到今天,已經很久了,小貝沒有主動親吻過海藻。海藻閉上眼睛揚起臉等待。小貝猶豫著,托起海藻的臉,在海藻的嘴唇上蜻蜓點水般輕啄一下。
海藻無限傷感地睜開眼睛,望著小貝。小貝趕緊把頭回過去,不敢直視海藻的眼睛。“小貝,我在等,在等有一天你跟我說分手。我想,你現在不願意分,是因為不習慣離開我。我在等有一天,你有勇氣把我拋棄,然後我就可以走了。”
小貝聽著心酸。他突然抱住海藻說:“我們結婚吧!”眼眶有些紅了,“再給我一段時間,時間會衝淡一切的。海藻,我們結婚!這樣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
海藻過很久,下定決心說:“好。”眼淚奪眶而出。
Mark在電梯上遇見日本太太,兩人禮貌問候。Mark問:“正雄有了新的中文老師了嗎?”日本太太笑著答:“是的。”“他最近還好嗎?”“還好。就是……就是……他不太喜歡新的中文老師,可能還不習慣吧。”電梯到了一樓,Mark心思一動,攔了門讓日本太太先出去,然後說:“我能和您聊幾句嗎?”日本太太一愣,答應了。
Mark和日本太太沿著公寓的花園散步。Mark說:“您和郭老師之間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您別誤解,不是郭老師主動告訴我的,是我問她的。因為上次您要求我把錢……說真話,我一直認為郭老師是很難得的好老師,她非常喜歡您的正雄,幾乎每次上課,她都會跟我說正雄有多麽聰明多麽好學,她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也能像正雄一樣。”
日本太太笑了,點頭說:“這個倒是真的。他們兩個人感情很好。正雄從郭老師走後,就很抵觸學習中文。新來的老師也沒什麽不好,可他拒絕跟人家說話,拒絕聽課,上課就捂著耳朵。其實他平時是個相當聽話的孩子,基本上我要求他做的,他都能做到。隻這次,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堅持。”
“孩子的心,是最懂得愛的。誰愛他,誰教得用心,他們比我們清楚。郭老師耐心,又有愛心,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師。上次她跟我說你們的爭論的時候也是覺得不妥當,因為孩子而冒犯了您。畢竟她隻是老師,不能替代家長的教育。”
日本太太趕緊搖搖手說:“哪裏哪裏,上次,其實我很無禮的,對老師不夠尊敬。中國人講究尊師重道,單從這方麵來說,我就做得不夠。郭老師很負責,也很愛孩子。”
“對呀!其實我看,你們之間並沒有什麽大的矛盾,不過是在教育正雄方麵產生的意見,最終目的都是為孩子好。你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多溝通溝通,一定可以達成一致。不如這樣,明天郭老師到我家的時候,我替您請她回來繼續給正雄上課?”
日本太太遲疑著說:“這樣啊?我想,她不會同意的。因為……上一次……我……很無禮。”
“不會的。為了孩子,她不會介意的。你等我的消息。”
日本太太非常高興地鞠躬說:“真是太感謝您了,那就……拜托您了!”
海萍次日晚上哼著小曲兒回來的,心情暴好。蘇淳看在眼裏,也很高興,忍不住打探:“揀皮夾子了?這麽高興?”
海萍笑著說:“差不多。”
“說來聽聽?”
“今天,Mark說,那個日本太太跟他道歉了,請我回去繼續教正雄。好消息吧?”
“啊?!你上次不還說你最恨小日本,跟小日本有仇嗎?怎麽今天看樣子又答應了?”
“切!我跟小日本有仇,我跟錢又沒仇。更何況,日本侵略者和日本人民的小孩還是有區別的嘛!”
老婆說:“星期天去我爸媽那吧!過完年到現在你都沒去過。”
宋思明坐在桌邊想心事,並不答。
“聽見了?”
“聽見了。”宋回答得非常機械。這種機械讓他老婆起疑。
“你聽見什麽了?你再重複一遍。”
宋突然就回神了,仔細捕捉剛才老婆說什麽,卻想不起。他放棄了,說:“我沒聽見。”
老婆不再囉嗦,拍拍床上的灰塵說:“星期天去我爸媽那兒。”宋想了一下說:“不行,星期天我要去龍華,有事。”老婆又沉默。過了好半天,老婆端來一杯熱茶說:“不如……我們離婚吧!我知道你的心已經不在我們這個家了。我覺得很累,每天被你攪亂心情。以前你天天晚歸,我從不覺得什麽,現在隻要你晚歸,我的心就開始痛了。時間長了,我怕自己得憂鬱症。大家都給對方一條路。分了吧!孩子歸我,所有的錢歸我。這套房子歸你,你的官位歸你,還有那個女人。各取所需。”
老婆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一絲賭氣或怨婦神情,顯然已經想了好久了。
宋的腦子一下就懵了,完全想不到老婆會來這一手。他抬頭看著老婆,然後站起來,摸了摸老婆的頭發,摟了摟老婆的肩膀說:“你瞎想什麽呢?我和她早就分了。我的心裏,隻有這個家,你和萱。你別胡思亂想了,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沒理由。”說完轉身去洗漱,老婆的眼淚嘩就下來了,站在那裏不動,肩膀抽動。
宋換了睡衣回來,發現老婆還站那傻流淚呢,心就有點軟軟地動,他走過去,仔細摸著老婆眼角的皺紋,摸著老婆的臉,摸著老婆的嘴角說:“都在一起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這麽不了解我?在任何時候,我都會對你和萱萱負責。別哭了,哭長的皺紋不如笑紋好看!嗯?”說完,抱了抱老婆,給她一個很溫暖的胸膛。老婆伸手抱住宋思明,哭得更哽咽了。
海藻去姐姐的新家,小小一間,姐姐正在裏麵用功。看姐姐現在住得局促,再對比前一陣住的大房子,海藻覺得很抱歉。原本她是不該抱歉的,可她還是心存愧疚。
“姐,我要結婚了。”
“和小貝嗎?”
“嗯。”
“打算什麽時候辦事?”
“我們不打算辦了,就領張證。”海藻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透露著無奈,完全不似一個新娘子應該有的喜悅。海萍心裏就不舒服了。“結婚是人生大事,無論如何要辦一辦的。至少,小貝的老家你們總得回去一趟,父母那裏你們也得回一趟,也算對老人有個交代。尤其是小貝家,人家是獨生子。”
“嗯……小貝說,先領證。以後再說。”
“那你怎麽想?”
“我無所謂。”
“他父母呢?能答應嗎?結婚又不真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還是要聽老人的意見的。當初我和蘇淳就想偷懶,想反正是兩個人的婚姻,為什麽要做給別人看呢?不如兩個人聚一起找個飯店吃一頓,有空出去旅遊一圈了事。結果完全不是那樣。他的父母爺爺奶奶盼他結婚都盼多少年了,回去以後還是大宴賓客,兩個人像道具似的站飯店門口換一撥一撥的人合影。我告訴你,婚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不是說你們兩個你情我願就合在一起了,最終,還是兩個家庭的結合,兩方麵社會關係的結合。”
“他說,先不告訴他父母。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不行。他這是讓你難做。這麽大的事情,不事先通知老人,人家父母不會怪兒子,卻隻會說你這媳婦不懂事。他平時考慮事情挺周全的,這次怎麽這麽馬虎?你別聽他的,姐姐是過來人,經驗不敢說,教訓卻有一大把。這你得聽我的。”
海藻不說話。海萍一看她有苦衷的表情,就知道這事海藻可能說話不算數。“海藻,我覺得……你暫時,還是不要結吧!我感覺不踏實。再等等?”
“我想賭一把。”
“他……心裏還是疙瘩?”
海藻神情苦澀。海萍堅定地說:“你胡鬧!婚姻怎麽能當賭注呢?兩個愛到不能自持的人走到婚姻裏尚且問題一堆一堆的,你們倆這帶著疙瘩去結婚,走一步算一步,這不是盲人騎瞎馬嗎?不行。我不同意。你去給小貝打個電話,說我要跟他談談。你不打?你不打我打!”
海藻低頭說:“我的錯,我自己承擔。”
“這算什麽錯?你現在又沒嫁他,你跟誰,和誰交往,都是自由的。現在婚姻裏的人都管不住自己出軌呢!你怎麽就對不起他了?擺出一副受虐的樣子來給誰看?感動誰?你心理上本身就有問題。你帶著負疚去結婚,不如痛快跟他分了算了。免得以後不幸福,再離婚兩個人都受雙重傷害。你難道怕以後自己嫁不掉了,這麽急迫?我堅決不同意。”
“小貝是無辜的。他很痛苦。而他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
“那你以為,你跟了他,給他當牛做馬,他就不痛苦了?沒解決根本問題嘛!我勸你再好好想想。別急,別想著換一個突破口馬上就會扭轉形勢。還是一步一步穩妥地走,直到有一天,你們倆緣分到了才結婚。”
38
海藻聽了姐姐的話,也有些猶豫。晚上見到小貝,她吞吞吐吐地說:“小貝,我姐姐說,咱們暫時不結婚的好,再等等。”小貝想都沒想就冷著臉冒出一句:“她怕是舍不得你那邊的大靠山吧?”海藻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不相信小貝會吐出如此冷酷的話。海藻的眼淚在眼眶裏轉圈,低聲地說:“小貝,我對不起你,但我姐姐沒有。請你,如果討厭我,不要把怒氣發到我姐姐身上。”
小貝的眼睛也瞪圓了:“我難道說錯了嗎?我們倆的事,她有什麽資格幹涉?你情我願,她反對什麽?還不是因為人家給了她好處,幫她拿回了錢,又幫她其他的忙。我沒說錯吧?你不要當我是傻子,以前我的確很傻,還替蘇淳難過,替他不值,現在想來,大約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笑話我!”
海藻不再說話,流著淚回到臥室把門關上,人靠在門上。
小貝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敲海藻的門說:“海藻,海藻,你原諒我的口不擇言。我錯了。我改。你開門。海藻你開門呀!”
海藻除了哭,不知道該說什麽。
晚上,海藻失神地坐在床上,旁邊小貝在削蘋果。他細心地將蘋果片成小片遞到海藻嘴邊說:“張嘴。”海藻把頭扭過去。“吃一片。很甜。你需要維生素,張嘴。”小貝繼續哄。海藻堅持不張嘴不講話。小貝歎口氣說:“海藻,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向你向海萍道歉。請你原諒我。我認真的。你答應過我,給我時間恢複,我保證,我會很快就過去的。”
海藻終於說話了:“小貝,我在想,其實,有時候,大家都放對方一條生路比較好。長痛不如短痛。不如我們分手吧!”
“海藻,你不能因為我說錯一句話就要跟我分手。這對我不公平,你那樣了,我都原諒你……”小貝一說完這話,就知道大事不好,趕緊收聲。
“小貝,我看,我們還是分吧!”
“不行!我不同意!海藻,你是我兒子的母親,我孫子的奶奶,我們兒子叫貝肯鮑爾,孫子叫貝克漢姆,這都是你說的。你答應過我,一直到我們很老很老,都拴在一起。海藻,求你了,啊,求你了,你就當我放屁好了。”小貝開始耍賴,玩起以前的遊戲。以前他一把雙手求饒地高高舉過頭頂,海藻就撅著嘴笑著把他當個屁了。可時過境遷,屁味也不那麽容易散去。
海藻苦笑。
海萍在收拾桌上的課本,並把手機放進包裏,準備下課。正雄說:“老師,我要考試了。你多給我留點功課。”海萍一愣,笑著說:“沒必要,我相信你的實力。你又勤奮又聰明,一定會考好!耶!”說完和正雄雙手一對,來了個Hi?Five。
“老師,你覺得我會考到100分嗎?”正雄不是很自信。
海萍認真地說:“正雄,不考到100分又有什麽關係?難道你從此就不是好學生了?難道你就不優秀了?一次兩次的100分或者輸贏,都不代表你就比別人強。隻要你一直努力下去,也許你在讀書的時候一直都沒拿過滿分,但最終有一天,你會超過所有的人,拿到最高分。其實,我倒不希望你比所有的人都強。因為,這樣你會一直很累很累。老師希望正雄有一顆很放鬆的心,考多少分都會高興。盡力就行了。”
正雄突然壓低聲音說:“老師,你要是我媽媽就好了,這樣我就不用被打。”
“我們說挨打,不說被打。雖然'被'和'挨'都是承受的意思。但挨字比較標準。你媽媽打你,也是望子成龍,她為你的心是好的,你要體諒。不過呢,我會去和你媽媽說,這次如果你進步了,她就不打你。所以,你隻要考過71分就可以啦!簡單吧?”正雄笑了,說:“你走以前,我們可不可以下一盤五子棋?”
海萍的眼睛誇張地睜大了:“啊?又來?不要了!你現在越下越好,一盤要下一個鍾頭哎!再過一個鍾頭,我就趕不上車了!”
“哈哈,那你就住我家吧!就一盤就一盤!我很快就輸哦!要不,我允許你悔一步?”
海萍眼睛骨碌骨碌轉幾圈說:“10分鍾之內解決戰鬥,大家走快棋,不許想。你要允許我悔兩步。”
“喂喂!你是老師哎!你比我大那麽多!每次都要我讓你!”
“那沒辦法,誰讓你聰明呢?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已經過去半分鍾了,還有九分半鍾。”
正雄二話不說,就趕緊先把兩顆子擺上了。
海萍今天去正雄家,日本女人異常客氣,端出大碟小碗一堆,盛了各式日本菜肴請海萍品嚐。海萍為難地說:“哎呀,我吃過晚飯了。多謝多謝。”意思是拒絕。可日本太太堅持留在桌子上。於是這堂課,課本都沒地方放。
正雄情緒很低落。海萍讓他背課文,他雖然一字不差,連標點符號都背出來,可並不開笑臉。海萍問:“怎麽不高興了?媽媽罵了?”正雄不說話。“考試沒考好?”正雄還是不說話。
“沒關係。老師都說了,一次兩次的成功不代表成功,一次兩次的失誤也不代表失敗。咱們有的是機會啊!”
正雄還是不說話,低著頭開始啜泣了。海萍覺得問題挺嚴重的,內心裏很過意不去。因為按她對正雄水平的了解,正雄不該考這麽差,最少最少,80分的水平是有的。海萍托起正雄的臉,正要安慰,突然發現,啜泣的正雄原來是憋著笑在那裏吭哧吭哧。“你這是幹什麽呀?又哭又笑的?”
“哈哈,老師,我這次考試考了98分哦!98分哦!”
海萍差點沒放聲大笑,這壞孩子,居然敢戲弄老師。不過她硬憋著,皺眉頭說:“才98分,你就這麽高興啊!不高啊!沒到100分啊!要打兩下啊!”
正雄更得意了,說:“我是第一名。沒人比我高啦!”海萍這下才真的舒心暢快地大笑了,怪不得今天日本太太的臉比牡丹花還俏。這個女人,絕對來現的,分數好壞都放她臉上了。“你怎麽這麽牛啊!你是大牛啊!”正雄愣了,問:“為什麽牛?什麽是牛?”海萍樂了,摸著正雄的臉說:“牛就是厲害!厲害就是強!你很爭氣哦!”正雄都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海萍轉色道:“不過呢,你即便得了第一名,也不能驕傲。因為你的成績好,不代表你的水平就高。你考得好是因為你練習做得多,但事實上,你的語言能力並不強。這就像你是一名熟練工人一樣,你可以做一個零件很快,但是,你不會成為有創造力的藝術家。你要做的是多讀書,看故事,喜歡閱讀,明白嗎?”
正雄點點頭。
等海萍下課的時候,日本太太在客廳等她,先是很多很多感謝的話,然後話鋒一轉說:“我的朋友聽說正雄中文學得很好,老師很好,希望您能去教他們,不知道您有空嗎?”海萍說:“我現在晚上全滿了呀!”
“沒關係,孩子們可以下午上課的。可以嗎?他們不是在本地小學,他們是國際學校的學生,所以……要學的跟正雄不太相同。會說話就好。”海萍一聽,這容易啊!於是痛快地答應了。
海萍沐著春風回到家中,蘇淳看老婆最近這段時間心情很舒暢的樣子,雖然換了小房子,雖然負擔依舊很重,卻很少聽她說抱怨的話了,也難得有空來批判自己。很久不挨罵,很不習慣。
“又有喜事?”
“如何看出來的?”
“你的臉能藏話一分鍾嗎?”
“嘻嘻,名師出高徒。我的學生考得比中國孩子還好。”
“咦?你到底是哪國人哪?怎麽政治傾向完全沒有了?幫助敵人去了?”
“哦!兩碼事,兩碼事。我的政治屬性不變,但我的自然屬性很高興。對,我要嚴肅,這樣是很不好的。”
“哼!見利忘義。”蘇淳故意逗海萍。
“喂喂,我這在傳播中華文化,宣揚博愛精神,弘揚社會主義價值觀,我應該是對祖國有貢獻才對呀!你沒見美國天天給錢讓我們的好學生去學習?你當人家都是活雷鋒啊?人那不是把美國的價值觀念都透過金錢滲透嗎!人家現在給我錢,讓我去滲透,我為什麽不去。嘿嘿。”
“那你說,你滲透人家什麽了?”
“我瓦解他們的鬥誌。我教他們的孩子不求上進,告訴他們要學會自我滿足,不要跟人攀比,不求最好,過得去就行。嘿嘿。”
“得得,以後我兒子不用你教了。我親自教。”
“哎!我發現啊!我覺得吧!我認為哦!我比較適合教書。爹娘的遺傳因素是很重要的。我爸媽教書,我這方麵的基因就比較強,天生的。我一講課就眉飛色舞,比換過的那麽多個工作,都覺得有趣。終於摸到路了。”
“就倆學生,還一老頭兒。你吹什麽呀?成功的典範就一個。”
“三個了。又接個新的。”
“真的啊?”
海萍得意地點點頭。
這一陣小貝心情很放鬆的樣子,有說有笑,不知是天性還是刻意想恢複以前的氣氛,晚上不是拉著海藻散步,就是跟海藻一起做晚飯,會故意沒話找話,不讓兩個人出現沉默。海藻想,小貝,也許,真的快忘記了。畢竟他是個快樂的人,畢竟他還年輕,他不會將憂鬱長久地帶入生活。
小貝買了本雜誌,看到有趣處說:“海藻,我給你算個命。看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海藻本能保護性地立刻回答:“我隻喜歡你。”她最近說話做事很小心,盡量不去觸碰小貝的傷心地。也許時間久了,傷口不被摩擦,就會愈合。
“來嘛來嘛,好玩兒而已。快!你去拿一支筆一張紙,把你心目中那種可以上雜誌封麵的帥哥類型畫出來。快去。”
海藻為應景,趕緊去找了紙和筆。“要畫什麽?我畫畫很難看的。”
“沒關係,又不是考美術。隻是畫個大概。要畫一個在演唱的男人,需要畫他的上半身,包括五官和發型,還有他舉麥克風的樣子。你覺得他應該舉什麽樣的麥克風?”
海藻開始在紙上塗塗畫畫。等過了好半天,她才不好意思地把一張跟三歲孩子水平差不多的圖畫交給小貝。小貝對著書點評。
“如果五官都非常清晰,沒有特別強調哪一部分的圖片,說明對男人的要求就是平均。良好的背景,良好的職業,良好的教育狀況,良好的脾氣,總之,就是要求一個各方麵都很平均,沒有哪方麵特別突出的男人。哦!你不是,你連眼睛都沒畫。”
“如果特別強調大眼睛,就說明你很注重男人的外表。對帥的男人,你很容易動心,如果帥哥出現,很容易讓你忽略他的品行或般配程度。這個肯定不是你。雖然我很帥,但我發現你根本沒注意到嘛!你把頭發畫那麽長幹嗎?連眼睛都遮住了。”
“如果是強調嘴巴,就說明你很喜歡聽甜言蜜語,對那種會表達的男人,你很容易被攻陷。這個也不是你。你的嘴巴也不明顯。”
“這個是你。如果強調鼻子,說明你對那種具有男人味的男人很容易傾倒。做事果決,有支配欲,但可以保護你。有嗎?我有嗎?我很有男人味嗎?”小貝得意揚揚地衝桌麵的小鏡子照來照去。
海藻的心咯噔一下。
“再看發型。如果是中分的發型,說明你傾心於那種相貌老實的男人。一看到這種男人,你就會被收服。這個你不是。”
“如果是邊分的發型,說明是浪漫型。頭發越長越浪漫。你會傾心於那種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的男人。哎!這個是你哎!我浪漫嗎?我很浪漫!但我也在乎天長地久,所以這個不準。”
“如果是卷發,說明是可愛型。生活中逗你開心,逗你笑的人會讓你喜歡。這也應該是我啊!我覺得我ABC三個都占了。對不對海藻?”
“是,是。”海藻笑著答他。
突然,小貝對著雜誌和海藻的圖片爆發出長久以來都沒聽到過的歡笑,如此劇烈如此暢快,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滾在床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海藻都被他笑得心虛了,忙問:“你笑什麽?你笑什麽?快說快說!”
小貝邊笑邊說:“麥克風代表你的性欲,你對性的需求。畫得越大表示需求越強烈。你你你……”
海藻頓時臊得滿臉通紅,一把搶過圖片,拿起橡皮就把碩大的麥克風擦去一半。那個麥克風與海藻畫的人臉相比,比臉還長。海藻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我那個頭畫得太小,畫麵太空,所以我用麥克風來補。這個不算。現在這樣,這個就好。”
小貝搖著手笑到喘不過氣來說:“別解釋了別解釋了,越描越黑。你那麥克風,不但有長度,還有重量,你那手都拿不動,得吊在屋頂上掛下來,還還還……這是什麽?這個黑點兒?難道是痣?”
海藻五雷轟頂。那個麥克風麵對臉的一麵上,半截處有一個如此熟悉的黑點!
海藻臉色煞變,她背過臉說:“筆誤。”
第二天早晨起來,小貝已經上班去了。屋裏靜悄悄的。海藻坐床上想心事,然後站起來換了套出門的衣裳去了從前的辦公室。
小貝打了個電話問候海藻:“在幹什麽呢?”
“在路上。”
“去哪兒?”
“辭職去。很長時間連句交代都沒有,辦公室裏還有我的一些私人物品。”
“哦!早去早回。”
陳寺福拿了鑰匙正要出門,突然發現海藻從另一扇門進來,去了她自己的座位。他有些吃驚。才一段時間不見,海藻黑了,瘦了,像朵枯萎的花一樣神情落寞,瘦瘦地藏在原本合身現在看起來巨大的衣服下麵,狀態不好。他立刻掉轉方向,向海藻迎去:“海藻!今天來上班啦!”
“哦!老總,我是來辭職的。本打算先收拾收拾東西,等過一會兒去您辦公室。”
“哦?辭職?這樣,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一會兒吧!我現在在等個電話。”陳寺福說完,折身回了辦公室。他迅速撥通了宋思明的電話。“老大,說話方便嗎?”
宋思明在會議上,看到是陳的電話,原本打算掛了的,可突然心思一動,跑出會議室接聽。“你說。”
“你最好到我這來一趟。”
“我正忙著。”
“你最好來一趟。海藻在我這兒。我看她……不太好。”
“怎麽個不太好?”
“就是感覺。”
“我現在正忙著,不能去。”
“那我可提醒過你了。萬一她要是出什麽事兒,你可別怪我沒跟你說。她在我這呆不長,來辭職的,估計一會兒就走了。”
宋思明掛了電話進會議室。過了大約十多分鍾,在會議的間隙,他悄悄跟領導打了個招呼,說家裏有事兒,然後一路狂奔到陳寺福公司的樓下。他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正見海藻站在電梯旁等著,四目相對,百味流動。海藻一低頭想逃進電梯,被宋思明一把拉住,直接拖她到了逃生梯。
兩人站在樓梯的門後,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宋思明看著海藻這樣瘦弱,心疼油然而生,他輕輕問:“海藻,你好嗎?”
海藻低頭不說話,過半天,依舊低著頭說:“好。”宋思明看見海藻的腳下已經滴答水濕一片。宋思明的頭都開始眩暈了,他得拚命克製住自己的衝動,一把夾著海藻衝下樓的衝動,帶著她逃跑的衝動。
海藻抬頭看宋思明,滿臉都是淚,很可憐地改口說:“不好。”
宋思明猛地一把抱住海藻,像巨大的金鍾罩一般將她層層包圍,緊緊又溫柔地摟著她,一句話都不說。兩人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直到一個男人推門走出來吸煙,以奇怪的眼神看著兩人,他們才鬆開。
宋思明拉著海藻的手,一直衝下15樓。
在昏暗的咖啡廳內,海藻無限感傷地說:“我要結婚了。”
宋思明一句話都不能說,除了看眼前步入憔悴的海藻。宋思明的手機在很不恰當的時分急促響起,宋一看電話號碼,趕緊換一種畢恭畢敬的姿態說:“我這就回了。”宋思明緩緩站起身,說:“海藻,我得走了,再見。”
宋思明坐在車裏,拿著手機想了半天,發出一條短信說:“海藻,回來,不要結婚。”
海藻收到短信,頹喪地閉上眼睛。怎麽辦啊?我究竟想要什麽?
海藻打開手機回複:“我已經回不去了。再見。”
39
海萍下了課到家,都近11點了,蘇淳還沒回來,等梳洗完畢上床就寢時,蘇淳依舊沒回。海萍撥了蘇淳的手機,裏麵有小姐甜甜應答:“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海萍覺得奇怪,這家夥,難道手機沒電了?那也該打個電話回來說一聲啊!
海萍先躺下歇息了,一覺醒來都半夜三點半了,一摸另一邊,床空著。海萍這下睡不著了,披著衣服繼續打蘇淳電話,始終是對方關機狀態。海萍急了,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兒?這是蘇淳從相識起到現在第一次不打招呼就在外留宿。
“他搞什麽名堂!難道在外頭有什麽花樣?”海萍氣不打一處來。“等明天我抓著他,非好好審審他。”
等到四點半,海萍如坐針氈了,“壞了,他搞不好出事了。車禍?在醫院?為什麽沒人通知我?萬一沒人給他送錢,人家不給他治,他不就等死了?不行,我得找他去!”
海萍先打了個電話問110,想看看晚上有沒有車禍報案。對方幹脆答:“這裏負責治安,車禍請打120,以後沒有情況請勿亂撥110。”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擔心我丈夫出事。”
“哦!這還不到五點。可能他應酬去了,可能打牌忘了告訴你,別擔心了,超過24小時再說吧!”
海萍想想不放心,又撥打120。對方查了查問:“請問你丈夫的姓名?”“蘇淳。”“今天晚上車禍三起,我們查了查,沒有叫蘇淳的。應該不會。當然除非他在外地出事。要不,您再等等?”
海萍已經百爪撓心了,現在就盼著天快點兒亮,好到蘇淳的單位去問個究竟。好不容易到了天亮,海萍匆匆往蘇淳的單位奔。
海萍一進蘇淳的單位,就敏感地意識到氣氛不對,大家都以回避的眼光看她,並且她還沒張口問話,都紛紛逃避。海萍坐在蘇淳領導的辦公室裏等,直到領導姍姍來遲。“我想知道蘇淳出什麽事了,他昨天沒回家。”領導看著海萍,無限遺憾地說:“我也是剛從單位保衛處回來。蘇淳的確出了點事。他涉嫌泄漏單位的商業機密,昨天下午被保衛科帶走了。”
海萍一下就急了問:“他?他有什麽機密?不行!你現在得帶我去見他!”
領導抱歉地說:“對不起,目前你想見他可能有些困難,案件還在審理中。”
海萍怒了,提高聲調說:“審理?他犯罪了嗎?他犯罪應該交給公安機關辦,你們保衛科有什麽資格審理?你小心我告你們私自扣押,違反公民權!”
領導示意海萍別激動,說:“我們不會冤枉好人的。這也不是抓他,而是對一些情況的調查。事實上,他今天早上已經被移交到公安機關了。有什麽問題,你去公安局吧!我這裏實在是幫不上什麽忙。”
海萍頓時沒了主張。
海萍跌跌撞撞地跑到公安局,局裏一查資料說:“正要通知你呢,現在自己來了。他被刑事拘留了。”
“那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在案件偵辦期間,你是見不到的。”
“那我怎麽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他好不好?”
“他在我們這裏你有什麽可擔心的?最好不過了,管吃管住。你別在這磨蹭了,回吧!對了,萬一有需要,我們可能也會傳召你的,你最好不要四下走動,免得我們找不著啊!”
海萍無助地哭了,她抓住一個辦經濟案件的工作人員問:“同誌,你好歹要讓我知道,我能為我丈夫做些什麽吧?見又不讓見,出什麽事都不知道,我該怎麽辦呀?!”
對方好心地提醒她:“我看你呀,趕緊去找個律師吧!”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海萍回家以後第一件事就開始翻報紙找律師。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給海藻去了個電話說:“海藻,你……你認識什麽好律師嗎?”海藻一聽電話那頭海萍失魂落魄的聲音就知道出大事了,趕緊問:“姐,出什麽事了?”
“蘇淳,蘇淳給抓起來了!”
“啊!不可能啊!他幹了什麽?”
“說是泄露商業機密,昨天一晚上都沒回來。”
海藻一聽立刻對姐姐說:“你等著我,我馬上就來。”提了包就往海萍那裏奔。
海萍正哭得稀裏嘩啦,一邊哭還一邊跟沒頭蒼蠅一樣在翻電話號碼本,腦子完全不聽使喚,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麽。手裏比什麽都忙,腦袋卻一片空白,想不出解決的方法。
海藻一過來,看這情形也慌了,兩個女人在家除了幹著急,跺腳掉眼淚,根本想不出什麽辦法。“我……我給小貝打個電話,讓他給找人!”海藻趕緊給小貝去電話。
小貝一聽也愣了,他忙安慰海藻說:“你別急,我這就問問周圍的同事,看看誰有類似的經曆或有什麽辦法,等下我下了班就去海萍那裏,你先讓她沉住氣。”
晚上小貝一到海萍家,就跟海萍說:“我朋友推薦了一個律師,他說他以前有過辦經濟類案件的經驗,不過現在主辦離婚了,他可以給你一些建議,要不,我們先跟他聯係一下?看看下一步怎麽辦?”海萍、海藻都趕緊點頭。
這廂小貝在跟人家聯係,那廂海萍的手機響了,裏麵傳出Mark的聲音:“嗨!郭,你好嗎?我在等你上課,你到哪兒了?”海萍這才想起今天晚上有Mark的課!她趕緊抱歉說:“對不起Mark,家裏出了點事兒,我今天不能去給你上課了。抱歉,我一忙把你給忘了。”Mark一聽海萍的聲音就知道情勢不對,他關切地問:“嚴重嗎?需要我幫什麽忙嗎?你先忙你的,有需要的話,請給我電話。”海萍道謝後掛了。
一行三人直奔律師的家。律師聽完海萍的敘述說:“我現在不辦經濟類案件了,所以這方麵的人脈不熟,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人,你去找他,他應該可以幫得上忙。如果你們請他做辯護律師,他應該可以以這個身份去打聽案子的進展。不過,以你愛人現在被公安機關羈押來看,這個案子肯定不小,否則自己單位內部就消化處理了。”對方給海萍一個地址,“你明天再去找他吧!”
海萍覺得,這一夜太漫長了,不曉得蘇淳現在情況到底怎樣?
海藻沒回去,晚上陪著海萍說話。“姐,你別擔心,我覺得應該是搞錯了。他們單位又不是什麽國家保密機關,沒什麽秘密可言,如果不是誤會,那就是無心之過,應該很快就出來了。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海萍難過地說:“我吃不下。我現在懷疑,他前一陣給人畫的圖出事了!”
“什麽圖?”
“前一陣福建有個單位讓他幫著畫幾張圖,也給了點酬勞,現在看來,搞不好這個事情有問題。”
“不至於吧?現在幫人幹點私活兒太正常了,沒聽說誰給抓啊?會不會是別的事?”
“除了這個應該沒別的了。”
第二天一早,海萍就去了律師事務所,推薦辦案的那個人卻不在,等到中午近12點, 那人才回來。那人聽了海萍的說法,想了想說:“如果您決定委托我們承辦的話,就先簽一份委托書,我這兩天抽空去了解一下案情,然後咱們再根據案情想辦法。”海萍一聽就急了說:“您別過兩天呀!他都給關一天多了!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您還是下午就去吧!至少讓我知道點消息。”律師安慰她說:“像這種案件一出,關一天兩天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要有長期作戰的思想準備。也別太擔心了,放寬心,人不會有事的。你不要太緊張了,事情既然出了,就要麵對它。”
海萍一出事務所的門,就對海藻說:“這家夥,我覺得靠不住。他太忙了,肯定不會把蘇淳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海藻說:“可是,現在除了他,我們又能怎麽辦呢?聽他說的口氣,姐夫好像要被關很久啊!”
“怎麽辦?怎麽辦?”海萍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海萍現在每天的工作很明確,就是白天守在律師事務所,傍晚出去上課。海藻也停下了手頭找工作的事情,每天陪著姐姐去打探消息。
律師見到蘇淳以後回來跟海萍說:“今天我見到他了,情況不太好。他是在跟對方交易的時候被保衛科當場抓住的,一進去就把情況交代了。據我看,批捕應該就是這兩天的事。接下來就是走程序。具體涉案金額多少,我們還要等起訴書出來。這兩天,可能公安機關也會召你去問一些問題,你要有心理準備。”
海萍立馬就慌了說:“那我說什麽?”
“有什麽說什麽,不知道的就不說。”
“可我怎麽知道他說了什麽呀?”
“所以你隻要說你知道的,不清楚的就答不清楚。”
“律師,您能陪我一起去嗎?”
“你可以要求我在場,但公安機關同意不同意就不知道了。”
“我能不能答不知道?”
“你當然可以。”
“那我就什麽都不說。他們不會打人吧?”
律師笑了說:“不會。但如果你不說,他們會認定你不配合,這對起訴書是有影響的。你如果配合,他們可能認為有自首的情節在裏麵,判得輕些,如果你不配合,他們會要求判得比較重。”
海萍覺得,丈夫的命運突然就掌握在自己手中,究竟是緊一緊還是鬆一鬆?
海萍出來問海藻:“我們是自首還是抗拒?”
海藻悶頭想一下說:“你最好還是什麽都不知道。本來你就什麽都不知道。”
海萍堅定地說:“好!我不知道。”
晚上,Mark見到海萍問:“出了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嗎?”海萍搖搖頭不願意說。可一堂課上,她總是走神,常常是Mark問她幾遍她都反應不過來,光嘴巴裏重複。Mark掰過海萍的肩膀說:“郭,我覺得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上課,你肯定是碰到什麽麻煩了。如果你覺得我不值得你信任,沒關係,你可以不說。但我還是建議你,最好休息一段時間,要不,我們的課暫停好不好?”
海萍第一反應就是:“不好!我需要錢。”說完自己都嚇一跳。
“你為什麽需要錢?如果你需要的數目不是很大,我可以借給你。”Mark說。
“我懷疑很大。我也不知道。”
“哦!”Mark不再說話,過一會兒說,“萍,我很關心你。感謝你這一段時間讓我了解了這麽多中國。如果有需要,我希望也可以幫助你,請你保重。”說完給海萍一個擁抱說:“你回家吧!今天我們就上到這。別擔心,學費我照付。你需要休息,我看得出,你累了。”
海萍的眼淚一下就湧出了:“我沒事。我還是上課吧,我害怕一個人呆著。”
Mark拍著海萍的背,將她帶到客廳的沙發上落座,給她倒了杯紅酒說:“喝下去,你會放鬆一些。你一定是和先生吵架了。”
海萍搖搖頭,拿著杯子喝了一口,很難喝。
“你知道嗎?人的一生是一條上下波動的曲線,有時候高,有時候低。低的時候你應該高興,因為很快就要走向高處,但高的時候其實是很危險的,你看不見即將到來的低穀。”Mark邊說邊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海萍不說話,又喝一大口酒。
“我這次來中國,其實是為了散心的。宋一定不會跟你說。我是他在美國學習的時候認識的好朋友。我的事業遇到一些波折,婚姻也不順利,當然,這是連鎖反應。我的年紀比你大得多,一個男人在這個年紀上遇到挫折可不是一件好事。但我還是很有信心,因為我很樂觀,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走出去。也許,我的另一個事業的起點就在中國,也許我的另一半就在這裏,誰知道呢?”Mark笑了,非常爽朗。
海萍已經把酒喝完了,Mark又給她倒了一杯。
“好些了嗎?酒是個好東西,它會讓你放鬆。在你苦悶的時候,幾杯好酒,兩三個陌生人的信口開河,你就會忘卻所有的煩憂。這就是為什麽現在酒吧那麽火熱。喝酒要大口。小口叫品,如果是品味,那得在心情好的時候。”
幾個大口下去,海萍突然覺得Mark說的境界達到了,人有點飄飄忽忽,讓自己撕心裂肺的揪扯感也不明顯了。客廳的燈亮得晃眼,Mark的聲音忽遠忽近,他說什麽自己都聽不見了。
“好了,現在你有勇氣說了。”Mark坐在海萍的身邊,拍拍她的肩膀。
海萍笑了,輕柔地說:“一群耗子推一隻小耗子出去偵察貓的下落,小耗子害怕不走,大家給他灌酒,三杯下肚,耗子變得很勇猛。大家說,你現在有勇氣出去了吧?小耗子拿起酒瓶往地上一砸,大聲吼道,我看誰敢推我!”
Mark大笑,說:“嗯,你還有幽默,說明情況不是太糟。你這隻小耗子,現在可以告訴我,是哪隻貓讓你如此害怕嗎?”
海萍說:“都是我的錯。你知道嗎?這一路走來,都是我的錯。我是個很貪心的女人,我要得太多太多,如果不是我,我的丈夫不會坐牢,所以,他的今天是我造成的。哎喲,我的頭好疼。”
海萍無力地指指腦袋,Mark用拇指按住她的太陽穴,輕輕揉。
“我告訴你,人在緊張的時候,你會發現上下牙齒之間的距離會很短,很緊湊。我經常覺得應該撬掉一排牙齒,這樣才不會把舌頭咬得很疼。”說完,吐了一下舌頭給Mark看。
Mark摟著她的肩膀,安慰地拍拍。
“我在想,如果生活像錄像機一樣可以重放就好了。錄像機,錄像機你知道嗎?那個放電視用的。”海萍兩手還比劃,Mark笑著點點頭。
“如果生活是錄像機,我就找到那段22歲時的帶子,重新播放。我就不留在上海了,帶著我的愛人回到小城,找個工作,安個家,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日子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那樣簡單。那我就不認識你了。”
說完抬眼看看Mark。
“那我會非常遺憾的。認識你是我在中國的第一個驚喜。”
“我的頭很疼,快要裂開了。”海萍聲音越說越低,幾近睡著了。
Mark摟著她,直到她鼾聲起,才輕輕放下她,給她蓋上毯子,關了燈,讓她在沙發上熟睡。
海萍這一覺睡得很沉,這是兩宿沒合眼的結果。她的大腦總在不斷高速運轉,想會出現的各種可能性,卻不能解決。現在的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以外。兩三杯酒下肚,她終於睡了個好覺。一睜眼,天光都放亮了,恍惚間她覺得自己是在前一陣住的宋借的房子裏,因為目及之處裝修氣派。可又不太像。仔細一回想,壞了!這是在Mark的家。
廚房裏有動靜。海萍甩了甩糨糊一樣的腦袋,坐在沙發上醒神。Mark穿了一件白色的棒針高領毛衣,肩膀上搭了條好看的格子圖案的餐布,兩手端著盤子走到一邊的餐桌,看見海萍親切地打招呼說:“早上好!你正趕上早餐時間,我煎的蛋。”海萍一臉尷尬,說:“對不起,我太失禮了,居然睡在這裏。真是太不好意思了。”Mark笑著說:“你不必緊張,該緊張的是我,我昨天一夜都沒睡好。”
海萍奇怪了,說,為什麽?
Mark說:“我一直在想,等你今天早上起來會不會告訴我要收我10個小時的課時費。”
海萍大笑,化解了尷尬。應Mark之邀,海萍吃了早餐。Mark說:“前一段時間,我邀請一位女士共進晚餐,以表示她對我的工作的支持,她當時卻很猶豫,說,跟她丈夫不好交代。我說,那怕什麽,咱們又不是在一起吃早餐。”海萍聽完愣了,沒明白,Mark哈哈大笑說,現在我們在一起吃早餐,就是比較有問題了,我有口難辯。海萍也笑。
一看表,都近8點半了,海萍匆匆離去,說:“我得去見律師。”
律師對海萍說:“我側麵打聽了一下,問問取保候審的保證金多少,對方說大約10萬上下。這就比較糟糕,這說明,涉案金額要上千萬了。這是個大案,先別說批不批取保候審,就是批了,也是肯定要公訴了。你覺得需要取保候審嗎?”
海萍想了想說,要。
“好,那你去籌備錢,我這裏去申請。”
“千萬的大案要判幾年?”
“這個千萬,是人家認定的,我們當然不能認這麽多,要看人家怎麽算的。但如果成立的話,就算並罰,可能都得3年往上跑。具體情況,我們還得等立案以後再具體分析。”
“到底什麽時候立案?”
“耐心。你要耐心。對你而言,這是大廈將傾,而對辦案機關而言,不過是冰山一隅。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放寬心,耐心等待。”
海萍回去以後給海藻去電話:“你陪我一起去,把新房子給退了。”
海藻問:“這是幹什麽?你需要很多錢嗎?我有。”
海萍答:“10萬。你怎麽可能有?而且這10萬隻是開頭。”
海藻堅定地答:“放心,我有。等我過去。”
海藻帶著存折過來了。海萍拿著存折問:“你哪來的錢?”
“你還宋的,再加一點我自己的積蓄。”
“你沒還給他?”
“他不要,我又不敢退給你,免得你老說我,就放我這了。”
海萍歎口氣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離還這錢的距離,越來越遠了。這兩天我夜夜不能睡,反複地想,覺得所有的禍,所有的難,都出在我要買房子上。如果我不那麽想買房子,就不會為房子背一身債,不會逼著蘇淳去賺錢,不會把你送到宋的身邊。我是萬惡之源。”
海藻摸著姐姐的臉說:“瞎想!這房子,你今天不買明天也得買。這宋,我是真心喜歡他,與你無關。而蘇淳,是個意外。”
海萍說:“我想好了,這官司,無論如何我得替他打,哪怕請最好的律師,砸再多的錢,不行就賣房子賣地,一定要還他個清白。我犯的錯,我來贖,實在不行,我頂他去勞改。”
“隻怕不是砸錢能了的。他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錢?”
“5次圖,5萬塊。今天律師跟我說,他的涉案金額超過千萬,打死我都不信。他要有這麽值錢,每個月就拿這麽點工資?肯定人家栽贓陷害!”
“暈倒!絕對不可能,他才拿5萬塊錢就能成就千萬的生意?平時我們都沒把他當寶貝啊!”海藻一聽這數額,腿都發軟了。
海萍在一邊,安之若素了。她已經逼迫自己適應,無論再糟糕的情況,她都能扛得起。
海藻看姐姐大無畏的神情,在最不該笑的時候,撲哧一聲笑了。
海萍奇怪地看著海藻:“你笑什麽?”
“我在笑一個人。當初咬牙切齒信誓旦旦,說什麽一旦自己有出路,絕對要跟某某離婚,一天都不多呆。那時候整天窩囊廢窩囊廢的掛嘴邊。現在不正好是把這個包袱給甩掉的大好時機嗎?姐啊,不如,這筆錢你不要去撈他了,拿去還房貸款,跟他離了吧!”
“胡說八道!我怎麽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呢?他是我兒子的父親!我跟他是血緣親。我告訴你,即便你是我妹妹,從法律上講,你也不是我的直係親屬。他是我的直係親屬!想都不要想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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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現在你記得他是你的直係親屬啦!那你既然愛人家,就對人家好點嘛!不要整天推來搡去大呼小叫的。相愛就要表達,要讓對方知道,免得沒機會講的時候在這裏懊惱。”
“是啊!我整天對他虎著個臉,從沒好看過,即便晚上睡覺,也是甩給他個背。可真到他不睡在旁邊了,我才發現自己孤枕難眠。我在想,平時我根本意識不到,隻有在他出事的時候,那種揪心的疼,那種火上的煎熬才讓我明白,他是我最親的人了。”
“切!負心!我難道不是你的親人?爸媽難道不是?這女人就是不比男人,男人結婚後都不忘自己是父母家庭的一分子,女人一結婚,馬上就把自己從家庭裏剔除出去了,隻顧自己小家。這個漢字造得是真有道理,女人有了自己的家,就是嫁,就是人家的了。唉!”
海萍居然給海藻逗樂了,說:“快回吧!小貝在等你呢!對了,你和他最近怎麽樣?”
“就那樣,還行吧!我想時間久了,他就恢複了。”
“對你好嗎?”
“他從沒對我不好過。”
“那我就放心了,原本一直不讚成你們倆複合的,怕你們心頭有陰影。破鏡哪怕就算重圓了,縫也是消不掉的。可我想,百樣米養百樣人。從小貝這次這麽熱心幫我們來看,他對你的感情還是深啊!你好好的,別辜負了他。”
“我知道了。”
海藻一走,這房間就空了,留下海萍一個人,莫名地害怕。她總是忍不住東想西想,比方說蘇淳去勞改,像當年蘇武一樣給放到蠻夷去牧羊,或者自己帶著兒子跟王寶釧似的一等18年。頭又開始疼了。
第二天海萍去Mark那裏上課,等上完直接說:“我得喝點酒再走,不然我晚上不能睡。”說完自己就咣咣灌下三大杯,然後說,“我現在可以走了。”她的舉動把Mark嚇壞了,說:“你去哪兒?你萬一出了事,我可逃不了幹係。你若搶劫,我是提供凶器的。你若撞車,我是那個送你上天堂的。對不起,請你不要害我。”
海萍說:“沒事,我上天堂絕對不會拉著你的,拜拜。”正說著,手機響了,海萍一看是個陌生電話。“你好,浦東新區公安局,請您明天一早到我們這裏來配合一下調查,我們有幾個問題要問您。”
海萍突然就開始發抖了:“Mark,怎麽辦?怎麽辦?”
“怎麽了?”
“他們要問我話!”海萍順手抄起酒瓶又倒了一大杯,瓶底都翻過來了,再咕嘟咕嘟喝下。血衝向頭,腳底踩雲,麵色緋紅,眼神渙散,她突然說一句:“這酒真是好東西。”然後就一屁股坐沙發上,咬著嘴唇開始燦爛地笑了。
Mark拍著海萍的臉問:“誰是他們?誰要問你話?”
海萍指著牆上掛的一麵鏡子問:“你這幅油畫哪買的?沒見過穿這麽多的仕女。”
Mark搖搖頭說:“明天早上,我們又要共進早餐了。這可不大好啊!你在考驗我的忍耐力。”說完,進了臥室抱了床被子出來,將已經癱坐在地上的海萍扶到沙發上去:“晚安,油畫裏的仕女。”
早上等海萍睜開眼,壞事,又不在自己的床上。最近經常一睜眼要想一想身在何方。窗外,豔陽高照,Mark都坐在餐桌邊看報紙了。“幾點了?”海萍問。
“10點了。”
“真不好意思,我怎麽又睡這了?我完全忘記了昨天晚上為什麽又倒這裏了。我改,我一定改。”
“昨天晚上你接了個電話,然後就開始狂喝一氣,你說有人要問你話,誰?”
海萍莫名其妙地看著Mark,於是開始仔細思考,再翻出手機查號碼,一看最後一個電話在10點10分,而且不知道是誰的,撥過去一問:“喂?請問你們是哪裏?”“浦東新區公安局。”海萍迅速掛了電話,眼睛就睜圓了,“壞事,他們今天要問我話,我得趕緊走了!”海萍翻了翻錢包,問Mark:“你有100塊嗎?我要打車,我怕我這70塊不夠。”
Mark拿起錢包,套上外套說:“我陪你一起去,走吧!”
Mark是夾著海萍出門的,因為看她那樣子,酒沒全醒,前言不搭後語,還是自己跟著比較放心。海萍一上車就說去浦東新區公安局。
Mark陪著海萍去了公安局。人家把Mark攔門口說:“隻問她一個,你不必進了。”Mark立刻敏感地意識到海萍可能應付不了,馬上用英語說:“她應該有律師陪同,沒有律師她不會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說完再三交代海萍:“你可以拒絕回答問題知道嗎?你一定要要求有律師在場。”公安局的人不耐煩了問Mark:“你哪門子蔥蒜呀,跟著瞎起哄!律師?沒必要,我們就問她幾個問題而已。你就在外頭等著。”說完,把海萍帶進去了。
“蘇淳是你的愛人?”
海萍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麽該回答什麽不該回答了,這個問題,究竟是承認還是否認呢?海萍低頭不做聲。
“蘇淳是你的愛人嗎?”對方提高聲音又問。
海萍終於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2005年12月17號,蘇淳是否給過你一萬塊錢?”
壞了,關鍵問題來了。海萍保持沉默。
“問你話呢!你聽力有問題還是我聲音有問題?”
海萍堅持不說話。
“2006年1月7號,蘇淳是不是又給了你兩萬?”
沒反應。
“2006年2月18號,蘇淳是不是又給了你兩萬?”對方把卷宗一收,重重地丟在桌麵上。
“你不說是吧,不說也沒關係。你不說我們也能把案子辦下來。這個案子是鐵證如山,人贓俱獲,有沒有你的證明完全不重要。現在我們是給你個機會,讓你配合一起給蘇淳一個輕判的機會。他算認罪態度較好的,毫無保留,該說的都說了。本來呢,按他這種情況,是可以從輕發落的,不過你這態度,看著倒是想把他往火坑裏推啊!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這樣,是典型的落井下石啊!行了,咱也不問了,機會呢,也就沒了。你出了這個門兒,就別再來找我們了。自己掂量吧!”
說完,倆辦案人員開始嘮昨晚的球賽了,把海萍一人晾著。
海萍的心已經波濤洶湧,山崩地裂了。要不要交代?要不要交代?給蘇淳一個從輕判決的機會?
宋思明在經貿委陪同領導巡查,旁邊一位同誌低聲跟他說著什麽,宋秘書答:“這個我不清楚,但我想我的一位朋友能幫上你的忙。等下我給他去個電話,然後你去跟他談。如果能在一起合作,是最好不過了。”出了經貿委的門,宋撥通了Mark的電話:“Mark,最近好嗎?中文學得怎麽樣啊?我這裏有個朋友,想問問你關於機電出口的問題,我想這是你的老本行了,你願意與他談談嗎?”
Mark站在公安局辦公樓過道上,旁邊人來人往,還有人纏著警察不斷哀求什麽,Mark隻好捂著一隻耳朵說:“我這裏說話不方便,可以等下給你打回去嗎?”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聲警察的斷喝:“老實點!”非常清晰地傳進宋思明的耳朵裏,宋覺得情況不對,立刻問:“你在哪裏?需要我的幫助嗎?”Mark隻好說:
“我在公安局,陪海萍來回答警察的詢問,我沒事,你別擔心。”
“海萍?海萍出什麽事了?”
“她的丈夫被關起來了,可能很麻煩,她這一段時間很不好過,我怕她今天應付不了,就陪她過來看看。”
“我等下打給你。我先掛了。”
旁邊的偵訊人員已經聊得熱火朝天了,就把海萍一人晾著。過一會兒又來一姐們兒,先是攙和著說了幾句,又轉頭問:“她犯了什麽事兒?”
“她倒是沒犯事兒,不過呢,正憋著勁要把她家當家的送到號子裏。”幾個人貌似不經意地聊天,卻跟海萍較著暗力。“這馬上都到午飯時間了,你們還守著呢?多給你們加班工資啊?這麽拚命?讓她走吧!咱吃飯去。”
“一句話,吃飯!”說完,幾個人真準備走人吃飯了,都站起來踢板凳了。
海萍終於忍不住發聲了:“呃……那個……我想……”
三個人立刻安靜下來,其中一個警官說:“說吧!說完了你也輕鬆咱們也輕鬆了。別想了。”
海萍說:“呃……我想……我可以走了吧?”
三個人麵麵相覷,最少安靜了有半分鍾,其中一個說:“死硬,切,走吧!你可想好了,走了我們也不會再召你回了。”
海萍起身一點頭說:“那……再見。”
海萍走出辦公室的門,渾身激出一片冷汗,整個後背全濕了。Mark關切地迎上問:“有問題嗎?”
海萍特別艱難特別費力地搖了搖頭。
門裏,三個警官有些泄氣。“這老婆比丈夫難對付多了。一看就老奸巨滑的。”“心理攻勢沒用。”“男的不都招了嗎?”“招也不行啊!他萬一翻供呢?得找到他那錢的下落。那是證據。銀行戶頭都查過了,沒見那筆錢。”“才5萬,怎麽不都花掉了。”“就算是花掉了,也得知道花哪了啊!”“先吃飯再說吧!”
“我發現,最近犯案的,男的都是甫誌高軟骨頭,女的都是劉胡蘭……”
沈大律師一進門,熟門熟路地歪著屁股坐在宋的辦公桌上。“有事請吩咐。”宋站起來拍了拍沈的肩膀說:“替我去撈一個人。”
“撈人是你強項啊!找我做什麽?”
“你替我去探探水多深,我再決定從哪下手。”
“好說。在哪兒?叫什麽名字?”
海萍下了Mark的課後就開始煩躁,她愁容滿麵地說:“我要回去了。”
Mark說,你怎麽一到回家就表情痛苦?
“因為今天星期五,我要給他父母打電話。上個星期我騙他們說他出差去了,這個星期我不知道怎麽講。頭疼。我當時要說他出國就好了,這樣最少能安穩半年。”
Mark笑了,趕緊走到酒櫃前把櫃門關牢。“對不起,今天酒館打烊了。你頭再疼都不許喝。”
海萍不好意思了,說:“我沒要喝酒啊!我那天都說改了。我現在改回家喝。我自己買了。”Mark一聽眉頭就皺起來了,他不無擔憂地說:“看樣子我給你起了個壞的示範作用。郭,喝一次兩次沒問題,如果陷在裏麵,會上癮,而這並不是逃避的好辦法。人一旦有了酒癮,會很難擺脫。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甚至去了醫院才擺脫。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我沒那麽嚴重,你別擔心。”
“你不能預見嚴重的後果。這是一種心理依賴,非常不健康,摧毀你的意誌和你的身體,讓你無法思考。我建議你不要喝了。”
“可我不喝睡不著。”
Mark想了想問:“你今天穿什麽鞋子?”海萍覺得莫名奇妙,說:“平底皮鞋。”Mark拿了海萍的外套,拉著海萍出門,說,走,今天我們換一種方法,暴走上海。說完,不等海萍反抗,拉著海萍就出門了。
海萍一路跟著小跑,氣喘籲籲地說:“我不行了,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Mark在前麵不停揮手加油,催促:“快,快,跟上。”在急行軍45分鍾後,海萍徹底癱倒,靠在路邊的柱子上光喘氣擺手。Mark問:“你家離這裏有多遠?”海萍用手作扇:“有近10站路吧?”
Mark說,咱們走回去。海萍哭喪著臉說,不要了不要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坐車回去。Mark說,我沒車卡,也沒帶錢。海萍說,我借你。Mark搖搖手:“不好,我沒有借錢的習慣。咱們走回去。”海萍毅然說:
“我打車送你回去好了,我走不動了。”
Mark笑了,拉著海萍就走。等海萍像一隻癱倒的癩皮狗一樣被Mark拖上十樓的時候,連脫鞋的力氣都沒了。Mark衝海萍招手說:"祝你有個好夢!Good Night!"海萍說,給你錢打車。Mark從口袋裏掏出錢包衝海萍搖了搖。海萍撲進房間直奔床而去,臉不洗牙不刷直接睡了。
可是醒過來,還是要麵對給蘇淳父母打電話的問題。哎呀!頭又疼了。
律師對海萍說:“情況不是很妙,取保候審被拒了,看樣子很快就要起訴了。據我了解,他當年進公司的時候是簽訂過保密合同的。這對他相當不利。法律規定50萬以上的損失就可以追究刑事責任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如何減少這個損失的數額,搞清楚他們實際的損失,以減輕處罰。”
“你的意思是……他是橫豎逃不掉坐牢了?”
“也不一定,辯護得好,可以緩刑的。”
海萍的頭漲成兩個大。
沈大律師夾著一堆文件一邊敲門一邊走進辦公室,將卷宗往宋思明的辦公桌上一扔:“這家夥跟你什麽關係?”宋沉吟沒吱聲。
“蠢得很,不打自招,還竹筒倒豆子。都像他這樣,中國的公檢法部門會省很多事。”
宋拿起卷宗仔細翻看,嘴裏說:“他是個技術人員,要是能鬥得過公安,那不是貶低我們公安的智商?”又仔細看了一遍,“現在這個案子誰在審?”
“還在浦東公安呢!沒上報立案。”
“請的是哪個律師?”
“一個沒聽說過的家夥。”
“你怎麽看?有沒有打頭?”
“顯然有。你看這裏……這……這個保密協議可以從無效這個角度去辯。它光規定了責任,沒規定義務。你讓人家保密,說明人家有保密的價值,你如何體現人家的價值?沒提。根據法律規定,你要提出相應的補償範圍。如果真按他們所說的造成2400萬的損失,他就付人家一個月5000塊?扯淡嘛!”
“2400萬?有這麽多?”
“不可能,瞎掰的。人家廠賣的都算他的?我查過,去年那個廠整個產值都不超過3500萬。”
“能作無罪辯護嗎?”
“有難度。這家夥法盲,他自己說,這些圖紙就是他設計的,所以歸他所有。這牽涉到一個職業作品歸屬問題,你在哪裏工作,你對自己的作品是沒有所有權的。”
“需要我做什麽?”
“那得看你跟他什麽關係。若是不鐵呢,就做個緩刑辯護。若是鐵杆呢,你走點旁的路,看看能不能叫他們單位撤訴?”
“可這又不是自訴的案件,我讓他們單位撤,公安這邊呢?”
“老周老紀,你去給他們打個招呼。還沒立案,不是太麻煩。不過要抓緊,說晚了立了案了就有點難度了。你和他們船廠到底熟不熟?”
“不熟,沒什麽交道。可以試一試。老周那邊,還是你去說。我就不出麵了。”
“這家夥到底是你什麽人?你這麽幫他?你不說,我可不去啊!你要知道,不是不得已,盡量不要去動用這些關係,動一動那就是欠人情分。”
宋笑了,說:“關係這東西,就得常動,越常走動越牽扯不清,扯不清了就爛在鍋裏。若總是能分得出你我他,那才生分,老得花時間去擺平。要的就是經常欠,欠多了就不愁了。他替你辦一次也是辦,辦十次也是辦,辦到最後見你就頭疼,你就贏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沈律師“切”了一聲,說:“什麽邏輯!”
“哎,對了!上次我托你的那個事,你替我辦妥了嗎?”沈律師掏一支煙點上。
“應該沒問題。”
“我不要聽應該,要絕對。我可聽說,那一邊也托了人了。萬一我這邊塌了,我跟王庭長不好交代,那是他親侄子。”
“你放心吧,那邊托的是誰我都知道。胖子這人,我很了解,情大法大,敵不過他自己的利益最大,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你再從上麵壓,他都不會買賬。”
“那要不要事先感謝他一下?兩邊都吃顆定心丸?”
“所謂的感謝,那是事成之後的情意。你若事先感謝,對這邊是行賄,對那邊是受賄。我們要的是情誼,不是錢意。你懂我意思嗎?等事成之後,你再去謝他,到時候他知道我算計他,也遲了。”
“哦!……”沈律師意味深長地笑了。
“還有,你囑咐一下王庭長,讓他侄子最近少打麻將,就算胖子有心提他,民意也是很重要的。萬一對方搞個抓賭現形,那他就是自毀長城。皇帝老子來,都幫不了他。”
“行。”
Mark問海萍:“情況怎麽樣?你先生有什麽消息嗎?”海萍心事重重地說:“不好。看樣子,我要賣房子賣地了。”
“這麽嚴重?”
“沒保釋出來,我怕他是要坐牢了。”
“那你怎麽辦?”
“想辦法,盡量找好律師給他打官司,實在不行,就隻有賣房子了。不談了,上課。”海萍翻開書。
上完課,Mark說:“海萍,你是個好女人,你的丈夫找到你,是幸運的。你沒有在他最困難的時刻離開他,你知道這對一個男人有多重要嗎?”
海萍奇怪地看著Mark說:“我為什麽要離開他?沒理由啊!他又不是在感情上背叛我。”
Mark笑了,說:“這說明,在你心裏,最看重的是感情。你知道嗎,很多女人都會在男人困難的時刻選擇逃跑。”
海萍笑了,說:“你不要拿你自己的經曆去衡量所有的女人好不好?你們美國著名的希拉裏,那醜都丟到全國全世界了,她不也照樣沒離開克林頓嗎?你呀,你那是運氣不好。”
Mark搖頭:“不是的,他們是政治夫妻,我不否認他們有感情,但政治利益和政治責任還是首位的。如果是普通夫妻,能夠做到患難與共,才是難得。你就是個難得的好女人。”
海萍咯咯笑倒了,說:“你這話要是跟蘇淳說,他一定會拱手相讓的。他會覺得你說的是另一個女人。”
Mark一舉杯,向海萍示意:“如果他相讓,我就笑納。”
海萍愣了一愣,尷尬一笑說:“我走了。我今天晚上要走回家。”
Mark一挑眉頭:“你還是睡不著嗎?既然事情出來了,你就要學會麵對它,調整你的心靈,放輕鬆。”
“我想,可我的心不想。”
Mark隻好拿起外套說:“走吧,我送你。從今天起,我把每天的早鍛煉放在晚上。你每天晚上從正雄家出來的時候,會看見我在樓下護送你。我且暫時充當你的衛士,直到你的Mister把你給領去。”
海萍再去律師那裏,被律師投以奇怪的目光:“你怎麽還來啊?你不是都找人了?”海萍愣了。
“你不是托了沈大律師了?他是這行最牛的律師了,輕易不接案子的。到他手的案子,你還操心什麽?其實如果你有門路,根本不需要來找我們的。”海萍聽得一頭霧水,她分辯:“我沒找人啊!誰是沈大律師?”
“我昨天下午去公安局,聽說沈大律師親自去過了,今天早上他的助理到我這裏來調卷宗。我想,他一會兒會給你去電話的。”
“可……可……我……我沒啊……”
“你放心吧,有他在,你最少有六成以上勝算啦!不過他很貴的。像這種案子,沒十幾二十萬,他是不會接手的。”
“啊?!”海萍覺得局勢複雜了,她開始看不懂了。她給海藻去了個電話:“你去找過一個姓沈的律師嗎?”
“沒啊!”
“那你去找過宋思明了?”
“沒有。我和他已經徹底斷幹淨了。”
“
奇怪了,今天我律師跟我說,有個很牛的律師跑來接手了。但他並沒跟我聯係啊!沒我的委托,他怎麽工作啊?”海藻那廂也看不明白了。
41
海萍終於見到傳說中的大牛——沈大律師。這家夥看起來真不像個大律師,笑眯眯的模樣,白白胖胖的臉。如果單從外貌上看,還不如上一個律師看起來精明能幹呢!他能行嗎?
“坐坐!郭海萍女士。不好意思,這個案子現在在我這裏,你就放心吧!如果不出意外,這兩天你丈夫就可以取保候審。”
“啊?他……被拒了呀!”
“哦!是吧?”沈律師依舊笑眯眯的,既不正麵回答也不否認。
“那我要交多少保證金?”
“嗯?保證金?不需要。有保人。”
“誰?”
“這你就不要管了。”
“呃,沈律師,不好意思。我不是太……明白。這個事情有點突然。我不知道您為什麽會突然接手這個案子,還有,我該付您多少錢?”
“嗯?”沈律師眼睛就瞪圓了,“你不知道我為什麽接手?你托了誰了?”海萍搖頭。
“那就奇怪了。錢嘛,目前為止還談不上,等以後再說吧!”
“您……還是具體給我個數字,我要做準備。”
“你有多少?”沈律師饒有興趣地看著海萍。
“隻要您能把我愛人救出來,不判刑,罰款都行,隻要到這個程度,我會盡力滿足您的要求的。”
“哈哈哈哈……”沈律師笑了,說:“以他的案子這個數額來看,就算是交罰金,可能也是天文數字啊!你付得出嗎?關於這個費用問題,你就不必操心了,自然會有解決的方法。你不必擔心,回去耐心等消息吧!”
海萍現在更擔心了。徹底沒了方向。
沈律師在一間包廂裏跟宋思明喝酒。
“老兄,我到今天才知道,我辦你這案子,律師費的著落還沒有啊!”
宋思明一推他手說:“你還跟我要律師費?今天晚上吃飯,我可一分錢沒帶。”
“好!你吃定我了是吧?你小子哪天能請我吃頓飯?我認識你這麽多年,沒見你買過一次單。”
“我從不請男人吃飯。”
“算你狠!服了。”沈律師跟宋思明幹了一杯。“她是你什麽人?郭海萍?”
“她不是我什麽人。”
“得了吧你!跟我來這套。你不說是吧?”
“她是我愛的人的姐姐。”
“這話怎麽聽著繞耳?你愛的人的姐姐。你愛人的姐姐?”
“我愛她的妹妹郭海藻。”
沈愣了半天,伏在桌子上抱著頭笑了,邊笑邊搖頭,半天抬起頭,指著坐一旁不動聲色的宋思明說:“原來你也有命門啊!”
宋思明淡淡一笑說:“喝酒。”
“何方神聖?改天讓我見見二嫂。”
“你見不著了。我和她分手了。”
沈律師這下真愣了,過半天豎起大拇指說:“癡情。”再過半天又拍一巴掌宋思明的背說:“苦情。”又過半天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裝純情。”
宋思明依舊自己喝酒。
“要不,我替你遞個話兒?好歹讓人領情啊?”
宋思明搖搖頭,說:“我欠她的。是我在還她的情。”
“看樣子,你還動了真情?”
宋思明反問一句:“我看上去很無情嗎?”
海萍問Mark:“有個大律師來找我,替我接了蘇淳的案子。我並沒有求過他,是你幫我找來的嗎?”
Mark手裏拿著酒杯,衝海萍一舉,意思是,沒錯。海萍感激地說:“你真是太好了!我根本沒想到是你,這兩天一直在懷疑是其他什麽人。”
“為什麽想不到是我?你朋友很多嗎?”
海萍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怎麽認識他的?他很幫忙,我讓他告訴我收費多少,他都不肯說。看樣子與你關係很好。”
“隻要說謝謝就可以了。很簡單的事情,不必弄得很複雜。要喝一杯嗎?”
“不了,我現在靠走路幫助睡眠,不再碰酒了。不過壞處是,現在走個十站八站,都不覺得累。我需要從這裏走到蘇州,再從蘇州走回來。”
Mark又笑了,再衝海萍一舉杯。“等我喝完這杯,我就送你回去。”
蘇淳在家已經等候多時,都接近午夜了,海萍還沒回來,他有些擔心。整個案件對蘇淳來說,簡直像坐高高低低的過山車,原本以為說清楚就沒事了,沒想到給保衛科轉送到公安局。再被審的時候,自己儼然已經是一個犯人了,這種落差讓他無法承受。公安時不時透露,以他的涉案金額,判個十年八年也是有可能的。為了5萬塊,自己把一生都搭進去了。人間處處是地雷,一不小心就會踩中,和平時期也不可掉以輕心。第一次聽說還有個罪名叫“泄露商業機密”,自己在這個單位工作5年了,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性質與間諜相同。而犯罪與殺頭一樣,不是說你悔過態度好,就可以把頭接回去了。無論你再三解釋說自己完全是無知犯的錯,也不會有人理睬。每個人似乎都饒有興趣地等著他,守候他,恭喜他走進犯罪的沼澤,然後給大家找點事做。大家重複做的事情,就是再三提醒他,你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你已經是個犯罪分子了,你已經沒人權了,你離死不遠了。雖然大家談論你案情的時候似乎都輕飄飄的,“也就十年八年吧!很快就過去了。”可沒人知道,一句話,就把你的一生給葬送了。明明是自己設計的圖紙,明明是自己的創作,居然被稱為盜竊,這世道,已經沒有天理可言了。
而海萍,海萍一定恨死自己了。其實被關在看守所裏,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放出來的話,搞不好生不如死。蘇淳現在已經開始回憶滿清那十大酷刑了。
近12點了,老婆還沒回來,蘇淳為爭取寬大處理,決定在樓下老實守候,努力表現。
12點都過了,還沒見海萍回來。
她會去哪兒?有心給海藻打個電話,又怕太晚。正胡思亂想,海萍跟一個高大的老外一起,一路小跑著回來。老外手裏還拎著她的包,提著她的外套,兩人有說有笑。
海萍一見路燈下的蘇淳,猛地一驚,眼淚就下來了,趕快跑過去使勁摟著蘇淳不撒手,當著外人的麵兒,好像馬路上拾到了寶。蘇淳的脖子都給勒疼了,幾星期不見,海萍手勁見長啊!得小費力氣才能摘得下來。
老外看著夫妻倆抱作一團,嗬嗬笑。等蘇淳好不容易抽出脖子,老外熱情地伸出手握住蘇淳說:“歡迎回家!我是Mark,你太太的學生。”海萍還在一邊擦眼淚,蘇淳也點頭哈腰。
“好了,我的任務到今天就結束了。從明天起,她就交給你看管。再見!”Mark搖手告辭。
蘇淳和海萍一進臥室的門,海萍就摟著蘇淳,又像一塊橡皮泥一樣貼在他身上。
“你瘦了。肯定吃了不少苦。他們打你了?”
“我沒給他們機會。在他們還沒動這個念頭之前我就徹底交代幹淨了。”
“嚇著了?”海萍說完就在蘇淳臉上啄了啄。
蘇淳明顯不適應這種親昵,居然擦了擦臉,說:“有點。”
“這些天,沒你在身邊,我睡不著。”
蘇淳終於忍不住笑了,讓開海萍的擁抱,上下打量她說:“我不過被關了幾天,怎麽回來他們給我換了個新老婆?退回去!想給我扣不忠的帽子!我蘇淳可以經濟犯罪,但絕對不能肉體犯罪。”
“關你幾天都沒把你給關老實了。我看你怎麽還生龍活虎的?倒是苦了我,整天吃不下睡不著。可見男人是沒良心的。”海萍有點怨有點嬌。
“海萍,我怎麽覺得你有問題?你這幾天是不是幹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所以才這麽柔情蜜意妄圖堵我的嘴?剛才那老外,我怎麽覺得你們倆過於親密了點?他明知道你丈夫不在家還跟你廝混到半夜?”
“你個豬頭!人家好心送我回家怕我遇到危險,還托關係走門子把你救出來,你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老婆我要出軌也不必找什麽理由,等什麽借口,我難道怕你不成?單等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才出去廝混?我要是不想要你,我抬腳就走。你還當是舊社會我怕沉塘關豬籠?對你這狼心狗肺的好,我真是瞎了眼睛。你蹲大牢了我整天還在家懺悔反省,想你之所以進去都是我的錯,哪曉得我這裏一門心思要對你好點,你那裏一點都不感激我,我對你好,真不如養條狗算了。氣死我了,真不該放你出來,明天我就去交代,把你再關進去!”
海萍一口氣連珠炮似的把蘇淳罵回去,言語聲高之處,還雙手叉腰,不時食指戳到蘇淳的腦袋上,咬牙切齒。
蘇淳突然就安心了,走過去一把抱住海萍說:“對嘛!這才是我老婆嘛!你剛才那樣,叫我心裏不踏實。心虛,心虛。”
海萍在他懷裏掙紮,邊掙邊罵:“你皮輕肉賤,三天不罵渾身長毛!我居然還想要對你好點,以後不再罵你了,看來不罵不行,你還不適應!”
蘇淳笑著把下巴放在海萍的肩膀上,說:“已經被改造了,回不去了。你不必對我民主,還是專政吧!專政下的人民比較有安全感,有依靠。”
海萍笑了,緊緊抱住蘇淳。
晚上,躺在床上,海萍問蘇淳:“你怎麽沒想到這會觸犯法律?”
蘇淳反問一句:“你想到了嗎?”
“沒有。你的事,我又不了解。可你當年進單位,簽過保密合同的啊!”
“那麽多年了,我根本沒印象。他們不拿出來給我看,我都不記得我簽過。而且,沒人跟我說我幹的活是保密範圍啊!”
“那現在怎麽辦?你會不會被起訴?”
“聽天由命。犯了錯總要承擔。不過這個代價太大了。萬一我真進去了,你和孩子怎麽辦?”
海萍趕緊跟小女人一樣靠過去,趴在蘇淳肩頭,可憐巴巴地說:“我做王寶釧,等你18年。”
“要判這麽久?不會吧?我聽說不是10年就是8年,怎麽到你這成18年了?”蘇淳有點緊張。
海萍本來都要哭了,一聽又撲哧笑了,說:“你討厭!不過我看你心情不是太差,我放心多了。我一直擔心你承受不住壓力,萬一到時候判個無罪釋放,結果還給我個屍體。我警告你呀,無論什麽結果,你都得好好活著。隻要你活著,我就不那麽害怕了。”
蘇淳說:“你放心,我生性疲塌,耐收拾。你的關口下我都活這麽多年了,其他還有什麽我扛不住啊!”
“去死!”海萍在蘇淳身下抓了一把。蘇淳笑了,湊過去,親了親海萍。
兩個人在艱難險阻中踏上片刻歡娛之旅。
不過,有個情況很糟糕——海萍和蘇淳,兩個人都很迫切,尤其是蘇淳,熱情難擋,可賊心賊膽都有了,賊在睡覺,忙了半天都無法喚醒。
蘇淳非常沮喪,翻身下來說:“嚇的。這下要命了。”
海萍溫柔地吻了吻蘇淳說:“累的,前一陣思想太緊張,過一段就好了。”
蘇淳歎氣說:“我是怕,過一陣,我就不在你身邊了。本來想,這次回來,把後10年的功課都做掉,這樣你就不會太寂寞。”
海萍笑了說:“你在牢裏,整天琢磨什麽呢?”
握著老公的手,海萍這一夜睡得特別香甜。
42
宋思明看了看表,對身邊的沈大律師說:“我還有個約會,不陪你了。你的車,不要開。你若出事了,我沒法跟你孩子交代。”沈說:“這算什麽,我又沒喝多。”宋把放在桌上的車鑰匙拿起擱進兜裏,說:“我帶走了。”
沈無奈地搖頭:“你還真遵紀守法!”
“不是為了守法,而是為了自己。”
“你去哪兒啊?”
“我去找老張,我讓他今天晚上去跟船廠的一把手談,我在等他消息。”
“你還真迅速!去吧去吧!”
宋思明到了和老張約的會所,卻發現老張還帶著一個人。“這位是船廠的一把手,胡克強。”老張介紹。宋思明頗有意外,但還是很熱情地將手伸出去,雙手握住胡總的手。胡總也甚是客氣。老張說:“我大概都跟胡總說了,胡總堅持要跟你親自談談。”宋非常客氣地讓座。
胡總說:“真是不打不相識啊,原來竟是一家人。我聽說蘇淳是您的親戚?”宋一怔,趕緊不可置否地含糊帶過。
“我們本意,並不是針對您親戚的。蘇淳這位同誌一向表現都非常不錯,勤懇,耐勞,紮實。隻不過,這件事情實在是有點……唉!糊塗。主要是讓我們不好向上麵交代。”
“造成的損失,真的有2400萬嗎?”宋問。
“呃……這個……唉,不好說啊……現在您怎麽說?是不是讓我們撤訴?我們這裏是沒問題的。我是怕……對上不好交代,對下沒個說法,對司法那邊就更……因為你要知道,走到現在這一步,就不由我們說了算了。即便我們撤,公檢法也不一定答應啊!”
宋認真仔細地聽,思考一陣說:“關鍵看您。如果對您而言不是特別麻煩的話,還是撤吧!說實話,當事人並不是我的親戚,如果是我的親戚,我倒不好出麵說話了。但我對當事人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是個老實的技術人員,簡單,無是非,不能因為無心犯下的一點過錯就從此不能抬頭了。畢竟,還是要治病救人為主,您看呢?”
老胡狠狠抽煙,思考片刻說:“行,聽您的。我這邊隻能做到撤訴,其他的工作,我可就管不了了。”
“這個你放心。”
“另外,我今天晚上找您見麵,也還是有另一些問題想跟您談一談。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旁邊老張說:“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了,我來跟他說,你趕緊回去辦這個正事吧!”
老胡點頭告退了。
宋思明等老胡走了,問老張:“他想說什麽?”
“這個案子,很複雜,你說的那個人,不過是個幌子。目的不在搞他。你想啊,他一個小人物,就收5萬塊,頂多再坐幾年牢吧,整他有什麽意思。這次是挑個頭兒,在搞福建那個廠,讓他們一個正在引進的項目立刻下馬,不然後麵的威脅就大了。兩家生產一樣的東西,做的市場又一樣,餅就那麽大,顯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嘛!”
“可告了蘇淳,那邊廠就不上項目了?”
“不是,他們是要限製他們中間的一個技術的使用。那個產品不能生產,後麵的項目上了也沒用。還得過來買這邊的。算技術壟斷吧!”
宋點點頭,說:“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的。那他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他想說,他撤了訴,對上級單位不好交代。要你幫個忙。”
“我能做什麽?”
“幾年前,那個福建廠還是小廠的時候,曾經要求過聯營,生產這邊的品牌。但當時因為各方麵的利益,加上這邊也看不上那邊,就沒跟人家談。這幾年,這個廠發展得很不錯,利潤也上去了,現在各方麵都有想跟他們聯營的意思,不過人家又不幹了。胡是說,看看能不能政府出麵牽個線搭個橋,把兩個廠聯合起來,這樣其實對雙方都有好處,共同把蛋糕做大。就不必老互相擠兌了。有利於發展。如果成了呢,這個案子就成插曲了,內部矛盾,既往不咎,各方麵都皆大歡喜。他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事。”
宋半天不做聲,最後說一句:“隻要是對雙方有好處的事情,我們都不妨嚐試一下。你讓他明天把相關材料送到我這裏,我請人看看可行性,盡快給他答複。”
老張說:“拜托了!”
老胡回到辦公室,打電話:“撤訴。”
對方不知道說什麽。
“我讓你撤,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撤……我告訴你,今天晚上,我可是見到宋秘書了。蘇淳,本來我以為是他親戚,結果他說不是他親戚,是他親戚他就不出麵了。那你說,不是他親戚,他又出麵,他代表誰?腦子都不轉的。趕緊撤!……剩下的,就不由我們管了。我想,肯定最後蘇淳是什麽事都沒有。我話就放在這!……這個蘇淳,在我們這裏呆這麽多年,你就一點苗頭沒看出來?你幹什麽吃的啊?……等他出來以後,你親自去請他,讓他回來上班,千萬別把他放跑了……就調他到技術部當科長……還副什麽副啊!直接當……現在這個調個部門。就這樣!”
這幾天,蘇淳跟海萍過得既提心吊膽又柔情蜜意。大家都覺得,被宣召不過是遲早的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許再下次進去,就要很久不能同床共枕。
海萍給海藻打電話:“蘇淳取保候審了。也許開庭就是最近的事。上次我問你到底是誰幫忙,你猜是誰?”
海藻的心咯噔一下,謹慎地看了看旁邊的小貝,輕輕問:“誰?”
“Mark!”
海藻突然就舒了一口氣,既有點從夢裏踏空的失落,又有點安心。“姐姐你總是吉人自有天相!”
小貝在旁隨口問一句:“蘇淳沒事了?”
“不是。取保候審。”
“哦!要不要我去問問那個律師,什麽時候開庭?”
“姐姐換律師了,她的學生Mark為她請了個好律師,不是原來的那個了。這個律師能量很大。”
小貝回頭看看海藻,神色平靜,完全沒有異樣。
“為什麽我老有一種感覺,對Mark這人不放心?”小貝看著海藻說。
“你總是多心。在你眼裏天下沒好人了。”海藻一邊疊衣服一邊隨口說。
小貝哼了一聲說:“不知道為什麽偏偏我看到的,都是沒安好心的醜陋。”
海藻現在已經習慣,隻要小貝脾氣一上來,自己立馬收聲,不跟他糾纏。
宋在打電話:“胡總啊,我們這邊已經跟福建那邊的政府聯係過了,他們那邊也有這個意向,但具體的問題,還要由你們自己解決。你這兩天準備一下資料,有什麽需要我們的地方,盡管說。祝你馬到成功!”
蘇淳在家等得心慌,忍不住問海萍:“這大半個月過去了,怎麽也沒個動靜。我現在都成驚弓之鳥了。一聽敲門就想該不會是來逮我的吧?”
一個月後,蘇淳接到“撤銷刑事立案”的通知,感覺被大赦一樣。這一遭走得不明就裏,稀裏糊塗進去,稀裏糊塗出來。蘇淳忍不住問海萍:“那你說,我到底算犯罪了呢,還是沒犯罪?我是不是要去學秋菊,討個說法?我都糊塗了。”
海萍生氣了,瞪蘇淳一眼:“拉倒吧你!前兩天也不知誰說自己是驚弓之鳥來著,也不知誰一聽敲門就冒冷汗的,今天剛接到張紙,馬上又神氣活現了。像你這樣的,就該關進去多接受點法製教育。你整天在家閑著,也不幫我做點家務,還等我給你燒飯,要你有什麽用?馬上你兒子都能給我打醬油了,你還要我伺候。
你能不能當得有個爹樣?”
蘇淳開始無奈搖頭:“你怎麽變臉這麽快呀?早上還跟我說,這輩子就打算跟我死守到底了,還問我要不要吃荷包蛋,現在又六親不認了。我要身纏重案,你對我還好點兒,我沒事了,你怎麽又開罵了?我還不如坐牢去呢!”
“趕緊滾蛋,別呆我眼前晃。看你就煩。別老說話,耽誤我看書。你下麵好好想想該幹什麽吧!我看你原單位是肯定回不去了,要不要謀個事情?馬上房貸款就要還了。”
蘇淳安靜下來,他也的確該考慮以後的路了。
突然,敲門聲響起。蘇淳條件反射地驚跳起來,夫妻倆對望著誰都不敢開門。“會不會來收這個證,說發錯了?”蘇淳輕輕問,並小心將紙藏在身後。海萍白了他一眼,過去開門。
門一開,蘇淳單位的副總進來了,後麵還跟了幾個。他大力握住蘇淳的手,使勁上下搖擺說:“讓你受苦啦!好事多磨啊!全都是誤會!全都是誤會!我們廠馬上和福建的廠都要一家了,哪裏還有什麽泄密不泄密之說?你是很有前瞻性啊!主動進行技術支持!要予以表揚!獎勵!”
蘇淳和海萍差點沒趴下。
反差太大了。以前的賣家賊,現在的英雄。這需要多麽大的勇氣來承受這種落差啊!一般人還真扛不住。
海萍等一幫人走出門,笑到彎腰直不起身,說:“這是什麽世道哦!行了,你也不用再找工作了,明兒去上班吧!我去給海藻打個電話,不叫她擔心。”
海藻正在做飯,兩手都是油,小貝聽到手機響連忙拿來放在海藻耳邊。聽海藻高興地說:“真的啊!會有這種事情?太搞笑了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這個星期天咱們一起去吃頓飯吧!給姐夫洗塵壓驚。”說完示意小貝把電話掛了。
“蘇淳沒事了?”
“哈哈,不但沒事,你猜有多好笑!今天他們領導來說,他是導致兩廠合營的有功之臣,要嘉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小貝聽了先是覺得不可思議,接著又滿麵疑雲。
“星期天咱們請姐姐姐夫吃頓飯吧!你說上哪兒?”
“什麽檔次?”
“好點兒的。”
“我去網上查查。”小貝進房間查網絡熱門飯店,過一會兒從屋裏喊:“張生記吧?去肇嘉浜路的那家。”
“那你給他們發個短信,通知他們地址。”海藻邊切菜邊答。
小貝從屋裏衝出來說,你手機給我,我查查你姐夫手機號。海藻白他一眼說:“多事,你發給我姐不就完了?”
小貝認真答:“我覺得發給你姐夫顯得比較尊重他的家長地位。他剛從那裏出來,一定挺在乎別人的想法的。”
“隨你隨你了!你總是有道理的。”
小貝拿了海藻的手機回房間。半天沒動靜。
海藻把菜都端到桌上了,也不見小貝出來。“開飯啦!”海藻揚聲喊。
依舊沒動靜。海藻隻好進房間拉小貝,卻見小貝一臉怒容地坐在椅子上等海藻進來。一見這陣勢,海藻就知道壞事,不曉得又哪根筋給別上了。趕緊關門防止其他人聽見。“怎麽了又?發個短信發得渾身長刺?”
小貝並不說話。手裏卻拿著海藻的手機。海藻走過去,拿起手機一看,上麵赫然是宋思明的短信:“海藻,回來。不要結婚。”海藻懊惱地閉上眼睛。舍不得刪舍不得刪,就成了今天這個局麵。海藻有些結巴:“這個……這個……是很久以前的了。”
“多久算久?昨天?”小貝冷冷地問。
海藻愣了,怎麽是昨天呢?低頭一看,上麵就是赫然寫著05/06/06。對哦,今天是6月7號,這可不就是昨天嗎?邪了。明明是以前……海藻突然醒悟過來,這是5月6號的短信。"不是……這個……這個是……"海藻突然不敢說了。即便是上個月,那也是她答應小貝不再見宋以後。這個,非常難解釋。
“海藻,我看,我們還是分了吧!兩個人之間光有愛是不夠的。信任比愛要重要得多。我如果整天都在想你今天和誰在一起,睡在誰的床上,和誰偷情,我就沒法活了。”
“小貝!你怎麽這樣啊!我到底幹什麽了我?你哪天晚上不是和我在一起?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不能侮辱我!”
“是啊!我每天晚上都和你在一起。可白天你依舊可以出去。躺在別人的懷裏,請求別人救你的姐夫,然後貢獻出自己的身體。海藻,我看還是算了。”
海藻憤怒了:“貝利!我到底哪點做錯了?!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證,我根本沒有背叛你!”
“你的人格?你拿什麽證明你的人格?你以為我沒看見你跟人家赤身裸體,我就沒有想像力了?什麽叫背叛?你心裏如果根本就不覺得這是背叛,又有什麽可保證的?你親口答應過我不再跟他見麵,這是什麽?
嗯?!這是什麽!”小貝已經站起來揪住海藻的領子了。
海藻一滴眼淚都不掉。她似乎早已經預見到這一天的出現,隻是沒想到是以這種激烈的方式。
她平靜地說:“小貝,我能說的就是,我沒有主動去見過他。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要分手,不要硬給我扣一頂帽子。我同意分。”
“你早就想分了!卻想盡方法刺激我,讓我最後提出來!你卑鄙!你無恥!”小貝的聲音提高了。
海藻低聲說:“外麵還有別人,請你注意你說話的方式。既然已經決定分了,卑鄙也好,無恥也罷,無所謂了。”
小貝的巴掌高高地揚起,控製不住地想揍海藻。最終恨恨地捶在自己腿上:“我不打你。我不打女人。雖然你很欠揍。郭海藻,我告訴你,我錯就錯在對你太好了!我早就該狠狠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麽是忠誠!”說完憤然轉身出去。
海藻等小貝摔門走人以後,才默默轉身回到客廳,其他屋的人開條門縫朝外張望。海藻在人家的窺探下安靜轉身,將所有的菜都倒進垃圾桶。
這一夜,小貝沒有回來。
這次海藻已經不急了。他肯定又是苦肉計去了,滿大街亂走。海藻覺得,這次他就是被車撞了,也不是自己的責任。而且,這世界,被車撞的人也不過是萬分之幾。海藻躺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下午,小貝回來,一聲不響把家裏屬於他的東西搬了搬收了收,不留一句話就走了。海藻望著淩亂的臥室,仿佛遭到洗劫一般,心如亂麻。想剪剪不斷,理也理不清。
她無目的地出門,見來一輛公車就上,一路晃啊晃,晃到不知名的站下,有偏僻的小道就穿,走著走著,驀地發現,自己站在宋思明的辦公大院外。看到門口掛的牌子,海藻的眼淚終於落下來了。模糊著雙眼,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宋思明停車的地方,把臉貼在駕駛窗上,任淚水揮灑。
宋思明一看表,已經近11點了,該回家了。他收拾好東西關了門走出辦公室,走近車邊,他發現有個人影蹲在前輪旁,帶著警惕的心,借著燈光,他慢慢走近。
蹲在地上的海藻抬起頭來,滿臉是淚,可憐地看著宋思明,嘴癟了癟,站起來,小聲說:“我沒地方去了。”然後如孩子般放聲大哭。宋思明絲毫不避嫌,一把抱住海藻說:“別哭。”然後兩個人在背光的陰影裏,宋思明聽海藻哭了好半天。一會兒才說:“走,咱們去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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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藻在副駕駛的位子上還委屈地抹淚呢,宋思明握著她的一隻手,另一隻手駕車,過了半天,停在海藻以前住的樓下,說:“回去吧!”
海藻一看以前的樓,就又哭了,邊抽泣邊說:“我不住這了。”
“那你住哪兒?”
“沒地方,我要去流浪。”海藻委屈加賭氣地說,邊說邊拿手背擦眼淚,從側麵看,撅撅的小嘴唇帶著孩子般的嬌。宋思明把手支在方向盤上想了一會兒說:“聽著,海藻,我做這些,完全沒有要你回到我身邊的意思。我並不需要你的報答。”
海藻哭得更厲害了說:“連你都不要我了!本來就是你在害我!”正要捶打宋思明,突然就止住哭了,換了個聲音問:“你什麽意思?什麽叫要我報答?”
現在連宋思明都愣了,不曉得中間出了什麽差錯。他原以為海藻是忍住心中的不情願,跑來感謝自己讓蘇淳安全回家的。
海藻腦子轉了轉,有些明白了,擦幹眼淚說:“搞了半天真是你。算了,我也不冤了。老大,你這是救了我姐夫,搭進去了我。就因為我舍不得刪你的短信息,今天你如願了,小貝跑了。”
宋思明心中五味俱全,非常虛偽地冒一句:“要不要我去跟他解釋?”
“拉倒吧你!你比大灰狼還要壞,還跟人解釋呢!世界上最壞的人就是你了。”
宋思明笑了,抽了幾張麵巾紙給海藻擦了擦臉,又像照顧孩子一樣拉起她的手翻過來擦了擦說:“你看你的鼻涕。大姑娘了,怎麽一點不注意形象呢?來,擦擦。”
海藻歎口氣說:“認命。你就是那五指山,我怎麽都逃不出去,左躲右閃還是掉在你的手心。”說完,將自己的小手壓在宋思明的掌心裏。
宋思明笑了,先是摸了摸海藻的臉,又在海藻的頭上撫弄幾下,弄亂了海藻的頭發,然後將海藻的小腦袋一把塞進自己的懷裏。“我想,我的心地不淳厚。我假裝做這些是不帶私心的,可內心裏認定老天一定會看見,然後把你還給我。”
宋思明親了親海藻的頭發,貪婪地嗅著海藻的氣味,過一會兒,又忍不住親親海藻的頭發,笑得很開心。
“那你說去哪兒?今天晚上,你總不能住在車裏。”
“不知道,反正我不要回去了,你去哪我就跟著你。你回家我也跟著,你要睡覺,我就睡在你跟你老婆中間。是你破壞了我的幸福婚姻,所以我也要報複你。”海藻玩著剛才擦手的紙巾,恨恨地嬌嗔。
宋思明笑著搖搖頭,一踩油門,走了。
宋把車開回辦公室的樓下,上樓拿了海萍上次還給他的鑰匙,再帶著海藻回到海萍借住的家。“暫時先住這兒。”宋開了門以後把鑰匙交給海藻。
海藻四下望望說:“我不要睡他們的床,有不好的聯想。”
宋抱著海藻,溫柔地吻了吻她說:“你先住一段,等過一陣,你自己去選房子,看中了就買下來。”
海藻兩隻手纏繞在宋的腰間,身體緊緊貼著宋思明,牙齒咬著宋襯衫的扣子,連帶扣子後麵一塊皮肉,一邊輕輕噬一邊說:“恨你,想咬你一口。”宋堅持站著沒動,看海藻在自己身上膩來膩去,來回揉搓。海藻悠長而哀怨地歎了口氣,抬眼妖嬈地看了宋思明一眼,踮起腳尖,一口叼住宋思明的嘴唇,然後像吸盤一樣緊緊吸附過去,小巧的舌頭蠻橫地鑽進宋思明的齒間,上下逗引,手開始急切地近乎於扒開他的襯衫,推著他向沙發走去。
宋思明被動地被推到沙發邊,直到站不穩倒在沙發裏,任由海藻騎在身上侵略自己。海藻將宋思明的衣衫褪盡,沿著手指開始舔。“我愛你的手指。”宋思明的心怦怦亂跳。“我愛你的青筋。”“我愛你的腋窩和毛毛。”“我愛你的味道。”“我愛你的喉結。”說完用牙齒在喉結上來回蹭。“我愛你的耳朵。”宋思明已經開始忍不住喘粗氣。他喜歡海藻如此放浪的樣子,帶著任性的驕蠻,帶著欲望的狂野,說話口齒不清又有顫動的緊張。宋思明也覺得緊張,渾身緊繃,每一寸肌膚都奔湧著渴望。
“我愛你的這裏。”海藻咬著宋思明的乳頭,交錯著癢或疼。
“我愛你的這裏。”海藻用舌尖探索宋思明的肚臍。
然後,海藻毫不猶豫地幹脆鬆開皮帶,劃開拉鏈,扒下內褲,釋放出壓抑許久的滿園春色,頓現一片姹紫嫣紅。
宋思明閉著眼睛,喉頭湧動。“親我。”他想。可他不敢說。“親我。”他內心熱切等待。
海藻歎口氣,近乎於妖媚地擠出一句:“我愛這顆痣,愛死了。”
宋思明感到一陣溫潤的濕熱,帶著芬芳和纏綿在自己的敏感地帶吸吮。“嗬……”宋思明忍不住發出長歎。
宋思明躺在地毯上,摟著懷裏安靜的海藻。他說:“說你愛我。”
海藻柔情蜜意地說:“我愛你。”
宋思明滿足地笑了。
“我害怕,你不要回去了。”海藻把頭緊緊貼在宋思明的胸前。
宋思明看看表說:“好,今天晚上。”
天蒙蒙亮,床上是相擁而眠的海藻與宋思明。宋醒來看看腕上的表,然後低頭看著睡在自己胳膊上的海藻,笑了。夢中的海藻像個孩子般清澈,呼吸輕巧而寧靜,睫毛還忽閃忽閃的。宋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睫毛。海藻居然嫌人擾她清夢了,還拿手推了推宋。宋笑了,又親親海藻的額頭。海藻再皺皺眉頭。宋思明覺得非常有趣,無論你親她哪裏,她都會在夢中做出相應的反應。宋親了親海藻的嘴唇,這下海藻卻很安靜,鼻息撲麵而來,柔柔軟軟一股清新霧水的香氣。宋思明正要抽回嘴唇,突然聽海藻低低喊了一聲:“啊嗚!”然後又被一口叼住。
長時間的擁吻,輾轉而纏綿。
“醒了?”宋問。
“被你吵的。”海藻閉著眼睛並不張開,慵懶地伸懶腰。
“我一會兒要去上班了,等我問清楚最近有什麽好樓盤,我給你打電話。你自己去看,選定了就買,不必問我。不過最好以你父母的名義。”
“為什麽?”
“你隻管聽話,不要問為什麽。買房子不是什麽急迫的事情,你慢慢挑。這裏你暫且住著,如果不喜歡這個床,今天你就去換一個。卡等下我放在外麵的桌上。還有,喜歡什麽就買,不要委屈自己。我是建議你去恒隆廣場看看。”
“話多,我發現你很女人。”海藻不想聽,拿手捂住宋的嘴,然後開始舔宋思明的胸口玩。
宋笑了說:“屬狗的?我滿身都是你的口水。”
“蛇,美女蛇。”海藻歎口氣說,“從今天起,正式步入職業二奶行列,過吸血蟲的生活。”
宋揪了揪海藻的鼻子說:“不要這樣說,我從沒這樣想過你。”
“那你覺得我是你的什麽?”
“我覺得……你是我的腳踝。”
“什麽?”
“腳踝。”
“哼!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原來這麽低下!你老婆是你的眼睛,你女兒是你的心,輪到我,就剩下腳踝了。”
宋笑了,摟著海藻的頭晃了晃說:“這個呀,是一個希臘神話。海洋女神把她的兒子放進冥河中浸泡,這樣,她的孩子就全身刀槍不入,沒有什麽力量可以傷害他。他長大以後參加了特洛伊戰爭,戰無不勝,是希臘的第一勇士,特洛伊人拿他沒辦法。後來太陽神阿波羅把他的弱點告訴了特洛伊王子,說當時他的母親是提著他的腳踝放入河水的,因此,他的弱點就是腳踝。他最後死於特洛伊王子的箭下,因為王子射中了他的腳踝。”
海藻聽完,傷感地歎口氣說:“我要給你的腳踝套上金鍾罩鐵布衫。”說完抬頭親了親宋思明。
宋思明說:“海藻,我要走了,上班去。我不可能每天都陪你,如果你寂寞怎麽辦?”
“那你說怎麽辦?”
“我建議你還是上班去,上班是謀殺時間最好的方法,你還是去陳寺福那裏,那裏比較自由。你可以做一些你喜歡的事情而不會太著急,看看書也行,不要一個人在家呆著。”
“唉!你不就怕我整天纏著你嗎,放心,不會。”
“不是,我怕你一個人孤獨,我會不安心工作,總擔心你。”
“知道啦!”
蘇淳回單位上班,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桌子上已經坐了人,他正猶豫著不知道去哪裏,以前的同事都過來打招呼:“喲!蘇科長!祝賀高升啊!”“禍福相依哦!”“搖身一變,成科技帶頭人了!”
蘇淳咧著的嘴,笑比哭還難看,感覺大家麵上熱情,但熱情下麵掩藏著嘲諷,甚至有些逗弄的眼神。人事科長親自把任命通知書送來,順便帶蘇淳去參觀他的新辦公室,臨行前不忘叮囑一句:“以後打交道的地方還多著呢,有很多事情還是要討教蘇科長的。告辭!告辭!”
蘇淳在辦公室裏如坐針氈,不知道該忙些什麽,偌大的辦公室和空蕩蕩的文件櫥裏,沒任何資料,桌麵上就一台電話,鈴聲一響,滿屋繞梁,聲音大得能把自己嚇一跳。“蘇科長吧,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裏麵是胡總的聲音,蘇淳壓根沒聽出來,還問:“請問,您是……”“我是胡克強。”蘇淳嚇得趕緊站起來,立刻點頭說好。
胡總簡直熱情得有些誇張地握住蘇淳的手,再三解釋:“這次誤會實在是影響太壞了,我知道怎麽都不能彌補蘇科長所受的打擊。這個這個……還是要請蘇科長體諒啊!不過,蘇科長在我們這裏這麽多年,為什麽一直沒有托張市長帶個話呢?其實你工作能力是相當不錯的,可惜被埋沒了。”
蘇淳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都不曉得怎麽接話。
“今後你就負責新產品的開發這一塊兒。另外,以後跟市裏的接觸,可能必要時還需要你出麵啊!”蘇淳更加害怕了。
等蘇淳回到辦公室,不一會兒,同事小趙敲門進來了。“喲!蘇科長,恭喜恭喜!”說完兩手抱拳。
蘇淳打掉他的手說:“你跟我還來這一套。”
“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好處全叫你一人攤去了,又得了利又出了名兒。你小子這麽神通廣大,當年還找我借什麽高利貸啊!四大銀行不就你們家開的嗎?”
“你胡說什麽呀?”
“你還瞞我?聽說你是張市長的妻弟?”
“啊?!”蘇淳驚訝得眼珠都掉出來了。
“要不是這麽鐵的關係,你能從這案子裏出來?說老實話,你一進去,我們辦公室的人就嘀咕了,這次肯定得把你整死。現在呢?你不但沒事,還脫離我們群眾的隊伍了。喂!以後有提攜兄弟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氣啊!使勁提拔我。”說完特別親昵地在蘇淳肩膀上拍了拍。
蘇淳徹底暈了。
蘇淳一回到家,麵色凝重。相對於他的凝重,海萍倒是輕鬆愉快,她是哼著小曲回來的。
“我一聽你唱歌,就知道有好事臨門。”
“我不能唱歌?”
“你如果不是特別心情愉快,是不願意自暴其短的,你唱歌走音到不忍卒聽。”
“嘿嘿,我又接了個新學生。我的桃李要滿天下了,感謝英明神武的共產黨,感謝蓬勃發展的新中國。你不覺得最近上海老外特別多?”
“你當心點身體,上課也是要體力的,這樣一天天講下來,口幹舌燥會生病。”
“不會,我一想到每一分鍾都有白花花的票子落進口袋我就如有神助。鈔票是消除疲勞的最好安慰劑。你怎麽不高興的樣子?今天上班有人背後嘀咕你,讓你不自在了?你別理他們。”
“恰恰相反,一堆跟我後麵拍馬屁的。”
海萍一聽,覺得不對勁:“為什麽?”
“外麵盛傳我這次出來是張市長救的,還說我是他的妻弟,這算哪門子事啊!我懷疑,還是海藻以前那個相好幹的,跟你那個Mark無關。”
海萍不樂意了:“你用詞聽著怎麽這麽齷齪呢?什麽叫相好,什麽叫我的Mark?”
“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跟鬥架公雞一樣碰不得,我不能跟你說話每句都再三思量。你最好去問問海藻,別到最後受了人的恩惠都不知道是誰。”
海萍不說話。
海藻拎著大包小袋回到屋裏,一件一件衣服試過去。
海藻掐著宋思明的下班時間去電話:“是我,你晚上會來見我嗎?沒空就算了,我就是問一句。”然後過一會兒甜蜜笑著說:“我也想你,別擔心,我會照顧自己。”說完掛了電話,有些寂寥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說:“郭海藻,從今以後,你要適應一個人的夜晚。”
晚上,海藻無聊地看電視。以後,大約再也不會有行兼跑了吧?既然一個人住,為什麽要三間臥室的屋子?疲於打掃。海藻決定自己一個人過也要把日子搞得紅紅火火有聲有色,於是換了盤瑜珈錄像帶開始做伸展運動,不一會兒就渾身是汗了。海藻做完瑜珈又開始跳快節奏的熱身操,索性穿著三點劈腿下腰,正大汗淋漓著,突然一轉身,看見身後饒有興趣盯著自己看的宋思明。
海藻因為驚嚇而尖叫一聲:“啊!”然後說:“大半夜的,你怎麽招呼不打就衝進來了?你嚇死我了,我一個人在家耶!”宋思明靠在門框上,搖搖手裏的鑰匙,然後帶著色迷迷的眼光靠近,上下打量著說:“長腿,細腰,這身打扮很好,建議你以後在家什麽都不要穿。”說完學海藻的樣子,舔海藻脖子上的汗。
海藻大叫:“討厭!我沒洗澡!”然後推宋思明。
宋思明說:“我喜歡帶露珠的,新鮮的,剛出爐的,冒著熱氣兒的……”
兩人躺在床上,海藻說:“以後過來前請打招呼,不要不請自到,打亂我計劃。我本來買了玫瑰花瓣的,想撒在浴缸裏和你一起洗。”
宋思明有些疲勞地說,我就喜歡搞突襲,查查你在幹什麽,不巧就被我抓到春光乍泄。
海藻趴著說:“今天我去了你說的恒隆廣場了,天哪,一件襯衫三千多,一條長筒襪四百多,我沒舍得買。”
宋思明拉過海藻的手指親了親說:“如果我不能帶給你幸福的生活,我有什麽資格讓你與我在一起?除了名分我不能給你,其他的,你要什麽便是什麽。”
海藻說,可我並沒有什麽物質欲望,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宋思明坐起身,用手指在海藻的鎖骨上劃了劃說:“興趣愛好靠培養,以後你會有的。”
“我給你買了幾件襯衫和幾雙襪子。我覺得自己買也許不舍得,給你買就不難過。”海藻高興地跳起來跑到外麵去把衣服拿進來。
宋思明擺擺手說:“你錯了,我根本不需要這些,那與我的身份不配,這些適合生意場上的人。”看見海藻由興奮到失望的表情,他又接一句:“放在你這裏吧!有時候如果我住這裏,第二天也有衣服換。”
海藻興味索然地把衣服掛進衣櫥說:“是啊!你也不可能帶回家的。你該走了吧?”
海藻內心裏希望宋思明會說,我不走,我想留下來陪你。
但宋思明看了看表說:“是的,我該走了。”說完起身把衣服穿妥當。
海藻從身後抱住宋思明的腰,把頭貼在他背上說:“這套房子太大了,空蕩蕩。”
宋思明怔了一下,假裝聽不懂她的話說:“不要自己打掃,請個鍾點工。對了,我希望每次來看到房間都是窗明幾淨的,東西要歸置好,不要讓我進門踏著地雷陣前行。剛才我踩著你的兩雙皮鞋進的。”
海藻尷尬地笑了說:“我不擅長收拾房間。”
“那你就請個保姆吧!要找個可靠的,最好是熟人介紹的。”
說完,宋思明出門了,臨出門前返身吻了吻海藻說:“不要給陌生人開門,我自己有鑰匙。你出去別忘帶鑰匙,否則得等我來你才進得去。我來是沒準點的。”
“那我可以複製一套鑰匙交給這裏的保安嗎?”
宋思明想了想說:“不可以,你還是複製一套交給海萍。”
“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和你……”
“她遲早會知道的。”宋答得幹脆利落,風般離去。
果然,第二天海萍電話就來了:“海藻,你是不是又和他在一起了?”
海萍說:“是的。”
“那小貝怎麽辦?”
“分了,是他不要我的。”
半晌海萍都沒說話,最後海萍說:“你好自為之吧!我多說也無用。對了,畢竟是人家幫了咱們,我想下個星期天請他吃頓飯表示感謝。你安排一下吧!”
海藻為難地說:“他不一定有時間,我問問他。”
蘇淳這一向突然變得夜生活豐富,總有人或部門在下班前拉他去交流感情。
先是人事科請去吃飯,席間科長看似無意卻有心地提到自己已經在這個位子上蹲4年了,沒升沒降。等吃完飯分手的時候,蘇淳發覺自己的手裏多提了一個包,這是科長送自己上出租車的時候順帶捎著塞進來的,打開一看,純金鑲水晶的一尊佛像,沉甸甸的。蘇淳嚇得手都發抖了,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電視查今天的黃金牌價。
蘇淳和海萍兩個人就如何才能把這尊佛像請回去而不傷人家麵子傷神了一個晚上,畢竟,這是個大物件,偷偷摸摸還回去萬一人家沒收到,那真是說不清了。
那個金佛還沒了結呢,第二天蘇淳又被小趙帶的一撥陌生人拉去喝酒。席間有個特別熱情的家夥跟自己拍著肩膀稱兄道弟,相見恨晚,並約了第三天的酒席。
蘇淳百般推脫,沒推脫掉。
第三天晚上,根本無須自己推脫,又有另一撥總務處的相邀喝酒,蘇淳剛想說已經有約了,就被人跟綁架似的給抬出去,喝酒跟打仗一般衝鋒陷陣,蘇淳很快就醉了,最後都快出溜到桌子下頭去了。等睜眼一看,發現自己壓根不在家裏,卻躺在洗浴中心的一間房子的床上,旁邊坐了個近乎全裸的小妞,嚇得蘇淳抱著褲子落荒而逃。
第四天一大早,蘇淳打死不願意去上班了,在家缺班說自己頭疼。跟老婆講,我遲早得失身,昨天晚上失沒失我根本不知道。即便失了你也要原諒我,因為我是被強奸的。我本人沒那個意願。海萍哭笑不得,本來一肚子氣要發火,看蘇淳可憐的模樣,就拉倒了。
第五天無論誰來拉,蘇淳就一句話:“老婆發火了,說要離婚,我哪都不能去。”中午吃飯的時候,以前的同事老吳特地跑到自己身邊坐下問:“蘇淳,哦!蘇科長,你是不是認識宋慶齡小學的校長?我想把我家孩子搞到那去讀書。”蘇淳已經哭笑不得了。
44
宋思明給海藻去了個電話:“你在做什麽?”
“遵你指示上班啊!”
“忙不忙?”
“不忙。”
“那你等下去水清木華看看那裏的房子喜歡不喜歡,那裏的裴總會接待你,有幾套供你選,如果看上了,就告訴我一聲。”
海藻是打車過去的,到了地方,裴總親自站在小區門口等,看海藻從出租車裏出來,有些驚奇地問:“郭小姐沒有車嗎?這樣太不方便了。我這裏正好有輛新款女士的歐寶,跟我也不相配,不如郭小姐開吧?”海藻趕緊拒絕。
海藻太喜歡這套房子了,樓下就是綠地花園和遊泳池景觀,而北麵遠眺是世紀公園,3個臥室都朝南,寬敞舒服,客廳與廚房聯體,裝修俱全,就是離宋思明的辦公地點有些遠,以後想去看他就不那麽方便了。宋思明適時打電話來問:“滿意嗎?”海藻躲到陽台答:“不滿意,離我上班和你的辦公室都遠。我要一套靠你近的,這樣,哪怕你有半小時的空,都能過來看看我。”宋思明笑著說,我知道了。
臨走的時候,裴總還一臉遺憾呢,就好像自家閨女相親沒被看中一樣失望,還不斷提他那歐寶。海藻禮貌告辭。
晚上,宋思明又過來報到,海藻在他離去時拉著他手說:“我姐姐說,這個星期天想請你吃頓飯,感謝你。”
宋思明想了一下說:“好。不過隻能吃中飯,下午我有約會。”
宋思明把陳寺福召到辦公室說:“你最近怎麽樣?”
陳寺福高興得很:“托大哥福,風生水起,還不錯,就是手上留了塊燙山芋扔不掉。”
“什麽山芋?”
“那塊拆遷的地,原來說到6月一定拆完,現在都快7月了,有幾個釘子戶死硬拔不動。我告訴你現在都成什麽局麵了,那邊拆到附近大小馬路汙水橫流,走路得繞道,老鼠蟑螂臭蟲全給趕出來了,每家房子都拆掉窗框了,可就有死倔的半個屋頂給掀了還賴著不走呢,沒水沒電都能撐,我是服了。前一陣手裏沒錢,一聽說早拆一天幾萬,都樂暈了,現在不缺這點了,就想早點扔出去拉倒。大哥你能給我把這活兒推回去嗎?”
“胡說,你要麽不應,既然答應了人家就要做到。這是個信譽問題。大家都是朋友,我怎麽跟人家交代?你辦事不力嘛!早就叫你不要貪圖眼前小利,多給人家幾個不就解決了嗎?”
“大哥,依你的說法,我就不是去掙錢了,我那是去賠錢的。那是幾個小錢嗎?他們獅子大開口,10個平米想換百來平米呢!是你,你肯嗎?我算碰到真無賴了。在這以前,我還當自己算無賴呢!”
宋思明忍不住笑了,說:“當無賴不是那麽容易的。不是說臉皮厚就可以,還要有螞蝗的鑽勁,牛皮的韌勁,野馬的闖勁和飛蛾視死如歸的狠勁。你呀,差遠呢!這個問題,我不管你想什麽法子,你不要推我這裏來。你要是解決不掉,下麵這件好事就輪不到你了。”
陳寺福一聽有好事兒,勁頭就上來了問:“啥好事兒?”
“上次你陪著在上海考察投資環境的那個香港人,現在決定大手筆進駐上海房地產,這對上海是個利好消息。他呢,因為對你印象還不錯,想跟你一起合作。我倒是有個想法,想把你們公司包裝包裝,看到最後能不能到香港上市。畢竟,那個港商也是實力不俗的。”
陳寺福靦腆地笑了,撓著頭皮說:“算了吧!幹活我是行的,但搞這個,我不拿手。我那公司,全賣了,包括辦公桌,能上千萬嗎?還都是流水帳。”
宋思明指著陳說:“扶不起的阿鬥。我要你,不過是要你現在在港商麵前良好的印象,再加上你公司的殼子,頂多借你個名字使一下,你怕什麽?也不一定成,要是有了眉目,我再告訴你,你先回吧!趕緊把你那拆遷活兒給解決了,別耽誤大事兒。”
周六,宋思明給海藻去個電話說:“一家人在一起吃飯,不要講究那麽許多,我看,還是在你那自己弄一桌吧!不要去外麵了。”
海藻說:“怎麽,你怕人家看見?”
“我不怕,但覺得外麵吃生分了,我希望你們把我當家裏的一分子。”
“切,我還沒跟你爭名分呢,你倒跟我要起來了,你算哪分子?”海藻打情罵俏。
“就這麽定了,你們隨便弄兩個菜就行了。”宋思明拍板。
海萍一回到這個熟悉的房子裏,心裏就百感交集。這個房子,曾經有一段時間,海萍是女主人,而現在已經是海藻的了。宋思明儼然是這裏的男主人,門口放著他的拖鞋,衣櫥裏掛著他的衣服,衛生間裏有他的牙刷剃須刀。
姐妹倆在廚房折騰飯菜,蘇淳對著書房的書架想心事。
宋思明直到近中午才來,一進門並不生分,主動跟海萍和蘇淳打招呼。飯菜都已經布好了,隻等宋思明上桌。
海萍舉杯對宋思明說:“感謝你為我們家做的一切,敬你一杯,幹!”說完一飲而盡。宋思明讚一句:“看不出,海萍好酒量。”海萍不好意思了。
宋思明很少動筷子,海萍精心準備的菜肴不見減少,海萍不免尷尬說:“可能不合你口味?”海藻一邊解釋道:“他向來吃得少。”
宋思明問蘇淳單位的情況,蘇淳嗯啊地說不出個所以然,叫人著急,海萍索性替他說了:“升官了,當科長了,每天被拉著出去喝酒洗腳。”
宋思明笑了笑,忽略海萍的諷刺,轉頭關切地問蘇淳:“我看你,有什麽話想說,沒關係,說來聽聽。”
蘇淳憋了半天終於道:“我非常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想辭職不幹了。”
海萍當場就站起來了,瞪著眼睛問:“抽風啦?又發什麽神經?”
宋思明示意海萍坐下,沉吟了片刻說:“我了解你的苦衷。要不這樣,我看看周圍有沒有合適你的位置,你再動動?”
蘇淳下定決心鼓起勇氣說:“我不太想進單位了,我想自己做點小生意。”
海萍又要急了,正想張口,海藻一把拉住她。
宋思明說:“也好。隻要你自己拿定了主意,這也是不錯的選擇。但你有沒有想過做什麽方麵的生意?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為你介紹一些朋友。”
蘇淳果斷回絕:“不必了。我不是要做大生意,就是糊口的小生意,比方說開個網店什麽的。我其實考察了很長時間了,我想在網上賣一些兒童書籍,做進口的兒童圖書或者國內的圖書。我想現在各家都隻有一個孩子,在智力投資上,一定舍得。”
宋思明又想了想說:“這是個新生事物,我不是很了解,也不太清楚網絡營銷是怎麽運作的。但我大學的同學,現在是一個大的出版集團的老總,我這兩天給他去個電話,看看你們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蘇淳不好意思地說:“我剛起步,人家不一定願意和我合作。”
“是生意總不會拒絕的。何況起步都是暫時的,以後還有發展呢!我支持你的想法。”
宋思明沒聊一會兒就抱歉地要告辭。海藻並不挽留,立刻起身給他拿包。海萍送到門口,突然冒失地脫口而出:“呃,那個……請善待海藻。”宋思明原本在穿鞋,他停下來,看著海萍的眼睛說:“放心,我會的。”
海萍等宋思明走遠了就開始衝蘇淳咆哮:“這麽重大的事情,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誰同意你去搞什麽網店的?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海藻在一旁勸阻。蘇淳不說話,任海萍吵鬧。
晚上,蘇淳躺在自家的床上,對依舊生氣背身不理自己的海萍說:“我是想離那個宋思明遠一點。一個海藻陷進去就夠了,如果大家都陷進去,我覺得太危險。”
海萍不答,過半晌說:“有什麽危險?”
“直感。”
“那你現在怎麽辦?你真辭職?”
“是的,禮拜一我就去。我終於可以把那個金佛堂堂正正送回去了,放在家裏我心裏堵得慌!”
“可馬上就要開始付房貸款了,你這生意得要多少錢啟動資金?”
“不會很多的,我就看中了啟動資金少。請你相信我,雖然你從沒相信過我。”
海萍歎口氣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也隻能隨你了。好在現在我的收入,也夠應付。就是不太穩定,不知道會不會一夜之間所有的學生都跑掉。”
“不會,中國最少還能再發展個50年,你能幹到退休。”
宋思明下午和幾個朋友應邀去看方程式賽車。在看台上,宋舉著望遠鏡看跑道上一圈一圈旋轉的車子,跟旁邊坐的人說:“最近啊,市裏可能有個大項目要上馬,有一塊大地標要出去,你猜是誰進場?”
旁邊一禿頭男子關切地問:“誰?”
宋拉過他的手,在他手上寫了一個字。
“是嗎?好兆頭,強心針啊!政策麵方麵有什麽利好消息?”
宋依舊舉著望遠鏡,輕輕說一句:“沒有壞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你有什麽想法?”
“這個人看上了這裏的一家公司,有意向跟他們合作。我是想,把它給包裝包裝,借個殼搞大。”
“那這家公司有什麽背景?”
宋笑著搖了搖頭說,沒背景。
對方有些不理解。
“如果有背景,很快就會引起注意,樹大招風是一定的。我特地選了個沒背景的,趴那裏趴好多年了。這個人不是任何幹係上的,但好處是絕對聽從指揮,方便。現在都這把年紀了,若還停留在小打小鬧,你我今後也就沒出路了。”
“怎麽說?”
“等下吃飯的時候好好聊一聊。”
包廂裏飯桌上,幾個熟稔的夥伴在低聲討論。
“可是……你說的這個家夥,到底有沒有實力啊?對方若是摸到底細,發現他沒什麽實力,肯嗎?”有人疑問。
宋思明淡淡一笑,說:“給你們講個故事。話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國家叫做美國。在美國一個農村,住著一個老頭,他有3個兒子。大兒子、二兒子都在城裏工作,小兒子和他在一起,父子相依為命。突然有一天,一個人找到老頭,對他說:‘尊敬的老人家,我想把你的小兒子帶到城裏去工作。'老頭氣憤地說:‘不行,絕對不行,你滾出去吧!'這個人說:‘如果我在城裏給你的兒子找個對象,可以嗎?'老頭搖搖頭:‘不行,快滾出去吧!'這個人又說:‘如果我給你兒子找的對象,也就是你未來的兒媳婦是洛克菲勒的女兒呢?'老頭想了又想,終於被讓兒子當上洛克菲勒的女婿這件事打動了。過了幾天,這個人找到了美國首富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對他說:‘尊敬的洛克菲勒先生,我想給你的女兒找個對象。'洛克菲勒說:‘快滾出去吧!'這個人又說:‘如果我給你女兒找的對象,也就是你未來的女婿是世界銀行的副總裁,可以嗎?'洛克菲勒於是同意了。又過了幾天,這個人找到了世界銀行總裁,對他說:‘尊敬的總裁先生,你應該馬上任命一個副總裁!'總裁先生搖頭說:‘不可能,這裏這麽多副總裁,我為什麽還要任命一個副總裁呢,而且必須馬上?'這個人說:‘如果你任命的這個副總裁是洛克菲勒的女婿,可以嗎?'總裁先生當然同意了。於是這個窮小子就成為洛克菲勒的女婿加世界銀行的副總裁。”
宋思明環顧四周:“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這個小夥子本身有沒有能力那根本不重要,關鍵看用什麽方法去牽線搭橋,去打造。一旦條件成熟,他就該出現在那個位子上,而你我就成了他的兄弟加老子,要什麽隻管說。現在,這個洛克菲勒已經有了,要上馬的項目就是牽線搭橋的家夥,而我們需要的,不過是世界銀行副總裁的頭銜而已。明白了?”
“這得砸多少下去?”
宋伸出3根手指頭。
“3000萬?可以。”對方盤算了一下。
“再加一個零。”
“啊?這可不是個小數目!萬一收不回怎麽辦?我能坐到今天的位子……”對方有點猶豫。
“你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以後就能再坐下去。你覺得,單憑我,有這麽大膽子嗎?”
對方心領神會地笑,“哦……那……風險方麵?”
“沒有任何風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資產表盡快做出來,盡快讓它上市,等一推向市場,這3億就是30億。你的錢還是你的,而以後,大家需要做什麽,就方便多了。”
“好,就這麽辦,我回去就辦這個事情。”
“宜早不宜遲。”
海藻給宋思明打電話:“我厭倦了一個人吃飯,晚上我們一起吃頓飯?”
宋思明查了一下時間表說:“好,你想去哪兒?”
海藻電話那頭笑了說:“那麽乖,你不知道每次我跟你提要求的時候,都生怕太過分。”
宋很憐愛地說:“我原本就該陪伴著你的,隻可惜我分身乏術,工作太忙了。你讓我愧疚,我總是想,像我這樣的一個人,原本是不該占著你,讓你獨自寂寞。”
“不要良心發現了,太遲,我願意的,你就別自責了。”
“你想吃什麽?”
“我想做菜給你吃,我特地去買了好多烹飪的書,把你當我的小白鼠。”
宋思明無可奈何地苦笑:“晚上我早點回來,爭取和你在正常時間吃上飯。”
海藻興高采烈地忙碌著,在廚房裏叮叮咣咣。不過做菜這種需要想像力的事情,海藻向來做不太好。以前海藻也就會個簡單的番茄炒雞蛋或者涼拌黃瓜加土豆肉片湯,現在不行了,就算不是名義上的主婦,也是半個主婦,得提高廚藝才能抓住男人的胃。海藻一想到自己信手就可以做出一桌豐盛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就有些感動,所以正努力對著菜譜打造,雖然今天嚐試的是家常菜係列,但做的時候才發現,每一道菜都不是那麽容易成就的。
比方說,肉絲要找紋路。海藻對著光仔細研究,這豬肉到底哪邊叫橫哪邊叫豎?以前想怎麽切就怎麽切,但書上告訴我們要想吃好吃的肉,就要先找對紋路。
其次,蔥怎麽切才能切成卷起來的蔥花,好看地撒在魚上?這個是技巧。海藻決定今天先放棄這個高難步驟,放根香菜代替算了。
最後,這個不粘鍋怎麽炒起來亂粘?非常痛苦。
更糟糕的是,以前都是小貝洗鍋洗碗,現在每做完一個菜,都要自己洗,明天記得要去買副膠手套。
宋思明提前到了,海藻一聽到門被鑰匙轉動的時候就呀呀叫著跑到門口嬌嗔地叫著:“討厭!不許進來!誰叫你提前到的!”宋思明看海藻扭得跟泥鰍一樣的身體,笑著說:“我晚來你不高興,早來也不高興?”
“你不是要看家裏窗明幾淨的?我還沒收拾好,我原本想,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所有都收拾好了,桌子上點著蠟燭,一桌子菜全部備齊,但現在還亂七八糟呢!”
“那……要不,我出去轉轉再回來?”宋思明作勢要走。
“算了,進來吧!不過不許挑我毛病,因為我很努力了!”
宋笑了,點頭答應,不過進門以後笑得更厲害了:“看你這陣勢,我哪怕就是出去轉到明天早上,你也還沒收拾好,哪裏有燒個菜把鍋鏟都炒到菜裏的?”宋思明笑指餐桌上菜上麵壓的鏟子。海藻皺了皺鼻子說:“我剛才盛完順手擱這裏,因為正好你來了嘛!你先坐沙發上看雜誌,等下我就好。”
宋思明坐沙發上翻了翻海藻的時尚雜誌,覺得無趣,便進廚房看海藻忙碌。
“哎呀!君子遠庖廚!”海藻抗議宋思明進入她的領地。宋思明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很有趣。
好不容易把菜放到桌上,主菜是一條清蒸魚,副菜是蒜蓉芥蘭和麻婆豆腐,海藻還拌了個千張絲。都不是很複雜的事情。那個炒肉絲,今天就沒端上來,因為剛才嚐了嚐,敢肯定是切錯方向了,打算下次換個方向切。海藻已經偷偷倒掉。
海藻還放了兩隻高腳酒杯,上了一瓶紅酒。
宋思明淺笑著說,改天推薦你看一本酒文化的書。這瓶紅酒配牛肉不錯,但配魚有些激烈。海藻臉開始紅,嘀咕一句:“毛病!”
兩個人舉杯相邀一下,宋思明嚐了嚐魚,皺起眉頭說:“你什麽時候買的魚?”
“今天早上啊!”
“當時是活的嗎?”
“是啊!”
“我怎麽感覺是死的?你嚐嚐。他殺魚的時候,你看見了嗎?”
“沒有啊!他拿進去殺的,不是在攤子外麵。”
宋笑著揉了揉海藻的頭發說:“小姑娘上當了,下次買魚要讓他當麵殺給你看。”
“可我不敢,太殘忍,前一刻還新鮮靈動,後一刻就血淋淋。”
“奇怪,像你這樣悲天憫魚的,為什麽不吃素?”
“我可以吃,但我不能看,吃的時候就隻注意它的味道了。”
宋思明又嚐了嚐海藻的麻婆豆腐和芥蘭,然後緩緩說:“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海藻一聽這話,趕緊拿起筷子嚐了嚐,說:“糟糕!這次買的鹽比較鹹,別出去了,你多吃飯少吃菜就行了。”海藻說完,突然愣住了,然後表情尷尬地站起來說:“咱們還是出去吃吧!我忘記燒飯了……”
宋思明哈哈大笑著摟著海藻出門。
海藻一路很沮喪,努力了一下午的工程,毀於一旦。二奶也不是那麽好當的。想這世界上,自己連當個以前讓自己鄙視的二奶都不合格,傷心!海藻一路不說話,宋思明不時摸摸她的臉龐。
宋思明帶她去了一家裝修很雅致的意大利餐館,點了幾道菜和甜點。海藻吃的時候也是興味索然,懶洋洋不說話。宋一看海藻的架勢,知道她內心正疙瘩著,於是笑著逗弄她說:“講個故事給你聽吧!你知道迦羅瓦是誰嗎?”
海藻搖搖頭。
“他是一位法國的數學家,一位天才。迦羅瓦一共參加了兩次巴黎理工大學的考試,第一次,由於口試的時候不願意做解釋,並且顯得無理,結果被拒了。當時他大概十七八歲,年輕氣盛,大部分東西的論證都是馬馬虎虎走過場,懶得寫清楚,並且拒絕采取考官給的建議。第二次參加理工大學的考試,他口試的時候,邏輯上的跳躍使考官感到困惑,迦羅瓦感覺很不好,一怒之下,把黑板擦擲向考官,並且直接命中。於是他被送進了牢裏。在入牢獄前,他匆匆把一份書寫潦草的手稿交給他的朋友。那一年他才19歲。這部手稿在他死後多年由他的朋友交給法國數學院,別人在未來的半個世紀裏,根據這部手稿做出了一個新的數學體係:群論。後人對他的評價是,他的手稿研究150年都研究不完,可惜死得太早。”
海藻好奇地問:“他怎麽死的?坐牢死的?法國人也太狠了吧!隻一個黑板擦,要把牢底坐穿?”
“不是,被槍打死的,那年他23歲。當時法國有個風俗,如果兩個男人愛上同一個女人,就以決鬥的方式決定歸屬。迦羅瓦的對手,不幸是法國最好的****。兩個人當麵對決,距離25步,他腹部中槍,倒地身亡。”
45
“蠢!”海藻忍不住感歎。
宋大笑,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永遠不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
海藻麵紅耳赤,她拿叉子敲宋思明的腦袋說:“我好心給你做飯,你不鼓勵我,卻要詆毀我,澆滅我的熱情!你為什麽不能像書裏寫的男人那樣,無論我做得多麽難吃,你都能忍住惡心把它吃下去還誇讚味道獨特?一點都不nice!”
宋笑著抓住海藻的手說:“因為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珍惜,我不要你討我的歡喜,你本身的樣子我就很喜歡了。你既然和我在一起,就不必委屈自己來遷就我。那些事情,原本該是老婆做的。”
海藻一聽,不說話了,撅著嘴說:“我明白了,你在說,你老婆做的菜比我好吃得多。”
宋一聽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他非常抱歉地拉過海藻的手吻了吻,然後解釋說:“不一樣的感情。”
海藻難得見到宋思明,不想因為自己的一句話破壞氣氛,她試圖讓兩個人之間靜止的空氣流動起來,於是四下找牙簽,可是找不到。宋思明立刻明白海藻在找什麽, 招手叫服務員。服務員拿來一個精致的小瓶子,海藻從中間抽出一根遞給宋思明:“你要不要?”宋搖搖頭。
“奇怪,你的牙齒長得這麽難看,為什麽不要用牙簽呢?”海藻自言自語。旁邊連服務員都忍不住掩嘴而笑,宋也拿她沒辦法。小的就是小的,隨心所欲地貶低你,完全不知道敬畏是什麽。
海藻坐上車立刻就陷入了沉默和傷感。她不說話,又像那樣留給宋思明一個夢遊的剪影。宋思明知道她在想什麽,很抱歉地拉了拉她的手。
等到了樓下,海藻說:“回去吧!別上去了。”
宋思明親了親海藻的臉蛋,說:“那我走了。”海藻帶著憂鬱的神色轉過身去。宋思明心有不忍,一把拉住海藻說:“我送你上樓。”海藻不置可否。到了門口,宋替海藻開了門,摟著海藻的腰說:“你乖乖的,我明天來不了,後天再來看你。”海藻還是不說話。宋思明把海藻推進門,自己轉身離去。
海藻的心空蕩蕩的。夜晚,這房子顯得尤其空曠,她也不知道這種漫漫長夜她一個人可以堅持過多久。愛情這東西,看樣子是很空泛的。具體到實際,你要有固定的性生活,你要每天在一起吃飯,每天在一起討論家裏的事情,睡在一張床上,周末出去逛街。否則,愛情就隻剩一張空殼。
愛情最終隻有兩條路:一條是結婚了,一條是死掉了。海藻想想,覺得結婚對她來說估計是不可能的。也許,她的愛在不久以後會死掉。海藻安慰自己說:“結婚又如何?有一天,彼此厭倦了,會有另一個女人來跟你分享,婚姻雖然苟延殘喘,卻不也跟死掉差不多?”海藻歎氣,躺在床上不想動。
突然門又開了,她的目光穿過門縫,驚喜地發現宋思明又進來了。宋思明說:“今晚不走了,我陪你。”
海藻的眼淚奔騰而出,喜悅地衝過去,跳進宋思明的懷抱。
海藻和宋思明躺在寬大的按摩浴缸裏,水麵上漂浮著玫瑰花瓣。海藻壓在宋的身上,說:“這個場景,是我幻想好多年的。朱麗婭·羅伯茨在電影《漂亮女人》裏,就這麽躺在李察·基爾的懷中。電影裏,她原來是一個妓女,不過後來和白馬王子結婚了。”
宋原本想說:“那是電影。電影總要留給人點希望。”可想想,覺得這話對海藻這樣還充滿幻想的年齡的女生來說,未免有些殘酷,於是笑了笑,說:“那你就把我當成李察·基爾好了。”
海藻說:“你好像很開放,並不反對性幻想。”
宋說:“如果連思想都要鉗製,那不是和奴隸一樣?我隻鉗製你的身體,你的身體屬於我就可以了,心靈隨便放飛。”
“低俗。像你這樣的永遠不能理解什麽叫柏拉圖式的愛情。”
“我是沒法理解。你和小貝住一起,居然還柏拉圖。就算你不懂事,他也不能不開竅啊!”
“哼,你怎麽知道我們柏拉圖?”
“我就知道。”
“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你哪來的自信?我就非得等你一個?難道不會有別的男人要我?我就這麽難看?”
宋笑了,扳過海藻的頭說:“你是保留不住你的秘密的。那天晚上,你的血留在我的車椅上,我很心疼。”
海藻突然醒悟了,原來……
“那不是……”海藻突然住口,改口道:“你別臭美了,那不是為了單單等你。”
宋溫柔地笑了,手在海藻小巧的胸脯上輕輕揉弄,“我知道你不是,我隻是不巧闖進來罷了。我要對你負責。”
“誰要你負責?自然會有人負責的!”
“跟著我,你叫從一而終,別人負責,那叫紅杏出牆。性質不同。”
“唉!紅杏出牆,多麽美好的畫麵啊!灰磚盡頭一點紅。你為什麽用蔑視的口吻呢?”
“嗬嗬,每個女人對出牆的向往,就像每個男人都渴望占有一個處女一樣,這是無法抑製的念頭。”
“那你不是侵占了社會資源?多吃多占?憑什麽好多人一個都沒擁有,你一個人就要占有兩個?”
宋沉吟了一會,終於說:“我隻擁有了你。”
“你太太不是?”
宋不再回答,開始吻海藻。
躺在床上,海藻說:“養條狗吧!我很孤獨。”宋思明拉了燈說:“養個孩子吧!你就不孤獨了。”
“瘋話!”海藻咯咯笑起來。
第二天早上,海藻興高采烈地從衣櫥裏拿出給宋思明買的昂貴襯衣為他穿上。給宋思明扣胸前紐扣的時候,海藻非常小女人地說:“這一刻我才覺得你是屬於我的。”宋心頭一動。
宋在去辦公室途中,迎麵碰上同事,人家開玩笑地說:“阿唷!TOMMY的,大興貨,七浦路上50塊一件。”宋狡黠地一笑說:“你買貴了,這件隻有35塊。”
晚上,宋思明下了班回家,已經很晚了。家裏電視開著,老婆已經在沙發上睡熟了。宋輕柔地拿來一條毛巾被給老婆蓋上。老婆被驚醒。“你昨天晚上又沒回來。這已經是最近的第二次了。”老婆麵無表情地說。
宋說:“工作忙。”
“忙到沒時間回來睡覺?忙到襯衫跟昨天穿得不同?”老婆的聲調並未提高。
宋也不辯解。
“你又和她在一起了?還是換了一個新的?”
宋依舊不說話,到衛生間去把衣服換了,洗漱。老婆追在後麵壓低聲音問:“你打算瞞我瞞到什麽時候?”
“我沒有瞞你。或者說,我沒有刻意瞞你。你是我的妻子,這是永遠不會變的。”宋把衣服丟進洗臉池,又補一句,“這件衣服要手洗,機洗會壞掉。”
宋思明的老婆一個人靠在衛生間的門邊發呆,不一會兒,眼淚就下來了。宋走過去,抱住妻子的肩膀說:“你是我的終生伴侶,到老了的時候,我們倆還要互相當拐棍的。別胡思亂想了。”說完,拉著妻子往臥室走。
妻子躺在床的一邊默默流淚。宋思明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把手裏的藍色小藥丸吞下,然後回到床上。他扳過妻子的頭,將嘴唇湊過去。妻子一巴掌打過去說:“別碰我!叫我惡心!”
宋思明並不說話,卻堅決將頭湊過去,手伸進妻子的衣服。兩個人在床上扭打一樣地無聲折騰。不久,老婆放棄抵抗,流著淚與他同房。
早上起來,宋感覺腰有點疼。
宋思明給老婆打電話說:“那個……我今天晚上不回來了。你把門關好。”老婆在那頭沉默不語。
晚上,老婆和女兒兩人在吃飯。老婆顯然心不在焉,一句話不說,半天都不動一下飯。女兒對媽媽察言觀色,半天冒一句:“沒勁。”媽媽並沒聽見。女兒又歎口氣:“這過的什麽日子呀!”這句話把媽媽給驚醒了,“怎麽了?”
女兒說:“我都不記得上次跟我爸一起出去吃飯是什麽時候了。”
媽媽苦笑。
女兒又說:“我好幾天沒見著我爸了,他今晚回來嗎?我要跟他好好談談。”
媽媽一驚,問:“你要跟他談什麽?”
“談談他做爸爸的責任。我想問問他,能不能把我給搞到格致中學去。”
“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們做父母的怎麽幫得上忙?”
“得了吧,靠自己得累到猴年馬月。你們孩子又不多,幹嗎對我像階級敵人一樣?”
媽媽不說話。
“我要見我爸,現在是不是得預約啊?”
媽媽不答。
“唉!沒勁。”女兒又歎氣。
媽媽突然說:“那……要不,咱們跟他劃清界限吧!就當沒他這個人算了。”
女兒聽完以後又歎口氣說:“自己親爸,能劃得清嗎?原諒他吧!”
“媽媽如果跟爸爸離婚,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你們的事兒,別問我。現在離婚的多了,我都看習慣了。不過呢,我覺得,不離的好。不離吧,這怎麽也是一個家。離了,我就沒家了。”
“為了你有個家,媽媽就得犧牲幸福?”
“你離了就幸福了?什麽是幸福呀?現在誰有幸福呀?別瞎想了。”女兒沒精打采地回了房間。
媽媽又開始坐在桌邊發呆。到晚上12點,她決定給宋思明打個電話,提起話筒,那廂卻是用戶已關機。
第二天,宋思明回家已經近午夜。一進門,老婆坐在沙發邊對著電視發呆。他走過去換了個台,靠著老婆坐下說:“萱萱呢?”
“睡了。她說好長時間沒見著你了。你能不能為自己女兒分點兒時間?”
宋怔了,說:“是啊!好多天都沒碰著她了。我是要關心關心她。這個周末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你是不是隻要跟她在一起就怕我打電話過去?我昨天晚上打你電話,手機是關的。”
宋沒說話。
“你最好把電話開著,畢竟,你是有工作在身的人,萬一有急事找你找不到,就出紕漏了。我沒緊急的事情,不會給你去電話的。”
宋思明點點頭。
周六,宋思明帶著老婆孩子去濱海度假村。萱萱在騎馬,宋在旁邊保護著。一會兒又去射擊。中午吃飯的時候,萱萱興高采烈夾在夫妻倆中間說著什麽。突然,宋思明的手機響了,宋一看電話號碼,趕緊起身跑到餐廳外去接聽,老婆和萱萱都安靜下來,遠遠看著他。
電話裏,海藻撒嬌地說:“餓了,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一個人沒胃口。你來陪我。”宋思明皺了一下眉頭說:“現在不行,這樣,下午三點的樣子我過去。你先出去吃點兒。”
海藻柔媚地說:“你不來,我索性絕食算了。我一直捱著,捱到你來。”
宋思明掛了電話。等他再回餐廳,一家人都不再說話了。宋催促萱萱說:“快吃,吃完了咱們就回家了。”萱萱說:“不嘛,我還要坐快艇。”宋思明哄她說:“一次都玩光了,下次你就沒興趣了。留點念想。”
老婆帶著怒氣幹脆利落地命令女兒:“別廢話,趕緊吃。吃完了走!”女兒嚇得一吐舌頭。
宋思明趕到海藻那裏的時候都快四點了,因為心裏惦記,特地在路上還買了海藻愛吃的蛋糕帶過來。海藻一見宋思明進門,就像一條蚯蚓弓起身子抱成一團翻來翻去誇張呻吟:“餓死了。餓死了。”
宋思明遞上蛋糕說:“傻!去吃啊!為什麽等我?”
“因為我想與你一起去吃阿娘黃魚鹹菜麵!”
“在哪裏?”
“思南路上,走,我帶你去!”
宋思明在海藻的指揮下,踏上了去麵店的道路。宋思明最後不得不說:“我來開,你不要指揮了。你指的都是單行道,會撞車的。”
海藻撅著嘴說:“其實從這裏穿過去就到了!”
宋思明看看她指的那條小巷,估計推輛自行車可以過去,汽車就別想了。宋思明笑了,說:“我們倆扛著車過去吧!”海藻不好意思地笑了。
麵店裏裏外外人山人海,宋思明不得不拉住一直想往裏竄的海藻:“太髒了。人也雜,換個地方吧!”
海藻堅持:“笨蛋!吃飯啊!吃的是口味,不是環境。難道椅子桌布刀叉音樂都能飽人?吃飯就要往熱鬧的地方去。門可羅雀的肯定味道不行。”
等了好半天,才踩著油膩進門,海藻衝服務員快樂地喊:“黃魚鹹菜麵一碗,辣醬麵一碗!”宋思明趕緊攔住說:“我不餓,吃過了。”海藻翻他白眼說:“沒點你的,都是我的。”
上來兩個大海碗,宋思明目瞪口呆地說:“你能吃完?”海藻都來不及回話了,直接端起碗就吹。“燙!哎呀!燙!”海藻挑一根麵條放在嘴邊試。“你嚐嚐。”海藻叨一筷子給宋思明。宋嚐了一口說:“嗯?是不錯。你哪兒找的?”“小……網站上找的,排名第一。”海藻突然收口,不多言了。她差點說出是小貝以前告訴她這裏超級棒,以後一定過來品嚐。而現在,她坐在這裏,卻和別的男人。宋思明把那碗辣醬麵吃完了說:“海藻,你再點一碗,我打包帶走。要幹麵,不要湯的。”
海藻索性打包了四碗說:“這個給你當晚餐,這兩份我等下給海萍送去,這一份我自己晚上吃。”兩個人出來。
宋思明帶著麵回家,進門跟老婆說:“你喜歡吃的黃魚,我打包一份給你帶來,這家店是上海口碑最好的麵店。”說完放在桌上。他以為老婆會滿心歡喜,雖然不至於像海藻那樣抱著自己親親,卻也眉開眼笑。誰知老婆看都不看,冷冷地說:“我不需要你陪著別人吃飯,卻包起殘羹剩飯來憐憫我。”宋思明有些懊惱:“這是我特地為你打包的,我記得你以前一直說想吃黃魚麵的!”
“你何必因為愧疚而討好我呢?兩麵取悅不會很辛苦嗎?”老婆依舊冷嘲熱諷。宋決定住嘴。
一麵是海藻的溫存軟語,一麵是老婆的冷若冰霜。若不是念及十幾年的情分,和孩子萱萱,宋真想拂袖而去。可今天原本就該是呆在家的。一周裏,他分三天給海藻,四天在家呆著。這間屋子,空氣冷得都快結冰了,讓宋思明覺得不舒服。
晚上,躺在床上,夫妻倆各懷心事。
“我說,要不,咱們倆離婚吧!我帶著孩子。我想,你舍不得的,不過是那些錢,我們一人一半。”老婆突然說。
宋思明半晌問:“為什麽?”
“也許,有些女人可以忍耐,我不行。我寧可玉碎,不要瓦全。”
宋不再接下話,既不同意,也不反對。兩人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宋思明赤裸著上身躺在海藻身邊熟睡。海藻像八爪魚一樣把腿盤在宋思明的腰間。突然宋的手機急促地響起,劃破了夜的寧靜,把宋和海藻都嚇醒了。宋一看手機上的號碼,是家裏的。他想了想,接聽電話。電話裏是老婆焦急帶著哭腔的聲音:“剛才……剛才媽媽打電話來,說爸爸上廁所的時候,中風了,倒在地上,要你快點去!”
宋思明一聽馬上就醒透了,用一貫沉穩的聲音說:“別慌別慌。你在家陪女兒,我這就開車過去。你先打120,讓救護車也過去。我15分鍾之內趕到。”說完立刻起身迅速穿衣。海藻根本不多話,光著身子就站起來去把外套和包遞給宋,又披上條毛巾去門口開門。等宋出去的一刹那海藻囑咐一句:“路上小心。”宋一點頭,急速離去。
宋衝上丈人家的四樓,敲開門,丈母娘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
“救護車到了沒有?”
“還沒有啊!怎麽辦?”
“爸呢?”
“還在廁所,我不敢動他。”
“我先背他下去等候,等車來了馬上就可以走。你現在去收拾收拾東西,把爸爸換洗衣服帶上。關門的時候記得帶鑰匙。”說完就衝進衛生間,在丈母娘的幫助下把老丈人背在背上,艱難地移下樓。樓底一片救護車的嗚哇聲。
救護車裏一片忙亂,宋不忘掏出手機給老婆匯報:“已經在路上了,你放心,我陪著。”
到了醫院又給老婆去電話說:“已經進急救室了,我在外麵等。會沒事的。”
老婆電話那頭說:“我要過去看看。”宋說:“半夜裏,你出來也不安全,孩子在家也不安全。有任何情況我都隨時通知你。我在就等於你在了。我已經跟王院長聯係過,他等下和齊主任一起過來。會配備最強的醫療班子,你放心。”電話那頭老婆不停抽泣。宋溫柔地安慰:“不要哭,爸會沒事的。上次不也中風過,這都十幾年過去了。”
老婆掛了電話,想起當年兩個人在戀愛時,也是爸爸中風,宋午夜狂奔送去醫院,一直陪伴。爸爸還在病床上,就把她的手交付在宋思明的手中。爸爸還坐在輪椅上的時候,宋思明就按老人的意思把她娶回家中。
而今夜,一定又是天意。在她下定決心要與宋思明分離的時候,爸爸再次病倒,還是那樣的午夜,還是那樣的狂奔,也許,是父親心中知道了,再次用生命來化解女兒的困境。
淩晨時分,家裏電話響了。老婆在電話旁呆坐了一夜,思想飛轉。電話一響,她迅速拾起。
“你……帶萱萱來一趟醫院。”宋思明聲音低沉。
老婆意識到了什麽,放聲痛哭:“爸……爸……”
“穩住,速度快。”
老婆趕緊壓抑住哭聲,敲女兒的門,把萱萱從床上揪起,兩人衣衫不整地攔輛車往醫院奔。到了門口,看見宋思明正站在大門口等,一見兩人來,拉著就往樓上跑。
病床上,老人渾身插滿管子,老太太泣不成聲,宋太太撲過去一把抱住爸爸開始放聲大哭,宋思明站一旁摟住太太的肩。老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近
中午時分,老頭忽然醒了,目光炯炯,雖然說不出話,手指卻在勾。宋思明連忙靠近聽。老人嘴巴蠕動,聽不見說什麽,卻費力抬起手,將女兒的手如十幾年前那樣,交付在宋思明手中,又衝發妻粲然一笑,絕塵而去。
哀號一片。
46
宋思明成了喪事的主辦者。全家都失了章法,弟弟和弟媳帶著孩子,完全幫不上忙。宋思明有條不紊地安排一切。家裏靈堂裏滿是鮮花和花圈,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宋思明率領全家鞠躬致謝。老太太因打擊,這兩天都站不起來了,被弟弟弟媳攙扶著無法挪步。
晚上躺在床上,妻子一個人越想越傷心,潸然淚下,宋思明在一旁拍著她說:“你還有我,有萱萱呢!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別太傷心了。爸爸把你交給我了,我會一輩子守護著你。”宋太淚流。
這些天,宋思明哪兒都不去,隻呆在家中陪老婆,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宋思明像嶽父期望的那樣,一直拉著老婆的手。
宋太的心又軟了,想,這大約是命中注定,爸爸的意思,不讓我走。
上班的時候,宋思明會給海藻去電話,問問情況,並要她乖乖的。
謝行長打來電話:“款已到帳,你去查收。剩下的就靠你操辦了。”
宋思明給陳寺福去電話,召他來說:“你帳麵上應該有3億資金。你現在要做的事情,找上海目前最貴的寫字樓租下一層,把你自己包裝打扮一下,脫離包工頭的形象,具體怎麽穿,你去問郭海藻。過兩天,上海奢侈品展開幕,我這裏有兩張票,你到時候去,記得當場買下一輛伯爵車。”
“哎呀媽呀!伯爵啊!嘖嘖嘖嘖……哎,老大,你不是說要低調嗎?怎麽突然……”
“我現在就是要你高調上馬。快去。”
陳寺福和海藻再見宋思明的時候,陳寺福儼然換了一個人,從頭到腳煥發光彩,連眼鏡都是阿瑪尼的。
“嘿嘿,平光的。”陳寺福笑著解釋。
“以後說話前,把‘嘿嘿'兩個字去掉。要注意形象。”
轉頭又對海藻說:“不錯!果然按我吩咐的辦了。”
海藻輕蔑地一撇嘴說:“花錢誰不會啊!尤其是打扮暴發戶。”
陳寺福把車鑰匙往宋思明辦公桌上一丟說:“大哥,你先去試車過過癮。”
宋抬眼看看他說:“我對這種車沒興趣。老頭車。”
“那你還要我買?”
“一種身份的象征。”
陳寺福詭秘一笑說:“那張票,我是帶海藻一起去的。我沒聽您指揮,又買了輛寶馬跑車,紅色的。給海藻開。”說完,看看宋思明的臉色。宋完全沒有表情,既不讚許也不反對,過半天才說:“嗯。知道了。”
陳寺福得意一笑,心想,這馬屁拍的,正中靶心。
宋思明這一個月都沒來看海藻了。好在天天給海藻布置任務,海藻倒也忙忙碌碌。除了晚上躺在床上有些孤單,但一想到宋太的喪父之痛,海藻識相地不敢打一個電話過去。
“二奶如此,是你的福氣。”海藻在宋思明一個月後第一次過來過夜的時候,忍不住自我誇讚。“有像我這樣的嗎?為了維護你,不塗粉不抹脂,不留異香,就怕刺激你老婆。真忍不住讚歎你乃人中之雄啊!兩個老婆都能安撫得當。”
宋拍拍海藻的臉說:“主要是你懂事。車你拿到了?”
“嗯。”
“過兩天去把駕照考下來,以後你想去哪兒就可以自己去了。”
“我才不要學呢,我就要拖著你,讓你當我的司機。知道你的鬼主意。哦!我學了車,我自己跑,你就可以擺脫我了。哼!”
宋思明不理她,抱住她一陣熱吻,並在她的脖子上使勁吮吸,留下一個鮮紅的吻印。“蓋個章,你是我的。”宋思明開始解海藻的胸扣。
“想我了?”海藻問。
“想。”
“想哪兒了?”
“哪兒都想。這,這,這這,還有這。”
海藻被撓得咯咯直笑。
海藻抱著宋思明說:“我讓陳寺福教我開車,你過兩天替我去交管找找人,幫我弄張駕照來,省得我去考了。我肯定不能過。現在都是電子樁。”
宋思明臉色一沉說:“胡鬧!什麽都找人?這是命!我要是想你死,就替你去找人。你給我老實考。我不但不替你去找人,還叫他們把你看緊點。你不紮紮實實考下來,車不要開!”
海藻一吐舌頭道:“那麽凶。像我爸爸一樣。討厭!”說完扯著宋思明的嘴巴往上揪說:“笑一個,笑一個。姆嘛!”貼著宋思明的嘴親了親。
宋思明在高爾夫球場上和銀行行長還有其他幾個朋友打球,陳寺福在後頭跟著。宋思明和別人聊完,轉頭問陳寺福:“對了!你那拆遷的事情到底弄完了沒有?我現在要的是速度,速度。時不我待。”
陳寺福咬著牙說:“就這兩天。馬上就完。”
宋思明正在辦公室裏整理文件,桌上的電話響了,裏麵傳來謝行長特別陰沉的聲音:“你看報紙了嗎?”
宋答:“還沒顧得上。”
“你現在去看。”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宋一聽就知道出事了,趕緊召人送來今天的晨報。頭版顯著位置有一張照片,明顯是火災現場。報道稱:“複興公園附近的鬆齡路一處拆遷房屋今日淩晨失火,造成一人死亡,兩人受傷。死者是一位77歲的老人,死者的兒子在火災中因從二樓跳窗而摔斷腿骨。另有一人輕度燒傷,傷者已送上海九院治療。據警方勘察,有人為縱火嫌疑,目前案件正在調查當中……”宋思明看到這裏,無比懊惱地閉上眼睛,用力將拳頭砸向報紙。
宋思明撥通了陳寺福的電話:“你馬上到我這來!”說完重重摔下電話。
陳寺福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戰戰兢兢走進辦公室。
宋思明指著報紙問:“怎麽回事?”
“失手了。原本想嚇唬嚇唬他們。沒想到昨天晚上風大,風向又不好,汽油倒多了……”
宋思明的牙齒咬得連腮幫都鼓出痕跡來,麵色鐵青。他半天沒說話,過一會,控製住情緒又問:“你幹的?”
“手下幹的,不過辦法是一起商量的。”
“為什麽不事先通知我?”
“我們當時就商量了,說如果告訴你,你就成知情不報了。還不如不知情的好。”陳寺福還表現出一副經過深思熟慮,不拉他下水的樣子。
“你要是事先通知我,我就不會讓你這麽做!你!”宋思明忍不住站起來指著陳寺福想罵他飯桶一個,最終沒罵出口。“你這是在壞我的大事!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嗯?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你卻始終擺脫不了雞鳴狗盜。滿上海,這麽多人等機會,你為什麽不動腦子想想,機會怎麽就正好掉到你的頭上?以前我看中你,選你,就是因為你的聽話。我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你在關鍵時刻背後捅我一刀!”
“大哥,我……你不是要我速戰速決嗎?我不就是聽你的話嗎?”
“我讓你速戰速決,是讓你去犯罪?去殺人?你賬麵上3個億,撥給他100萬200萬又如何?我是叫你不要在小錢上跟他計較!”
“可我咽不下這口氣,哪能讓強盜硬在我頭上擺一道?再說了,開了他這個頭,以後碰到這種事情我還怎麽混啊!”
“那開了你這個頭,以後凡是不按你意思做的,你就幹脆斬盡殺絕!”宋思明終於把嗓音提起來了,難得一見。他開始在辦公室裏快速踱步,來回不停地走。“你這個婁子捅的,純粹讓我腹背受敵!我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抹平原本100萬就能解決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三個月以後,你就是坐擁百億身家的港股掌門人了?你!你!你!你給我來這一手!”
“那……大哥……現在我該怎麽辦?”
宋思明鐵青著臉不說話,麵色陰沉得嚇人。他不停在辦公室疾走,過了良久停下來問:“你現在手裏,哪兒還有現成的房子?”
陳寺福想了一下說:“杏林小區有兩套三室一廳。一個四層,一個一層。這兩套房子,一套是做銷售部的,一套是我原本打算留給你弟弟的。讓他過來跟著我幹一段。”
宋思明吩咐:“你現在,馬上去跟那家出事的房主談,這套四層的給他,讓他閉口。如果他再有什麽經濟上的要求,你也一並滿足他。不要再跟他討價還價。我要讓他做到絕口不提。聽見沒有?”
陳趕緊點頭。
“另一套,你給放火的那個手下,讓他去公安局自首。不要說縱火,就說是操作失誤,不知道樓上有人。叫他記住,不該說的話一句別說,他如果進去了,他的家人你負責照顧。聽見沒有?”
“那……行嗎?公安局又不是吃素的。”
“那邊你就別管了。把你該幹的事情幹好就行了。今天晚上12點前,你要是辦不妥,你自己找塊地方上吊去,不要來見我了。”
陳寺福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宋坐回椅子上,思考良久,撥通了電話:“喂,尹局長嗎?我是老宋,有個事,我不跟你繞彎子了……”
深夜兩點,宋思明才一臉疲憊地跨進海藻的門。海藻都已經進入夢鄉了。一看到宋連腿都抬不起的狼狽模樣,趕緊披了衣服起來,給他端茶倒水,問他餓不餓,又倒杯牛奶逼他喝下。
“出什麽事了?”海藻關切地問,“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宋思明搖搖頭。
海藻從身後抱著宋思明,像媽媽一樣溫柔地搖啊搖,又在宋思明的太陽穴上輕輕揉弄,如以前那樣,在宋思明不快樂的時候,決不多說一句。讓他自己去沉澱。
宋思明近乎沉睡一樣地低頭閉著眼睛思考。海藻就在他身後安靜地抱著他,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宋思明終於抬起頭說:“我沒事。你別擔心。”
海藻繞過沙發走到宋思明身邊,小貓一樣趴在宋的腿上,安靜地不說話。
“睡吧!不早了。”宋拍拍海藻的臉蛋。海藻一動不動雕塑一樣趴在他腿上,半天,突然吐一句:“我懷孕了。”
宋的神情明顯一震,腿都有些抖動。海藻敏感地捕捉到了。海藻低低說:“別擔心,我會處理掉的。”
宋聲音提高了,問:“為什麽?”
海藻有些不懂了,抬頭看著宋問:“什麽為什麽?”
“什麽叫處理掉?”
“就是……就是我自己會去做掉。你不要擔心。”
“為什麽要做掉?”
海藻愣了,不知道宋是什麽意思。
“留下來。”宋幹脆利落地說。
“你瘋啦?我怎麽留?這是一個孩子哎!我把他藏哪裏啊?”
“藏什麽藏?他是我宋思明的孩子,大大方方滿地跑。”
海藻不做聲了。
宋思明溫柔地摸著海藻的小腹說:“生下來吧!當你送給我的禮物。”
海藻翻了宋思明一眼說:“我不送活的。”
“生吧!如果你愛我的話。”
“不行。我不能叫我的孩子生下來沒爸爸。他會受歧視的。”
“他不會的。我就是他爸爸,誰都不敢歧視他。在這個城市裏,誰都不敢小看他。”
海藻還是疑慮,半天說:“不行。我沒結婚,沒有準生證,醫院不會讓我生的。”
宋思明笑了,無比疼愛地刮了一下海藻的鼻子說:“傻瓜。有我在,你還要什麽準生證啊!”
海藻還在抗議:“不行,我媽會打死我的。我怎麽跟她解釋我沒結婚就拖個孩子啊?”
宋思明想了想說:“媽媽那裏,我去跟她說。她會同意的。”
“得了吧你,你把哪兒都當你管轄範圍啊?我是她女兒,我連個丈夫都沒有,連個名分都沒有,她要是會接受你,就奇怪了。”
宋又想了想說:“那你,先生下來,等既成事實了,我再去負荊請罪。”
海藻撅著嘴,委屈地,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了。你隻是想要一個孩子,而並不打算要我。我還是不想要了。我不想讓我的生活變成解不開的死結。本來跟了你,我已經很迷惘了,不知道未來在何處,如果再多個孩子,我應付不了。如果有一天,我想擺脫你,我都無法擺脫了,被孩子套牢。”
宋思明俯身親吻海藻,將海藻掰過來躺下,認真看著海藻的臉說:“你是希望我給你個婚姻嗎,海藻?”
海藻盯著宋思明的眼睛說:“我不在意你給我什麽。但我在意我的孩子得到了什麽。”
宋拉過海藻的手,輕輕在手背上吻著說:“海藻,隻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我以前曾經說,除了婚姻,我不能給你,其他都可以。現在,我可以跟你說,包括婚姻,我都可以給你。為了你,我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可以不要。”宋抬頭看著海藻,用一種讓海藻心碎的真誠說:“我要這個孩子,我會離婚,我會娶你,然後帶著你和孩子離開這個城市,到不知名的地方,逃離這一切,即便這裏我已苦心經營20年,我都可以不要。”
海藻的心開始疼了,眼淚開始盈眶:“你真的這麽在意這個孩子?”
宋點點頭,緩緩說:“愛她就讓她為你生個孩子,然後用兩個人的血澆灌同一棵花朵。這樣,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海藻歎口氣說:“你這是鐵了心要把我跟你拴一塊兒啊!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都可以。甚至都要。隻要他是我的。”
“廢話,不是你的還是誰的?”海藻眉毛一挑。
宋笑了,把頭貼在海藻的肚子上說:“我當然知道。”
宋思明早上起身,摸著海藻的肚子說:“寶貝,這段時間,你抓緊看房子,一定要在肚子起來以前把房子落實了。你記得把你父母的身份證拿來,到時候好買。”
海藻慵懶而柔媚地眯著眼睛說:“我住在這裏,有感情了。這裏已經不單單是一套房子,而是我的家,我在這裏等你回來,你不在的時候,到處都是你的氣息。我不想搬了,就這裏挺好。而且現在再買房子,裝修什麽的,我弄不動了。新房子也有化學的味道,對寶寶不好。我幹脆就住這吧!”
宋思明愛憐地看著海藻說:“也好。這裏的確很方便,鬧中取靜,又很安全。我很放心,新地方我還要去了解。我最近忙得分身乏術,這樣最好。這兩天我就叫陳寺福去把房子過戶過來,很快這房子就是你的了。”
“對了,你不說,我都忘記了這是他的房子。你說,他會不會不肯啊?”
“他?他有什麽不肯的?他身上哪一個地方不是我給的?我要他的命他都會乖乖奉上。不說這個討厭的人了。”宋思明甩甩頭開始穿衣服。
“他怎麽你了?讓你這麽生氣?”
“沒事。就是水平低下。有時候,選個人真是很麻煩。太聰明的,你會覺得不安全,太笨的,你又總得替他擦屁股。”
“那你說我是聰明的還是笨的?”海藻問。
“我願意親你的屁股。”宋思明伏下身,在海藻的屁股上來回親吻。
“你討厭!”海藻笑。
早晨,宋思明到辦公室,給沈大律師去了個電話:“有個案子,你要親自去辦一下,事關重大。具體情況,你去問陳寺福。我要你辦得滴水不漏。”
沈律師並不多問,隻簡單回一句:“好。”
“另外,我這裏有個頭疼的事兒。你知道哪能找個貼心的保姆啊?”
“怎麽?”
“我需要一個會照顧孕婦和小孩的保姆。年紀不能太大,有經驗,可靠,要整天陪住,到哪兒都跟著的。”
“誰懷孕了?”
宋思明電話裏頭曖昧一笑。
沈恍然大悟:“恭喜恭喜,寶刀不老,梅開二度。我這裏倒是有個可靠人選,是我的本家一個近親姐姐。不過是個寡婦,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手腳幹淨,嘴緊,不多話,幹事麻利。因為是個寡婦,倒也省了來回跑,能安定著住下來。”
“就她了。我會把家裏的整套鑰匙都交給她。工資她開價,我不還,我還在她開的基礎上再加500。隻要她照顧好海藻。”
“嗬嗬嗬嗬……”對方更加曖昧地笑了,說,“我早就看出你小子絕對不會是那麽純情的人。你要是沒有收獲,是絕對不肯出手耕耘的。最後還是沒逃過你的手心啊!你看我這幹的什麽事呀!忙半天,就為幫你泡個妞!跌價跌價!”
宋思明電話那頭幹脆地說:“大恩不言謝,改天請你喝喜酒。”
“唉!終於聽你說一句請客了。我該拱手稱慶。酒你先留著吧!我替你把手頭的麻煩解決了再說。到時候攢著一起喝滿月酒吧!保姆這兩天就到。你跟二嫂說一聲。”
宋思明晚上又來到海藻的屋子。剛進門海藻吃一驚說:“今天怎麽就來了?才星期三。”宋思明手背在身後對海藻說:“以後我會多來這裏幾次,不放心你。你一個人在,萬一有點什麽事情都沒人照應。想吃什麽?”
海藻說:“板栗。”
宋思明回身摸索了一陣,掏出一袋板栗,放在海藻眼前晃一晃。海藻欣喜地說:“呀!你怎麽知道我要這個?”
宋思明不語,從身後變出一個大塑料袋,裏麵裝滿了吃的。他一樣一樣往外掏說:“蛋糕,這個明天一定要吃掉,吃不掉就扔,不要放。冰激淩,這個要少吃,免得血糖上去。話梅,如果惡心就含一個,不過要少吃,這種幹貨不衛生。城隍廟蠶豆,這個也要少吃,牙會壞掉。孕婦維生素,每天一粒,要堅持吃。還有,紅不辣,萬一你懷的是個小公主,你一定會喜歡吃這個。還有最後這個,孕婦防輻射服,看電視的時候穿。”
海藻看宋思明自己一個人嘀咕,剝著板栗就笑了說:“你怎麽不把食品一店給搬回來?還有,這個防輻射服是騙人的。以前沒有這些,哪個生的孩子不都好好的。我才不穿呢!”
宋哄著海藻:“穿上穿上,到處都是輻射,小心為上。做這些不過是買個心安。每天穿著啊!不許脫。我不定時要過來抽查的。”
“多事。女人。”海藻撒嬌地白了宋一眼。
陳寺福一臉犯錯的樣子看著宋思明。“那個……我那邊都辦好了。”
宋思明根本不抬頭看他,聲音不高,但語氣很重地說:“以後辦事不要不打招呼。你最後出價多少?”
陳寺福笑了說:“其實,他們那家,就老太太壞。老太太這一死,他們都很老實的。我讓他們說,除了房子還要什麽,他們說沒錢裝修,如果能夠簡單裝修一下就好了。下個月房子就要交鑰匙了,我會在交鑰匙以前把他的房子給裝修好。”
宋歎口氣說:“一條命換一套房子。你裝修的時候不要偷工減料,盡量好一些,不是說豪華,而是耐住,這樣他們不必很快又要重新做。他們能住一套房子是很不容易的,付出了血的代價。另外,你再給他們留2萬塊現金,讓他們好度日。”
“
陳寺福自作聰明地說:“那要不要多給他們點,索性20萬算了。”
宋有些惱怒地看著他說:“你不要自作主張,讓你怎麽做就怎麽做。人的貪念就緣於太容易得到。你給他們2萬,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少了。你給了20萬他們就會覺得既然來得這麽容易,以後也不必辛苦了,靠在你身上好了,到時候你怎麽辦?給他們這點意外之喜是為了封住他們的嘴巴,不是為了買良心愧疚。要是彌補你的罪惡,拉出去槍斃都不過。希望你以後吸取教訓,幹事情多動點腦子。”
47
陳寺福連連點頭,最後又忍不住問一句:“老大,這事就這麽容易過去了?”
“容易!我告訴你,我是把我的身家性命和前途都押在你這裏! 我現在欠的,要整個後半輩子來還了!你回去吧!你那房子,這兩天去辦辦手續,過戶給我指定的人。我收了。”
陳寺福高興地告退,好像被征用是多大的福分。
宋思明回來陪海藻吃飯,新來的保姆手腳麻利,海藻的家煥然一新,並且,保姆做的飯菜還相當可口。宋思明邊吃邊問海藻:“開始反應了嗎?”
海藻懶洋洋地答:“一點反應都沒有,就是累,想睡,不想上班了。”
“現在還上什麽班?你就吃吃睡睡,多休息。”
“我在想,要不要告訴海萍。我怕她不同意。”
“等過3個月再告訴她。”
“我要不要告訴她你要離了?”
宋思明一愣,說:“再說吧!”
海藻丟下筷子,跑進房間躺著去了。宋思明吃完飯跟進來:“為什麽吃這麽點?孕婦要多吃些的。”
海藻睨了宋思明一眼說:“我早就知道,你就剩一張嘴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會離婚的。”
宋思明沉默,過了一會兒,轉頭不看海藻,傷感地說:“我不能離。我今天有的一切,已經不僅僅意味著我自己。我的身後背負著一群人,我的肩上,扛著千斤擔。我很想甩掉一切跟你一走了之,這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我已經看到自己的路在越走越窄,直到有一天奔向一條死胡同。我隻是不知道這條胡同究竟有多深。我想抽身,可是已經抽不出來。”宋思明的話,無限悲涼。
他轉頭看著海藻說:“海藻,我是真的愛你,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我愛你,我不能跟你結婚。我保證,會讓你和孩子過得無憂無慮,我已經把你們未來的生活全部都安排好了。可是,我就是不能娶你。你在我心中,已經是珍寶了,與老婆並沒有任何區別。但我覺得,給你一個自由的身份,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好的事情。”
海藻捂上宋思明的嘴巴說:“我不想聽你的甜言蜜語了。你除了會哄我,什麽都不會做。我既然已經作了選擇,就與你無關係了。你娶也好,不娶也好,沒什麽要緊。其實,你連來不來,我都無所謂,我一個人就能把孩子帶大。要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決心。”
宋思明說:“你知道嗎?有個富翁,他很有名。他有一妻好幾妾。他把他所有的家產都交給妻子的孩子打理,而對妾的孩子,卻明令禁止他們涉及商業。做律師也行,做醫生也行,甚至教書,隻是不許涉及家族產業。我們旁觀者都忍不住感歎說,妻子在丈夫的眼裏,永遠是最珍貴的,他隻把自己的事業交給妻子的孩子,他隻認為那是他的骨血。前一陣,我與他有過一次長談,難得他談性很濃。他說,不是的。他愛每一個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是他的肋骨。但是,作為妻子,她在那個位子上,她就擔負著責任;那些孩子,無論多麽凶險,他們都得扛著。這就是使命。而其他的孩子,他要盡力保護他們,讓他們免於傷害,讓他們過正常人的生活,遠離是非和恩怨。別人如果尋仇,也隻會尋到他的繼承人,放過其他的子孫。他說,我的良苦用心,你是不會懂的。”
宋思明說完,握著海藻的手說:“我的良苦用心,你也不會懂。”
海藻不再說話。
海萍問蘇淳:“最近你的網絡小店到底有生意嗎?”
蘇淳說:“有,非常多。那個宋思明的同學,還是很幫忙的,給我的折扣很大,書也是現在很難搞到的暢銷書。但目前我的小店並沒有盈利。我在做口碑,先把信譽做起來,衝上三鑽後,別的店與我無法競爭了,我就可以贏利了。”
海萍一撇嘴說:“看你整天忙忙碌碌的,鬧了半天原來在賠本賺吆喝。”
蘇淳說:“我把這個當成我後半生的事業去經營,不能光圖眼前利益。我已經輸不起了,不可能總是從頭開始,這是最後一次,所以,請你支持我。我不能跟那些網上閑來無事的家庭婦女比,她們可以賺一票是一票,開個店就圖個打發時間。我不行。我是有規劃的。”
海萍輕輕一笑說:“我隻問你,別人提供你這麽好的條件,你又把價格做得這麽低,你真相信你能把其他同行都擠垮嗎?現在這社會本來就是無序的。你今天擠倒一個,明天又開一個。而且就像你說的,人家不指靠這個生活,賺一筆是一筆,你能跟這樣的人鬥智鬥勇嗎?我是覺得, 你野心太大。越是野心大,越是不紮實。你還不如老老實實人家賣什麽價你賣什麽價,穩紮穩打呢!”
蘇淳搖搖頭說:“我隻是現階段打價格戰,過一陣有顧客群了,我就不這麽幹了。你別擔心我了,你自己如何?”
海萍說:“形勢喜人。我在想,我應該利用這個大好時機,索性開個對外漢語學校。利用現在的口碑,專教外國人。”
“辦學,說起來賺錢,可啟動資金太大了。租房子,打廣告,萬一沒人來,那可真不是虧一點兩點了。還要請別的老師呢?目前對我們家的情形來說,還是負擔太重。你暫時先壓一壓,等我把生意做大了,我來支持你。目前你支持我好了。我本小。”
海萍說:“不聊這些了,隻要是錢,就總無止境的。馬上就要拿房鑰匙了。我還頭疼這裝修的錢呢!到底怎麽裝啊!”
“有多大錢辦多大事。簡單裝一下就行了。”
“也隻能這樣了。奇怪,這一向海藻怎麽不來找我了。我忙難道她也忙?前一陣還老惦記著送麵送黃魚的,現在不來了,我得給她去個電話。”
海萍給海藻去電話的時候,海藻正第一次產檢,旁邊陪伴的是保姆。海藻一看是姐姐的電話,嚇得趕緊說:“我現在忙著,等下回你。”
等從醫院出來,海藻猶豫了半天,才撥了海萍的電話:“姐,有事嗎?”
“我沒事,但你肯定有事,要不然你不可能這麽久不來一個電話。”海萍是隨口說的。海藻嚇得不輕。海萍繼續說:“我想見見你。你什麽時候有空?到我這來吃午飯?”
“晚飯吧!午飯……”
“晚上我有課,不能等你。現在就來吧!”
海藻隻好帶著保姆,開著她的紅寶馬去了海萍的家。
一進門,海萍奇怪地問:“這是誰呀?”
海藻介紹說:“阿姨。新請的阿姨。”
“你請個阿姨,還帶出來做什麽?我這裏又不需要人打掃。”
“哎呀,他啊!他多事,讓她一步都不能離我身。”
“他是不是不相信你,找人監視你呢?”海萍拉過海藻輕聲耳語。海藻笑了,哈哈的,答:“有可能!怕我偷人。二奶總是不值得相信的。”海萍生氣地說:“你怎麽這麽自己說自己?多難聽!”“事實嘛!”海藻見姐姐真的開始懷疑宋的為人,便解釋了:“他不是這種人。他氣量大得很。找個人跟著我,是因為……我懷孕了。”海藻想半天,終於蹦出這一句話。
海萍驚得跳起來:“你說什麽!”
海藻隻好再重複一遍:“我懷孕了。今天早上剛去查過,9周大小,一切正常。”
“啊!都9周啦!你怎麽不早說?這都已經很大了呀!等下做的時候你受苦!6周以內可以藥流的!”海萍生氣了,“你怎麽這麽糊塗呢?懷孕了都不知道?你早說我就陪你一起去了!”
海藻坐到床上,淡定地答:“我要生的。不做。”
“你胡鬧!你怎麽生?他是一個有老婆的人,你生的孩子算什麽?大人糊塗,難道你讓小孩去承受你們的罪過?”
海藻不說話。
“你趕緊去給我打掉!我明天就陪你一起去!”
海藻嚇得捂住肚皮說:“胡說八道。我就當是被人強奸了,意外懷孕了,當個未婚媽媽總可以吧?”
海萍皺著眉頭說:“你,你知道當未婚媽媽需要多麽大的勇氣嗎?你這一輩子,基本上就搭進去了。你難道真打算跟這個男人糾纏一輩子?你一旦有了孩子,就甩都甩不掉了。你難道一輩子不嫁人?以後哪個男人願意接受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你不要跟著糊塗!他怎麽說?他什麽意見?”
“就是他叫生的。他喜歡得不行。”
“呸!自私!根本不為你考慮。海藻,你可不能跟著糊塗。我是建議你打掉,越快越好。”
海藻歎口氣說:“我本來就不想過來。我都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我又不能不來,因為以後,我還需要你在媽麵前替我掩護。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姐姐,你放心,我的未來,我會自己把握。姐,現在社會開放了,大家的容忍度都高了,什麽樣的關係,什麽樣的人都有。如果有一天我想結婚,一定可以找到愛我的人的。你不必擔心。最壞的結局,就是我帶著孩子到國外去。我已經想過了。”
“你不要欺負大眾的容忍度。你以為,二奶是個光榮的名詞?誰說的時候不都帶著鄙視?道德標準都是在的,你好好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做什麽不好非要墮落到這個程度?你以為非婚生子大家都能接受?你知道你這種不負責的決定,對無辜的孩子有多大的傷害嗎?海藻,我還是勸你三思。”
“姐,我也想過。不過,宋說,他不會丟下我們母子不管,我想,有他在,我們會很安全的。隻要他罩著,我不怕。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你不要勸我了。”
48
海藻歎著氣對換了睡衣走進臥室的宋思明說:“你要不要強奸我一下?”
宋思明嚇一跳說:“什麽意思?”
“我今天去看姐姐了。她強烈反對我當未婚媽媽。我最後把話說死了,說,你就當我是被強奸的好了。我決定應個景,今天就嚐試一下被摧殘的滋味。”
宋思明倒在床上,把頭放在海藻的肚子上說:“舍不得。我疼都疼不過來呢!對了,你今天怎麽去的?”
“我開車去的呀!”
“以後不許開車了。出門打車。我不要你思想高度緊張,也怕你出事。”
“你不覺得,你對我的生活安排太多了?不許這個不許那個。這是你對我用得最多的詞語。”
“通常有責任感的人,對別人的要求也會比較多。付出了就需要有回報。”
海萍在家獨自生氣。蘇淳說:“你別氣了。海藻已經是成人了。你沒看見,現在那個宋思明對她的影響,比你比父母大得多嗎?你難道沒看見她開的車?那是寶馬,一輛上百萬的。像她這樣不能光享受不盡義務。生個孩子也是應當的。”
海萍更怒了,張口罵道:“愚蠢!一個孩子,寶馬就能換來了?海藻要是真愛這個男人,我就不發表意見了。她身陷其中根本看不清楚。這個宋思明,他要是一介布衣,海藻能看上他?年紀那麽大,其貌不揚。而他要是不在這個位置上,海藻會跟他?海藻那是愛嗎?她是被他頭上那頂光環給迷惑了!可是,那頂光環是他的嗎?那是別人給的。他要是世襲貴族,我就拉倒了。他有可能今天在位,明天就不在了。到時候海藻怎麽辦?!”
蘇淳歎口氣說:“你一點都不糊塗。你也看得很明白。這就是我為什麽要跟他擺脫幹係的原因。你這番話,該在海藻跟他以前說的。”
海萍說:“許多事情趕一塊兒了,讓我沒辦法也來不及細想。我原本想,這次海藻再回去跟他,不過是小貝離去了她心頭空虛沒人填補。我若讓她馬上抽身,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一個人靠著走一段,等清醒了自然就離開了。哪裏想到她會這麽不懂事呢?!這下好了,徹底套牢!”海萍非常懊惱。
“那你能怎麽辦?你又不能拉她去流產。別管海藻是不是真愛他,目前來看,海藻是不願意抽身的。現在社會風潮就是這樣,笑貧不笑娼。像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算了。”
海萍眼眶都紅了:“我難受就難受在這裏。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這樣的人下場悲慘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怎麽都隻看眼前一片呢!唉!海藻!”
蘇淳說:“管好自己吧!明天去拿鑰匙,交房子了。下一步就是裝修,事情多得很呢!很快兒子就要來了。你先把自己家顧顧好。”
“明天交房子是不是要驗房子啊?咱們自己會弄嗎?萬一有什麽問題,看不出毛病怎麽辦?”
“這原本就是運氣,從表麵上大致看看就行了,不然怎麽辦?你扒開牆?”
“這可是我們一輩子的積蓄啊!哪能這麽隨便就算了。市場上買棵蔥買塊薑還要挑呢!”
“問題就在這裏。這是沒法挑的。本來買的就是期房,隻能當下賭注。現房也不是馬上就能看出好壞的,總要住個一兩年。可現在房子使用期限也就是70年,房子質量都在這放著,10年8年就舊得不行了。你怎麽選?算了吧!別給自己找堵。買房子跟找老婆一樣,那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就一輩子過去了。”
“你什麽意思?看樣子你對我很不滿啊!什麽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敢不敢,對你,我那是千挑萬選的。”蘇淳趕緊見風使舵。
第二天,海萍和蘇淳一大早就去了。
拿鑰匙現場人頭攢動,海萍意外發現了以前住的小屋樓下的老李一家,她忍不住大叫:“哎!老李師傅!你怎麽會在這裏?”老李看到海萍也是一陣驚喜,說:“哎呀!我是來拿鑰匙的呀!你呢?你也買這裏的房子嗎?”
“對呀!37棟608。”
“啊!哈哈!我們是37棟408!住你家樓下!太巧了!太巧了!老鄰居又成新鄰居啦!”
海萍一聽,愣住了,心裏不是個滋味兒,她忙說:“咦?你們怎麽會住到這麽好的房子裏?408麵積很大的!比我們6樓多出一間呢!”
老李尷尬一笑,啊啊地說不出,最後擠一句,拆遷分的房。
海萍心裏更難受了,連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哦!那你們那間小房子,還真是合算啊!那麽一小間可以換這麽一大套!大約你們家是那裏換得最好的一戶了!”
老李哼阿哈啊地不接下話。
蘇淳看看老李和他愛人還有兒子都在,獨缺老太太,就問:“李奶奶呢?她今天怎麽沒來?今天可是看新房啊!”
老李臉色更難看了,說:“她……她前一陣已經去世了。”
蘇淳連忙抱歉地說:“哎呀哎呀!實在是太不幸了。老太太半年前看著還特別硬朗呢!這上了年紀的人,真是說走就走啊!節哀節哀!”說完匆匆告辭,擠去排隊拿鑰匙。
海萍拿著鑰匙爬樓的時候就悶悶不樂,鬱悶地說:“奮鬥了半天,還搞不過一個拿低保的。他憑什麽住這麽好的房子?麵積得一百多平米呢!他家以前不就十平米嗎?”
蘇淳前後看看,趕緊拉拉她手說:“你小聲點,現在都是鄰居了,隔牆有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福分。你不要去跟人家攀比。”
眼看著爬到四樓了,門居然是大開的,海萍伸頭進去一看,有幾個小工在房間裏做掃尾工作。海萍驚呆了,指著房子說:“蘇淳!快看!這套房子是精裝修過的!天哪!我們太劃算了!買了一套原來是附送裝修的房子!哎呀!一下省我多少錢呀!這套房子的裝修我喜歡!簡潔實用!我趕緊去看看我們的!”海萍蹬蹬蹬直奔六樓,打開門一看,空空蕩蕩,連牆皮都沒刷。海藻突然由亢奮轉向失落,反差巨大。“憑什麽他們的房子有裝修,咱們的沒有啊!”
蘇淳也是奇怪,說:“沒有才是對的。你買的時候人家就沒說有。倒是他家,憑什麽就送裝修呢?真是奇怪。”
四樓,老李和愛人徐麗進門,兒子衝進去四下看,直接指一間屋子說:“這間是我的。我要這間。”老李的愛人已經像進皇宮一樣頭暈了,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家。“哎喲!天哪!哎喲!老天開眼啊!哎喲!我老徐這一輩子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啊!真是托老天的福!”
老李雖然笑著,但有些淒然,他說:“你該謝謝我媽,而不是老天。”老徐一撇嘴說:“媽我不必謝,她早就說過了,舍得舍得,不舍不得。有得就有失,犧牲了她一個,讓我們全家都幸福,原本就是她自己的心願。”
海萍鬱悶之極,鬧了半天,還是沒擺脫石庫門的命運,跟老李家做鄰居,人家的房子比自己的好,要是沒貓膩才怪呢!蘇淳四下打量房子說,看起來真不錯,簡單裝修一下就能住了。海萍生氣了說:“再寒酸也不能比老李家還不如吧?那我們成什麽了?”
蘇淳笑著說:“人各有命。他家的裝修已經很好了。我們還真整不到那水平。我看,地上鋪點複合地板,牆刷一刷,買些家具就能過了。以後等條件改善了,咱們再重新裝修。裝修這東西誰會一次到位啊!誰家不是隔三五年就重新來過?你見過有80年代裝修保持到現在的嗎?家裏孩子還小,東西太好給破壞了心疼,約束孩子也不好,簡單最好。”
海藻正指揮著工人把新訂的家具搬進來。現在屋子的戶主換了,海藻可以隨心所欲地布置房間。原本她是中意IKEA家具的,線條簡約,房屋明亮,卻被宋思明譏笑為不懂享受的新生代。宋思明指定海藻去DAVINCI訂一套歐洲風仿古家具回來。笨麽笨得要死,到處都是雕花,搬也搬不動,海藻一點也不喜歡。更不喜歡的是價錢,一套下來要幾十萬。海藻躺在紫紅色的帶四個高柱子的床上歎氣:“隻有老頭子才會喜歡這種古董。”宋思明躺在床上說:“隻有小毛孩兒才去買IKEA。”海藻順手在宋思明腦袋上敲一下說:“代溝。”宋笑了,摟著海藻說:“品位。”
海萍和蘇淳逛遍各大裝修材料的商場,總是揀最便宜的東西往家搬。屋子在一天天成型。
海藻每天住在“達芬奇”家具的屋子裏,用著“雙立人”的鍋勺,慢慢就品嚐出滋味來,越看越欣賞。想來還是宋說得對,好東西用慣了,檔次就下不來了。以前覺得特有暴發戶感覺的家具,現在倒覺得很典雅,與環境相協調。海藻坐在梳妝台前,歎了一口氣說:“我現在覺得,能配這張梳妝台的瓶瓶罐罐,也隻有SISLEY,LA MER了。消費的興趣,真是要靠培養的。”旁邊的保姆聽得莫名其妙。
海藻的肚子在一天天大起來,雖然從外觀上看不出。但到四個月上,褲腰都塞不進了。海萍在陪海藻產檢的時候還在嘟囔:“越大越不好做。現在都成型了。”海藻推了海萍一把:“說什麽呢?這是我的孩子。”海萍不放心地問海藻:“你自己喜歡嗎?”“我一般。不過宋喜歡。每天都要摸摸我肚子。人說老來得子會很寵慣。我看他就是。年輕的時候估計沒時間看他女兒的成長,或者說不知道疼,現在就特別渴望。”“他現在每天都住你那兒?”“也不是。但他每天都會來一趟,看看我才心安。”“你就不想讓他成為你丈夫?”“成為丈夫又如何?和你們一樣走婚姻的路,然後由喜歡到爭吵,再到厭倦,有別的女人來搶。我不是給自己找事兒嗎?”
“海藻!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這麽……消極?一個男人愛女人的表現,就是給她幸福,給她安全,給她婚姻。什麽承諾都沒有,算什麽愛情?你不過是他的玩物!”
“如今承諾算什麽?什麽承諾算數?婚姻算不算承諾?那離婚呢?他若跟他老婆離婚,承諾還在嗎?你和蘇淳結婚了,他給你幸福給你安全了嗎?”
海萍無話。過很久才說:“幸福是放心底的東西,是一種信任,願意生死與共。也許平時並不覺察,但到關鍵時刻就會跳出來,讓你感受。我一直以為我的愛已經被生活磨平了。直到蘇淳出事我才知道,我們倆此生就在一條船上了。同甘姑且不說,共苦一定可以。”
市委書記孫長興的辦公室。他在看一張紙,旁邊站著一個人。“這封舉報信,可信度有多少?你調查過沒有?”對方嚴肅認真地說:“我想可信度不低於90%。”
“我不要90%!我要100%!這涉及到一個官員的清名,涉及到一條人命!”
“我想是切實的。我去過那條巷子附近了解過。他們說,老太太當天晚上的慘叫讓人聽了害怕,傳出去很遠。這家人為了拆遷補償費,跟房地產公司已經碰撞了大半年了,而這個案子最終了結得很奇特。”
“再去了解。一定要證據。讓證據說話。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壞人。”
“可是……”
“可是什麽?”
“再往下了解,已經不是我們可以辦到的了。我去市公安局的時候,明顯感到有阻力。有一股勢力抱成團,水潑不進。即便有一兩個鬆動口兒,也因為種種原因不敢說。所以……”
“所以什麽?”
“所以,我看……還是請中央出麵比較好。”
“死一個老太,請中央出麵?你自己覺得可行嗎?”
“不光是老太的問題。我還聽說……這個房地產公司最近正緊鑼密鼓地忙上市。資金的來源和走向都很奇怪。”
“這個房地產公司有什麽背景?”
“怪就怪在這裏。沒背景。突然暴發的。但和張市長他們走得很近。最近剛批下的那塊地,和香港合作的,香港那邊指名要這家公司合作,而這邊張市長也是支持的。”
“嗯,我知道了。目前的材料還不足以上報中央,我看你還是要繼續搜索,看看受害者家屬怎麽說。”
“是。”
海萍和蘇淳正在收拾新裝修的屋子,突然有人來敲門,海萍開門一看,都是陌生人。“哎!你好!我們是這個小區的住戶代表。我們今天來,是想跟你們商量個事,請你們在這份索賠書上簽名。”
“索賠?”海萍和蘇淳都愣住了。
“你們還不知道?你們這套房子,總麵積比合同麵積要小2.7個平方啊!2萬多塊錢被他們貪掉了。你想啊!1戶2萬多,這小區有400多戶呢!他們得貪掉多少錢啊!這都是我們的血汗錢,哪能就這麽拱手送人呢?”
海萍問:“400多戶都恰巧少2.7平米嗎?”
“有的樓還要多些,也有些樓少些。具體到你們家,是2.7平米。我是住另一幢6樓的,跟你們家麵積一樣大。現在我們要聯合維權,希望得到所有小區住戶的支持。大家團結起來,才能打敗奸商。還有,我們也在抗議物業管理的費用。我們交了物業費,根本得不到應有的服務。你看看小區的建築垃圾,堆多少天都沒人清掃,整個小區到現在都是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隨便進入,遲早會出事情。很多家都有小孩的呢!萬一來個閑雜人等把孩子抱走呢?我們也同時提出加強小區管理的要求,請你簽字。”
海萍一聽說孩子給人抱走,頓時覺得情況嚴重了。仔細把索賠書和抗議書看一遍,迅速簽了字。
“對了,你們樓下四樓這家鄰居,真的很怪哦!我們跟他說房子麵積少了,讓他加入索賠的行列,他們死都不肯,抗議書也不願意簽字,不曉得你們是否認識,有空能不能幫忙做做思想工作?”
海萍為難地搖了搖頭。
“有結果我們會告訴你們的。不行的話,我們已經打算聯合起來請律師告他們了。律師費大家攤攤,不會很貴的。
宋思明晚上回到家中,老婆以前那種每每聽到門響就會主動過去迎接的待遇早就沒有了。等宋思明自己換了鞋掛好包,走進廳裏,老婆跟塑像一樣坐著不動,不打招呼甚至不回頭。
宋思明隻好主動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一邊脫襪子,一邊說:“看什麽電視,這麽精彩,都沒聽見我回來?”
老婆依舊不側目,冷冷丟過來一句:“臭襪子丟洗衣機裏。脫了就扔地上,我是你的保姆嗎?”宋思明見老婆情緒不好,趕緊拎了襪子乖乖丟進洗衣機再回來坐下。卻不知道跟老婆說什麽。
老婆過了許久歎口氣說:“你打算拖到什麽時候?”
宋思明不解地問:“拖什麽?”
“離婚。”
“為什麽?”
“你從以前的躲躲閃閃,到後來的身分兩邊,到現在多少天不回。我想,你離我們這個家越來越遠了。縱使我不想離,你最終也會提的。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跟我坐下來談?”
宋思明有些煩躁:“你是不是一見到我就沒別的話了?我難得回來一趟,從沒見你有張好臉看。別說我到底有沒有什麽,就是沒有,天天對著你這張臉,我也不會想回來。你要真這麽想離,我隨你的便!”
老婆卻依舊冷靜,說:“終於等到這一刻了。而且你還要做出是我造成今天這種局麵的樣子。宋思明,我跟你這麽多年,沒對不起你的地方。從你住在一間單人宿舍裏,我們有了萱萱,我自己一個人帶孩子,你出國進修一年,家裏裏裏外外全我包攬,每年大到你家需要貼補的用度,小到你父母生病需要寄的藥,甚至你侄女出生的禮錢,全都是我在忙。你知道你父母的生日是哪天嗎?在你最窮的時候,我是帶著萱萱回娘家蹭飯,把我媽當保姆使喚才度過到今天。說真話,我不記得這麽多年裏,你為這個家做出過什麽。孩子的功課,你輔導過幾次?你哪天在外麵不喝酒能回來?你是我丈夫,我要的,不是你多麽風光顯要,多麽飛黃騰達。那都是給外麵人看的。我要的,就是到老有個伴,孩子有個爸爸。不過,現在我知道了,我這十幾年的付出,得到的不是自己老了以後有個相互扶持著走向墓地的人,卻是在為別人做嫁衣裳。我度過了苦盡,把甘來留給後人。宋思明,你說你一回來,我就給你張臭臉看。是的。的確如此,因為,我沒辦法笑出來。我每天早上醒來,枕頭都是濕的,心裏都是涼的,屋裏都是空的,然後你要我在你回來的時候卑躬屈膝請求你,討好你,承歡你?我做不到。我們兩個,好聚好散。我不去指責你有多麽的無情,多麽的忘恩負義,多麽的朝三暮四,因為到我這個年紀的女人,早就該明白,男人都是一樣,年輕的時候需要墊腳石,中年的時候需要強心針,晚年的時候需要根拐棍。我活該自己做了墊腳石。沒什麽可抱怨的。但是,請你不要在無情上再加卑鄙,把分裂家庭的責任還推卸到我的頭上。不愛了就是不愛了,不談對錯,不談誰負了誰。但不要給自己貼上道德的標簽。”
49
宋半天不語,緩緩抓住老婆的手說:“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發火。但這世界上,能夠忍受我的情緒的人,也隻有你了。在外麵,我要對每個人保持涵養,將自己最忍耐的一麵展現出去。人是沒有形狀的,放在什麽樣的容器裏,就會是什麽樣的形狀,我可以是圓,可以是方。隻有在家裏,在你麵前,我沒有約束,像自由的水一樣四處流淌。謝謝你這麽多年來包容我,給我一個家。你不要誤解,我不是在說臨別感言,我是真心感謝你,並且,我不會和你離的。你就不要再動這個腦筋了。這段時間我不回來,是有原因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也沒時間兒女情長。今天難得我們兩個可以坐下來說話,我也就勢給你交個底,讓你有個數。目前,我碰到個大關卡,過得去,我就是一條龍,過不去……你最好有個思想準備。”
原本在個人情仇上激情震蕩的宋太,突然一個激靈,馬上敏感地問:“出什麽事了?”
“出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堆事。這其實是我早就預想到的局麵。這麽多年織的這麽大一張網,觸一發而動全身。我的神經高度緊張,繃緊。以前隻要注意某個點某個麵不出差錯,現在是要不停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麽漏洞破綻。百密總有一疏,而這一疏會要了我的命啊!”
“到底出了什麽事?”
“這兩天,有人告訴我,孫書記正在四處搜集我的材料,不整倒我是不甘心啊!”
“整你?你有什麽可整的?還不是整你上頭的。”
“是的。可我就是上麵的一個拳頭,一柄尖刀,要想跨過去,就必須先拔除我。所以,我現在正麵臨一道坎,跨不跨得過去,全看上天。”
“那他們從哪下手?”
“我就是想知道這點。我現在渾身是刺兒,哪兒都不能碰了。我也不知道哪個環節會爆。地雷埋得太多。”
“你老實告訴我,你除了收人錢財,到底還做了什麽了?”
“不管做了什麽,光收人錢財這一項,都足夠我的後半生在監牢裏度過。”
老婆無話可說,思考了很久以後說:“我想跟你說件事。你的那些錢,我不知道放在哪裏好,就找可靠的人紛紛放出去借債了。我想收回來的話,加上利息,空缺不會很大的,應該不至於太嚴重。無論如何,我最近把錢都收回來,如果情勢不好,大不了我們補回去。所有送錢的人,我都記了一筆賬,一單一單原物歸還。”
“你以為,把錢送回去就撇清了?不說了,睡吧!”
老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過一會兒,終於在黑暗中吐出一句:“我睡不著。”宋思明從躺下起就沒動過,但他顯然也沒入睡,他說:“我也睡不著。”
老婆說:“我真後悔讓你走上這條路。如果當初你出去了不回來,過幾年把我們娘倆一起帶走,現在,大概在國外已經過得又平靜又踏實。我不必擔心你每天晚上睡在誰的床上,也不必害怕有一天你會被抓。”
宋翻過身,輕輕摟著老婆對著夜空發呆說:“是啊!這麽多年,我錯過太多的東西了。我沒注意過萱萱是怎麽長大的,記憶裏的她老是停留在4歲的時候。我沒能陪你一起去看場電影,在情人節那天送你一朵花。在匆忙中,突然一回首,發現你我都老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帶著你們過另一種生活,不要太多的錢,每天去菜場斤斤計較,為發論文、評職稱而與人爭得麵紅耳赤,也為女兒考不上好學校而心焦。也許,這樣,才是一種幸福的生活,而我以前並沒有意識到。老婆,我想,此生,錯過的也就錯過了。但如果有來生,我會換一種活法,變成一隻笨鳥,牽著你的手,不飛得太遠,也不飛得太高。”說完,拉著老婆的手搖了搖。
宋太開始抹淚。
海萍頭上蒙著一塊布,腰上係著圍裙在做最後的收拾,蘇淳把家裏的垃圾清理出去。屋子裝修得簡單明快,家具也是最便宜的組合,不過因為一切都是新的,看起來充滿了喜悅。海萍拍了拍手,摘下頭巾滿意地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的心從來沒有現在這樣雀躍。”蘇淳攬著海萍的腰看老婆滿意的神情,在她臉龐上輕輕啄了一下說:“老婆,謝謝你。”
海萍不適應這種親昵,奇怪地問:“謝我什麽?”蘇淳直視著海萍,溫柔細膩地說:“我要謝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對我不離不棄。犧牲自己為我生了個兒子,陪伴我身居陋室還很高興,我雖然沒有錢,卻擁有你。”海萍嗔怪地拍了蘇淳一巴掌:“嘴抹蜜啦?講這麽肉麻的話。我實在是不好意思挑生活的毛病。我向來把握自己的命運,沒一天受人主宰過。活成什麽樣,我都認了。這個城市,是我要留的,老公是我自己選的,兒子是我自己要的,房子是我自己買的,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按我的意誌來的。你說,我還能說什麽?”
蘇淳趕緊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說:“是哦是哦,該抱怨的是我。我自從跟了你,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人家丈夫都有車,我沒有,人家丈夫都有小秘,我沒有,你這老婆是怎麽當的?”
海萍大笑,擺出一副女王寵幸小白臉的架勢拍了拍蘇淳的臉說:“你就娶雞隨雞,娶狗隨狗吧!車啊小秘啊的,下輩子再說。車說不定還會有,小秘你就死心吧!”
海萍去廁所刷地,突然抬頭說:“對了,我們什麽時候把兒子接來?”蘇淳在廚房接一句:“任何時候,隻要你準備好了。”海萍大喜,順口接一句:“那就下禮拜!”
海萍的家裏好不熱鬧,孩子的歡笑,母親在廚房裏切菜的當當當,海萍在跟兒子玩手偶遊戲,兩個人嘻嘻哈哈笑著躺在地板上,蘇淳從房間裏錘完釘子跑出來咯吱他們娘兒倆,一派和睦家庭的景象。門鈴叮咚,打開一看,原來是海藻帶著保姆來了。
保姆拎著大包小袋,海藻指揮她放這放那。海萍的媽媽從廚房出來,看到海藻抱怨一句:“這孩子,這一向光顧吃了,長這麽胖,那腰都比你姐粗了。她可是生過孩子了。你小心結婚的時候穿不上婚紗。”
海藻海萍相互對望一眼,都不知道怎麽答好,海藻趕緊接一句:“到時候再減唄!沈嫂,麻煩你幫我把給我媽買的衣服拿出來掛上。”
海萍媽這才注意到家裏還多一個人:“咦?這位是……”海藻忙說:“這位是家裏的阿姨。今天帶的東西多,我拿不動,讓她幫我送來。”
海萍媽更看不懂了:“阿姨?什麽阿姨?”
阿姨在旁接口說:“小郭客氣了,我就是保姆。她一直隨孩子喊我阿姨。”
海藻海萍臉色煞變。
海萍媽還是不明白:“你是歡歡的保姆?海萍,你給歡歡請保姆了?”
保姆一聽不對勁,趕緊閉口。海藻想,遲早都要暴露的,索性就揭底了,她鼓起勇氣說:“不是,她說的,是我肚裏的孩子。”
海萍媽完全迷失了方向:“你說什麽?”
海藻說:“我肚子裏的孩子,4個月了。”
海萍媽意識到問題複雜了,再追問:“誰的孩子?你懷孕了?你不是跟小貝分了嗎?”
海藻說:“不是小貝的,是另一個人的。”
家裏的歡樂氣氛突然就冷下來了,歡歡一看外婆臉色陰沉的樣子,就有些害怕地跑過去,拉住外婆的腿說:“外婆,外婆,你不要生氣,歡歡跟你好。”
海萍媽吩咐蘇淳說:“你帶孩子和阿姨出去轉轉,我這裏要跟海藻說幾句話。”
蘇淳識相地迅速抱著兒子,領著保姆出去了。
海萍媽坐到桌前,海萍趕緊倒杯水放跟前,海藻依舊站著。
“你坐。”海萍媽冷冷地讓海藻坐下。海藻有些心虛地落座。“孩子是誰的?是不是那天晚上把你送來的那個人的?”
海藻點點頭。
“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還是怕家長反對,已經偷偷摸摸領過證了?”
“我們……暫時還不能結婚。”
“你什麽意思?”
“他……我們暫時不能結,得過一段。”
“他沒離婚是吧?他有老婆是吧?過多久?”
海藻不說話。
“到底過多久!”海萍媽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海萍嚇得趕緊擋在海藻麵前。“媽!你坐下,坐下。別嚇著海藻。”
海萍媽上去一巴掌打在海萍的臉上,響亮而幹脆。海萍頓時懵了。“你幹的好事!我把海藻交給你!你就這樣還給我!出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說?你嘴巴呢!”海萍捂著臉不說話,依舊護著海藻。
海藻想往前擠,被海萍死死按住。“不關姐姐的事。她不同意,但我沒聽她的。”
海萍媽卸了圍裙四處亂找,終於找到一個竹衣架,走上前來劈頭劈臉照著海萍一頓猛抽:“要這個孽種也是你要的,留這個孽種在上海也是你留的。當年我要她回老家,你非攔著,到了今天,你竟然眼看著她成這樣也不拉她一把,你怎麽好意思來見我?嗯?你有什麽臉叫做姐姐!”
海萍開始哭,臉上被抽的一道馬上腫了出來,海萍拿手擋著妹妹,也顧不得遮擋,任媽打:“媽!媽!我錯了,你就放過海藻吧!她現在是不能氣不能哭的人了。你要打打我,我跟你去屋裏。”邊哭邊拉著媽遠離海藻。海藻的眼淚刷刷就掉下來,也哭起來,“媽!媽!是我自己決定的,你不要打姐姐了。要打,你打我吧!”
海萍的媽一陣眩暈,仿佛多年前的情景再現。小的時候海藻犯了錯誤,挨罰的永遠是海萍,永遠是海萍沒有教育好海藻,沒有管好海藻,沒有照顧好海藻。每次挨打,總是大的替小的承擔過錯,姐妹倆抱成一團地哭。
每次都是海萍的錯,每次。可我這個媽媽難道就沒錯嗎?
海萍媽將衣架丟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下開始抹眼淚,越想越傷心,忍不住放聲哭起來。海藻在查看海萍臉上的青紫,海萍一看母親哭得傷心,趕緊跑過去跪在一邊替媽擦眼淚。“媽,你別哭啊,你別哭。都是我不好。媽!你別哭了啊!”海藻在一邊站著,光落淚不說話。
海萍媽哭完了,擦幹眼淚對海藻說:“明天,我就帶你去打胎。”
海藻嚇得趕緊抱住肚子往牆邊躲。“媽!你胡說什麽啊!我不打。”
“海藻,你是我女兒,我不能看著你越走越遠。阻止你以後走上錯誤的道路的唯一方法就是現在糾正。現在還來得及。千萬不能再拖了。我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幹什麽的,但是,海藻你聽我一句,你還小,年齡見識都比他淺,你不懂,他不會不懂,如何能忍心看你走到這步田地?他這不是愛你,這是在害你!到頭來受苦的是你自己。男人,說句難聽話,是隻管脫褲子,不管收種的。你還小,拖著個孩子怎麽辦?你拿什麽去養活他?我除了擔心你,更擔心這個孩子。將來,他以什麽身份,什麽麵貌活在這個世界上?人家都有爸爸,他有什麽?他會幸福嗎?你又有勇氣承擔這種壓力嗎?媽媽是為你好。雖然受罪,但長痛不如短痛。明天,媽媽就帶你回家。咱們回去做。你肚子還沒大起來,沒人知道。很快,你就恢複了。咱堂堂正正再找。聽見沒?”
海藻搖搖頭說:“媽,我是成人了,我會自己處理。也許你覺得他跟我是玩玩不認真的,可我覺得他是愛我的。他會為我們負責到底。我決定了,你不要攔著。我走了。”
說完拔腿就往外跑,海萍媽想追,被海萍攔住了。
“這麽說,他是個秘書。”海萍媽和海萍並頭躺在床上說話。海萍媽在問宋思明的情況。
海萍點頭:“他對我們家有恩,不止一次幫助過我們。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人很有能力,穩重,靠得住,對海藻好。我想,他們兩個是真心相愛。媽媽,你就不要再幹涉了。”
海萍媽歎口氣,摘下眼鏡說:“海萍啊!俗話說,男孩兒要窮養,女孩兒要富養,不是沒道理的。現在想來,我這一輩子吃虧就吃虧在沒錢,沒為你們姐妹倆提供好點的生活。但凡你們小時候經曆過富裕,都不會為眼前這些小恩小惠所迷惑,感激到把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你都30多了,難道還看不明白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個人怎麽可能不求回報地對你們好?他一定是有所圖,圖你的身體,圖你的心。你和海藻是被他的表象迷惑了。沒錯,一個人能混到他那個位置上,一定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和手段。可是,無論他在什麽位置上,隻要是公家的人,他就在替公家做事。他手裏的權力也好,方便也好,都是我們給他的。也就是說,你們享受的那部分幫助,其實原本就屬於你們自己。他為什麽喜歡海藻?他真的喜歡海藻嗎?不是的。與其說他喜歡海藻,不如說,他在享受手裏的權力帶給他的榮耀。一個人的榮耀如果壓抑久了不釋放會得病。他是一個當官的手下,他在單位裏,在自己家裏,都不能太招搖,都要俯首帖耳。那麽怎麽體現自己的成功呢?海藻不過是他借以炫耀成功的手段而已,沒有海藻也會有水草、珊瑚。而海藻呢?她口口聲聲說愛他,這是真實的愛情嗎?她愛的不是宋本人,而是宋那個光環照耀下的一種對所欲所求無不點頭的暢快。你們姐妹倆,還是閱曆太淺,看不穿,看不透啊!我把話放這兒!海藻這一輩子,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雖然她是我的女兒,我希望她幸福。但看她執迷不悟,我卻無能為力。這是我做母親的失敗啊!”
說完再歎氣,轉頭摸著海萍的臉說:“還疼嗎?”海萍搖搖頭。
“我這一生,教書育人,門下弟子比孔夫子也少不了多少。可我教來教去,卻教不好自己的女兒。我省吃儉用,送你們上學,上好的大學,你們是我的驕傲,我希望你們這一生都順順利利,幸福美滿。可是,我真沒想到,把海藻就這樣給送進了火坑。當初,在她猶豫的時候,困難的時候,我這個當媽的,竟然任由孩子一個人苦苦掙紮,一點都不察覺,我的心好疼啊!”海萍媽開始又抹眼淚。
海萍趴在母親的懷裏,也難過地說不出話。
“海萍啊,媽媽隻能拜托你,你的妹妹,請你,在她活不下去的時候,如果我們父母都不在了,你要拉她一把。”
海萍難過地點點頭。
孫書記對著卷宗一頁一頁翻看,越看越沉重。他抬頭問送材料的人:“這些材料,我猜想,你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吧?”對方說:“是的。因為事情涉及到上麵的領導。說真話,調查的過程中,我都很迷惑,宋思明這個人,口碑很好。所有人對他的看法都是紮實、辦實事、穩當,找不到突破口。”
孫書記從胸腔中發出一聲歎息說:“大奸似忠,大奸似忠啊!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他的口碑那麽好?因為你問的人,都是他的圈子裏的人。的確,在這個小範圍裏,他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甚至以權換權,織起一張牢不可破的關係網。可是走出那個圈子以外呢?那麽好的一塊地,他們憑手中的權力放給自己的關係戶做,以那麽低的價格,損害的是一大批沒權沒勢的草根百姓的利益。我想,你如果去問問那些人的看法,一定與現在不同!當官當官。官這一個字,是頭上一頂帽子,身後兩張口。你的帽子是人民給的,你的清名也是人民給的。你所做的事情,要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為大多數人民服務,才對得起這個官字!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幾十年來做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可再多的努力,再多的心血都有可能毀於螻蟻之蛀!這份材料,你親自送到中央去。我在這裏先電話裏跟中央通報一聲。要絕密,不能走漏一點消息。我就不信,沒人能收拾得了他!”
宋思明在辦公室裏若有所思,突然沈律師直衝進來說:“報告你一個不好的消息,央行突然下來查賬了。謝行長脫不開身,托人送的消息,讓你趕快想辦法把錢給挪回來,補平這個口。”
宋低頭不語,手裏不時轉動圓珠筆,半晌才說:“這個消息我已經知道了。有個更壞的消息你不知道——前一段時間你辦的那個案子,陳寺福的手下,原本被放了,今天又被抓了。”
沈大驚,問:“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是剛才。我想他們一定是有了什麽新的證據或新的突破才下的手。到底是什麽環節出了差錯呢?”
“你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不要。現在你我都是風口上的人物,任何輕舉妄動都會自投羅網。”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等著。沒辦法。這次出手的是中央,速度快,沒有反應的時間。我看,你不應該在我這裏出現,也趕快想想自己下一步怎麽打算吧!”
沈律師不再說話,沉默地轉身離去。
宋太太拎了一個旅行袋放在宋思明的眼前說:“這個,你留著。萬一遇到情況,一定不要貪圖這些錢財。錢都是身外之物,隻要人在,一切都會有的。一旦有任何情況,這些錢你全都供出去,錢的去向我也寫明白了,有些補不齊的,我是用收來的利息湊的。缺口不大。”
宋詫異地看著老婆說:“缺口不大?你能收這麽多利息?不可能啊!”
老婆沉默片刻說:“我把弟弟的房子賣了,爸媽的房子也賣了。反正父親已經不在了,以後媽就跟我們過。加上這些錢,差不多了。”
宋難過地別過身去,過一會兒無比憂傷地看著老婆說:“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你根本不必這樣做!我已經是沒得救了,我的事,不是錢這麽簡單的問題。你怎麽不懂得丟車保帥呢!錢你拿回去,找個安全的地方放起來,不要留家裏,不要拿錢來買我的命。要確保即便我不在了,你,萱萱還有媽媽,都有好的生活。還有,我鄉下的父母弟弟,也都要靠你照顧。整個家,都拜托給你了。”
老婆的眼淚不爭氣地就流出來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你隻要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宋緊緊摟著老婆不做聲,過了很久才說:“我有愧於你。這麽多年,沒有很好的照顧你,卻讓你為我擔驚受怕。如果有來生,我想好好地補償你。”
老婆捂住宋思明的嘴說:“你到現在都不明白你愧我愧在什麽地方。我可以照顧自己,我願意為你分擔。可是,我不能忍受你的心裏愛上別人。你知道,你不在我身邊的夜裏,我有多痛苦嗎?”
宋拍拍老婆的背,悶聲不語。
第二天一大早,宋沒去上班,直接去了海藻那裏。海藻還在睡覺。保姆在廳裏打掃衛生。宋思明進屋後對保姆說:“阿姨,麻煩你去附近超市給我買這些回來。”說完遞給保姆一張清單。保姆出去了。
宋思明悄悄走進臥室,用手指溫柔地撫摸海藻的臉龐,海藻眯著眼開始笑了,睜開眼睛,忽閃忽閃長睫毛,吻了吻宋的手指。
宋思明說:“海藻,你躺著,聽我跟你說一件事。我可能要出個長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裏有一張存單和一張身份證,密碼是你的生日。你留著,任何時候有需要,就用這筆錢。”
海藻眯縫著眼,溫柔地說:“你去哪兒?帶著我一塊兒。我不要一個人呆著。”
宋用手指在她的臉蛋上劃著弧線說:“我暫時不走,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走了。所以,先放在你這裏交代清楚,免得你遇到問題抓瞎。你記著,這筆錢,是你和孩子未來生活的費用,你要保管好,不要亂花,要有計劃。無論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問你要這筆錢,你都不要拿出來。這筆錢,別人是追查不到的。這個身份證與我們都毫無瓜葛,會很安全。記住,任何人問你要,你都不要拿出來,聽見了嗎?”
海藻有些疑惑了,覺得這話聽得怪怪的。“你什麽意思?你不是說會照顧我們母子一輩子嗎?那現在幹嗎把未來的錢都給我們?”說完坐起來打開存折一看,嚇得捂上嘴巴:“啊!這麽多!你!你!你肯定有事兒瞞著我!我不要!你要給我說清楚。”海藻把存折塞回去。
宋依舊保持溫柔到醉人的微笑,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說著自己:“是的,海藻,我很抱歉。我說過我要照顧你們。這就是我照顧你們的方式之一。我隻是怕萬一,也許哪天我出車禍了,也許哪天我突然發病了,沒給你留下任何東西,你們怎麽生活呢?這就算防患於未然吧!沒事最好,有事我也放心了。”
海藻聽了,抱著宋的胳膊說:“一大早的說這些,不吉利。你不會有事的。你這是新爸爸綜合征,孕期緊張。”
宋不再跟她糾纏,說:“收好,不要放這裏,你最好交給海萍保管。我走了。”
“你去哪兒?”
“上班。”
Mark與海萍在上課。Mark說:“我下個星期要回美國一趟,辦一些事情,可能過一陣子才會回來。所以,我們的課要暫停一段。”
海萍笑笑說:“沒關係。我會等你。不會把你的時間排上其他課的。”
Mark趕緊搖搖手說:“No no,我知道你現在是非常popular的老師,這個院子裏,你已經赫赫有名了,等著上課的人排隊。你沒必要等我。我回來會另找時間跟你學的。不必擔心。對了,你先生最近怎麽樣了?”
“他很好。他現在在做自己的生意,又可以在家帶孩子,又有收入,不過越來越忙了。”
“真高興看到你們能發展成為今天這樣。對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現在,我想應該可以說了。其實,當初你先生的事,我告訴了宋,他想辦法把你先生弄出來的。但當時他不允許我說,非要讓我說是我做的。我堅持不過他。”
海萍理解地笑了笑說:“是的,我已經知道了。但我還是感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一直幫助我,陪伴我。我想,在你走以前,請你吃頓晚飯。”
Mark笑著說:“你先生一起去嗎?”
“就我們倆。他要在家帶孩子。”
“哦?他不會懷疑?我看上次我送你回家的時候,他的眼睛像會噴火的龍一樣。”
“怕什麽?一起吃晚飯,又不是一起吃早飯。”海萍詭秘一笑。
Mark哈哈大笑說:“是的,要是他看見那時候咱們一起吃早飯的樣子,我就更說不清了。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要背個壞名聲。”
海萍也大笑起來,過後認真地握住Mark的手說:“Mark,你是正人君子,非常少見。”
海萍陪著母親來到海藻的家。海藻一開門,看見母親,嚇得差點把門又關上。海萍媽自己推門進來,在整套房子裏轉了一遍,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這個自己曾經住過的房子,感慨萬千地說:“房子,這房子啊!”
海藻跟在後麵不敢出聲。
海萍媽看了一圈,連廚房的冰箱都打開看過了,然後對海藻說:“要自己多保重。任何時候,你都是媽的女兒,隻要媽還在,天就不會塌下來。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們姐妹倆,要互相多照應點。尤其是海萍,海藻我就交給你了。”說完歎口氣邁出門去。
海萍把一包東西遞給海藻說:“媽這兩天做的。你收好。”
海藻趕緊進臥室,把存折拿出來,身份證也夾進去,交給海萍說:“這個,你替我保管著。有需要我會去找你。一定要保管好。”海萍低頭看一眼,神色大變,但還是沒說話,收進口袋裏。想想覺得不踏實,又掏出來塞進衣服裏麵的口袋裏。
“我走了,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海萍轉身去追母親。
海藻打開包一看,是一件母親親手縫的肚兜和嬰兒小褂兒。
Mark和海萍在一家中餐廳的落地窗前共進晚餐。Mark說:“你不知道我現在已經very China了嗎?我喜歡吃中國菜,喜歡在非常喧鬧的餐廳裏,燈火通明,提高音量說話還聽不清,那種感覺,讓我覺得很真誠,有一種熱情。”海萍笑著搖搖頭說:“Mark,你是門外漢,不知其間的機密暗道。你隻看到表麵的繁榮卻不能體會內裏的辛酸。你看他們在桌上舉杯換盞,談笑風生,其實不一定就是好夥伴。你看那桌,那個女人,笑得很勉強,卻又不得不敬酒,這就是中國的商場文化。你要做的生意,其實都是在飯桌上解決。辦公室走的是形式而已。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功夫在詩外’。你要做的事情,要經過千回百轉最終才能達成心願。”
Mark笑著衝海萍一舉杯說:“中國有許多玄妙的東西都是我們不懂的。比方說針灸,比方說謙虛。但很多東西又是世界共通的。你所說的這種商場文化,在美國也許不以吃飯喝酒的形式出現,但卻也存在。和你學習這麽久,我總覺得你太悲觀了,你總在說自己的國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與我這個門外漢的體會完全不同。你說,你們國家雖然發展很快,但缺點和不足明顯,而我卻說,這個國家雖然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卻充滿了希望。我想,這就是東西方人的表述方法的不同。同一個意思,你們會吝於讚美,而我們會比較奔放。”
海萍笑笑說:“你不懂。中國有句話叫愛之深,責之切。這個國家因為是我的,我覺得自己對一切都負有責任,我期望她更好。我可以批評她,你不可以。如果你在我麵前說,你的國家如何如何糟糕,我會掉頭就走並將你拉進黑名單。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在你麵前說我的祖國這樣那樣的缺點,我就真的覺得她不好。幸虧你不附和我,否則我們會吵起來。我們現在這樣的狀況,就叫統一的和諧。對了,你怎麽突然要回去?”
“哦!一個朋友托我回去辦點事情,另外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處理。”
“大約回去多久?”
“看情況,長則半年,短則兩三個月。”
“這麽久!我會想念你。”
Mark大笑說:“你現在已經很美國風格了!在中國,通常女人不會說想念男人。”
海萍靦腆一笑說:“我是純潔的想念。”
“海萍,你打算這一輩子就當中文老師嗎?”
“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長遠的規劃?”
“我是想,等過一段時間,能不能找個投資人開一所中文學校?專門教老外中文的學校?我看目前這樣的學校在中國還沒有。應該是有市場的。”
“這個想法很好啊!我是建議你,要做就做個大的學校,不僅教中文,英文也教。我看,以中國這樣的發展速度,很快就會與美國的大學接軌了。不久的將來,這裏的高中生可以通過考試,報考美國的大學。我想,教育這塊大蛋糕,利潤非凡,美國沒道理不賺這筆錢。以前中國的高收入階層不多,能負擔起美國大學學費的人少,出去的大多是拿獎學金,現在,我想應該有不少中國人可以負擔起美國的學費了。而且,中國又是每家都一個孩子,舍得往教育裏花錢。這條路,我看好!你的投資人裏,算我一個!”
“啊?投資人裏?我沒想搞個集團啊!我就想開個以我名義命名的教室,先從小的做起。”
“嗬嗬,現在的生意,都要求集團化,規模化。如果能做大,還是盡量大些。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我這次回去也多方尋求一下,看有沒有人願意投資,如果有的話,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把這件事情運轉起來了。”
“哎呀!太謝謝你了!這頓飯請的,原來最終是我收獲呀!”
“你是我的老師,中國最講究尊師了,我怎麽可能讓你請客?你能夠賞光與我共進晚餐,不是早餐,我就已經很榮幸了,你不要與我爭,等你的學校開辦起來的那天,你再請我吃飯。”說完,Mark招來服務員,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鈔票遞上。
陳寺福敲門進了宋思明的辦公室。
“你現在到這裏來幹什麽?沒事你老實呆著。”宋思明有些惱怒。
“就是……就是有事。”
“哦?什麽事?”
“呃……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重不重要,想問一下你的意見。”
“什麽事?”
“那個那個,火災的當晚,放火的那小子把打火機落在火場了,沒找到。後來案子平了,他告訴過我,但我看他都出來了,想沒什麽大事,就沒告訴你。現在他又進去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
宋思明大怒:“你幹的好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連犯罪的天賦都沒有,我當初怎麽選上你這個二百五!為什麽不早說?!”說完立刻打電話給沈大律師:“你去打聽打聽關於縱火工具的事情,看當時發案的時候,公安局那邊有沒有找到什麽。”
沈大律師果斷答複:“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我才做意外案件辯護的。如果有,當時我就把那東西給解決了。”
“可我現在懷疑,他們大約是找到什麽新的物證了,否則怎麽可能放了又抓?你能不能……”
“我這就去。”
宋思明抱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吩咐陳寺福:“你去老李那裏探探話,看看有沒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裏,要跑在公安局的前麵。”
“可是大哥,你不是把公安那邊擺平了嗎?”
“那是和平時期。現在人人自危的時候,誰都想撇清幹係。還有,現在辦這個案子的一組,不是我們線上的了,我完全不可能介入。今天這個局麵,都是你這個蠢材害的!”
“如果……如果老李那裏真有什麽的話,我怎麽辦?”
“現在你來問我怎麽辦?你早這麽聽話就好了!不惜一切代價搞到手。”
“不惜一切代價是什麽意思?”
“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否則你我以後就在牢裏會麵了。”
海藻給宋思明打電話:“你已經有好幾天沒來了。不要我們母子了嗎?”
宋思明壓低聲音說:“我在開會。等會兒給你打過去。”
海藻鬱悶地放下電話。
那邊,市長問:“謝行長那裏需要多少錢?”
“缺口大。他不僅僅是我們調的這些。他還挪了一大筆在美股市場上做股票,在聽到風聲以後平倉套現了,一個大缺口沒補上。”
“到底多大的缺口?”
“聽說,得上20億。”
市長一拍桌子:“膽子太大了!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我就是替他補上我們這邊的3億,那個窟窿也抹不平的。到時候一出事,他肯定得把這邊給咬出來!”
宋不說話。
“你再去打探消息,看他那邊情況如何?”
正說著,宋的手機響了,宋接聽後一言不發,很快掛機:“謝行長被雙規了。”
市長皺著眉頭一副天即將塌的表情。“你的那個陳寺福那邊怎麽樣?”
“完全沒消息。但我想,沒消息就意味著壞消息。否則,應該是有消息才對。”
“呼啦啦大廈將傾啊!一步走錯,全盤皆輸。唉!”
“那我們現在……”
“現在……隻有等著。”
“您要不給老領導打個電話,問候一聲,順便探聽一下有什麽風聲。”
市長拿起電話撥過去,光有鈴聲響,沒有接。
“不接。不妙啊!”
海萍給海藻去電話:“我今天有事情,不能陪你去產檢,你一個人行嗎?要不要改天?”
海藻說:“不用了,我自己去。”
“你為什麽從不叫那個宋思明陪你?他要的孩子,他口口聲聲說負責,為什麽從沒見他的人影?甚至沒跟我們父母有個交代?”
“姐,他這段時間很忙,沒空。”
“海藻,我真替你擔憂。你今天先去,我明天一早去看你。”
海藻一個人在婦幼醫院的貴賓室等候產檢。這裏等候的人並不多,個個都挺著驕傲的大肚子,旁邊有丈夫貼身嗬護,隻有海藻是由保姆跟著。“這是我自作自受。”海藻內心裏想。她也很渴望有個男人在這種時刻特別關愛自己,每天噓寒問暖,關心孩子的成長,並分享所有的快樂時光。可是,這個男人這段時間簡直像空氣一樣看不見摸不著,連聲音都吝嗇給予。海藻心裏打鼓,他是不是反悔了?開始在找機會脫身呢?我得跟他好好談談。
海藻在產檢過後,撥通了宋思明的電話:“檢查過了,醫生說,是個男孩兒,非常清楚的小雞雞,像個小海螺一樣豎著。你高興嗎?”
電話那頭的宋思明答:“高興。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一會兒給你去電話。”
“我不要你一會兒!我完全聽不出你的高興。你在敷衍我。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請你告訴我,現在還來得及!”
“別胡思亂想了,我現在有事,等會兒聯絡你。”
“你今天晚上,能陪陪我嗎?我好孤獨啊!”
“我掛了。”宋思明果斷掛了電話,他的對麵,坐著沈大律師,“這個案子,我接不了了,你換個人。我自己已經身陷其中。”
宋思明沉吟:“他們……對你……”
“我能感覺出。所有的角度都插不進,都是閉門羹。情況很糟糕。陳寺福那邊有沒有消息?”
宋點燃一支煙,像癮君子那樣猛吸幾口,半晌才回:“沒動靜。我都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兒,怕他要是在局子裏我給他電話是自找麻煩。我隨他去了。”
海藻等到夜裏,都沒有消息。宋思明並沒有打電話來。
第二天早上,海萍帶著歡歡過來,歡歡直往海藻身上撲,海藻和海萍都趕緊攔著。海萍觀察著海藻說:“你臉色不好,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還腫著,是哭了還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海藻把頭轉過去逗歡歡,然後說了一句:“孕期荷爾蒙作怪,情緒波動。”
“人家懷孕都高高興興的,你波動什麽?是不是宋對你不好?”
“他怎麽可能對我不好,把下半輩子要用的錢都交給我了。”
“給你錢就是對你好?他這兩天來看過你沒有?”
“他這段時間非常忙。”
“哼,海藻,如果我沒猜錯,他這是拿錢在買他後半生官路的清白。他與你是人錢兩清了。你呀,不要再有什麽幻想了。你有什麽打算?”
海藻低頭看自己已經鼓鼓的肚皮說:“我能有什麽打算?我也不知道。”
海萍坐過來,抱住海藻的肩膀說:“海藻啊!你依舊很堅決地要生下這個孩子嗎?盡管孩子的父親已經打算把你們拋棄了?你不再考慮考慮?”
海藻的眼眶紅了,她說:“孩子都動了,踢我呢!”
“你如果一時心慈,搞不好就把自己的一生葬送了。以後,你的眼前,每一分每一秒,你所犯下的錯誤都會在你眼前晃動,逃不開,掙不脫。到時候就麻煩了。”
“我再等等,等到他親口說出他不要我的時候,我再決定。”
宋思明回到家裏,家裏冷清得很,妻子連電視機都沒開,就坐在沙發上發呆。宋思明把包放下,轉身到女兒房間裏去看看。
“萱萱啊,你最近學習如何?”
“爸爸,你一張口就是我學習如何學習如何,你難道沒話跟我說了嗎?”
“是啊!你這麽一說,我也才覺察到,我與你平時溝通得太少了,以至於和你的談話隻有寥寥幾句,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知道什麽是你感興趣的,什麽是你愛聽的。那麽,你願意跟爸爸說說,你喜歡什麽嗎?”
萱萱人精似的歎口氣說:“我也覺得跟你溝通有障礙。你要麽不跟我說話,一說就得袒露心扉。要說我的興趣愛好呢,過程非常漫長而複雜,你肯定坐不下來聽。要說我感興趣的呢,你又不感興趣。何必勉強我們倆在這硬坐著呢?你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
宋思明有些難過,女兒已經離自己這麽遠了,而自己竟沒有發現。
“萱萱呀,爸爸的失誤,工作太忙了,忽略了你的成長。而時間一旦過去了,是無法彌補的。爸爸希望你,無論將來是順境還是逆境,都要堅強。無論周圍的人說什麽,怎麽看你,你都要相信自己。沒什麽困難是過不去的。也許,爸爸不能帶給你榮耀,但是憑你自己的努力,你可以爭取到榮耀。你這一生道路還很漫長。爸爸希望你不要迷失了自己,要把握自己,不受外界幹擾,走自己選擇的道路,並堅持到底。明白嗎?”
“爸爸,你這話說的,怎麽像臨別贈言啊!等以後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你再教導我也不遲。”
“我是怕,也許以後等你需要爸爸幫助的時候,爸爸幫不了你。所以……”
“我不會運氣這麽差吧?你幫人辦事都幫一輩子了,輪到自己女兒的時候,你就幫不了了?去睡吧你!我還要做功課呢!”女兒開始把宋思明往外轟。
陳寺福突然給宋思明打了個電話:“如果我猜得沒錯,打火機應該在老李手裏。我問他話的時候,他心虛到不敢看我的眼。TNND,所有的好處他都得到了,還留這一手,想以後訛詐?大哥,看樣子,他是不會主動交給我們了,怎麽辦?”
宋思明正在某會議廳,原本是不該接電話的,一看是陳,忍不住就打開了,聽完陳的話,答非所問地說:“我時間很緊,不能送你,你就自己去吧!注意安全。”
陳寺福掐了手裏的煙,站在小區的拐角盯著四樓老李家的陽台看:“他媽的,早知道今天要穿牆入室,把那套一樓的給他就好了!”
夜裏,陳寺福爬上六樓,掀開頂樓的蓋子,爬上去,找到老李家的位置,下腳試探了一下,覺得不穩妥,又輕輕敲了敲下水管,惡狠狠地嘀咕一句:“房子啊,真不能自己造。要是不是自己選的材料,也不至於這麽後怕了。早知道今天要爬這管子,當初選個最結實的該多好!TNND,沒害上別人卻害了自己。希望明天早上不要被人發現自己冰冷地躺在一樓的地麵上。”拴了根繩子在七樓頂的鉤子上和自己的腰間,輕輕蹭著水管往下爬。
海萍推推蘇淳說:“什麽聲音,你聽見沒有?北邊兒。”
“睡吧,有什麽聲音啊,頂多是隻貓。兒子就在旁邊,你有什麽可擔心的。”
陳寺福輕輕一縱跳到四樓的北陽台,用事先準備好的黑絲襪把頭套起來,想想覺得不安全,又掏出塊手絹把鼻子以下紮起來,然後用手中的鑰匙打開陽台,輕輕翻進去,又穿過廚房,客廳,猶豫了半天,用鑰匙打開了主臥室的門。透過窗外的月光,依稀可辨床上躺著兩個人。陳寺福隨手拔出刀子,架在其中一個人的脖子間,低聲暗喝:“你老實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大家相安無事!”
大結局
床上的人突然坐起來,一把掀掉他的蒙麵手巾,床另一邊的人打開床頭燈,竟然是兩個警察!那個脖子上被架著刀的警察看著陳寺福的黑襪套臉笑了:“陳老板,你無論怎麽蓋,我怎麽還是一眼就看出是你了呢?”
另一名女警察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槍衝陳寺福晃了晃說:“放下你的刀。”
陳寺福徹底傻在那裏,根本一動不動。警察輕輕一推,就把他的刀給推開了。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打火機說:“你是不是在找這個啊?”
陳寺福本能地伸手把打火機奪了過去,警察卻並不爭搶。“這是不是你要的啊?”警察戲謔地問。
“不是這個顏色。”
“當然不是。這個是我的。你要的那個,我現在帶你去看。”說完一翻身敏捷躍起,一把就擒住陳寺福,扭過他的臂膀上了手銬。
陳寺福一到公安局,同案犯指著他說:“就是他,是他指使我幹的。我是受脅迫!”
陳寺福立刻癱軟,馬上帶著哭腔就說:“不是我,不是我,是宋思明讓我幹的。我受他脅迫。”
海藻已經開始麵對自己被拋棄的命運。宋思明自那天早上交給她500萬後,就再沒現身過。頭幾天打電話過去,他總是敷衍自己,三兩句就掛斷,這兩天再打去,隻要一見是自己的號碼,他就直接掐掉。
回頭想想,她與宋思明之間,除了那些雋永的刻畫在心頭的床笫之歡外,還剩下什麽?
海藻的肚子,一天天鼓出來,蓋都蓋不住。那個孩子正蠢蠢欲動地等待著出來的一天,昭告天下:“我是一段孽緣的產物!”沒有父親,在產床上掙紮的時候,無人陪伴。這是自己應該付出的代價。
周六,原本是合家團聚的時刻,海藻挺著肚子在街頭快跑。她跑不動了,隻能說是快走,想甩掉身前腦後一切。終於,走累了,人乏了。她站在櫥窗前駐足,淚水不爭氣地湧上眼眶。
迎麵而來的是小貝!隻不過他的身邊多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女孩兒,那眉眼,那神態,活似大半年前的海藻。兩個人擠著肩膀挎著胳膊前行,小貝的身上背著女孩兒的大手袋。小貝全然沒有注意到街邊憔悴黯然、蓬頭亂發、身材走形、滿臉雀斑的海藻默默注視著他。小貝停下腳步,當街剝了個板栗送進女孩兒的嘴裏,然後笑著摸摸她腦袋。那個女孩親昵地揚起臉,在小貝的臉龐上輕輕啄了一下,兩人摟抱著笑奔而去。
海藻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那篇被姐姐批為矯情的文章,那個女人一圈世界周遊下來,回到當初愛人的家做客。那個曾經深愛自己的男人,將曾經屬於自己的魚眼睛夾給他現在的妻子。那一刻,女人如海藻般淚流滿麵。
無論是姐姐,還是海藻,當初都不能理解魚眼的珍貴。
而僅僅半年,小貝的身邊,有了另一個女孩兒,小貝像愛自己那樣愛她疼她,把屬於自己的板栗塞進她的口中。
“屬於我的眼睛,丟失了。”海藻沿著櫥窗費力地蹲下,蒙住頭開始無聲流淚。肩頭聳動得叫人無法承擔。街頭的行人來來往往,個個行色匆匆,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哭夠了,海藻擦擦眼睛,下定決心,找了個最近的電話亭,撥通了宋思明的手機。僅一聲,宋思明就拾起電話。依舊那麽磁性的“喂”,如第一次海藻撥通他的電話一般。突然,宋思明的女兒在電話裏喊:“爸!過來給外婆照相!”
海藻一聲不吭,把電話掛掉,將一塊錢扔在報攤上。
宋思明帶著疑惑掛了電話,過去與老婆女兒和丈母娘拍全家福。這是宋思明自己要求的,在他的心裏有越來越多的不安。也許,這樣全家團聚的日子不多了。
可他心裏總覺得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苦澀,感覺柔腸寸斷。拍完照,他躲進女兒的房間給剛才的號碼回撥過去:“喂,請問剛才是誰打這個電話?”“剛才?哪個剛才?這裏是公話亭,這裏一共五部電話,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宋思明若有所思地將電話掛斷。
周日的晚上,宋思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用無比抱歉的聲音告訴老婆:“呃,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老婆轉身問:“什麽事?”
“我怕,也許,就這兩天,時間不多了。本來,我拜托給誰,都不該拜托給你。可是,我想來想去,這一輩子我能夠信任的人,托付的人,就隻有你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和我之間,你還需要繞彎子嗎?”
“我……我很難啟齒。”
“你是想跟我說她吧?”
“呃……是。”
“那你還是不要拜托了。你把我想得太偉大了。”
“可是,她懷孕了。是個男孩兒。”
老婆突然沒聲音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這是我自己造的孽,孩子是無辜的。萬一……我不得善終,萬一,她不願意撫養那個孩子,你……能不能……這個孩子是我們宋家唯一的男丁了。”
老婆冷冷哼了一聲說:“這話,你該告訴你的父母。因為,不久以後,也許我也改嫁了。連萱萱都改名換姓了。”
宋思明不做聲。過了好半天,宋思明從胸腔中發出一聲長歎說:“對不起。謝謝你。”兩人各自轉身不再說話。
星期一一大早,老婆等宋思明一出門,就翻箱倒篋,把那一大提包拎出來,在手裏一掂量就知道少了不少。打開一查,勃然大怒,立刻打電話給葫蘆的老婆孫麗:“上次那個女的,你知道她住哪嗎?”
“哪個女的?”
“你不要跟我裝糊塗,就是宋思明的那個。”
“我還真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去公司找她?”
“她懷孕了。”
對方沉默半天,說:“你到底還是知道了。這樣,你打個電話給沈律師。他應該知道她的住處。上次,我聽胖子說,沈把他堂姐介紹過去當保姆。”
宋太迅速收線,再撥沈律師手機:“我問你,你堂姐住哪兒?”
“哪個堂姐?我有好多啊!”
“別繞了,我說的是那個伺候大肚子的堂姐。”
“啊?啊!她啊……我也不知道啊……什麽大肚子?”
“我有急事。我不是去興師問罪的,現在都在火山口上了,你以為我有那心情?宋昨天晚上給我交代後事了,今天我一查,他收的錢少了一半,這就夠要他的命了。現在大家都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誰都跑不了,她要是聰明,趕緊把錢拿回來,宋若能逃得過,大家都好過。我認真求你。跟你這麽多年朋友,你不會現在眼看著萱萱沒爸爸吧?”?
沈在那邊不說話。
“沈醒國!你要是不說,我這就給你老婆打電話,把你在吳江路的小窩說出去!”
這招狠,沈二話不說就招了。“那個,那個,她住華山路×幢×號。”
宋太放下電話打車而去,班都不上了。宋太不顧警衛阻攔,丟下一句:“我是×幢×號的朋友。”徑直上了樓。海藻一開門,意外發現是宋太。
宋太嘴角含著一絲冷笑,上下打量著海藻,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保姆聽見海藻的驚呼,趕緊從廚房跑出來問:“你是誰?你找誰?”
宋太笑眯眯地看著保姆說:“你是沈律師的堂姐吧?我是他好朋友。我是宋思明的太太。這裏沒你事了。你先出去轉轉。”保姆不知道該怎麽辦,看著海藻不說話。
“你要不要我給沈律師打個電話,讓你確認一下?你放心,我今天不是來鬧事的。我找她有別的事。”
海藻開口吩咐說:“阿姨,你先下去轉轉。一會兒我會去找你。”
宋太依舊各屋參觀,包括那張豪華的歐陸風情雕花床。宋太的心如響鼓般重錘不止,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才能壓下那種刺透心扉的痛。就在這張床上,宋思明和這個女人光著身子滾來滾去。就在這張床上,兩個恬不知恥的人還造出了個孩子。宋太如果手裏有把刀,她真想一刀捅在那個耀眼的,長著小雞雞的肚子上。
宋太再轉頭盯著海藻看,直勾勾地盯著海藻的肚子。海藻的心有點發毛,不禁雙手捂住肚子。宋太自來熟地招呼海藻:“坐!別老站著,累。”說完自己坐在餐桌旁。
她細細撫摸著實木的紋路,那種啞光的暗紅色,散發著貴族氣質,是她多少次經過櫥窗想買而抑製住衝動的款式。曾經,她和宋思明路過“達芬奇”的時候,她隔著玻璃,指著耀眼吊頂燈下的這張桌子說:“我多麽希望自己住在寬敞的屋子裏,廳裏放上這張餐桌。”這張停留在她夢裏的桌子,現在就在她的手下散發著幽幽雅雅的光。她夢中寬敞的客廳,和夢中陪伴她的男人,一直在享受著侵略著剝奪著她的夢。
而這裏,這個女人,住著這樣豪華的屋子,是她賣了自己媽的房子自己弟弟的房子換來的!
宋太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抑住那種刺傷。這簡直像案板上垂死的魚一樣,被人將鱗片一片一片剝掉,露出血淋淋的皮肉,痛不堪忍。
她依舊保持著沉著的麵容和淡定的微笑,在驚慌顫抖不知所措的海藻麵前,坦然得叫人害怕。
“我今天來,是來問你要一樣東西。我不說你也知道是什麽。那個500萬。”
海藻一句話都不說,站著發抖。
“我既然知道這裏,能跑到這裏來,就表示他什麽都告訴我了。我和你照了兩次麵兒,第一次我就告訴過你,希望你能好自為之。可惜,你並沒把我的忠告放心上。你年紀輕輕的,幹點什麽不好,非得偷人呢?難道做之前沒想過,這不會有好結果的嗎?”
海藻在宋太近乎鞭打的戲弄聲中抖到快站不住了,她不得不後退一步靠在裝飾櫃上。
“這筆錢呢,是我給他的。女人嘛,不要太不善良。你既然跟了他,好歹也算我們家家譜裏不入名但卻擔個分的,叫什麽呢?侍妾?隨伴?妾都算不上。妾好歹還要過個門兒呢!就算陪睡吧!比外頭招個妓女總強點兒,至少不帶病。我跟他說,既然陪睡一場,錢總要丟兩個的。哪怕就是嫖,那也不能白嫖啊!嫖也要有嫖品,就好像賭博一樣。而且出手大方點兒,方顯自己身價。這錢,我出得起。”宋太順手在紅木桌子上敲了敲。又在旁邊的椅子上摸了一把。
海藻快暈過去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站著不倒,不在宋太的嘲弄中被踐踏成泡沫。海藻的臉色已經白得比紙還難看了。
“不過呢,今天早上,他改主意了。他讓我過來,把這筆錢拿走。算來算去,你實在不值這點鈔票。他是不願意再見到你了,所以,隻好我出麵。這是沒辦法的事,我是他老婆,就得替他料理後事,反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不過,要錢回去,這還真是頭一遭,可能你是最不值的一個吧?”
海藻的肚子被孩子狠狠踢了一腳。
“錢呢,你最好快點拿出來。我們還有別的用處。”宋太斜眼看看海藻,二郎腿翹啊翹,顯得特別不屑,又像逗弄一隻小雞一樣。
海
藻已經蹲在地上了,既不看宋太,也不回答。
“錢呢?嗯?快說!你不要等我失去耐心!”宋太被海藻的一聲不吭給激怒了,忍不住拍桌而起。
海藻抱著肚子,蹲在地上,一言不發。
宋太終於由狂怒到失去理智。人最可恨的不是流淚爭吵動手打架,而是以沉默應對一切,這讓你發狂。宋太一步一步逼近,一把把海藻從地上揪起來,上去扇了她一個巴掌說:“錢呢!錢呢!把錢還給我!”
海藻死死抱住肚子,閉上眼睛不說話。宋太拽著海藻的頭發將她的頭按在櫃子上撞啊撞:“要不是你,我們家怎麽會變成這樣!要不是你他怎麽會到今天這步田地!要不是你!!!!”宋太發瘋地捶打海藻,海藻終於反應過來,大聲喊:“救命啊!!!!”
海藻的聲音刺激了宋太,她拽住海藻的胸和背用力丟向裝飾櫃,裝飾櫃上的東西全砸了下來,花瓶、水晶盤一樣一樣掉在海藻的身上肚子上。宋太臨走指著地上的海藻說:“你活該的下場!”然後摔門而去。
海
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一會兒,血從身底緩緩流了出來。海藻一摸下身,慌了,顫抖著低聲喊:“姐!姐!阿姨……阿姨……”她試圖想動彈,一動,下身熱血湧出,她嚇得已經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救命……救命……”聲音微弱得聽都聽不見。很快,她就昏了過去。
阿姨一進門,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完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電話給沈律師:“哎呀……海藻……海藻……她……死了!”
沈律師一聽壞事兒,剛才他就一直不斷給宋思明打電話,手機也好,辦公室也好全部不通。
“你在那裏守著!我馬上就到!不要離開。”沈說完就撥120急救電話,然後自己開著車向宋思明的辦公室奔去。
宋思明正在三樓會議室開會。今天的會議氣氛非比尋常。沈律師輕輕推開會議室的門,衝裏麵的宋思明使了個眼色。宋有些頭皮發麻,趕快起身出去。
“海藻出事了!今天早上,你太太給我打了個電話要了海藻的地址。我沒辦法。結果……”
宋馬上緊張起來:“她現在在哪兒?”
“剛才我來你這裏以前撥的120,當時她在家。”
“我現在往她那裏奔,你替我打聽她現在在什麽醫院,一旦打聽到,馬上給我消息。”說完抓起沈律師手裏的鑰匙就奔下樓去,直衝到車前,踩足油門衝出大院。
坐在車裏監視的便衣警察用步話機低聲通知:“2號突然衝出大樓,駕車離去,情況突變,怎麽辦?”
“是不是走漏了風聲?”
“不知道。有可能,5號剛才跟他交頭接耳了一會兒。”
“提前抓捕!不要讓他逃跑了。”電話那頭傳來命令的聲音。
三個便衣兩輛車緊跟著宋思明。
宋思明的車在大街上狂奔。
後麵兩輛車緊隨。在鬧市中上演警匪片中才有的場景。“掛警燈!”一位警察在遇見綠燈轉黃的時刻果斷命令。
宋思明的手機響了,是沈律師的電話:“在紅星婦幼保健醫院。孩子沒了,海藻的子宮正在摘除中。”
宋思明被後麵的車追得無處可去,繞開市中心以後在郊區的高速公路上尋找擺脫的機會。可是兩輛呼嘯的警車夾著他讓他無可逃避。在被逼無奈之下,宋猛一打方向盤,突然來個180度大轉彎,逆道而駛,與警車迎麵撞去。警車被逼迫著分向兩邊撞向路邊的護欄。宋殺出一條血路逆向往市區紅星醫院方向飛馳。
轉彎口上,一輛重型集裝箱載貨車正露半個頭。
宋思明無可躲避地撞了上去,一片轟鳴。
等兩輛警車趕到的時候,血流滿地,零件玻璃散落在公路上。集裝箱車的司機也是滿頭血地從車裏爬出來說: “不關我事,不關我事,他他他……”
警察將宋思明從車裏拖出來,宋的嘴角掛著血,臉上全是玻璃茬,喉嚨裏呼呼冒著血泡,眼珠一個掛在眼眶外麵。
“海藻,我不去看你,是我不想連累你。海藻……”宋的眼前,是長發的海藻笑盈盈地穿著冬天的衣服走近自己。奇怪明明夏天剛過,怎麽下雪了。“我愛你,海藻。”宋思明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海藻一定聽見了。
那廂,警察按著他脖子上的脈搏說:“他好像想說話,但聽不見。”
救護車嗚哇嗚哇地駛近,醫護人員匆匆下車。
“沒救了,已經。”警察遺憾地說。
那邊,醫生在手術台上說:“孕婦啊!怎麽會成這樣!孩子沒了,子宮沒了,家裏連個人都沒有。”
“活該,聽說是二奶,被大奶打的。”
“不會吧!太狠了!都懷孕六個月了,多一個月孩子就活了!怎麽狠心下得了這種手?都是女人!”
“切!二奶哪能算女人?碩鼠!社會的碩鼠!她自己不給別人活路。早幹嗎去了?”
“你們都別吵!這是病人!是需要我們照顧料理的病人!你管人家做什麽的幹嗎?你們說來說去,都沒說到點子上。誰是罪魁禍首?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該死的是那個男人!可憐了活活一條小命。造孽!”
那個該死的男人,已經死了。正躺在停屍房。
3個月後,海藻依舊麵色慘白地躺在床上,完全不說一句話。海萍和母親把她接到海萍的家中休養。
海萍的手機響了。打開一看,是久違的Mark。
“Hi,海萍,我回來了,你還有空教我嗎?”
“Mark!沒問題!你想什麽時候上課?”
“呃,你的妹妹好嗎?”
“你怎麽想起來問她?”
“我有事要跟你講。”
“好,你說。”
“我想跟你當麵講,你現在能來我的家嗎?”
海萍坐在Mark的屋裏,電腦前。
“這是宋給我發的Email。他請求我,希望我把海藻和他的孩子帶到美國去,給他們一個生存的空間。他讓我在孩子出生以後,過來接他們。我回來了。”
海萍的眼淚嘩嘩流淌,她不得不捂住嘴巴壓抑住自己的哭聲。
“你別哭。宋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我也感到非常遺憾。他給過我很多幫助,我這次去美國,也是他為我尋找的商機,使我可以重返戰場。他從沒托我做過什麽事情,我想,我會為他達成心願的。”
海萍站起來,哭著抱住Mark說:“太遲了,已經太遲了。”
Mark摟著海藻踏上飛機,身後是海藻的揮舞著手、含著淚花的父母和姐姐一家。
淮海路上,“海萍中文學校”正式掛牌開張。
(全文完)